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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貓膩] 將夜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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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2-14 21:32:47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凜冬之湖 第二十一章 上馬為賊(五)

  冬天的荒原無時無刻不在吹著風,那此風或許不是很烈,卻像細密的梳子般扎進棉衣深處,梳走人體一縷縷的溫度。莫山山卻始終還是穿著那件單薄的白裙,腰間的碧藍腰帶幽若深湖,與她平直漫散的眼光形成了強烈的對比。
  
  她如墨似漆般的雙眉緩緩挑起,看著寧缺問道:「你殺了他們的將軍,難道你不擔心這些燕騎會恨你,在戰鬥中不出力,甚至直接向馬賊投降?」
  
  「軍中培植親信軍官,必然要損傷下級兵卒的利益,所以那位死將軍和這些騎兵之間的關係不會太好,尤其是他們是燕國騎兵。我是唐人我很瞭解這些了……」
  
  寧缺用手指仔細地確認三把朴刀柄間連著的草繩是否結實,低著頭回答道:「剛才我殺死那名燕將,制住那些軍官,兩百燕騎確實憤怒,但不是悲憤,也就是說他們並不傷心,這和憤怒更多來自於恐懼和不安。」
  
  莫山山看著遮住他大部分面容的笠帽,說道:「他們害怕你……恐懼會令人想要遠離,也許正是基於這個原因,他們可能會向馬賊投降。」
  
  「身為軍人,哪怕是孱弱不堪的燕國軍人,要向馬賊投降想來也是個非常難難的決定,但凡這種決都需要思考,而思考需要放鬆的心理環境:」
  
  寧缺抬起頭來,看著依舊在荒野上逡巡卻遲遲沒有發起進攻的馬賊,說道:「現在局面太緊張,隨時都有可能箭矢落到他們頭頂了那些燕國騎兵沒有思考的時間和環境,他們現在就像一群失去頭馬,惘然無措的野馬群,只要有一匹馬本出去,就會下意識裡盲從跟隨,而我要的就是他們的盲從。
  
  莫山山看著他的側臉說道:「你從過軍?」
  
  寧缺點點頭。
  
  莫山山輕捋頰醚髮絲,沉默片我後說道:「和你在一起,確實能學到不少。」
  
  寧缺看著她笑了笑,說道:「不團客氣,而且在我身上能學到的東西,其實都不是什麼好東西,如果有可能,我希望自己這輩子都沒有機會學會會這些。」
  
  失去了平日裡作威作福、高高在上的槽軍和那些只知道拍馬屁搶軍功首級的軍官,二百燕騎確實並不怎麼悲傷,只是有些憤怒,而也正是因為失去了這些首領,他們的憤怒如寧缺所料,很快便變成了惘然無措,最後便是安靜的服從。
  
  任何一支能征善戰的軍隊必然擁有自巳獨特的氣質,很可惜的是燕軍明顯沒有什麼樣氣質,如果換成任意一支唐軍,想來絕對不會在將軍被人殺死之後,還會如此乖巧老實地服從對方的指揮。
  
  寧缺很滿意燕軍沒有氣質的獨特氣質。
  
  他並沒有出現在幕前親自指揮,而是通過莫山山所在的馬車,將一道道命令傳遞下去,酌之華等四名墨池苑弟子,暫時替代了那幾名燕軍軍官的位置,整肅營地秩序,收回哨騎,加強防禦,所有的命令都得到了最快速的執行,包括燕騎在內的所有人沒有任何怨言,秩序和氣氛甚至比前些日子還要更好一些。
  
  糧隊重新踏上向北的征程,逾六百名馬賊依舊跟隨。根據馬車處的傳乘的命令,整個送糧隊的速度被精確地控制在某個範圍之內,而且不停做著變化,時快時慢,雖然對燕騎和駕糧車的民夫乘說,這和速度變化無疑是一和折磨,但他們終究還是堅持了下來,並且對那些馬賊或多或少也造成了些困擾。
  
  最危險的暮色時分,就在沉默的前行追綴之間度過,糧隊拖成一條長龍,疲憊地進入荒原間一處罕見的低窪地帶,此時天色已暗,光線模糊。
  
  所謂低窪地帶,是因為左右兩方隆起延綿的草甸,在昏暗的視線中竟看不到盡頭,就彷彿是南方的山地峽谷一般,只是地勢稍緩,沒有那麼陡峭罷了。
  
  前面帶路的數十燕騎,在聽到後方傳來的哨聲後,不禁覺得有些訝異,因為哨聲表示糧隊決定在此地駐紮結營。
  
  但凡有些軍事常識的人,都不會選擇在這和低處結營駐紮。低地兩側都是草甸,若那數百馬賊借地勢疾衝而下,被拉成一道長線的糧隊,脆弱的防禦在極短的時間內便會被衝破,十分危險。
  
  緊接著,馬車處傳乘最新的命令,讓糧車集結成陣,折下車廂板以作大盾,卻沒有讓民夫去挖陷坑,也沒有在兩側黑暗區域裡設置絆馬索,給人的感覺彷彿是馬車裡的人已經放棄了防禦,徒勞等待著馬賊們的進攻。
  
  最後的暮色從天邊襲來,映出垂死掙扎的血紅,糧隊結營的低窪地裡已然是昏暗一片,模糊可見人們匆忙拆卸著車廂板,還有道道炊煙升起。
  
  忽然間,那些州州升騰數有多高的炊煙驟然一緊,彷彿被寒冷的空氣凍住,正在忙碌的人們抬頭向左右草甸上望去,身體驟然僵硬,一片沉默。
  
  數百騎馬賊現在百餘丈外的草甸上,這是這此日早來馬賊與糧對距離最近的一次,黑壓壓的馬賊控韁漠然立於上方,在夕陽的映照下,彷彿是一層密密麻麻的山林,正在兇猛地燃燒,給人一和極為劇烈的威壓感了
  
  寧缺將笠帽掀起幾分,看著草甸上陣列森嚴的馬賊群,眉頭緩緩蹙起:他注意到今日的馬賊變得更有紀律,更加沉默,沒有一個馬賊縱馬挑釁嗯哨恐嚇:
  
  他注意到馬賊群最前方多了十餘騎。
  
  之所以是「多」了十餘騎,是因為他確認這些天裡,這十餘騎蒙著臉的馬賊,從乘沒有出現在自巳的視野中,也就是說這十餘騎馬賊今天劃州趕到,而馬賊隊伍令人警惕的變化,也正是因為這些馬賊的到來。
  
  「就算不是背後勢力的代表,這十餘騎也應該是主事之人。」寧缺看著那些手執馬鞭看著營地指指點點的馬賊,看著他們臉上蒙著的布片,低聲說道:「如果有機會,想辦法把這十餘騎幹掉,或許能夠解圍。」
  
  莫山山站在他的肩旁,漠然看著那處,說道:「你曾經說過,這些馬賊的目標並不是糧草,殺人震懾起不了任何作用。」
  
  「馬賊就是馬賊,被人養的馬賊還是馬賊,他們比誰都怕死,而且我相信,無論是王庭還是燕王在荒原上想養這麼多馬賊也必須分開的……」
  
  寧缺看了她一眼,說道:「也就是說這些馬賊互不統屬,他們只是聽今天剛到的這十餘騎馬賊首領的話,把這些人幹掉,馬賊戰意必褳。」
  
  緊接著,他看著她很認真地補充說道:「還是那句話,你是整個隊伍裡最強的人,所以不到最後關頭,你絕對不能出手,不然就是浪費。」
  
  莫山山眼簾微垂,疏疏加長睫毛搭在白皙的肌膚上,映著最後的暮光,很漂亮,微鼓的雙頰很可愛,但不說話的沉默勁兒,很讓人受不了。
  
  寧缺不再理她,把沉重的包裹從大黑馬的背上卸了下乘,塞進身後的馬車裡,認真說道:「包裹裡的東西對我乘說很重要,幫我保管好。」
  
  莫山山抬起頭乘,看著他說道:「你的秘密?」
  
  字缺說道:「不錯。」
  
  「你好像有很多秘密。」
  
  「你也有不少。」寧缺說道。
  
  莫山山眼睛微瞇,問道「為什麼一路來你都不擔心馬賊夜襲?」
  
  寧缺看著她微瞇的眼睛,看著她眼角好看的小皺,不禁想起某種植物的葉片,好像是柳樹?
  
  「原因很樸素,因為夜裡難以發現商隊匿藏起乘的財物,等到白天再來搜揀,又怕邊軍看到示警後乘搜捕。而且夜襲會讓他們的騎射本領打折扣,最犀利的手段打折扣,是馬賊難以承受的事情,像他們這般跟了這麼多天,亦屬罕見。」
  
  莫山山眉梢微挑,說道:「既然罕見,那他們為什麼不能罕見地發動夜襲?」
  
  寧缺發現自己確實很容易敗給這個白衣少女,稍一沉默後說道:「這些都是馬賊先輩們用鮮血死亡總結出來的道理,他們不會背離:」
  
  「或許說他們想不到要背離,因為這已經是深入他們骨粗的本能意識。」寧缺看著她說道:「就像你寫符一樣,你根本不需要想怎麼寫那道符,你手中執的墨筆會在你的思維之前提前做出選擇,自行遊走。」
  
  莫山山靜靜看著他,問道:「你也懂符?」
  
  寧缺溫和一笑,回答道:「略懂。」
  
  或許是大戰即將乘臨的緣故,或許是暮色太美,夜色太近的緣故,此時在他眼中,莫山山要變得順眼很多,雖然她的目光依舊驕傲冷漠木訥,但他暗自想著,以她在世間的名聲地位,理應如此。
  
  同樣,莫山山也覺得這今年輕唐人變得順眼很多。
  
  這個夜晚,寧缺和那些隊伍後方的燕軍騎兵一起渡過。他命令那些燕騎與自己的座騎一道睡覺,不准卸甲,自巳也穿上了一件燕軍的輕甲。
  
  「援軍已經在路上,只要撐到中天,我們就贏了。」
  
  火堆旁,他看著那些表情惘然甚至有些麻木的燕國騎兵認真說道。
  
  燕騎們的神情終於有了變化,眼神裡開始出現一和叫做希冀的東西。
  
  寧缺並不知道會不會有援兵,他只知道明天清晨,那些馬賊絕對會發起進攻,到時候如果情形不對,他會毫不猶豫地騎著大黑馬逃走:
  
  只是不能忘記帶上包裹,嗯,還應該帶上天貓女,還有酌之華……莫山山也應該帶著……好像要帶的東西和人似乎太多了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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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2-15 19:07:12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凜冬之湖 第二十二章上馬為賊(六)

   凌晨的某一個時刻……並不是具體的時刻,跟隨糧隊十來人的馬賊終於發動了進攻,率先響起驚破黎明前黑暗的不是號角聲,而是尖銳淒厲的箭鳴。

    數百枝羽箭畫著一道道弧線,自草甸上方拋射而至,撕裂寒冷的空氣和營地裡的殘存的睡意,呼嘯著紮了下來。

    糧隊眾人雖說對襲擊早有心理和物質上的準備,但依然陷入了混亂,在箭雨中,人們驚恐地大聲呼喊,慌張地四處躲藏,拚命向車隊周邊的廂板裡鑽去。

    鋒利而冰冷的箭簇,刺破結實的廂板,再也無法深入,但還有些羽箭,則是輕而易舉地穿透民大和兵卒的軀幹四肢,迸出一道道血花,掀起一聲慘過一聲的痛嚎,轉瞬之間,便造成了極大的殺傷。

    低窪地最南處的燕軍騎兵並沒有在營地之中,他們幾乎同時受到了箭襲,只是由於寧缺昨夜的叮囑,他們的反應相對要更快一些,紛紛拿起簡易的圓盾擋在身前,或是趴到了低地石塊的後方,緊張地看著頭頂的箭矢飛掠。

    燕騎的馬匹在低窪地裡嘶鳴亂跑,有好幾匹馬承不住身軀上的箭傷,重重摔倒在地,寧缺命令所有燕騎不去理會已經變稀的箭雨,用最快速度收攏座騎。

    「個體上馬,準備衝刺!」

    寧缺翻身躍上大黑馬,抬頭望向東北方那道隆起草甸邊緣。

    他徨熟馬賊的作戰方式,這些沒有後勤補給的流寇,沒有隨身攜帶大量箭矢的習慣,即便是籌謀已久的這次追擊,馬賊依然沒有辦法單憑遠距離攻擊,便給糧隊帶採致命打擊,最終馬賊還是需要衝營。

    東北方那道隆起草甸加邊緣像是陡然之間長出一片黑森林來,穿著皮甲裹著厚布的數百騎馬賊,沉默控韁出現在那處,手中的彎刀在天邊第一抹晨光的映照下,顯得格外寒冷,冷到低窪地裡所有人的呼吸都變得凝重了很多。

    草甸緩放上方,最前面一名蒙而馬賊緩緩舉起手中的刀,發出了進攻的命令。

    寧缺注意到這名馬賊首領拿的不是彎刀,而是一把直刀。

    數百騎馬賊順著那柄直刀所指的延長線,向草甸下方狂奔。最開始還有些雜亂緩慢的蹄聲,順著速度的提升,開始變得越採越密集,越來越整齊,逾千隻強健有力的馬蹄,重重踩踏在微硬的草甸表面,令整個大地開始震動起來。

    凌晨的荒原大地彷彿是一張沒有邊際的鼓,整齊的馬蹄聲就像是重重落在鼓面上的重槌,每一次落下,大地便會震動一分,鼓聲若雷,蹄聲若雷。

    洲洲經歷一場箭雨洗禮的營地,洲從混亂中平靜稍些,那些手持兵刃甚至是木棍守在車陣後方的軍卒和民夫們,感受著腳下傳來的大地震動,聽著震耳欲烈的如雷蹄聲,看著從草甸上​​方像黑壓壓洪水般淹采的馬賊群,不由面露絕望之色。

    就在這時,十餘名大河國墨池苑弟子握緊了腰醚的烏黑木柄,抽出細長的秀劍,站起身來,大聲呼喊著身旁的軍卒和民夫抬起手中的武器,走到車廂板後。

    這些墨池苑弟子只不過是些十幾歲的少男少女,今番領受神殿詔令,奉師命前來荒原試煉,在此之前他們也未曾見過如此凶險血腥的戰場,然而深受大唐氣質影響的大河國人同樣堅忍而不知何為懼意。

    看著越來越近的馬賊群,看著那些馬賊猙獰的面孔,看著馬賊手中揮舞的雪亮彎刀,聽著馬賊們囂張的噫哨,墨池苑弟子們年輕猶有稚氣的臉龐上竟是沒有一絲緊張,更沒有絕望,因為平靜從容更顯堅毅絕然。

    大河國少女們的平靜堅毅,感染了營地裡的燕軍士卒和民大,他們下意識裡舉起了手中粗陋的木矛,雖然握著矛的雙手還是不受控制的顫剎,但至少他們終於有勇氣直面慘淡的局面和那些兇殘的敵人了。

    蹄聲越來越響,馬賊越來越近,黎明草甸坡間的煙塵越來越濃,空氣越來越寒冷,氣氛越來越緊張,營地裡所有人眼眸裡帶著恐慌,帶著僅存的那絲僥倖希望,呼吸越來越急促,等待著馬賊衝到車陣前的那個時刻。

    寧缺也在等,只不過他等的時間相對要短一些。

    他望了一眼西北方草甸上隱隱出現的一百餘騎馬賊,這些馬賊昨夜不知何時潛來,此時出現在草甸上方,卻沒有向燕騎發起衝鋒,很明顯意圖是想藉勢壓著這批燕騎,以保證那邊近五百騎馬賊能夠集結全部力量,一次沖營成功。

    寧缺不會和這一百餘騎馬賊纏鬥,他轉頭看著北面草甸緩坡間的煙塵越來越大,看著那數百騎馬賊已經快要衝下緩坡,進入低窪地帶,他把頭頂的笠帽向下壓了壓,從背後抽出朴刀,示意跟著自巳的二百名燕騎準備發起衝鋒。

    「不要問怎麼衝,跟著我的馬衝。」

    他看著身旁那些面露緊張之色的燕騎,沒有做什麼戰前動員,直接說了上面這句話,然後手腕一翻,挾朴刀直指右手方的草甸緩皮,雙腿重重一夾馬腹。

    大黑馬低嘯兩聲,蹄足猛蹬,如一道離弦之箭般猛地奔了出去!

    黑壓壓若潮水般的五百騎馬賊,憑藉著草甸緩坡帶來的地勢不停加速,在呼吸之間便已經衝下草甸,採到兩道草甸之間的低窪地帶。

    這片低窪地帶覆著黑土粗礫,看上去頗為堅實,寬約數十丈,糧隊營地駐營在正中央的位置,以馬賊群現在的速度,從踏上低窪地到衝到營地前,根本不需要花太多時間,更可怕的是,若是沒有絆馬索陷坑之類的東西減緩馬賊群的速度,數百騎馬賊完全可以憑藉速度就輕而易舉地把糧隊營地給衝垮。

    沒有絆馬索,也沒有陷坑,平坦堅實的低窪地面上沒有任何障礙,車隊後面的軍卒民夫,看著那些無比清楚的馬賊面孔,身體一片寒冷,緊緊握著長矛的手我的比先前更加厲害,如果不是知道投降是死,向後潰逃也是死,只怕這時候只需要有人發一聲喊,所有人便會丟掉手中的兵器向四周潰散。

    敵我實力懸​​殊,糧隊營地處於草甸下方,地利全失,又沒有任何準備,怎麼可能阻擋這些如狼似虎的馬賊?看上去,已經沒有任何辦法能夠挽救這支糧隊的命運,雖然南方不遠處那兩百名燕軍騎兵已經開始策馬向這邊狂奔,但等他們趕過來時,馬賊群早已經衝進營地開始大肆屠殺。

    更何況那兩百名燕軍騎兵竟是沒有選擇最近的直線來援,而是極為怪異地向東面的草甸緩坡上奔去,他們究竟想做什麼?騎兵上緩坡速度驟緩,而且極耗馬力,難道他們想成為馬賊們羽箭的靶子,還是說……他們想逃跑?

    想起昨夜寧缺堅持不設絆馬索和陷坑,此時又看到那兩百燕騎折向東面奔去,酌之華心中閃過一抹極不好的聯想,她不願意承認那名書院師兄竟是這樣的小人,然而除了貪生怕死,還有什麼能解釋他這些舉動?

    沒有時間讓酌之華和大河國的少女們感傷悲憤,她們只能用餘光,瞥一眼似乎越來越遠的那些燕騎和燕騎最前面那匹大黑馬,便必須把精神收回到眼前。

    眼前馬賊如黑雲般湧乘,千蹄掀起千處黑礫亂塵。

    一聲沉重悶響。

    衝在最前面的一騎馬賊,忽然不知道因為什麼原因,重重摔倒在堅硬的黑礫地面上,濺起一道煙塵,戰馬哀嚎兩聲再也無法站起,前蹄竟似是折斷了。

    緊接著一聲又一聲沉重悶響連綿響起,瘋狂衝鋒的馬賊群最前方的數十騎,竟像最前那騎馬賊一樣,極為淒慘地接連摔落在地,斟谷之間一片混亂!

    緊握著秀劍的酌之華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眼中流露出疑惑不解的神情,緊接著,眼眸裡的疑惑不解轉化為狂喜一越來越多的馬賊摔落在看似堅硬的黑礫地上。

    馬賊群自草甸緩坡狂衝而下,待衝至草甸間的低窪地時,速度已經被提至最高,若是正常情況下的衝鋒,這和馬速毫無疑問是最完美的,然而問題在於,這不是正常情況下的衝鋒,因為這片低窪地並不是正常的地面。

    荒冷原野間,兩道斜長草甸間夾著的低窪地並不多見,而這處原本是一處極古的河道,不知幾千幾萬年前便已乾凋消失,只剩下河床的遺骸,隨著風沙的侵襲堆積,漸漸再也看不到河道的模樣,兩岸化作春日青冬日霜白的草甸,河床也已經變成看似堅實的黑礫土地。

    即便是這些橫行於荒原間的馬賊,也不知道這片低窪地是古河道,寧缺也不知道,但昨夜帶著糧隊來此,紮營之時,他就發現了這片低窪地的問題,薄薄的泥沙之下,全部都是依舊光滑的圓形卵石。

    古河道中間較深,千萬年乘積著的泥土也最厚,再覆上植被青草的屍體,馬行其間沒有太多問題,然而靠著古河岸,也就是如今兩道草甸的邊緣地帶,卻只覆著極淺的一層黑土石礫,若用力稍微大一些,甚至只需要風刮的大一些,就有可能觸到或者看到下面的圓形卵石,還有那些不規則的天然坑洞。

    這並不是陷阱,不是昊天給這些馬賊布下的陷阱,因為如果速度不是太快,即便是最沉重的南山耳,載著兩個人也不會陷進經年累積的泥礫之間,然而馬賊借草甸緩坡之勢衝下,速度提升的太快,馬蹄與地面之間相對的衝擊力量太大。

    於是草甸緩坡下的低窪地邊緣,便成為了昊天給馬賊布下的陷阱。

    快速掠動,幾乎要帶出殘影的馬蹄,重重踏到低窪地上,強勁有力的馬蹄深深陷進泥礫之間,欲待奮起,卻是滑了開去,因為速度太快,戰馬自己根本無法保持平衡,帶著身上的馬賊重重摔倒。

    有馬蹄踢飛黑礫,卻恰巧卡進地面下的圓石之間,如此高的速度之下,戰馬止不住下衝之勢,沉重的馬身橫壓過去,喀喇一聲,馬蹄慘生生折斷,露出血色的肌鍵和白色的骨膜,看上去慘不忍睹。

    衝在最前面的數十騎耳賊倒下,後面的馬賊大部隊已經察覺到了問題,然而還是因為那個,該死的原因速度太快根本無法拉韁停止衝鋒,一匹又一匹的馬就這樣衝進低窪地的邊緣地帶……然後不停重重墜地……不時發出沉重的悶響。

    如果說先前從草甸緩坡上衝下乘的數百騎馬賊,就像是黑壓壓的潮水,那麼糧隊營地外圍這片看似平常無奇的黑礫地面,就像是西陵神國鋒屬宋國海岸邊著名的防浪堤,出現了無數隱形的圓形石柱,堅硬無情地把這些潮水盡數拍碎。

    潮水一波一波地湧過採,再一波一波地碎成泡沫,前浪先僕,後浪再繼……浪高過一浪……浪壓著一浪,一浪慘過一浪。

    斟谷之間的畫面極為血腥殘忍。

    無數駿馬腿折顱歪倒在地面,無數馬賊被摔落,被沉重的馬身壓斷了腿,他們驚恐瘋狂地推動著馬身,卻只是徒勞。幸運的馬匹和馬賊直接摔暈或是死去,不幸的馬和馬賊則在痛苦地嘶嚎,尤其是最後方的馬賊高速衝鋒卻又慘然墮落,竟是密密麻麻地擠壓在了一起,鮮血像果漿般壓滲出採,塗抹在晨光下的土地上。

    馬賊的戰鬥力比糧隊營地強大太多,雖然在先前的衝鋒中至少有一百多騎馬賊傷亡慘重,但只要給他們時間重肅隊列,哪怕是棄馬步行衝鋒,也會給營地帶來極大的壓力和危險。如果糧隊營地裡現在的幾百人是能征善戰的唐軍精銳士卒,哪怕是普通軍卒,此時拿著武器衝出車陣,來一次近身反擊,隨意一捅便能殺死一個馬賊,或許馬賊的第一波衝鋒可能會就此被打退。

    可惜的是營地裡絕大多數人都是民夫,在車陣木廂板大盾的保護下,他們或許有勇氣拿著木棍陋矛防守,卻沒有勇氣衝出營地去殺敵,更關鍵的是,後面三百餘騎馬賊終究還是險之又險地避開了低窪地裡的天然陷阱,這時候正手執弓箭警惕地觀察著營地的動靜。

    於是,能不能打退馬賊的第一次攻擊,所有的希望都必須全部寄託在南面的那兩百名燕騎的身上。此時營地裡的人們已經明白,兩百燕騎捨棄谷底選擇登上草甸,不是想要逃跑,而是想要避開那些昊天藏在古河道裡的陷並。

    兩百燕騎提前開始啟動,但因為逆向衝上草甸,對馬力的消耗極大,所以速度不快,尤其是和最前面那匹像黑色閃電的大黑馬比較起來。

    燕騎一動,在左手方草甸上監視壓制燕騎的一百餘騎馬賊馬上便動了,這些馬賊用最快的速度衝下草甸,想要從斜刺裡兜一個圈,從側面截殺燕騎,然而他們沒有想到,這些燕騎竟是沒有沿著欽谷中央而行,卻走向草甸上駛去。

    這一百餘騎烏賊眼看著無法追上燕騎,更是揮動馬鞭,連聲噫哨加快了速度,蹄聲如雷狂追下草甸,於是他們也遭受了北面衝鋒同伴相同的淒慘遭遇。

    寒冷的荒原冬風打撲在臉上,車讓臉頰變得有些滾燙,寧缺聽著後方傳采的​​慘呼聲,知道那些馬賊再也追不上白巳,心情略定之餘開始想些很奇怪的問題。

    一寒風能把臉吹燙,是不是因為風太大磨擦生熱的緣故?只是如果是這個原因,那白巳的臉皮得該有多厚實多堅硬?

    每臨大事有靜氣,這是形容某些人類優秀的氣質,但氣質向來是後天培養的。寧缺自幼,PS見生死,經歷過多磨礪,每當遇見涉及生死的大事時,他都會習慣性想些有的沒的事情,然後將心情歸於極致的平靜。

    就像他此時握著黃楊硬木弓的雙手那般平靜,縱使被風吹著,也不顫剎一絲。

    踩蹬。

    直身。

    挽弓。

    錯指。

    擰索。

    放。

    箭枝離開弓弦,就像露水白葉面滴落,緩慢,然後微微變形,箭身中央向外隆起,伴著旋轉,隆起在空中畫著圓弧,箭頭在搖擺不定,羽尾搖擺不定,沿著一道複雜的曲線,卻最終變成一條筆直的線條,撕破空氣飛向遠方。

    箭頭輕觸被烈日野風折磨成黝黑色的粗糙肌膚,就像撕破空氣一般,輕而易舉撕裂肌膚如紙,扯開血肉絲縷如絮,帶出猴血碎骨如渣,直至深深扎進喉骨深處,才不再搖擺不定,而那尾箭羽依然搖擺,只是速度變得更快,輕顫發出嗡聲。

    接連三名馬賊喉間中箭,飆出一道血花,喊都沒有喊一聲,便墮下馬去。

    笠帽被繩索系的極緊,荒原上的冬風再勁,也沒有吹落,寧缺露在口罩外的雙眼裡沒有一絲情緒,只是專注地盯著越採越近的馬賊群。

    近兩百名馬賊困在低窪地邊緣的圓石間,狼狽不堪,三百名馬賊拖在後方,強行收疆,陣形卻是無比混亂,尤其是側方的防禦更是薄弱。如果這時候有一把大刀強行從馬賊群的側方砍下去,相信馬賊群定然會潰敗。

    他帶領二百燕騎從草甸上斟衝而至,就是要做這樣一把大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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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2-15 19:10:47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凜冬之湖第 二十三章上馬為賊(七)

   '快慢皆有好處弊端……這不是辯證法,也不是哲學問題……而是鋒很簡單的道理,馬賊從草甸上衝鋒而下,太快所以陷入亂石之中狼狽淒涼不堪,而大黑馬速度太快,以寧缺的箭法也只採得及發出三箭,便衝到了馬賊群的邊緣。

    他把黃楊硬木弓反背到肩上,雙手前伸平握住鞍頭橫著的朴刀,抬臂橫肘一切,刀鋒破空而出,便砍掉一名馬賊半個肩頭,等接著腰身一挺,手臂陡直,鋒利的刀尖搶在彎刀襲至之前,挑破另一名馬賊的眼珠。

    三騎閃電般交錯時,馬賊斷肩處血水和眼窩裡迸出的漿液才迸出來,噴的他一臉一身都是,血腥味和別的異味混在一處,十分怪異。

    都說血是熱的,風是冷的,但寧缺覺得吹到臉上的風是熱的,灑在臉上的血卻是冷的。因為他很冷靜,直到此時依然清明地記得自巳稟持了很多年的作戰原則。

    殺馬賊,永遠不如傷馬賊,一名馬賊死便死​​了,若受了一時不得便死的重傷,則還要拖累更多的馬賊同伴,這和小心思固然殘忍,卻非常有用。

    看著迎面衝來的十餘騎馬賊,寧缺深吸一口氣,夾緊身下的大黑馬,橫提朴刀,化作一道刀鋒殺將過去,在他身後,那二百燕騎終於趕了過來,凝作一道,狠狠襲向猶自散亂的馬賊群側方。

    荒原冬風再起,卻吹不動額前的髮絲,因為髮絲已經被馬賊的鮮血浸透,此時黏冷穆糊糾結在一起,恰似寧缺此時糾結的心情。

    營地裡一片狼然,車陣已經出現了幾個缺口。馬賊暫時退去,​​但在退去之前的那波棄馬步攻,依然給營地帶採了極大的傷害,營地裡到處都是渾身浴血眼神麻木垂死的民大兵卒,如果不是大河國少女們的秀劍堅狠,只怕早就給馬賊攻破了。

    馬賊的情況也好不到哪裡去,營地外不遠處的低窪地邊緣處,很多蹄斷傷重的馬匹倒臥在冰冷的地面垂死掙扎,不時搖擺下沉重的頭顱,在馬匹的身下或身旁,還躺著很多已經沒有溫度的馬賊屍首。

    但所有馬賊傷兵都被習伴帶了回去,從這一點也能夠看出,馬賊雖然受創慘烈,但依然沒有潰亂,還有再次發起進攻的能力與精神。

    寧缺抬臂擦去眉間緩慢淌著的血水,回頭看了一眼營地西北方向,燕騎正在那處與一部馬賊相綴廝殺著逐漸遠離,他忍不住搖了搖頭。

    在中原人印象豐,草原上的馬賊是世間最兇殘的存在,但和馬賊打了很多年交道的他,卻認為馬賊是世間最怯懦無用的存在。兇殘,只是內心孱弱的一種掩飾。

    此時草甸四周那六百騎馬賊兇殘起桑,敢於直接屠掠王庭的直屬部族,膽怯起來,一隊唐兵便能追著他們的屁股跑,關鍵便在於實力,馬賊這和現實的生物,對實力差距最為敏感,於是便最容易打散。

    寧缺自以為熟知馬賊的稟性,昨夜選擇營地,暗中藏了地利,時機選擇的也沒有問題,本以為憑藉二百燕騎向馬賊側方發起一次強勢衝鋒,便可以把這五百餘騎馬賊直接衝潰,然而他卻忘記了與他一道向馬賊發起衝鋒的,並不是渭城的那些老夥計,也不是南方碧水營裡的西路軍唐騎,而是戰鬥力極其低下的燕軍騎兵。

    燕軍騎兵的戰鬥力,竟比寧缺最糟糕的設想還要差勁一些。

    兩百燕騎,佔據地利時機向馬賊發起衝鋒,竟沒有把馬賊群衝散,甚至都無法完成一次騎兵貫穿,直接被匆忙應戰的馬賊拖進了纏鬥之中,幾番衝殺之後,便有數十燕騎被馬賊砍翻在地,若不是當時馬賊本身陣形也極為混亂,說不定這次醞釀已久的側襲,反而會導致燕騎全軍覆沒。

    燕騎與馬賊纏鬥片刻,雙方都承受不住,暫且分開,趁著這個機會,寧缺騎著大黑馬回到營地之中,一方面因為他對剩下的一百餘燕騎無法寄予更多希望,還有個原因是因為他心中生出一股警愧,莫名的警惕。

    寒冷的空氣中陡然響起一道尖嘯,寧缺反應奇快一側身,一枝羽箭擦著他的衣襟飛了過去,狠狠地射進一輛糧車輪上,箭尾劇烈顫扒。

    顧不得黑色口罩上浸滿了馬賊的血,有些腥臭難聞,他重新掛好口罩,摘下身後的黃楊硬木弓,指控硬弦,一箭射死衝到營地前的一名馬賊。

    然後他感覺到肩部深處隱隱傳採一道酸澀意,他知道今天拉弓的次數太多,如果再這樣持續硬撐下去,右臂可能被拉廢。

    馬賊明顯不肯給糧隊營地裡的人們太多喘息的機會,稍一休整,便再次兇猛攻來,竟是渾然不顧自己的傷亡,這種不計代價,無關利益風險的舉動,已經超出了寧缺對馬賊的認識,心中的疑惑愈發濃郁。

    兩百多名馬賊從四百八方湧了過來。

    已經對生死變得有些麻木的民大,在最後的生死關頭,激出乎卞所未有的勇氣,他們端著粗陋的木矛,穿過車陣裡刻意留下的縫隆,狠狠向外捅去。

    一根木矛捅穿了一名馬賊的胸腹,鮮血嘩嘩向下流著。

    緊接著三名馬賊爬過車陣,揮舞彎刀,把手持木矛的那幾名民大砍的法身是血。

    一道雪亮的劍光閃過。

    細長的秀劍帶著嗤嗤劍氣,斬向那三名馬賊。

    一名馬賊當場身首異處,另兩名馬賊斷腿斷肢,狼狽向後倒退。

    渾身是血的民夫的像野獸般湧了討來,拿著木棍和不知從哪裡揀來的石頭「圍住那兩名馬賊劈頭蓋臉的砸了下去,他們麻木地重複著動作,不知道砸了多少下,直到最後裡面已經沒有任何聲音,才有些侄硬地停了下來。

    天貓女迎風一斬後,習慣性地發出一聲可愛的清叱,緊接著,她便被眼前的血腥一幕震懾住了心神,紅紅的小臉上滿是塵土,卻掩不住清亮眸子裡的驚恐和慌張,她畢竟年紀太小,哪裡見過這等場面?

    寧缺伸手抓住她的頸背,像揪貓一般把她扔到後面,避開一根羽箭,單手持刀一格一擋再順勢一送,切斷一名暗​​中偷襲的馬賊右臂。

    那名馬賊捂著噴血的右肩,痛苦地半跪於地,寧缺看都沒有再看他一眼,握著朴刀向下一處險地行去,他知道這個斷了臂沒有刀的馬賊,下一刻便會被民大們所淹沒,他自然不會再多費力氣。

    車陣被破,營地裡的所有人都會死,基於這個簡單的認識,無論是民大還是燕國的軍卒,在此時都變得極為悍勇,他們拿著能拿到揀到的任何武器,拚命地攻擊著那些從車廂板上爬過來的馬賊。

    但真正讓營地堅守到現在,拖了這麼長時間的還是來自大河國的墨池苑弟子們,這些並沒有太多戰場經驗的少女少男們,憑藉著宗派賦予的驕傲堅忍和絕妙的劍術,在荒原草甸間劃出一道道劍氣,把那些棘手的馬賊紛紛斬落。

    然而馬賊的人數太多,墨池苑弟子太少,民夫軍卒雖然拚命,依然改變不了大局,營地四處險象環生,隨時可能被攻破,看似已經走入了絕境。

    就在這時,營地正中央那輛馬車裡響起一道清裊的笛聲。

    聽著這道笛聲,酌之華、天貓女等墨池苑弟子們精神一振,毫不顧惜念力,劍氣疊出,硬生生把身前的馬賊逼退,然後走到糧袋之前。

    聽到笛聲,觀察到這些畫面,寧缺的心情卻有些凝重,露在黑色。罩外的眼睛裡,甚至隱隱現出一絲怒意。

    這是往左帳王庭運送糧草的黑伍,有燕騎護送,還需騾馬運糧,所以除了好些車糧食之外,還帶著很多乾草供騾馬食用。

    糧車卸廂板組成圓形車陣,那些裝草的布袋,全部被集中的廂板之下,一方面用來加固工事,另一方面也可以起到減緩箭矢傷害的作用。

    聽到笛聲,多池苑弟子們來到這些草袋之前,用劍將其挑至車陣外的空中,此時恰好一波最密集的馬賊再次攻來。

    不知道是墨池苑弟子們秀劍劍氣內蘊的美系,還是別的什麼原因,十餘袋乾草飛至空中,布袋忽然迸裂開來,嘶嘶響聲中四分五裂,袋子裡的乾草更像是被人狠狠擊了一拳,以極快的速度向四周散開,彷彿一場草雨。

    就在乾草袋迸裂四散的同時,一股極端乾燥的味道籠罩了整個營地,每袋乾草形成的一片草雨間,隱見一道火星幽幽亮起,然後瞬間……讓整今天空都燃燒起來。

    草雨變成了火雨,白天空飄落,掩去了東方朝陽的光芒,把整個營地外圍都變成了一片火海,被詭異一幕弄的失魂落魄的馬賊們,根本來不及反應,便被火海吞沒,變成將要溺斃,將要燒死的可憐人。

    營地裡的民大軍卒們,也被這一幕震驚的目瞪口呆,他們拿著各式各樣的兵器,看著近在咫尺,卻沒有一片飛進車陣裡的火海,彷彿看到了昊天顯示的神蹟。

    只有寧缺注意到乾草袋迸裂燃燒時,天地間的元氣驟然間發生的變化,他感受到了每袋乾草裡的隱隱符力,甚至看到了符紙燃燒時的細微畫面。

    符火借草而起,迅速燃燒蔓延,落在馬賊身上,極難撲熄,衝到車陣前的馬賊渾身著火,悲慘地嚎叫著,四處亂跑,有的在地上打滾,卻依然是在火苗裡滾動,有的四處尋找清水,但冬日的荒原上想找水並不是件容易的事。有幾名身上著火的馬賊嚎叫著衝進車陣,連彎刀都來不及舉起,便痛苦地倒在了地上。

    馬賊群終於再次退了下去,營地外留下了數十具焦黑的屍體。有好些屍體竟是緊緊抱在一起,大概是臨死前的恐慌,讓這群馬賊根本分不清楚誰是敵人誰是同伴。

    空氣中飄蕩著一股焦臭的味道。

    營地裡迴響起一陣勝利的歡呼。

    寧缺盯著馬車裡的白衣少女,說道「我提醒過你,你是我們最強的人,你的念力是我們最珍貴的武器,應該用在最適合的時候,而不應該隨便用出去。 」

    莫山山抬起頭來看了他一眼,不知道是因為見了太多血腥畫面的緣故,還是別的什麼原因,她此時的臉非常蒼白,比身上那件白裙更白。

    「已經死了很多人,我再不出手,才會有更多的人死去。」

    寧缺看著她說道「你這是婦人之仁。」

    莫山山睫毛微顫,回答道「我本乘就是婦人。」

    寧缺壓抑著怒意,嘲笑說道「你還沒有嫁人。」

    莫山山平靜回答道「嫁人也不會嫁你。」

    寧缺沉默片刻後說道「如果你還有念力,那你最後的念力必須留給我。」

    他是修符之人,很清楚符道對念力的消耗程度,少女蒼白憔悴的臉頰,說明她這些天的念力已經消耗太多,而他又不得不承認,在整個隊伍裡,這位白衣少女才是實力最強的那個人,所以面對這種情況,難免有些憤怒……

    馬賊在這道驚天火符之下死傷慘重,但草甸上方至少還有兩百名馬賊猶有再戰之多莫山山念力枯竭,而他真實境界只是不惑,根本無法抵擋。

    寧缺當然還有些壓箱底的保命本事,但像元十三箭和師傅給他的錦囊這些事物,如果用在這些馬賊身上,實在是一和天大的浪費,在生命遇到真正危險之前,吝嗇只比桑桑差一絲的他絕對不會使用。

    關鍵是援軍,糧隊營地已經撐了這麼長時間,想像中的援軍卻始終沒有出現,要知道如果一開始就確定沒有援軍,他早就騎著大黑馬跑了。

    「到底有沒有援軍?」他盯著莫山山的眼睛問道。

    莫山山冷漠回望著他,說道「那裡有援軍白己知道。」

    寧缺不再試圖和她交流,直接說道「準備突圍,我的馬只能帶一個人走,我要帶天貓女,你的人由你負責。」

    莫山山問道「那這些和你一起戰鬥這麼長時間的燕軍和民大怎麼辦?」

    寧缺回答道「我和他們只是偶遇,並沒有戰友關係。」

    莫山山輕輕搖了搖頭,說道「我不會走。

    寧缺看著她,忽然說道「你難道還沒有發現,草甸上的這些馬賊的目標就是殺你?除了你之外,這個破糧隊裡還有什麼值得他們付出這麼大的代價?」

    莫山山看著他平靜說道「如果這些馬賊的目標是我,那麼這些人都是因為我而死去,我就更不應該離他們而去。」

    寧缺眉頭微挑,說道「白癡,如果你走了,可以吸引走馬賊,這些馬賊又怎麼會對這些沒有威脅的燕軍民大下手?」

    莫山山微微一笑,說道「你不用騙我,我現在也明白馬賊有多麼兇殘了。」

    寧缺忽然發現面那雙時常顯得有些無神散漫的眸子,此時竟變得格外清亮肯定,似呼能輕而易舉看穿自巳所有心思,他看了她很長時間,然後轉身就走。

    草甸上的耳賊正在集結,也許下一刻便會有另一拔攻勢。

    他用手掌胡亂抹去臉上將凝的猴血,換了一張新的口罩,行走在滿是屍體斷兵的營地中,無論燕軍還是民大,看到渾身是血的他,都會自行向兩邊避開,即便是酌之華等大河國少女,望向他的目光裡除了敬佩,也多了幾分畏意。

    與馬賊相戰至今,除了那道焚天的火符,糧隊營地之所以還能保住,最主要的功勞便在於寧缺,他的朴刀之下不知倒下了多少馬賊。

    很多人都看到了他是怎樣殺馬賊的,那真是殺人如草不聞聲,最令人感到寒冷敬畏的,是他殺馬賊時的平靜,這種平靜似乎包含著某和對生命的冷漠味道。

    感受到四周投來的異樣目光,尤其是天貓女怯生生的模樣,寧缺沒有解釋什麼,低聲吩咐眾人修補車陣,同時用餘光觀察草甸斜谷四周,思考著逃離路線。

    馬賊怕死,他也怕死,只不過他比絕大多數馬賊都清楚一個事實,面對死亡時你越勇敢無畏,你越不容易死去。這是自幼無數年經歷生死考驗所得出的珍貴經驗。

    至於對生命冷漠……他對馬賊的生合向來都極冷漠。

    梳碧湖畔的那些馬賊之所以被他殺的聞風喪膽,便是因為他在渭城時只是一個普通兵卒,一旦離開渭城進入荒原,上馬便是賊。

    寧缺和他在渭城的同袍們,自身就是馬賊,馬賊中最凶悍的那一種。

    那些年,他曾經殺過無數馬賊。如果是那時候,身後還有一位天下聞名的少女符師,他或許會留下來和這些馬賊再周旋一段時間。

    但今天不行。

    因為他有些警惕不安,不是因為馬賊數量太多,不是因為當下殘酷被動的局面,而是因為他總覺得有人在看著自巳,並且那個人已經看了自己很長時間。

    不是一天,不是兩天,是很多天。

    東面草甸最高處,靜靜立著十餘騎馬賊,居高臨下俯視著混亂的戰場。

    十餘騎馬賊裡大部分昨夜才趕至此地,正是引起寧缺注意的那些人,和普通馬賊眾不同,他們都用布巾蒙著臉,似乎不願意被人看到自巳的容顏。

    很明顯這十餘騎便是六百騎馬賊的首領,但不知道因為什麼原因,馬賊們不斷死在欽谷裡,無論是被燕騎殺死,還是慘被墮馬壓死,他們始終保持著平靜。

    當糧隊營地裡那道焚天火符燃起時,十餘騎裡大多數人的眼眸裡終於流露出了震驚情緒,但最前面那騎首領卻依然保持著絕對的平靜。

    這名馬賊首領目光滄桑,明顯已入中年。

    「糧隊裡果然有位很厲害的符師,說不定真的便是那位少女符師,墨池苑的這些弟子們不愧是書聖門下,劍氣流也著實厲害。」

    馬賊首領冷漠說道「不過耗了這麼多天,即便是傳說中的書癡,想必念力也快要搾乾了,讓下面人準備繼續發起攻擊。」

    連續數日數夜緊綴,便是要讓隆藏在糧隊裡的那位少女符師虛耗念力,這名首領的計劃'顯得極有耐心'而現在不惜讓下屬用生命去搾乾少女符師最後的念力,又顯現出他的冷血無情。

    感覺到身旁下屬們的猶豫,這名首領微微蹙眉,寒聲說道「中原聯軍和王庭議和,最倒霉的除了荒人,便是你們手下這些馬賊,殺死我們應該殺死的人,阻止這次議和,為了這個目的……死再多人也值得。……

    有名下屬不解說道「王庭單于和神殿想必不會被這般明顯的手法騙過。」

    首領冷漠說道「要的是事實,事實比別的任何說法都有力量,只要殺死下面這些人,這場議和自然沒有辦法再繼續下去。」

    草甸上眾騎想起那位大人物,頓時明白此言何意。

    首領看著營地中某處,說道「繼續攻擊,如果先前騎著黑馬的那人試圖逃離營地,就該我們親自出手了,記住,這次行動必須保證殺死那個人。」

    眾騎只知道首領說的那人是墨池苑的一名男弟子,先前展露出極強悍的實力,但卻不知道那人真實身份,於是聽著此言大感不解,心想若要在荒原上造成足夠震驚,首要目標應該是殺死馬車裡的那位少女符師才是。

    首領身後一名馬賊猶豫片刻後,鼓足勇氣說道「大人,部屬死傷太過慘重,實在是無力再戰,再行逼催,只怕這些傢伙會潰散。」

    這個稱呼很奇情,不像是馬賊之間的稱呼,而更像是某種官方稱謂。

    馬賊首領淡淡看了他一眼,說道「如果你們在荒原上帶了這群馬賊近十年時間,還不能統領他們,那你們活著還有什麼用?」

    那名馬賊被他的目光看得渾身一寒,不敢再多說一個字。

    馬賊首領看著下方的營地,毫無情緒說道「這些馬賊不知道自巳的身份,一直以為自巳是真正的馬賊,但你們不能忘記自巳的身份。」

    「上馬為賊,下馬為兵,而你們,是將軍大人的兵。」

    聽著這句話,草甸上一片安靜,很長時間後,才有人開口發問。

    「大人,車隊裡那名少女符師怎麼對付?」

    「書癡再強,未入知命也是徒然,念力一空,又與普通人有何區別?而且就算她猶有再戰之力,難道還能阻止我們殺死那今年輕人?」

    從開戰至今,始終安靜立在草甸最上方的十餘騎各自散開,收攏屬於自己的部屬,開始準備最後,也是最強大的攻擊,只剩下馬賊首領一人留在那處。

    馬賊首領抬起右手,將笠帽壓的更低一些,靜靜看著下方營地裡那個身著墨池苑弟子服,身背刀箭渾身是血的年輕人,沉默很長時間後,情緒複雜地笑了笑。

    從去年長安城到此時此刻,他已經在暗中看了這個叫寧缺的人很長時間,雖然他始終沒有找到證據,證明寧缺和御史張禦椅之死有關,也沒有發現此人對將軍有任何敵意,但不知道為什麼,他總覺得這個人會是一個麻煩。

    因為寧缺有嫌疑,更因為寧缺現在入了書院二層樓,並且成為了神符師顏瑟唯一的傳人,又得陛下寵信,那麼即便只有一分嫌疑,也需要九分警惕。

    尤其是寧缺採到了燕北邊塞,沒有人知道他暗中有沒有領受皇命,沒有人知道書院此舉有什麼深意,於是麻煩變成了壓力,嫌疑再疑也沒有意義,不再需要去查證此人是不是涉及御史命案,不需要再調查此人是不是在暗中針對將軍,他們這些人只能做也必須做一件事情,那就是替將軍抹掉可能的威脅。

    想到此節,這名馬賊首領情緒複雜的笑容漸漸斂去。

    換成別的任何時間任何地點,都沒有人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意圖謀殺一名書院二層樓弟子,但現在是在荒原之上,而且沒有任何人知道這些馬賊與將軍的關係。

    朝廷對將軍已經起疑,這群馬賊遲早都要清理乾淨,今日殺死寧缺,破壞和議,讓這群馬賊盡數耗淨,完全是一舉數得的妙事。

    所以當寧缺喬裝離開碧水營,隨墨池苑弟子護送糧隊入荒原的消息,傳到將軍府後,他不惜馬力,數日數夜不眠不休也要從土陽城趕來此地親白主持此事。

    這是昊天賜予的良機,如果錯過,必遭天譴。

    然而就在馬賊即將展開又一次攻擊,寧缺準備馳馬逃離,馬賊首領準備借勢斬殺他的時候,荒原草甸遠處又響起了一陣密集的馬蹄聲。

    草甸下營地裡警惕備戰的墨池苑弟子和燕國民夫們,草甸緩坡間準備衝鋒的馬賊們,不約而同地暫緩了各白的動作,向蹄聲起處望去。

    西邊的草每間駛來一隊騎兵。

    這隊騎兵人數不多,約有百鋒,然而無論是騎兵本身還是身下駿馬,都佩著華麗的金邊黑甲,莊嚴壯肅,氣勢驚人,竟彷彿百騎同至一般。

    正是號稱天下最強騎兵的神殿護教騎兵團。

    草甸下方響起一陣熱烈的歡呼。

    馬賊們迅速回收列隊,準備撒離。

    然而接下來發生的事情,誰都沒有想到。

    神殿騎兵隊伍中央一輛馬車裡伸出一隻蒼老的手,百騎神殿騎兵緩緩停下步伐,隔著數百丈的距離,冷漠地注視著這邊,並沒有馬上對馬賊發起攻擊。

    糧隊營地裡的人們愕然看著那邊,歡呼聲漸漸斂去,變得鴉雀無聲,有人想到這群神殿騎兵的意圖,臉上流露出不可置信和悲憤的神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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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2-16 19:22:45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十四章 恥與為伍,所以留下

  此時朝陽早早爬上天空,給荒原帶來一絲難得的溫暖,草甸上那百名神殿騎兵沉默肅立,黑色的盔甲上繪著繁複的金色花紋,含意難明的甲紋在陽光下閃爍著聖潔的光輝,隊列前的旗幟迎風獵獵作響,顯得無比莊嚴聖潔。
  
  這群騎兵便是聲震天下的西陵神殿騎兵,又稱護教神軍。於數月前離開西陵,經由燕都成京抵達荒原邊塞,今次乃是奉神殿上層命令,護送一些尊貴大人物赴王庭參加談判,也正是莫山山對寧缺說的那支隊伍。
  
  前夜他們便已經看到了糧隊營地射出來的示警煙花,也通過別的方式,收到了求援的符文傳書,但或許是因為荒原地僻陌生危險,這支神殿騎兵並沒有馬上馳援,而是按照原定路線平穩前行,直至此時在這條古河道演變成的草甸斟谷間相遇。
  
  神殿騎兵中間有十餘騎月輪國僧人及天諭院學生,還有一輛馬車。
  
  車門開啟,一隻穿著青色布鞋的小腳踩著車廂板走了下來,那是一位滿臉皺紋的老婦人,身上穿著一件很奇怪的袍子,似乎是由無數種不同的布料組成,看著極為單薄,也不知道如何能夠抵達荒原上的寒風。
  
  神殿騎兵護送天諭院學生及月輪國白塔寺弟子前往王庭,也算是某種試煉,而這位婦人,便是這支隊伍裡的主事者,因為她就是月輪國德高望重的姑姑曲妮瑪樣。
  
  月輪國與大河國因為歷史的原因向來關係極為惡劣,前些日子在南方燕北邊塞,又因為那道溫溪產生了一些小磨擦,傳聞中極為記仇小,心眼的曲妮瑪梯姑姑,直接通過神殿下令讓大河國墨池苑的少女們承擔如此險惡的送糧任務,此時看著山谷下方被圍困的墨池苑弟子們自然沒有什麼救援的衝動。
  
  但她畢竟是修行界的前輩大德,還要維護神殿的尊嚴與光輝,那顆狹隘陰狠的心裡藏著的意思,白然不會當著眾人面直接表明。
  
  曲妮瑪梯看著不遠處起谷下方狼籍一片的營地臉上沒有任何情緒,每道皺紋裡都充斥著陰冷詭異的味道,而她的聲音沙啞尖銳,聽上去十分不舒服。
  
  「能夠符文傳書……糧隊營地裡的那位符師不知是誰,但想來實力不容小視,哪裡會對付不了區區馬賊,自保之力總是有的。我們遠道而來,盲目去救援容易造成損傷不說只怕還會影響他們的防禦部署,看看情況再說。」
  
  草甸下方不遠處的糧隊營地滿地屍骸,血流滿地,車陣將看,東北面的緩坡上馬賊已經集結成勢準備再次發起衝鋒,任誰都知道營地裡的人已經快要撐不下去,曲妮瑪梯卻如此表態等若是睜著眼睛在說瞎話然而無論是那些白塔寺僧人還是天諭院學生,都彷彿沒有聽到她在說些什麼。
  
  神殿騎兵統領微微點首表示明白,冷漠的面容上沒有流露出任何異樣的情緒。
  
  昊天道門與佛宗向來交好,尤其是近些年來因為裁決司司座大人隆慶皇子的緣故,西陵與月輪國愈發親厚他身為這支神殿騎兵統領,由司座大下親自統領,所以對曲妮瑪梯姑姑的意見,他向來極為尊重。
  
  神殿騎兵統領自己也不願意率領部屬前去救援草甸下方那些人,他必須保護隊列裡的天諭院學生和白塔寺僧人,尤其是那輛馬車裡的少女貴人,如果貿然出擊,讓她受到驚嚇,怎麼向司座大人交待?
  
  而且他雖然是洞玄境的高手,屬下一百神騎乃是世間最強大的精銳神騎,但對面草甸上的馬賊至少還有二三百騎能戰,想要把這些馬賊盡數殺死,自身想來也會受到損傷,每一位神殿騎兵的生命都極為尊貴,只能為神殿的尊嚴與光輝流血,怎麼能為草甸下方那些賤民冒險?
  
  更何況大河國與唐國親近,西陵神殿從上至下已經不滿多年,此時讓他們吃些苦頭也是應該,至於那些燕國的民夫和騎起……想來都是燕崇明太子的嫡系,和司座大人毫無關係,就算死的再多也無所謂:
  
  至於神殿顏面和道義問題……統領漠然想著,看到護教神軍在此,想來那些馬賊也會知機識趣,斷不至於做的太過分,而且神殿認為怎樣做是對的,那便是對的,不容置疑。
  
  統領緩緩抬起右手,向前輕輕一擺,示意下屬騎兵分作前中後三隊,緩慢沿草甸邊緣散開,做出下衝之勢卻明顯沒有戰鬥的準備。
  
  草甸下方營地裡,隱約傳來絕望的哭喊聲和嚎罵聲,聽著那些進入耳中的污言穢語,曲妮瑪梯的臉色愈發陰沉,重重疊疊的皺紋間怒意漸溢,寒聲說道:「一群不知尊卑的賤民,我倒要看看,書聖的弟子能有幾分本事。」
  
  神殿騎兵護在正中央那輛馬車,始終十分安靜。
  
  一位容顏絕美的少女平靜了坐在軟榻之上,正在專注地替面前一盆蘭花挑蕊,也不知道她是怎樣呵護,竟讓這盆嬌弱的蘭花在寒冷的荒原上也如此生機勃發,只可惜因為少女本身便像蘭花般清幽純淨,竟是把這盆蘭花的所有顏色盡數奪了去。
  
  糧隊營地與馬賊從清晨血戰到此時,早已疲憊不堪,逾百名傷員的呻吟聲逐漸低落,無數屍體被排放在營地中間,車陣廂板破損嚴重,有的焦黑一片,看上去已然搖晃不安,哪裡還禁得起馬賊的再次攻擊:
  
  營地裡的人們早已陷入絕望,便在此時忽然看到草甸上行來一支神殿騎兵,以為看到了希望,哪裡能不枉喜甚至涕淚直下,始終沉默坐在馬車裡的少女莫山山確認援軍抵達後,也放下了手中的墨筆,終於放鬆了下來。
  
  然而等了片刻,草甸上的神殿騎兵分列緩進,卻遲遲不見來援或衝鋒的動作營地裡的歡呼聲不由自主地漸漸平息,人們心中生出極大的疑惑與不安有燕卒看明白神殿騎兵陣形應該是用來壓制,並不是出擊,這個,猜測以極快的速度傳到營地每個人身邊,頓時引來新一輪的絕望與痛苦。
  
  於絕望中看見希望緊接著卻再次墮入絕望,而且是眼睜睜看著不遠處的希望墮入絕望,無論是意志再如何堅強的人,無論是對昊天道再如何虔誠,對神殿如何尊敬的人……出幫忍不住哭泣然後憤怒起來。
  
  營地裡響起無數哭聲和怒罵聲,嘈亂一片,人們用自巳能夠想到的所有污言穢語問候草每上方那群冷血無情的神殿騎兵,渲洩著自己的絕望與憤怒。
  
  酌之華緊緊抿著嘴唇,看著草甸上方的神殿騎兵,以及騎兵前方那名穿著布袍的老婦人,雖然沒有說話,眼眸裡卻燃燒起仇恨的火焰。
  
  她右肩被馬賊彎刀削開一道血口,經過簡單包紮之後這時候還在向外滲血。
  
  墨池苑弟子被神殿派到荒原執行如此艱難的任務,便是拜這位月輪國老婦所賜,而今日面臨絕境,對方居然也全然不顧正道情誼冷眼旁觀,實在是令人不齒。
  
  天貓女氣鼓鼓地說道:「那個老太婆本來就是個混帳東西但神殿騎兵怎麼能見死不救?難道他們不知道不遵教義,要被裁決司懲罰?」
  
  酌之華面露不屑之色,向腳下狠狠吐了。唾沫,心想神殿騎兵本來就歸裁決司統轄,誰又能說敢說他們違背教義,行為無恥?
  
  寧缺掀起笠帽,向草甸上方望去。
  
  這還是他第一次看見西陵神殿護教軍的真容,想著這支騎兵在傳說中的光明威嚴,看著對方此時的動作,心中不由生出幾分複雜的情緒:
  
  「無論如何,這些大河國裂池苑的弟子們,是領受神殿詔令前來援助燕國的人,這些神殿騎兵居然這樣都不願意伸出援手?」
  
  寧缺摸了摸自己滿是血污的臉,感慨想道,原來這個世界上還真有臉皮比自己更厚的人,自己終究還是低估了這個世界的無恥程度啊。
  
  神殿騎兵的到來,婷馬賊也造成了極大的影響,雖然他們明顯沒有援助草甸下方營地的意圖,但護教神軍威名遠播,縱只百騎,依然震懾的數百名馬賊不敢輕舉妄動,陣勢回縮,幾名首領馳馬奔回草甸請命。
  
  面對著神殿騎兵的壓力,馬賊的心情驟然緊張,其中一人聲音微顫請示道:「大人,神殿來人不可力敵,我們還是撤吧,就算能殺死營地裡那些人,可事後若讓神殿查出我們與此事有涉,只怕會對將軍不利。」
  
  馬賊首領漠然看著遠處的神殿騎兵,情緒複雜的笑聲從蒙面的布片下透了出來:「想等著兩邊全部打殘再出手?神殿騎兵過了這麼多年,還是只會這些小家子氣的精打細算,也真不知道他們憑什麼得到這麼大的名頭。」
  
  接著他望向身旁的下屬,平靜說道:「就算我們全死光了,神殿又憑什麼查到我們是誰?死之前難道你不會把自己的臉全部劃花?」
  
  馬賊首領此次帶兵圍襲糧隊,其中一個重要目的便是要把這些馬賊全部耗死,自然不會珍惜下屬們的生命,至於遠處草甸上的神殿騎兵,他根本毫不畏懼。
  
  世人皆稱神殿護教神軍乃天下最精銳的騎兵,但他身為帝國邊軍的重要人物,哪裡會把對方放在眼中,就算對方當中隱有修行強者,但看眼下態勢,對方也應該不會有決心付出極大代價來阻止自己。
  
  「一起下去。」
  
  馬賊首領輕提韁繩,靴跟輕踢馬腹,緩緩向草甸下去行去。
  
  前一刻,寧缺準備逃跑,下一刻,寧缺看到神殿騎兵到來,以來自己不再需要逃跑,下一刻,寧缺看到神殿騎兵光明盔甲下的小,決定不再逃跑。
  
  草甸上的神殿騎兵,恰好擋住了他先前計劃逃離的最佳路線,但這並不是讓他決定留下來與大河國少女們一同戰鬥的主要原因。
  
  神殿騎兵若此時縱馬來援,也已經疲憊不堪,傷亡不輕的馬賊絕對會被擊潰,神殿騎兵當然會有傷亡,但營地裡還活著的兩百多人,則會少死很多,對方之所以壓勢不前,除了他此時暫時還不知道的理由,很明確的理由顯然是這些神殿騎兵和那些不知身份貴人們把自己的生命,看的比這些民夫燕卒的生命重要太多:
  
  神殿以光明普世,行事卻如此無恥下作,他雖然有時候也會無恥下作,但還是恥於事後被歸到對方一類當中。更何況他很清楚,這些神殿騎兵都是隆慶皇子的部屬,而他和隆慶皇子,無論何時,無論何地都只能站在河的兩邊。
  
  而且來自馬賊處的警惕不安依然存在,他依然覺得有人在漠然地注視著自己,在神殿目光之前,他無法擺脫這種警愧不安,那只好抹掉這種情緒。
  
  走到馬車旁看著車板上安靜擱著的大包裹,寧缺蹙了蹙眉,想著草甸上方神殿眾人正看著這裡,決定還是不動用元,十三箭,因為按照二師兄的說法,在荒原上值得他動用元,十三箭的人,當以隆慶皇子為下限標準。
  
  他抽出一根用粗布緊緊裹住、看著像棍子的東西,在這種時候,保命的東西當然要隨身帶在身上。
  
  「還能不能施符?」
  
  寧缺看著莫山山蒼白的臉,問道。
  
  莫山山抬起頭來,看著他又像是看著對面正在重新集結的馬賊,沒有回答他,只是緩緩抬起右手,細細的兩根手指間拈著一張微黃的紙。
  
  寧缺的目光落在她細指間的黃紙上,接著說道:「這次要配合好,要夠猛。」
  
  莫山山收回目光,睫毛安靜搭在白皙肌膚上,點了點頭。
  
  寧缺跳下馬車,伸手喚來天貓女,說道:「這時候留食水沒有意義,你去準備一大桶清水給我。」
  
  天貓女不解何意,依言去準備消水。
  
  他牽著大黑馬向營地外圍走去。
  
  開始腳步很平緩。
  
  逐漸加快。
  
  變成小跑。
  
  他翻身而上,一夾馬腹,催動大黑馬如一道黑色閃電般奔出。
  
  就如一道箭矢,直衝劃劃從草甸上下來的馬賊首領處。
  
  黃楊硬木弓弦絲輕振。
  
  一道羽箭搶先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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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一念殺之,一符破之

  寧缺的箭術是世上最好的,無論是精幹騎射的草原蠻人還是靠弓箭吃飯的馬賊,都不是他的對手,除了精準度和控弓手法之外,箭速更是驚人。
  
  此刻他借前奔之勢陡然振弓發箭,羽箭更是快若閃電,黃楊硬木弓的弦還在風中微顫,看簇已經飛到了馬賊首領的面門之前,眼看便要冷射成功。
  
  便在這個,關頭,一面圓形小盾從馬賊首領身旁探來,險之又險地擋住這一箭,沉悶響聲若擊鼓一般,持盾的馬賊悶哼一聲,身下座騎向後退了兩步。
  
  而盾後那名馬賊首領非但沒有躲避的動作,臉上表情都沒有變化一絲,不是因為寧缺的箭快到他來不及反應,而是他知道這箭傷不到自巳。
  
  先前那刻,馬賊首領和身旁那幾名親信下屬從草甸上下來,進入已經布好衝鋒陣勢的馬賊群中,弓起一些小小混亂,寧缺看準時機,以為能夠傷到對方,卻沒料到對方如此輕易便擋了下來,明顯早有準備,心頭不禁驟然生出一道涼意。
  
  羽箭深深扎進圓盾發出的悶響,就彷彿是衝鋒的信號,在重賞的刺激和嚴懲的威逼之下,尚能上馬野戰的兩百餘騎馬賊瘋狂呼喊著,揮舞著手中的彎刀,隨著最前端那十餘騎首領,猛地向糧隊營地衝來。
  
  因為提前拉近距離的緣故,草甸下方邊緣的礫石地帶已經無法阻止馬賊的衝鋒,糧隊營地外圍車陣已經殘破不棋,倖存下來的近兩百名燕卒民夫,站在重傷的同伴和同伴屍前面,緊握武器的血手微微顫扒,眼神絕望無比:
  
  守在潰口處的典池苑弟子們,經過這段時間的休息,依然沒能完成恢復體力,念力更是消耗殆盡,便是連手中的秀劍都快握不住了,哪裡還能抵擋?
  
  後方那輛馬車裡,少女莫山山微低著頭,幾絡黑髮無力地垂在額前,蒼白的臉頰顯得格外憔悴,握著墨筆的手指暗暗用力發白,卻顯得那般虛弱。
  
  馬賊衝向營地,似乎已經無人可以阻止一場屠殺的到來,只有寧缺騎著大黑馬,向著潮水般的馬賊群衝去,看似壯勇,然而他只有一個人,又能做些什麼?
  
  隔著車陣廂板的破損處,寧缺看到了馬賊群最前方那名蒙面首領。兩個人的目光在寒冷的荒原空氣中終於接觸,不知為何,寧缺覺得白己的心跳忽然變快了很多,先前困擾他很長時間的那股警惕不安變得越來越強烈。
  
  然而這個時候已經容不得他再去想什麼,再去思考什麼,猶豫什麼,他已經坐在了馬上,那便必須拿出上馬為賊的精神,挽弓揮刀殺死所有。
  
  大黑馬氣息沉重,速友不減,瞬息之間已經衝至車陣之前,便在這時,寧缺棄弓探手握住身後刀柄,大喊了一聲。
  
  他沒有喊出什麼具體的字,只是一個很簡單的暴破音,就像是山野裡某些野獸的嘶喊,但他相信馬車裡的少女應該能聽懂自巳想表達的意思,雖然事先沒有商量過,可不知為什麼,他就覺得她應該懂,就像桑桑那樣。
  
  馬車裡的莫山山聽懂了,額前垂落的黑色髮絲目光微凝,兩根細細的手指輕輕一拼,就像是兩顆石頭重重一擊,指間拈著的那張微黃符紙,竟在瞬間碎成無數小塊,細微有若黃沙,然後消失不見。
  
  營地車陣前方的野地裡,天地元氣忽然劇烈地波動起來,一股極端乾燥的味道突兀而生,先前已經受過一次重創的馬賊,感受到這股恐怖的味道,下意識裡拚命拉攏韁繩,想要向兩旁避開。
  
  沒有火星沒有乾草,就在破損車陣的正前方,熊熊烈火平空而生,兇猛的火舌隨著原野間的風一呼一吸之間便躥了起來,招搖之間再漲數分,成了一道火牆。
  
  其實少女符師這道焚天火符的威力,並不如先前強大,畢竟她的念力損耗太多,只是先前要防禦著馬賊從圓形車陣四面八方攻來,火符需要覆蓋的面積太大,而這時火符只需要覆蓋大黑馬身前數丈方圓的地面,所以顯得格外兇猛。
  
  營地外的火牆徒有其勢,事實上對馬賊群的傷害並不大,而且恰好攔在大黑馬之前,看上去彷彿要吞噬掉大黑馬以及馬上的寧缺。
  
  就在大黑馬快要衝進火牆之前,寧缺翻身上馬,雙腳在鞍上重重一頓,腰腹與腿部的肌肉驟緊驟放,猛地跳了起來。
  
  大黑馬暴嘯一聲,蹄尖深深挫進泥地,強行剎住沉重的馬身,在將要觸到火牆之時,險之又險改變了奔行的軌跡,擦著火牆向右避開。
  
  此時寧缺已經跳到了火牆之上,靴底擦著恐怖的火舌,向那邊躍了過去,提握著背上刀柄的雙手,借勢向前一抽,嗆嗆兩聲,朴刀出鞘。
  
  火牆遮住了馬賊們的視線,他們沒有看到寧缺從馬背上跳起,當他們看到寧缺躍過火牆時,寧缺已經到了馬賊首領身前的空中。
  
  戰前他就對莫山山說過,殺死這名昨夜才至的首領,馬賊必亂,而此時若馬賊大亂,神殿騎兵絕對不會錯過這種大好機會他確認這些神殿中人像自巳一樣無恥,那麼他就能猜到對方會怎樣選擇……所以他不惜讓已經虛弱不堪的少女符師搾乾最後的念力,也要營造當前這個,機會。
  
  躍火牆而突殺,這種事情他很擅長,在北山道口外殺死夏侯的三人組時,他就曾經這樣做過,所以他很自信,他盯著那名馬賊首領的目光專注而平靜,雙手握著的朴刀,化作兩道雪亮的刀芒,執著而肯定地斬了下去。
  
  然而他躍出火牆在空中與那名馬賊首領的目光再次接觸,發現對方的目光竟似乎比自巳還要專注平靜,先前騎馬衝刺時心頭生出的那抹涼意不禁又增一分。
  
  兩把朴刀斬破荒原冬風,劈向馬賊首領的頸部,然而明明馬賊還在向前疾衝,左右兩騎上的馬賊,卻似呼早就知道寧缺的刀鋒所向,提前作出預判,伸出兩道厚實的木盾擋在了刀鋒之前!
  
  兩記沉重悶聲蕩起,木盾上驟然生出無數蛛網般的裂痕,而在空中無處借力的寧缺,也被反震的力量震的向斟後方的空中掠起,兩把朴刀竟是被楔在木盾間,沒有辦法抽回來。
  
  因為馬賊座騎還在向前,所以寧缺從空中第二次落下來時,恰好依然直衝那名馬賊首領,人在半空,他右手閃電般探至身後,抽出了第三把刀!
  
  而且幾呼同時,一蓬火花在那名馬賊首領面前綻開,雖不弛城,卻足以將他的臉面燒焦……正是寧缺一首隱而未用的符道本事!
  
  一股無形的力量出現在空中,將那道符紙化作的火團緊緊包裹在其間,火花驟然微弱,彷彿是機透明的玻璃球密封了一般,預然無力擦著馬賊首領的肩頭落下。
  
  馬賊首領右手一翻一面堅硬的金屬盾妙到毫巔地迎至半空恰好擋住寧缺蘊著全身氣力的第三刀,刀盾相交發出一聲巨大的躁聲,震的空氣一陣動盪。
  
  三把刀都被提前預判封住,暗中出手的符道也被破解這名馬賊首領似乎知道自己的所有手段,早有針對自己的計劃!
  
  電光火石間他終於想明白了一件事情,這些馬賊跟綴糧隊的目標不是劫糧,也不是馬車裡的少女符師,而從始自終都是自己!
  
  原野寒冷的冬風裡,寧缺的身體和心情都寒冷到了極點。
  
  只冷不代表絕望,他的腦子裡更從來沒有放棄這種東西,人在半空,一聲悶哼,識海裡的念力全力逼出,手中朴刀上那些細緻的符紋驟然明亮,同時間,另兩柄嵌在木盾裡的朴刀上的符紋也同時亮了起來。
  
  哢嚓幾聲脆響,木盾盡數破裂,兩把朴刀向地面落去,而他手中的第三把朴刀迎風而斬,挾起一道明亮的刀芒,捲著天地之間的氣息,再斬馬賊首領!
  
  滿地黑沙飛舞,地面出現一道極深刻的刀痕,馬賊首領卻是安然無恙,寧缺這記蘊著天地元氣的一刀,竟斬空在地!
  
  他的視線一片模糊,驟然覺得不妙,卻來不及做任何反應,身體猛地向空中再次飛起,鮮血猛地從口鼻中噴了出來。
  
  馬賊首領微微抬頭,冷漠地看著在空中噴血的寧缺,一直垂在鞍旁快速輕觸計算的左手停了下來,暗自想道冒險靠近,終於鎖死了你。
  
  寧缺在空中飛舞,口鼻處的鮮血像噴泉般濺出,一股極為雄渾強橫的念力,依循著無形的軌跡,從地面生起穿透空氣,刺破他的眉心直鑽識海。
  
  彷彿有無數萬根針,在他的腦中快速攪動,一股難以言喻的絕對痛苦,讓他的身體劇烈顫嚴,他是擅於忍受痛楚的人,即便是書院後山那條艱難山道上的念力攻擊,也不曾讓他倒下,但來自地面的這股念力實在是太過強橫,便是連他也禁受不住,意識瞬間變得模糊起來。
  
  在陷入昏迷或者死亡之前,過往十數年生死間養成的本能慣性,讓他的手下意識裡伸向身後,想要握住那把熟悉的傘柄,然而在那股強大念力的攻擊下,他的手勉強觸到傘柄,竟是沒有辦法抽出傘來。
  
  他的身體開始下墜,艱難睜開眼用模糊的目光望向地面,看著那名正抬頭冷漠看著自己的馬賊首領,終於確認此人居然是一位洞玄上境的大念師!
  
  洞玄上境大念師,身份何等樣尊貴,實力何等樣強大,入營必為將軍,入朝定為供奉,行走世間必受尊崇,像這樣的一個人,為什麼會冒充馬賊來殺自己?
  
  寧缺知道自己輕敵了。如果早知道敵人的目標是自己,早知道對手是一位實力恐怖的大念師,他絕對會一開始就動用元十三箭,雖然二師兄曾經那樣說過,但這名馬賊首領的實力,絕不會比隆慶皇子弱多少!
  
  馬賊首領,或者說大唐東北邊軍大念師林零,微仰著頭,微瞇著眼,看著在空中噴血的寧缺,目光裡充滿了極複雜的情緒,有些得意有些畏懼又有些驕傲。
  
  軍方要調查一個人,絕對會挖出他所有的老底,寧缺在北山道口展現出來的實力和戰鬥習慣,他跟隨顏瑟大師學習符道的事實,全部都在他的計劃之中。
  
  一名洞玄上境大念師對上一名不惑境界的初學者,做了如此細緻縝密的準備,如果這樣還殺不死對方,那只能說明昊天太不講理。
  
  不過看著寧缺馬上便要死去,林零依然覺得有些驕傲,因為他雖然是東北邊軍裡最強大的念師,但今天殺死的這個人是書院二層樓的學生,是大子的親傳弟子。
  
  所以他驕傲卻又畏怯。所以他決定當確認寧缺死亡後,自己必須馬上殺死身旁的親信,以及自己,不讓這件事情給將軍帶去任何麻煩。
  
  營地間那輛安靜很長時間的馬車忽然動了起來,一動便是驚天動地。
  
  整個車廂解體散開,簾布木塊金屬佩件像箭矢般向四處噴射。
  
  車廂迸裂,白衣少女飄到了空中,瀑布般的黑色秀髮隨風飛舞,她看著那面火牆,散漫的目光驟然凝結,蒼白的臉頰上出現兩抹極不正常的紅暈,伸出了一根手指。
  
  纖細的手指在寒冷荒原冬風間畫了幾根線條。
  
  指尖破空破風破天地,一股無形的力量隨著線條的繪塗而生成。
  
  只有晉入知命境界的神符師才能畫出來的不定符!
  
  白衣少女手指劇烈顫我起來,似乎在承受極大的痛楚。
  
  最終,她沒能畫完這道符,只完成了一半。
  
  她漠然看了一眼火牆那邊,隱約能夠看到寧缺的身影正在高速下墮。
  
  她閉上眼睛,身體向後一傾,向地面墜下。
  
  冬風間那半道未完成的符,驟然坍縮,帶動著週遭的空間一道坍縮,在極短的時間內,凝結成一團透明的氣團。
  
  無形而透明的符力,彷彿是天神全力揮出的拳頭,隔著數十丈的距離,狂暴而出,在那面火牆上破開一個極大的空洞!
  
  十餘名馬賊鮮血狂噴,紛紛墜落下馬。
  
  馬賊首領眼瞳劇縮,縱使他是洞玄上境的大念師,也感到了這股力量的恐怖。
  
  這道符縱然是未完成,但依然是只有神符師才能參悟的不定符。
  
  神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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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2-17 22:42:22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 凜冬之湖 第二十六章 勝利,與光明無關

    神殿騎兵統領看著草甸下方,臉上沒有任何表情,他並不關心糧隊營地裡眾人的生死,只是想看看混亂的局勢裡,會不會出現適合自己出兵的時機。

    草甸下方忽然傳來一道劇烈的天地元氣震動,那股強大而境界高妙的符道氣息,直接清晰地映入他的識海,令他表情劇變。

    曲妮瑪娣這位老婦人心硬如石,看著馬賊群揮動彎刀砍殺不及躲避的燕國民夫時,臉上的皺紋都沒有顫抖一絲。

    但當那輛馬車散成碎片,白衣少女飄至空中畫出那道符時,她臉上的皺紋忽然間從石頭刻著的線條變成風中的亂絮,全部堆在了一起,顯得震​​驚無比。

    「營地裡那名符師居然是她!」

    「她居然能寫出不定符?難道她已經進入了知命?」

    曲妮瑪娣表情陰沉,回頭​​看了一眼騎兵隊列中間的那輛馬車,暗自想到若讓被自己寵受珍寶的侄女知曉了這個事實,不知道會有怎樣的反應。

    馬車窗簾緊閉,裡面那位若蘭花般清幽純淨的少女,感受到草甸下方傳來的恐怖符力,緩緩抬起頭來,臉上流露出一絲明悟的情緒,輕聲自言自語道:「原來是莫姐姐。」

    隔著窗簾僅憑符力波動,便猜出了符師是誰,這位如花一般的少女,看來先前並不是對馬車外草甸下發生的一切都不知情。

    ……

    ……

    半道神符,化作無形的高速氣團,如同天神全力揮出的巨拳,瞬間撕破營地上方的空氣,生生把那堵火牆擊出一個巨大的空洞,活活震死十餘騎馬賊,然後來到那名馬賊首領身前,隨冬風驟凝。

    馬賊首領知道到了命懸一刻的關鍵點,悶哼一聲,懸在鞍畔的手指劇烈顫抖,拇指在中食二指的紋路上高速輕點,將識海內的念力毫不珍惜地盡數逼出。

    冥想數十年積蓄的渾厚念力離體而出,與撲面而至的神符之力猛地相撞,奇異的力量衝撞,讓馬賊首領身周的空氣裡多出了無數根怪異的白色線條。

    這些白色線條是空氣中極細微的湍流,因為與週遭空氣流動速度不等,讓光線折射發生了極大的偏差,所以才會顯現出白色。

    能讓空似無物的空氣,都撕扯的如此不堪,在極細微處呼嘯,可以想見,半道神符與大念師數十年功力產生的衝撞,是怎樣恐怖的一件事情。

    似柳絮狂舞的無數道空氣湍流裡,馬賊首領眼角濺出幾滴血珠,身下座騎更是哀鳴連連,蹄步亂錯向後退去。

    因為這道未完成的神符太過強大,馬賊首領不得不凝聚全部的念力對抗,對空中正在噴血墜落的寧缺的念力攻擊,自然而然出現了極短暫的一段空白。

    寧缺識海裡的數萬根鋼針驟然消失,那些留在意識裡的痛楚依然殘留,但他終於從模糊渾噩的狀態中醒過來了片刻。

    只需要片刻時間的清醒便已經足夠。

    他抽出身後背著的大黑傘,手腕一抖,粗布片絲絲碎裂,裹在重重布裡已經數月未見天日的大黑傘呼的一聲重見光明,就像一朵黑色的蓮花般,綻開在他的頭頂。

    大黑傘讓他減緩了向下墜落的速度,不至於活生生摔死,更關鍵的地方在於,大黑傘看上去無比油膩髒髒的傘面,竟把來自下方的恐怖念力攻擊吸收了大部分。

    身體還在空中飄落,寧缺握著刀的手已經揮了過去。

    此時他與下方的馬賊首領相隔還有一段距離,朴刀砍不到對方,但一根銀針從手腕間嗤的一聲破空而出,如書院後山每天發生的那些畫面一樣,沿循著詭異而難以捉摸的暗線,直刺馬賊首領的眼睛!

    馬賊首領是洞玄上境的大念師,自身修為境界與白衣少女莫山山相仿,但要應付那道未完成的神符依然吃力,整個身體被空氣中的那些凶險元氣湍流束縛。

    他更沒有想到,明明已經重傷將死的寧缺,居然還隱著如此陰險的後著,眼看那道極黯淡幾乎快要看不見的銀絲,便要刺進他的眼珠,他竟是避無可避,只能極冒險地不顧身前湍流,強行低了低頭。

    噗的一聲,銀針瞬間刺進他的​​眉骨!

    銀針深不見尾,一滴若紅痣般的血,乍現其間。

    馬賊首領只覺腦袋一陣劇痛,眼前不由一黑。

    眼前一黑並不完全是痛楚引發的傷勢,而是真的黑了。

    因為大黑傘飄落而至。

    大黑傘下,寧缺手中的朴刀直直劈出,刀勢簡潔明瞭。

    刀鋒入肉,然後破骨,只是剎那間事。

    唰的一聲。

    胳膊飛向天空。

    ……

    ……

    馬賊首領右肩出現一道極恐怖的血口,鮮血像噴泉一般湧出,刀勢未竭,他痛嚎一聲,向馬臀後方跌落,重重摔在地面。

    便在落地之前,他枯瘦的右手指向快要落到背上的寧缺,猛然一張。

    寧缺再受重創,胸腹一窒,再噴鮮血,身體跌下。

    剛好落在那匹原本屬於馬賊首領的馬上。

    他渾然不覺唇舌間的甜腥之意,在意識陷入模糊前,手中朴刀破風再斬,斬的卻不是已經震飛的馬賊首領,而是馬臀。

    馬臀上驟然出現一道極深的血口。

    馬兒受痛受驚,瘋狂一般向前衝去,一頭撞進了那面還在熊熊燃燒的火牆!

    ……

    ……

    營地前那堵火牆被神符擊穿的透明空洞下方,又多出了一道空洞。

    一匹燃燒的奔馬帶著重傷虛弱的寧缺,呼嘯著從那個洞裡狂奔而出,鬃毛馬尾早已開始燒成灰燼,奔馬身軀上火舌狂吐。

    焚天火符形成的火勢極其可怕,這匹駿馬強行衝過,瞬間便被燒死,重重摔落在地,馬背上的寧缺砰的一聲同時摔落在地,連續翻了幾滾才停下來。

    雖然有大黑傘的保護,但他身上的衣襟邊角依然在噴吐著火苗,隨時有可能大燃,他狼狽箕坐在地面,扭頭望向一處,聲音沙啞大喊道:「水!」

    依照他先前的吩咐,天貓女準​​備了一大桶清水在旁邊等候,一直沒有參與防禦,看著師姐們與馬賊浴血作戰,她焦急到不行,恨不得把這桶水踢翻,根本沒有想到戰局的變化竟如此迅速,直至此時才明白寧缺先前的用意。

    嘩的一聲,整整一桶清水盡數傾倒在寧缺的身上,衣衫上燃燒著的火苗,瞬間被澆熄,他虛弱不堪的身體也被這桶從頭淋下的清水直接擊倒在地。

    大黑馬從營地一側狂奔而至,跑到他的身前,低下頭顱不停拱動著他的身體,顯得十分焦急不安,似乎擔心他倒下後,便再也無法站起。

    寧缺倒在濕漉漉的地上,確實已經沒有力氣站起來,好在沒有昏迷,他睜著眼睛,看著離自己臉極近的那張馬臉,牽起一絲極艱難的笑容。

    從開戰至今,尤其是最後刺殺馬賊首領時,他遇到了無數極其危險情況和無數痛苦,按照人類的本能要求,面對身體和精神無法承受的痛苦時,便會自動昏迷,但他似乎具有某種與身體本能作對的天賦,硬撐著保持著最後一絲清明。

    他艱難抬起右臂,把比先前顯得更髒了幾分的大黑傘擱到胸膛上,然後把中指上一直繫著的錦囊塞進懷中。

    做完這兩件事情,他才真正鬆了口氣,卻依然堅狠地沒有因為精神鬆懈而昏倒,用刀尖刺進身旁的濕地,悶哼一聲站了起來,看著營地四周傳來的廝殺聲,想要前去幫忙,卻發現被念力重傷的身軀,竟有些不聽使喚。

    該做的事情都已經做完了,應該不會死吧?至於車陣四周那些正在浴血廝殺的人們,他此時已經無法再去改變什麼。

    不知想到什麼,寧缺向身後望去。

    狼籍一片的營地間,那輛已經崩散成碎片的馬車只剩下了最下方的一塊廂板,莫山山這時候便坐在那塊廂板上,身上的白色衣衫不知塗染了多少灰泥。

    少女符師先前強行越過自己境界能力,施出了神符師才能使用的神符,受到了極嚴重的反噬,加上識海內的念力被壓搾的不剩一絲,所以直接在空中昏迷墮下。

    或許是受到震動的關係,莫山山此時已經醒來。

    她微低著頭,額前的黑髮凌亂不堪,身側按著地面扶住身體的右手,和髮絲間隱約可見的細長睫毛不停顫抖,蒼白的臉頰上寫滿了虛弱,似乎隨時可能再次昏倒。

    遠處忽然隱隱傳來如雷蹄聲,看著草甸上方驚起的陣陣煙塵,寧缺知道那隊神殿騎兵如自己所料那般動心了,對身旁的天貓女說道:「稍後打掃戰場時,替我去把我的兩把刀搶回來。」

    ……

    ……

    營地前方的火牆,主要是為了給寧缺營造刺殺馬賊首領的機會,覆蓋的面積並不大,遠不足矣攔住那些馬賊。就在先前那陣混戰的時間裡,馬賊們呼嘯著揮動彎刀衝了進來。此時由廂板糧草袋組成的車陣,早已破損不堪,墨池苑弟子們刀光如雪,堅毅迎戰一步不退,那些燕卒民夫則在極短的時間內死傷慘重。

    馬賊首領此時已經不知所蹤,不知道是受了重傷被親信下屬帶走,還是已經死亡,屍體被馬蹄踩成了爛泥,這個事實給馬賊群帶來了極大的衝擊,馬賊的衝鋒隊列已經糟亂的不成模樣,但營地裡的防禦力量更是已經瀕臨絕境。

    如果草甸上方的神殿騎兵這時候還不出動,那麼沒有誰能夠預判出,究竟是營地先被血洗,還是馬賊群承受不住壓力,率先崩潰。

    草甸上的大人物們,都被莫山山先前那道驚世駭俗的半道神符所震驚,反而沒有如何注意躍過火牆,最終砍殺馬賊首領的寧缺。

    神殿騎兵統領有所感應,敏銳的目光注意到了熊熊火牆那頭隱約出現的一抹黑影,卻也沒有看到當時具體的情況。不過……他看到了馬賊首領重傷,然後被數騎強行帶走,也看到了馬賊群此時的混亂和潰散的前兆。

    先前不衝下草甸援救營地裡的人們,是因為那兩三百騎凶悍的馬賊戒備森嚴,猶有善戰之力,統領大人不願意拿神殿騎士尊貴的生命去冒險,而眼下馬賊首領已死,潰勢已成,正是神殿騎兵昭顯武力,大肆收集戰功的大好時機,身為善戰領軍之人,他當然不會錯過這種機會。

    「馬賊正在屠殺昊天的信徒,身為神殿護教軍,你們知道應該怎麼做。」

    神殿騎兵統領,抽出腰畔的佩劍,指著草甸下方混亂無比,鮮血橫流的糧隊營地,沉聲說道,陽光照在他嚴肅正義的面容上,顯得無比聖潔。

    「為了光明,前進!」

    一百騎神殿騎兵依命而動,手中緊握著刻著符文的武器,提韁鞭馬,從草甸上方向著營地處高速衝去,踢起無數礫土。

    黑色的盔甲上繪著繁複的金色花紋,在陽光下就像是無數朵盛開的向日葵,閃爍著光芒,神殿騎兵們帶著正義與無畏的精神,開始了自己的救援行動。

    面對著世間最精銳騎兵的護教軍,已經廝殺半日疲憊不堪的馬賊,又因為首領重傷遁走而陷入恐慌混亂情緒中,根本沒有任何抵抗的能力,連連敗退。

    哪怕是最凶悍強大的馬賊,也不是普通神殿騎兵的對手,更何況他們手中的彎刀,在神殿騎兵的符兵之前,就像是樹枝木棍一般不堪一擊。

    沒有花多長時間,神殿騎兵便將營地四周的馬賊盡數擊潰,只付出了極少的代價,統領大人的想法和計劃得到了完美的實現。

    光明,再次獲得了勝利。

    ……

    ……

    六百騎馬賊死傷慘重,殘餘的馬賊四散潰走,神殿騎兵要打掃戰場,要收割首級,還要護衛草甸上方那些貴人,只對馬賊進行了象徵意義上的追逐,於是先前與兩百燕騎纏殺遠離戰場的馬賊也得以藉機逃遁。

    草甸間的廝殺慘烈,兩百燕騎和馬賊的戰鬥也極慘烈,此時還能騎馬回到營地的只剩下四十餘騎,而且每個人的身上都帶著傷。

    從晨時開始的戰鬥,一直不斷有人死去,但依仗著車陣和墨池苑弟子的英勇作戰,死的人並不是太多,最慘重的傷亡反而出現在最後,破損的車陣和念力枯竭的莫山山再也無法保護更多的人,數不清的燕卒民夫慘死在馬賊的彎刀下。

    有一名墨池苑年輕的男弟子被數名殺紅了眼的馬賊圍攻,慘烈死去。

    酌之華等大河國少女表情木然站在這名師弟的遺體前,眼眸裡滿是悲傷和憤怒的情緒,最小的天貓女更是早就忍不住哭了起來,眼睛哭的通紅。

    營地裡一片悲傷的氣氛,營地外響起密集的蹄聲。

    神殿騎兵完成了對潰散馬賊的短程追逐,重新集結列隊,黑色紋金花的盔甲在陽光下閃爍著耀眼的光澤,整齊的隊列看上去秩序森嚴,光明威壓感十足。

    如果放在平時,營地裡那些信奉昊天道的燕民,出於對西陵神殿的絕對敬畏,想必會投以羨慕狂熱的目光,甚至可能會跪到地面上虔誠的叩首。然而此時此刻,籠罩在悲傷的人們沒有人理會營地外的神殿騎兵,偶爾有人望過去,目光顯得那樣的麻木冰冷,甚至還隱隱帶著仇恨的意味。

    如果這些神殿騎兵先前不是在草甸上按兵不動,而在第一時間選擇衝鋒援營,與墨池苑弟子尤其是那位強大少女符師配合,絕對可以擊敗馬賊,然而他們沒有這樣做,直接導至營地在最後時刻死傷慘重。

    此時躺在荒原地面上的很多冰冷身軀,本來應該還是熱的,很多死去的人本來可能以繼續活下來,回到燕國後可以看到自己的親人,然而就因為這些神殿騎兵的自私冷酷,所有的可能都不復存在了。

    在這種情況下,營地裡沒有人會歡迎這群神殿騎兵的到來。

    人永遠看不到自己的後腦勺,光明永遠看不到自己的黑暗,尤其是當你認為自己很高的時候,當你認為自己絕對光明的時候。

    在營地外列隊的神殿騎兵,並不認為自己先前按兵不動的舉措有任何不妥之處,那時候的馬賊還保持著足夠的戰鬥力量,難道要讓我們這些尊貴的神殿騎兵為你們這些普通的平民百姓冒險流血?相反在他們看來,最後依然是靠著神殿騎兵的衝鋒,才一舉擊潰馬賊,保留了營地裡這些人的性命,他們有資格獲得讚賞感激的目光,而不是現在這種冰冷漠然甚至仇恨的目光。

    有的神殿騎兵漠然嚴肅的臉頰上不自禁流露出一絲鄙夷憤怒的神情,如果不是統領大人沒有發話,他們甚至可能衝進營地,把那幾個敢於對自己投注仇恨目光的平民拖出來,狠狠地鞭打一頓。

    看著營地外那些神殿騎兵冷漠的臉頰,想著對方先前的冷血無恥和現在這種令人厭惡的神情,天貓女憤怒地漲紅了臉,抬臂抹掉眼淚便要衝出去罵對方。

    酌之華把她拉到身後,強行壓抑住心中的悲傷憤怒情緒,對著那位高坐在駿馬之上的神殿騎兵統領施一禮,什麼都沒有說,帶著師妹們開始處理營地裡的後事。

    所謂後事皆是悲傷事。身上滿是傷口的燕卒和民夫們互相攙扶著,看著四處橫豎倒著的同伴遺體,看著那些斷肢血泊,根本無法感受到劫後餘生的僥倖愉悅,很多人開始放聲慟嚎,營地裡哭聲震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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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2-17 22:51:47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 凜冬之湖 第二十七章 不畫眉,火焰與海水

    聽著營地裡連綿不絕的哭聲,神殿騎兵統領眉頭微蹙。

    他能夠明白大河國墨池苑弟子的冷漠,卻並不在意對方的冷漠,反而有些不屑微諷,不再理會對方,舉起右手示意下屬開始打掃戰場。

    冰冷華美的劍鋒,刺進馬賊的脖頸,一轉一割便把頭顱割了下來,也不管那名死去馬賊的眼睛是睜著還是閉著,便扔進大袋之中。

    神殿騎兵開始收割馬賊的首級。

    雖然營地外圍有很多馬賊是死於清晨第一次反擊,死於那道符火,死於糧隊眾人的拚死抵抗,但此時此刻沒有誰會和這些神殿騎兵搶軍功。

    營地裡的人們忙著救治重傷員,忙著搬運遺體,忙著清理損失,忙著挽救殘留不多的糧草,忙著消解心中的悲傷與憤怒。

    以殘破焦黑的車陣為分界線,營地內外自然分成了兩個世界。

    神殿騎兵統領看著廢墟一般的營地,看著那些明顯的戰鬥痕跡,想像著援兵到來之前,營地經受的馬賊衝鋒和慘烈戰鬥,不免也覺得有幾分敬佩。

    他的目光落在營地中央那片馬車殘骸上,瞳孔微縮,沒有發現那名少女符師的身影,也沒有看到那抹黑色的影子。

    沉默片刻後,他輕踢馬腹,催馬行過車陣的一處豁口,來到正忙著救治傷員的墨池苑弟子們身後,問道:「你們這裡由誰主事?」

    酌之華用力把一塊布繫在一名民夫斷臂的血口處,輕輕掀起額前被血凝在一處的髮絲,轉身望向馬上的統領,卻沒有回答他。

    有名墨池苑弟子聽著問話,下意識裡回頭望向營地裡一輛馬車。

    天貓女忽然想到寧缺先前交待的事情,把手裡的傷藥遞給旁邊一名師姐,向營地外小跑而去。

    ……

    ……

    送糧隊除了騾馬還有三輛馬車,其中少女符師所在的那輛馬車,先前已經被那半道神符的起始之威震成了碎片,另兩輛馬車則是完好無損。

    大黑馬這時候正在其中一輛馬車外無聊地踢蹄等待,馬車內光線昏暗,只有當荒原冬風掀起車簾一角時,裡面才變得明亮少許,車板上安靜擱著一個包裹,看板面的下陷程度,這個包裹明顯擁有和體積不相稱的重量。

    寧缺伸手抹掉口鼻中滲出的血水,伸手進身旁的盆中用清水洗乾淨,然後拿過一個小銅盒打開,看著盒中有些寒酸的東西,忍不住搖了搖頭。

    「一個姑娘家,怎麼就只有這麼點脂粉?」

    「這不是我的,是她們的。」

    坐在對面的莫山山專注地看著寧缺,似乎只有集中全部精神,她才能讓散漫漠然的目光準確地落在他的臉上,此時她的目光裡明顯含著一些疑問。

    「據我說知,大河國的少女們都很看重妝容,去年長安城裡流行一種挑眉妝,聽說就是從你們那邊傳過來的,怎麼你們這些人就不在乎這個?」

    寧缺低頭研磨脂粉,動作顯得很純熟老練。

    「修道之人,何需在意妝容。」

    莫山山靜靜看著他,見他並不想就這個問題探討下去,黑麗如墨筆繪就的雙眉緩緩蹙起,問道:「為什麼要妝容?」

    寧缺抬起頭來,伸手將她額前的髮絲捋起,手指隨意動作幾下,便將如瀑般的黑色秀髮梳理成型,然後拿起身旁一根極精緻的木釵別住。

    「因為我們現在需要你很精神。」

    他專心挑揀著胭脂的濃淡,隨口解釋道:「神殿的傢伙們都是神經病,雖然按道理說,他們固然無恥,但也不會隨時隨地發瘋,可誰都不知道,為了不讓他們的無恥傳出去,他們會不會做一些更瘋狂的事。」

    寧缺用指甲挑起一抹胭脂,細細化開,然後蘸到專門尋來的一方純白棉帕上,示意少女符師仰起臉來,說道:「我們現在唯一可以用來震懾他們的就是你,所以你必須精神一些,不能像現在這麼虛弱,看上去隨時都可能死掉。」

    「兩者之間有什麼關係?」莫山山認真問道。

    「雖然你是天下皆知的書癡,足以震懾那群神殿騎兵,但如果你太虛弱,反而容易激發某些神經病的瘋狂,一旦對方癲狂起來,可不會管你是什麼天下三癡,是書聖王大人的關門弟子……我明白這種心理因素是很難解釋的事情,你只需要清楚世間很多你死我活的廝殺,往往只是因為某人看了某人一眼就好。」

    從碧藍如腰的冬湖畔看到那抹腰間的碧藍,入荒原同行直至今日浴血並肩戰鬥,寧缺猜出了莫山山的真實身份,這也是他第一次在話裡挑明。

    能畫出半道神符的少女符師,整個天下只有一個。

    因為天下只有一個書癡。

    ……

    ……

    莫山山自幼入墨干山拜書聖為師,十餘年間癡於書符之道,並沒有太多俗世閱歷,面對寧缺這個自幼便在最底層殺人求活的傢伙,自然覺得能學到很多東西。

    也不知道她究竟有沒有聽懂寧缺的這段話,反正她很老實地仰起了臉。

    她的臉很小,兩頰微鼓,眉眼如畫,此刻雖然蒼白憔悴,但依然好看。

    寧缺拿著蘸著胭脂的小方巾,看著近在咫尺的小臉,怔了怔,然後笑了笑。

    兩年之前他還在渭城殺馬賊、賭錢喝酒欺負桑桑的那時節,哪裡會想到自己有一天會和天下三癡之一的書癡共處車廂之中,而且她還要如此老實地任自己折騰。

    胭脂上臉,指腹輕搓,漸漸散開。

    並非濃妝,亦不是淡抹。

    莫山山蒼白的臉色,在指下漸漸變得紅潤起來。

    手指輕輕搓揉少女小臉的觸感很好,尤其是微鼓的雙頰處,更是彈軟豐潤。

    莫山山安安靜靜坐著,微低著頭,任他在自己臉上塗抹,睫毛微顫。

    不多時妝容完成,少女蒼白憔悴的臉顯得鮮活美麗,紅暈看上去極為真實。

    寧缺心想自己的手藝什麼時候變的這麼好了?接著他應該給她畫眉,卻注意到她的雙眉細而黑亮,便如畫的那般好看,思忖片刻後,終是輕輕擱下了炭筆。

    ……

    ……

    「你經常做這些事情嗎?」莫山山看著他,忽然問道。

    寧缺想起進長安城變身富人後的家居生活,想著老筆齋那張床上藏著的一大堆陳錦記的胭脂水粉,溫和一笑,說道:「家裡有個小姑娘,這種事情我做的多了。」

    莫山山長而微疏的睫毛眨了眨,沒有繼續再問什麼,轉過身去,掀開車簾望向外面,剛變得紅潤了些的臉頰又變得蒼白了些。

    營地裡的人們正在搬運死難者的遺體,收集木料,看情形大約是要進行火葬。而在營地外圍,神殿騎兵收割馬賊首級的工作也已經快要完畢,黑色紋金的光明盔甲上染著血污,麻袋裡不知裝了多少首級,顯得鼓鼓囊囊的。

    中原聯軍奉西陵神殿詔令進入荒原援燕,除了西戰線上的唐軍,東路戰線均以首級議功,今日神殿騎兵至少收穫了超過三百個首級,自然是大功一件。

    這份戰功按道理來說,主要因該歸墨池苑弟子和燕民,神殿騎兵卻是肆無忌憚地搶功,莫山山她雖然並不在意此事,但能清晰地感覺到,營地裡正在沉默準備火葬的人們,心中悲憤鬱結的情緒變得越來越濃。

    神殿騎兵統領看著掀起車簾的少女符師,注意到她精神不錯,不由暗中一凜,心想此女剛剛冒著極大風險強行越境施展神符,沒想到只過了這麼短的時間,便能回復如初,果然不愧是與司座大人齊名的天下三癡之一。

    「原來竟是山主在此主事,先前不知,故救援來遲,還請山主體諒。」

    神殿騎兵統領神情平靜,一句話便把先前按兵不動,冷眼旁觀營地遇襲一事帶過,揖手一禮,向書癡莫山山表示難得的尊敬,然後說道:「小姐此時在草甸上的馬車之中,她囑我邀請山主前去相會。」

    西教護教軍由裁決司直接管理,他所說的小姐,如果不是道癡葉紅魚,自然便是那位花癡,莫山山很清楚這一點,而且她知道花癡便在草甸上方。

    「墨池苑奉神殿令護送糧草入王庭,職司所在,不敢輕離。」

    莫山山看著馬上的神殿騎兵統領說道。

    統領微微一笑,說道:「小姐與山主數年不見,盼望相見之情甚深。」

    這話說的平和,帶著情意,卻又淡然流露出一絲強悍的意味。

    莫山山面無表情看著他說道:「若真盼相見,先前她可以從草甸上​​方下來見我,既然先前不見,那麼此時更不必再見。」

    這話說的平靜,帶著嘲諷,卻又毫不掩飾更強悍的意味。

    神殿騎兵統領面色微沉,沉默看著坐在馬車前端的她,也不知道心裡在想些什麼事情,最終一言不發提韁轉身離開。

    行至營地外,一名神殿騎兵捧著兩把刀走到他的馬前。

    統領看著這兩把朴刀上面刻著的繁複紋路,雖然一時間內無法看明其中含義,但身為洞玄境的強者,本能裡感到其間隱藏著的美感與境界,眼睛一亮。

    就在他要接過這兩把刀當成戰利品,待日後好生研究一番時,不遠處響起一道清脆而充滿怒意的聲音。

    「那是我們的!」

    天貓女憤怒地瞪著馬上的統領,臉上滿是細密的汗珠,身上滿是灰塵血漬,髒的厲害,看模樣已經在營地外找這兩把刀找了很長時間。

    統領淡淡一笑,輕提馬韁準備離開,根本懶得理會。

    天貓女小步快縱,像陣風般衝到他的馬頭前,手握秀劍烏木細柄,盯著他不肯讓開去路,毫不掩飾清亮眼眸裡的恨意。

    幾名神殿騎兵毫不客氣地走上前去,試圖要將她推開。

    一聲清呤,天貓女秀劍出鞘,看著比自己高大很多的幾名神殿騎兵,毫無懼色,聲音微顫憤恨說道:「馬賊的腦袋讓你們割了,難道你們還要搶我們的兵器?」

    神殿騎兵統領冷冷看著她,說道:「墨池苑弟子非符即劍,你們何時開始用刀?」

    酌之華等墨池苑弟子看著這邊起了衝突,都趕了過來,發現身材嬌小的小師妹竟被這些無恥的神殿騎兵圍住,壓抑了很久的憤怒情緒終於再也忍不住暴發了出來,劍身摩鞘之聲密集響起,與神殿騎兵對峙了起來。

    場間氣氛驟然變得無比緊張,雖然神殿騎兵百騎精銳當先,墨池苑弟子人數極少,而且各自疲憊不堪,但憑著那股堅忍鐵血氣息,竟是半步不退。

    草甸間一陣冬風拂起,莫山山緩步走了過來,身上那件白色的衣裙被風吹的飄起,表情冷漠目光淡然,她看著那些面露不耐之色的神殿騎兵和馬上的那名統領,淡然說道:「我墨池苑弟子想用刀便用刀,難道這種事情也需要向神殿交待?」

    神殿騎兵統領沉默看著她,忽然說道:「山主這話似乎有些不講道理。」

    莫山山說道:「難道說現在的神殿會認為小偷也有道理?」

    神殿騎兵統領面色微變,感到羞辱,看著​​她和那些手持秀劍攔在馬前的墨池苑弟子,寒聲說道:「竟然把神殿和小偷相提並論,如此不敬!莫非要裁決司去問問書聖大人,他究竟是怎麼教的徒弟!」

    莫山山平靜應道:「我代家師等著裁決神座的訓話。」

    神殿騎兵統領明明猜到這位書癡此時應該是在強作精神,卻也不敢隨意冒犯,他盯著少女符師的眼睛,忽然開口說道:「山主奉神殿令運送糧草入王庭,此事關係雙方和議大事,如今糧草盡毀,不知山主如何向神殿和聯軍交代,若雙方和議因此事而破裂,也不知山主你能不能承擔的起。」

    「如何向神殿和聯軍交代是我的事情,與你並沒有關係。」莫山山睫毛微眨,輕聲說道:「即便我不交代,你也不可能在這裡殺死我……」

    她抬起頭來,靜靜看著神殿騎兵統領的眼睛,說道:「或者殺死這裡所有的人。」

    神殿騎兵統領微微蹙眉。

    莫山山輕輕將被風吹至頰畔的髮絲捋到肩後,平靜說道:「既然你不會把我們全殺光,那麼你還留在這裡做什麼?放下刀,走。」

    神殿騎兵統領沉默了很長時間,把鞍上那兩把朴刀隨意扔到地上,看著她微微一笑,說道:「希望能在王庭與山主再相見。」

    天貓女收劍入鞘,推開身前的神殿騎兵,衝到統領馬旁揀起那兩把朴刀,像寶貝一般緊緊抱在懷裡,警惕地盯著對方。

    莫山山沒有回答神殿騎兵統領的邀請或者說威脅,直接轉身走回營地。

    ……

    ……

    深冬的荒原,太陽沿著南方的低矮天空出現不久便會消失,戰鬥在清晨開始,待戰場打掃完畢時,天已近暮,光線變得昏暗起來。

    草甸上方密集的馬蹄聲如雷響起,然後漸低。神殿騎兵護送著月輪國曲妮瑪娣姑姑,馬車中的少女及天諭院、白塔寺等人,伴著道道煙塵遠離。

    血一般的暮色籠罩著營地,把地面和車廂板上那些血漬耀的更加刺眼。破損的車廂板和馬車碎片還有乾草被堆積在一處,在夕陽下彷彿要燃燒起來般。

    片刻後,這些物事真的被點燃,火勢藉著原野上的風瞬間變大,逐漸吞噬掉其上堆放著的遇難者遺體。

    噼噼啪啪的響聲中,隱約可以看到融化焦黑變形之類令人心情極度惘然複雜的畫面,空氣中開始瀰漫出一股令人感到恐懼噁心的焦臭味。

    圍攏在火葬地四周的倖存者們低著頭,開始齊聲呤誦昊天道教曲裡的往生令,單調的音節不斷重複,祈禱火苗中的靈魂能夠順利回歸昊天的懷抱。最開始有些嘈亂的聲音後來變得越來越整齊,低沉而充滿了悲憫的氣氛。

    寧缺因為受傷嚴重沒有走下馬車,他掀起車簾,沉默看著遠處的火苗,聽著人們的吟誦祈禱聲,忽然抬起頭來望向頭頂高而遠的天穹。

    荒原的天空就像他熟悉的那樣乾淨,但此時在夕陽的照耀下,自然分成了兩片截然不同的世界,近夜的那面幽藍似海,近日的那面燃燒似火。

    降臨到這個世界,他無法解釋,童年在長安城裡接觸的都是對昊天的信仰,他的師傅顏瑟大師是昊天南門供奉,是西陵神殿上有座位的大神官。

    所以他理所當然地像世上絕大多數人一樣信奉昊天。

    然而此時此刻,就在火苗裡的無數靈魂之前,在海洋與火焰般的天穹下,他對這個世界的看法,難以自抑地漸漸地在發生變化。

    ……

    ……

    人們在草甸間再次結營,度過了漫長而寒冷的一個夜晚。第二日清晨,倖存下來的數十騎燕國騎兵帶著傷員南歸。他們是崇明太子的嫡系,很清楚昨日遇襲時為何神殿騎兵會有那樣的態度,也知道就算去了王庭,也根本討不到任何公道,甚至還有極大的危險會被神殿懲處,所以自然選擇歸國。

    大河國墨池苑的弟子們,沒有隨燕騎一道南歸,而是乘坐著兩輛馬車和幾匹馬,再次啟程,向著東北方向的左帳王庭駛去。

    看著車窗外荒蕪的景緻和疏草間的殘雪,寧缺咳了兩聲,從懷中取出桑桑準備好的手絹,將唇角的鮮血拭去,轉頭望著對面的白衣少女問道:「為什麼要去王庭?」

    「糧隊的事情總需要一個交代,而且……」

    莫山山眼簾微垂,睫毛輕顫,沉默很長時間後說道:「我很生氣。」

    寧缺看著她笑了起來,說道:「我發現自己有點喜歡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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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2-18 20:26:51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凜冬之湖 第二十八章 馬車上

    聽到這句話,少女符師低下頭去,看著自己膝上的白色衣裙,似乎那處的花邊非常溧亮,但事實上白裙素淨,上面什麼也沒有。

    馬車還在行進,原野上的風掀起車簾,清晨的陽光灑了進來。晨光映在車廂內黑白兩色素淨的裝飾上,落在她黑色的發與白皙的臉上,析離出幾縷光彩,平靜而肯定的聲音,從她唇間緩緩道出:「我想,我已經有喜歡的人了。」

    清晨的陽光同樣也落在寧缺的身上。他沒有想到自己習慣性的說話方式,會讓對方產生誤會,有些尷尬地笑了笑,笑容在晨光裡顯得無比溫和:「我有很多喜歡的人,喜歡是我表達善意的常用辭句,希望不會讓你覺得太過唐突。」

    荒原的土地被寒風吹的乾硬,車輪在上面行走不時被震起,馬車不大,二人相對而坐,距離不可能太遠,隨著車廂的起伏,膝頭快要觸到一起。

    寧缺向後挪了挪,靠在窗畔的棉墊上,酸痛的身軀終於找到了支撐點,不由發出一聲舒服的嘆息,看著少女那張近在咫尺的美麗臉蛋,說道:「這個世界便是這種模樣,不需要為了那些噁心的事情不高興。

    昨日他替莫山山妝容,將她那如瀑布般的黑色秀髮梳在後方繫住,今晨醒來,莫山山依舊保持著這個髮式,不知道她是不在意這些,還是覺得寧缺的手藝確實不錯,於是她習慣性去捋額前髮絲時,纖細的手指便落了空。

    她很認真地請教道:「歡喜厭憎都是情緒,如何能夠壓抑?」

    寧缺靠著窗畔,眼睛被簾角里灑時來的晨光刺的微微瞇起,沉默片刻後說道:「我不是說要壓抑這種情緒,而是說不要被這種情緒影響到自己,生氣這種事情啊,就是用他人的錯誤來懲罰自己,很不划算。」

    莫山山兩道濃秀如墨的眉緩緩蹙起,執著追問道:「可是生氣便是生氣。」

    寧缺看著她的眉毛」忽然生出用手指去摸摸的衝動,把手收回袖中,說道:「既然生氣當然要用最快的速度把氣發洩出去,所以我支持你去王庭,不過你有沒有想清楚,一旦在王庭遇見那隊神殿騎兵或是那些貴人,應該怎樣做? 」

    莫山山面無表情搖了搖頭,她只是直覺裡認為自己應該去王庭,去找到那隊神殿騎兵和草甸上那些人,替死去的同門和那些燕國人民討個公道。

    似乎猜到她心中是怎樣想的」寧缺看著她認真說道:「公道這種事情從來都沒有存在過,就算你的實力身份足夠強大,有時候也不見得能討回來,所以出氣這種事情和公道無關,只和公平有關。什麼是公平?別人打我們,我們就打他們,別人罵我們,我們也打他們,別人想殺我們」我們就先把他給殺了。」

    莫山山睜著眼睛看著他,似乎沒有想到很多事情從他嘴裡說出來,就變得如此簡單而放肆,眉頭微皺問道:「你們唐人,都是這樣看事情的?」

    「差不多。」寧缺笑著說道:「從生下來開始我們就在接受這樣的教育。」

    莫山山伸手掀起身旁車窗上的簾布,看著逐漸後退的荒原蒼涼野景,看著​​遠處空中那幾隻孤單的鳥兒」想著昨日草甸上那輛馬車裡的人,沉默片刻後說道:「如果到了王庭,我沒有辦法殺死那些人怎麼辦? 」

    神殿騎兵和他們保護的貴人,自然不能隨便被殺死,哪怕她是天下皆知的書癡,寧​​缺看她惘然神情,隱約猜到草甸上那些人的身份恐怕極高。

    「昨天留在草甸上的那些人是誰?」

    莫山山轉過頭來,看著他輕聲說道:「天諭院學生和白塔寺的僧人,如果你要問馬車裡的那個人,她是月輪國的公主,也是天諭院的寵兒。」

    寧缺皺著的眉頭漸漸舒展」神情的變化並不代表他心情的放鬆,反而表示他有些吃驚,說道:「花癡陸晨迦?傳說中的妙人兒來荒原做什麼? 」

    莫山山看著他忽然笑了起來,本來有些木訥的表情因為這難得的笑容驟然變得生動起來,尤其是眼眸裡散漫冷淡的目光,竟瞬間變得可愛了幾分。

    「你不知道莫山山是書癡,卻知道花癡的名字。」

    寧缺笑了笑,心想若是那位花癡,自己這些人去王庭想要求公道,著實有些癡心妄想,笑容漸斂後,他看著莫山山說道:「不能殺人,又想出氣,我或者可以給你出些主意,花癡陸晨迦她最喜歡井麼或者說看重什麼?」

    「她叫花癡,最喜歡最疼惜的自然是花。」

    莫山山像看白癡一樣木然看著寧缺的臉,說道:「除此之外,世人皆知她癡戀隆慶皇子,事實上她是一個很清高的人。」

    寧缺思付片刻後說道:「出氣無外乎便是欺負人,如果此去王庭想出氣,那麼便直接從花和清高這兩件事情入手便好。」

    然後他開始認真地替莫山山籌劃,一旦在王庭遇見陸晨迦,應該採取怎樣的方式,才能一渲墨池苑弟子們的怨怒之意,並且如何能夠不惹出太大的震動。

    聽著這些近乎兒戲,但細細思量卻著實有些陰險的主意,莫山山的眉頭微微蹙了起來。她看著晨光下寧缺的笑臉,看著他那個清新的小酒窩,忽然覺得他的笑容是那樣的可惡,又是那樣的可愛。

    欺負人是寧缺最愛做的事情,以弱小欺負強大更是比做愛做更愛的事情。他暗自想著自己已經提前欺負了隆慶皇子一次,不知道那位花癡知道後會對自己是如何看法,正想的興奮,餘光裡忽然發現莫山山正極為專注地看著自己,才發現自己有些得意忘形,不由尷尬地笑了笑寧缺問道:「你和花癡很熟嗎?」

    莫山山這時候正在磨墨鋪紙,為了與寧缺保持距離,壓在小腿上的腰臀盡可能地窗戶那邊靠,回答道:「前些年她曾經去過莫干山,我與她處過數十日。」

    寧缺靠著車廂板,抬頭看著車內素淨的裝飾,眉頭微挑,問道:「花癡是個什麼樣的人?長的很溧亮?真像傳說中那樣愛花如癡?」

    莫山山握著筆桿的右手微微一滯」

    回過頭看了他一眼,說道:「你對她很感興趣?」

    寧缺笑著說道:「我確實很好奇隆慶皇子的未婚妻長什麼模樣,因為我一直很奇怪,難道這個世界有女人面對隆慶皇子那張完美的臉不會感到自卑?」

    莫山山輕輕把筆擱到架上,以手扶地轉過身來,微微偏頭看著他,問道:「你見過隆慶皇子?」

    「就算沒見過也聽說過,誰都知道那位皇子殿下是世間最溧亮的男子。」

    說完這句話,寧缺發現少女符師依然盯著自己,知道她不相信這個說法,只好投降般舉起雙手」笑著說道:「好吧,我承認確實見過他。 」

    莫山山靜靜看著他,不知道想到什麼事情,靜若秋湖蕩漾不定的目光,忽然變得明亮了一霎,嘴唇微動想要問什麼,卻最終沒有問出口,顯得有些慌張。

    或許是為了掩飾先前那一瞬的慌張,她微微低頭,睫毛微眨,雙手扶在膝上重新坐下,說起另一椿事情:「你曾分析過,那群馬賊的目標不是糧草,而應該是我,但事實上他們的目標應該是你。」

    她抬起頭來,看著寧缺又像是看著寧缺身後窗外的荒原景緻」認真說道:「火牆後方的畫面,我看的很清楚,他們有所備而來,就是要殺你。 」

    沒有問出口的那句話始終還是沒有問出口,寧缺知道她對自己的身份早已起疑」卻沒有直接發問,這讓他有些感激,只是此時他還在猶豫何時告訴大河國少女們自己的真實身份,也不知該如何接話。

    提到昨日戰鬥中那面火堵,他想起那半道神符在火牆上擊出的恐怖空洞,說道:「當時我以為那是你能施展出來的最後一道焚天火符」之後念力枯竭,便是最簡單的符道也已經施展不出來,沒有想到你竟然還藏了這麼一手。 」

    莫山山忽然身體前傾,極認真地行了一禮,輕聲說道:「這還要感謝師兄你前日指教如何戰鬥」山山在此謝過。 」

    寧缺怔了怔,想起前些天自己曾經極為嚴厲地訓斥過她,說她婦人之仁,說她完全不懂戰鬥,不知道把最強大的力量留到最關鍵的時刻。

    那時候的他,並沒有完全猜到她的身份,此時想來自己竟然是在教書癡如何戰鬥,不免情緒有些蕩漾。

    「無論如何,全靠你那半道神符,我們才能活下來。」

    當時他局勢危急,對那道驚天動地的神符並沒有太清晰的感受,但昨夜細細思考一番,愈發覺得對面這位少女符師了不起。

    修行五境,越境挑戰不算什麼了不起的事情,正如陳皮皮所說,以他的修行資質,就算晉入知命境界,也是史上最弱的知命,若沒有別的手段,任何洞玄境界的強者,都可以嘗試越境挑戰甚至殺死他。

    但境界便是境界,莫山山明明還停留在洞玄境內,當時卻能越境施展出只有神符師才能施展的不定符,這個事實讓寧缺深受震憾,而且極為不解。

    顏瑟大師斷定他是世間難覓的符道天才,然而看著身前安靜扶膝跪坐的白衣少女,看著她那張不嗔不喜的美麗臉頰,寧缺難得生出了不自信的心態。

    「師傅,你是不是因為早就知道世間最天才的符道傳人被書聖搶走,才會退而求其次選擇我,只是這樣一來,徒弟我很沒面子啊。」

    莫山山當然猜不到寧缺此時的心理活動,更不知道他正在腹誹一位倍受尊敬的神符大家以及自怨自艾,合手鞠躬,認真請教道:「鐘師兄……」

    寧缺醒了過來,認真糾正道:「我說過,你可以稱呼我為十三。」

    莫山山怔了怔,覺得這稱呼有些彆扭,遲疑片刻後微澀說道:「十三……師兄,我想向你請教一些事情。」

    見她認真凝重認真,寧缺不知何事,斂了心神揖手還禮,說蓬:「請講。」

    莫山山說道:「我自幼入山隨家師修行符道,星移日轉十餘年,所接觸的便是書符二物」我想請師兄教我如何與我戰鬥,如何獲勝。 」

    寧缺看著她認真的神情,心裡明白應該是昨日的戰鬥,讓這位少歷世事,卻早已名動天下的少女符師對這個世界的看法受到了某種衝擊,才會有此請求。

    論修行境界,他自知碌碌而矣,無論是和後山裡的師兄師姐,還是和隆慶皇子,對面的少女符師相較,都完全不值一提,但要說到戰鬥,自幼便在生死間掙扎在刀鋒上跳舞的他,整個人生便是在不停的戰鬥,無比自信。

    「戰鬥是一個很簡單的事情,就是怎樣在保護自己的前提下讓對方喪失傷害自己的能力,所以我們首先要清楚自己擁有怎樣的實力,以及敵人擁有怎樣的實力。」

    寧缺指著二人頭頂的馬車頂棚,說道:「我們首先要知道車頂到地板有多高,然後知道自己有多高」才知道站起來後會不會撞痛頭,當然也有可能是把車棚頂穿,但我想應該沒有多少人願意用自己的腦袋去衡量車頂的堅硬程度。 」

    很簡單的語言,很淺顯的比喻,卻能比戰鬥之前的準備工作描述的極為清楚。

    莫山山思考的時候,目光更為散漫漠然,完全不知道她在看著哪裡。她喃喃輕聲說道:「怎樣才能判斷出對方已經喪失了傷害自己的能力?」

    寧缺最喜歡回答這種看似愚拙,實則非常重要的問題,他靠著車窗畔的棉墊,舉手在空平一揮,回答道:「斷胳膊斷腿,這是最常用的重傷手段」但如果需要確定讓對方喪失所有戰鬥力,記住一句話:只有死人才安全。 」

    聽著這句話,莫山山的眼神顯得有些惘然,似乎不是很理解,為什麼一旦說到戰鬥,寧缺總是很直接地把死亡搬到最前面」她自幼在墨池老師處接受的教育中,修行者之間的較量,勝敗並不見得都要分出生死。

    寧缺看她神情」才知道這位書癡少女,果真是墨池裡生出的一朵潔白蓮花」在來到荒原之前,竟是完全不知世間疾苦,不由語重心長說道:「若在墨池清修,當然不需要思考這些問題,就如同我一樣,如果我這時候躲在書院裡讀書,那天天只需要下下棋打打鐵聽聽歌,生活不知道有多幸福,但小樓之外的天地,每多風霜雪雨如劍,你既然已經踏足其間,便要明白險惡二字如何寫法。」

    莫山山聽他說的誠摯用心,點頭表示受教,同時感激看了他一眼,只可惜她的目光還是那麼散漫,便是感激也沒能讓寧缺清晰感受到。

    「十三師兄,如果對手的實力境界遠超於你,如何擊敗對手?」

    「山主……」

    「十三師兄,你可以直呼我的姓名。」

    「這若讓世間俗人知曉,不免會覺得我太不恭敬。」

    「那請稱呼我為山山師妹。」

    「山山師妹,你剛才問的這個問題基本無解,如果誰能完美地回答這個問題,那麼他就是這個世上最強大的人,因為比他強大的人他都有辦法擊敗。」

    莫山山眉頭微蹙,沉默很長時間後,認真問道:「師兄,你這句話……是諷刺?」

    寧缺怔怔看著她,從碧藍如腰的海子畔,他就發現了一個令自己感到有些不適應的事實,世間除了桑桑外,終於出現了一個能夠無數次擊敗自己的人。

    「師妹,你可以認為這是諷刺,不過請不要多想,我言語習慣裡的諷刺,往往只是為了加深聽者的印象,因為這件事情很重要。」

    莫山山點了點頭,繼續問道:「那怎樣才能擊敗遠比自己強大的敵人?」

    寧缺認真回答道:「遇到遠比自己強大的敵人,我堅持認為我們只有一個選擇。」

    莫山山小臉微仰,帶著期待問道:「什麼選擇?」

    寧缺說道:「逃。」

    「……」

    「不用無言,逃跑也是一種戰鬥,因為面對遠強於自己的對手,你就算想逃,也不見得能成功逃掉,如果你願意,我可以從逃亡開始教你。」

    「師兄,不言勝先慮敗,確實是一種很優秀的品德,但我還是想先學習勝利。」

    莫山山坐在窗畔小台上」手執墨筆,準備認真記錄。

    寧缺看著這幕畫面,不由感到有些驕傲,又難以自禁地想起去年春天,在從荒原同來的馬車上,自己也曾經像她一樣,拿著墨筆在紙上認真記下呂老先生的每一言每一語,生出很多複雜的感慨,稍定心神後認真說道:「你的想法也對,世間年輕一輩,能在修行境界上超過你的人也不多。我相信大部分情況下」你所面臨的對手,就像昨天的馬賊一樣,要遠弱於你。 」

    他認真說道:「面對弱於自己的對手,不能有同情憐憫之心,不能有驕傲自大之心,不能把對方看成弱者,而是要把對方當成最強大的敵人來看待。」

    「但你必須記住,在戰意上不可藐視對方,在戰術上應該有所選擇。以強敵弱應如猛虎撲兔」一動而出全力,一頭猛虎的全力並不是真的把全部力量都運至雙掌,然後擊殺弱兔,而是專注心神,不給弱兔任何逃脫之機。一撲而殺兔,免去追逐糾纏廝扯之憊,反而能夠惜力。

    虎勢若現」便是數百隻兔子也不敢異動。」

    莫山山記下這段話,抬起頭來,看著他問道:「若兩虎相遇又如何?」

    寧缺說道:「佯裝受傷悲苦乞憐說我已經默默愛你一萬年,想盡一切辦法以弱其心志,打他媽媽殺他全家抽他崽子耳光,想盡一切辦法激怒對方亂其心神,若你穿著鞋便去荊辣地,若你衣裳厚便擇苦寒地,想盡一切辦法營造適合你的戰鬥背景,對方力大你爪尖那便遊走而戰,劃破其皮讓其不斷流血,對方爪尖你力大那便靜守而待,任由其予以小傷擇機一舉而入絕境,想盡一切辦法藏拙搶先。 」

    莫山山聽著他滔滔不絕講著各種情況」目光變得越來越渙散,下意識裡喃喃自語說道:「聽上去好像很麻煩的樣子,哪裡去找這麼多的方法。 」

    「若什麼方法都不管用,那麼你只需要記住最後一條。」

    寧缺看著她,認真說道:「兩虎相遇,勇者勝。」

    莫山山睜著眼睛,認真地看著他,沉默很長時間,才把這段話裡的意味完全明悟,輕聲感慨說道:「師兄,你懂的東西真的很多。

    寧缺總覺得她專注的目光,似乎專注在別的地方,聽著這讚揚,不免覺得有些怪異,說道:「師妹,你在世間有無數仰慕者,經常被你這麼稱卒,我有些頂不住。」

    莫山山如墨般的秀眉蹙起,不解問道:「師兄,你為什麼會懂這麼多東西?」

    寧缺調整了一下坐姿,笑道:「書院先生曾經教過我們一句話,實踐之際方出真知,師妹,你如果像我一樣從小到大都在打架,那麼你也自然會懂這麼多東西。」

    莫山山臉上的神情愈發木訥:「師兄打過這麼多架難道你小時候很調皮?」

    寧缺身體微僵,覺得和這朵墨池苑的白蓮花對話真是辛苦。

    莫山山問道:「師兄?」

    寧缺疲憊無力地揮揮手,說道:「師妹,我也有問題想要問你。」

    莫山山問道:「什麼問題?」

    寧缺看著她的眼睛,問道:「為什麼你從來不拿正眼看我?」

    莫山山看著他,不解問道:「何時有過?」

    寧缺感覺她正看著窗外的荒原,嘆息道:「隨時隨地,比如此時。」

    莫山山忽然想到一件事情,表情微微一僵,沉默片刻後輕聲解釋道:「我自幼喜愛書法,臨摹書帖太多,所以眼睛不是太好。」

    寧缺嘴唇微張,不知該說些什麼,這才知道原來名聞天下的書癡竟然是個近視眼,而且看她的眼神,莫非還有些散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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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2-18 20:34:06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凜冬之湖 第二十九章 入王庭

   在碧腰海子畔挽弓拔箭相助,入荒原一路打獵同行,寧缺和大河國墨池苑的弟子們,早已熟稔無比,經過草甸下的並肩浴血作戰,雙方更是親熱親密無間。

    此後數日時間,寧缺一直留在馬車上養傷,同時對少女符師進行世界觀人生觀戰鬥觀的再次改造,很少下車,便走進食小歇也都在車上。

    這些落在墨池苑弟子眼中,不免便有些異樣,他們很清楚山主的性情看似冷漠,實則清淡溫和,但從未與年輕男子這般親近過。酌之華也覺得這非常不合適,只是想著寧缺受了重傷,也不好意思讓他下來。

    事實上寧缺的傷勢恢復的很快,第二天夜裡便不再咳血,受到劇烈震盪的識海也逐漸平息下來,偶爾發作的眩暈也再也沒有出現過。

    酌之華等墨池苑弟子,對他的身體狀況不是太清楚,但莫山山卻是將他的康復過程全部看在眼中,不免覺得有些不解。

    那夜寧缺夜挽弓狙殺數名馬賊之時,莫山山便在一旁感覺到了念力波動,那時她就猜到寧缺應該是名修行者,對於這一點,她並不怎麼意外,似書院那等高妙之地挑選學生單獨入荒原執行任務,那學生自然不凡。

    只是那名馬賊首領是已經入了洞玄上境的大念師,她若不是春天時在莫干山悟了半道神符,也沒有辦法傷到對方。如此強大的念師集全力攻擊寧缺,按照常理來講,寧缺就算能活下來,識海受損嚴重也極有可能變成癡傻之人,哪裡還能像他現在這般侃侃而談,眉飛色舞?難道寧缺的念力竟比自己還強大?

    書癡並不擅長和人交談,尤其是不願意窺探旁人的隱私,所以對寧缺的疑惑一椿接著一椿,但她始終沒有發問,只是安安靜靜坐在車窗畔,用娟秀的小楷記著寧缺的指點,然後認真擇其能學處用心體悟。

    寧缺看到她的字後讚歎不已,因為莫山山的書法確實極佳,墨筆落紙圓而不媚,柔而有骨,筆鋒隱現而清晰,​​濃勻合宜,清新喜人。

    這時他才明白,前些日子在營地裡他讚歎少女符師癡於寫字頗有自己幾分風采時,為什麼墨池苑的女弟子們會笑的那般開心書癡癡於書,這裡的書是書法書帖書天下的書,而不是讀書寫書千卷書的書,在墨池苑弟子看來,他一個尋常人竟然說天下書癡有自己風采,確實是極可笑的事情。

    墨池苑弟子乘車騎馬,在某冰塞處轉道,由東北而向西北,直向王庭而去,一路少見人煙,多見耐寒絨羊與荒土,道路依舊難行。

    車廂不停起伏震動,寧缺看著她在窗畔懸筆手腕紋絲不動,紙上字跡也是分毫不亂,不由生出幾分感慨,自己這個符道天才的名頭在少女面前已經有些不怎麼實在,莫非連書法大家這個名頭也要被搶走?

    把棉墊擱到廂板後方,他舒服地躺了下去,臉離莫山山垂在地板上的白色裙邊極近,他隨意伸手抽出小几上那疊紙張裡的一張,目光落下不由微微一怔。

    那張紙上寫著些很眼熟的字。

    「桑桑少爺我今天喝醉了就和…」

    先前看著少女符師在窗畔靜靜寫字時,寧缺想起了舊書樓東窗畔的三師姐,開始想念長安城南的書院,想念後山裡的日子和那些可愛的同門,這時忽然在千里之外的荒原上看到自己的雞湯帖拓本,他開始想念長安東城的那條巷子,想念老筆齋裡的日子和那個黑黑瘦瘦的傢伙。

    莫山山餘光裡註意到他神情有異,以手扶地轉過身體,發現他在看自己重金購買的雞湯帖,不由微怔問道:「十三師兄,你也懂書法?」

    必須要說,書癡姑娘確實不擅長和人交流,如果換成別的人相詢,大概會說師兄你也喜歡書法?她卻是直接的厲害,全然沒有想過聽者的感受。

    寧缺早就習慣了她的言語間時不時會冒出一根類似二師兄古冠那樣的東西,根本不以為意,聳聳肩回答道:「略懂。」

    莫山山曾經問過他也懂符道,當時他的回答便是略懂,此時談及書法之道,他的回答還是略懂,當著別人的面他大概會有底氣信心說自己是符道天才是書法大家,但當著天下書癡的面,他覺得還是低調一些比較不容易丟臉。

    莫山山看著他,忽然問道:「你覺得這書帖如何?」

    她的神情很專注,似乎很重視寧缺會怎樣回答。

    寧缺沒有想到她會問自己的意見,異道:「你是說雞湯帖?」

    莫山山看著他神情認真說道:「師兄是長安書院學生,當然聽說過雞湯帖,聽說這張書帖便是書院中人的大作,所以想聽聽你的看法。」

    有句酸話說的多:認識自己永遠是最難的,孰不知點評自己也是一件很難的事情,尤其是在聽者不知情的情況下,如果你還想讚美自己。

    寧缺向墨池苑弟子們隱瞞了自己的真實身份,雖沒有存什麼惡意,但現在雙方關係如此親厚,一旦被揭穿難免會有些尷尬,於是在沒有合適機會之前便只好暫時先繼續瞞下去,此時面對這種局面卻是更加尷尬。

    而且他並不知道少女符師對雞湯帖以及寫出雞湯帖的那個自己是什麼看法,若喜歡欣賞倒也罷了,若她極為厭憎自己的書法,豈不是很麻煩?這種可能性並不小,雖說常有文無第一的說法,可事實上遍覽長安城內詩家書家聚會時曾經發生的衝突,便可知道像莫山山這樣長於書道的人對別的書家總會有些不以為然。

    文人相輕,書者之間何嘗不是如此?

    「這帖筆鋒盡露而不知斂,形散神亡而無骨,看似別有新意,實際上不過是些雞賊手段,邪路著墨法,失了中正大雅之風,不值一提。 」

    他毫不猶豫把雞湯帖好生貶損了一番,表情從容鎮定,把尷尬和苦澀的黃連數盡數藏在身體裡,不敢流露絲毫,這或許便是所謂代價。

    莫山山靜靜看著他,似乎想要分辯出他說的是真話,還是隨意貶損,過了很長一段時間後,她再次認真請教道:「那師兄認為花開帖如何?」

    寧缺看著她微驚說道:「師妹連花開帖也看過?」

    莫山山搖了搖頭,說道:「書院那位書家的臨摹本我蒐集到了一些,但花開帖藏於深宮,便是摹本也都被長安城諸王公府邸珍藏,所以我只聞其名未見其跡。」寧缺心情微感輕鬆,笑著應道:「我也未曾看過,所以無法點評。」

    莫山山目光微垂,落在他手上那副雞湯帖拓本之上,不知心裡在想著什麼,只聽她輕輕嘆息一聲,轉身繼續去描自己的篆花小楷。

    那日草甸下的戰鬥中,她看到火牆那邊的畫面,卻沒能看到馬賊首領面門前那一閃即逝的火團,若她知道身旁的寧缺也是符道中人,或許她的想法會完全不一樣,此時的表現自然也會不一樣。

    深入荒原,由東北再折西北,行不多時便可見天穹遠處那抹淡淡山影。

    岷山乃是世間最雄奇最長的山脈,由荒原深處一直向南延展,直至大唐河北郡之南近長安城的所在,延綿不知多少公里,彷彿是昊天在世間北地留下的一把寶劍。

    在荒原中段岷山有一段中斷,形成天然的峽谷,峽谷的西向築有城池,由大唐北路邊軍精銳鎮防,戒備森嚴,而岷山也由於這段中斷被分成南北兩麓。

    寧缺當年生活的茫茫岷山便是南麓,岷山北麓深在荒原,被蠻人們稱作扎什山,就是天棄山的意思,表示如果走出這道山脈,便等若被昊天遺棄。

    天棄山東面有一片肥沃的草場,左帳單于的部族,便在這片草場上世代生活,王庭便在那處。

    隔著車窗看著遠處天穹旁的那道山影,寧缺很自然地想到南方的岷山,想起山那頭的北路軍鎮堡,想起渭城的老夥計們。他離開碧水營進入糧隊,入荒原已經走了很多天,但那道山脈始終還在那處,竟似沒有變過模樣一般。

    看山跑死馬,更何況是這樣一道雄奇險峻的連綿山脈,王庭已近,但要抵達還需要一些時間,隨著距離的拉近,寧缺變得越來越沉默,更多時間藏在馬車裡不肯下來,便是連天貓女喊他去看濕地裡的白鶴,也喊不動他。

    因為他需要時間思考,思考兩個很重要的問題。

    在草甸襲擊他們的馬賊,跟蹤了他們很多天,後來已經確定這群馬賊的目標就是自己,那麼等於說自己離開碧水營混進糧隊開始,馬賊身後的勢力便已經知道。

    那群馬賊或者說那幾群馬賊究竟是誰的爪牙?是誰想殺死自己?那個馬賊首領又是誰?洞玄境界的大念師,肯定不可能是個單純的馬賊頭子,在戰鬥中寧缺感受到的那股軍人氣息,更是讓他的心情變得沉重起來。

    馬賊首領的右臂被他砍斷,被下屬救走後如果沒有死在荒原上,肯定需要地方醫治。如此沉重的傷勢,不是一般馬賊的土窩子便能治好,那人需要醫生藥物,需要抓緊時間,而離那片草甸最近,又能治好斷臂傷勢的地方,恰好便是左帳王庭。

    糧草盡毀,莫山山堅持帶著墨池苑弟子前來王庭,寧缺沒有表示反對,除了戰鬥中結下的情誼,還有一個原因便是這一點。

    無論那群馬賊背後的人是王庭那位單于或是別的什麼人,他堅信那名馬賊首領只要還活著,那麼此時至少有九成機率藏在王庭中。

    他要找到對方,問一些問題,然後殺死對方。

    除此之外,他還在反省自己離開書院來到荒原後所做的事情。

    從很小的時候開始,每次艱難的生死戰鬥之後,他事後都會進行分析和總結,正因為如此他才常著桑桑活了下來。

    反省已經變成他的某種本能,然而這一次在馬車裡進行的反省比過往那些年裡的每次反省都要深入一些,甚至向前追溯到離開渭城進入長安之後的所有行為。

    沉默思考很長時間後,他確認自己離開渭城後,尤其走進入書院之後,有很多行事或者說選擇都不是最為妥當的那一種,因為自己陷入了某種思維誤區。

    在渭城時他習慣了單騎入原,替將軍打探敵情,和同袍們一道追逐馬賊,所以這次帶著書院諸生來荒原實修,肩上擔著陛下和國師交付的兩項重要任務,依然習慣於如此行事,喬裝打扮混入糧隊,只想著暗中行事。

    然而他忘記了現在的自己,已經不是渭城的小軍卒,不是斥侯,不是梳碧湖的砍柴人,而是夫子的親傳弟子,是書​​院後山的學生,是皇帝陛下的金牌小密探,是昊天道南門及天樞處的客卿身份。

    暗中行事,便等於他這些令無數世人羨慕敬畏的背景靠山全部變的沒有任何意義,那名神殿騎兵統領知道莫山山是書癡,便不敢再妄行妄言,若他把書院後山弟子的身份亮出來,那些馬賊又哪裡敢聚而攻之?

    還有極其重要的一點:離開書院之前,二師兄在後山裡專門提醒過自己,書院出去的人只能欺負人,不能被人欺負,說的何其壯闊囂張,而自己眼下沒有書院後山弟子的身份,即便囂張了誰又知道這是書院的人在囂張?

    寧缺以手撐頜,靠著馬車窗口,看著遠處那道山脈和隱隱可見的帳蓬,無奈感慨想道,鄉下的窮小子進城掙了大把銀子,也只會偷偷買些宅子,吃幾碗酸辣面片湯,草根太久,想要習慣仗勢欺人終究還是需要些時間啊。

    時已隆冬,天寒地凍,天棄山下的草場不知是不是因為山間地熱的關係,竟然東一片西一片還生著些茵茵青草,帳蓬如白雲一般在草場間盛放。

    兩輛馬車,幾匹疲馬載著大河國墨池苑弟子來們到草場外,身後沒有糧隊,更沒有什麼護衛騎兵,看上去顯得有些淒涼。

    草原蠻人左帳王庭與中原聯軍的和議已經正式開始,各方勢力帶著騎兵齊聚於此,遠遠便聽著嘈雜熱鬧的聲音,不知有多少人正在飲酒敘事。

    王庭一支騎兵把墨池苑弟子們迎入營間,很明顯草甸遇襲以及那半道神符的事情已經流傳開來,有人知曉書癡便在馬車之中,所以騎兵表現的還算尊重。

    相反是營間那些來自中原的使者護衛,看著墨池苑弟子們的眼神有些冷淡。他們不理解糧草盡毀,為什麼這些人不退回燕北,而是趕來王庭,難道這些墨池苑弟子們不知道,神殿和聯軍裡有些大人物對他們的表現極為不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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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凜冬之湖 第三十章 駐營地的選擇

    疲馬塵車十來人,自然不可能影響荒原局勢,蠻人王庭與中原聯軍的談判和他們更沒有什麼關係,經歷馬賊劫掠糧草盡失,卻還是堅持來此,墨池苑弟子們自己知道是要尋覓公道,而在別人看來則是被迫前來等候神殿的處理結果,前景黯淡全無光明,自然沒有誰會願意前來親近,哪怕傳聞書癡便在那輛馬車中。

    雄山畔的草場漫無邊際,隆冬時節雖然有上萬人聚集此地,帳蓬朵朵盛開,但依然有足夠多的地方可以用來安置人員。為了表示誠意,王庭方面同意中原聯軍自行選擇地方紮營調配人馬,負責此事的人是西陵神殿的一位主事,他神情淡漠與酌之華見過禮後,直接把墨池苑弟子們帶到了一個地方。

    兩個帳蓬離聯軍中帳的距離並不遠,就在中帳後方,卻顯得有些偏僻,地勢略高,墨池苑弟子們走進帳中,看著那些事先準備好的用具,發現還算不錯,心裡清楚大概是聯軍因為山主的關係,終究還是給了些顏面。

    只是從被王庭騎兵接來此間,直到此時此刻,除了那位神殿主事之外,竟沒有一個聯軍上層或是神殿的大人物出面,加上一路所見那些中原諸國來人的冷漠眼光,墨池苑弟子們知道自己刻意被​​人排擠遺忘,情緒不免有些低落不平。

    天貓女年紀太小,自然想不到那麼多,她看著帳內厚厚的羊毛褥子,想著今天晚上終於可以好好睡一覺,不用在狹窄的車廂裡和山主擠在一處,倒顯得有些高興。

    被排擠被刻意遺忘的遭遇,寧缺去年在書院裡便經歷過,所以他很習慣,並不怎麼在乎,只是覺得這處宿營地的位置似乎有些不妥。

    他走到帳外,向遠方望去。

    背著沉重行囊的大黑馬踱到他的身前,用馬首輕輕拱了拱他,發出像拉風箱一般的難聽喘息聲,顯得極為吃力辛苦。

    寧缺摸了摸它頸上的鬃毛,笑罵道:「不要總是在我面前叫苦賣乖,這麼點東西哪裡至於讓你辛苦成這個模樣,稍後就要離開,別急著把行李卸下來,如果餓了你自己去找些草吃。」

    大黑馬瞪著大大的眼睛,看著冬風間那些隱隱若現的青草,痛苦萬分想著,這些草比蠻人頭上的頭髮都要少,哪裡能讓自己吃飽?

    大黑馬性情暴烈,但若被馴服之後,毫無疑問是世間罕見的駿騎,如果讓別人發現它的真正實力,一定會當寶貝般貢起來,哪裡會像寧缺這樣當成自家隨意養的一隻狗,家裡沒飯吃了,便一腳踹出門讓它去街邊揀鄰居剩的骨頭?

    但偏偏它只服氣寧缺的管教,見寧缺真沒有去替它討要乾草的意思,垂頭喪氣亂踢馬蹄便向營外走去,也不知道它能去哪裡尋些吃的。

    時間尚早,但由於苦寒北地冬日短暫,天穹上的日頭隱隱然已經有了近暮的味道,緩慢向地面垂落,光線漸漸變得昏紅起來。

    緩坡後方襲來一陣寒風,寧缺不知從何處拿了一條棉圍巾,塞進領口處,對身旁的酌​​之華說道:「這裡是風口,夜裡會冷。」

    酌之華在墨池苑弟子中年齡最大,性情溫婉平和,聽著寧缺提醒,知道先前那名神殿主事,把自己這些人帶到這裡駐營,竟還存著這樣無聊的刻薄小意思,即便是她也覺得有些惱怒,卻不知該如何處理。

    寧缺拉住身旁走過的一名草原男子,表情溫和誠懇說了一長段話。

    莫山山一直沒有下車,直到聽到寧缺這串難懂的話,才掀起車簾走了下來,待那名草原男子離開後,她走到他身旁,蹙著墨眉說道:「師兄你連蠻話都懂?」

    因為唐國強大,以及神殿不停傳教的緣故,中原語言在草原上已經極為普及,但還是有很多蠻人習慣說他們的舊語言,也就是所謂蠻話。

    寧缺說道:「西蠻話我說的比較好。」

    酌之華問道:「鐘師兄你先前和那人說了些什麼?」

    「我問他可不可以自行在草原上立帳。」

    寧缺笑了笑,繼續說道:「那蠻人說我們是單于最尊貴的客人,那麼只要是單于的草場,我們可以任意挑選地方居住。」

    聽到這句話,帳蓬外的墨池苑弟子都明白了他的意思,紛紛笑了起來,心想另擇宿營地也不錯,既然神殿如此對待自己,那又何必與他們靠的太近。

    酌之華微笑看著寧缺,心想同門之中沒有成熟男子,面對很多問題和選擇時,確實少了些魄力,這種情況便是山主也沒有辦法改變。

    「我們應該往哪裡搬?」

    寧缺望向草原之上。

    奉神殿詔令,中原諸國都派人援燕參戰,在燕北邊塞兩道戰線上,至少聚集了數十萬人,但眼下深入荒原進行和談,諸國自然不可能把所有人都拉過來,只不過護衛貴人們的騎兵匯聚在一起,至少也有千騎之眾。

    夕陽下的草場上帳蓬處處,旌旗招展,西邊一片草場上帳蓬數量不多,排列的卻極有秩序,而那些在寒風中獵獵飄舞的旗幟,也顯得格外有精神,至於隱約可見的騎兵隊列,更是比這邊的中原聯軍騎兵顯得整齊肅然太多。

    世人通常認為天下最精銳的騎兵便是西陵神殿護教軍,但神殿騎兵數量太少,依教典嚴格控制在千騎以下,所以真正強大無比敢言席捲天下的騎兵是另外兩支。

    天棄山那邊荒原上,金帳單于麾下的王庭騎兵,以及唐騎。

    寧缺指著草場西面那片秩序井然的帳蓬,和那些熟悉的軍旗,說道:「我們靠著那邊駐營。」

    墨池苑弟子們認出那邊是唐軍的營地,微微一怔,片刻後都同意了他的建議,大河國與唐國世代交好,而且現在都是奉神殿詔令前來,駐營於那處,相信無論是誰說不出什麼刻薄的言語。

    可惜少經世事的大河國少女們依舊沒有想到,她們捨棄神殿指定的營地不用,而選擇與唐營相鄰而居,依然吸引了很多人的目光,惹來了不少非議。

    看著暮色下走向唐營地的疲馬塵車十餘人,來自南晉的劍客神情冷漠,月輪國僧人眼露嘲諷,神殿的主事表情陰沉說道:「想抱唐腿,那便抱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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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16 16: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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