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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月關] 錦衣夜行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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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6-6 19:42:04 |只看該作者
第851章 戲珍珠

   金陵城裡檔次最高的酒樓,就是洪武皇帝下旨敕建的十六樓,這十六座酒樓,俱都是高基重簷,金碧輝煌,店中大多有當下著名的書法家或當世名士才子題寫的匾額、詩作。十六樓中,來賓樓和重譯樓是住在會同館的外國使節們最喜歡的去處。

    此刻就有三人慢條斯理地進了來賓樓。他們是常駐金陵的三位朝鮮使節,冠服完全倣傚的大明,除了沒有補子,其餘完全相同,再加上長相也是一般,又說得一口流利的漢話,要不是這酒樓的小二是認得他們的,都未必能把他們認成外國人。

    他們是這裡的常客,一到這兒,小二自然將他們迎進了慣去的雅間,這裡有最好的歌女、舞姬,還有侍酒的嬌娘,不過三個人都沒有叫女人陪侍,只要了幾樣淺淡的小菜,一罈美酒,打發了小二出去,一邊聽著隔壁廂傳來的絲樂歌聲,一邊聊天。

    正使李唯清道:「前些時日,聽說皇帝遠征安南,安南人束手就戮,無有敵之者,怎麼英國公剛剛回朝,便又起了叛亂。如今皇帝必然再度興兵,你們以為,這一仗會如何?」

    副使韓奕道:「安南不過是再嘗一敗罷了,以大明武力之強,伐此小國,安能不勝?」

    副使李詠亮撚鬚道:「安南之敗,自無異議。但是,安南蠻荒之地,蠻人佔據天時、地利、人和,皇帝能敗之,卻不能使之服。以我看來,安南人今日敗、明日降、後日再反。周而複始,皇帝泥足深陷,大明軍隊將疲於奔命了。昔日大隋富強,未較今日為弱,三伐高麗,伐得天怒人怨,民不聊生。隋煬帝不以侵佔為目的。尚且落得那般結果,何況今上欲納安南為內郡呢?」

    李唯清和韓奕聽了,都幸災樂禍地笑了起來。

    朝鮮在諸國之中對大明是最恭謹的,這是因為他們距大明最近,而大明的國力又太強大,不得不予恭馴,倒不是他們骨子裡就願意做奴才。一方面,他們仰慕中原文明。處處效仿,以學漢字穿漢服為榮,但是骨子裡的自卑,再加上中原王朝對他們一向如奴婢般的役使,又使他們對大明深懷敵意。

    比如朱棣循元朝時規矩,向朝鮮索要處子、閹人,以充作宮女和內侍。雖然旨意上只說要幾個人。但是下面辦事的人自然不敢只依字面上的意思去辦。明使到了朝鮮,便勒令朝鮮國王禁全國婚嫁,興師動眾,分遣各道巡察司與大小守令品官、鄉吏,-日兩班輪番挑選,如有姿色,一概選擇。最後送到都城再由明使選擇,被選者的父母哭聲載道,如同送葬。

    又比如前兩年朱棣下令朝鮮進貢年少的太監。旨意上沒說要多少,朝鮮國王詢問明使,明使開口就是「三四百吧!」朝鮮國王無奈道:「此物無種,豈可多的?」牢騷雖然發了,還是得硬著頭皮去完成任務。同時,這些去朝鮮宣旨的使臣有那品行高尚、十分自律的,卻也不乏趁機作威作福。索要諸般好處的,甚至稍不如意,鞭笞朝鮮官員,真把他們當了奴隸一般,這些自然引得朝鮮許多人極度不滿。

    這個李詠亮是個老外交了。當年太祖時候,他就是駐大明使節。第一次上朝見駕的時候。李詠亮戰戰兢兢,見了那臥虎似的朱元璋,駭得唇白臉青,簌簌發抖。老朱大怒,嫌他跪姿不正,屁股歪了,叫人把他拖下去打了個屁股開花,在館驛裡趴著養了兩個多月,差點兒一命嗚呼。

    因此這時見大明被那偏居一隅的安南小國纏得頭疼,份外的幸災樂禍。當然,如果這時眼前有一個明人在,他們是絕不敢露出這般言論和神態的,必定會義憤填膺,表現的比明人還要忠君愛國。

    三人笑了一陣,李唯清蹙眉道:「不過,太祖在時,曾將安南列為不征之國,告誡當時的建文太孫不可『倚富強、要戰功』,要『不治治夷狄』,而當今皇帝好大喜功,反其道而行之,四夷小國稍有拂逆,即行兵弋,實在令人憂慮。今日我等坐視安南笑話,來日我國若稍有失禮,天子興師問罪,奈何?」

    韓奕和李詠亮聽了都面有慼慼,頗有點兔死狐悲的感覺。

    沉吟半晌,韓奕才道:「我以為,此事亦當稟明大王。對皇帝陛下,我國當以至誠事之,畢恭畢敬,不可拂逆,俯首低眉,以求保全。然則,還該固城壘、蓄糧餉、練兵馬,以防不測!」

    李詠亮連聲道:「是極,是極!」

    李唯清撫鬚思忖片刻,重重一點頭,說道:「嗯,二位大人所言有理,今日回去,我便修書一封,回報大王!」

    ※※※※※※※※※※※※※※※※※※※※※※※※※※※※

    三位朝鮮使節因為大明對安南如獅子搏兔一般的威勢而忐忑商議的時候,隔壁房中正在歌舞不休。

    隔壁這間大型雅間裡,此刻有幾位大人,正在欣賞歌舞,言談歡笑。

    這幾位是內閣首輔解縉、他的兒女親家內閣大學士胡廣、都察院右都御使黃真、禮部員外郎張熙童,還有一位據說一下雨就得打傘,要不然雨就往腦袋裏稍的薛祿薛都督。這幾位都是夏潯邀請來的。

    黃真是京官兒,在遼東待了許久,迴轉京城之後更進一步,接替因病致仕的吳有道,成為都察院右都御使,真真正正地成了大明中紀委的二把手。

    而張熙童也算是投機成功了,想當初夏潯冒充山後國使節入駐鴻臚寺會同館的時候,這位張大人還是鴻臚寺司賓署的一名署丞,正九品的官兒,如假包換的芝麻綠豆官兒,如今在遼東蹲了三年,一回京就是禮部員外郎,從五品,和地方上的一位知府大人也能平起平座了。

    他們剛剛回京不久,遼東之事可以說是夏潯開局,由他們佐理完善的,如今他們回來,夏潯設這接風宴,一是慶賀他們陞遷,二來也是對老部下的一種慰勉,至於解縉等人,那就是陪客了,都是合得來的朋友,一塊兒喝喝酒,聚一聚。

    當然,夏潯是要以此為掩護,是要商量個阻止漢王掛帥的辦法出來,打仗多靠武人,這種勾心鬥角的事兒還是言官們做著得心應手,此番他們從遼東回來正得其時,只是這個可就不便明言了。

    夏潯雖是請客的,但他的身份高,不宜先到等候客人,所以這些客人們反而先到了,酒菜還未傳上,酒樓先呈上八個冷盤、八個果餞,又送上好茶叫他們先飲著。

    夏潯還未到,在場諸人中以解縉地位最高,旁邊幾個官兒一巴結,解縉那人來瘋的性兒就上來了。自恃跟夏潯的交情非比一般,眼見夏潯未到,便大剌剌地做了主人,先叫人歌舞侍候,消遣解悶了。

    先上來的是一個十三韶齡的小姑娘,生得是未開檀口三分笑,容若小荷初出水,那身段嬌小玲瓏,香扇墜兒一般粉嫩可愛。宜喜宜嗔、明眸皓齒的一張面孔,秀色可入餐。小姑娘穿著一襲合體的翠色衣衫,手拈著象牙板兒,先給各位大人唱了一段小曲兒,博了個滿堂彩。

    一向嗜酒的解縉張開大嘴,先把自己灌了個微醺,聽那小姑娘唱完,笑道:「歌喉婉軟,妙語清音,的確大妙。小娘子,芳名兒喚做什麼?」

    那小姑娘向他嫣然一笑,嬌聲道:「回大老爺的話,小女子叫做珍珠兒。」

    「哦……哦……,珍珠兒麼?」

    解縉拿起一根象牙筷子,在酒盅上「噹」地一瞧,漫聲吟道:「一顆珍珠圓又圓,奇珍異寶你為先。日後若遇金剛鑽,鑽透不值一文錢。」

    這句話可就調笑著透著輕賤了,本來嘛,像他這樣的當朝首輔,哪會把這聲色娛人的伎人放在眼裡,旁邊幾人轟堂大笑,胡廣笑道:「我們解大學士一詩千金吶,還不謝過了?」

    小姑娘年紀幼小,來這兒的客人又大多斯文,這等輕狂的縱然有,卻只是佔她們身體的便宜,摸摸抱抱揩點油兒,不曾這般羞辱過她們,是以很是氣苦。她輕輕咬著嘴唇,淚光在眼睛裡打轉,卻不敢發作,聽了胡廣的話,只得委委曲曲地福了一禮,低聲道:「謝過大老爺!」

    珍珠兒含羞忍辱退下去,噙著淚珠兒回了歌舞班中,一位身材高挑、穿著一襲孔雀衣,打扮得花姿嫵媚正要上場歌舞的姑娘,瞧見她這副模樣,不禁笑問道:「喲,誰惹我們珍珠兒不開心了?」

    珍珠兒的眼淚頓時像珍珠般一顆顆落下來,她泣答答地把事情對那位姑娘說了一遍,那位姑娘聽了登時柳眉倒豎,憤然道:「想不到堂堂解大學士如此輕狂無禮,若得了機會,我定要好生羞辱他一番!」說罷又抱住那小姑娘,柔聲道:「珍珠兒乖,別哭了,似我等這般身份,什麼樣難堪的場面都是難免,人家欺侮咱們,莫咱自家欺侮自己了!」

    珍珠兒抹抹眼淚,乖巧地點了點頭。

    便在此時,夏潯和徐景昌並轡趕到,正拾階而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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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2
發表於 2012-6-7 19:20:10 |只看該作者
第852章 青蘿戲

  夏潯和徐景昌上了樓,老闆親自引著,把他們送進雅間,室中一眾人物立即紛紛站起,上前相迎。
  
  夏潯笑容可掬地道:「坐,坐坐,都請坐下,大家都是意氣朋友,沒有外人,飲宴之中,可不要再講那勞什子規矩了,還嫌平素規矩不夠多麼?來來來,都坐下說!」
  
  這時候,那位打扮的花枝招展的舞孃剛剛進了雅間,一見各位大人正在宣喧,便靜靜地站在了一邊。
  
  夏潯說著請大家入座,大家還是免不了上前施禮參拜,一通忙碌,這才紛紛落座。夏潯和徐景昌地位最高,平起平坐俱為國公,不過徐景昌是夏潯的晚輩,夏潯是他的親姑丈,自然坐了首席。
  
  眾人紛紛落坐,夏潯環目一掃,笑道:「咱們黃真御使,還有禮部的張熙童張大人這才剛剛回京,在遼東多年辛苦了,今日設宴,是為你們接風洗塵,同時也是祝賀你們榮升。解大學士、胡大學士,還有咱們的薛都督,那都是極合得來的朋友,尤其是咱們風流倜儻的解大學士,那可是酒席宴上的一位雅人,一併請來熱鬧熱鬧!」
  
  其實解縉才學雖然出眾,但是長相實不驚人,五短身材,膚色黎黑,說他風流倜儻,可真有點兒抬舉起他了。不過內閣首輔,豈是一般人物,花花轎子眾人抬,人家對自己客氣,自己對人家當然也得客氣。
  
  當然,這也是因為明初時候的內閣,因為皇帝極為強勢。內閣首輔還不那麼風光。如果換作後來,那內閣首輔才是真真正正的國之宰相,就算夏潯這等位列國公的人物,頂多也就是平起平坐,不可能高人一等了。
  
  夏潯致了開場辭,便舉杯道:「來,咱們先幹了這一杯。這第一杯酒,就慶祝黃御使、張大人高昇之喜吧!」
  
  黃真和張熙童陞官,有大堆的同僚賀喜,也都約定了飲宴之期,可是縱然高昇,一同飲宴的只有舊日同僚和今日官屬,哪有上官作陪的,這全是看夏潯的面子。黃真和張熙童滿面榮光。感激不盡,連忙舉杯,向幾位大人挨個兒敬酒,然後兩人將滿滿一杯酒飲盡了,再坐下時已是滿臉紅光,連眼睛都有些紅了。
  
  這倒不是他們酒量太淺,而是兩人以前都是不得志的官兒。在自己衙門裡坐冷板凳的主兒。如今能有今日榮光,撫今憶昔,感慨萬分,不免動了感情。夏潯看見那舞孃站在壁角,一雙妙目正瞟著自己,便把手一擺,笑道:「這等美人兒,正好佐酒。你這是……」
  
  他看了看那姑娘的舞衣,知道是要舞蹈了。便呵呵笑道:「請樂師進來,一旁坐下吧,今兒是我們黃大人、張大人高昇之喜,就請姑娘以一舞以賀!」
  
  那位姑娘見他說話客氣,向他淺淺一笑,便打開房門召喚一聲,剛剛因為夏潯和徐景昌趕到而耽擱在外邊的樂師們便魚貫而入。在雅間一側紛紛坐下,架好琴瑟,然後又拉開一扇畫屏,擋住了他們。
  
  這位姑娘表演的是一種孔雀舞,裏邊也有許多用肢體模仿孔雀的動作。學的惟妙惟肖、生動活潑。再加上這位姑娘身姿高挑,蠻腰細細。背後用孔雀羽做成的舞衣攸張攸合,配合極好,若有現代的諸多舞台技巧相配合,絕對是一個國寶級的藝人。這等表演,看得眾人如癡如醉,尤其是黃真和張熙童。以兩人以前的地位,可進不了這種高雅場所,見到這種大明頂尖的舞姬表演。
  
  夏潯卻是見慣不怪,與左右的解縉、徐景昌談笑風生,只是說話,後來又舉起杯來,走到黃真和張熙童席間,笑語祝賀,捧杯共飲。這等高檔場所,是按照上流社會最高檔的宴會標準佈置的,眾人都是一人一桌,所以幾個人是呈半圓形坐著,黃真和張熙童在眾人中地位最低,恰好坐在兩端最外邊,夏潯主動過去敬酒,便走到了席尾。
  
  他這一走,解縉與徐景昌便隔著一席,再加上兩人不熟,又沒有什麼可以聊的話題,便扭頭過去與他的親家胡廣說笑,正說著,那位姑娘已然舞罷,姑娘舞的十分賣力,額頭已沁出細密的汗珠,她嬌喘吁吁地向眾人施個萬福,便要翩然退下。
  
  胡廣笑道:「方纔那翠衣小姑娘,首輔大人贈詩一首,如今怎好厚此薄彼,對這位孔雀美人,你是否也該贈詩一首啊!」
  
  解縉醉眼一睨,笑吟吟地瞟了眼那位孔雀美人高聳的胸部。因為這位舞孃穿的是孔雀羽衣,兩翼展開時如孔雀開雀,十分美麗,而為了固定羽衣,胸前就繃得緊了,兩隻賁起的乳峰十分顯眼,這在盡著寬袍大袖、羅裳比甲遮住了曼妙體態的大明女性中十分罕見,他是男人,難免多看一眼。
  
  「做詩麼……」
  
  解縉瞟著那美人兒,孔雀美人深著采衣,自領口到小腹,密密一排扭扣,如同蜈蚣腳,這是為了繫住羽衣不致走形,因之身體曲線妙相畢露,隨著她剛剛舞罷稍顯急促的呼吸,胸乳曲線一起一伏,十分迷人。解縉略一沉吟,問道:「這位美人兒叫做甚麼?」
  
  那舞孃見他動問,福身道:「奴家青蘿,見過老爺!」
  
  「青蘿……青蘿……」
  
  解縉大才,若真是正兒八經做首詩相贈,那對這些藝人們是極大的榮耀,當真要被人視如瑰寶,四處誇耀的。如果解縉好生做一首詩相贈,雖然這位姑娘氣不過他羞辱小妹,可她們本就是地位低賤的樂戶,也就不為已甚了。
  
  但是解縉生性促狹,自小就愛捉弄人,成年之後才名遠颺,更是恃才傲物、目中無人,如今年紀輕輕就做了大明內閣首輔,一人之下,萬人之上,但那修養心性的功夫卻沒跟上來,驟得高位,不免有些輕浮,哪會用心作詩相贈?
  
  他略一沉吟,一絲壞笑輕輕浮上解縉嘴角,便道:「那我便以青蘿姑娘為題,吟詩一首吧,聽好了!一領青衫剪素羅,美人體態勝嬌娥;春心若肯牢牢鎖,鈕釦何須用許多!」
  
  「好!」
  
  薛祿嘴裡塞的全是食物,忙裡偷閒喊一聲好,兩隻巴掌就劈嚦啪啦地拍起來。這老哥大字不識一筐,根本不知道解縉在說什麼,反正是解大學士做的詩,那定然是好的了,跟著鼓掌就錯不了。
  
  解縉一首打油詩又是直戳姑娘的疼處,嘲諷人家身在樂戶,免不了生張熟魏,侍奉枕席的下場,身上的鈕釦再多,羅裙也容易脫得。那位青蘿姑娘眸中閃過一抹怒色,臉蛋兒騰地一下就紅了。
  
  胡廣樂不可支地道:「青蘿姑娘,還不謝過我們謝大學士贈詩?」
  
  青蘿姑娘忍著怒氣欠身道:「來而不往非禮也,奴家也有一首詩,以解大學士為題,願還贈於解大學士。」
  
  青樓女子自幼讀書識字,其中才女多多,能即興吟詩的並不罕見,胡廣欣然道:「妙啊!妙啊!學士與美人一來一往、一唱一和,堪稱佳話了,姑娘有何好詩,快快吟來!」
  
  解縉頗為好奇,停杯向她看去,青蘿姑娘把她那傲人的酥胸一挺,漫聲吟道:「玉帶烏紗系綺羅,朝朝媚態勝嬌娥。若非搖尾乞剩骨,萬歲何須喊許多?」
  
  「好!」
  
  薛祿伸出兩隻蒲扇似的大手,繼續熱烈鼓掌,人家姑娘吟的什麼,他還是沒聽懂,反正聽見裏邊又是烏紗,又是萬歲的,定是極好的詩了,只管跟著叫好就是,誰說咱大老粗沒學問,咱也能聽出好來!
  
  「呃……」
  
  胡廣和張熙童揪著鬍子,想笑又不敢,瞅瞅一臉窘然的解縉,再看看那位妙目斜睇,鬥雞也似的青蘿姑娘,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
  
  徐景昌忍著笑低下頭去,以袖遮面咳嗽了兩聲,再抬頭時,那攸忽一現的笑容已收得一乾二淨。做了幾年國公,中山王府的這位大少爺。其變臉神功業已練到出神入化的境界了。
  
  解縉又羞又惱,他這一張嘴太臭,平時沒少奚落嘲諷人,但是他敢奚落的人,還真沒幾個敢跟他頂嘴,今兒卻叫一個舞姬給奚落了。這姑娘反唇相譏,絲毫沒給他這當朝首輔面子,這番羞臊真是……
  
  一時間,窘得他面紅耳赤,解縉又羞又惱,但他辱人在先,人家姑娘以詩還敬而已,已然丟了體面,還能再斯文掃地地以宰相之尊與一舞姬計較麼。正不知該如何是好的功夫,正與黃真竊竊私語的夏潯忽聽室中靜寂無聲,不禁抬起頭來,茫然問道:「怎麼停了?」
  
  一眼瞧那位姑娘正站在那兒,夏潯便笑道:「哦,歌舞已罷?甚好,甚好,姑娘的舞技出神入化,且請下去歇息吧,再喚幾位姑娘來唱幾段曲兒以助酒興好了!」
  
  夏潯這一打岔,那位青蘿姑娘趁機退了出去,不一時又幾來幾位姑娘,載歌載舞的,雅間裡登時又熱鬧起來。胡廣趁機對臉色紅得發黑的解縉道:「宰相肚裡能撐船,莫與婦人一般見識,來來來,咱們喝酒,咱們喝酒!」
  
  夏潯在那邊認真說,黃真認真傾聽,不斷點頭,又聊一陣兒,夏潯端著空杯笑吟吟走回來,瞧見解縉已喝得有了醺醺的醉意,不禁暗暗一皺眉,他還有事兒要商量呢,解縉若喝多了還怎麼議事?他向黃真和張熙童遞個眼色,又向胡廣一睨,二人回意,立即舉杯離席,去敬胡廣的酒,夏潯趁機把解縉拉到了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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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3
發表於 2012-6-7 19:23:08 |只看該作者
第853章 兩商議

  解縉雖有了醉意,但是衣袖被夏潯一扯,眼神兒向他一遞,他就知道這是有事相商了,忙向夏潯那一席挪近了些。
  
  此時,屏風後面絲竹樂起,堂上歌舞不休,廣袖雲卷,美人如蝶。席間杯籌交錯,推杯換盞,諸位大人各自尋人飲酒。夏潯和解縉一個含笑低語,一個醺然傾聽,任誰看著都是在正常敘話,誰也聽不到他們在說什麼,更無法把這當成兩人的私相會唔。
  
  夏潯道:「大紳,安南兵弋再起,出兵鎮壓已是必然,但是由誰領兵,至關重要,這並不關乎安南戰場的勝敗,卻關乎朝中政局的走向……」
  
  夏潯還未說完,解縉已微微一笑,低聲道:「我就知道國公找我不只是喝酒那麼簡單。這件事,我也仔細想過,放著張輔這個已經征過安南的大將,卻不即時出兵,說明皇上對漢王領兵還是頗為意動的,這事兒不叫他成必須得從皇上那兒著手!」
  
  夏潯微微一詫,再看解縉時,臉色雖已微醺,眸中卻是一片清明,不由欣然一笑。他這個政治夥伴畢竟是做到了內閣首輔的人物,或許他恃才傲物了些,不大明白待人接物的道理,不過這官場上的智慧和眼光還是有的。同這樣的人說話無須浪費唇舌,夏潯直截了當地道:「嗯,是這個理兒,大紳有何高見?」
  
  解縉道:「得讓皇上知道,連番大戰之後,國計民生已顯窘迫,這一點好辦。各地送來的奏章。我這兒都是率先批閱的,到時候我會把這方面的奏章重點批呈皇上閱覽。同時……漢王驕狂跋扈,有諸多不法事,這個也要叫皇上知道,皇上對他心生厭惡,自然不會再縱容於他!」
  
  夏潯欣然道:「甚好!我也是這個意思,大紳既然成竹在胸。我就放心了。我這邊,也會找人敲邊鼓、吹口風,鼓動一班人去給漢王找麻煩。大紳那邊,找幾個得辦的人選,叫他們把漢王的不法事……」
  
  夏潯還沒說完,解縉便道:「何必如此迂迴,我自去說與皇上知道就是了!」
  
  夏潯一怔,忙道:「不妥!大紳。你現在是內閣首輔,一舉一動豈可過於率性?你現在的身份,不能凡事沖在頭裡,避居幕後,事若不成,你自可再擇機會。凡事不留餘地,衝鋒在前。一旦失策。你何以進退?你是天子近臣,若是因此生了嫌隙,不比常人難得見一回聖駕,你要日日往來的,彼此相看兩生厭,豈不要離開中樞……」
  
  解縉呵呵笑道:「國公關懷之意,大紳明白,那麼……就依國公說的便是!」
  
  解縉嘴上這麼說,心裡卻老大的不以為然。他是當朝首輔,又是扶立太子的大功臣。當今皇上更是倚之為臂膊,曾經對人說過「國不可一日無朕,朕不可一日無解縉」,皇上如此倚重,他開誠佈公地對皇上進諫有什麼不可以的?虧這輔國公當年龍潭虎穴闖進闖出,好像長阪坡前的趙子龍,現在的膽子卻是越來越小了。
  
  夏潯見他答應。便放下心來,又囑咐道:「漢王想奪兵權的事,固然要想辦法解決,國家長遠之計更要早些打算,才不致事到臨頭。方才發現做了許多無用功。安南不比我中原之地,山水曲折。村寨盡掩於叢林山谷之中,不易統治。
  
  此番出征,難以根除亂源,有心人稍加挑唆,用不了多久就得再生亂子,我朝廷大軍常駐於彼負擔太重,一旦撤走,魑魅魍魎又會紛紛跳出來,當地民心傾向於他們,沒有大軍鎮壓著,頃刻間便又成燎原之勢,恐怕這仗有得打了。
  
  大紳,你是內閣首輔,心裡要有這個準備,在朝廷涉及安南的軍、政、經濟等諸般政策上,你便可以未雨綢繆,在預估未來形勢的前提下來擬訂相應的政策,這樣,朝廷將會減少許多無謂的損失和消耗。」
  
  解縉頷首道:「嗯,國公一直反對納安南為內郡,直接予以控制。可朝廷納安南為內郡之後,錢如流水般花去,死傷每日都有報到兵部,都察院裡許多言官卻是視若無睹,只是歌功頌德,大肆鼓吹,說皇上此舉直追漢唐,威加四夷,橫掃八荒,皇上對此也是欣然不已。國公也當注意一下自己的言行,不要叫這些筆桿子逮著國公的短處,唾沫星子淹死人吶!」
  
  夏潯冷笑道:「死的不是他的家人,餓的不是他的肚子,征的不是他的徭役,沿街乞討的不是他的子女,他自然慷他人之慨!紙上談兵、誇誇其談,其慷慨激昂、大義凜然之行狀,簡直是叫人望而生慚。真要叫他做出一點犧牲時,他逃的比兔子還快!這些不當家不知柴米貴的敗家子兒,我在朝中沒有常職,還真不在乎他們彈劾,由他們聒噪去!」
  
  「國公爺跟大紳聊甚麼聊得這麼投機?呵呵呵,胡某敬國公一杯!」
  
  黃真和張熙童也不好糾纏胡廣過久,胡廣回過神兒來,見解縉和夏潯聊得正歡,忍不住端了酒杯走來,夏潯忙收住話口,微笑著舉起杯子。
  
  ※※※※※※※※※※※※※※※※※※※※※※※※※
  
  紀綱一隻腳踩在凳子上,面前擺著一碟鹽水黃豆,一壺燒酒。丟一粒黃豆進嘴,抿一口燒酒,讓那火辣辣的味道在嘴裡徘徊半天,才一仰脖子嚥下,叫那火舌順著咽喉一直燒到心裡去。
  
  這是他在山東老家的時候養成的習慣,那時剛被趕出府學不久,生活拮据,最喜歡的消遣手段就是這樣了,他時常在小酒館兒裡,就要這麼一碟鹽水豆,一壺酒,坐在不引人注目的角落裡泡上一個下午。自從他飛黃騰達,成為權傾朝野的紀綱紀大人之後,已經很少再重嘗這種寂寞的滋味。除了他非常緊張的時候。
  
  「劉玉玨在幹嗎?」
  
  紀綱冷冷地問,從錦衣南鎮回了北鎮任千戶的紀悠南忙道:「大人,他一回錦衣衛,就把咱們提拔上來的人都踢下去了,留任的只有鄭公公的那個繼子。咱們當初貶了官的那幾個百戶都被他重新提拔起來,並且從中選了一個叫朱駿楠、一個叫殷華的,接替陳東葉安的位子。如今。他正忙著巡視匠作營,核檢火器呢。聽說過些日子他要回濟南一趟。」
  
  紀綱咬著牙根兒笑:「給我盯緊了他!只要給我抓著他的小辮子,哼哼!」
  
  他丟了一粒黃豆到嘴裡,細細地咀嚼了一陣,又問:「塞哈智在幹嗎?」
  
  八大金剛的老大朱圖苦笑一聲道:「那個賊胚,自打進了咱錦衣衛,就鼻子不是鼻子眼不是眼的,瞅啥都看不上。他把咱們錦衣衛當成普通的衛所了。普通衛所的指揮僉事負責訓練和軍紀,這個夯貨就天天抓訓練和軍紀,咱們又不用打仗去,可他把咱錦衣衛的兵輪番調去練這練那,操得那些兵欲仙欲死。
  
  他還總說咱們錦衣衛這也不行,那也不行,動不動就提起楊旭來。簡直把他敬若神明。還特意把楊旭當年干的幾樁大事叫人詳詳細細寫下來,讓士兵們誦讀、揣摩、學習,簡直他娘的比讀書人供奉孔聖人還虔誠。這還不算,他還抓軍紀,衣冠不整、言行不端、點卯遲到、值更飲酒……,只要叫他抓著一次,就是一頓皮鞭,鬧得衛裡雞飛狗跳!」
  
  紀綱哼了一聲道:「咱們的人現在確實有點不像話了,兵不像兵。倒像是匪,我看他這麼折騰,也未必就錯了!」
  
  紀綱捋著鬍子思索一陣,道:「這人是皇上親兵出身,跟著皇上的時間比我還長,不看僧面看佛面,只要他不礙我的大事。由他折騰去,你們不要得罪他,這種混人,什麼混帳事兒都幹得出來!」
  
  八大金剛苦著臉答應一聲。
  
  紀綱又問:「木恩和陳東、葉安在幹什麼?」
  
  鐘滄海道:「回大人的話,咱們安插在東廠的耳目稟報說。木恩和陳東、葉安現在是照貓畫虎,咱們平時查什麼。他們就查什麼,前幾天咱們派去盯著陳瑛的幾個密探發現有人鬼鬼祟祟地在盯著他們,還以為是陳瑛的人,本打算把他們引到僻靜處幹掉,結果打得兩敗俱傷才發現,他們是東廠的人。
  
  另外,昨兒個咱們派去刑部聽審的兩個校尉和東廠的番子搶著先看卷宗,結果一言不合,大打出手,撞翻了旗牌,那墨還濺了刑部尚書宋禮一臉,氣得宋尚書把兩邊的人都拖下去,打了一頓板子!」
  
  紀綱怒氣衝衝地一拍桌子,喝道:「他媽的!」
  
  紀綱忽然覺得一陣的頭疼,就好像自己成了那誤坐觀音蓮花台的紅孩兒,被人套了一身的箍,這個緊吶。
  
  頭這一疼,只覺腰也酸了。他最近納了一對雙胞胎作妾,床笫間一雙姊妹花侍候著,甚是得趣,再加上於堅事發之後,他諸事不順,只好夾著尾巴做人,先避過風頭再說,閒來無事,房事不免比以前頻繁了些,伐撻多了,身體有些吃不消。
  
  他叉著腰,氣咻咻地生了陣子悶氣,才沒好氣地問道:「楊旭呢,他在幹什麼?」
  
  八大金剛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最後由紀悠南答道:「大人,楊旭……什麼也沒幹!」
  
  紀綱怒道:「什麼也沒幹總也得幹點什麼吧?」
  
  紀悠南嚥了口唾沫,苦笑道:「他……自打回京,每天就是陪著老婆孩子,出門就是赴宴喝酒,被咱們收買的那個廚子說,他們老爺偶爾有客到訪,也是客堂相見、設宴相請,從不去書房議事。還說他們老爺縱情聲色,有時候要與三個妾大被同眠,第二天早上起來照樣龍精虎猛的。廚下曾經得了夫人吩咐,每日調製參茸龜苓湯,原以為是給他們老爺服用的,後來才知道,原來是夫人們吃不消,腰酸體乏,所以……」
  
  紀綱脖子一梗,下意識地反駁道:「呸!他能有這麼厲害?吹去吧!你們重金收買的這個廚子到底靠不靠譜兒?」
  
  「嗯?」
  
  八大金剛都詫異地看向紀綱,不明白他對這件事反應為何如此激烈。
  
  紀綱老臉一紅,訕訕地道:「盡打聽些無聊的事情!」
  
  高翔訥訥地道:「是大人吩咐,事無鉅細,就連他幾點起床、幾點入廁都要打聽仔細……」
  
  紀綱不耐煩地道:「好了好了,我知道了,當初咱們勝了一局,把劉玉玨趕出南鎮,錦衣衛全成了咱們的天下。現如今楊旭扳回一局,不但奪回了南鎮,還在我的眼皮子底下,放了個渾人搗蛋。這也就罷了,皇上居然又設了一個東廠,雖說那東廠番子都是咱錦衣衛出去的人,刑獄大權也依舊掌在咱們手中,只怕天長日久……」
  
  紀綱越想越是煩惱,沉聲吩咐道:「現在的形勢對咱們不利,你們都安份著些!都下去吧,小紀留下!」
  
  紀悠南得意地目送幾個同僚離開,趕緊慇勤地湊到紀綱面前,紀綱沉沉地道:「酒色財氣四堵牆,人人都在裏邊藏。那木恩雖是閹人,定然也有所好。你給我好好打聽打聽,這個人得想辦法拉攏著,只要把東廠拉過來,咱們就算是扳回了這一局。一個劉玉玨、一個塞哈智,撐不起大場面!」
  
  紀悠南沉聲應道:「是!」
  
  紀綱瞇起眼睛想了想,又道:「為了掛帥出兵的事,漢王跟楊旭正相持不下,這件事多關注一下,時刻注意事態發展。朝政上的事,咱們錦衣衛插不了手,不過,不防找機會,助漢王一臂之力!」
  
  紀悠南吃驚地道:「大人,漢王……不是咱們的對頭麼?怎麼還要……」
  
  紀綱目光一橫,紀悠南頓時住口,紀綱道:「這政爭,就是血,是陰謀,是絞殺,是你死我活,是無所不用其極的殘酷戰場!漢王雖是咱們的對頭,但是眼下有他們在,咱們的地位才能穩固!」
  
  紀悠南恍然,欽佩地道:「屬下懂了!」
  
  紀綱目光幽深,低低說道:「君如臥虎高踞,諸臣如鷹盤旋,誰是那隻兔子?把老子當小白兔?兔子急了,也是會咬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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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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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4章 暗戰

  秋,深秋,多事之秋。
  
  出兵安南之事還沒個定論,在南北西三面連番戰事期間所掩蓋下來的諸般問題就紛紛浮出了水面。
  
  這日早朝,都察院御使趙子衿實然上表稱,洪武年間,朝廷立下規矩,各地設置若糧倉儲備,以備糧荒時間,可以開倉濟民,同時各地要疏濬河道、建造水庫,以備洪備旱,這都是功在當代,利在千秋之舉。然而自前年以來,戰事頻仍,府庫存糧為之一空,又因大量徵調民役輸運糧草,各地河道久不疏濬,恐來春水汛會釀成大禍。
  
  因此,趙御使提出,希望皇上下旨,嚴令各地布政司切實做好糧食儲備和水利設施的建施,同時應把這項業績列入相關官員年終考課,以確保太祖高皇帝時制定的這項體恤百姓的政策得以貫徹實施。
  
  趙御使是都察院的少壯派,前兩年做巡城御使的,剛剛成為十三道監察御使,地位比較低,提的又是國計民生方面的問題,所以他的出頭沒有引起大佬們的注意,但是這件事關係重大,皇帝卻是不敢等閒視之的,在那個時代,三農問題就是國家最最根本的問題,農村、農業、農民這三大問題解決不好,國家必生大亂。
  
  因此朱棣立即下旨,命有司依此辦理。緊接著,內閣又呈給皇上一封奏摺,原來是江西廣信府玉山、永牛兩縣發生大瘟疫,疫情暴發迅猛,至呈報時止,已然死亡近兩千民眾。緊接著戶部又報,廣信府上饒縣也發生瘟疫,死三千餘人,當地民心惶惶,不少人背井離鄉,逃往他地。
  
  朱棣大為緊張,立即命令輸運糧食、藥品,救災救疫。賑濟地方。這道旨意下完,戶部就跑到謹身殿向皇上哭窮,沒人、沒錢、沒法子救災。朱棣召集內閣議事,一時也拿不出急切有效的辦法,朱棣無奈。只得下旨,除在京的《永樂大典》編撰事宜外,金陵大報恩寺、武當山道場兩大工程暫且停工。
  
  隨即朱棣又詔諭北京行都司:北京軍民數年之前,或效力戍行,或供億師旅,備歷艱難。平定以來,勞苦未蘇。而營建北京,國之大計。不得不重勞百姓。自今北京諸郡不急之務,及諸買辦,全部停止。
  
  這些工程暫停,總算挪出了大筆的銀兩,分別用於救災救疫和儲備糧食,在此期間,陳瑛起初並未發覺內閣和六部重點呈報這些事情的本意,眼見朝堂一片熱火朝天。文武百官都在關注國計民生問題,陳部院不甘寂寞,忙也勒令所屬查緝問題,結果還真被他查出一個大問題,急急報與皇上,雖然其目的不純,卻給百姓們做了一件大好事。
  
  原來。河南鄧州這時也發生了疫情,只不過這裡的疫情不是針對人的,而是牛疫,大批官牛生病死去。當地官府對交由百姓飼養的牛馬都有嚴格的考核和懲罰制度,但是像這種並非飼養不善的不可抗力。本來不該予以懲罰。但是大批官牛病死,官員們唯恐受到朝廷責備,於是就把損失分攤到了養牛戶身上。
  
  官員們要求飼養官牛的百姓照市價賠償,結果折騰的許多百姓賣田賣房,還不夠的,甚至賣兒鬻女,一時慘不堪言。陳瑛把這事兒報到朱棣那裡,正為國計民生感到焦頭爛額的朱棣只氣得三屍暴跳,大罵道:「養牛,本來是為了讓百姓們能夠過上好日子,現在怎麼反而成了毒害百姓!」
  
  憤怒已極的朱棣隨即下令,要求當地官府一律免去因牛疫而攤派到百姓頭上的賠償;賣掉的房屋、田地,由官方予以贖還,賣掉的兒女,也由當地官府全權負責尋回。同時,對這些邀寵媚上、坑害百姓的官員進行了嚴厲處罰,可是這一來,朝廷又是好大一筆支付。
  
  朱棣捉襟見肘,不得不考慮起夏潯所說的話,他的確有意讓漢王去平定安南。一來,漢王朱高煦在漠北的表現可圈可點,確實是個帥才,而張輔在安南之戰前,名聲不顯,無人知道他是名將之才,在朱棣看來,他的兒子去征安南,恐怕比張輔做的還要好。
  
  同時,他這麼做也有安撫兒子的意思,高煦不是庸才,真就把他養在那兒,做個無所事事的閒散王爺?男兒在世,誰不想有一番轟轟烈烈的大事業名載青史。皇位已經給了大兒子,就算是補償吧,也該讓二兒子闖一番功業。可是因著錢糧短缺諸多問題的暴露,他不得不考慮這裏邊的冒險因素。
  
  張輔在安南已經證明了他的能力,而且熟悉當地軍事地理、風土人情,高煦畢竟不曾在南方打過仗,萬一首戰不利,拖延下去,那麼……
  
  有鑒於此,朱棣心中最合適的人選又變成了張輔,一連幾天召張輔入宮議事,討論再度出兵安南需要用兵幾何,有何具體計劃和措施。陳瑛這才明白敢情以上種種,都是項莊舞劍,意在漢王啊!可憐他糊里糊塗地被人利用了一會,惱羞成怒的陳瑛立即還以顏色,上表奏陳:都指揮單政驕恣違法,擅令家人出境易馬,乞請懲處。
  
  朱棣見了奏章,隨即批示:「春秋人臣無外交,今軍人膽敢為貿易事,如稍有不平,爭竟啟隙。此事關係重大,雖有功亦不能寬容。著即:削其官職,捕其入獄,依律嚴加懲處!今後但有軍人貿易,一應循此辦理!」
  
  這單政是鎮守九邊的一位將軍,與陳瑛想要打擊的人八桿子打不著,而且準確說起來,這人還算是丘福一系的,但是得了這道聖旨的批示,可就不是單對九邊兵將而言了,陳瑛立即派出幾個心腹,由僉都御使俞士吉帶隊直撲浙東,尋雙嶼衛的晦氣去了。
  
  神仙打架,小鬼遭殃!太子系和漢王係為達目的,所用的手段都是迂迴轉折,魚腸藏劍,就事論事的話,誰也不是為了爭奪領兵權,個個都打著為國為民的幌子,你想彈劾都無從下手,而且不但漢王和太子不曾出面,就連他們陣營中的領軍人物也優哉游哉地「置身事外」,手段可謂滴水不漏。
  
  與此同時,紀綱也沒閒著,他正絞盡腦汁地想這漢王造勢,他算看明白了,如果漢王倒了,他這條走狗的利用價值就不大了,朝中風雲變幻,鬥得越是激烈,他的地位才越穩固。
  
  謹身殿裡,紀綱候著與皇上奏對安南戰事的張輔一走,馬上找個機會溜進去,三言兩語就繞到了漢王身上,對朱棣讚歎不已地道:「臣閒暇時,去龍江驛看過漢王殿下演兵,當真龍精虎猛!臣曾為陛下牽馬墜鐙,效力軍中,觀今日漢王,頗有皇上當年的英武之姿。那天策衛被漢王一番調教,簡直是脫胎換骨,京營精銳,莫有可敵者!」
  
  「哦?」
  
  朱棣一聽,臉上不禁露出了笑容,近日他煩心事太多了,如今一聽兒子這麼出息,不免有些歡喜。
  
  紀綱趁機道:「皇上國事操勞,心力耗損過甚,臣看今日案頭奏疏不多,皇上何不出宮散散心呢,就去龍江驛觀武好了,臣知道,皇上素來喜歡行伍之氣,只是九五至尊,機會難得!」
  
  朱棣聽得興緻起來,呵呵笑道:「也好,你去安排一下,莫搞太大的陣仗,朕微服往龍江驛一行,去看看漢王演武!」
  
  紀綱大喜,連忙恭聲應了,心中暗道:「漢王,機會我給你爭來了,你可要好好表現啊!」
  
  紀綱這邊匆匆安排聖駕啟行,那邊就不動聲色地把消息透露了出去,漢王的心腹得了消息,飛也似地趕去龍江驛報訊,朱高煦聞訊大喜,他卻不知道紀綱這是有意幫忙,還以為紀綱故意進言,讓父皇上尋自己岔子,當下打起精神,把他那三千精銳集中起來,飛快地做起了部署。
  
  等到朱棣微服趕到,報進營去,朱高煦匆忙迎出,一臉的意外,好像全不知情一般。要說這漢王治軍確實有一手,今日又提前做了準備,這演武豈能出什麼岔子,朱棣觀其三軍,動如火掠,不動如山,兵精將勇,悍不可當。他本就是軍伍的大行家,哪能看不出這樣的表現是銀樣蠟槍頭還是真功夫,喜得朱棣連連點頭,不免又想:「觀此軍伍,銳不可當,若要我兒南征,似也並無不可!」
  
  這時候,兵部尚書金忠、五軍都督府徐景昌才得到信兒,知道皇上去了龍江驛,二人打馬如飛地趕來,這時朱棣剛剛看完演武,下了點將台。
  
  見了主管天下兵馬的兩位重臣,朱棣笑容可掬地道:「過去勛業之臣,皆奮起行伍,身功戰陣,積累勤勞,致有爵位。及其子孫,沉於安逸,忘祖父之艱難,玩貪歲月,不習騎射。一遇閱試,手足無措,至臨陣對敵,畏怯疲懦,墮馬棄槍,魂飛膽喪。此皆系驕肆不教之過。
  
  高煦雖已封王,不失武烈遺風,堪稱功勛子弟之表率,我兒尚且如此,況乎他人?功臣官宦子弟,大多自幼便入親衛、勛衛、翊衛,承有軍職,你們對他們當加強訓練,今後功臣子弟演武,初試不中式,罰入衛所三年;複試不中者,謫戍邊防,另選有才能技藝子弟承襲入衛!」
  
  一旁朱高煦面有得色,金忠和徐景昌唯唯應了,心中卻是暗暗叫苦:「糟了,恐怕皇上又有用漢王之意,這事得趕緊稟報太子、知會輔國公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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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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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5章 曲直可輪轅

  朱棣欣然回宮,解縉正在那兒等著他呢。
  
  解縉這幾天除了蒐集一些關乎國計民生方面的奏章,重點呈送皇帝,就是四處蒐集朱高煦的不法事,今兒個他就是來打朱高煦的小報告的。
  
  解縉知道朱棣今日微服出宮是去看朱高煦演武的,他還問清楚了是紀綱提起來之後,才引起了皇上的興趣,解縉自然而然地以為這是紀綱在扯朱高煦的後腿。本來嘛,解縉等文臣雖與紀綱不合,但是大家畢竟都是太子一黨,當初紀綱曾在漢王背上狠狠捅了一刀,漢王如果上位,絕對沒他的好果子吃。
  
  在官場上,你叛變一次,就已失了一個「信」字,如果反覆無常,在任何一個陣營裡,都不會有你存身之地,紀綱怎麼可能幫助朱高煦。他卻不曾想到紀綱這是「養匪自重」,先行解決自己眼前的困境。有了這個誤判,解縉便想正好趁熱打鐵,再給漢王上點眼藥兒。
  
  朱棣一問他的來意,解縉便道:「皇上,漢王得封藩王,卻久不就藩,一直滯留京城,實與祖制不合。這也就罷了,自掃北歸來,漢王自恃戰功,整日介領著一幫侍衛招搖過市,其日常用度的禮儀規格竟然與皇太子一般無二,甚至尤有過之。」
  
  朱棣剛去了龍江驛,正為朱高煦的勇武而高興,聽到這話臉色登時沉了下來,解縉見他臉色有些不愉,知道皇帝不太高興。不過……,當著老子,說他兒子的壞話。他當然不高興,解縉也沒多想,繼續說道:「臣還聽說,漢王在軍中,以天策上將自稱,軍中將士也以此恭維。
  
  皇上,漢王就是漢王,這是朝廷封賜的爵位。漢王殿下從來不曾受封過什麼天策上將,以此自詡,豈不亂了朝廷規矩?上下尊卑,這是維護朝廷法律的根本,漢王比之太子的禮儀規格有過之無而不及。那誰才是君、誰才是臣呢?君卑而臣驕,禍亂之源。」
  
  解縉嘮嘮叨叨的還要說,朱棣已老大不悅,沉聲問道:「這是太子的意思嗎?」
  
  解縉忙道:「這是臣的意思,臣並不曾聽太子有言,亦不曾與太子接觸!」
  
  朱棣哼了一聲,怒容滿面地道:「高熾高煦,兄友弟恭。手足情深。太子對此尚無異議,學士何必多言?太祖在時,最恨離間皇親者,方孝孺、齊泰、黃子澄之流為謀一己之私,讒言搆陷,離間皇親,挑唆宗室之殘,方有靖難。前車之鑒,敢不為戒嗎?」
  
  解縉碰了個硬釘子,急扯白臉地解釋道:「皇上,臣拳拳赤子之心,安有私念?只是太子乃國之儲君,維護皇儲威儀,禁絕以下凌上。這是……」
  
  朱棣把袖子一甩,怫然道:「不必再說了,退下!」
  
  「是!」
  
  解縉無可奈何,悄悄抬眼一看,皇上滿面陰霾。已是十分的不耐煩,只好拱揖退下。
  
  朱棣望著他消失的方向,沉聲道:「大紳主持內閣,儼然國相,天長日久,有些忘乎所以了!」
  
  這時吏部尚書蹇義又來了,朱棣沒好氣地問道:「什麼事?」
  
  蹇義嚇了一跳,見皇上神色不悅,沒敢多問,忙道:「皇上,您要臣草擬的詔書臣已擬好,請皇上審閱!」
  
  朱棣餘怒未熄地自蹇義手中接過草詔,按照慣例,洋洋灑灑的,開篇就天花亂墜地講了許多,實質內容其實就一句話:將內閣大學士從正五品提到正二品。
  
  內閣自成立以來,已漸漸發揮了作用,成了凌駕於六部之上的權力機構,但是因為朱元璋時期的內閣只相當於皇帝的一個私人秘書班子,所以最初給內閣大學士定的品級是正五品。
  
  現在這品級與他們的權力已然太不相稱,徒然把他們的品級限制在五品,改變不了他們高於六部的事實,對閣老們來說也不公平,因此朱棣有意把內閣大學士的品級提上來,做到名符其實。
  
  朱棣將那些虛話套詞飛快地看過,看到最後時,正是七位閣老的名字,朱棣略一沉吟,提起硃筆,將解縉的名字從上邊憤憤地劃了下去,心中暗想:「皇考當年嫌他少年輕狂、恃才傲物,叫他回家十年磨勵,現在看來還嫌不足,得給他點教訓才是!」
  
  蹇義接過草詔,匆匆一掃,只見內閣大學士的名字中獨獨劃去了內閣首輔解縉的名字,不禁莫名其妙:「這是什麼意思?大學士們全都提為二品,單單把首輔留在五品,莫非……解大學士這首輔的位子不穩了?」
  
  蹇義正在胡思亂想,朱棣已然道:「照此,明詔頒發吧!」
  
  ※※※※※※※※※※※※※※※※※※※※※※※※※
  
  梓祺與幾位權臣貴婦遊覽棲霞山回來,立即便問:「老爺呢?」
  
  丫環替她解下披風,笑答道:「老爺帶著小小姐和小少爺,在後花園裡釣蛤蟆呢。」
  
  梓祺忍俊不禁地道:「瞧他領著孩子玩的這玩意兒!」
  
  腳下一轉,梓祺便拐向後花園。
  
  「娘!」
  
  思祺一見娘親來了,立即丟下釣桿向她撲來,楊懷遠很喜歡這個能高來高去的姨娘,他親娘可不會飛,看見祺姨娘來了,就想讓姨娘抱著他再飛飛看,卻被巧雲拉住,拿手絹給他擦鼻涕,把個楊大少爺惹得好不耐煩。
  
  夏潯扭頭見她來,笑著拍拍身旁一方光滑的石頭,道:「梓祺回來了,坐!玩的好麼?」
  
  思祺抱著女兒在他旁邊坐下,說道:「棲霞紅葉年年看,看多了也就那樣,有什麼好不好的,同那些夫人們在一起,張家長李家短的,聊的也不過是那些無聊的閒話,悶死人了!」
  
  夏潯聽了哈哈一笑,思祺便壓低聲音道:「今日見到了習絲夫人,她說思州、思南兩地宣尉司首領因隙互相仇殺,打得貴州一團亂,薛都督已把此事迅速呈報上去了,今日剛到通政司,明兒早上就能擺到皇上案頭!」
  
  夏潯輕輕點點頭,微微嘆息道:「不去關注時還不知道,國家需要鞏固、整治的地方實在是太多了,自己碗裡的飯這頓都還吃不下了,還惦記著別人碗裡的,想要一口吃個胖子,哪兒成啊!」
  
  原來,當時貴州一帶雖已在大明治下,不過朝廷在那裡沒有三司,而是把當地少數民族的首領分別封為宣慰司,依舊統管他們原來的地盤和子民,以逐步滲透的方式加強中央管理,所以目前那裡地方自治的程度相當高。
  
  其實大明不是現在才出現各種問題,問題每天都有,但是有些問題下邊直接就處理了,不需要報給皇帝決斷,有些報上去的,各級官吏修飾一番,大事化小,到了皇帝那兒也就不顯山不露水了。如今卻是反其道而行之,專撿這方面的消息上報,甚至還有誇大,自然就顯得問題集中了。
  
  夏潯微笑道:「這件頭疼事報上去,皇上一定得派兵去解決。嗯,有這件事牽扯著,對安南,皇上更得慎重行事了。不過,我覺得貴州鬧一鬧倒也不是壞事,皇上正好把握時機,將朝廷的力量進一步滲透進去,一步步加強對貴州的控制。你看著吧,皇上不會放過這個好機會的!」
  
  這時候,楊懷遠總算擦乾淨了小臉,跌跌撞撞地跑去抓起他那寶貝小竹簍,巧雲在後邊揪著他的背心防他摔倒,楊懷遠獻寶似的把小竹簍遞到彭梓祺面前,笑嘻嘻地炫耀:「姨娘你看,我們抓了好多蛤蟆,呵呵呵……」
  
  彭梓祺幼習刀槍,藝高膽大,但是到底是個女兒家,看到那青蛙花花綠綠的樣子就害怕,趕緊擺手道:「快拿開快拿開,你這個臭小子,嚇姨娘呀,這東西有什麼好看的!」
  
  楊懷遠不服氣地道:「多好玩呀!四姐,咱們玩蛤蟆,不帶姨娘!」把個彭梓祺聽得又好氣又笑。
  
  就在這時,一道身影突然閃現廊下,遠遠停住,向夏潯躬身一禮,夏潯掃了一眼,見是左丹,便丟下笑鬧做一團的彭梓祺和一雙兒女,舉步向他走去。
  
  左丹自遼東返回以後,一直負責潛龍在京中的事務,夏潯的潛龍中有固定的兩支力量,一支負責海外貿易和對異域他國的滲透和情報蒐集,一支就留在京師,專門察探京中大小事務,此外才是機動力量。
  
  見了夏潯,左丹又一躬身,說道:「國公,剛剛收到的消息,皇上巡閱龍江驛的天策衛,對天策衛大加表彰,還敕令兵部、五軍都督府予以效仿,加強對功臣子弟的訓練。」
  
  夏潯聽了神色一緊,沉聲道:「皇上此舉……莫非是要用漢王了?」
  
  他在籐蘿架下腳步沉重地踱著,過了半晌,腳步漸漸慢下來,終至穩定,他抬起頭,望著頭頂青翠的籐蘿,緩緩說道:「誰來領兵,關鍵在皇上;我們要阻止漢王,關鍵是要弄明白皇上到底有沒有易儲的念頭。有易儲之念,亦或是疼愛兒子,不同的想法就得用不同的手段,理解錯了,就要弄巧成拙了。」
  
  「咭咭咭!」耳邊傳來兒子逗弄青蛙的笑聲,一驚一乍的,夏潯轉眼望去,看見兒子已把青蛙倒出了竹簍,用小棍兒去逗弄,青蛙一跳,嚇得他返身便逃,嘎嘎笑著撲向巧雲,其形其狀引人發噱。
  
  夏潯看著兒子,一絲了悟漸漸浮上心頭,他臉上露出會心的笑容,道,:「左丹,你速去查明幾件事情,第一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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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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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6章 給你挖坑兒

  夏潯詳細地調查了皇帝對東宮平素的各種禮遇和交流。
  
  自從朱高熾成為太子之後,雖然朱棣在幾個兒子裡面,最不喜歡這個大兒子,但是既然立為了儲君,他還是盡心培養的,他不在京城的時候,概由太子監國,他在京的時候,許多奏章也都批轉太子,由太子批閱,籍此培養他治國秉政的能力。
  
  木恩雖然成了東廠廠公,但是他管理內書房這麼多年,在內書房豈能沒有幾個心腹,更何況皇上身邊還有他的義子沐絲,很快就調查到了這方面的資料,根據內書房的記載統計,一直以來皇帝批轉東宮處理的奏章雖略有增減,但是其數量是大致穩定的,沒有什麼變化。
  
  另外,太子在東宮,每日都是向父皇請安,父子二人見了面,除了嘮嘮家常,就是皇帝向太子詢問些學業、太子向皇帝請教些治理國家的政策,在這一點上也沒有明顯的變化。連父子倆每天碰面、聊天的次數和時間也沒有變化。
  
  夏潯調查的非常仔細,甚至連皇帝見了太子的時候,神情、語氣、頭一句話,乃至賜座、賜茶的細微之處也不放過,僅僅就是這些看似無用的資料,最後呈送到他面前的竟然厚達一尺。
  
  夏潯對所有資料都反覆比對、揣摩,最後吩咐人把這些材料拿去銷毀的時候,他終於確定:皇上並沒有要易儲的意思,他傾向於朱高煦掛帥,很可能是因為朱高煦在討伐韃靼時的卓越表現。並且那段時間父子倆朝夕相處、並肩作戰,感情有所回暖,所以才又有了寵愛之意,對兒子有所縱容。
  
  對皇帝來說,想滿足兒子掛帥出征的要求只是對兒子的一種關心和寵溺,但是表現在朝堂上,眾臣子如何解讀。那就不好說了。天策衛這個名字實在是太敏感了,當初弒兄篡位的李世民就是天策上將,這是對親王和國公還要高上一級,僅次於皇帝和太子的至高職位。
  
  大明當然沒有天策上將這一職稱,但是天策衛恰巧與天策府用了同一個名字,皇帝把天策衛賜予漢王,是否是易儲的訊號,文武百官們早就在暗中揣測了。如果讓朱高煦奪了兵權。到安南立一份大大的功勞回來,那時朱高煦必然再度成為朝堂上最亮的一顆政治明星,必然會有人以為皇帝要易儲,從而投奔漢王,為他搖旗吶喊。
  
  到後來,本無廢太子、再立新儲的皇帝也未必就不會產生這種心思。所以夏潯在鬆了一口氣的同時,並沒有懈怠。他以一個父親的心態。分析了朱棣的想法,然後就開始著手進行反撲了。
  
  為了說服太子以進為退,夏潯私下裡很費了一番唇舌。因為太子和解縉都擔心皇上有易儲之意,如果這樣的話,再發動自己的隱蔽力量實施「捧殺」,恐怕會弄巧成拙,萬一皇帝順水推舟,那就不可挽回了。
  
  夏潯當然不敢保證自己的分析絕對正確,但是這種僵局不可能持久。對安南必須儘快做出反應,而現在漢王明顯已經佔了上風,不出險著很可能全線潰敗。結合他掌握的詳盡的資料,夏潯相信自己的判斷還是有相當大的可能的,權衡再三,朱高熾終於同意了夏潯的計劃。
  
  ※※※※※※※※※※※※※※※※※※※※※※※※※
  
  朝堂上贊成漢王領兵出征的聲音多了起來,緊接著又有人提出。藩王應有三衛,漢王雖未就藩,但是皇上既然賜了天策衛給漢王,那就應該把另外兩衛也補給漢王,對於這個建議。皇帝沉吟再三,便去詢問朱高煦本人的意見。朱高煦當然求之不得,朱棣便也應允了。
  
  推動的目的已經達到,這些表面上是中立派,實則是太子派的隱藏力量功成身退,不再衝在第一線了,那些自作聰明的牆頭草興高采烈地接過了這最後一棒,開始迫不及待地加入支持漢王的陣營,為他搖旗吶喊、鼓吹忽悠。
  
  夏潯的捧殺計劃緊鑼密鼓地進行著,卻還沒有引起朱棣的足夠重視,夏潯見勢已造成,正想巧妙佈置,在輿論上把朱高煦宣揚成燕王第二,從而引起朱棣的戒心。不想另一劑更好的猛藥自己送上門來了。韃靼平章脫忽歹到京了,夏潯是善於捕捉一切機會的人,豈會放過這個好機會。
  
  如果由脫忽歹入手,顯然手段更加隱蔽,夏潯馬上改弦更張,看看有無可以利用脫忽歹的可能。
  
  脫忽歹帶來了阿魯台的奏表,進貢駿馬三百匹,並且向大明正式上繳了元朝中書省授予阿魯台的官印,以表示與舊朝徹底劃清界線,歸順大明之誠意。
  
  朱棣很高興,賜之以彩幣襲衣,並下詔說:「朕奉天命,為天下君,萬國王,惟欲萬方之人鹹得其所,凡有來者,皆厚撫之。爾阿魯台,元之遺臣,能順天道,幡然來歸,奉表納印,願同內屬,爰加恩數,用錫褒揚。特封爾為特進光祿大夫太師,統為本處軍民,世守厥土。」
  
  脫忽歹叩頭謝恩後,又獻韃靼所部大小頭目共計兩千九百六十二人的花名冊,這些人一概棄去了元朝所授的官職,請大明皇帝重授職事,朱棣讓吏部按照他們本來的官職大小,分別授予都督、都指揮、指揮、千戶、百戶、鎮撫等職。
  
  隨後,來使住進會同館,並著鴻臚寺設宴款待。
  
  脫忽歹此番到金陵,可是負有秘密使命的,當然不會就此返回。所以他入住鴻臚寺後,馬上就向大明禮官提出還要再覲見天子,這次當然不能在金殿上公開接見,因為他有要事密奏。大明禮官層層上報,報到尚書呂震那兒,呂震又親自召見他們詢問詳細。
  
  脫忽歹所謂的密議之事主要有兩樁,第一樁是:給瓦剌上眼藥兒。說本雅失裡西走瓦剌時,隨身帶著元朝的國璽,本雅失裡死了,玉璽必定落到瓦剌手中,挑唆大明向瓦剌催討玉璽,並且信誓旦旦,說如果瓦剌不交玉璽,大明決定發兵的話,韃靼一定出兵,追隨天子,討伐瓦剌。
  
  第二樁是:如果可能的話,把阿魯台的大哥和小妹接回韃靼。當年元朝撤回塞北的時候,匆匆忙忙,被徐達追在屁股後面,逃得不亦樂乎,許多王公貴族都掉隊被俘了,其中就有阿魯台的哥哥和妹妹,這兩位在中原生活了四十多年,現如今已是五六十歲的老人了。
  
  朱棣聽了脫忽歹的呈報,只是打個哈哈,不以為然地道:「朕未嘗重此寶也!」便把他打發了回去。至於他提出來的要求歸還阿魯台的兄長和妹妹,倒是表示可以考慮、研究。
  
  其實朱棣聽說玉璽落在瓦剌手中後,未嘗沒有動心,但他更清楚韃靼這麼做的用意,眼下他是不可能對瓦剌大動干戈的,自然要表現出一副不甚在意的模樣。
  
  脫忽歹來自草原,對中國政客的含蓄和內斂顯然瞭解的還不透澈,他不明白這所謂的「不以為然」,到底是如何的「不以為然」,也不大摸得透這可以「考慮」、「研究」到底是答應還是不答應,所以心中很是急切。脫忽歹整日坐在會同館裡猜啞謎,猜得頭昏腦脹,這時候,一位高人自己送上門來了。
  
  這位高人就是張熙童。
  
  張熙童原是鴻臚寺署丞,以前在鴻臚寺做事的時候,這位仁兄是姥姥不親舅舅不愛,如今升任了禮部員外郎,與鴻臚寺老同事的關係卻陡然升了溫,彼此間經常走動。這一天張熙童又到鴻臚寺走動了一圈,還去會同館坐了坐,「意外」地見到了脫忽歹,兩人還禮貌性地聊了幾句。
  
  第二天脫忽歹就開了竅,備了一份厚禮,去覲見漢王。漢王朱高煦做為朱棣的先鋒,一同征討過韃靼,在韃靼人耳中,那也是如雷灌頂的人物,因此脫忽歹對張熙童「無意中」透露出來的漢王對皇帝、對大明朝廷影響甚大,是個可以左右政局的關鍵人物的口風深信不疑。
  
  朱棣允文允武,可他這長子和次子,似乎只分別繼承了他一方面的能力,長子文治出眾,次子勇武過人。漢王在戰場上乃是一位帥才,一到了政場上就成了白癡,聽說韃靼使節脫忽歹拜見,居然得意洋洋地把他迎進府去,大馬金刀受他跪拜,收下了他的禮物,親切會唔、友好交談了一番。
  
  等陳瑛聽說以後再想趕去阻止已經來不及了,只把個陳瑛氣得捶胸頓足,一部鬍鬚根根豎起,如刺蝟一般!
  
  東廠第一時間就把這個消息送到了御前,揣著秘奏看動靜的紀綱一見瞞不住了,趕緊亡羊補牢,把自己的報告也送到了通政司。只是他的報告要經過通政司,再經過內書房,注定了要比東廠晚一大截。
  
  朱棣看了東廠直呈御前的報告,臉色頓時陰沉下來。
  
  輔國公府,夏潯聽了消息,拍掌大笑道:「南征帥權之爭,就此定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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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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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7章 狗咬狗

    果不其然,朱高煦在京裡諸般胡鬧朱棣都能容忍,但是僭越規矩,擅自接見外臣,這就超出了朱棣這種強勢皇帝所能容忍的底限。

    接見外使是宣示主權,太子未奉詔尚且不敢逾雷池一步,漢王竟然擅自接見外臣,這叫天下臣民怎麼看?這會讓四方屬國對大明產生一個什麼印象?

    朱棣立即派中官赴漢王府,嚴厲訓斥了一番。南征帥權之爭,也因此事迅速做出了決定,在朱棣收到漢王擅自接見外臣報告的第二天,明詔就頒佈下來:命張輔再掛征虜將軍印,平定安南。

    為了不大動干戈,這一次皇帝從浙江、江西、福建、湖廣、廣東、廣西各抽一衛兵馬,加上京營一衛兵馬,共計四萬七千人,由張輔統領,兵發交趾,會同仍在那裡四處平叛、手忙腳亂的沐晟,協力征剿叛軍。張輔立即拜將受印,點兵出發。

    此時,安南局勢也發生了一些變化,簡定手下大將陳季擴自稱是陳氏後裔,突然發動兵變,接掌了簡定的兵馬,為了安撫簡定舊部,他又拜簡定為義父,然後棄了日南王的稱號,自稱大越國皇帝,尊簡定為太上皇,號召各路反軍歸順,安南局勢進一步惡化。

    張輔氣勢洶洶殺到安南,還未與沐晟匯合,陳季擴的兵馬就殺到了,張輔派儀真、徐政兩位將軍出戰,一戰即大敗安南兵,不過徐政將軍也在戰場上中了安南兵投擲的飛槍,壯烈捐軀。

    緊接著,張輔轉戰鹹子關,安南大將阮世海率眾二萬、列船六百餘艘來戰。張輔調兵遣將,乘船齊進,炮矢並發,一戰下來斬首三千餘級,溺死者不計其數,生擒者僅二百餘人,俘獲戰船四百餘艘。這一仗,死者的數目十數倍於被生擒者。可見戰事之慘烈。

    張輔乘勝進擊,接連平定了交州、北江、諒江、新安、建昌、鎮蠻等府,緊跟著又兵至太平海口,大敗安南大將鄧景異。陳季擴被張輔凌厲的攻勢嚇壞了,連忙派了一個親信叫段自始的。搖著白旗赴張輔軍中,再次聲明自己確實是陳氏後人,願意放棄皇帝尊號,臣服大明,請封王爵。

    張輔冷笑,斥之曰:「某奉命討賊,不知其他!」

    自古道,兩國交兵。不斬來使。但是張輔並不將安南視為一國,遂斬了段自始,下令以朱榮、蔡福兩員大將統步騎先行,自己率領舟師緊隨其後,自黃江至神投海,會師於清化,分道再入磊江,一路殺將下去。這一路。戰無不勝、攻無不克,當真如摧枯拉朽一般,在安南人心中徹底奠定了張輔戰神一般的威名。

    眼見不可力敵,安南軍開始逐步放棄正面戰場的抵抗,將大軍撤入叢林,並派小股軍隊迂迴到明軍後方展開游擊戰,佔領區的百姓也是陽奉陰違。暗中與安南軍勾結,通風報信、掩護行蹤,接下來將很難產生大的戰役,但是也很難平靜下來。

    以力敗之易,以心降之難。伴隨著張輔的每一步前進,明軍明將的傷亡也是不可避免,殺人一千,自損八百,更有錢糧消耗,如流水一般,眼下戰場上的節節勝利,是否能換來之後的長治久安,還須觀以後效。

    但是京城裡面,接到的卻是捷報頻頻,朱棣大喜,適逢元宵佳節,朱棣曉諭禮部,官民一體,同樂太平。自正月十一日起,賜元宵節假十日,百官朝參不奏事,有急事具本封進處分,許軍民張燈飲酒為樂,五城兵馬司在此十天放開夜禁。

    此時,脫忽歹還沒有走,因為他的使命還沒有完成。

    他去了一趟漢王府,本想著先巴結巴結,多多走動,然後再提出自己的目的,爭取漢王幫忙。誰知道頭一回去,漢王大開中門,盛大歡迎,第二回去,卻吃了閉門羹,竟是連大門也不讓他進了。把個脫忽歹鬱悶得不行:這漢王也太不厚道了吧?那麼厚的禮都收了,收了就翻臉不認人了?

    他卻不知,得知上當的漢王氣得咬牙切齒,要不是顧忌他是外臣,而且不敢再與他接觸,早就衝出來打他個半死,只叫他吃碗閉門羹實在是便宜了他。脫忽歹達不到目的就不肯走,整天在京裡賴著,時常纏著禮部尚書呂震要求見皇帝。

    漢王這邊坐失良機,陳瑛別無良策,只能希望赴浙東公幹的俞士吉能查出點楊旭的把柄,向太子派還以顏色。同時,漢王得到瞭解縉向皇上進諫,告他逾禮於太子的事情,暗自懷恨在心,便授意自己的人利用一切機會破壞解縉在父皇心中的形象。

    解縉雖然才名聞達於天下,情商卻實在差些,同僚跟他關係好的寥寥無幾,不相干的人縱然不會說他壞話,也不會冒著得罪漢王的危險替他說好話,而解縉還不自知,因為內閣大學士盡皆提為二品,唯獨把他扔在外面,解縉頗為不平。

    解縉的功利心是比較大的,位至內閣首輔,是他政治生涯的巔峰。而今位居其下的次輔、三輔一應人等俱等提為二品,唯獨把他留在原地踏步,這是皇上對他不滿的一個很明顯的訊號,聰明點的作法,他就該夾起尾巴,本份一段日子。

    這種把戲,夏潯玩過、紀綱玩過,就連漢王都玩過。隱忍,是一種強大的力量,官場上,能夠忍得住寂寞的人,才是生命力最頑強的人,但是解縉不是這樣,他經不起這樣的心理落差,他鬧情緒,他不但在一些同僚乃至聽差辦事的小太監們面前說些陰陽怪氣的話,而且還把這種情緒表現在了工作上:稱病摞挑子。

    這種表現,其實從古到今,我們可以在太多太多的官員身上見到,而且這法子也不能說就一定是錯的,因為在歷史上的確有一些強勢的閣老、權臣,一旦摞了挑子皇帝就會吃不消,不得不向他服軟。

    但是你也得看看自己的老闆是什麼人吶,朱棣這個大老闆永遠是滿血滿魔戰鬥值無限的主兒,跟開了掛似的,你跟他鬧情緒?解縉鬧情緒,直接的結果,就是讓朱棣對他的厭惡感越來越重。

    解縉想扮怨婦,結果弄巧成拙,實在出乎預料,此時想再挽回已經有些晚了。解縉這種消極抵抗,不可能做得顯山露水,這種心中不平的想法也不可能對人明言,他跟朱棣之間的這種不愉快的互動也只有兩人感受最為明顯。

    朱高熾和夏潯對此少有耳聞,反倒是漢王派的人常在皇帝跟前兒說解縉的壞話,叫兩人打聽到了,兩人也曾私下提點解縉,解縉當時正跟皇上鬧情緒,壓根兒沒聽進去。這時解縉漸失聖寵,夏潯卻沒注意到,因為他的注意力已經全都放在瓦剌使者身上了。

    韃靼在瓦剌那邊有奸細,瓦剌在韃靼這邊當然也有奸細,阿魯台秘密遣使赴大明告瓦剌黑狀的事兒,很快就被瓦剌知道了,瓦剌不敢怠慢,立即也派了知院答海兒趕赴金陵,進貢方物,誠惶誠恐,實際目的卻是挑撥明廷與韃靼的關係。

    朱棣對韃靼的用心早已洞燭,對瓦剌的用心也不例外,不過他的對塞北的看法是:「分則易制,合則難圖」,相應的政策是:「安撫弱者,打擊強者,來者不拒,逆命必殲!」因此他樂得裝糊塗,叫韃靼和瓦剌在自己這個「昏君」面前互相告黑狀,打擂台,激化雙方的矛盾。

    他在韃靼和瓦剌兩國來使間大打太極推手,挑動兩邊狗咬狗,這兩條狗一直咬到元宵結束,韃靼突然拋出了一件大殺器。這件大殺器就是:瓦剌密立大汗!

    本來,韃靼不想這麼早拋出這個秘密的,但是他們遣使赴明並沒有達到應有的效果,皇帝雖然把阿魯台的兄長和妹妹放了,叫人把他們送回韃靼,卻沒有中韃靼的計,向瓦剌發難。反而挑得瓦剌和韃靼之間關係日益緊張,金陵這邊兩國使節大打嘴仗,草原那邊瓦剌在韃靼邊境頻頻挑釁,摩擦不斷,阿魯台快吃不消了。

    這個時候,安南戰局已經明朗,張輔兵發安南,勢如破竹一般,竟把大越國太上皇簡定給生擒活捉了。實際上,這卻是大越國皇帝陳季擴的借刀之計,雖然他拜了簡定為義父,兼併了簡定的兵馬,但是留他在那兒當太上皇,終究是個威脅,誰知道他會不會突然來個復辟。

    所以陳季擴退兵如叢林的時候,暗中使了手段,叫那太上皇簡定撤退不及,被張輔抓個正著,陳季擴逃進山去之後,便說稱帝是簡定所迫,然後匆匆取消了他所謂的皇帝稱號,遜位稱王。

    如此一來,雙方就大有商榷餘地了,張輔也察覺接下來的仗越來越難打,陳季擴在叢林中跟他捉迷藏,光是這消耗就十分驚人,久了朝廷負擔不起,於是順勢接受了陳季擴乞降議和的要求,把簡定押赴京師。

    安南暫時進入了平穩期,而韃靼這邊卻頻頻受到瓦剌侵掠,阿魯台估計大明這時已有餘力對瓦剌施壓,便派人急赴金陵,授意脫忽歹拋出了他們的秘密武器,即:瓦剌秘密迎立脫脫不花為蒙古大汗!

    瓦剌三王縱然陽奉陰違,也是大明屬臣,但是瓦剌三王迎立大汗,這性質就截然不同了,如果消息屬實,那就是反叛,大明勢必要做出明確反應。

    更令夏潯感興趣的是:這個脫脫不花,到底是何許人也?

    夏潯正全神貫注於此事,解縉那怨婦失寵般的小動作,自然被他忽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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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8
發表於 2012-6-10 19:22:54 |只看該作者
第858章 牽線木偶的線

  華蓋殿裡,韃靼平章脫忽歹和瓦剌知院答海兒劍拔弩張,彷彿一對鬥架的公雞。
  
  輔國公楊旭、禮部尚書呂震一左一右,眼觀鼻、鼻觀心,宛如老僧入定。
  
  朱棣高踞上首,垂著眼睛,用茶蓋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著茶葉。
  
  韃靼平章脫忽歹慷慨激昂的聲音迴蕩在大殿上:「皇上,元朝國璽落入瓦剌之手,瓦剌卻拒不交予天朝,居心叵測,和寧王阿魯台願乞天兵討伐瓦剌,我韃靼必起精兵響應!」
  
  瓦剌知院答海兒冷笑一聲,昂起頭道:「這玉璽……本來可是在你韃靼手中的,你們怎不獻與皇上,而今卻來故表忠心!」
  
  脫忽歹振振有辭地道:「那時我韃靼尚在本雅失裡掌控之下,不曾歸順天朝。到是你們,你們先是匿玉璽不獻,又悄立大汗,居心何在?」
  
  答海兒把雙手一攤,對朱棣道:「皇上,韃靼使者這是血口噴人!我瓦剌三王俱受大明封誥,又怎麼會再立什麼大汗呢?脫脫不花確是元宗室後裔,但是很多年前他就流落中原,聽說……如今正在祈連山下遊牧,我瓦剌哪有這般偷天本領,將他帶到塞外稱汗。倒是這韃靼……」
  
  答海兒身形一轉,指著脫忽歹道:「本雅失裡暴死,這是天祐我大明。讓他死在我瓦剌手中,更顯我瓦剌忠心。然而,本雅失裡原本不過是阿魯台手中一個傀儡,韃靼的真正統治者一直就是阿魯台,此寇桀鶩不馴,野心勃勃。一旦讓他恢復元氣,必定再度為禍中原。
  
  我瓦剌三王對大明忠心耿耿,將那元朝的傳國玉璽進獻與大明皇帝,原也是理所當然之事。只是,此物本取之韃靼,我瓦剌三王擔心,一旦進獻此物,韃靼趁機挑釁。號召蒙古諸部對我瓦剌掠奪報復,因此,馬哈木王命小臣赴京之時曾說,請我大明天子派天兵滅了韃靼,解我後顧之憂。則瓦剌必定敬獻玉璽於御前!」
  
  朱棣搖頭吹了吹茶沫兒,一口茶抿下去,掩住了唇邊的一絲譏誚。
  
  脫忽歹氣極敗壞地道:「皇上,不要聽信瓦剌使者詭言狡辯,他們擅立大汗,這事兒我們打聽的清清楚楚。馬哈木等匿藏國璽,擅立脫脫不花,其用心已然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瓦剌賊子野心。欲與中國抗衡,其遣人來朝,皆非實意,陛下宜以天兵除之!」
  
  朱棣這才慢條斯理地道:「兵者,國之大事。伐之固宜,然豈可輕啟戰端?瓦剌是否包藏禍心,朕還要查個清楚,姑待之!」
  
  「皇上!」
  
  「好啦。你們退下吧!」
  
  朱棣一擺手,沐絲便從御案一側站到前邊來,把手中的拂塵一擺,好像轟蒼蠅似的。
  
  脫忽歹和答海兒無奈,只得一齊躬身施禮,然後相互怒目一視,緊接著倒退著一齊退到殿門外。屁股一扭,一個向左轉,一個向右轉,一齊向外走去。兩個人走路還要爭風,都想搶前一步走在對方前面。當真是走得大步流星。
  
  呂震躬身道:「皇上……」
  
  朱棣道:「你也退下吧,對韃靼和瓦剌,一視同仁,不偏不倚,不可露出絲毫口風!」
  
  呂震忙道:「臣遵旨!」說著躬身退了下去。
  
  朱棣瞟了夏潯一眼,問道:「在想什麼?」
  
  夏潯道:「皇上,臣在想,這個脫脫不花到底是什麼人!」
  
  朱棣道:「真正的脫脫不花不是已經死了麼?不過,這個脫脫不花是真是假都不重要,跟本雅失裡一樣,不過是個傀儡而已。」
  
  夏潯緩緩搖頭,道:「不一樣,不一樣,如果這個脫脫不花是馬哈木等人得了脫脫不花的印鈐之後,找了一個心腹裝扮,那就毫無用處。臣是在想,這個脫脫不花,到底是因為印鈐輾轉落入馬哈木之手才變出來的,還是那個萬松嶺搖身一變,就成了脫脫不花?」
  
  「嗯?」
  
  朱棣神色一動,忙問道:「這其中……能做什麼文章?須知,那脫脫不花就算是真的,也只是任由馬哈木擺佈的一個傀儡,根本左右不了瓦剌政局,如果是個假貨,更是牽線木偶一隻啊!」
  
  夏潯目露深思之色,輕輕地道:「這只牽線木偶畢竟是個大汗,儘管它只是名義上的,如果這只牽線木偶,哪怕只有一根線是牽在皇上您的手裡,那麼……會是一種什麼局面?」
  
  朱棣的目光如燭花般一炸,倏地爍起一抹光亮!
  
  ※※※※※※※※※※※※※※※※※※※※※※※※※※
  
  出了金陵三山門就是莫愁湖,因為這是徐傢俬產,所以湖邊遊人不多。行人只能遠遠的沿湖畔御道而行,欣賞那鱗鱗水色、秀麗風光,再出江東門,就是城郊了。
  
  城西效左右兩側距官道五里,各有一座村莊。路左的這家莊子叫陳家莊。
  
  陳家莊裡有世代居住於此的當地百姓,也有後搬來的住戶,村北角毗鄰一座水灣處有一幢大宅,就是前幾年有人置地建宅造起來的。聽說這幢宅子的主人姓陳,不過村民們並不大瞭解,因為陳家雖然常有人走動,卻並不怎麼跟村人打交道。
  
  這也正常,天子腳下,公卿權貴、官宦人家太多了,指不定誰家在城郊就建一處下院,用來修身養性者有之,用來金屋藏嬌安置外室者亦有之,村民們早就見怪不怪了。
  
  今兒個就有幾個人,穿著都是尋著的圓領長衫,騎著驢子,進了村兒之後就直接奔了村北,村裡有頑童在大街上戲耍,看見陳家那道平素不大打開的大門洞開,跑出幾個人來,接了騎驢的人進去,驢子也牽進院中,大門隨即又關上了。
  
  陳家這幢宅子建得中規中矩。沒有一般官宦人家在城外置辦別院時必建的園林池水、假山籐蘿、亭台樓閣,而是普普通通的三進院兒,每進院落都是正房、左右廂房,建築的規矩齊整,毫不起眼。
  
  「人在哪兒呢?」
  
  幾個剛進院來青袍人中的一個抬起頭來,輕輕問了一句。
  
  這人臉龐英俊,目如朗星,頜下三綹微鬚。是一個很英俊的中年書生,大約有四旬上下,看這樣子,他年輕的時候一定能迷倒不少大姑娘小媳婦,就算他現在的模樣也絲毫不減男性魅力。因為多了幾分成熟男性的味道,反而會叫一些看重內涵的女兒家更喜歡。
  
  金陵城有貢院、有學府,文教天下第一。做為天下中樞,更是遊學士子們必到的地方,近幾年來,皇帝又不斷下旨編撰各種圖書,所以京師文人墨客雲集而來,像他這種打扮的人很常見。
  
  「諜主。請這邊走,人自從帶來,就一直關在西跨院兒裡。」
  
  答話的人畢恭畢敬,聲音微微發抖。這是一個年輕人,因為過於激動,他的臉膛脹得通紅,以致於臉上幾個青春痘顯得特別明顯。他當然激動,因為今兒來的可是他們潛龍的首腦。堂堂的夏潯夏老闆。
  
  他加入潛龍好幾年了,也是這一年多來才聽說自己龍頭老大的名字,他既不知這位老大的身份,也不曾見過他的模樣,這位首領神龍見首不見尾,行蹤極其神秘,據說只有組織裡少數幾個大頭領才能接觸到他。而現在自己竟然有幸見到他,這是何等榮幸。
  
  西跨院兒一面圍牆,三面房舍,那引路的潛龍秘諜領著他們的龍頭老大進入一間房子,折進左廂臥室後便快步搶上前去。先在那扇屏風處彎腰鼓搗了幾下,又走到牆角,抓住博古架用力一拉,一道門戶便吱呀呀地打開,露出一條直往下去的通道。
  
  裏邊牆壁上點著油燈,看來是另有透氣孔的,否則這秘門關著的時候,裏邊很難有長明的燈火。
  
  「諜主,請進!」
  
  那青年尚無權限進入這樣秘密的地方瞭解其中都有些什麼,所以打開門戶以後,立即往旁邊一閃,夏潯微笑著點點頭,舉步走了進去,有兩個人緊隨其後。
  
  那青年又將門戶關上,與剩下的兩個青衫人就在桌前坐了,翻開三個青花瓷的蓋碗兒,斟滿清茶,三個人便有說有笑地聊起天來。此時若有人闖進來,絕對想不到這三人旁邊的博古架後,竟是別有洞天。
  
  博古架上,正當中放著一尊大肚彌勒,笑口常開,神態安詳。
  
  地下秘室裡,夜千千被綁在刑架上,神色驚恐地看著面前的兩個人。
  
  其中一個挺著大肚腩,圓圓一張滿是肥肉的臉,跟廚子似的,手裡提一把牛耳尖刀,猙獰喝道:「小子,不說實話,信不信老子活生生剝了你的皮!老子的手藝好得很,你可以親眼看著老子把你的皮從你身上一寸一寸地剝下來,剝的鮮血淋漓……」
  
  夜千千聽的渾身顫抖,他正說著,夏潯與兩個部下已經出現在牢房門口,緊隨在夏潯左側的那人赫然是徐姜,一見手下正在逼供,徐姜不禁有些尷尬,忙咳嗽一聲,沉聲喝道:「費賀煒!你幹什麼!不是說過要以德服人嗎?好好說話!」
  
  聽見徐姜的聲音,那個叫費賀煒的胖子馬上笑容可掬起來,他以一種近乎諂媚的語氣對夜千千溫柔地道:「我呢,最擅長活剝,這可是個技術活兒。首先,我會用小火輕輕烘烤你的皮膚,烤到三分熟的時候就開始剝了。
  
  一般來說,我會先從脊椎下刀,慢慢把皮和肉分開,最後像蝴蝶展翅一樣左右張開,你疼啊,你會疼得死去活來,因為刀子下去,不斷剝開新的皮膚,你就是暈迷了也會馬上再醒過來。
  
  很快,你就會看到自己一身鮮紅的血肉在不斷地蠕動、抽搐,但是你的臉皮卻正拿在我的手裡,不照鏡子就能看到自己,多麼奇妙啊。不過你不要擔心喔,我的手藝是很好的,而且你也適合剝皮,如果是胖子就不太好辦了,因為皮和肉之間有一堆板油……」
  
  「嘎」地一聲,夜千千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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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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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59章 信譽破產

    費賀煒一臉人畜無害的笑,很無辜地轉身道:「大人,您看,我好好說話,他也一樣害怕……」

    他這一轉身,便看見了夏潯,費賀煒微微一怔,再仔細打量兩眼,突然又驚又喜地上前拜道:「諜主,真的是諜主嗎?」

    這費賀煒是最早發展出來的潛龍的一員,資格甚老,所以知道夏潯的身份,認得夏潯的模樣。不要以為這麼些年來潛龍秘諜無往而不利,沒有任何凶險,實際上由於他們執行的任務一向比較艱鉅,出入的又是局勢最為險惡的地區,所以最早一批的潛龍秘諜有很多已經壯烈捐軀了。

    費賀煒還活得好端端的,卻是因為他在一次執行任務中傷了腳筋,走路有點跛,從此轉成了內勤。內勤比執行外務輕鬆許多,本來他身體雄壯,一臉橫肉,好像一個殺豬的屠夫。幾年歇養下來,肚子圓了,臉蛋子也脹了,直接從屠夫變成了廚子,瞧著倒是可愛多了。

    旁邊另一條漢子也微微拱手,恭聲道:「卑職辛雷,見過諜主!」

    這人麵皮黎黑,細長的一雙眼睛,微黃的髭鬚,三十五六歲年紀,舉止間顯得極其沉穩凝練。他也是潛龍的老人,如今是潛龍這個隱居點的負責人。

    夏潯「嗯!」了一聲,同這兩個老部下簡單地敘談幾句,這才抬頭看向夜千千,夜千千耷拉著腦袋,猶自昏迷不醒,不過他的衣服下襬淋淋漓漓的,竟然是嚇得小便失禁了。

    夏潯皺了皺眉。微微退後一步,問道:「他可招出些什麼來了麼?」

    辛雷道:「諜主,這個人應該已經被我們掏空了,他的家人和他那個兄弟公孫大風的家人、友人,所有的關係,都已經被我們訊問出來了,包括萬松嶺有個姐姐。在鳳陽老家,萬松嶺雙親去得早,幼年時是由這位長姐撫養長大的,這些消息我們都已掌握。」

    夏潯「唔」了一聲,辛雷又道:「我們已派人赴甘肅,去把夜千千和公孫大風的親人都控制了起來。鳳陽府那邊,也正利用關係,查找萬松嶺姐姐的下落。等我們找到她,也會立即把她一家嚴密控制起來,這一兩天,鳳陽那邊的消息就該送回來了!」

    費賀煒手腕子一甩,那口鋒利的牛耳尖刀脫手飛出,從他肩後擲過去,「咄」地一聲。貼著夜千千的耳朵。準確地紮在柱子上。

    費賀煒一邊放著衣袖,一邊粗聲大氣地道:「諜主,這小子被我折騰得苦膽都嚇破了,連他老婆偷人的事兒都一五一十全交待了。這幾天,屬下用了許多法子,確實沒再從他嘴裡掏出一句有用的東西,看來他肚子裡真的沒料了沒,留著他也是浪費糧食,這就把他宰了得了。往後院一埋,還能漚作肥料……」

    恰在這時,夜千千醒了過來,他先是覺得耳邊發涼,乜眼一瞅,明晃晃一把尖刀就插在耳邊,不由得心驚肉跳。再一聽費賀煒殺氣騰騰的這番話,「哏」地一聲,他又幸福地暈過去了……

    要說這夜千千原本是個江湖混混,皮實的很,膽子並沒有這麼小。可是潛龍裡負責用刑的這幾個人,一身用刑本領都是學自錦衣衛。而錦衣衛傳承下來的那些本事,是多少詔獄高手潛心多年琢磨出來的功夫,他們研究出來的刑罰,對人從肉體到心理都是極度的摧殘,能夠受得了這種刑罰折騰的人還真沒幾個,人的意志一旦崩潰,再想讓他鼓起勇氣就難了。

    …………

    還是西廂那間屋子,坐在那兒喝茶、談笑的三個秀才已經不見了,此時坐在桌前的換成了辛雷、費賀煒和夜千千。

    夜千千身前放著一隻大碗,碗裡菜飯攪成一團,跟豬食似的。夜千千捧著大碗「呼嚕呼嚕」吃的很開心,就像一頭小豬似的,辛雷板著臉,好像那碗飯本該是她的一般,一臉的不苟言笑,費賀煒則很「慈祥」地望著他的「小豬」。

    等夜千千把那一大碗飯扒得乾乾淨淨,費賀煒笑瞇瞇地問道:「吃飽了麼?」

    夜千千打了個飽嗝。

    費賀煒便把笑臉一收,凶巴巴地道:「早這麼聽話,不早就有飽飯吃了麼?聽說你擅畫春宮?」

    夜千千戰戰兢兢地道:「那……那是小的前些年還沒遇到師傅的時候,用來賺錢餬口的一門手藝,小人……不只畫春宮,還畫年畫兒呢,主要……是畫年畫!」

    費賀煒肥唇一咧,呵呵地笑了起來,那和善的笑容,看著和博古架上那尊笑口常開的彌勒佛一般無二:「那就好極了,你會畫畫,老子就不用再找人來了,喏,這兒有紙有筆還有各色顏料,你把萬松嶺和公孫大風的畫像給我畫出來,要是畫得不像,哼!哼哼!」

    「是,是是……」

    夜千千現在已怕極了這只笑面虎,趕緊挪開飯碗,拈起畫筆。

    費賀煒肥臀一擰,站起身來,對辛雷道:「老大,你盯著點兒,我有些尿急!」

    辛雷仍舊板著一張樸克臉,輕輕嗯了一聲,費賀煒便轉身走了出去。

    辛雷掩口咳嗽一聲,抬頭看看門口沒人,便對夜千千道:「那個……等你畫完了畫像,抽空給我畫幾幅春宮。」

    「啊?」

    「啊什麼啊!」

    辛雷唬起臉來,沉聲喝道:「要是畫得不像,哼!哼哼!」

    ※※※※※※※※※※※※※※※※※※※※※※※※※※※※※※※

    此時,那幾個騎驢的青衫客已經離開陳家莊,進了江東門。

    他們沿御道走了一陣兒,便折向莫愁湖,這兒是徐傢俬產,未經允許。外人不得遊覽的,本地人都知道這個規矩,所以少有人深入,這幾個青衫騎驢客卻彷彿不知規矩,沒多一會兒,果然被巡弋的徐府家人給轟了出來。

    他們被轟出來時,夏潯就已經換了人。另有一個與他穿著、形貌相似的人,騎了那頭驢子上路,夏潯則已在湖畔上了小船。這湖是徐家的,碧波萬頃,浩渺壯觀,湖上有一葉葉小舟,都是徐家自己的漁船,加入一艘。誰也難以辯認。半個時辰之後,夏潯就出現在一艘畫舫上。

    一大早夏潯就攜妻眷遊湖來了,莫愁湖附近不相干的人都不得擅入,這湖上更是他徐家人的天下,誰又知道夏潯曾經離開過這般畫舫呢。

    碧綠連空,天青垂水,水天一色。水鳥翔空。

    畫舫劃開綠油油的湖水。如同撕開一匹柔滑的絲綢。

    同秦淮河上的槳聲燈影、歌女花船不同,這裡有一種潔淨素雅、浩渺壯觀的美。

    塵世間繁華浮世的歌吟聲籟,在這裡都得到了徹底的洗滌,叫人心神恬靜之極。

    畫舫凌波,幾個孩子在甲板上快樂地打鬧著,夏潯當風而立,靜靜地站了一會兒,就返身走回船艙。

    巧雲、讓娜和蘇穎在外邊陪著孩子們,其他幾位嬌妻美妾都在船艙中坐著。正在談笑聊天。

    這艙畫舫闊大寬敞,能容三五十人,船艙裡陳設著名家字畫、花梨木的傢俱,舷窗的窗格雕鏤精細,十分的細膩柔美,艙中佈置可謂獨具匠心,叫人一望就有一種富貴大氣的感覺。

    夏潯回家已經半年多了。這半年多他基本上都是在家裡悠閒度過的,幾位國公里數他最為悠閒。英國公除了打仗就是奔波在路上,從安南到金陵路途可不近,山高水遠,張輔來回的折騰。也虧得他年輕,身子骨兒壯。像成國公朱能那樣,只去了一次,就中了南方的煙瘴之氣一命嗚呼了。

    成國公朱勇自丘福戰死後,就接替了他的職務,戍守在北平。就算是定國公徐景昌,雖然一直留在京城,但是因為他現在已經全面承擔起了五軍都督府的事務,而這幾年仗就沒停過,他的事情也是極為繁多,反倒是夏潯因為沒有常職,得與家人廝守的時間最長。

    朝夕相處,恩愛纏綿幾下,他的幾位妻妾肚子也爭氣,如今除了西琳,梓祺和小荻業已懷了身孕。小荻是頭一回生孕,郎中向她拱手道喜的時候,把個小荻歡喜得掉下眼淚來。

    其實在夏潯的辛勤灌溉之下,體質最容易受孕的蘇穎也未嘗不會懷孕,只是諸女之中以她年歲最長,雖然夏潯對諸女一視同仁,沒有對她疏於寵愛,她卻擔心容色衰老的快些,所以用了些法子,不想再懷孕。

    夏潯妻妾眾多,兒女雙全,不虞無後。再加上他與這個時代男人的思想、看法不盡相同,所以對此很是寬容和理解,若是換作這個時代的男人,得知這種情況恐怕就會勃然大怒了:生兒育女、傳宗接代的使命你都不肯承擔,那還要你何用?早就一紙休書轟出門去。

    不過說來也奇怪,多子多孫固然是豪門興旺的一個必要條件,但是限於這個時代的醫療條件,哪怕是以皇家的條件,皇子皇女也多有夭折。這一點與我們一般理解的什麼穿百家衣或者接生時器具不乾淨無關,那個時代的人在這幾點上已經相當注意,就算普通人家沒有那個條件,皇家卻是具備的。

    但是因為醫療條件還很低,一個肺炎也能要了嬰兒的命,所以生下來不代表就能成活,很多嬰兒是在出生一年或者幾年後才夭折的。而楊家生育的子女卻個個健康,根本沒有一個遇到過這個問題,現在夏潯四女一子,個個無病無災,活蹦亂跳地長到現在,這在其他的豪門世家是不可想像的。

    別人除了恙慕,只能把這歸結成楊家風水好,祖上福蔭深厚,就連夏潯的妻妾們也這樣以為。

    夏潯倒有不一樣的想法,他估計是自己身體的原因。在現代,他已打過各種各樣的疫苗,也經歷過各種各樣從古到今已經變異的越來越厲害的病菌,所以當他回到六七百年前的世界時,抗病能力遠比這個世界的人要高的多,他的子女很可能繼承了他的這種體質。

    茗兒正跟謝謝竊竊地聊著天,看他走進來,向他嫣然一笑。

    白衣如雪,美人如玉。

    茗兒不著粉黛,坐在那兒,似花枝初綻,窈窕輕靈。

    她的身體曲線苗條而流暢,雪膩嬌美的姿容比少女時候多了幾分豐腴和圓潤,如同秋季葡萄架上掛著的葡萄,飽滿豐潤,晶瑩剔透,從骨子裡透出一種成熟水靈的少婦風韻。

    謝謝卻是另一種風格,媚麗鮮妍,嬌靨嬌艷,肌膚白裡透紅,眼波流轉間,便有一種風情萬種的嫵媚。

    其他幾女,也是各具風情,滿堂嬌花,盛開妍艷。

    夏潯在茗兒旁邊的椅上坐了,輕輕咳嗽一聲,說道:「近日,我打算離京一趟。」

    幾位愛妻的目光刷地一下向他投來,就連茗兒的目光也變得敏銳起來,夏潯笑了笑,說道:「放心吧,這一遭,沒什麼危險。」

    幾個女人還是沒有說話,夏潯苦笑道:「我思索再三,這件事如果好好運籌一樣,當真是無限功德……」

    茗兒道:「你覺得應該去,那就去吧!」

    夏潯看向她,茗兒柔聲道:「男人就是這樣,在其位,謀其政,沒有哪個女人會希望自己的男人是個庸碌無能之輩。爹爹當年也是這樣,大江南北、黃河上下,西至嘉峪關外,北至哈爾和林,轉戰天下,一生戎馬,在家的日子屈指可數。

    比起娘親來,我們已經幸福多了。男兒志在天下,從嫁給你的那天起,我就知道,你不是一個甘於淡泊、老於床榻的平庸男子,你這一生,注定了風從雲起、豪氣崢嶸!我喜歡你、嫁給你、甘心做你的女人,不正因為你的不平凡麼?」

    一股暖流湧上心頭,夏潯激動地看著茗兒,又徐徐看向梓祺、謝謝和西琳諸女,每個人望向他的目光都是那麼溫柔,充滿了理解和信任。

    謝謝道:「不管你去做什麼,只是……你要照顧好自己,為你牽腸掛肚是應該的,只是莫要讓我們再為你那般擔心!」

    夏潯爽朗地一笑,說道:「你們放心,不會的!」

    梓祺白了他一眼,冷哼道:「可有一點,得先說在頭裡。咱們家的房子都快住滿了,你這趟出去,可別再帶個女人回來!」

    夏潯急急表白:「有麼?有麼?除了去東海那一回,我可曾往家裡帶過一個女人?」

    一眾妻妾,俱都向他投以懷疑的目光。

    夏潯舉起右手,莊嚴地道:「我以我的信譽保證!」

    眾女一齊嗤之以鼻:「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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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60
發表於 2012-6-10 19:31:40 |只看該作者
第860章 臨行語

    夏潯遊湖歸來,當天下午便進宮見駕。

    朱棣聽了夏潯的打算之後頗為意動,一直以來,他最重視的就是來自北方的威脅,對於北方民族,向來深懷戒心。如果瓦剌人立的大汗能為自己所用,這對消除北方邊患將起到多麼大的作用可想而知。

    朱棣頷首道:「如果瓦剌真的偷立大汗,而那大汗又是萬松嶺的話,或者確有可資利用之處。好吧,有關瓦剌秘立大汗一事,朕正要派人出使瓦剌去一探究竟,那就委你為欽差,赴瓦剌一行吧!」

    夏潯忙道:「皇上,這可不行。調查瓦剌是否偷立大汗,派一位國公出使,顯得過於隆重了些。而且,臣若以欽差使節的身份趕赴瓦剌,行動必不得自由,那時如何調查他們是否立了大汗?如果這大汗就是萬松嶺,確認其身份之後臣又如何接近他呢?」

    朱棣被他一語提醒,問道:「那你的意思是?」

    夏潯道:「皇上可另派使節赴瓦剌公幹,臣扮做使節隊伍中一個武官足矣,有此身份,我的行動就不會太引人注意,一旦確定了那人是萬松嶺,我也方便與他見面。」

    朱棣沉吟片刻,輕輕點了點頭。

    夏潯的安全問題是不用擔心的,本雅失裡殺了大明使節郭驥,結果如何大家都看到了,朱棣親自掛帥出兵,在大漠裡窮追了本雅失裡半年之久,到底摘了他的腦袋這才罷休。要是把朱棣這個護犢子的主兒給招來,瓦剌三王就得步本雅失裡後塵了。

    夏潯以一個普通武官的身份行動,瓦剌人也不敢傷害他。如果知曉他是大明輔國公,那就更加的不敢傷害他。瓦剌若無所圖,自然不敢害死大明國公,若有所圖,更不會在這時招來大明皇帝的雷霆之怒。

    就算被夏潯找到他們偷立大汗的證據,瓦剌唯一能做的事也只有百般抵賴,死不承認,甚至乾脆殺了「脫脫不花」滅口。瓦剌首腦除非決意與大明決戰。而且有勝的把握,否則絕不敢再捅馬蜂窩,瓦剌三王一起得了失心瘋的情況除外。

    因此這一番遣使赴瓦剌,真正的難處在於如何查出瓦剌人是否立了脫脫不花為大汗?這個脫脫不花是否就是萬松嶺?一俟得到確認,還要想辦法在瓦剌人的層層監視下與他取得接觸。

    瓦剌人立汗一事必定已經掩飾起來。要在敵人的地盤上向敵人的子民打聽這件事並且擁有實據,難如登天。」

    夏潯「嗯」了一聲,說道:「皇上擢大學士為二品,唯獨置大紳兄不動……」

    解縉心中一直以此為辱,他自己可以發牢騷,別人提起來就視如羞辱,因此一聽這話臉色騰地一下就紅了。

    夏潯視如不見,說道:「顯然,皇上對大紳兄那番冒失的進言有所不滿了,不過……在我看來,這事兒實在沒什麼大不了的。君臣也好、父子也好、夫妻也罷,常在一處,哪有舌頭不碰牙的。

    皇上既然這麼做,說明還是要用你的,因此才以此為懲戒。大紳兄學識淵博,自然明白這其中的道理,本無需楊某嘮叨,我這只是朋友的一番勸解。大紳兄實在沒有必要放在心上。」

    解縉連聲稱是,夏潯沉吟著又道:「漢王因擅自接見韃靼使者受到皇上責斥,爭南征帥印失利,近來收斂許多,短時間內,他是不敢再有什麼作為的……」

    下一句,夏潯沒有說與解縉聽,因為雙嶼的事,解縉也是不知其詳的。對漢王派,唯一讓夏潯有所警惕的只有陳瑛,陳瑛派人去浙東,明顯是搞他的黑材料去了,但是夏潯不可能追去浙東搗亂。

    而且陳瑛打著奉旨稽查的幌子,他也不好動用自己的勢力做手腳,他能做的就是及時通知許滸,叫他小心做事,不要給人抓著什麼把柄。但是陳瑛既然把突破口放在浙東,京裡這邊暫時就沒有大動作,解縉就不太容易受人攻訐。

    夏潯道:「大紳兄只管安心做好份內之事,皇上對《永樂大典》的編撰十分在意,你是總編撰,在這事兒上多用些心思,其他事莫插手,言語謹慎些,把性子穩下來,些許挫折又算得了甚麼呢?皇上個性堅強,如果你以硬碰硬,那就得不償失了。」

    解縉連連點頭,夏潯笑道:「大紳兄少年得志,蒙太祖高皇帝寵信,居廟堂之高,指斥揮遒,揚名中外。其後因得罪建文,貶謫蘭州,做了三年衛尉。繼而東山再起,到如今成為大明首輔,已歷事三朝,幾起幾落,這些事自然勘得破!」

    解縉堂堂宰相,自然不想讓夏潯覺得他因為一個「評職稱」的事兒,心胸狹隘若斯,便朗笑一聲道:「解縉什麼大風大浪都經歷過了,雖未到名利兩忘的境界,可是這寵辱不驚四個字還是做得到的。一開始,解某心中確有些不舒坦,如今已然想開了、放下了!」

    夏潯欣然道:「那就好!還有件事,我要囑咐大紳兄,是關於紀綱的……」

    解縉道:「紀綱怎麼了?」

    夏潯語氣一頓,徐徐地道:「上回,紀綱攛掇皇上去看漢王演武……」

    解縉道:「不錯,想來他是要以此引起皇上的忌憚吧,只是……弄巧成拙,反讓皇上對漢王的統兵能力大為青睞,險些壞了太子的大事,為此,太子也曾私下責備過他,叫他以後有事不可擅作主張。」

    夏潯沉沉地道:「似有心,或無意。紀綱是好心辦壞事,還是本就包藏禍心,很難說!」

    解縉自然知道夏潯與紀綱不和,不禁蹙眉道:「不會吧……,他跟咱們可是一榮俱榮、一損俱損的關係,紀綱雖是一個利慾熏心的小人,卻不是一個愚鈍無知的蠢人,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夏潯呵呵一笑,說道:「也許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吧。這世上有些人,是喜歡玩火的,紀綱是這種人,我也是這種人,我們是同一類人,所以對他的做為,我的看法與眾不同!」

    夏潯語氣一緩,道:「不過,沒有關係,太子謹守本份,一向叫人挑不出什麼岔遲來,我放心的很。漢王吃了個啞巴虧,眼下唯恐再惹皇上生厭,也不會多事。紀綱麼,是個攪混水、借東風的大行家,眼下無水可攪、無風可借,他也會消停一陣,問題不大,你心裡記著這事兒,稍稍提高警惕,凡事莫與他商量便是!」

    解縉連聲稱是,夏潯便起身道:「那麼,楊某就告辭了,大紳兄謹守本心,認真做好份內的書,督促《大典》編撰莫出差遲,其他的不聞不問,便不會予人以可乘之機,最遲書成之日,大紳兄必可重獲聖眷!」

    解縉笑呵呵地應了,一臉的風輕雲淡,好似真的已然解開了心事,及至送走夏潯,他獨自悵立門下良久,卻發出一聲幾不可聞的嘆息。

    正是春風得意馬蹄疾的時候,突然受此打擊,那種失落和惆悵,那有那麼容易放下。

    求之不得,放之不下,如何大自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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