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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月關] 錦衣夜行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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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6-2 19:20:53 |只看該作者
第841章 雙迎聖駕
  
  八月初八日,夏潯趕到開封,開封周王親自出城相迎。
  
  依照大明制度,天下臣民無論是官宦還是百姓,無論爵位大小,對藩王都應致以君臣之禮,周王本無須出迎,夏潯進了城還得先去覲見周王,但是周王卻紆尊降貴,親自迎出開封城外十里。
  
  他這條命,可以算是夏潯幫他撿回來的,不然的話,他當年很可能效仿湘王朱柏,自盡而死了。知恩當圖報,何況夏潯朝之重臣,只此一點也要結交,而藩王結交朝臣乃是大忌,因為前邊這層關係,兩人堂堂正正往來,別人反而無話可說了。
  
  夏潯到了開封,受到了周王的熱情款待,五天之後,謝謝和蘇穎也同陳東葉安一起趕到了開封。夜千千現在一直在夏潯的控制之下,等謝謝到了,才知道原來在肅州與她鬥法的這個風門前輩居然就是當年的萬松嶺。
  
  夜千千知道萬松嶺已經逃了,對以前的事也就無所謂保密,為了免受皮肉之苦,將此前的事情都說了出來。謝謝這才知道當日在肅州佈局,之所以沒有抓到萬松嶺,純粹是萬松嶺吉人天相,因為一時憐香惜玉出了意外,倒不是自己鬥智鬥力的手段不及萬松嶺,功敗垂成,只能說是造化弄人了。
  
  夏潯不能讓各地官府知道抓捕萬松嶺的真正原因,因為各地官府知道了,消息就一定會洩露出去,一旦被有心人得到這一消息,又或者萬松嶺明白了其中原因,誰也無法保證他會如何做。只以拓拔明德同黨的名義追緝的話,地方上又不會盡心盡力,如果不動用地方官府,只以潛龍的力量去追查,那更是大海撈針,無從尋找。結果,以萬松嶺的精明,自滎陽逃走後,就再也沒有他的下落了。
  
  夏潯雖然在意那印鈐的下落,這時卻顧不上親自過問了,因為……永樂皇帝到了。
  
  一大早,開封城北門外十里處直至開封城內周王府的路便全部戒嚴了大街上五步一崗、十步一哨,一直排列到十里長亭。站崗警戒的士兵衣甲鮮明,肋下佩刀,手橫長槍,迎候聖駕的馬隊、禮樂隊早早的就趕到了十里長亭外。
  
  ,天色還沒有全亮,河南三司大小官吏便齊集周王府,五更剛過,周王、世子和夏潯就一身光鮮地從王府裡走出來,堂前官吏雲集,堂外準備伴同出發的王府侍衛肅立左右,鴉雀無聲。
  
  周王和夏潯都沒跟大傢伙兒客套,他們神色肅穆地吩咐一聲,大家便紛紛乘馬上路,少數馬車隨行於後,那是一些年紀太大,乘不得駿馬的官員。
  
  到了十里長亭,先行趕到的官員早將這兒佈置好了,紅毯鋪地,綵棚高搭,兩旁是配有大鼓號角、絲竹鐘馨各色樂器的樂師,各處還在披紅掛綵,忙碌不休,眾人到了這兒之後,人喊馬嘶,喧鬧非常。
  
  周王是永樂皇帝一母同胞的親兄弟,夏潯則是永樂皇帝尚未登基時便追隨左右的重臣,兩人都熟悉朱棣,所以並不緊張,兩人趕到之後,就進了早就搭好的棚子,喝茶吃點心,靜候著皇帝駕臨,其他官員可沒有兩人這麼鎮定,有職司在身的官員更是緊張,時不時的各處走走,生怕自己負責的事情出了岔遲。
  
  那探問皇帝車駕的探馬更如流星一般,來回不斷地穿梭著,不斷將皇帝大軍的消息送來。
  
  隨著太陽的升起,喧鬧的氣氛漸漸變得平靜下來,許多沒有早早坐下喫茶吃點心,歇腳養乏的官員現在都打了蔫兒,因為已經日上三竿了……
  
  忽然,又有一騎快馬飛馳而來,高聲稟報:「皇上到了,皇上到了!」
  
  整個接迎的場地頓時再度沸騰起來,官吏、士兵紛紛各就其位,稍過片刻,周王、世子和夏潯也從帳中緩緩走了出來,整肅衣冠,迎上前去。
  
  「謔」地一聲響,周王和夏潯三人剛一露面,就好像接到了無聲的命令,排列迎接的隊伍左右,成雁翅狀排開的將士們立即腰桿兒一挺,攥緊了手中的兵器,千百人同時動作,竟然發出爆破般的一聲炸響。
  
  夏潯換上了正式的官服,頭戴無翅插花烏紗帽,身穿麒麟補子服,革帶束腰,足蹬皂靴,周王和世子則是郡王打扮,頭戴翼善冠,身穿蟒龍袍,三人聯袂前行,軍陣中已吹響號角,聲傳十里。
  
  遠遠的,刀槍寒光耀日,團龍大旗迎風飄揚,周王和夏潯以及周王世子肅然恭立,就見一支大軍迎面而來。一色的鴛鴦紅袍,一樣的皮弁駿馬,長漆槍、弓刀、皮盾,衣甲鮮明,器械精良,人如虎、馬如龍,器宇軒昂,當真是氣壯如山,好一支精兵!
  
  此番皇帝是北伐大漠,逼死本雅失裡,迫降阿魯台,戰功赫赫,自然要以行伍規矩而來才壯行色,何況永樂皇帝極為尚武,尋常的皇室規矩他不大在意,反而最喜歡行伍風格,所以眼見那儀仗與平常鑾仗不甚相同,周王和夏潯也不以為然。
  
  眼見大軍將到面前,軍伍中一員將身穿鎖子甲,頭戴金鳳盔,騎一匹通體雪白的駿馬,一身金龍錦衣,乍腰猿臂,滿臉虯鬚,威猛不可一世,周王和夏潯不禁為之動容,兩人互打一個眼色,連忙一起趨前,一旁負責司禮的官員不敢怠慢,立即揮手喝道:「放炮!鳴號!」
  
  「嗵!嗵!嗵!」
  
  「嗚~嗚~嗚~~~」
  
  巨炮震響,鼓號齊鳴,周王、世子和夏潯腳下加快,迅速走到前方剛剛駐足的軍陣之前,長揖一禮:「臣等,恭迎皇帝聖駕!」說著,三人齊刷刷一撩袍裾,就要拜倒塵埃,前方兵馬分開,傳出一聲長笑:「王叔、世子、國公,切莫行禮,高煦只是替父皇打個頭站而已!」
  
  三人一呆,抬頭再看,那騎白馬馳出陣來,馬上端坐的竟然是朱高煦。朱高煦比以前更壯了,也更成熟了,一臉的虯鬚,無論身形相貌還是氣質,都酷肖永樂皇帝,再加上他騎的乃是皇帝的御馬白駒,三人竟然把他錯當成了朱棣。
  
  周王眉頭微微一皺,頓時大為不悅,如果他不在這裡,只是夏潯或世子前來相迎,朱高煦大剌剌地在陣中受禮也就罷了,畢竟他受封漢王,爵祿地位僅次於皇帝。可是王與王也有高低上下之分,他又不是太子,他是漢王,自己是周王,自己這個周王可是他漢王的叔叔,這朱高煦若早早獨騎出陣,豈能被他誤會?
  
  周王心中不悅,卻也不便表現明顯,只是輕輕哼了一聲,直起腰來,怫然不語。
  
  夏潯不以為然,重又施了一禮,微笑道:「臣楊旭,見過漢王殿下,殿下威風八面,酷肖聖上,方才遠遠一瞧,臣真以為皇上聖駕到了呢!」
  
  這時,周王世子才上前作了一揖,說道:「臣弟見過王兄!」
  
  朱高煦哈哈一笑,抬腿躍下戰馬。此番隨皇帝征北,他的表現可圈可點,深得父皇歡心,不但賜了御馬白駒給他,還賜了他一支護衛。本來,朱高煦封為漢王后,就該配有三護衛的兵馬,但是他一直賴在京裡不肯就藩,這三衛兵馬自然也就不用給他。
  
  可是此番他隨父征北,屢立戰功,重新獲得了朱棣的寵愛,他試探著向父皇要一支護衛,而且指明了要天策衛,朱棣竟然準了,朱高煦當真是得意至極。天策衛!天策衛啊!歷史上也曾有一支天策馬,卻是秦王李世民的親軍護衛,父皇答應把天策衛給他,這意味著什麼?
  
  此刻,朱高煦已把自己這個朱老二當成了玄武門兵變成功的李老二,自然得意洋洋。
  
  朱高煦下了御馬,志得意滿地上前幾步,腰也不欠一下,向自己的王叔行了個極勉強的叉手禮,說道:「王叔,請恕小侄甲冑在身,不能全禮!」
  
  周王大怒,夏潯卻適時把手搭在了他的臂上,做出邀他同行的姿勢,趁勢向他遞個眼色,安撫了周王,這才轉向朱高煦,微笑道:「周王殿下恭候聖上多時了,請漢王殿下帶路,咱們一同去見聖上吧!」
  
  ※※※※※※※※※※※※※※※※※※※※※※※※※
  
  三不剌川,神猴嶺。
  
  萬松嶺和公孫大風正狼狽地奔走在山谷之間。
  
  萬跑跑被夏潯追得上天入地,好不容易跑到滎陽,以為在這兒可以安靜一時了,卻不想夏潯陰魂不散,竟又追來,真是嚇破了他的苦膽,萬松嶺把心一橫,乾脆北走出關,打算到關外去躲一陣子了。反正他和公孫大風都懂蒙古語,逃到關外蒙古人的地盤,憑他們的本事也能過活,在這兒熬個三五七年,等到風平浪靜了再回中原也不遲。
  
  兩個人正行走間,突然一聲吶喊,憑空飛出幾道套馬索,將兩人套了個結結實實,隨即從小道兩旁的灌木叢中閃出許多殺氣騰騰,手持弓刀的蒙古大漢來。
  
  萬松嶺一見刀槍加頸,趕緊用蒙古語喊道:「請問你們是哪個部落的英雄,我們兄弟兩個只是普通的山民牧人啊,請不要傷害我們、不要傷害我們吶!」
  
  旁邊一個不曾動手的大漢沉聲吩咐道:「搜搜他們,看看是不是韃靼人的奸細,如果是尋常人,剁了算了!」
  
  萬松嶺聽了心中咯噔一下,這些人到底是什麼人?這兒是韃靼人的地盤啊,怎麼他們反要殺韃靼人?若說他們是漢人,從他們的穿著打扮、髮式皮膚,乃至那一口極地道的蒙古語,卻又著實的不像。萬松嶺心中又是奇怪又是害怕,饒他智計百出,碰上這種草菅人命的主兒還能有什麼辦法?
  
  原來,這個地方是韃靼人的地盤不假,可是這夥人卻是瓦剌的人馬,方才發話的這個首領正是瓦剌的忠順王馬哈木的兒子脫歡。朱棣北征,脫歡率瓦剌兵馬潛伏於東線邊境想撿便宜,結果本雅失裡逃進瓦剌地盤被他殺了,馬哈木趁機以本雅失裡的人頭向朱棣邀賞,請求把韃靼地盤分賞於瓦剌三王。
  
  朱棣哪肯上當,不但不肯分裂韃靼領土,還把阿魯台扶持起來以制衡瓦剌。脫歡不肯就此罷休,試圖以兵馬強行掠奪韃靼地盤。阿魯台老謀深算遠非脫歡可比,而且是主場作戰,這是他的優勢,缺陷卻是剛剛死了大汗,又被明軍消滅了數萬精兵,實力大損,雙方一交戰,俱是時勝時敗。
  
  近幾日,脫歡中了阿魯台的計,敗了一場,與大隊人馬走散,只得南奔,藏入靠近大明邊牆的山區,阿魯台剛剛被大明殺得丟盔卸甲,絕對不敢揮軍南向,引起明軍誤會,結果卻正好把萬松嶺和公孫大風抓住。
  
  幾條大漢撲到二人身邊,一通的搜索,搜出些金銀寶鈔來,連萬松嶺貼身珍藏的那方美玉也一併搜了出來,拿去給那首領大漢看:「大人你看這方美玉,這兩人一定不是普通的牧人!」
  
  「嗯?」
  
  那首領接過寶印一看,身軀突然一振,一個箭步便躥到萬松嶺面前,一臉震驚地道:「你……你到底是什麼人?這方印……如何會在你的手上?」
  
  萬松嶺盯著這蒙古人首領的神色變化,見他臉上戾氣全消,望著自己的目光中竟然是期待中隱含著一絲激動,心中頓時一動。
  
  一旁公孫大風見這蒙古首領十分在意那塊美玉,心想:「財貨丟了還能再騙,命若丟了可是再找不回來。」便用蒙古語道:「這位好漢,你若喜歡這……」
  
  萬松嶺突然一扭頭,厲聲道:「阿噶多爾濟,你給我閉嘴!」
  
  公孫大風一怔:「我怎麼成了阿噶多爾濟了?」
  
  不過在萬松嶺的徒弟中雖不及夜千千心眼多,可是能做騙子這一行畢竟不傻,一聽這話情知必有緣故,馬上閉緊了嘴巴。
  
  「阿噶多爾濟?」
  
  脫歡激動的渾身發抖,望著萬松嶺道:「他……他是阿噶多爾濟?你們是兄弟?你……你是脫脫不花,是不是?」
  
  萬松嶺瞧他神情變化已知有戲,當下把頭一昂,傲然道:「要殺要剮,隨你!我脫脫不花是成吉思汗的子孫,你不可以羞辱我!」
  
  「真的是你,真的是你!哈哈哈……」
  
  脫脫不花仰天狂笑三聲,笑聲一頓,立即喝道:「鬆綁!快快鬆綁!這是脫脫不花台吉!」
  
  萬松嶺緊繃的心倏地一下放了下來:「蒙對了!他娘的,這也行?老子冒充的官兒,越來越大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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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2
發表於 2012-6-3 19:12:00 |只看該作者
第842章 分寸

    周王和夏潯方才都錯把漢王朱高煦當成了朱棣,因為成年之後的朱高煦身體相貌酷肖乃父,而那躍馬揚鞭、英姿颯爽的身影也恰是朱棣在軍中時一向的表現,匆匆一瞥,自然就把他當了皇帝,可是永樂皇帝今天偏偏沒有騎馬,而是靜靜地坐在車裡。

    他穿著一身玄色的常服,只在袍裾袖口繡有細細淡淡的雲紋金線,余此一無裝飾。他斜倚在一隻靠枕上,什麼都沒做,只是望著車廂一角悠悠出神,眉宇間有一種掩飾不住的疲倦。

    征北之役持續半年之久,這半年中,他始終沖在第一線,要調兵遣將、要衝鋒陷陣,要以最好的姿態展現在將士們面前,等戰事結束,從那勝利的亢奮中平靜下來,精神和**都感到了極度的疲倦,他畢竟不是二十出頭,英姿勃發的少年人了。

    此番北征達到了他的戰略目的,西線戰事也在有驚無險中結束了,他很高興,但是國運坎坷的牽掛暫時放下了,他又牽掛起了家人。大捷的消息傳回京裡之後,他就收到了太子的一封來信,本來他還想在北京多住幾天的。接到太子的信後,卻不得不馬上啟程趕回南京,這一路下來,他也沒有得到很好的休息。

    太子在信中只說了一件事:母后的身體近來愈發的不妥了,頭疾頻發,痛苦難當。這種狀況從開春的時候就開始了,只是當時大明西線戰雲密佈,北線鏖戰正酣。徐皇后嚴囑兒子,切不可在此事分皇上的心,所以直到永樂大捷的消息傳來。他才敢將母后的病情報與父親。

    朱棣見信之後,凱旋而歸的喜悅頓時一掃而空,他現在只想趕快回到南京,見到自己的皇后。

    車子稍稍顛簸了一下。朱棣悠悠嘆了口氣,懶洋洋地又往後蜷了蜷身子,一臉的意興闌珊。做皇帝的,高高在上,如同臣子們心中的一位神祇,所以他的一舉一動,在人前也必須格外的注意。臣子不能失儀,君王更加的不能失儀。

    只有在他最親密的人面前,或是這樣一個人獨處的時候,他才能不設防地卸下偽裝。展現真正的自我。而現在,那個唯一可以讓他摘下帝王的面具,毫無防備地把自己展現在她面前的人,正在重病當中……

    朱棣很清楚,皇后的病十分嚴重。他有天下間醫術最高超的太醫,有只要想用隨時可以供應的最昂貴的藥物,卻始終治不好皇后的病,從那時起。他就知道皇后的病是無法治癒了,他只希望。上天能讓他最愛的女人多陪陪他!百姓的願望求諸於官,官員的願望求諸於皇帝。皇帝是孤家寡人,他只能求諸於上天。

    帝王是寂寞的,如果這相濡與沫的妻子再辭世而去,他就真的成了一個孤家寡人,高處不勝寒啊!

    車子忽然停住了,朱棣輕輕抬起頭,就聽他的兒子朱高煦在外邊用飽滿的聲音朗聲說道:「父皇,周王殿下、周王世子殿下、輔國公,恭迎聖駕!」

    朱棣長長地吸了口氣,緩緩地站起了身子……

    內侍捲起車簾,朱棣出現了,他一步踏出車子,身上一襲玄色金紋的便服,頭髮挽個道髻,束一條黑色抹額,筆直地矗立在那兒,彷彿一桿刺向蒼穹的大槍,頭頂就是湛藍的天空,身形偉岸之極。

    周王和世子、夏潯同時俯下身去……

    朱棣邁著矯健有力的步伐走下車子,先將周王扶起,微笑道:「匆匆一別,半年有餘,皇弟英朗如昔,朕很是欣慰!」

    他再扶起世子,上下打量一番,呵呵笑道:「好!侄兒比起當初少了幾分青澀,成熟多了,你是王世子,凡事要多幫你父王擔待著!」

    等他走到深躬於面前的夏潯身邊時,一時卻沒有說話,他在夏潯面前稍稍站了一會兒,才伸出雙臂,將夏潯緩緩攙了起來,深深地道:「文軒……,黑了些,也瘦了些……」

    夏潯微笑道:「陛下戎馬勞頓,征戰半載,也黑了些、瘦了些……,還請皇上保重龍體!」

    朱棣輕拍他的小臂,微微一笑。

    君臣二人,一北一西,各自平定一方,幾乎就此生別,但是見面之後就只說了這麼一句,復又相視一笑!

    ※※※※※※※※※※※※※※※※※※※※※※※※※

    朱棣在開封留了一天,這還是因為周王是自己一母同胞的親兄弟,彼此感情最好,過府不入,情理上說不過去。可他心懸皇后病情,實在不能耽擱。

    自從他北伐大捷的消息傳回來之後,皇后鳳體不適的消息也就不再封鎖,外界已經知道,周王素知這位皇兄與皇后的感情,所以也不勉強,皇帝說要走,他也不敢挽留,只倉促接待了一日,便隆而重之地將皇帝又送出了開封城。

    在開封的這一天中,除了會見開封眾文武時夏潯也伴駕在旁,其他時間朱棣都是與自己的五弟在一起敘舊,並未見其他人,包括夏潯,直到次日上路之後,朱棣突然下旨,宣來夏潯,叫他與自己同乘御輦。

    朱棣很少乘車,他北征時,一路上不管是風吹日曬,始終都是身著戎裝。騎著戰馬,腰桿兒挺得筆直,只是回程之中,放鬆了許多。

    雖然他很少乘車,不過皇帝的御輦卻沒人敢應付,御輦始終是以最好的規格來建造的。此時的道路雖然不似後世的路那般平整,坐在這輛車裡,也很少有顛簸的感覺。這輛車絕對是名師打造。轅、梢、輪、轂、伏兔等部件做工和整車的榫卯拼裝聯結絕無半點瑕疵,馬是訓練有素的御馬,御手也是百里挑一的好把式。所以這車跑得又穩又快。

    當然,同帖木兒那輛動轍需要以三十二頭健牛拉動,道路難行處甚至需要六十四頭健牛拖拉的巨型宮殿似的車子不同,朱棣的御輦只是一輛輕車。為了長途跋涉方便靈巧。皇帝的這輛御輦並不大,只有一榻、一書檯、四張坐椅、兩條几案,地板上連毛毯都沒鋪,十分的簡潔。

    朱棣雖然沒有他的父親那麼扣門兒,卻也生性節儉,不喜鋪張。

    朱棣斜倚在大靠枕上,黃綢布的大坐褥上還墊了一張巴蜀水竹涼墊。靜靜地聽著夏潯訴說。

    夏潯坐在側面距他最近的一張官帽椅上,手中捧著一杯茶,詳細述說著他的西域之旅。

    朱棣聽到夏潯在瀚海遇襲後,突然一蹙眉道:「八百里瀚海。如果不是有人事先掌握了你們的目的地和行程,是很難這般準確地找到你們的,雖的且不說,一支數千人的隊伍,還是在冰天雪地之中,想要事先等在那裡就不可能!有內奸?」

    夏潯點點頭:「皇上英明!」

    朱棣冷笑道:「早說西涼有許多人心向帖木兒,甘願做他的細作,朕卻沒有想到竟已嚴重到這般地步。能夠探聽到如此詳細的情報,此人必在軍中有相當高的地位。你可查出一些什麼眉目了嗎?」

    夏潯道:「有,臣查出了一些線索。不過這線索卻是得自於……,臣還是先往下說吧,否則皇上聽著難免更加奇怪。」

    朱棣頷首道:「好,你說!」

    夏潯便講起了被伏兵包圍之後冒險突圍突圍的經過,從他流落大漠,被不斷的追殺,直到駿馬力竭死亡,翻越雪山,抓到野驢,誤闖羅布淖爾,遇到胡商旅隊,輾轉到達別失八里,冒換身份進入阿格斯的旅店,與帖木兒帝國將領巧妙周旋,即將返程的前一刻卻功虧一簣,被人識破身份關入大牢……

    這一個個故事,任何一段都夠驚險、夠離奇,跌宕起伏,險象環生,朱棣聽的漸漸入了神,雙眼不覺瞪起,連呼吸都跟著急促起來。雖然夏潯就在眼前,說明他最終還是有驚無險,但那步步驚心的過程,還是聽的他提心吊膽,他的情緒隨著夏潯每一步踏入危機,每一步解決危機而緊張、鬆弛、再緊張……

    接下來,夏潯就講起了他成了階下囚之後,如何爭取生機,先是利用帖木兒帝國內部的矛盾挑起哈里蘇丹的野心,繼而又利用唐賽兒的幻術加強他造反的信心,朱棣聽到這裡不禁拍手叫絕:「妙!真難為了你,身陷絕境,還能想出這樣的辦法。這也算是誤打誤著了,要不是你準備回來時,便想裝神弄鬼,挑唆帖木兒帝國內亂,這時倉促間著手,可就難辦了。巧婦難為無米之炊,何況那麼一個小女娃兒。」

    夏潯道:「是,之後,哈里蘇丹果然決心與臣合作,只是當時他已因按兵不動觸怒了帖木兒,帖木兒已決定派大將蓋蘇耶丁前來接收兵權,斥令哈在回返撒馬爾罕,我要跟他合作,就得先保住他的兵權,可要保住他的兵權,除非帖木兒已經辭世,這合作與其先決條件,其實就是一而二、二而一的事情,因此,臣只好改變策略,決定……刺殺帖木兒!」

    朱棣驚道:「刺殺帖木兒,這談何容易?」

    夏潯道:「臣也知道不容易,只是這筆買賣穩賺不賠的,為何不做呢?臣若成功了,西域局勢不戰自解,固然妙極,若是不能成功,臣以必死之身,能夠就此瓦解一路敵軍,換得哈里蘇丹投奔皇上,大挫帖木兒的銳氣,又有何不可?」

    「好!好……」

    朱棣點頭,目中露出感動神色,他點了幾下頭,突然反應過來,一驚站起,失聲道:「你……你真的成功了?貼木兒的病逝……難道是……」

    夏潯也隨之站起。微笑道:「是,臣成功了!」

    朱棣目瞪口呆地看著夏潯,好像看著一個怪物,看了半晌,才急不可待地道:「坐,坐下說,你快說,要把事情經過都告訴朕!」

    夏潯答應一聲。依言坐下,將他在哈里蘇丹的幫助下如何到達訛打剌,如果因緣際會。使得劉玉玨被郭奕軒看重收為弟子,籍此得到了帖木兒軍中有偶開酒禁的特例,然後策劃出一個刺殺帖木兒、同時擺脫哈里蘇丹控制的主意……

    這一段事情夏潯說的很詳細,他在逃難路上。已將此事前因後果仔細說過一遍,回頭塞哈智肯定是要對皇上說的,只是塞哈智那憨頭拙腦的樣子,一旦陳述不明,恐怕還得自己開口,莫不如就先說明了。再說朱棣正聽的入神,這時想要簡略也不成。

    夏潯把那刺殺計劃整個兒說了一遍。直說到乘舟東去,趁著帖木兒營中大亂從容遠遁,朱棣不禁哈哈大笑起來,指著夏潯道:「好!好啊!哈哈哈哈……。如此妙計,天衣無縫,神鬼莫測,文軒啊,這樣的法子,也只有你才想得出來!」

    朱棣欣然捋鬚道:「朕得天下,首封六國公,道衍大師對朕幫助甚大。朕在前方作戰,太子鎮守北京。政務上多賴大師協助,大師雖是出家人。實為文官中第一功臣。張玉、朱能、丘福,那是百戰沙場、千軍萬馬裡殺出來的功勞。

    增壽惜乎早死,又是中山王后人,朕封他為國公,旁人也不好說什麼。只有你,不少不明底細的人還以為你功勛不彰,能得封公實為救朕一命,朕感恩圖報而已,卻不知你雖未操弋征戰沙場,所立戰功卻著實不遜於掛帥領兵!朕的六大國公,哪一個不是用功勞堆出來的,豈有私相授受之理?你這一遭功勞宣佈出去,看誰還有話說!」

    夏潯微笑著道:「皇上,這件事還是不說的好!」

    朱棣「啊」地一聲,懊然道:「不錯,這件事不宜宣揚,只是……這一來……」

    夏潯輕輕地道:「臣一直不覺得自己有什麼委屈了。比起那些沙場百戰、以身殉國的將士,臣爵高位顯,嬌妻美妾,子嗣福蔭,與國同休,還要想什麼呢?人心不足蛇吞象,世事到頭螳捕蟬,臣,知足的很!」

    朱棣目不轉睛地看了夏潯許久,才緩緩地道:「好,你很好!」

    又默然片刻,朱棣才道:「朕之前也未想到,帖木兒國,兵威如此之盛。這一戰若打起來,縱然勝了,也是慘勝,百姓們又要多吃許多苦了,未能同這無敵於西方的帖木兒汗一戰,固然有些遺憾,但是……這樣的結果,於國於民,才是最好的,文軒,功莫大焉!」

    夏潯道:「皇上憐憫百姓,是天下之福!」

    朱棣搖搖頭,道:「朕也是回程路上,在北京稍駐,才得到的消息。安南作戰、西線備戰、北疆作戰,每一處都是花錢如流水,只有出,沒有入。為了供給這樣龐大的軍隊,天下府庫搜索殆遍。朕在北京看到了兩京及天下府庫出納之數,數額之大,觸目驚心,這還是西域沒有打起來……」

    朱棣在枕邊一疊奏章中翻了翻,找出一份,對夏潯道:「喏,軍餉支用、甲冑器械製造,這些且不說,光是輸運糧草一項,你來看:山西、山東、河南三布政司,直隸、應天、鎮江、廬州、淮安、順天、保定、順德、廣平、真定、大名、永平、河間十三府,滁、和、徐三州有司,負責造車並征丁壯挽運。

    期間共用驢三十四萬頭,車十一萬七千五百七十三輛,輓車民丁二十三萬五千一百四十六人,運糧達三十七萬石。當時主要是在冬季,由於道路險遠,地凍天寒,不少民夫在運糧中凍傷手足或疾病而死……」

    朱棣合上奏摺,嘆息道:「可也虧得是冬天,否則,徵調這麼多青壯農夫,國計民生更要大受影響了。可笑一些官紳無視民間疾苦,一味吹捧戰功,討朕的喜歡,民間卻流傳著唐人的一首詩句:『信是生男惡,反是生女好。生女猶得嫁比鄰,生男埋沒隨百草。』」

    朱棣索然一笑,搖頭道:「縱是嫁作比鄰。那比鄰埋骨沙場,守寡之婦,還不是一樣的悽苦不堪?」

    夏潯本道朱棣好大喜功,聽他竟說出這番話來,顯見方才一番話並非隨意而出,確是有所感悟,不禁為之動容,忙站起身來。欣然說道:「皇上能這樣想,實為天下之福!」這一次,他毫無恭維之意。實是發自內心。

    朱棣道:「所以,你能不戰而屈人之兵,退卻我大明一方強敵,還成功挑起他們內戰。功莫大焉!只是……」

    朱棣微微鎖起眉頭,沉聲道:「朕雖非好戰之君,然強藩外虜,卻不能坐視其大,否則必成國之大患,為千秋計,當戰時。還是要戰的!眼下,瓦剌、韃靼暫時得以平衡,如果這種相互制約的局面能夠維持下去,朕自然要息兵歇弋。休養民生,如果虎狼壯大、再度環伺,覬覦我中原,還是要搶先下手,防患於未然!」

    夏潯點了點頭,他當然知道,有時候發動戰爭並非窮兵黷武,而是為了長遠的和平和安定。只是這個分寸實難把握,稍一不慎。就越了界限。

    由此,他又想起了那枚印鈐。在他想來,那枚印鈐一旦落入蒙古人之手,將是後患無窮,他也不是能掐會算的活神仙,此刻自然不會想到禍兮福所倚,那枚印鈐後來竟起了莫大作用,成了阻止永樂大帝一而再、再而三,征完瓦剌征韃靼,陷入按下葫蘆起來瓢,終成窮兵黷武的關鍵所在。

    接下來,他就該講起從哈密受哈密王派兵護送一路返回西涼的經過了,本來這一段在旁人想來就是趕路而已,似乎乏善可陳了,他若幾句話簡單略過即可,但是夏潯這一路上卻是發生了許多事情,尤其是那枚印鈐的下落……,可是這番話要怎麼說,卻頗費思量。

    雖然說那西寧侯宋晟功勛卓著,如今又是永樂皇帝的親家,但是夏潯卻清楚,朱棣這個人絕不是因私廢公,亦或以功償過的主兒。功就是功,過就是過,公就是公,私就是私,這是帝王最應該明確的地方,若非如此,丘福已然戰死沙場,朱棣也不會死後削爵,將他全家發配海南島了。

    夏潯正猶豫著要如何開口,不致叫朱棣遷怒於那位西寧侯爺,朱棣的目光卻突然凌厲起來,沉聲問道:「文軒,你還沒說,那洩我軍機,致你流落異域,還害死三千將士的奸細,到底是誰?」

    夏潯的思緒倏地收了回來,對朱棣道:「臣與哈里蘇丹達成協議之時,他曾對臣說出此人名姓……」

    「嗯?」

    「錦衣千戶,於堅!」

    「就是你方纔所說的,在西域遇到的那個……」

    「不錯!」

    朱棣疑惑地道:「於堅……,身為錦衣千戶,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夏潯道:「動機,臣並不瞭然。臣回程之中,曾立即下令,控制拓拔明德,鎖拿於堅待查,不過……」

    夏潯趁機說起了歸程中在肅州發生的事情,朱棣萬沒想到夏潯回程中還發生了這麼多事情,聽到脫脫不花死亡、阿噶多爾濟殘疾、印鈐下落不明的經過後,不禁眉頭大皺。

    夏潯道:「臣在滎陽,巧遇扮作乞丐逃跑的於堅,於堅對其所為供認不諱,亦知罪責難逃,已然自盡身亡,此事滎陽府有所記載。」

    朱棣定定地看了夏潯半晌,眼神隱隱閃爍,不知想些什麼,許久,他才緩緩點頭道:「此事,朕回京後,會予以處治。至於那枚印鈐,你也不必過於緊張!」

    朱棣冷冷一笑,道:「本雅失裡還不是被朕逼死了?如果這枚印鈐真的落到瓦剌人手中,叫他們攪出什麼風雨,朕不憚再對瓦剌一戰!」

    夏潯忙道:「臣已查明,那枚印鈐乃是落入一個江湖騙子手中。想來,此人只將這印視作一方美玉,未必會出現陛下擔心的情況。」

    朱棣輕輕地道:「最好如此!」

    夏潯回程中已經打聽到,朱棣北征期間,太子監國,鎮守南京,紀綱就是朱棣留守南京的心腹耳目,紀綱善於投機鑽營,比起以前更受皇帝信任,於堅洩密於敵的事情,就算只擱在於堅一人身上,都有些叫人難以理解,如果硬說此事出於紀綱授意,無人證、無物證的情況下,實難說服皇帝。

    如此一來,反將自己與紀綱的私人矛盾完全暴露於皇帝知道,而皇帝一旦知道兩人已水火不容到這般地步,他回頭再想收拾紀綱就困難了,皇帝只要一想到兩人早就不和,對他所作所為的目的就要產生懷疑、對他提供的證據的信任也要大打折扣。對付官場上的強勁對手,如果到了要把矛盾擺到檯面上來,在最高統治者面前攤牌的地步,那麼……要麼不打、打就打死!

    這場戰役,要等他回京之後,再行部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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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3
發表於 2012-6-3 19:27:37 |只看該作者
第843章 地久天長

    朱棣一路急行下去,隊伍趕到天長時,京中忽有快馬來報,皇后病危。

    朱棣聞訊大驚,當即棄了大隊人馬,跨上駿馬,一路風馳電掣地趕往京城。

    只有區區三百人緊緊隨在他身邊,夏潯和朱高煦等人伴同左右,其餘人馬拖成了一條長龍,走的快的便先走,走的慢的只管迤邐而行,朱棣全然顧不上了。

    朱棣快馬趕到長江邊上,早有戰艦等在那裡,朱棣上船,未等後邊侍衛全部登船,便起錨揚帆,直趨對岸。對岸,內閣大學士、六部九卿、王侯權貴濟濟一堂,等著恭迎遠征歸來的天子,朱棣健步如飛地下了船去,卻二話不說,奪過一匹馬來便揮鞭如雨,直奔南京城去。

    漢王朱高煦和夏潯等人有樣學樣,一律奪馬而去,解縉等人看得目瞪口呆,好半晌才回過神兒來,忙不迭又追在皇帝馬屁股後面回城,原本整整齊齊的隊伍登時大亂。

    坤寧宮中,徐皇后已油盡燈枯,奄奄一息了。

    她抓著茗兒的手,氣若游絲地問道:「皇上……回來了麼?」

    她的聲音太微弱了,茗兒已經聽不清楚,但她知道姐姐在問什麼,茗兒含著眼淚回答:「姐姐,皇上就快回來了,就快……回來了……」

    一句話說完,她的眼淚就撲簌簌地流下來,這個大姐對她實如慈母一般,眼見姐姐形容枯槁,兩頰凹陷,已被病魔折騰的不成樣子,茗兒心酸不已。跪在一旁的太子朱高熾更是淚眼模糊。說不出說話。

    就在這時。宮門口有人驚叫:「皇上回……」

    「卟嗵」一聲,卻是那唱到的太監閃避的慢了點兒,被朱棣如風一般捲進來的身子一帶,一跤摔倒地上。

    「皇后!皇后!」

    朱棣一疊聲地叫著,逕直撲到皇后榻前,彌留之際的徐皇后若僅靠藥石早就撐不住了,此刻全憑一股意志在堅持著,忽然聽見丈夫的聲音。徐皇后雙目一亮,竟然恢復了些精神。

    茗兒看見朱棣,不禁吃驚地瞪大了眼睛,眼前這人就是大明永樂皇帝嗎?音容相貌的確不假,可是……,他頭髮蓬亂,鬍鬚滿是灰塵,糾結在一塊兒,蓬頭垢面,不修邊幅。這就是當今皇上?

    再一抬頭,茗兒就看見了夏潯,淚眼迷離中,只見夏潯的模樣比朱棣也好不到哪兒去。同樣是蓬頭垢面、狼狽不堪。茗兒驚喜交集,拚命地張大眼睛,眨去淚水,目中的夏潯漸漸清晰起來。夏潯也正凝視著她,夫妻倆脈脈相對,目光交織纏綿在一起。

    這裡是皇后的寢宮。又是在這樣一副情形下,兩人當然不能相擁相抱,傾訴衷腸,但是那彼此交織的目光,早已將他們這些個日日夜夜的思念、擔憂、牽掛、憂鬱,以及當下的驚喜和激動,都毫無保留地告訴了對方。

    病榻前。朱棣懷抱著徐皇后,哽嚥著道:「……皇后,你不要說了,你……你……朕才離京半年,你怎麼病成這副樣子了?文締!文締!混帳東西,死到哪兒去了!」

    侍立一旁的一堆太醫裡面連滾帶爬地搶出一人,卟嗵一聲跪到朱棣面前,牙齒格格打戰:「臣文……文締,叩見皇上!」

    朱棣聲嘶力竭地道:「快救皇后!治不好皇后的病,朕殺你全……」

    「皇上!皇上!」

    徐皇后突然提高了聲音喚他,朱棣馬上回頭,緊緊抱住她,輕聲道:「皇后且寬心,你的病一定能治好的!」

    徐皇后輕輕搖搖頭,臉上露出一絲淒然哀婉的笑容,她輕輕地道:「皇上,妾身……福薄,怕是不能……再侍奉皇上了……」

    朱棣的身子像打擺子似的不住發抖,他恐懼莫名地道:「皇后,不要說這樣不吉利的話,你不會死、不會死的!」

    徐皇后伸出瘦骨嶙峋的一隻手,輕輕按在朱棣的嘴巴上,堵住了他的話,又輕輕滑下去,愛憐地撫過他虯結的鬍鬚,低聲道:「皇上,妾自十四歲……跟了皇上,三十多年的夫妻,皇上對妾身寵愛如一,妾……知足了……,皇上,妾一直在等你回來,有幾句話……要……要對皇上說……」

    朱棣的熱淚吧嗒吧嗒地落在徐皇后的手上,他握住徐皇后瘦削的手腕,顫聲道:「皇后,你說,你說,俺聽著呢,俺都聽著呢!」

    徐皇后道:「皇上……個性堅強,乾綱獨斷,天下……尚風雲動盪,需要……這樣的天子……,但是……唯其如此,皇上更要兼聽……兼顧,廣……求賢才。皇上要……愛惜百姓,恩禮……宗室。請皇上……勿驕寵外戚,尤其……是我徐家,徐家……承蒙皇恩隆重,已貴不可言,切勿因妾身之故,再加……恩寵……」

    朱棣泣不成聲道:「皇后,俺記下了,都記下了!」

    徐皇后抽出手,輕輕撫摸著朱棣的臉頰,目光如絲如縷地留連在他的臉上,依依不捨地道:「皇上,你黑了……也瘦了,千萬……要保重身體呀……」

    那隻手輕輕撫摸到朱棣的鬢邊時,微微地一滯,然後無力地垂下,一顆眼淚從她的眼角輕輕地滑落,已溘然而逝。大殿上登時鴉雀無聲,靜寂的叫人透不過氣來,過了好半晌,一聲撕心裂肺的哭聲才從朱棣口中號啕出來:「皇后啊……」

    朱棣跌坐在榻前,像個孩子似的號啕大哭起來,哭得泣涕俱下,再也顧不得他在外人面前一向注意的帝王形象了。

    朱棣,十六歲成婚,與當時年僅十四歲,文武雙全、慧黠美麗的徐氏長女成親,二十四就藩北平,夫妻倆離開南京。這許多年來,他最親最愛的唯此一人,而今。她卻拋下他。永遠地離開了。

    滿殿的宮女、內監、太醫全都跪下了,夏潯緩緩撩袍跪倒,聽著朱棣那撕心裂肺的哭叫,禁不住鼻子一酸,目中也漾起了淚光。

    漢王朱高煦跪行到病榻前,叩頭大哭,淚流滿面。母親一向更寵愛大哥,為此。朱高煦對母親未嘗沒有怨尤,但是眼見母親辭世,朱高煦也是十分悲傷,再加上他有心在父親面前表現自己的孝道,所以哭得尤其激烈,捶胸頓足,哭得死去活來……

    ※※※※※※※※※※※※※※※※※※※※※※※※※

    國母辭世,皇后大行,朱棣傷心欲絕。

    此時,張輔已平定安南。將安南四十八府州、一百八十縣盡納入大明國土,北疆瓦剌、韃靼俱向大明稱臣,西邊的帖木兒帝國為了汗位自相殘殺,根本無暇東顧。可這所有的一切,都不能讓朱棣悲慟稍減。

    朱棣為皇后選謚號為仁孝文皇后,停朝大辦喪事,在靈谷寺、天禧寺舉行大齋,聽群臣前來致祭。本為慶祝皇上凱旋而歸所做的種種慶祝準備全部取消,皇后大行。舉國致哀……

    此時,瓦剌卻正在召開盛大的慶祝活動。

    脫歡把萬跑跑這個西貝貨當成了脫脫不花,他也顧不得與失散的主力部隊匯合了,立即把萬松嶺像活寶貝似的送到了瓦剌。馬哈木聞訊大喜若狂,稍加詢問,又見了那方大元皇帝所賜的印鈐,立即秘密邀約蒙古各部落首領召開大會。立脫脫不花為蒙古大汗。

    他要的是脫脫不花這個身份,至於脫脫不花的性格脾氣、為人秉性、有無治理國政的能力,他統統無需考慮,他根本就不可能真的把瓦剌的統治權交給脫脫不花,太平和禿孛羅兩位瓦剌王同樣不會,脫脫不花只是他的一個傀儡,一面號召蒙古諸部的旗幟。

    脫脫不花能起到這個作用,足矣,他的作用也僅限於此。

    蒙古諸部的首領秘密集會,一一驗看了脫脫不花的印鈐。

    萬松嶺和公孫大風在肅州十年,精通蒙古語,說起他們在甘肅遊牧的事來,地形地貌也絲毫不差,其它方面,也很難問出什麼破綻,因為脫脫不花遺留在中原時年僅八歲,他的弟弟阿噶多爾濟當時更小,剛剛五歲,這麼小的孩子能記得什麼。再說,他們記得的,瓦剌諸部首領又有誰知道,誰能驗證真假?何況,馬哈木、太平、禿孛羅三王俱都認可了他的身份,那枚大元皇帝所賜的印鈐也擺在那兒,誰還有所疑問。

    馬哈木的八河駐地,盛大的慶祝活動開始了,賽馬、射箭、載歌載舞,歡慶的場面處處可見。

    大汗的營帳中,萬松嶺坐在上位,他的徒弟公孫大風搖身一變成了他的「王弟」阿噶多爾濟,緊挨著他坐在上首。之下依次是馬哈木、太平、禿孛羅等蒙古各部首領。他們的面前都擺放著熱氣氣的手抓羊肉、奶茶、乳酪、血腸等各色食物,還有紅漆包銀的大碗盛著的馬奶酒。

    六個年輕俊俏的少女正在大帳中表演著盅碗舞。頭頂瓷碗,手持雙盅,在馬頭琴的伴奏下,兩臂舒展屈收,攸進攸進,邁著碎步,軟手抖肩,婀娜嫵媚,扭腰抖胸之餘,腳下還踢踏出變化多端的節奏,叫人看的眼花繚亂。

    各部落首領們手捧大碗,開懷暢飲,公孫大風跟喝醉了酒似的,也不管手底下切的是什麼,切碎了就往嘴巴裡一塞,心裡頭跟作夢似的,迷迷瞪瞪地地滴咕:「他娘的,這回玩大發了!這回可真他娘的玩大發了……」

    萬松嶺看起來比起他的徒弟倒沉著許多,他拈起一柄雪亮的小刀,輕輕切下一塊帶著血絲的肥嫩羊肉,熱氣騰騰地就塞進嘴裡,吃得汁液橫流,然後下意識地抓起搭在他肩上的哈達當了毛巾:「日他個娘!老子竟然騙了一個大汗來當……,做騙子,做到老子這份兒上,也算是登峰造極了吧?」

    「敬大汗!」

    馬哈木、太平、禿孛羅齊刷刷捧起了酒碗,萬松嶺忙也端起碗來:「幹!」

    一仰脖子,故作豪爽地喝下那碗難喝的馬奶酒時,萬松嶺臉上突然露出一絲詭異的笑容:「管它呢,人死鳥朝天,不死萬萬年!上天既然給了我這麼一個機會,我為什麼不好好利用它,做一出叫後世千門再難有人企及的完美騙局出來。失敗,搭上一條命,成功,一騙取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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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4
發表於 2012-6-4 20:18:25 |只看該作者
第844章 一波未平
  
  秋雨綿綿,瀰漫在六朝金粉之地的金陵城上。
  
  秦淮河上,雨在風中搖,雞籠山下,行人欲斷魂。
  
  輔國公府也正受著秋雨的洗禮,平整的青石板路被雨水澆得亮油油的。
  
  後宅花院裡,樓閣參差其間,繞過曲廊,行過幾叢修竹,便是一個小小的五角亭閣。
  
  亭閣四面軒窗開著,分邊有兩條細石小徑曲折通幽,一條小徑行向一處垂花籐蔓的耳門,另一條小徑直通向不遠處一條飛橋直架的小池,池水旁沿著曲折的水岸,建有一條踏木長廊。
  
  小小的楊懷遠穿著一條開襠褲,嘟著嘴、瞪著眼,在雲兒姨娘彎腰幫扶下,一雙小腳丫急不可待地向前邁著,要去追他的姐姐們,他的四個姐姐正在廊下快活地奔跑著,嬉戲打鬧。
  
  小孩子就是這樣了,別看他現在一被人抱起來就扭得麻花兒似的,非要下地自己走,可是真等他學會走路,又該賴在大人懷裡,叫人抱著走路了。
  
  小荻和西琳、讓娜正坐在廊下聊天,雨水不大,但是從廊上屋簷上垂下來,就成了珠簾,一遠一近兩道珠簾,將她們的身影遮得有些迷濛起來,卻更有種如夢似幻的美感。
  
  西域歸來,西琳已藍田種玉,懷了夏潯的孩子,只是她身材修長高挑,現在還不顯懷,這叫讓娜很是不平,她個性奔放,在床上尤其火辣,自忖比西琳受老爺寵愛的次數更多,偏偏叫人家捷足先登了,實在是有些洩氣,近來每得與夏潯同房時,她都使盡渾身解數,恨不得把夏潯搾乾了才好,可這種事急不來的,她的小腹還是十分平坦。
  
  夏潯就站在軒窗前,微笑著看著坐在廊下的風靜,小荻和西琳、讓娜正在絮絮私語,似乎西琳在說著養兒育女經,小荻和讓娜聽著很入神,時不時還要插一句嘴,她們微微側頭時,就能看見她們姣美如玉的臉頰,然後就被雨幕模糊掉。
  
  思楊、思潯還有思祺、思雨在廊下奔跑的,思楊漸漸大了,有了姐姐樣兒,人也文靜下來,老三思雨從小就秀氣,所以兩個人肩並著肩,咬著耳朵說著小女娃兒的悄悄話,思潯還是孩子氣十足,和年紀最小也最活潑開朗的思祺追逐打鬧著。
  
  巧雲很辛苦地彎著腰,兩隻手架在楊家大少爺的肋下,楊懷遠拚命地向前邁著腳尖,走還走不利索呢,看那樣子,只要巧雲一鬆手,他就能飛快地跑出去似的,等到巧雲腰酸了,將他抱起來,他就在巧雲懷裡拚命地擰麻花,直到巧雲對他說幾句話,然後向這邊一指。
  
  楊大少爺扭過頭來,就看到他老爸正在樓閣軒窗內,遠遠地眺望著他,夏潯向他招招手,他就咧開大嘴笑起來。雖然跟他老子在一塊兒的時間少,可是這小傢伙特別喜歡他老爹,夏潯隨便一個動作,就能樂得他哈哈的,一副沒心沒肺的樣子。
  
  茗兒對此一直很吃醋,每當這時候都酸溜溜地對夏潯說:「不愧是你的兒子呀,生下來就親。可憐我十月懷胎,辛辛苦苦,這臭小子在我面前笑的時候還沒見了你的時候一半多……」
  
  軒窗邊,植著幾本花木。
  
  江南的秋天,除了這樣的雨季,少有幾分蕭索,直與春天無異,所以那花草開得極艷。這幾本花木有菊花、有桂花,有丁香,雖在風雨中,依舊是芬芳撲鼻,軒窗一開,幾枝妖嬈竟探進閣內。
  
  閣中有一張石台,台上擺著各色佐酒的小菜、冷盤,劉玉玨和塞哈智正坐在石台前,面前的酒杯已經空了,塞哈智抓起酒罈,正換了大碗往裡倒酒,酒水淋漓,與窗外的雨相映成趣。
  
  兩個人一個粗獷、一個斯文,一個剽悍、一個儒雅,可是坐在那兒卻特別的契合。
  
  這裡是楊家後宅,可是兩個人卻登堂入室,到了這裡,顯見夏潯已對二人毫不見外,視如自家兄弟。
  
  「皇上,近幾日已開始親自理政了吧?」
  
  夏潯探出手去,接著簷下淋漓的雨水,悠然問道。
  
  塞哈智剛剛抓起酒碗,正要向劉玉玨勸酒,聽到這話,停了動作,說道:「嗯!娘娘過世以後,皇上過於悲傷,大病了一場,仍舊由太子兼理國政,這幾天皇上才恢復了些精神,開始親自主理國事了。」
  
  「我就說呢,難怪今日下了中旨給我……」
  
  夏潯收回手,徐徐轉過身來:「紀綱撿了個好機會,皇后辭世,皇上悲慟不已,無心處理政事,現在重拾政務,要處理的國家大事多著呢,也不會再對他有什麼動作。於堅那兒,朝廷已下了旨意,抄其家,滿門盡貶為官奴,紀綱那兒麼……」
  
  夏潯向劉玉玨和塞哈智微微一笑:「紀悠南調回北鎮去了,明日就會有旨意下來,叫你官復原職,仍任錦衣南鎮指揮使!」
  
  塞哈智一聽大樂,連忙捧起酒碗道:「玉玨老弟,恭喜、恭喜,這杯酒,你無論如何得喝!」
  
  劉玉玨兩頰已如胭脂般紅潤起來,哪肯再喝,當即辭謝,兩下裡正爭執著,夏潯對塞哈智道:「你先莫要忙著恭喜別人,你的身份也要換一換了。」
  
  塞哈智一怔,奇道:「這裡有我老塞什麼事兒?」
  
  夏潯道:「老塞有勇有謀,沉穩幹練,皇上的意思,是要調你進錦衣衛,擔任錦衣衛北鎮撫司的指揮僉事,明日這道旨意應該和對玉玨的任命一起下來!」
  
  「啊?」塞哈智一聽,那張大臉就成了苦瓜,心虛地道:「國公爺,老塞不成啊!求您跟皇上說一聲兒,把這差事給了別人吧!」
  
  夏潯眨眨眼道:「怎麼,你嫌這錦衣衛指揮僉事官兒太低?」
  
  塞哈智把手連搖:「不是不是,不是嫌官兒低,大明諸衛,還有比錦衣衛更威風的麼?只是……老塞是個直腸子,聽牆根兒不成、打小報告不會,這差使我真的幹不了啊!」
  
  夏潯佯怒道:「胡說,這話要叫皇上聽見了,還不打你板子?誰說錦衣衛就是幹這些下三濫事兒的?」
  
  塞哈智把大嘴一撅,嘟嘟囔囔的也不知在說什麼。
  
  夏潯輕輕嘆了口氣道:「錦衣衛,從來就不是你想的這樣,至少,不該是你想的這樣。而且,就算是你所說的聽牆根兒、打小報告,其實也絕非你想的那麼簡單、那麼不堪!」
  
  夏潯輕輕轉過身,望著窗外纏綿的雨霧,冷冷一笑道:「這做官兒的,個個都是讀聖人文章長大的,所以……一個個都是聖人,不需要有人監督?如果有人監督他們,就叫他們如坐針氈,視如寇仇,那麼,是監督者有問題,還是他們有問題?這監督者怎麼做、如何做、做的對與不對,那是如何完善監督者的問題,卻不是不要監督的理由!
  
  再者,皇帝高高在上,當今皇上也就罷了,以後的皇帝,大多是長於深宮,不知民情,如果沒有一些耳目,告訴他民間的事情,那麼……晉惠帝『百姓無慄米充飢,何不食肉糜?』的笑話重現世間,又有什麼稀奇的呢?」
  
  塞哈智囁嚅道:「國公說的,自然是有道理了,可是……老塞做這個,只怕真的做不來!」
  
  夏潯迴首,深深地望他一眼,說道:「正因你憨厚耿直,皇上才想要你做這個指揮僉事。老塞,這不是我的舉薦,而是皇上直接下的旨意,皇上要賞你的功勞,有的是法子,要升你的官兒還不容易?為什麼非要安排你進錦衣衛?你要體諒皇上的一番苦心!」
  
  塞哈智翻個白眼兒,還是不大理解,劉玉玨卻已聽明白了,要找有能力的人還不容易?皇上偏要一根腸子通到底的塞哈智到錦衣衛去做官,這是對「太有能力」的紀綱已經隱隱生起戒心了,劉玉玨大喜,連忙捧起酒碗,對塞哈智道:「恭喜、恭喜,老塞啊,這碗酒,你無論如何,得喝!」
  
  老塞哼了一聲道:「有啥好恭喜的?要我說啊,那紀綱不是東西,可這次他偏偏逃過一劫,老天爺真是不開眼!」
  
  夏潯道:「不是不報,時辰未到!你放心吧,該來的總是要來的。一波未平,一波又起,眼下,漢王因為伴駕出征,立下戰功,重又獲得了皇上的寵愛,而宮中……,太子又少了皇后娘娘這個最大的奧援,漢王在京裡如今是呼風喚雨、不可一世,這個時候,紀綱不倒,未必是壞事。」
  
  夏潯淡淡一笑道:「人去咬狗,很辛苦的。狗咬狗,卻容易的很!」
  
  塞哈智的眉頭擰成了一個大疙瘩,不解地道:「國公爺,這個……老塞可就不明白了。太子已經正位,漢王也封了王爵,他……還不死心?名份已定,再要爭位,可就不比從前了,退下來,起碼爵祿地位,一生無憂。拼下去,很可能身敗名裂啊!」
  
  夏潯凝視著院中的青石板,上邊已經積了一層雨水,來不及洩去,雨滴落下來,就濺起一朵朵晶瑩的雨花兒,漣漪還來不及盪開,就被新的雨滴砸碎,隨生隨滅,變化無窮。
  
  夏潯徐徐說道:「四個字:垂死掙扎!搏了這麼久,誰能輕言放棄?更關健的是,就算他想放手,他身後的勢力和追隨者們願意麼?現在,漢王又看到了希望,所以才想轟轟烈烈地搏一把!結局可以想像,但過程還是值得去拼的,不到最後一刻,結局都可能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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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5
發表於 2012-6-4 20:21:44 |只看該作者
第845章 暗打算
  
  「國……國公請回,老……老……哈……哈哈……告辭了!」
  
  塞哈智喝的舌頭都大了,踉踉蹌蹌出了楊府,護兵牽來戰馬,一見他喝成這副模樣,連忙將他攙住。
  
  夏潯笑道:「要不要乘我的車子?」
  
  塞哈智一把推開自己的親兵,逞能道:「沒事兒,在馬上睡覺,我……我都試過,不就多喝了幾杯麼?告……辭!」
  
  塞哈智爬上馬去,卻又差點兒一頭從馬背上蹌下去,親兵趕緊抓住他的大腿,塞哈智勉強分開雙腿,在馬鞍上坐下,向夏潯打聲招呼,搖搖晃晃地去了。
  
  夏潯一笑,扭頭看看劉玉玨,劉玉玨正站在他身側,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夏潯笑道:「你要說甚麼?」
  
  劉玉玨鼓起勇氣道:「國公,玉玨有句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夏潯笑道:「你我兄弟,還玩這套玄虛,有什麼事,說吧!」
  
  劉玉玨道:「國公,陳東、葉安追隨國公,忠心耿耿,這一次往西域,更是同生共死的好兄弟……」
  
  夏潯點點頭道:「我知道,怎麼了?」
  
  劉玉玨道:「他們和國公地位懸殊,在國公面前總是拘謹的很,平時看著不甚熟絡,但……交情擺在那兒,國公設宴,何妨許他一席之地?」
  
  夏潯微笑道:「原來,你是嫌我不曾邀請他們。」
  
  劉玉玨忙道:「玉玨不是責怪國公,只是覺得,如此不甚妥當。」
  
  夏潯目光微微一閃。問道:「他們有什麼不悅之言麼?」
  
  劉玉玨道:「那倒沒有,他們原本只是兩個朝不知夕的殺手,既得國公提攜,一直將此恩銘記於心,怎麼可能對國公有所怨尤,只是玉玨覺得,對他們親切一些。便是兩個得力的人,國公稍示禮遇,他們都會感激不盡的。」
  
  夏潯微微頷首:「嗯,沒有就好,寵辱不驚,親疏不怨,那是心性的錘煉,尤其可貴。」
  
  劉玉玨苦笑道:「他們怎麼想。是他們的事。我只是覺得,國公這樣對他們,不甚妥當。哦,這一次,他們跟我一起回南鎮?」
  
  夏潯搖頭道:「不,他們依舊留在工部,接下來。可能會有別的安排吧。」
  
  「什麼?」
  
  劉玉玨惱了:「國公。就算弒殺帖木兒的驚天之功不能公佈,朝廷也不能不賞有功之臣吧?陳東、葉安,跟著咱們出生入死,此番回來,竟然寸賞?這……這……,我不服!」
  
  夏潯深深地凝視了他一眼,輕嘆道:「我留你在南鎮,就對了!玉玨啊,官場這個大染缸。真的不適合你,老塞雖然憨直,其實不缺心眼兒,叫他去北鎮,都比你遊刃有餘!」
  
  劉玉玨愕然道:「我怎麼了?」
  
  夏潯拍拍他的肩膀,笑道:「你今天,喝的也不少。早些回去睡吧,明兒還要接掌南鎮呢。那地方被紀悠南搞的烏煙瘴氣,你此番回去,少不得還要下大力氣整頓一番。至於陳東和葉安……,你不要擔心。我疏遠他們,自有疏遠他們的理由。我還很高興以前不曾與他們私交過密呢,呵呵……,一切,來日自知。我只擔心,到那時候,陳東和葉安已經明白了我的苦心,你依舊要蒙在鼓裡呢?」
  
  「嗯?」
  
  劉玉玨茫然看著夏潯,夏潯搖搖頭,一副恨鐵不成鋼的樣子,逕自回府去了。
  
  劉玉玨迷迷瞪瞪地上了馬,帶著自己的隨從回住處去了。
  
  ※※※※※※※※※※※※※※※※※※※※※※※※※※※
  
  謹身殿裡,朱棣正在抓緊批閱著奏摺。
  
  自徐皇后病逝以後,朱棣強撐著為她料理了喪事,隨即就大病一場。
  
  十四為君婦,隨就藩,又靖難,相守多年,不離不棄,兩個人的愛早已超越了夫妻之情,那是心心相通如同一體的,如今生生隔絕,何異於裂肉撕心?縱然他是叱吒風雲,剛勇果烈的一代帝王,在自己的結髮妻子面前,也不過是一個人間丈夫罷了。
  
  這件事對他打擊很大,以致喪事剛剛辦完,他就重病一場,這些日子的國事大多仍舊由太子處理,但是畢竟皇上已經在朝,許多事太子也不敢擅自作主,又不敢打擾病中的父親,因此撿那並不緊急但是影響長遠不可輕易決策的事情都先擱置下來,如今朱棣病體漸好,又像以前一樣,一心撲在了國事上。
  
  木恩躡手躡腳地走進來,站在角落裡。
  
  他已經進來轉悠了三回了,這是第四趟。
  
  眼見朱棣在燈下批閱奏章十分的專注,木恩幾番欲言,終究不敢出聲。可是這一刻時間真的是太晚了,夜漏更深,雨後的天氣尤其濕重,皇上病體剛愈,又有風濕的痼疾,木恩實在不敢讓他過於操勞。
  
  朱棣眼角的餘光梢到了木恩在殿角侷促不安的身影,他緩緩和上剛剛批閱完的這份奏章,抬頭問道:「什麼事?」
  
  木恩連忙躬身道:「皇上,夜色已深了,皇上千萬保重龍體!」
  
  「啊!」
  
  朱棣這才注意到,天色真的極晚了,他的心中頓時一酸,平時若這麼晚不睡,皇后一定會派人來催促的,哪怕這一晚他是要宿在其他嬪妃處,皇后也一定要確定他已回到後宮安歇,這才就寢,哪怕是在她病中也不例外,而今……她再也不能吁寒問暖了。
  
  朱棣站起身來,揉著額頭,習慣性地說道:「好,擺駕坤寧宮……」
  
  話說到一半兒便戛然而止,伊人已去,還去坤寧宮中作甚?
  
  默然片刻,朱棣沒有再說話,只是腳步沉重地從木恩身邊走過,木恩連忙一欠腰。畢恭畢敬地跟在後面。
  
  朱棣走了幾步,忽然站住了,他回頭睨了木恩一眼,木恩立刻退後一步,惴惴不安地把腰又彎了彎。
  
  朱棣道:「木恩吶,你侍候朕,有些年月了吧?」
  
  木恩趕緊道:「回皇上。皇上登基大寶那年,承蒙皇上寵信,奴婢就在皇上身邊做事了!」
  
  朱棣「嗯」了一聲,緩緩點頭道:「是啊,你隨侍朕的身邊,後宮裡的事情,也都是你打點。皇后還誇過你,做事沉穩。為人忠厚,不是那般油滑奸詐的人可以比得。」
  
  朱棣緩緩踱了幾步,突又轉過身來,仔仔細細再講木恩打量一番,說道:「朕想交給你點差使……」
  
  木恩忙道:「皇上有旨,但請吩咐。奴婢就是侍候皇上的,自然該聽命行事。」
  
  朱棣笑了笑。淡淡的笑容輕輕一現。隨又掩去:「朕要設一個內監衙門,如今由內庫撥款,正在聚寶門外紫金山下建造衙署,這個衙門不屬朝廷體制,直接聽命於朕,取名叫做東輯事廠,想要你去做個掌印太監!」
  
  木恩趕緊跪下,嗑了個頭:「奴婢領旨!」
  
  朱棣目光一凝,問道:「你不問朕要你做些甚麼?」
  
  木恩忙道:「皇上吩咐奴婢什麼差使。奴婢就努力做好皇上交辦的事情!」
  
  朱棣點點頭:「嗯!很好!你的確是個本份人,叫你去管著這東輯事廠,朕很放心。你不用擔心,你做了這東輯事廠的掌印太監,只管把握大局就好,具體的事情……,朕正在物色人選。一定挑幾個得力之人去幫你,你只替朕管好了這些人,那就成了!」
  
  木恩只管磕頭答應:「是,奴婢遵旨!」心中卻想:「宮中已有六局十二監二十四司,皇上現在又設了這個東輯事廠。卻不知都負責些什麼事情……」
  
  ※※※※※※※※※※※※※※※※※※※※※※※※※※※※※※※※※
  
  瓦剌偷偷摸摸大會蒙古諸部,悄悄立了一個大汗。這消息自然是瞞著明廷的,可他瞞得過明廷,卻瞞不過韃靼。
  
  韃靼和瓦剌之間仇視的程度,實是遠在他們和大明的仇恨之上,這麼些年來,兩邊明爭暗鬥,早在北元還在大漠裡苟延殘喘的時候,兩派貴族就爭得厲害,動輒大打出手,等到分裂成韃靼和瓦剌兩部之後,更是必欲滅了對方而後快,他們在彼此之間豈能不派有奸細。
  
  他們在對方勢力之下安插奸細的舉動,早在他們還同屬北元大汗麾下之臣的時候就開始了,瓦剌偷立大汗的消息,馬上就經由韃靼的奸細送了回去,曾經的韃靼太師、如今大明皇帝欽封的和寧王阿魯台聞訊冷笑不已。
  
  阿魯台手下心腹大將哈魯格摩拳擦掌:「大王,咱們把這個消息稟報大明,叫大明收拾他們!」
  
  阿魯台搖搖頭道:「現在不是時候,大明南北開戰,國力消耗甚大,現在剛剛收兵,縱然得了這個消息,也不會馬上出兵的,如果明廷遣使詰難,瓦剌和明廷扯起皮來,諸般掩飾之下,將那剛剛立起的大汗藏得無影無蹤,等明廷緩過了氣兒,也不要再打了,這是咱們的殺手鐧,不能隨隨便便就扔出去!」
  
  哈魯格瞪起眼睛道:「那咱們就置之不理了?咱們這邊,可有不少部落,還是唯黃金家族之命是從的,一旦馬哈木以蒙古大汗的名義召納他們……」
  
  阿魯台道:「這件事現在不能說,不過可以先給他們找點兒別的麻煩,讓他們對大明窮以應付,就無力拉攏咱們的人了。咱們要學勾踐,忍辱負重,發展實力,等到時機成熟,再把此事說與大明,借大明之力剷除瓦剌,我韃靼自可一統草原!」
  
  阿魯台眼珠轉了轉,喚道:「脫忽歹!」
  
  阿魯台的心腹,韃靼平章脫忽歹越眾而眾,抱拳道:「大王!」
  
  阿魯台道:「這事交給你了,你為本王出使大明,見了大明皇帝,你就這麼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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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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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6章 東輯事廠

  一段時間之後,東輯事廠不聲不響地成立了。

  許多大臣此前已經聽到了風聲,但是當時還沒有完全明白這個內臣衙門的功能,把它等同了內監的六局十二監二十四司的某一和職能,但是嗅覺靈敏的人已經發覺這個內監衙門與其它內監的不同,因為這個衙門沒有掌刑千戶、理刑百戶、另有掌班、領班、司房、檔頭和眾多的番役,而這些人統統來自於錦衣衛的大漢將軍。

  因為大漢將軍是天子出入的近衛武裝,雖然刺王殺駕的事幾乎從來沒有,以致大漢將軍們沒有用武之地,除了在朝堂上值班站崗、巡弋宮防,就是隨皇帝出行,挑打各和器仗,但是大漢將軍的每一個成員都是精挑細選的,武功和紀律性都是最好的。欽差總督東廠官校辦事太監是木恩,他如今已經是司禮監第三號人物,僅次干司禮監掌印太監和秉筆太監,屬下貼刑官有兩人,分別是陳東、葉安、而其下的掌班、領班、司房、檔頭和番役,卻是由紀綱手下選拔出來的,雖然大漢將軍職司特別,紀綱對他們也很少進行直接的調遣和干預,但他們畢竟算是紀綱的人。

  宮裡的木恩總攬東廠全局,被紀綱排擠出錦衣衛的陳東和葉安控制東廠日常事務,其下友多人員卻來自干紀綱的手下,這樣涇渭分明的人三層員構成,使得他們彼此均有所忌憚,至少很難在短時期內沆瀣一氣欺上瞞下,至干長遠來說,隨著它的成立還有諸多制度需要完善。

  直到東輯事廠完全成立,人員業已配給完畢,它的職能也終干宣佈了出來。

  東廠的職能是「並謀逆妖言大奸惡等與錦衣衛均權勢」。但是東廠只能偵緝、抓人,並沒有審訊犯人的權利,抓住的嫌犯要交給錦衣衛北鎮撫司審理;他們監督的對象包括朝廷官員、社會名流、士紳學者等等,並有權將監視結果直接向皇帝彙報,這一點與錦衣衛有所不同,錦衣衛辦案,是要具疏上奏的,手續比較繁瑣。

  朝廷會審大案、錦衣衛北鎮撫司拷問重犯東廠都要派人聽審;朝廷的各個衙門都有東廠人員坐班監督官員們的舉動;一些重要衙門的文件,如兵部的各和邊報、塘報,東廠都要派人查看;普通百姓的日常生活,柴米油鹽的價格,也在東廠的偵察範圍之內。

  客規地說,東廠成立的初衷是好的,它的職能也沒有什麼不妥這些措施是防範腐敗的。至幹這樣的權力部門爛掉,甚至比被監督者爛的更徹底,在干控制這和權力部門的人和制度的完善與否,從古到今,大到一個國家「上到一個部門如果自身出了問題,都會從初期的清廉和有利干國家,漸漸滑向反面,縱然沒有東廠這個部門,也會有一個擁有相同職權的其它部門出現同樣的問題。

  此時的東廠其作用當然是正面的,而且在錦衣衛一家獨大只要他們願意,就可以一手遮天上瞞天子、下欺群臣的關鍵時刻,朱糠設立這個衙門的目的夏潯再清楚不過了這是他向皇上稟報的干堅的事情引起了皇帝的戒心,他不能沒有這樣的強力監察部門,卻又不放心錦衣衛了。

  此時的東廠三位核心人物,可以說全是夏潯一黨,夏潯自然要去表示慶祝。

  他在此前雖刻意與陳東、葉安保持距離,與木恩的交情更加隱秘,但是這時出面道喜,卻不算突兀,因為許多朝臣都前去恭賀,或者送去了題字和禮物。這個剛剛成立的東廠,還沒有招致百官的惡感,相反,他們與錦衣衛均權、並有監督錦衣衛的作用,這令那些對紀綱的一手遮天感到既惶恐又厭惡的朝臣們非常高興,他們幾乎是帶著一種故意叫錦衣衛難堪的想法,才去捧東廠的場的。

  東輯事廠,正堂。

  剛剛送走一撥客人的木恩抓緊時間聽取著陳東和葉安的彙報。

  剛剛走馬上任、大權在握的陳東和葉安滿面春風,陳安道:「廠公,咱們的人員剛剛配備齊全,屬下參照錦衣衛的人員設置,對各司各屬的設置儘量進纖了細化,這是各司的官員和人員的配備名單,附有他們的職能權限,請廠公審閱!」

  「嗯,先留下,人員繁瑣,咱家還不曾把人認個齊全,回頭我慢慢看!」

  ※※※※※※※※※※※※※※※※※※※※※※※

  木恩收下陳東遞上的手札,葉安又道:「廠公,在咱們負責的偵緝的事情上,屬下制定了詳細的制度,如聽審三司的會審大獄以及錦衣衛拷訊人犯的章程、如各處衙門聽理政事的章程、如詢錄物價、查探民情的章程等等。此外,京城池塊,有近有偏、有富有窮,為了防止廠役挑肥揀瘦,腐化貪墨,每個月由他們負責偵緝的地盤都定時輪換,抽籤決定!」

  這兩個人恨死了紀綱,如今有權與錦衣衛分庭抗禮,都摩拳擦堂地準備大幹一場,份外的賣力。他剛說到這兒,一個戴尖帽、著白皮靴,穿褐色曳撒、腰繫紅色小絛的番子健步如飛地走進來,抱拳稟道:「標下見過廠公、見過兩位貼刑大人,輔國公來訪!」

  木恩「啊!」地一聲,連忙站起,說道:「快快有請,不不不,本督親自相迎!」

  因為欽差總督東廠官校辦事太監簡稱提督東廠太監,所以木恩自稱本督,他和陳東、葉安急忙忙的迎出去,此時夏潯優哉游哉地剛剛踱進正堂。

  一進大門,迎面就見堂前一張八仙桌,兩邊各擺一張官帽椅,桌上擺花瓶兩隻,中間牆上一張巨幅畫像,畫的卻是岳飛岳武穆躍馬揚槍,上書四個大字:「精忠報國!」

  因為衙門剛劃成立,許多事情還沒有頭序,幾個戴圓帽、著皂靴,身穿褐色曳撒的掌班領班正指揮著一班番子們忙忙碌碌,到處搬運著東西。

  夏潯負手站在岳飛像下,正笑吟吟地看著,木恩領著練東和葉安急匆匆地從左廂房裡走出來,一見夏潯便抱拳長揖道:「哎呀,國公爺,您怎麼來了,當不起、真是當不起呀……。」

  夏潯扭頭見他來了,連忙舉步上前,木恩一個深揖剛剛作下去,夏潯就扶住了他,笑吟吟地道:「木督主,恭喜啊!」

  他又看了一眼陳東和葉安,微笑著一領首,兩個人心領袖會,向他重重地一抱拳,只此一揖,一切已盡在不言之中。

  「國公爺,請請請,這邊請。東輯事廠甫立,到處亂糟糟的,來人吶,快上茶!」

  木恩這位大明東廠首任廠公,毫無一點身為廠公的覺悟,比起王振、劉謹、馮保、魏忠賢這些後輩的威風來,實在是差得太遠。不過王振已經掛了,差之毫釐,謬之千里,一個人的消失,影響著許多人的進退和發展,未來是否還會是這些人叱吒風雲,亦或換作他人,殊未可知。

  這就像黑衣人3里面,湯米李瓊斯在結尾的片段裡忘記給小費,決定了天上那顆小行星是直接墜落到地球上還是與衛星相撞,消彌一場大災難。兩者之間本來是八桿子打不著的,但是蝴蝶效應就是這麼奇妙,一件事可以引起一連串的人和事的變化,天知道最後它會導致什麼稀奇古怪的結果。

  夏潯被請進左廂房,撩袍在椅子上坐下來,笑容滿面地一抬頭,卻見木恩還欠著腰,畢恭畢敬地站在面前,夏潯不由一怔,隨既啞然失笑:「我的木大督主啊,你跟樁子似的杵在這兒幹嘛,快坐啊!」

  木恩陪笑道:「國公爺面前,哪有咱家的座位!」

  夏潯正色道:「木公公,這就是你的不走了,你我相識已久,素有交情、當初,你在宮中做個小內侍,對我這等一品的外臣禮敬有加,固然應該,可今非昔比了、木公公,你要記住,適當的禮敬贏得尊重,過度的客氣,卻會叫人看輕了你。

  如今你獨自管著一個衙門,不比從前只在皇上面前聽差,管著一些公公和宮女,該有的身份,得有,要不然,連你的手下都要難做人!再者說…,木公公,你對我如此恭敬,一旦叫別人看到,對你、對我,可都不是好事啊……」

  木恩唯唯喏喏,連聲答應,從善如流地走到一邊,欠了半個屁股在椅子上坐下來。

  夏潯看得連連搖頭,卻也知道這種事情不能一蹴而就,想當初自己剛做國公的時候,還不是見著別人家一個門房給他開個門兒也要客氣地含笑點頭麼。木恩本來就老實,又在皇上跟著點頭哈腰慣了,無威不足以服眾,可這官威也得慢慢培養才行。

  等木恩坐了,夏潯又叫陳東和葉安也在下首坐下,這才說道:「我在家中歇養了快三個月了,今日要往宮中走動走動,適逢東廠成立,你們這個場,我自然要捧的,就過來瞧瞧你們。

  東廠甫立,暫時乘說,這勢力只及干金陵城這一畝三分地兒,人常說,新官上任三把火,你們不但是新官,連這衙門都是新開的,上有皇上、下有文武百官,人人都在盯著你們,這頭三把火,你們打算怎麼燒啊?」

  「呃……。」

  木恩扭頭看了看陳東和葉安,有心把這兩人方才說與自己聽的人事安排和規章制度的建立說出來,轉念一想,這是一個衙門必要的東西,實在算不得東輯事廠的三把火,木恩扭頭再看一眼夏潯,突地福至心靈,連忙拱手道:「正要請教國公,依您看,咱家這三把火,應該怎麼燒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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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47
發表於 2012-6-5 19:25:09 |只看該作者
第847章 添柴

    夏潯笑道:「這火要怎麼燒,得先弄清楚皇上成立東廠想要甚麼,木公公,你說對不對?」

    木恩忙不迭點頭道:「對對對,那麼……皇上的意思……」

    他眨巴眨巴眼睛,又把求助的目光投向夏潯。

    夏潯道:「東廠要訪謀逆妖言大奸惡等,與錦衣衛均權勢,換而言之,你們的職能就是與錦衣衛一樣的,他們在幹什麼,你們也要幹什麼。那麼,皇上為什麼還要成立東廠呢?縱然是錦衣衛人手不夠,那麼擴充人手也就是了,何必多此一舉,另設一個衙門?」

    這回沒等木恩再問,夏潯便已答道:「因為,皇上高高在上,最容易受百官矇蔽,如果皇上身邊的臣子們清如水、明如鏡,勤政愛民,那還好些,如果臣子們因為私慾,矇蔽天子,那該怎麼辦呢?寄望於皇上天縱英明,不問、不察、不看,而盡知天下事?那怎麼可能,所以,皇上需要耳目!

    可這耳目也是有一個衙門、一群人來組成的,如果他們也因私慾矇蔽聖上,那該如何呢?

    我朝在官制上,司法、軍隊、政務,分設三司衙門,這是分權,防止一家獨大,尾大不掉。在朝中有,又設三法司,刑部主掌審判,大理寺為慎刑機關,主要管理對冤假錯案的駁正、平反。都察院不僅可以對刑部和大理寺進行監督,還擁有「大事奏裁、小事立斷」的權利。三法司之間職權分離、相互牽制。

    然而,有些重大案子,或者謀逆、妖言惑眾、為非作歹的重大案件。另設錦衣衛,主動查緝,防患於未然。可錦衣衛凌駕於三法司之上,一旦專權獨斷、瞞上欺下又當如何?

    如今皇上再設一個與錦衣衛職能相同的東廠,可補錦衣衛之不足,而最重要的,則是皇上多了一雙耳目。如果錦衣衛與東廠呈上的偵查報告,同一事件,調查結果不盡相同,那麼就必定有一方沒有儘力,亦或有意隱瞞,木公公,你明白了麼?」

    夏潯循循善誘地一番解釋,木恩「啊……啊……」地點著頭。似乎明白了,又似乎沒聽明白,看他的眼神兒,還是有些迷惘。夏潯笑了笑道:「耳目既然不是長在自己身上的耳目,它有自己的想法和慾望,那就再設一雙耳目,叫兩雙耳目相互有個監督。兼聽則明!」

    木恩重重地一點頭。這才欣然道:「聽國公一席話。咱家心裡就見了亮了,我知道該怎麼做了!」

    夏潯笑道:「木公公原來是管著內書房的,朝臣的奏章都要先經你的手,錦衣衛的奏疏被列為機密中的機密,木公公想必更是記憶猶新,你現在不妨想想,他們都查過些什麼、向皇上呈報過什麼,那就是木公公你需要去查的事情了,木公公只要按照這個方向去安排東廠事務。必定最合皇上心意!」

    木恩大喜站起,向夏潯鄭而重之地作了個揖,心悅誠服地道:「東廠甫立,咱家心裡毫無頭緒,正跟一隻沒頭蒼蠅似的,得虧了國公爺,咱家……真不知該怎麼感謝國公才是!」

    夏潯也隨之站起。笑道:「你要謝我,就公是公,私是私,好生把東廠管好!如果我沒猜錯,我平日的一舉一動。一言一行,錦衣衛必定監視的緊。隨時報與皇上知道的,他們查得,你們自然也查得,不可因為咱們的交情,就故意瞞而不報,甚至代我矯飾,否則,便要弄巧成拙了!」

    木恩窘道:「這個……,咱家怎敢盯國公爺的梢,國公爺放心,咱家……」

    夏潯搖搖頭,正色道:「公公以為楊某正話反說不成?不然,我說的是真心話!不但是我,對其他人也是這樣。公公昔日在宮中,常侍於皇上和娘娘的身邊,和太子定也是極為熟稔的,就是太子,你也要盯著,你們秉公而斷,不但可使這剛剛成立的東廠站穩腳跟,對於我、對於太子,也是一個保護,而非威脅,懂麼?」

    雖然木恩還有些懵懂,但陳東和葉安至此已全明白了,兩人都露出了會心的微笑,陳東上前一步,對夏潯道:「國公訓示,卑職等已經明白了!」

    夏潯亦微笑,兩人對視,如佛祖拈花,迦葉微笑,禪機盡在其中。

    等三人把夏潯恭恭敬敬地送出東廠,站在大門口兒,木恩就扭頭責備陳東:「本督還沒想清楚,正要再向國公請教,你就明白了,你明白甚麼了?」

    陳東苦笑,一拉木恩,一邊往回走,一邊說道:「廠公莫要覺得不安,錦衣衛查些什麼,咱們就查什麼,皇上需要知道天下事、需要知道臣子們在幹什麼,需要另一雙耳目來告訴他,錦衣衛這雙耳目聽到的、看到的、聞到的,是不是真的,只要明白了這個道理,咱們還不知道該幹什麼嗎?

    廠公也不要覺得監察太子、監察國公是妄自尊大、忘恩負義,若是錦衣衛查他們,而咱們避而不查,豈不叫皇上更加注意他們?查是要查的,可這同一件事,從不同的角度去看、用不同的話去說,那麼聽在別人耳中,感覺就大不相同,廠公常在皇上身邊行走,對此還不瞭然麼?」

    木恩以前常侍於皇上跟著,這說話的藝術自然不會差了,只是爾虞我詐的官場心計方面確實未經鍛鍊,如今陳東說的這麼明白,木恩總算徹底清楚了,也少了許多顧慮。

    另一側,葉安陰惻惻地道:「紀綱監察百官,誰來監察紀綱呢?咱們對紀綱也要查,而且要重點查,必定甚合上意!」

    陳東道:「一句話,除了皇上,無人不察,這就是皇上成立東廠的本意,交給咱們的差使!

    木恩興奮起來,摩拳擦掌地道:「好!兩位大人,咱們回去核計核計,大幹一場!」

    ※※※※※※※※※※※※※※※※※※※※※※※※※※※※※※※※※※※※

    夏潯離開東輯事廠,打道進宮,到了皇宮門前,繳了穿宮牌子,剛剛進去不足百米,迎面正碰上紀綱走來。兩人老遠就看見了彼此,雙方的腳步馬上都慢下來,看紀綱那躊躇的樣子,似乎想要避開,只是這宮裡寬敞,偌大一條道路上也沒個人影兒,如果避開實在太明顯了些,紀綱猶猶豫豫的,兩人便走近了。

    夏潯站定,睨著紀綱,紀綱勉強拱起手來,說道:「國公……」

    夏潯似笑非笑地道:「紀大人,好久不見啊,看你的樣子,可有點發福了,看來這日子過的很是愜意啊!」

    紀綱勉強堆起笑容,皮笑肉不笑地道:「國公可是黑了、也瘦了。下官識人不明,重用於堅那個敗類,不想這個喪心病狂的東西,竟被外敵收買,險些害死國公,下官聽說之後,真是痛心疾首。國公失蹤那些日子,下官日夜祈禱,祈求上蒼保佑國公呢,幸賴國公無恙,國公流落到別失八里那種地方還能安全歸來,真是大福之人吶。」

    「托福托福,皇上現在謹身殿麼?」

    「是,不過不巧的很,皇上正在處理一樁緊急事務,急召了幾位大臣議事呢,國公若非蒙召而入,恐怕要等上一等,如果國公有要事的話,要不要下官代國公去通稟一聲啊?」

    夏潯微微一笑,道:「多謝紀大人美意,本國公沒什麼要事,只是在府上歇養了幾個月了,靜極思動,進宮來見見皇上,你也知道,我久不見聖顏,聖上一定會遣使召見的,身為臣子,哪能安坐家中靜候聖旨,既然有這穿宮牌子,隨時可以入宮,自當主動朝謁聖上,才是臣子的本份。皇上既然在處理公務,我到內閣,與幾位大學士聊聊天去!」

    紀綱打個哈哈道:「既然如此,下官就不打擾國公了,下官還有事,這就告辭了。」

    夏潯笑道:「紀大人這麼急匆匆的,莫非趕著去東廠祝賀?這倒也在情理之中,滿朝上下,要說這與東廠關係最為密切的,那就是錦衣衛了,你與木公公,的確應該多親近親近,以後聯手為皇上辦差,彼此也好有個照應!」

    紀綱臉色微微一變,旋即打個哈哈,道:「這是皇上體諒紀綱的辛苦,所以著人幫紀綱分擔著。東廠番子,都是從我錦衣衛調去的,兩位貼刑官也是我錦衣舊人,理當前去慶祝,哈哈,這就告辭了!」

    東廠甫立時,雖與錦衣衛分權,但是從目前的情形看,他們只能偵緝、抓人,審訊和關押權在錦衣衛手裡,眾多的番子、檔頭、領班又是從錦衣衛大漢將軍裏邊撥過去,權力地位確實還不及錦衣衛,看起來像是錦衣衛的外圍組織,自然難怪紀綱這麼說。

    夏潯自然不會無聊到去點醒他,只是微笑道:「好,紀大人好走!」

    紀綱拱手笑道:「國公慢走!」

    兩下裡錯身一過,臉色吧嗒一下,同時沉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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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8章 變故

    文淵閣裡,解縉仔細看著一份公函,看罷臉色一沉,公函「啪」地一合,說道:「呂尚書,皇上納安南郡縣,置吏以治之,又詔訪明經博學、賢良方正之士送京擢用,破格提拔安南讀書人入國子監學習,這是為了施以王道教化,收納安南民心,你當深體上意才是。可你瞧瞧,這都是怎麼安排的?」

    禮部尚書呂震正坐在對面椅上喝茶,聽見這話,不禁問道:「首輔以為呂某的舉措有何不妥之處麼?」

    解縉不悅地道:「我說的這麼明白,呂尚書還不懂麼?對這些安南讀書人,要予以特殊的照顧,最好的學舍、宿舍要騰出來給這些安南讀書人,對他們予以一些特殊的照拂,要讓他們感受到皇上隆恩厚重,你把他們當成普通的學子,如何利於皇上收攏安南民心?這就不要送到御前了,我這一關就過不去!」

    解縉把那份公函「啪」地一下擲到呂震面前,淡淡地道:「回去重新做一份來!」

    呂震被他這一摔,臉色騰地一下就紅了,他忍著怒氣袖起那分公函,向解縉拱了拱手,拂袖便走。

    解縉見他含怒而去,不禁撇了撇嘴,對旁邊侍候的小太監道:「似這等樣屍餐素位、不學無術之人,我有一句話,送給他倒正合適!」

    那小太監湊趣道:「不知閣老想到了什麼話?」

    解縉道:「牆上蘆葦,頭重腳輕根底淺;山間竹筍,嘴尖皮厚腹中空!」那侍候在文淵閣的小太監也是讀過書識過字的。一聽這話便忍不住笑起來,這時有人踱了進來,恰好聽見這話,便笑道:「大紳一向刻薄,這又是在嘲弄何人了?」

    解縉一見,便站起來,笑道:「哦。原來是光大來了,快坐快坐。」

    進來這人也是內閣大學士,名叫胡廣,也就是建文二年的那位狀元。那一年的狀元、榜眼、探花中,胡廣本應是榜眼,卻因為本該是狀元的王艮名字不吉利,被建文帝朱允炆降了一級,把他提成了狀元。朱棣入城之日。幾人相對嘆息,最後卻只有王艮自盡殉義,胡廣收拾收拾,隨解縉一起去擁立朱棣了。

    雖然在個人私節、倫理道德上,胡廣有點牆頭草、騎牆派的投機嫌疑,但是此人的才學確實是有的,他為人謹慎、心思縝密。平息過諸多冤獄、關注百姓疾苦。在大學士任上,的的確確做了許多有益於國、有益於民的好事,是朱棣甚為倚重的一位閣臣。

    朱棣北征時,因為有政務需要處理,就把他帶在了身邊,這一次他也是隨同朱棣從塞北迴來的。他跟解縉的私交極好,兩人是「生同裡,長同學、仕同官」的關係,同鄉、同學加同僚。所以在幾個大學士裡面私交最篤,而且兩人已經結了兒女親家,婚約已經定了,只是還未成親。

    解縉笑著把剛才的事情說了一遍,胡廣蹙了蹙眉,揮手讓那小太監出去,對解縉推心置腹地道:「大紳身為內閣首輔。位高權重,才華橫溢。只是這個性子,我得說說你。呂震禮部尚書,位列九卿,怎好如小吏一般呵斥?你還在背後嘲笑人家。這些小太監閒來無事,最喜歡嚼舌頭根子。一旦給你說出去,傳到呂震耳中,這就成了難解的嫌隙,何苦結這樣的冤家呢?你呀,這喜歡挖苦人的毛病什麼時候才能改改?」

    解縉撫鬚微笑,不以為然,只是問道:「光大,你來不是為了教訓我吧,有什麼事兒麼?」

    胡廣「哦」了一聲道:「是這樣,紀綱紀大人新納了兩個妾,乃是雙胞胎的一對姊妹,容顏極美,甚得紀大人寵愛。我剛寫了一幅字,想要叫人送去與他祝賀。我想著,你是不是也寫幅字兒,我叫人一併捎去。」

    解縉一聽怫然不悅,責備道:「光大,你這人最沒原則,不管什麼人都要結交,似他這等樣人,我解縉豈能巴結?不送,就算一片瓦礫,我也不會送去紀綱府上。」

    胡廣道:「大紳,紀大人雖與你我文武殊途,不過論品秩,人家卻也不低,大家常在宮裡見著,只是順手為之的事情……」

    解縉沉著臉道:「光大,你不必再說了,我是不會理會他的,我勸你也不要紆尊降貴巴結於他,紀綱?哼!他算個甚麼東西!」緊接著解縉就滔滔不絕講出許多道理來,聽得胡廣苦笑不已,只得拱手告饒道:「好好好,大紳,你不要說了,我認輸了還不成?行,那你忙著,我先走了,今晚一起喝酒吧。」

    解縉還在生氣,擺手道:「不去了,皇上北征前,就著我開始編撰《永樂大典》,皇上回來後,我就想呈報一下編撰的進程,不想宮中多事,皇上又……,如今皇上病體已癒,我得把《永樂大典》的事兒整理整理,稟報皇上,你自去吧!」

    胡廣嘆了口氣,只得拱手告辭。

    那小內侍進來,瞧見他臉色,笑嘻嘻問道:「胡閣老與閣老說了什麼事兒,惹得閣老不開心?」

    解縉哼了一聲,並不把胡廣的規勸放在心上,他把事情源源本本地與這時常侍候身旁的小太監說了一遍,冷笑道:「胡廣來說,我才不理他。如果是那紀綱來求詩,我倒不妨送他一首。」

    那小內侍眨眨眼道:「閣老是文曲星下凡,寫的詩定是極好的,不知閣老要送紀大人賀詩的話,打算怎麼寫?」

    解縉撚鬚一想,順口吟道:「一名一名大喬二小喬,三寸金蓮四寸腰,買得五六七包粉,打扮未完待續十分妖」。

    解縉說罷,先自拍案大笑起來,那小內侍細細咀嚼一番,也忍不住笑的打跌。

    兩下裡正笑著,夏潯邁步走了進來。瞧見解縉捧腹大笑,不禁問道:「大紳遇到了什麼事,笑得這麼開心?」

    夏潯回京後,解縉早就去府上看望過的,這倒不是頭一回相見,一瞧他來,忙又離座站起。笑著迎上前去,問道:「國公今兒怎麼有興緻來看我,快快請坐!」

    夏潯搖頭道:「在家中已經坐得夠久了,你也一樣,久坐傷身。今兒陽光正好,你我去外面走走吧。」

    解縉自無不應之理,忙隨他出了文淵閣,兩人就在宮廊下緩緩而行。秋陽半照在身上,暖洋洋的。

    解縉把才纔發生的事情當成笑話說與夏潯聽,夏潯聽了也覺得不妥,對呂震也罷、紀綱也罷,不贊同對方的舉措可以,與對方道不同不相為謀也可以,不過解縉恃才傲物。得理不饒人。的確得罪了太多的同僚。

    夏潯隱約記得,歷史上與解縉一同遭難的官員並非一人,別的官兒大多有人施以援手,不管是否救得出來,至少有這些人照應著,在獄中沒吃多少苦,可這解縉卻少有人搭理,不得不說,他才華固然出眾。做人這方面的確是太失敗了。

    夏潯正想規勸他幾句,前邊一人龍行虎步,器宇軒昂地走來。

    夏潯打眼一瞅,卻是漢王朱高煦。

    朱高煦這時也看見了他們,走到近前,上下一瞅,神色間十分的倨傲。

    夏潯和解縉忙拱手道:「臣楊旭(解縉)。見過漢王殿下!」

    朱高煦嘿嘿一笑,看著夏潯道:「南返途中,匆匆見過你一面,當時也未顧上說話。那時國公面容黑瘦,瞧你如今氣色。可是好得多了。」

    夏潯微笑道:「殿下伴駕遠征漠北,勞苦功高。這一番磨勵。倒是更加的龍精虎猛,睥睨之間,英氣迫人!」

    朱高煦得意洋洋地哼了一聲,道:「本王隨聖駕北伐,鏖戰半載,輾轉萬里,斬殺敵酋數萬,逼死本雅失裡,迫降阿魯台,看起來功勛赫赫,其實那都是因為有父皇上,故而三軍用命,竭死效力之故。父皇北征時,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西域戰局,僥天之悻,帖木兒病死,少生了一場大糾葛。

    倒是國公你,陷身西域,顛沛流離,九死一生才得以逃回,雖然寸功未立,卻是福將一名。老話怎麼說來著?哦,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國公這一番真是苦得可以呀,今日進宮所為何來,可是父皇要賞你的苦勞麼?哈哈!哈哈……」

    朱高煦極盡嘲諷,夏潯卻不以為意,只是微笑以對。

    朱高煦見他微笑不答,更沒有氣極敗壞,看著自己的眼神兒甚至還帶著一種戲謔的笑意,不覺甚是無趣,他冷哼一聲,傲然道:「本王正在城西操練天策衛兵馬,忽得父皇宣召,要我進宮議事。你二人優哉優哉,甚是得趣,本王卻沒有那閒適的功夫,聊你們的吧,本王這就……」

    他還沒說完,一個小太監從他後邊走了過來,老遠看見夏潯,便高聲叫道:「國公爺,您在這兒呢,皇上吩咐奴婢去請國公入宮議事,奴婢趕到國公府,聽說國公去了東輯事廠,奴婢趕到乾爹那兒,結果又錯過了,國公您竟入宮來了……」

    「哎喲,漢王殿下,奴婢見過殿下!」那小太監見朱高煦也在,忙向他請禮問安,朱高煦剛剛還在得意洋洋地賣弄,這時聽說父皇宣召議事亦有夏潯的份兒,不覺臉上無光,他板著臉哼了一聲,便揚長而去。

    那個小太監夏潯是見過的,他本來叫沐絲,因為是侍候木恩的,兩人姓氏又相近,便趁機認了木恩做乾爹。木恩的年紀其實並不大,還是個年輕人,可宮裡頭認乾爹,看的是對方的地位、勢力,倒不在於年紀大小。於是,木恩成為東廠廠督以後,便順手把自己這個乾兒子提拔到皇上身邊做了傳旨侍奉的一個小黃門兒。

    沐絲欠著屁股候漢王走了,這才對夏潯道:「國公爺,南邊出了大變故,皇上召集兵部、戶部的幾位大人正在議事呢,國公爺得趕緊著點兒,莫讓皇上久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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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6-6 19:35:26 |只看該作者
第849章 殿下,臣跟你標上了!

  夏潯隨著沐絲趕到謹身殿的時候,朱高煦已經先進去了。皇帝沒在謹身殿正殿平素處理奏章的地方,而是在謹身殿平素用來休息的一個小書房。見此情景,夏潯便想:「只在小書房接見臣子,想來不會有幾個人了。」
  
  等沐絲通稟之後,夏潯進去,見書房中的人果然不多。兵部尚書金忠、五軍都督府的定國公徐景昌、英國公張輔、漢王朱高煦俱都在座,書房正中央還站著一個武服打扮的漢子,粗略一看,從那服飾,可以斷定應該是一名四品的武將,起碼也是一個指揮使。
  
  兩排座椅,最裏邊靠窗一張御書案,案上一角堆著一些文牘,另一角豎著一對像牙鏤刻吉祥天女的臂格,案中還橫亙一方紫玉如意,一隻葫蘆狀的香熏爐兒,正飄散著裊裊的香氣。
  
  御書案後面是一張黃綾墊兒的御椅,御椅之後本來是一條八扇屏,如今已經撤下一旁,露出一張方腿馬蹄足的黃花梨涼榻,上邊鋪著蜀中精編的涼蓆,朱棣穿著一身便服,頭束一條抹額,斜倚著一條大靠枕,正側臥在榻上,聽著那武將說話。
  
  夏潯進來,未及施禮,朱棣便輕輕一擺手,說道:「一旁坐下,且聽他說!」
  
  「是!」
  
  夏潯答應一聲,定國公徐景昌已微笑著向他示意了一下,在他旁邊正有一張座位。夏潯也不多話,與英國公張輔、兵部尚書金忠以目示意,算是彼此行過了禮,便去座位上坐下。內侍悄悄端上茶來,又悄悄退下,漢王坐在最上首,目不斜視,似乎不曾看見他進來似的。
  
  只聽那位四品武官仍在講述:「……簡定乃陳氏故官,當初我朝廷兵馬攻打交趾時,他曾代為引路,並號召舊部助我天兵自水陸兩路攻打黎氏。我朝廷在交趾設立三司、州縣之後,皇上隆恩,封他為指揮使。因我朝廷不復立陳氏後人,簡定心中不服,竟掛印逃去,在化州吸收舊部、招降了幾股散潰為盜的安南亂兵舉旗造反。
  
  這簡定自立一國,國號大越,稱日南王。趁英國公大軍北返之機,攻克鹹子關,扼住三江府往來要道。當時。交趾布政使黃福曾向皇上祈請援兵,皇上於北征之中傳下旨意,著令黔國公沐晟發兵五萬再征交趾。沐晟將軍與簡定一戰,簡定即佯敗而走。沐晟將軍恐他逃入深山不易追剿,急急追趕,不想正中埋伏,沐晟將軍臨危不亂……」
  
  朱棣聽到這裡冷哼一聲,淡淡地道:「敗了就是敗了,就不要給他臉上貼金了,說說接下來的事吧!」
  
  那武官有些尷尬。語氣頓了頓,才道:「沐晟將軍……倉促收兵,檢點損失,已傷亡逾萬。更遺落了許多盔甲器械和火器,盡落入安南叛軍之手。沐晟將軍本欲整軍再戰,可……簡定一戰大勝,使得陳氏故官紛紛響應,鄧悉、阮帥等陳氏故臣紛紛造反,有的自署官爵,殺將使,焚廬舍。仍打陳氏旗號,有的自立稱王。我安南守軍顧此失彼,難以控制。因此沐晟將軍命末將回京,再和皇上搬請救兵!」
  
  朱棣聽他說完了,沉著臉一擺手,那武官便趕緊欠身施禮,退了下去。這書房裡隨便拎出一個來,官兒都大得壓他個半死,何況裏邊還躺著一條真龍,也真難為了他,居然還能說出話來。直到離開書房,他才呼呼地喘了幾口粗氣,只覺眼前直冒金星,卻是因為方才過度緊張,呼吸錯亂而至。
  
  那武官一退下,漢王朱高煦就氣憤填膺地道:「父皇在交趾設郡縣,是因為陳氏絕後,應安南軍民所請。我朝廷自將安南作為內郡治理之後,厚待陳氏故臣,大多加封官職,又詔訪安南明經博學、賢良方正之人入朝為官,可是這些蠻夷,自以非類,居心叵測,似此頑逆,朝廷當立發大軍,予以征討!」
  
  朱棣瞟了夏潯一眼,夏潯的眼簾立即垂了下去,這一番無聲的交流,是因為當初朱棣有意納安南為內郡時,曾想把這份大功送給夏潯,而夏潯卻提出征安南易、定安南難,建議皇上扶持傀儡,以夷狄治夷狄,朱棣對此很是不以為然。
  
  結果,安南果然是順利打下來了,打得過程可謂摧枯拉朽,可是張輔大軍剛剛一走,反軍叛旗便四處高張,正應驗了夏潯此前的預測。但是現在即便證明他是對的,朝廷也不可能在這個時候撤兵,切實的利益固然需要計較,國家的尊嚴同樣是一種利益,它不是經濟利益,卻是一種政治利益,眼下只能打,他不可能趁機提出退兵。
  
  同時,證明他是對的,他更要謹慎謙虛,萬萬不能露出自鳴得意的模樣。曹操愛才,可那建安七子之首的孔融恃才傲物,過於賣弄,惹得曹操極度憎惡,最後還不是落得個身首異處的下場?想證明自己比老闆更高明的人,絕對不是一個真正高明的人。
  
  張輔、徐景昌、金忠顯然也都清楚,眼下只有出兵!
  
  大明剛剛在那兒設了郡縣,有人反旗一舉,這邊便馬上改弦更張,那叫什麼玩意兒?大明朝廷的體面都要丟盡了。所以,眼下根本不是討論在安南設郡縣是否合理的時候,除了出兵,大明沒有第二個選擇。哪怕是連番的戰爭剛剛結束,因這決定,百姓肩上剛剛減輕下來的的負擔又要變成重負。
  
  「出兵……,出兵……」
  
  朱棣喃喃自語,屈指輕叩著膝蓋,半晌手指忽然一停,說道:「沐晟已經吃了敗仗,當使何人再征安南?」
  
  朱高煦馬上拱手道:「父皇,兒臣願掛帥出兵,征討安南。只要給兒十萬大軍,兒必馬到功成,提那一眾叛賊人頭,呈於御前!」
  
  「臣以為,不妥!」
  
  這句話一說出來,朱高煦的臉頰就繃緊了,只聽聲音他就知道是夏潯,就算不聽聲音,在場這幾個人,又有誰敢當面跟他唱反調?是張輔還、金忠還是徐景昌?他們都不敢,唯有夏潯、唯有這個該死的夏潯!
  
  果不其然,緩緩站起的正是夏潯,夏潯道:「兵,是一定要出的;仗,也是一定要打的!但,去年征安南,發兵數十萬之眾,北征韃靼,又發二十萬大軍,西域雖沒打起來,數十萬大軍枕弋以待,人吃馬喂,加固城防、趕造器械,這些都是錢。
  
  為此,徵調役夫總數逾百萬,從農田中奪走了多少青壯勞力?朝廷消耗巨大,百姓不堪其苦,因此,臣以為,此番征討,從手段上,應該剿撫並用,而不是盡斬賊酋人頭,那深山老林、煙癉沼澤之地,要是逃起來,可比那草原大漠還要難纏,且難以發揮我兵多將廣之優勢。」
  
  朱高煦剛剛一番豪言壯語,只為打動乃父的心,聽夏潯這麼說,恨得他直咬牙,臉上卻連忙堆起笑容,做虛懷若谷狀道:「國公所言甚是,小王求戰心切,確實莽撞了。剿撫並用,少傷人命,又能平息叛亂的話,小王自然會去做的。」
  
  夏潯微微一笑,說道:「殿下的心意,臣自然是明白的。不過臣的話,殿下還沒有明白!」
  
  「哦?」
  
  夏潯道:「英國公剛從安南迴來,熟悉那裡的山川地理、風土人情,更熟悉安南兵將作戰之法,臣以為,請英國公再度掛帥,往安南一行,諸般叛亂,旦夕可平!」
  
  朱高煦乾笑道:「輔國公,英國公征討安南,這才剛剛回京,還沒歇歇腳兒,就得再度掛帥?我皇家也不能這麼不近人情啊。再者,本王幼習兵法,更隨父皇征戰多年,自信由本王領兵的話,亦可平定安南,非英國公不可麼?這不是讓四夷小國笑我天朝除了英國公再也無將可用了麼?」
  
  夏潯面無表情地道:「國家疲憊,非練兵時!」
  
  朱高煦臉色一變,大光其火地道:「本王掛帥,就是練兵?」
  
  夏潯道:「對殿下的武功,臣自然毫不懷疑。若說起兵法,不但皇上高微臣百倍,就算是在座的諸位大人,包括殿下您,都比楊旭高明多多。談論兵道,臣不如殿下,臣也只能在這兒紙上論道而已。」
  
  夏潯笑了笑,又道:「但是臣以為,英國公與安南人交過手,這是知己知彼;英國公連戰連勝,在安南軍中已立下不敗威名,這是先聲奪人;有此兩大優勢,由英國公掛帥出征,自然比漢王殿下更容易取勝。臣方才說了那麼多,其實只是想說明,我們早一天取勝,就能節省無數的錢糧;我們少打一仗,田間就能多許多青壯的農民去植秧種田!皇上體恤百姓,當能明白臣的一片苦心!」
  
  朱高煦心中大怒:「屁的苦心!三番五次亂我好事!」
  
  夏潯望著他鐵青的臉色,目中倏地掠過一絲譏誚:「你想戰功赫赫、你想彪炳青史?關我鳥事!能讓百姓們得些實惠,我才不枉受人供養,輕車革帶、錦衣玉食;用那民脂民膏、纍纍白骨,堆砌你的戰功,滋養你爭儲的實力麼?老子就是不想讓你獨掌兵權!咱們兩個早就耗上了,又不是今日才做了對頭,你瞪什麼瞪!」
  
  朱棣垂下眼簾,默默思索了一陣兒,又將質詢的目光投向張輔。
  
  張輔頓時露出尷尬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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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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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0章 馬車

    方才夏潯和漢王爭這統兵之權時,張輔就已感到左右為難。

    他不想涉入政爭,在皇子爭儲的鬥爭中,他一直努力保持著中立,既然漢王表達了想要領兵的意願,不管他的真實目的是什麼,張輔不能跟漢王爭。但是現在夏潯竭力鼓吹由他領兵的好處,他不表態,豈不讓皇上覺得他不願再去安南受苦?

    無奈之下,張輔只好硬著頭皮道:「只要皇上一聲令下,臣願立即領兵,平定安南!」

    朱棣不置可否地「唔」了一聲,又看向徐景昌和金忠:「你們……怎麼看?」

    徐景昌和金忠對視一眼,齊聲道:「臣以為,打是一定要打的,至於派何人出征,伏惟陛下聖裁!」

    徐景昌是鐵定跟夏潯走的,至於金忠,金忠當年在通州做衛指揮,燕王靖難時,他歸附燕王,助世子朱高熾守北平,乃是太子一黨,當然也贊同夏潯的意見。

    但是他們都不傻,隨侍聖駕這麼久,還不知道皇帝的為人麼?如果大家眾口一辭地贊同輔國公的意見,領兵出征的十有**就是朱高煦了。這事兒,必須得經過一番勢均力敵的爭奪,要讓皇上覺得這人選是他定的,而不是受朝臣們所左右。

    朱棣嗯了一聲,身子輕輕一翻,仰躺在榻上,望著帳頂出神。

    書房中眾人都不敢再出聲,只是靜靜地等著,過了半晌,朱棣才道:「你們都退下吧,朕再好好想想。楊旭留下。你難得進趟宮。陪朕聊聊天!」

    「臣等遵旨!」眾人紛紛站起,施禮退下,朱高煦欲言又止,轉身走到夏潯身邊時,才狠狠瞪他一眼,把袍袖重重地一甩,拔步而去。夏潯輕輕撣了撣袍袖,笑得溫文爾雅。

    等眾人都退下了。朱棣把夏潯喚到身邊坐下,自己也翻身坐起,神色鄭重地問道:「文軒,你以為,對安南,朕當施以何策才最妥當?」

    夏潯正色道:「臣仍然認為,當扶持傀儡,以夷治夷!直接兼併,納而治之,得不償失!」

    朱棣微微蹙起了眉頭。夏潯問道:「皇上北伐,逼死本雅失裡,迫降阿魯台,大獲全勝。為何不就此將塞北草原納而治之,設立郡縣,反而扶侍阿魯台,寬待優撫?」

    朱棣道:「這還用問麼?在那大草原上設州府流官,叫他們治理誰去?但安南可不是草原大漠,依朕看來。若強要比擬,倒可以用遼東去比。」

    夏潯搖頭道:「安南雖然沒有大漠草原,卻有深山大澤,以臣所見,差可比擬北疆草原,而非遼東。」

    他靜靜地思索了一陣,說道:「安南自立已近五百年。而五百年前。也是時叛時附,從不曾有一刻安寧。元朝橫行萬國、所向披靡的時候,也僅能屢破其國,而非據而統治。元朝如果非要佔領安南,派駐官吏,能不能做到?當然能!可它為什麼不這麼做?因為得不償失!如果是我中原繁榮之地,他們會甘願放棄麼?

    皇上,漢王殿下剛才說的那句話是對的,安南民眾自以非類,心不在朝廷這兒!他們往往思其舊俗,一聞賊起,相煽以附。賊酋所至,輒以供給隱蔽,朝廷在那裡扎不下根!太祖高皇帝說:『得其地不足以供給、得其民不足以使令』。

    現在呢,陛下對安南民眾優容有加,不納其稅,不征其役,已經不是不足以供給、不足以使令的問題了,而是根本不要他們履行臣民的本份,一但遇到水澇災害,朝廷還要撥付無數米糧過去賑災。結果呢,一有機會,他們依舊要反,皇上以為四海之內皆赤子,他們卻是一群餵不飽的白眼狼!」

    朱棣沉聲道:「朕今在虎背,尚能退否?」

    夏潯斷然道:「不能!退則威儀盡喪,唯有一戰!」

    朱棣默然。

    夏潯沉思良久,搜腸刮肚地想著後世的一些政策,看看有什麼稍加變通可資利用的,想了許久,才緩緩說道:「皇上,眼下,是必定要打的。咱們可以隨著戰局的發展變化來決定,如果能壓得住,這郡縣之制便可貫徹下去,歷三代五代之後,當可教化了他們。

    若不可得,便等時機成熟時,在安南擇一人,封其王,轄其地,官制體系一應從我大明之制,但是官員任免由其自便,地方一應事務,由自自理,禍福休咎,陛下想管就管,不想管那也是他們自己的事,不致加重我大明的負擔。再以後,如果時局能向著對我大明有利的方向發展,再順勢而為,豈不比現在事半功倍麼。」

    夏潯不知道還有沒有人想得出更妥當的辦法,這就是他針對當前時局所想出的辦法:先打打看,征服得了就征服,征服不了到時再退一步,封其土王,自轄其地,半獨半統,地方自治,但是這個王卻不是屬國之王,而是藩王,類同於周朝封的諸侯。

    這種程度的控制,不致激起他們的強烈反彈,因為除了一個名份,其他的都是他們自己在治理。權利是他們自己的,義務也是他們自己的,這種情況下再反,就是他們得不償失了,這筆帳只要不是太蠢的人,都能算的明白。

    而大明依舊是他們的君主,比起本來的歷史上,連綿二十多年的戰爭,搭進去無數的人命,把大明的府庫都折騰空了,最後才被迫簽訂「城下之盟」,結果這城下之盟簽訂之後,還沒等宣佈出去,體面地主動撤兵,整個交趾就已被人家武力收回要強的多。

    同時,這個謀劃的關鍵之處在於,法理上,它不是一個獨立的國家,而是大明的一藩,主動權掌握在大明手裡,而這恰恰是現在的安南統治者不大在乎的一點,那麼未來時機成熟的時候。要納其地為內郡。完全合理合法。又或那時候大明帝國已經壽終正寢,繼承其衣缽的中原王朝也依舊是安南合法的主人。

    朱棣沉思良久,才道:「未來的事,且看時局如何變化,再做相應對策吧!朕病體剛愈,易生疲乏,現在思慮久了,又有些睏倦。你先回去吧,朕要歇一歇!唔,乘朕的御輦回去!」

    夏潯怔了一怔,乘御輦?這是莫大的殊榮,只有帝師或年老德昭的老臣,才偶爾享受一次這種待遇,在封建禮教君臣父子的年代,這是可以寫入史書的隆重大事,夏潯哪敢答應,連忙遜辭道:「皇上隆恩。臣惶恐!臣騎馬來的,還是騎馬而歸吧!」

    朱棣笑了笑,道:「你為朝廷立下莫大功勞,朕卻不能賞你。深以為憾。還不叫朕表表心意麼?」

    帖木兒是被大明輔國公刺殺的,這事情絕對是機密中的機密,比那五十年、一百年後方可授權解密的重要檔案還要重要,只要帖木兒帝國一日不亡,這個秘密就絕不會公開,所以夏潯立下的這樁奪天之功。實在是無法獎賞。賞雖無法賞,朱棣這麼做,顯然是在向夏潯表示謝意。

    君臣父子的封建禮教下,臣子為君王做任何事都是應該的,就算以身代君,替主去死,也是天經地義的。朱棣能這麼做,那是極為難能可貴的一件事。夏潯略一遲疑,只好躬身道:「君王賜,臣愧受了!」

    乘著那平穩無比的御輦離開御道,轉入小巷梧桐樹下,光線穿過樹葉投下斑斕的影子,窗簾時明時暗,如染碎花。夏潯斜倚上車壁上,陷入沉思當中。

    眼下,安南局勢一如他當初所料,大明陷入了泥淖,一雙泥足想拔也拔不出來。他不是上帝,不能包攬一切,也不能讓世間一切盡隨他的願望而發展,眼下他只能儘量做好善後之事,儘量避免本來歷史上數十萬大軍在安南持續數十年之久的戰爭,從而給大明造成的不可挽回的重大損失。

    至於將來,現在儘量鋪好路,留下個伏筆,子孫們要是爭氣,時機成熟時自然能拿回來。子孫們若是不爭氣,就算是現在這些家業,也會被他們敗個精光,祖宗就算累吐了血再給他掙來多少,還不是給別人做嫁衣?

    車子經過一個水坑,雖然這車名匠打造,御馬和御手都訓練有素,車子還是顛簸了一下,將枕著頭沉思的夏潯磕了一下,夏潯輕輕揉揉額頭,忽然覺得這歷史的發展倒很像自己乘坐的這輛車子。

    人是御者、馬是制度、車是生產力。一個時代的統治者、可以左右朝政方向的這些大人物,若能成為一個優秀的御者,在同樣的歷史條件下,這輛車就能比別人走得更快更穩。但是這並不能長久,政隨人亡。要想走得長遠還是要靠那匹馬。

    國家的根本體制與方向就是那匹馬,制度錯了,爛了,該換了的時候,那麼御者再優秀也無濟於事。而這輛車,就是歷史客觀條件下的物質條件,即便御者再優秀、拉車的馬再神駿,車子什麼樣就有一個什麼樣的極限,你搞大躍進,這車就得散架。

    就像朱棣打敗了韃靼,選擇扶立阿魯台為韃靼之主同瓦剌唱對台戲一樣,如果現在大明擁有他那個年代的武器的打擊範圍、交通運輸的條件、通訊設施的便利……,還需要這麼做麼?朱棣完全可以直接統治韃靼的領土,對安南,也是這樣,不能不想想這套車能載多重、能跑多快啊!

    夏潯長長地吁了口氣,拋開了只有他這種未來人才會去糾結的爛問題,開始認真思考當下的困局,沒有當下,又哪有未來:「這件事,我一定要想辦法制止,絕對不能讓漢王掌兵!這條鯉魚,差的就是那龍門一躍了,讓他跳過去,就是第二個燕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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