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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貓膩] 將夜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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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2-27 19:08:21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 凜冬之湖 第四十一章 彼之道,好久不見

    陳八尺被從帳外抬回來後,沒有人敢相信他就是先前那個神情嚴肅光明加持的神殿騎兵統領,看來無論是皇帝還是聖徒,只要被剝光了衣服,再被棘杖在後背上撕下無數道皮肉,寫就一幅莫名其妙的血畫,都只可能是個悲慘的刑徒。

    天諭司司座大人看了毯上那個血肉模糊的身體一眼,臉上的表情沒有絲毫變化,平靜而又嚴厲地說了一番話,主要意思當然是重申神殿的教律,告誡眾人昊天的公平眼眸始終在巡示著世間,膽敢觸犯者必受懲罰。

    寧缺沒有認真聽這番話,不是他對這位神殿大人物有什麼惡感,或是想要對虛偽表示強烈的輕蔑,因為在他看來,有些時候虛偽也是一種美德。之所以沒有能夠專心聽,是因為淒慘躺在地毯上的那個人正死死地盯著他。血流如河,筋肉成縷的陳八尺艱難仰著頭,用灰白的眼眸一眨不眨盯著寧缺的眼睛,眼眸裡沒有什麼情緒,只是漠然,然而正是這份漠然,深刻地顯現了他此時心巾對寧缺的恨意:

    身為神殿護教神軍統領,一名洞玄境的強者,他何曾受過這樣的羞辱。

    他心知肚明自己沒有資格去記恨,更不可能向對方發起冷酷的複仇,但他同時相信,裁決司裡的兩位司座大人,尤其是隆慶皇子日後一定會為自己出頭。

    所以哪怕他此時已經痛的神智有些渾噩,目光有些模糊,依然死死地盯著寧缺,因為他想要記清楚這張臉,記清楚這個人。

    草甸馬賊之事,隨著統領大人受到神殿嚴厲的處罰,已經宣告結束,所以陳八尺就算盯著寧缺,寧缺也沒有什麼辦法。寧缺總不可能像長安西城裡的那些混混一樣,就因為對方盯著自巳看就再把別人痛揍一頓。

    然而寧缺更不會害怕什麼,他知道地上那個血人那雙冷漠的眼眸裡隱藏的意思,所以他緩緩蹲下身體,毫不客氣地回瞪了過去,說道:「這位統領大人,你瞪著我的模樣,很有幾分望眼欲穿的感覺,只可惜光憑目光是殺不死人的。」

    「要知道當時我們在營地裡,對草甸上的你們才是望眼欲穿。」

    忽然間,他想起顏瑟大師曾經對自己形容過真正的大修行者,比如像二師兄那樣的人,只需要看你一眼,你便死了,再聯想到自己還要靠腰牌,靠院和大子的名聲欺人,只會仗勢無法起勢,不免有些悻悻然:

    沒有人能夠察覺到寧缺此時心情悻悻,相反議事帳內很多人都因為他的出現而悻悻不豫,尤其是看著神殿騎兵統領渾身鮮血爛肉的淒慘情形,寧缺還不依不饒低下身去繼續嘲弄言語,在各宗派弟子眼中,他這個眉眼清新卻尋常,神情可親的傢伙,實在是說不出的可惡,純粹就是一個仗勢欺人的敗類般。

    曲妮瑪娣姑姑再也無法壓抑心頭的憤怒,重重一拍椅手,厲聲喝斥道:「夠了!」

    寧缺站起身乘,望向曲妮瑪樣,搖了搖頭笑著說道:「還不夠啊:」

    議事帳內一片緊張沉默,所有人的目光都看著這個一笑起採臉頰便會出現一個可愛小酒窩的年輕男子,恨不得拿一把剪刀把那個酒窩給捅穿,心想神殿已經處罰了下屬,大家都保持了沉默,難道這樣還不夠?

    「先前我走進議事帳時,阻止山主向你發出生死鬥,插話有些貿然,我之所以這樣做,是想著姑姑你年老體衰,若山主一時失手,真傷著你了,不免會落人閒話,但並不是覺得她這樣做不對。」

    寧缺看著老婦滿臉皺紋都夾不住的陰冷神情,看著她眸子裡的情怒鄙夷,想著來到燕北邊塞之後自己親眼看到的那些畫面,想著這個老婦仗勢欺人,構陷,運用手中權力與威望把大河國少女們逼入險地的卑劣無恥,蹙著眉尖說道:

    「我只是覺得應該先問清楚,當日糧隊營地被馬賊圍攻,神殿騎兵按兵不動冷血旁觀,當時姑姑你也在草甸之上,你可知情?若你知情,當時為何不管?」

    不等聲音傳開,他極快繼續追問:「先前是神殿在處罰下屬,姑姑你說夠了……難道神殿的事情你也管得?如果管得,那為什麼當日在草甸上不管?」

    寧缺盯著曲妮瑪娣蒼老微渾的雙眼,語氣極為認真,當然不是在開玩笑,疑惑的神情看似溫和,言辭不緊不慢,裡面的意味卻十分強硬了

    曲妮瑪娣姑姑氣的渾身顫求,完全沒有想到,在陳八尺統領付出如此血腥的代價之後,這個院後山新晉弟子,竟是渾然不顧長幼尊卑,還妄想教訓自巳!

    天諭司司座微微皺眉,在他看來,即便寧缺是夫子的親傳弟子,可能代表院後山的態度,但神殿已經用一名強者的羞辱和鮮血,表示了和諧,如果寧缺真要把戰火蔓延到曲妮瑪娣姑姑的身上,那是神殿萬萬不能允許的事情。

    道權與月輪國王權之間的關係,曲妮瑪娣姑姑在修行世界裡的輩份地位,以及她身後的佛宗勢力,都注定神殿必須作護她的尊嚴。

    所以司座大人向南晉劍閣方向極隨意看了一眼。

    無論夫子還是書院二層樓裡的學生們都很少在世間行走,但如今世間的修行宗門依然無比崇敬崇敬書院,因為有從很久以前開始流傳的很多傳說,這些傳說在各國宗門中代代相傳,竟形成了某種思維定式,而且距離除了產生美感,也容易產生敬畏感,世間不見夫子久矣,不見後山久矣,便愈發覺得神秘高深。

    如今終於見著一名書院二層樓的弟子,卻並不出奇,啟唇不能呼風,舉手不能喚雨,而是驕傲刻薄至極,神秘高深導致的崇敬意,自然便漸漸淡了。尤其是那些南晉劍師,他們擁有公認世間第一強者的劍聖柳白,骨子裡極驕傲,又知道這個叫寧缺的人便是去年殺死某位師兄的元兇,敬意不如說是恨意更為妥當。

    當然,天諭司司座那一眼並不是讓哪位南晉劍師跳出採把寧缺給滅了。南晉劍師也不會做出如此愚蠢的舉動,只要想一想關於桃山被斬空的那個傳說便知道,即便是劍聖柳白大人親身在此,也不會無緣由地得罪院。

    一名南晉劍恨沉聲說道:「十三先生,你也不是神殿中人,憑什麼管神殿之事?」

    司座大人的目光與南晉劍師對寧缺毫無敬意只有恨意這些因素匯聚在一起,只是變成了一句質疑與反駁,當然在帳內沒有人敢質疑院的前提下,這地算勇敢。

    這句話自然是針對寧缺對曲妮瑪娣姑姑的那句發難。

    寧缺看了那名南晉劍師一眼,搖頭說道:「你白癡啊?」

    話一出口,他怔住了。

    桑桑曾經問過他,他是不是覺得自己之外的其他人都是白癡,他說那是因為天底下總有很多白癡人做白癡事,他曾經最喜歡做的事情就是當著桑桑背著世界罵無數人為白癡,比如大唐公主,他曾經在御房裡偷聽到大唐皇帝罵人白癡而生出同道的溫暖感受,他曾經在信紙上與陳皮皮互罵白癡樂此不疲。

    只是……當他開始修行入了後山,漸漸行走在變成大人物的路上後,卻少有這般直接凜厲痛快的做法了,所以這時候他覺得好熟悉好懷念好久不見的白癡君啊。

    他看著南晉劍師笑了笑,溫言細語繼續說道:「白癡啊你,我師顏瑟大師乃是西陵神殿大神官,與天諭光明裁決三大神座平起平坐,我身為他唯一傳人,看見有人敗壞神殿名譽,若是不管,豈不是辜負家師殷切教誨,愧對昊天?」

    一般人在這種時候,大概會回頭問天諭司司座一句:大人,你說我是管得還是管不得?然而寧缺沒有問,因為他知道囂張,佔便宜都不是過錯,但囂張過頭佔盡便宜只能讓自己多很多麻煩,眼下天諭司司座大人明顯持平而論,他在岷山裡行獵多年,遇虎伴熊之時該如何做非常清楚,哪裡會多此一舉。

    南語劍師充滿勇氣和堅毅劍魄的質問,便被寧缺隨意一言便擋了回來,場間再也沒有人質疑他對神殿事務有沒有關心的資格,雖說整今天下都知道,西陵神殿對昊天道南門兩位大神官的賜封確認,只是基於政治方面的考量,但若這時質疑此事,豈不是當面扇西陵神殿的耳光?

    曲妮瑪娣姑姑的臉黑沉到了極點,她盯著寧缺的眼睛,身體微微顫弘,忽然呵呵呵呵聲音嘶啞難聽地大笑起來,厲聲說道:「一女不侍二夫,一個徒弟卻拜了兩個師傅,我也不去問顏瑟,日後若遇著夫子,我倒要問問他,他究竟在想什麼,難道為了如此頑劣不堪,卑鄙無恥的一個弟子,便要損卻百年清譽?」

    雖然沒有明言,但話裡隱著的意思卻是直指兩位師傅,寧缺雖然還沒有見過夫子,但未見大山已在大山中生活了這多歲月,哪裡能允許有人如此放肆。

    而且他清楚今日根本無法整治這個無恥的老太婆,心存不滿,卻拿對方沒有辦法,沒料到對方這時候卻送上門來,他哪裡有不狠狠踹上一腳的道理?

    寧缺笑容緩緩斂去,平靜說道:「先前你就問過我老師是誰,說要代我老師教訓我,現如今你知道我老師是誰,卻似乎還要教訓他一般。」

    他重重一掌拍到身旁桌案上,案幾傾倒,茶杯震飛,茶水濺的滿天都是!

    寧缺指著曲妮瑪梯的鼻子,翻臉如翻,大怒說道:「按輩份算,你這老太婆還要喊我一聲師叔!你居然想教訓我?你懂不懂什麼叫長幼尊卑!你要去問夫子?夫子是你這種人想見便能見的?你想教訓夫子?難道你想欺師滅祖!」

    先前神殿騎兵統領木然盯著寧缺時,想著這是自己這輩子受到過的最大羞辱。

    此時曲妮瑪梯伸出顫求的手指指著寧缺,心想這是自己這輩子從未受過的羞辱,然而就如同此時安靜的庭間一般,這位老婦只花了很短的時間,便知道自己今天根本沒有辦法把這份羞辱找回採,因為寧缺根本沒有和她講道理。

    寧缺蠻不講理。

    他只講輩份。

    曲妮瑪娣身為月輪國主之姐,實力強橫無比,而且在佛宗之中輩份確實極高,過往數十年間,她遇著實力不如自巳的人便以實力壓之,遇著實力實力強悍的人便以輩份壓之,加上無論是誰都要給她些顏面,於是竟是無往而不利,漸漸養成了這等性情,往好了說是嫉惡如仇,實際上就是囂張冷酷,心胸狹窄工

    她無論如何也想不到,居然有人會用這種手段來對付自巳,而且自己竟是只有老老實實聽著,因為按照她平常的言語行事習慣,對方沒有任何錯處。

    夫子的輩份確實極高,即便是她這個在佛宗裡輩份最高的老婦,也只差兩輩,這也等若說,如果嚴格要求,她確實要尊稱寧缺一聲師叔了

    她羞辱自己的師叔,她質疑師祖……這和欺師滅祖似乎也差不到哪裡去。

    曲妮瑪娣憤怒氣惱到有些神智不清,隱隱約約間,竟彷彿看到這些年裡,那些被自己用輩份壓的死死的,任自己批頭蓋臉痛斥也不敢抬起頭來的同道們,心想難道自己今天也要遭受同樣的羞辱?

    她盯著寧缺,垂在袖外的枯瘦老手劇烈顫剎,帳內一陣強烈的天地元氣波動。

    寧缺仰著臉,居高臨下看著她,雙手平靜負在身後,身上一絲氣息波動都沒有。

    什麼話都不用說,什麼意思都表達清楚了。

    你打我啊,你打我啊,難道你敢打死我?如果你這老太婆真的犯了失心瘋,敢當著這麼多人的面打我,我也不用動用大師兄二師兄這等世外大殺器,只需要把老十二陳皮皮派過來,看你一眼也把你收拾了:

    誰讓你這位德高望重的姑姑還沒進入知命?

    寧缺看著她搖了搖頭,感嘆說道:「身為佛宗大能,竟是不知道自己的命紙有幾分薄厚,難怪年高德不劭,直至今日還未能上知天命: 」

    曲妮瑪娣雖是王族身份,但修行堅毅強韌,身份尊貴,輩份崇高,實力強橫,她這一生最為痛苦遺憾之事,便是無法邁過那個高高的門檻:

    連番刺激之下,她已然快要出離憤怒,瀕臨暴發的邊緣,但她知道不能在這裡對寧缺動手,所以一直在強行壓抑,卻偏在最後還聽到了這樣一句話!

    曲妮瑪娣姑姑強行嚥回快要湧出枯唇的鮮血,用最後的清明讓自巳眼前一黑,也不知道是真是假,就這樣向後倒了下去。

    場間一片驚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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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2-29 19:19:29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凜冬之湖 第四十二章 筆亂

  無論真假……總之曲妮瑪梯姑姑身體不適,只好被弟子們扶出帳去,至於是偶感風寒還是急尖攻心,看那些月輪國白塔寺僧人們彷彿噴火的目光便能猜到。
  
  寧缺看著那個老婦人虛弱的背影,沒有絲毫同情,在心裡想著,便是我自己都沒有見過老師,你居然還想向大子問罪,你又算是根什麼棒槌?
  
  想到棒槌,他眼珠一轉,忽然生出把身後大黑傘頂到頭頂上的荒謬想法,暗道那樣似乎會和二師兄更像一些。
  
  今日的囂張源自二師兄的教誨,所以他有此聯想雖然荒謬倒也自然。
  
  從傳說中的小師叔到二師兄到各位師兄師姐,再到如今的寧缺,書院中人偶一現世,便自驕傲囂張,帳內的人先前有些震驚憤怒,但想起流傳已久的那些故事,也只好沉默、書院囂張有囂張的資本若實力弱小,不囂張也會被人欺負,若夠強,你再如何囂張,別人也不敢對你如何,便如曲妮瑪梯一樣。
  
  因為前面發生的這些事情事情,會議後續的那些議程變得簡潔很多,寧缺也沒有怎麼認真聽,待他反應過來時,神殿會議已經結束,議事帳內人散去不少。
  
  天諭司司座微微一笑,自去歇息。舒成將軍看著寧缺笑著說道:「雖說我也知道和清新少女們呆在一處爽利,但我軍既然在這裡有營地,你又已現了身份,莫非還要去墨池苑的營房?朝廷面子上不大好過。」
  
  「瞧您這話說的,我當然是老老實實跟您走。」
  
  寧缺被將軍調笑的有些尷尬,心知在很多人看來,自己這個書院二層樓弟子喬裝打扮,跟隨這群大河國少女一路向北進入荒原,怎麼看都有些問題。
  
  墨池苑的少女弟子們還處於意外與驚喜之中,想要上前與寧缺說話,卻又想著他的真實身份,有些不敢上前。
  
  寧缺向少女們笑了笑,正準備說些什麼,卻不料莫山山沉默站起身來……一言不發就往議事帳外走去,不由怔住了。
  
  酌之華在心裡嘆息了一聲,向寧缺歉意一笑,拉住雀雀欲前的天貓女,帶著師妹們向唐軍諸人行了一禮,便跟著莫山山向外走去。
  
  寧缺不由摸了摸腦袋,心想書癡這又是在犯什麼癡氣?
  
  唐營一片安靜,巡邏士兵神情嚴肅,在幾名親衛的護送下,寧缺和舒成將軍緩步行走其間,沒有人敢上前打擾。
  
  微寒的冬風吹楠著營地上方的軍旗,寧缺抬頭看了一眼,不由想起在渭城邊塞時的生活,好生懷念,正準備感慨幾句,不料舒成將軍回頭看了他一眼,似笑非笑,帶著幾許深意說道:「書癡是個不錯的女子。」
  
  寧缺知道這位將軍大人果然想歪了,不由苦笑著準備辯解幾句。
  
  舒成將軍搖了搖頭,捋鬚笑道:「十三先生不用多說什麼。以書癡的身份,配書院後山弟子也算妥當,我大唐與大河國世代交好,相信這門親事,無論是書院還是陛下,都會覺得非常滿意。」
  
  聽到這句話,寧缺忽然明白為什麼將軍大人以及先前那位天諭司座大人告別時的目光都那般溫和,就像是媒人一般。
  
  以他如今的身份,想要成婚娶妻都不再是純粹的是私事,至少需要通過朝廷和書院兩關,而世間各國宗派裡的女弟子,能配得上大子親傳弟子身份的人卻是極少,書癡當然是最好的對象。
  
  寧缺不知該如何解釋,對那個書符成癡,在枝頭白衫藍帶俏立的女子,他確實極為欣賞,然而這種事情不管是什麼事情終究是自己的事情怎麼能變成別人討論的事情?為了化解尷尬,他轉了話題,說道:「我本以為那位司座大人無論如何都會維護自家神殿的尊嚴,沒想到處治還算公道。」
  
  「天諭司掌著天諭院,隆慶皇子當年在天諭院裡的經歷卻並不如何愉快。」舒成將軍說道:「所以天諭司司座和隆慶皇子的關係一直有些微妙,尤其是裁決司近些年權柄日重,隆慶皇子聲名大作,天諭司承受的壓力可不小。」
  
  寧缺感慨說道:「原來如此。沒想到神殿這種地方,也會有這麼多世俗傾軋。」
  
  「神殿光耀世間,但能掌握的資源終究不是無限多,三位大神官各領一方,彼此之間當然有競爭,但這三位大神官高居神座之上,白然不可能像世俗流氓般鬥毆嗆聲,真正的較量都出現在三司司座之間。」
  
  舒成將軍繼續解釋道:「裁決司二位大人物中,道癡癡心於道,不怎麼理會具體事務,所以裁決司神官執事,護教神軍以及暗諜,都由隆慶皇子具體管理。天諭司想要打擊裁決司的氣焰,當然首要針對的目標便是隆慶皇子。」
  
  他望向寧缺微笑說道:「春天時你勝了隆慶皇子……在神殿很多人看來都是難以忍受的羞辱,但天瑜司上下,大概內心深處都有些感激你的出現。」
  
  寧缺想著那位鬚髮皆銀,卻面容年輕的天諭司司座,微微皺眉說道:「天諭司司座今年多大?他比隆慶強還是弱?」
  
  如果能確切知道這一點,他便能大概推斷出神殿年輕一代強者們的真實實力,之所以想要知道這一點,是因為他隱隱中總喜歡把書院和神殿對立起來看待。
  
  「天諭司司座程立雪,今年應該過了三十,至於說到修行境界。」舒成將軍搖了搖頭,說道:「無論是軍部還是天樞處,對神殿中人的修行境界只有一個大概的估計,就如同隆慶皇子,都說他只差一步到知天命,但誰也不知道那一步有多大。」
  
  寧缺不再去想這些問題,看著遠處一個安靜的營帳,沉默片刻後,說道:「將軍大人,有件事情我可能需要你的幫助。」
  
  墨池子苑弟子們踩著枯黃的冬草向自巳營地走去。天貓女看著寧缺和那位唐國將軍走入唐營,有些依依不捨地收回目光,皺著眉尖好奇問道:「鐘師……不對,寧師兄洲才最後對著曲妮瑪梯姑姑的模樣,給人感覺很怪,不知道該怎麼形容。」
  
  少女們想著先前那幕畫面,曲妮瑪梯姑姑氣的渾身顫我,臉色黑沉,似乎隨時可能暴走,寧缺卻溫和微笑站在她身前,不躲不避甚至還仰著臉,也覺得當時他身上所流露出來的氣質味道很有些說不清道不明。
  
  天貓女咬著指頭想了半天,忽然間恍然大悟,興奮地擊了擊小手掌,看著師姐們說道:「我知道了,師兄當時的樣子真的好賤……嘻嘻,不過我喜歡。」
  
  大河國少女們集體一怔,然後發現賤之一字確實是形容寧缺當時神情的最佳選擇,忍不住都掩嘴笑了起來,紛紛表示自己也很喜歡他當時的賤。
  
  只有最前方的莫山山沒有笑,她沉默的臉上沒有絲毫表情。
  
  酌之華看看她的神情,漸漸斂了笑意,流露出一絲擔憂的情緒。
  
  回到營帳之中,莫山山似乎已經完全忘卻先前議事帳內的激烈衝突以及那一幕幕的畫面,平靜地注水研墨潤筆,端坐在案幾之前開始準備寫字。
  
  酌之華揮袖示意師妹們暫時離開,走到案几旁半跪坐下,靜靜看著她白皙臉頰上的神情,過了很長時間後輕聲說道:「為什麼先前就那樣離開?」
  
  莫山山握著筆桿的右手微微一健,沉默片刻後說道:「那我應該哪樣離開?」
  
  她是書癡,莫干山下墨池苑裡地位最高的山主,是書聖王大人最後收的親傳弟子,但她年齡並不大,在酌之華眼中更像是一個癡於書墨,不知世事的妹妹。
  
  酌之華靜靜看著她,溫和說道:「十三先生一路以來幫助我們不少,今日議事帳內如果不是他最後出面,只怕我墨池苑還會有更多麻煩,即便不提這些日結下的情誼,即便是為了表示感謝,你也應該向他告別一聲才對。」
  
  莫山山輕轉手腕,墨筆軟毫觸到黃紙之上,寫了一橫,淡聲說道:「以前未曾說過,其實那些馬賊便是因為他而來,既然如此,我們沒有道理感激他,相反是他拖累了我們,今日在帳內他開口說話,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酌之華看著案幾紙上那歪歪扭扭的一橫,忍不住笑了起來,旋即輕聲嘆息說道:「你明知道我想說的不是這個意思。」
  
  莫山山看著紙上如蚯罐般難看的字跡心頭微惱……回頭看著她說道:「那你究竟想說什麼?」
  
  酌之華看著她帶著幾絲惱意的如漆眼眸,微笑說道:「我想說的是,既然你已經偷偷喜歡這位寧大家這麼長時間,如今職然看見了真人,為什麼不去說明白?」
  
  莫山山微微一怔,回頭繼續抿頭寫字,說道:「我不知道你在說些什麼胡話。」
  
  酌之華笑了笑,不再多說什麼,走出帳蓬,留她一個慢慢思考。
  
  莫山山沒有思考任何事情,因為她腦子裡的思緒已經變成了一團亂麻,她只是下意識裡握著墨筆不停寫著,薄唇微翕,帶著惱意喃喃自語說道:「原來你就是那個傢伙,卻一直瞞著我,要我去說什麼,我豈有這般下賤……」
  
  一面喃喃說道,少女眸中偶現羞惱之意,微鼓粉腮有紅暈生起。
  
  黃紙之上墨跡淋漓卻糾結如麻,便是她三歲時也寫不出這般難看的字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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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凜冬之湖 第四十三章 那些放不下的事

  「我排行十三,姑娘你可以叫我十三。」
  
  「你也懂符?」
  
  「略懂。」
  
  「十三師兄,你也懂書法?」
  
  「略懂。」
  
  「十三師兄,你看這幅雞湯帖如何?
  
  「這帖筆鋒盡露而不知斂,形散神亡而無骨,看似別有新意,實際上不過是些雞賊手段,邪路著墨法,失了中正大雅之風,不值一提。」
  
  旅途當中的那些對話,就像荒原上的寒風鑽進帳蓬內一樣,不停鑽進莫山山的腦海裡,有些呆滯的目光顯得越來越惘然,甚至有些失神。
  
  在書院排行十三,不是他又是誰,除了他自己,又會有哪個唐人會對雞湯帖和花開帖如此貶損輕蔑?而且那天夜裡他已經承認自己略懂符道,為什麼自己沒有想到他就是他?山山,你早就應該猜到的吧?
  
  莫山山看著案幾上那張彷彿稚童亂書的字紙,伸手揉作一團,羞怒的不想讓任何人看見,卻不知道這份羞怒究竟是來自於亂筆還是亂了的心,但無論是哪種亂,她這時候除了羞之外,確實有好些怒意。
  
  漫漫旅途相伴而行,最後甚至在一個車廂裡同行,她卻不知道他是他,她甚至當著他的面說過喜歡他,雖然他當時並不知道她說的他便是他,她當時也不知道她默默喜歡的他便是面前那個他,但現在她終於知道他是他。
  
  世人皆知書癡淑靜賢貞,她卻做出那樣的事情,怎能不羞?若讓那個傢伙知道了事情的真相,她怎能不羞死?酌之華師姐還讓她去把話說明,她怎能不羞怒?
  
  微顫的指尖從案畔抽出那張被保存的極好的藜本,她看著紙上的那些字,長而疏的睫毛輕輕眨動,就像想要覆住白皙肌膚上的紅暈:
  
  春天時從唐國傳來那個一帖驚長安的消息,她知道遙遠的異國出了位深受唐帝喜愛的年輕書家,她出於習慣很自然地吩咐派中執事收集了一些摹本,雖然沒有傳說中的花開帖,卻看到了這幅雞湯帖搨本。
  
  傳說中那位年輕書家正是因為雞湯帖入了顏瑟大師的慧眼,被收為神符傳人,身為師從神符大師王書聖的書癡少女,她當然知道神符師對傳人的要求何等樣苛刻,所以對這幅雞湯帖認真觀摩了很長時間:
  
  她沒有如顏瑟大師那般看出書寫者有神符師的潛質,也沒有像紅裙招裡的姑娘們因為顏瑟大師散了帖中字意從而感傷流淚,但她自身已經距離神符師不遠,所以她能體會到這幅雞湯帖裡隱著的很多意味。
  
  除此之外,她還看了很多蔡本,驕傲的她也不得不承認,那個長安城的年輕書家確實寫的一手好字,除了書聖師父,在世間竟找不出第二個能與之相提並論的人。
  
  而當書院二層樓的登山比試詳情傳到大河國,她才吃驚地發現,原來這個人居然擊敗了隆慶皇子,成為了夫子的學生。
  
  她和花癡曾經是好友,時常通書信,所以她很清楚隆慶皇子是一樣怎樣接近完美的人,但隆慶居然輸給了他,而且居然連大子也收他為學生,那麼這個人……想必無論道德氣度人口,都非常不錯吧?
  
  此時再看雞湯帖,她又看出了一些不一樣的味道,簡單而潦草的一道便箋,言語筆鋒雖散漫,卻隱隱間透著股大自然大親切,如此理所當然而光明磊落,就彷彿是昊天神輝在雲端匯出一道雷鳴:世界應是如此模樣。
  
  她很好奇是在怎樣的情況下,那個人能寫出這樣的字句來,要知道因為某些原因,婷曾經很堅定地認為以字觀人是很愚蠢的行為,但在這一年的春天,她卻難以自抑地因為這些字,對遠方長安城裡的那今年輕人漸漸生出了一些不一樣的感受。
  
  這種感受不複雜,卻很微妙,非常幹淨,像水晶一般透明。
  
  她只是看過那個人的字,沒有看過那個人,然而書道中人,心意可相映,她看著那個人的字,就彷彿看到那個人,她看字的時候,那個人彷彿就在身邊。
  
  從春天到夏天,她一直在莫干山下那方墨池旁,靜靜看那人的書帖:傳說中的墨池是黑的,但實際上清亮透徹,映著滿天繁星,也映出少女平靜而微笑著的臉:
  
  那個人就在她的身後,看著她手裡的書帖,看著水面倒映著她的臉,沒有說話,也不需要說話,只是這樣安靜地在墨池畔看著。
  
  莫山山看著那副雞湯帖搨本,睫毛微眨,臉上的紅暈漸漸消褪,眼眸裡的羞惱早已變作了惘然和不安,看著這幅看了很長時間的墨字,她輕聲說道:「原來你就是你,那帖裡的桑桑又是誰呢?」
  
  「桑桑少爺我今天喝醉了……」
  
  桑桑是你的小侍女嗎?她跟了你很多牟嗎?所以你才會如此信任如此自然如此依戀這依戀是因為習慣還是什麼呢?旅途上為什麼沒有聽你提起過?是的,那時候的你還在冒充別人的身份,自然不會提起這個,只是桑桑……到底是誰呢?
  
  顏瑟大師能從雞湯貼裡讀懂寧缺的存形忘意,紅袖招姑娘們能從筆意中感受到家中那碗雞湯的溫香,她卻從這副搨本裡感受到桑桑這個名字對書者的重要性。使在這時,酌點華掀簾走了進來,看著書案旁的她正在撐頜發呆……不由微微一笑,今年在墨池旁她經常看著山主發呆,所以別人不知道她對某人那種世俗人無法理解的情愫她卻是清清楚楚。
  
  「先吃完飯再看,再想怎麼多吧。」她打趣說道:
  
  正因為與酌之華親厚,自己心意被她查覺,所以莫山山面對她時才會微羞而惱。
  
  因為雞湯帖最開頭的那個名字莫山山的情緒有些不安惘然,忽然聽著酌之華這句話不禁愈發羞惱。她這一生不曾羞,因為不曾悅過誰,而如今心意卻被親厚的師姐揭穿,哪裡能不羞?
  
  她用手托著微圓的粉腮疏睫微眨,紅而薄的嘴唇抿成一道直線,看著被細心整理在帳角的那堆行囊,忽然間微惱說道:「把這些行囊給他送過去。」
  
  酌之華笑著說道:「我可沒時司。」
  
  莫山山轉過身來,看著跟在她身後走進來的天貓女,沉聲說道:「貓兒,你和那個傢伙熟,呆會兒把行囊給他送進唐營。」
  
  天貓女疑惑不解地撓了撓腦袋問道:「為什麼呀?師兄說呆會兒就回來的。」
  
  莫山山眉頭微蹙,說道:「哪裡有這麼多的為什麼,他本就是唐人,總不能還住在我們這裡,把行李送過去,便算是兩清。」
  
  薄薄的雞湯帖搨本還在案几上,淡淡的身影還在墨池水面上千里同行並肩戰鬥的默契還在回憶裡又哪裡是送還行李便能兩清的事情?
  
  心意不是行李,因為沒有重量,所以才難提起,更難放下。
  
  這時候的寧缺並不知道墨池苑營帳內那位白衣少女正在羞且惱之並且準備清算自己那些羞惱的情緒和不足為外人道的回憶,如果他知曉了事情的真相想必會激動興奮緊張地說不出話來,因為雖說他正在遠離小人物的道路上狂奔,但骨子裡還著實沒有大人物的自覺。書癡暗中喜歡自己?你娘的,這和蝴蝶姐姐喜歡自己有什麼區別?還是穿著緊身小褲褲跳熱舞的蝴蝶姐姐!
  
  正因為不知道這些,所以他這時候在唐營某處帳內飲茶休息,顯得格外放鬆,畢竟是自己的地方,無論精神還是身體,都在安全感的保障下得到了真正的休息:只可惜他還不能完全放鬆下來,因為他還有件很重要的事情需要去做。
  
  入幕時分,唐常裡出現了一道軍令,舒成將軍召集各部集中,宣佈今日神殿議事的結果,同時為明年春季向荒人部族的進攻,商討具體的事務。
  
  中軍帳的命令有些奇特,負責進攻荒人部族的主力應該由左帳王庭的精銳騎兵完成,即便大唐帝國的東北邊軍也會參加戰鬥,但也輪不到這些校尉軍官與舒成將軍商議戰事,因為他們的資格嚴重不夠。
  
  然而大唐帝國軍令重如山,雖然駐紮在王庭的這枝騎兵隸屬於東北邊軍,但職然中軍帳有令,沒有任何人膽敢違抗,伴著密集的腳步聲,各級校尉軍官匆匆趕往中軍帳,巡邏的騎兵也被抽調,只留在軍營外圍的防禦力量:
  
  寧缺掀起帳簾,在空無一人的營地裡向東面行走,來到距離一處營帳約四十步的地方,他停下腳步,伸手到背後抽出被布緊緊裹住的大黑傘。
  
  那處營帳屬於大唐東北邊軍某偏將,有極淡的藥草和血腥味道從那處營帳裡傳出,如果不是他修行之後五識俱敏,只怕根本聞不到這股味道。
  
  「隔了這麼些天,居然還沒有完全止住血,真不知道你是怎麼活下來的。」
  
  寧缺在心裡默默想著,手腕一我,大黑傘師的一聲打開。
  
  他撐著大黑傘向那片營帳走了過去。
  
  此時幕色如血,營地上方那朵雲卻開始落起雪來。
  
  雪勢極小極疏,幾朵雪花落在油膩骯髒的黑傘面上,有些好看。
  
  細小雪花落在黑色傘面上沒有任何聲音,結實的皮靴踩在枯黃稗草上也沒有任何聲音,寧缺撐著黑傘,走進了那位偏將的營帳。
  
  一道刀光劈頭蓋臉斬了下來!
  
  刀勢圓渾,亮若風雪,正是一把彎刀。
  
  帳內的人知道寧然來了,所以寧缺無法偏襲。
  
  寧缺知道帳內有人,所以這一記彎刀對他來說不算偷襲。
  
  前襟驟然蕩起,寧缺右腳閃電般彈出狠狠跺在那名偷襲者大腿根處,啪的一聲悶響,偷襲者身體像蝦米一樣的彎曲起來,手中的彎刀砍空,重重落在地面上。
  
  嗆的一聲細長朴刀出鞘,化作一道亮色在此人咽喉上輕輕抹過,血水就這樣狂肆地噴了出來,一直噴到了帳蓬的頂部。
  
  右側有勁風襲來,寧缺頭也未回握著大黑傘的左手兩指一併,一道符紙驟然幻化無形,一股莫名燥意便出現在營帳之內。
  
  那名偷襲馬賊雙手緊握著彎刀,藉著前衝之勢撲來,速度奇快,彷彿要劈開那把大黑傘,再把寧缺從上到下避成兩半,然而當他衝到傘後時發現自己撲到的並不是那把大黑傘,而是一片熾白色的火海。
  
  營帳空氣裡的火焰驟燃驟熄,那名馬賊頭上的火苗卻還在燃燒,手中斬下去的彎刀沒有斬到傘更沒有斬到人,只斬到了空氣。
  
  寧缺早已錯步扭身靜候於側,看著火焰中馬賊開始變形觸訛的臉龐……看著他最後驚燕的眼神……看著他張大的嘴辰想要發出,聲驚呼,沉身揮刀。
  
  刀鋒閃過,燃燒的頭面向帳內飛去。
  
  馬賊身體頸部血腔裡噴出的血水,再次噴到帳頂,和同伴的鮮血匯在了一處。
  
  寧缺左手撐傘,右手握刀,繼續沉默向帳內走去。
  
  那具無頭的屍身,在他身後啪的一聲倒下:
  
  傘下他的臉上沒有絲毫情緒。
  
  無論從前還是現在或者以後,對於這些馬賊或是冒充馬賊的人,他沒有任何憐憫。
  
  馬賊燃燒的頭顱在地上骨碌碌地滾著,一直滾到帳蓬裡間,快要到某處睡席旁才停上,伴著焦糊味的火苗漸漸熄滅。
  
  睡席上躺著一名臉色蒼白的中年人,極瘦,極虛弱,一處肩膀被布緊緊縛住,依然有些血水滲出,隱隱還能聞到腐肉的臭味。
  
  中年人盯著漸漸走近的寧缺,忽然間眼眸裡驟放光芒,身體一陣劇烈的顫求,顯得極為痛苦,卻又極為堅毅絕決。
  
  營帳之中天地元氣驟然變得紊亂不堪,一陣寒風無由而起,大黑傘上的雪花被瞬間吹至無蹤,但那股凝聚了數十年冥想和最後生死存亡關頭的決心的雄渾念力,就像這陣寒風一般,被大黑傘油糊糊的傘面盡數擋在外面。
  
  沒有一絲能夠刺進寧缺的識海。
  
  「你脆然奉命前來殺我,想必很清楚我是誰。」
  
  寧缺走到那名臉色蒼白中年人的身前,居高臨下看著他,平靜說道:「我承認你的念力確實強大,但即便你完好無缺,在我有準備的情況下,你怎麼還敢奢望戰勝一個書院二層樓的弟子?更不要說你現在受了這麼重的傷。」
  
  「另外你是不是覺得斷臂處的傷勢恢復的很慢?就算你不停地削去腐肉,依然無法阻止傷口的潰爛?其實那是因為我的刀上有東西。」
  
  寧缺抬起右臂,把朴刀伸到那名中年人的臉前,朴刀寒光四射,除了那些繁複的符紋,看不出有什麼特殊的地方。
  
  「指使你來殺我的人以及你自己,知道我是書院二層樓的學生,知道我是顏瑟大師的傳人,所以那天在草甸下方,我幾記殺招都被你擋了下來。但很可惜你們不知道兩件與我有關的事情。」
  
  寧缺說道:「我自幼打獵為生,很小的時候就要獵殺很大的猛獸,所以我偶爾也會用毒,我的刀上抹著岷山裡的蛇荊木汁液,毒性不強,但比較麻煩。」
  
  席上躺著中年男人,臉色異常蒼白,因為逼出了識海內最後積蓄的念力,他此時再無還手之力,聽著寧缺平靜的敘述,他的眼神裡更是下意識裡流露出恐懼的神情,做為一名修行強者,他實在想不明白,寧缺身為夫子的親傳弟子,在修行手段之外,居然還會藏著這麼多陰狠毒辣的後著。
  
  「我相信你這時候不會再有什麼戰鬥力,但你畢竟是洞玄上品境界的大念師,又是我大唐東北邊軍的大人物,所以我必須保持警惕,那麼抱歉了。」
  
  隨著抱歉二字出口,寧缺再次揮出手中的朴刀,刀光驟閃驟斂,中年男人沒有死,但肩上再次出現了一個極恐怖的血口,僅存的最後一條胳膊也離開了身體!
  
  中年男人艱難地轉身望向肩頭,確認自己雙臂全斷,不由感到萬念俱灰,然後才感知到一股難以忍受的痛苦從肩頭瞬間衝進大腦,不由發出一聲淒厲的慘嚎。
  
  寧缺收刀回鞘,在營帳內找出幾塊舊布,一塊塞進他的嘴裡,剩下的裹在他肩頭的傷口處,他包紮傷口的手藝很好,加上傾倒了半瓶傷藥,竟很快便止了血。
  
  他一面低著頭認真給中年男人療傷,一面說道:「先前說過關於我有兩件事情你們不知道,除了說過的那件之外,還有一件事情就是我這個人的性格有缺陷。
  
  「我雖然開始修行,但我依然不是一個世外之人,所以對很多事悄,我提不起也放不下,比如你要殺我的事情,我肯定是要報復的,再比如你為什麼要殺我。」
  
  寧缺完成了包紮,坐到中年男子的身旁,從他嘴裡取出那塊舊布,說道:「以後你肯定是提不起什麼東西了,那麼你就要學會放下,比如那些愚蠢的忠誠之類的東西。」
  
  若說要刑訊逼供,哪裡有一刀便砍掉對右手臂的道理,但偏偏他就這樣做了,直接把對方逼入絕望的境地,卻又在這時開始問話……看似冷血無道理的行為,實際上卻極有道理,非這等冷酷無頭緒的精神衝擊,又怎能擊破一名修行強者的心坊?
  
  中年男人痛苦地閉著眼睛,枯幹的嘴唇緊抿,似呼非常恐懼一旦嘴唇張開,便會不由自主說出對方想要知道的話。
  
  寧缺看著他平靜說道:「冒充絕望沒有用,只要活著就還有希望,你這時候畢竟還活著,所以有些事情你就要做一個交代。」
  
  「比如,你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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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凜冬之湖 第四十四章 那些不值錢的事

    中軍帳內,舒成將軍正在和東北邊軍的各級軍官們議事。忽然察覺到營地深處傳來的天地元氣波動,又聽到隨後的那聲慘嚎,不由表情微變。

    一名偏將更是神情驟然一緊,站起身來便準備向帳外衝去。

    舒成將軍冷冷盯著他,寒聲問道:「徐寅,你想做什麼?」

    那名叫做徐寅的邊軍偏將轉過身來,看著面色如鐵的舒將軍,終於明白為何今日會有這麼一場會議。他強行壓抑住心頭的震驚,沉聲解釋道:「營內有動靜,說不定是有敵諜潛入,本將身為山字營偏將,應該去巡查一番。」

    「不用了。」舒成將軍級別遠在徐寅之上,他面無表情看著對方說道:「朝廷正在執行任務,不用你去巡查。」

    徐寅心口如遭重擊,既擔心那邊的情況,又擔心如果真是朝廷在查看馬賊一事,說不定會牽扯更廣,一咬牙沉聲說道:「為何末將不知朝廷在查何事?而且如今深在荒原,難道朝廷還會專門派人來查。」

    舒成將軍重重一扣桌子,厲聲喝道:「放肆,朝廷辦事難道還需要向你這個小小偏將交待!你給我閉嘴,然後坐下!」

    臉色蒼白的中年人便是在荒原上綴殺糧隊的馬賊首領,他雙眼無神看著寧缺的臉,虛弱不堪說道:「你既然能找到我,何必還要問我是誰? 」

    「能找到你是因為猜到了你的身份,但猜測終究做不得數。」

    寧缺收了大黑傘,繼續說道:「你究竟是什麼人,其實並不重要,而且也很容易發現,只需要畫張像讓軍部查一查便清楚。」

    中年人痛苦地皺著眉頭,說道:「那你可以去查。」

    「現在身在荒原,我不可能回長安,而且就算查到你是誰,對我想知道的事情也沒有什麼幫助,就好比如果我觸犯唐律殺人也沒有人敢說夫子半句壞話。」

    中年人緩緩閉上眼睛,說道:「我叫林零,帝國東北邊軍內鋒營主將。」

    寧缺看著他蒼白的臉頰,在心中默默複述了一遍這個名字,然後說道:「很好,那麼接下來就該說,究竟是誰指使你來殺我?」

    中年人緊緊抿著毫無血色的枯乾雙唇,看意思不會再說任何一個字。

    既然是東北邊軍內鋒營主將,那麼頂頭上司便是夏侯大將軍,其實寧缺不需要問中年人也不需要說,彼此都心知肚明究竟是誰想要殺寧缺,然而推論永遠無法變成證據,就像寧缺先前說的那樣,大念師林零自承身份也是因為知道這不算什麼。

    寧缺看著緊閉雙唇的中年男人,用餘光瞥了一眼帳外一處,那裡隱隱約約有一道人影,沉默片刻後,他神情認真說道:「我以夫子的人格發誓只要你肯說出來指使者是誰,我可以讓你活著回去,並且讓書院保證你的安全。」

    大念師林零睜開雙眼,看著他,卻依然一言不發。

    「我已經用夫子人格發誓,難道你還不信?」寧缺攤手說道。

    林零艱難說道:「真的沒有人指使我,這是我自己的決定。」

    「就算是你自己的決定那也必然有某些人的默允。要知道雖然你是位洞玄境的強者,但在荒原上,依然沒有資格指揮超過六百騎的馬賊。」

    寧缺看著他的眼睛說道:「我要知道那個人的名字。」

    林零喘息著說道:「從我嘴裡聽到那個名字真的這麼重要嗎?」

    「對於朝廷查家……,…或許不重要。

    」寧缺稍一停頓後說道:「但對我很重要」

    林零忽然笑了起來,慘白的笑容顯得有些詭異:「如果對你很重要,那我又怎麼會說呢?」

    寧缺皺了皺眉,發現自己低估了夏侯在對方心中的威信,低估了對方的忠誠。他輕輕撫摩膝頭,沉默很長時間後忽然開口問道:「你有父母子女沒有?」

    林零似乎猜到他想說什麼,艱難微笑著說道:「沒有。」

    在寧缺看來,這個笑容很可惡很得意。

    略一沉默,他神情溫和繼續問道:「那你身為修行者,總有師門宗派吧?」

    林零回答道:「哼,但我從軍以後便極少與師門來往,也沒什麼感情。」

    「你在撤謊。」

    寧缺看著他平靜說道:「如果你和師門沒有感情」大可以把這個空門放給我,你卻偏偏要急著把師門撕扯開來」證明大有回護之意。」

    林零微微一怔,痛苦地皺了皺眉,說道:「信不信由你,反正我什麼都不會說。」

    寧缺笑了笑,說道:「好吧,不管你是不是撤謊,但你要知道勾結馬賊襲擊糧隊,尤其是謀殺這個我書院二層樓弟子,是什麼樣的罪過。」

    井零神情堅毅平靜說道:「不過一死罷了,千古誰無死?」

    「當然不是死這麼簡單,雖然我認為死亡確實是最大的威脅,但我知道像你們這種忠貞之士,一直都以為世界上有比生死更重要的事情。」

    寧缺看著他的眼睛,說道:「我是夫子的弟子,我是陛下的信臣​​,就憑這件事情,我可以問罪你的師父長輩,散了你的宗派,甚至把你的所有親戚和同門盡數殺了,也許你真的不在乎他們的死活,可萬一那些親戚里有你的青梅竹馬,萬一那些同門裡有當初夜時給你掖被角的師姐,就這樣死了……豈不可惜?」

    林零聽不懂青梅竹馬,但他聽懂了寧缺毫不加掩飾的殺意,於是因為失血過多而寒冷的身體愈發寒冷,竟彷彿比帳外的風雪還要更加淒涼。

    「我不習慣這麼威脅人,因為以前我很少有威脅人的資本。」

    寧缺很認真地說道:「而且我也不想威脅人,我只是想知道一個答案,這個你我都知道,只是我想從你嘴裡聽到的答案。」

    林零枯稿消瘦的臉頰上流露出掙扎的神情,灰暗的眼眸裡漸漸溢出放棄和歉疚的情緒,寧缺瞧的仔細,平靜加了一句:「我以夫子的人格發誓。」

    不知道過了多長時間,乾澀的音節,終於從這位垂死大念師的枯唇間緩緩道出。

    寧缺低下頭,安靜地認真傾聽,時不時問上兩句什麼。

    待聽到了所有想知道的事情,他站起身來,看著奄奄一息、但眼神在愧疚之餘流露出些許平靜輕鬆情緒的中年男子,點頭致意。

    然後他抽出鞘中的朴刀向下斬去,寒冷的刀鋒斬斷對方的咽喉。

    大念師眼眸裡那些愧疚放鬆後怕之類的複雜情緒,全部化作灰暗的震驚和絕望,眼睛瞪的極大,縱使沒了呼吸也無法閉上。

    走出帳外,寧缺看著那名等候自己的唐兵,說道:「他沒能挺下來,真的很遺憾。」

    這名天樞處埋在邊軍裡的眼線唐兵,從頭到尾旁觀了今天發生的事情,聽著這句話完全不知道該如何應對,看著寧缺刀鋒上的那抹殘血,只好沉默不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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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3-1 19:11:32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 凜冬之湖 第四十五章 小停頓

    沒有了呼吸地閉不上眼睛,這就是所謂死不瞑目……寧缺在帳內沒有替林零把眼皮闔上,心裡也沒有什麼沉甸甸的感覺,甚至出帳之後便迅速遺忘了此事。

  他這輩子殺過太多人,見過太多死人,也見 ​​過很多死不瞑目的人,所以根本不在乎,死者怨念不甘想報復?若你能化身成鬼那便采吧。

  對於試圖殺死自己的人,寧缺從乘沒有寬恕之心,只要能夠達成自己的目標,任何誓言承諾都是最不值錢的事情。

  先前沒有用自巳人格起誓而是用夫子人格發誓,自然是因為他的人格沒有夫子的人格值錢,至於夫子的人格會因為他的舉動而破產……

  反正夫子他老人家不知道,不知者不罪我也。

  如果讓別人知道這件事情的真相,大概會覺得寧缺如此做法有些缺德,比如這時候身邊那位天樞處密諜,臉上便帶著緊張不安的神情,心裡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這是因為他們不知道寧缺從小在渭城得的那個外號---缺德的。

  寧缺就是這樣的一個人,只不過隨著他帶著桑桑離開邊塞回到長安城,所遇所見之事或壯闊或鐵血或奇妙,再沒機會讓他展露自巳缺德的那一面罷了:

  襲擊糧隊試圖暗殺他的馬賊,最後殘餘的幾個頭目及首領,全部死光了,唐營中軍帳處的事情進行的也非常順利,沒有出現任何意外。

  這支騎兵隸屬於東北邊軍,但舒成將軍領聖命而採,涉嫌包庇馬賊的徐寅偏將,身為騎兵統領,竟是沒有任何反抗的餘地,老老實實束手就擒。

  舒成將軍挑明調查馬賊一案的寧缺身份,自然是壓制營中將士的重要原因之一,但更重要的原因還是在於唐軍的紀律,大唐東北邊軍雖然受夏侯大將軍統領多年,但依然是帝國的部隊,而不是夏侯的私軍:

  如今大唐帝國國勢強大,四海歸心,效忠皇帝陛下的意念深入每個驕傲軍人的骨髓裡,長安城裡的人們從採不擔心四大邊軍會出現任何異端,也正是根源於此。

  在中軍帳中,寧缺向舒成將軍講述了一下先前的情況,然後把林零供出來的那些秘辛,挑選了一些由將軍親衛紀錄成冊,稍後便要送回長安城。

  至於那名天樞處密諜,早已回到了他的營帳之中,另外還有一份密奏,會通過相關渠道,經由天樞處遞到國師手中,再直接遞入皇宮。

  所以寧缺並不擔心馬賊一案就此湮滅無蹤,他這時候更憂慮的是另一件事情夏侯他為什麼要殺自巳?就算是林零猜疑自己與御史一案有牽連自作主張,這個理由總覺得不夠有力,自巳身為夫子親傳弟子,皇帝陛下信臣,要殺自巳必然要冒極大的風險,如果沒有足夠的動力或誘因,林零憑什麼替自巳的主子惹禍?

  舒成將軍看著他若有所思,以為他在想別的事情,緩聲說道:「林零雖然是東北邊軍大念夠,但這件事情並不見得能推演到大將軍身上,畢竟只有一份口供,而且沒有當場記錄,十三先生,我只負責把這件事情報回長安。」

  寧缺笑了笑表示明白,就算他現在身份已經極尊貴,但這份尊貴屬於書院後山,和俗世牽連不深,想要憑一句話,便讓朝廷問罪一名鎮軍大將軍,實屬妄想。

一個小小的身影跑了過來。

  天貓女小臉微紅,氣喘吁籲地擺著手說道:「師兄,你那堆行李太重,我一個人實在搬不過採,你要不要自巳去拿?」

  寧缺原本確實是想搬回唐營,畢竟這裡是自己人的地方…然而今日他連殺敷名東北邊軍內鋒營冒充的馬賊……導致這支部隊最高長官被縛,雖然沒有人敢對他流露出絲毫不敬或敵意,但那些眼光中複雜的情緒,著實讓他有些頭痛。

  「不用搬了。」

  他把手從柵空裡伸過去,揉了揉小姑娘的腦袋,笑著說道:「晚上我還是回去睡。」

  天貓女大喜,拍著手掌說道:「太好了,師姐們都還說你不會回來了呢:」

  書院二層樓弟子身份曝光之後,墨池苑的少 ​​女們心想寧缺再沒道理和自己這些人一起呆著,肯定會搬回唐營,說不定以後再也難以相見,想著一路來的互相扶持,還有那些笑話及烤到金黃的野羊,不免有些遺憾和難過:

  所以當寧缺牽著大黑馬出現在帳外時,受到了少女們熱情的歡迎,連帶著大黑馬也被軟綿綿香嘖嘖的少女之手摸了好些遍,它輕輕搖晃著腦袋,踢著腳底的硬地,不時翻動厚厚的唇皮兒,顯得格外得意高興。

  只有書癡莫山山一如既往冷漠或者說木訥,甚至變得更為冷漠。

  寧缺走進帳內,看見她正在低頭描著小楷,與她說了幾句話,卻得不到任何回應,不免有些奇怪,走上前去想要看看她在寫些什麼,卻被她冷冷地瞪了回去:

  「看在你眼神不好的面子上,我不和你生氣。」

  寧缺渾沒意味地自我安慰了兩句,走出帳外採到大黑馬身旁,從懷裡掏出一根有些乾枯的草根似的東西,塞進大黑馬的嘴裡。

  大黑馬眼睛驟然明亮,吭味吭葉幾口便嚼完吞進腹中,接著低頭在他臉上不停磨蹭,就像個小狗一樣撒著嬌,似呼想要多討幾根,只是因為它的身軀實在走過於高大,別說小鳥依人,便是想做出個依偎的姿態也顯得那般滑稽。

  寧缺懶得理它,厭煩地把它的大腦袋推開,然後望向北方密雲覆蓋下的遠方。

  那邊是荒人所在的地方。

  寧缺靜靜看著那處,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很多人正在往那邊去。朝廷沒有去人,書院沒有去人,他 ​​就是朝廷和書院。

  夏侯在那裡要做一些事情,不想被朝廷和書院干擾或知曉,所以他不惜冒著極大風險採殺自巳,因為他願意為那件事情樣死一搏。

  荒蕪寒冷的原野間,能值得這位鎮軍大將軍拚死一搏的事情能有什麼?

  當然是那卷天書。

  寧缺看著荒原北方,笑著心想,因天書而起,看採總要因天書而終,只是不知道搶奪天書的各方勢力裡,有沒有一個好看的狐狸精:

  「我喜歡你的這匹黑馬……」

  從身後忽然傳乘一個聲音。

  寧缺轉身,看著大黑馬身旁美麗動人的白衣少女,看著她那道抿成直線的紅唇,看著她梳的整整齊齊的烏黑秀髮,總覺得自己先前聽到的這句話中間有一處停頓,卻又覺得應該是自己聽錯了。

  因為她的神情還是那般木訥,她的眉眼還是那般好看,但卻沒有任何魅惑或羞怯之意,和平時沒有任何異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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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凜冬之湖第四十五章黃泥硯,白雪地

    看著面前的少女符師,寧缺憋半天憋出一句話來! 「我自己也挺喜歡的。」

    連續接受告白,尤其是聽到自家那個賤壞男主人表示喜歡,大黑馬咧開大嘴,露出白石子般的大牙,憨喜不已。

    莫山山看了大黑馬一眼,問道:「你怎麼回來了?」

    寧缺看了唐營方向一眼,說道:「過去處理了一些事情,還是習慣在這邊呆著。」

    習慣這兩個,字比較悅耳,莫山山臉上的神情稍微和緩了些。她輕輕將髮絲捋到耳後,看著他說道:「後日我會隨神殿繼續向北進發,你準備如何安排?」

    議事會議後半段寧缺沒有仔細聽。當時天諭司司座大人轉述了掌教大人的來信,在信中,掌教大人要求年輕一代的強者趁隆冬時節,潛入北荒部落,摸清對方實力,尋找魔宗餘孽,甚至必要時可以展開一些定點清洗。

    這些當然是名義上的說法,實際上神殿也是想通過此行,對各宗派弟子加以考驗磨練,只是雖說已逾千年沒有交手,但神殿清楚荒人部落的實力依然強大,不然不至於把左帳王庭的精銳騎兵打的如此淒慘。為了避免出現白白犧牲的局面,這一批再次向北進發的年輕修行者要求極為嚴苛,必須是洞玄境以上的高手。

    莫山山做為年輕一代中的領軍人物,自然在列。

    「你要去北面?」

    寧缺眉頭微皺,看著身前少女清麗的容顏,想著這段日子墨池苑與神殿之間的衝突,不免有些擔心,問道:「還有哪些人要去?」

    莫山山的回答一如既往簡潔明瞭,或者說完全不知所以然。

    「自然還是那些人。」

    寧缺苦笑無語,心想所有人都認為自己是書院二層樓的弟子,那麼肯定清楚天下各宗派修行者的實力劃分,問題是他確實不清楚那些人究竟是哪些人。

    莫山山看他神情,以為他在想別的事情,說道:「隆慶皇子一直沒有出現,我想他現在應該已經在北面了。」

    寧缺搖搖頭,說道:「別相信外面傳的那些話,我可沒有​​時時刻刻事事物物都要與那位皇子爭高低的念頭,一生之敵這麼熱血的說法,不適合我:」

    接著他想起陳皮皮曾經提過的那個厲害人物,心中生出些許好奇,看著莫山山問道:「天下三癡我已經見過兩位,那位道癡究竟是什麼樣的人?這次你們去北荒,她會不會出現嗎?」

    「我沒有見過道癡,我也不知道她有沒有來荒原,至於隆慶皇子,現在的你確實不是他的對手,所以我不會誤會你想去挑戰他。」

    莫山山說道:「另外,你不喜歡被人拿著和隆慶皇子相提並論,我也不喜歡被別人稱作天下三癡,不過我可以明確地告訴你,道癡葉紅魚癡於修道,實力境界必然在隆慶之上,而隆慶強於我,所以她才是我們三人中最強的那個。」

    寧缺看著她微微閃動的睫毛,說道:「在成為神符師之前,我們這些修符之人與同境界的人比拚總是要吃虧一些,你也不用太在意。」

    莫山山不解的看了他一眼,問道:「不用太在意什麼?」

    寧缺怔了怔,說道:「不用在意道癡比你更強。」

    莫山山搖了搖頭,說道:「世間總有比你強的人,這有什麼好在意?」

    幕色早已晦暗,荒原上的寒風吹拂著少女的臉,長而疏的睫毛輕輕眨動,神情平靜而恬淡,看不出一絲勉強的神情。

    寧缺看著她看了很長時間,有些感慨於少女的心境。只是他這在臭水溝裡浮沉太多年,每個汗孔都透著銅臭氣和刻求心,實在是無法理解這和淑靜的心態,就如同碼頭上的搬運工,怎樣也無法理解某些酸文人寧肯餓死也不願意去寫些應景文章,即便他能理解一二,也不知道該找怎樣的話乘表示讚賞。

    「我也會去那裡:」

    他抬起手臂,指向北面遠方莽莽沉沉的荒野:莫山山蹙眉問道:「為什麼?神殿的詔令對你沒有任何約束力:」

    寧缺看著原野盡頭,沉默片刻後說道:「我要去找個東西,或者說阻止別人找到那個東西,這件事情我本來可以不用去做,哪怕就在昨天,我還在思考要不要拍屁股走人,但今天我發現這個事情還是值得去做一做。

    莫山山臉上神情漸斂,歸於木訥,問道:「為什麼?」

    寧缺看著她笑著說道:「因為這不再只是朝廷或者書院的事,也是我私人的事。」

    莫山山靜靜回望著他,看著最後那抹幕色下他的側臉,看著那處淺淺的窩,忽然開口說道:「那些專程殺你的馬賊,應該知道你書院弟子的身份。」

    寧缺點了點頭。

    莫山山眼簾微垂,說道:「但他們敢殺你。同樣的道理,在議事帳內,當著那麼多人的面,無論你怎樣挑釁嘲諷奚落曲妮瑪娣,甚至對神殿不敬,也沒有人敢對你做什麼,但如果進了荒原深處,在那些人煙罕見的地方,無論是誰都可以殺你,只要把你的屍首往雪裡一埋,誰能知道兇手是誰?」

    寧缺搖頭說道:「我不是那麼好殺的。」

    莫山山抬起頭乘,看著他說道:「雖然你是夫子的親傳弟子,但你的實力太弱,境界太低,荒人實力強悍……赴荒人部落查探的人至少都是洞玄境以上,也就等若說,只要是個人都能把你揍的像條狗一樣,殺你又有何難?」

    說這番話的時候,少女的目光如往常般散漫,神情如往常般木訥平靜,並沒有刻意顯現出嘲諷或奚落,然而正是因為這般一如往常,才顯現出她說出這句話時的心情非常認真,她說的是最老實的老實話:越老實木訥的人說的老實話越傷人。

    所以寧缺很受傷,很傷自尊。

    他微小身軀裡那顆火熱的心臟,被書癡姑娘這些話戳的千瘡百孔,鮮血淋漓,彷彿她修成了比神符更強大的手段,唇間每吐一個,字,便能割他一刀。

    在他看來,當初糧隊遇襲,如不是因為書癡非要與那些燕人兵卒同生共死,他一人一馬早就輕身而走,就算是那位東北邊軍的大念師也拿他沒有任何辦法。哪裡想到,在書癡的眼中,他卻還是如此弱不堪擊的一個傢伙。

    「是個人都能把我揍的像條狗一樣?」

    寧缺睜大眼睛盯著莫山山漂亮的小圓臉,強行壓抑著心頭的羞惱意和血腥味,惱火說道:「你要不要先試試?我還有很多本事沒使出來,真把我逼急了,當心你沒把我揍成一條狗,我這條狗先把你咬一口:」

    聽著這句極不雅的話,莫山山怒且羞之,腮頰微紅。

    寧缺盯著她面上漸漸淡出的紅暈,瞬間忘了自己先前的羞怒,好奇問道:「你不是說墨池苑弟子不愛塗胭脂,什麼時候又開始塗了?」

    莫山山愈發羞怒,只不過這一次是羞且怒之。

    她不願再理會這廝,輕拂衣袖,轉身向帳裡走去。

    寧缺看著少女的背影怔了怔,加快腳步追了過去,喊道:「別急著走啊,還有些事情沒說明白,你得聽我把話說完。」

    莫山山停下腳步,沒有回頭,神情淡漠說道:「什麼事?」

    寧缺到她身前極鄭重的行了一揖。

    莫山山微微一怔。

    寧缺腆著臉說道:「我想和山主您商量個事兒。」

    莫山山看著他嬉皮笑臉的模​​樣,想著夏日墨池靜水面上反映出來的那張臉,怎麼也無法聯繫起來,愈發覺得有些心情低落,低聲問道:「什麼事情?」

    「危險這種事情,很小的時候我就很清楚。」

    寧缺斂了臉上笑意,十分鄭重認真說道:「神殿並沒有要求各宗派洞玄境高手一起進入荒人部落,既然是查探,當然隱密為先,也就等若說你可以自己去,既然如此,我想我們兩個人可不可以同行?」

    漫漫旅途不止同行並且曾經同廂,難道這樣還不夠?還要同行下去?你究竟想做什麼?莫山山睜著眼睛,看著近在咫尺的他,忽然覺​​得自己的雙手不知道該往何處安放,聲音帶著極細微的顫音問道:「為什麼?」

    「如果我們一起去荒人部落,就算真遇著傳說中的魔宗長老,咱們互相配合,活下來的機率比較大,最關鍵的是,你我同行可以完美地解決,神殿中人或者月輪國那些光頭對我們下黑手的危險。」

    寧缺越想越覺得自己這個主意妥當,興奮地揮舞著手臂說道:「如果遇著道癡葉紅魚甚至比道癡還要強大的傢伙,我們打肯定是打不過的,到時候你拖住道癡,我騎著大黑馬就逃,只要我能逃出去,就是證人,道癡哪裡敢殺你?」

    忽然間,他注意到莫山山的臉色變得有些蒼白起來,平日裡散漫直楞的目光,變得無比銳利,隱約可見憤怒的火焰跳動。

    寧缺心想她可能誤會了,急忙解釋道:「相反的情況也成立,可以由我拖著強大的敵人,你先逃出去,那對方同樣不敢殺我這個夫子親傳弟子,說來說去就是你我互為證人的小遊戲,可不是我要拿你去當壁虎的尾巴。」

    希望和失望接踵而至,尤其是這種涉及春風情愫的微妙微酸心意期待,會讓每個青春少女都覺得羞且惱之。

    莫山山雖然不是普通少女,但她終究是位少女。

    就如同寧缺雖然不是普通無恥,但他終究就是無恥。

    莫山山盯著他的眼睛,目光裡燃燒的火焰快要把傳說中書癡的賢淑靜貞之氣盡數焚光才漸漸斂去,化作淡漠的冷冽漫淡,緩聲說道:「遇著強大的敵人只想著逃……難道你不覺得這樣會顯得過於懦弱無恥?」

    平靜冷漠的言語裡透著毫不加掩飾的輕蔑不悅,雖說寧缺一路以來見慣了少女符師的淡漠寧靜,但那和輕蔑是兩回事,他也有些惱火,說道:「一說都要被人揍成死狗了,難道還不能逃?」

    莫山山看著他臉上理所當然的神情,心想你居然還好意思表示不滿?袖中的雙手微微顫動,似乎隨時可能握緊成拳砸將出去。

    她像研究一塊墨硯般盯著他看了很久,彷彿要看清楚這究竟是一塊珍貴的黃州沉泥硯,還是一塊廉價而不值錢的黃泥硯。

    過了很長時間。

    少女看著他失望問道:「夫子……怎麼會收你這樣一個人當學生呢?」

    寧缺攤開雙手,誠實回答道:「因為夫子他自己也不知道多了我這麼個學生,我有時候也在想,如果他老人家知道我是這樣的人會不會反悔……」

    莫山山看著他誠懇的模樣,完全不知道該說些什麼,這時候才明白,原來自己以前的看法是正確的,以字觀人是件很糊塗的事情。

    現實和想像是兩回事,對於這一點,她已經有心理準備,只是隨著接觸的深入,她還是沒有想明白,能寫出那些書帖的人,怎麼會能夠這般厚顏無恥?現實中的他和墨池水面上的那個他,做人的差距怎麼這麼大呢?

    「你過來。」

    莫山山忽然開口說道,走到案几旁邊,攤開一卷宣州芽紙。

    寧缺不明何意,走過去坐下,看著微黃紙張的厚度以及上方那些綿密絮痕,大聲讚道:「好紙,似這般好紙,我還只在陛下的御書房裡見過。」

    莫山山沒有理會他的吹捧,面無表情注水入硯,輕提墨塊研磨片刻,指著筆架上那些像門簾般的毛筆,說道:「自己挑。」

    寧缺隱約猜到如要叫自己做什麼,不由略感緊張,沉默片刻後,極認真地挑了一管自己最慣用的紫毫,然後開始調整呼吸。

    果不其然,莫山山面無表情說道:「寫。」

    沒有任何前綴原因和請求道理,只是一個嘎崩脆的單字,簡潔明瞭直接。

    寧缺老實問道:「寫什麼?」

    莫山山沉​​默片刻後,說道:「隨意寫個便箋。」

    寧缺搖了搖頭,說道:「我這時候又不用給誰留話,寫那東西作甚:」

    話音落處,他呼吸調整完畢,略一定神,手腕微凝,麓滿墨汁的飽滿毫尖便落到了宣州芽紙之上:他如今已經是長安城享有盛名的大書家,然而面對著的少女則是天下聞名的書癡,自不敢有半分怠慢,相反他要拿出最好的水準,才能表現出尊重。

    不需多時,提筆回腕,一幅草書已成。

    力道蒼勁,變化無端,圓轉飛動之間卻又顯頓挫險峻。

    寧缺擱筆,端詳片刻,非常滿意。

    然後他望向莫山山,心內有些惴惴,不知道她是否滿意。

    莫山山轉到案對面,把他擠到一旁,低頭靠近墨紙,專注認真看了很長時間,無論是臉上還是眼眸裡都沒有流露出任何情緒。

    看著紙上那些飛墨連草,少女默默想著,確實是塊名貴的黃州沉泥硯啊。

    她自己用的硯台便是黃州沉泥硯。

    幕色已褪黑夜來臨,帳內不知何時燃起幾處燈火,昏黃的光線照耀在寧缺的側臉上,把他臉上那道不安與自信交雜的古怪神情映的清清楚楚。

    莫山山看著他的側臉,忽然想起旅途上車窗旁的那張側臉,想起車廂裡那個滿腦子陰暗毒辣,教如何殺人的年輕男子,漸漸想明白了一些事情。

    不管是名貴的黃州沉泥硯,還是廉價的黃泥硯,只要能寫出好字,都是好硯。

    那時候的他也是他,也是很值得喜歡的他吧,不然那時候,為什麼當他說有些喜歡你的時候,你會急著說自己有喜歡的人了呢?

    莫山山明白了自己的心意,忍不住微羞低頭,露出一抹無聲的笑容,在昏黃的燈光映照下,這抹笑容是那般的研麗無法形容。

    只是目光落在潦草墨紙之上,她臉上的笑容變得有些淡了,心想這字雖然好,可惜卻不是自己想要的字,我不要中堂寬幅,我想要的只是一張小小的便箋。

    什麼時候你才會為我寫一張小便箋呢?

    「我喜歡你的字。」

    莫山山抬頭看著寧缺平靜說道,這句話中間沒有一點停頓和不自然。

    半夜營帳一角,少女符師拿著那張紙靜靜觀看,不知在想些什麼。

    天貓女看著那處,細細的眉尖蹙了起來,明亮眼眸裡全是不滿,憤憤不平說道:「世間男子多負心,沒想到寧師兄也是這樣的人。」

    酌之華微微一怔,心想真不該把那些事情告訴這個小姑娘,笑著說道:「十三先生又不知道山主對他的情意,根本無心何來負心?」

    天貓女把奶片塞進嘴裡用力嚼著,哼了一聲說道:「沒心沒肺更可惡:」

    酌之華微笑說道:「你不要多事,山主可不是那等不敢言的俗女子。」

    寒風蕭蕭,飛雪飄零,長路漫漫,歇歇再行。

    深入荒原深處,快要接近荒人部落,天地間已然是純白一片,雪野間偶爾能夠看到幾株樹木,還有些野獸留下的蹄印。

    就在進入這片雪原之前,寧缺拿到了天樞處和暗侍衛送來的最後一分情報,確認那支從土陽城出來的商隊,並沒有在王庭停留太長時間,應該就是從前面那個山經處折轉向北,然後不知去了何處。

    他拿起一根樹枝,在雪上畫著地圖和此後自己的路線。

    「寫幾個字來看看。」

    莫山山摘下雪褸的帽子,看著他平靜說道。

    寧缺痛苦說道:「寫了一路,這都已經快要看到荒人了,還要寫?」

    莫山山指看自己身前平坦的雪地,說道:「快點,我喜歡看你寫的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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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凜冬之湖 第四十六章 荒人,有點意思

    離開王庭再度向北,寧缺給確定的路線非常清楚……就是跟著土陽城出來的那支商隊行走,只是來到這片雪境口處,無論天樞處還是暗侍衛的情報都已中斷,剩下的路只有自己去探索。好在一路行來極為小心謹慎,無論陰雪天氣,總保持天棄山脈在自己左手方清晰可見,即便追不上那支商隊,原路返回也不成問題。

    不清楚是寫的字還是死皮賴臉死纏濫打的精神起了作用,莫山山沒有與神殿強者們同行,而是與他一道向北進發。一路行來路途寂寞,二人時常切磋書道符道,各有收益,尤其是寧缺通過她的演示掌握了更多符道的基礎門,甚至隱隱約約感覺自己快要破境,不免心喜。

    莫山山的心情也不錯,正如她所言,她喜歡看寧缺寫的字,路途當中每遇歇息之時,便能看到寧缺拿著墨筆或是樹枝在紙上在泥地雪地上勾抹畫連,再枯燥乏味單調的旅程似乎也變得豐富起來,雪地彷若墨池。

    樹枝在雪中划動的聲音簌簌響起,寧缺看著自己寫的這些字,滿意地點點頭,發現自己在莫山山的壓力之下,不止修行境界有所增進,便是書道也長進不少。

    莫山山將胸前的圍巾拉到肩膀,身體微傾,低著頭認真看著他寫的字,右手伸出食指在空中緩慢地比劃著,似乎是在臨摹。

    寧缺知道少女的眼神不大好,已經習慣了她每次看字時的專注和姿式。啞口下方刮起一道夾著雪粒的寒風,把少女肩上那條圍巾吹的呼呼作響,黑色的髮絲向後飄去,襯著微紅的臉蛋,顯得很好看。

    雪啞後方,大黑馬高昂著馬首,百無聊賴地輕踢著前蹄,也不知道它成天到晚吃什麼吃到火氣如此猛,竟似根本不懼此間的寒冷。

    旁邊有一匹棗紅色的母馬,搭著保暖的布褥,蹄上束著布帶,卻依然顯得有些懼冷,不停向大黑馬身旁靠去,小心翼翼地輕輕磨蹭,似乎想要取暖,又不想讓它覺得厭煩。

    大黑馬輕輕打了個響鼻,顯得有些膩味,卻沒有挪開自己的高大身軀,而是挺昂揚地挺立在風雪中,替棗紅馬擋住右側吹來的雪風。

    莫山山在空中劃,動的手指緩緩停住,完成了臨摹,但她沒有就此抬頭,而是繼續認真看著雪地上的字,似乎想把那些字全部牢牢記在心裡:

    寧缺伸手摘下臉上的黑口罩,認真請教道:「昨天請教過破境一事,你說每個人的情況都不一樣,越到高處越困難,可我只不過是從不惑入洞玄,算不得什麼艱深破境關口,為什麼從東勝寨到此地過了這麼長時間還沒有動靜?」

    莫山山直起身子,看著他靜靜說道:「春天的時候你才開始初悟,如今一年未盡,你便已經看到了洞玄的山門,如果你沒有說謊,那麼只能說明你是修行道的天才,這也說明了夫子為什麼會選你為學生。」

    寧缺問道:「你的意思是說,我和別人相比已經算很了不起的?」

    莫山山睫毛微顫,問道:「你說的別人究竟是什麼人?」

    寧缺沉默片刻後,說道:「隆慶皇子。」

    莫山山看著他認真說道:「你不是說你不接受一生之敵這麼狗血的說?」

    寧缺笑了起採,說道:「世間皆稱隆慶皇子只差一步進知命,如果他真進了知命,我就算想狗血也狗血不了,而且……」

    他笑意漸斂,平靜說道:「神殿會尊敬書院,但不代表畏懼書院尤其是隆慶皇子這種人物……」他一定會尋找機會親手擊敗甚至殺死我,以此完善他所謂的道心。

    如果他進了知命,真可以把我揍成一條狗。 」

    莫山山靜靜看著他,彷彿看著雪啞外的風雪,猜想著他心裡究竟在想些什麼東西,沉默很長時間後,輕聲說道:「你想戰勝他?」

    「驕傲與自信來自於實力,我不是二師兄。」

    寧缺說道:「所以我並不奢望現在就能戰勝他,但我想,如果有可能延緩他進入知命境界的腳步,也許有一天我能追上他。」

    「我想你應該有時間,雖然時間不見得足夠。」

    莫山山看著他」慣常木訥無表情的臉上,出現一道很罕見的笑意,這抹笑意有些生澀,卻克滿了欣慰溫暖和鼓勵的意味。

    「修行五境,終境最難,要上知天命是件非常困難的事情,雖然我現在能寫出半道神符,那隻是僥倖得到的大機緣,我始終看不到知命境界的門檻在哪裡。」

    莫山山看著他繼續說道:「隆慶皇子雖然被公認為年輕一代中最有可能第一個進入知命境界的人,但我想他不過是看到那道門檻,距離邁過那道門檻還有一段時間,前些日子我在想,神殿讓我們進入荒原也有這方面的考量。」

    寧缺忽然想到一件事情,皺眉不解問道:「你也曾經說過,隆慶不如道癡,如果隆慶都已經看到知命境界的門檻,那道癡呢?」

    「也許她邁過了一隻腳?也許她只是看到那道門檻。」

    莫山山說道:「道癡的強大,並不僅僅在於她的修行境界,更在於她對道術精妙的掌握,據聞神殿掌教曾經讚她萬皆通,你可以想見……」……:

    寧缺聽著萬皆通四字,不由一震,正想在問的更具體一些,忽然間眉梢一挑,手臂一探握住了身後的大黑傘。

    啞口外的風雪之中響起一道極微弱的青鳴。

    莫山山雖不似寧缺這般對箭聲極度敏感,但身為洞玄上境的修行者,發現羽箭的速度也並不稍慢,露在袖外的手指輕動,便拈住了一張符紙。

    寧缺伸手阻止,因為他聽出羽箭的方向,應該與己等無關。

    一枝羽箭深深射進雪啞外的緩坡。

    藏在雪坡裡的一隻雪兔後臀被箭簇撕裂,拚命掙動彈躍而起,跳,進了啞口。

    雪兔摔進雪啞裡,彈動幾下便斃命。

    雪地上寧缺寫的那些字,被蹬的一塌糊塗。

    沉重的腳步聲在經口外的雪坡上響起,寧缺用目光示意莫山山此事交給自己處理,伸到後背的手鬆開傘柄,向上握住刀柄。

    一個穿著獸皮棉服的人,翻過了雪綬邊緣,搜索受傷雪兔的目光首先看到了兩匹駿馬,然後看到了寧缺和莫山山,不由一驚,拉弓搭箭對準二人

    寧缺微微皺眉,看著那人雙手間的短弓,注意到弓材有些特殊,弓弦裡的絞絲微微閃光,似乎用的不是獸筋,接下來他才注意到,有幾絡長髮從那人的帽沿處飄了出來,仔細看那個面容,原來是個三十多歲的婦人。

    他握著刀柄,平靜看著那名婦人說道:「我們無惡意。」

    莫山山看了他一眼,不明白他要做些什麼雖然她已經能確認這名婦人只是一個普通人但在如此靠近荒人部落的地方,難道不應該更加小心謹慎才是?

    那名婦人聽著寧缺的話,表情顯得有些驚詫,急忙向後退了兩步後腳踩在雪啞邊緣,與寧缺拉開足夠的距離才顯得稍微放心了些,問道:「中原人? 」

    她說話的腔調有些怪,舌尖很少彈動,字與字之間的時間距離非常標準,從而顯得平直強硬,不過只是這三個宇,倒還能聽懂。

    寧缺看著婦人,認真問道:「荒人?」

    婦人沒有回答她的問題,警惕地看著二人,雙手間的那把短弓拉的更緊,發出一陣輕微的變形聲響,似乎隨時可能射出箭來,繼續問道:「中原人?」

    莫山山不擅長撒謊,這種情況也不需要撒謊,面無表情回答道:「我是大河國人。」

    那名婦人搖了搖頭,說道:「沒聽說過……」

    莫山山指著寧缺說道:「他是唐人,我想你應該聽說過。」

    寧缺心道壞事,千年之前正是大唐帝國把荒人趕到極北寒域,雙方之間可以說是仇深似海,這荒人婦女知道自己是唐人,哪裡不發飆的道理?

    他握著刀柄的右手微微一緊,準備搶在婦人動手之前砍翻對方:

    然而出乎意料的是,那名婦人聽到唐人二字後,只是微微一怔,並沒有什麼太激烈的反應,反而情緒變得穩定下乘,說道:「唐人我聽說過:」

    寧缺蹙眉問道:「聽說過?」

    「嗯。」婦人用她那和特有的腔調說道:「部落裡所有人都知道,很多年前就是因為祖先們打不過你們,我們才搬走的。」

    寧缺越發不解,問道:「那你知道我是唐人,為什麼不生氣?」

    婦人收回弓箭,面無表情說道:「打不過就要認輸,這有什麼好生氣的?」

    寧缺撓子撓頭,說道:「好像……這麼說也有道理。」

    這是寧缺和莫山山第一次看見荒人,通過短暫的接觸和對話,二人發現荒人並不是傳聞中那些能吃石頭喝鐵水的怪物,就像他們一樣,需要打獵,可以說話交談,穿著衣服,天天為了生活奔波,普通的不能再普通:

    那名荒人婦女不再理會他們二人,從雪兔身上拔下羽箭,細心觀看箭簇的磨損,然後抓起雪團,把兔子身上的血漬擦乾淨,便扔了進身後的袋子裡。

    莫山山靜靜看著她,忽然開口問道:「你們為什麼要到南邊來?」

    這時候輪到寧缺看了她一眼。

    他來到這片被荒人佔據的原野目標很清楚,不是為了神殿,也不是為了什麼中原諸國的安寧,他是去找天書​​的,當然不想和這些不好惹的荒人打交道。

    荒人婦女看了她一眼,說道:「為什麼不能來?」

    莫山山說道:「這是別人的地方。」

    婦人說道:「很多年以前這裡就是我們的家鄉,只是我們離開之後,才被那些蠻子給佔了,我們憑什麼不能回來?」

    莫山山看著她很認真地請教道:「但草原蠻人在這裡已經生活了這麼多年,世代居住於此,現在你們把他們的土地佔了,他們怎麼活下去?」

    寧缺看著她,心想雖然你是修道天才書癡,但怎麼能問出這麼白癡的問題?

    荒人婦女像看白癡一樣看著莫山山,說道:「不搶回來,我們怎麼活下去?」

    寧缺噗哧一聲笑了出來。

    莫山山面無表情看了他一眼,然後牽起棗紅馬,跟著那個荒人婦女越過雪啞邊緣,向緩坡下方走去。

    寧缺愣了愣,趕緊跟上。

    大黑馬愣了半天,發現沒有人理會自己,居然全都跑了,憤懣地蹄著雪花,載著沉重的行李,吭叱吭叱地跟了上去。

    一番交談下來,寧缺覺得荒人確實很有些意思,尤其和唐人的性情脾氣很相近,但他依然不準備和荒人接觸,沒料到莫山山好像有些不一樣的想法。

    莫山山看著前面背弓而行的荒人婦女,輕聲說道:「明年開春要和荒人作戰,當然要瞭解一下荒人部族的真實情況,神殿讓我們來查探敵情,這荒人婦女對我們又沒有懷疑,豈不是最好的機會?」

    寧缺搖了搖頭,心想神殿要和荒人打仗,關自己什麼事情?然而莫山山既然堅持要把這次偶遇當作自己塵世試煉中的一環,他也沒有辦法反對。

    走出雪啞向東面轉沒有多長距離,便看到一處孤伶伶的帳蓬,帳蓬表面塗著一種近似黑泥的塗料,看模樣應該可以擋風遮寒,只是這裡明顯距離荒人部族的聚居地還有很遠一段距離,不知道那位荒人婦女為什麼會在這裡生活:

    荒人婦女並沒有邀請他們來做客,但也沒有對他們流露出很明顯的敵意,任由他們跟著進了帳蓬,毫無熱情地扔過來一大塊肉乾,又給他們倒了兩碗熱水。

    肉乾裡沒有太多鹽,嚼乘雖然無味,但如果混著唾液久了,則會散發出一股粗勵原始的香味,寧缺自從離開渭城之後,便很少有機會接觸這等東西,不由嚼的津津有味,根本抽不出空來說話。

    莫山山向那荒人婦女道了聲謝謝,撕了兩道肉絲放進唇間緩緩咀嚼,​​看她神情,也不知道是難吃還是好吃。

    荒人婦女低頭處理一塊獸皮,也沒有理會他們。

    帳蓬之內雖未相對,卻是無言。

    寧缺感覺到氣氛的怪異,忍不住抬頭看了一眼莫山山,心想你不是說要打探敵情,查看荒人部落的真實情況,難道當啞巴也能問出話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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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3-4 21:59:03 |只看該作者
第二卷 凜冬之湖 第四十七章 這事,挺沒意思

    莫山山看了他一眼,目光惘然,甚至能感覺到有些慌亂,很明顯,雖然她是名聞天下的書癡姑娘,但在這方面確實不怎麼擅長。 。

    寧缺忍著笑意,看了一眼手中的乾肉,開始和那名荒人婦女聊天。

    聊天是他很擅長的事,自幼能在那等險惡環境裡生存下來,除了夠狠夠絕,更重要的特質便是討好賣乖,君不見渭城歷任將軍,君不見皇帝陛下和顏瑟大師,君不見東窗畔的女教授師姐,哪有不喜歡他的人?

    於是乎,那位低頭治獸皮的荒人婦女沒有用多長時間,便開始和他熱絡地聊了起來,雖說​​口音用辭稍顯怪異,但當聊天雙方放緩語速,交流沒有任何問題。

    「熱海裡面有好多魚,各式各樣的魚。」

    荒人婦女抓了一把乾草,擦掉手上的血污,分開雙臂比劃道:「我男人曾經見過這麼長一條魚,不過要說起好吃,每年光明祭的時候,族長會派勇士潛到海下面去撈母蛋魚,那種魚才真真好吃。」

    寧缺把手中的乾肉擱到身旁,好奇問道:

    「母蛋魚?」

    「嗯,因為魚子很大,所以我們叫母蛋魚。」

    荒人婦女伸出手指,又誇張地比畫了一下,然後搖了搖頭說道:「來南邊之後,養的羊子比以前多了,但要吃魚可沒那麼方便。」

    從談話中,寧缺得知春天時荒人從寒域那個熱海南下,搶了王庭大片草場,在入冬之前已經存蓄了足夠多的糧草,便是羊群也保留了不少,但大概是基於傳統,部落仍然派出荒人四處狩獵。

    寒風夾著雪片擊打著帳蓬,因為外麵糊著的那種奇特塗料,發出沉悶的聲音,寧缺想著先前一路看到的情況,有些不解,問道:「就算是狩獵,也沒道理來這麼偏的地方,離部族人群太遠,總是不安全。」

    他自幼便在岷山打獵,很清楚遠離族人狩獵其中隱藏的危險。 。

    荒人婦女說道:「這是部落裡的規矩,冬禮的時候,要獨自生活一整個冬天。」

    寧缺好奇問道:「冬禮是什麼?」

    話音甫落,他眉毛忽然挑起,一直沉默安靜坐在旁邊的莫山山也望向了門口。

    厚重的門簾被掀起,一個矮小的身影衝了進來,欣喜喊道:「我回來了。

    那是一個身材瘦小的小男孩,肩上扛著一隻肥圓的寒獾,臉上滿是喜悅驕傲的神情,但當他看到寧缺和莫山山後,頓時變得警惕起來。

    「是客人。」荒人婦女上前接過他肩上的獵物,指尖輕輕一扯,極為麻利地把寒獾淌血的口子給堵住,笑著拍了拍小男孩的腦袋。

    寧缺看著那個小男孩絕對不會超過十二歲,心想在這般嚴寒的天氣裡,居然能獵到這麼大一頭寒獾,不免大感震驚,旋即他想起多年前自己比對方還小時在岷山裡的生活,又不禁生出些許感觸來。

    「這是我兒子。」

    荒人婦女看著這兩個中原人吃驚的神情,呵呵爽朗笑了起來,說道:「剛才說冬禮,就是他的冬禮,部落規矩,在十二歲那一年的冬天,父母會陪著孩子進山打獵,到北熱海解凍之前,能夠獵到半車的獵物,孩子就算成人了。」

    她神情嚴厲看著小男孩,卻無法掩飾掉眼中的溫柔,說道:「明年他就要成為戰士,然後就要組織自己的家庭,所以冬禮是我們最後一次陪他。」

    荒人十二歲成年,就要成為戰士?寧缺還沒有從這種震驚裡擺脫出來,旋即想到先前那句組織家庭,不由萬分艷羨說道:「我們唐人可沒辦法這麼早結婚。」

    聽到唐人二字,那名本來就有些警惕不安的荒人小男孩頓時變得更加緊張起來,下意識裡想要躲到母親身後,但想著自己這是在進行冬禮,馬上便要成為部落的戰士,強行鼓起勇氣攔在母親身前,狠狠地瞪向寧缺。 。

    荒人婦女一巴掌重重打在他的後腦勺上,厲聲訓斥道:「搞了個胖獾子算什麼?冬禮要半車獵物,如果是是老家那種小推車倒還好,但你沒看秋天的時候,支使漢推過來的那車?

    那些蠻人用的車那麼大,想裝滿半車可沒那麼容易。 」

    荒人小男孩被母親用棍棒及恐嚇趕出帳蓬,背著木製的弓箭,再次開始他成為一名荒人戰士所必須的艱難狩獵活動。寧缺聽著荒人婦女先前關於老家小推車和蠻人大車的論斷,則是忍不住開心地笑了起來。

    荒人婦女低下頭繼續自己的工作,拿著一塊平滑的木頭不停碾壓腳下的毛皮,時不時抬起手臂擦擦額頭的汗。寧缺想著先前帳蓬外被雪掩著的那些獵物,心想這種活計著實辛苦,問道:「大姐,孩子他爸呢?」」春天的時候和那些蠻子打仗死了。」

    荒人婦女頭也沒有抬,說話的音調沒有任何變化,依舊那般平直壓舌硬梆梆的,彷彿自己是在講一個發生了很久,和自己沒有任何關係,甚至快要淡忘的故事。

    忽然她抬起頭來,盯著寧缺問道:「你們……唐人會過來打我們嗎?」

    「應該不會吧?」寧缺看著婦人臉上的神情,加重語氣說道:「肯定不會。」

    大唐帝國會不會遣出大軍與荒人作戰,那是皇帝陛下和朝中大臣們才能做的決定,他哪裡知道會不會,但無論會或是不會,當著荒人的面當然只能說不會,而且必然要說的斬釘截鐵,鐵齒銅牙。

    莫山山沒有說什麼,只是又看了他一眼。

    荒人婦女聽到他的回答後愣了愣,難得地露出一絲笑容,說道:「那就好。」

    莫山山靜靜看著她,忽然開口問道:「就算唐人不來,但中原還有別的很多國家,尤其是神殿,難道你們不擔心?」

    荒人婦女身體前傾把重量遞到木片上,用力地碾壓著獸皮,咕噥說道:「只要唐人不來,那有什麼好擔心的?」

    夜色降臨,帳外的風雪停歇,荒人小男孩回來了,只是這一次他臉上的神情些羞愧,因為他雙手空空,肩上空空,荒人婦女沒有說什麼,燒了一鍋熱湯,又不知從哪處雪堆下摸出一支羊腿墩了,放了些辛味調料,四個人沉默吃了一頓飯。

    「你們只能在這裡住一個晚上。」

    荒人婦女收起剔骨的小刀,看著寧缺補充道:「因為這是冬禮的規矩。」

    寧缺表示感激,然後帶著莫山山走出帳外。

    二人向著不遠處的一道雪坡走去。

    此時帳外雪停風靜雲已散,高遠的黑色夜穹上綴著繁星無數,星光灑在原野山陵覆著的白雪上,競映出了一種幽幽的藍光。

    「從長安城到荒原,路上我聽書院教習了講了一些荒人的故事。」

    寧缺呼吸著帳外寒冽而清爽的空氣,看著遠處星光下隱隱可見的枯樹剪影,說道:「你知道荒​​原為什麼叫荒原嗎?」

    莫山山久居南方大河國,對於這片疆域十分陌生,聽他問話不由微微蹙起眉來,思忖片刻後說道:」難道不是因為這片原野很荒涼?」

    「連綿無盡的青青草原,備式各樣美麗的海子,雄壯的天棄山裡有常青的森林,無數野獸生活在這裡,這種地方哪裡談得上荒涼?」

    寧缺看著她的側臉,微笑說道:「荒原並不荒,之所以流傳下來一個荒原的稱呼,是因為這片美麗的原野屬於荒人。」

    莫山山看著他的眼睛,問道:「你想說什麼?」

    「沒什麼。」

    寧缺說道:「剛才在帳蓬裡,你看了我好些眼,當時你想說什麼?」

    莫山山看著他認真說道:「我想提醒你,這些人是荒人,是我們的敵人,你打探敵情與對方刻意交好,但小心不要忘了自己的立場。」

    寧缺笑了起來,稍一停頓後,看著她說道:「我應該站在怎樣的立場上呢?」

    莫山山面無表情問道:「魔宗餘孽當然是敵人。「寧缺看著她不解問道:「我一直很想知道,魔宗為什麼就是敵人呢?」

    不等莫山山回答,他繼續說道:「我想來想去,魔宗也不過就是修行方法和昊天道門不同,頂多算是個神殿的分支,怎麼就成了邪惡的化身?」

    莫山山蹙眉沉默,盯著他的眼睛,彷彿看見了很奇怪的事物,眼神帶著傷感與同情,說道:「以後不要讓別人聽見你這麼說話,也別……讓我聽見。」

    寧缺發現少女的神情並不像是在開玩笑,不由微微一怔。

    很久之後,他用靴底將一根枯枝踩進雪地裡,平靜說道:「往年你在墨池畔靜修,沒有怎麼經歷世事,如今看到這麼多醜陋的東西,看到了草甸上神殿中人的表現,難道你對神殿依然持著崇敬之心?」

    奠山山望向頭頂的夜穹繁星,眨了眨眼,聚焦艱難的眼神有些飄忽,從而顯得有些惘然,良之後輕聲說道:「就算不敬神殿,總還要敬昊天。」

    寧缺順著她的目光望去,搖頭說道:「敬畏這種事情,真沒有什麼意思。

    莫山山回頭望向他,很認真地說道:「但魔宗的惡行總是真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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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 凜冬之湖 第四十九章 睽違千年的裁決

    雪夜家裡說魔宗,聽取風聲一片

    說魔宗,道魔宗,總之不過是那些邪惡血腥的往事,殺人邪祟不一而足。比如某個,姓風的魔宗長老對人皮有格外的興致,而另一位姓雲的魔宗長老,做過的事情,甚至能讓那位風長老噁心的不停嘔吐。

    寧缺沉默聽著少女的講述,沒有嘔吐,因為他這輩子見過更可怕的地獄畫面。

    聯想起北山道口呂老先生對那名魔宗餘孽的態度,他對於名門正派修行者對魔宗的態度,有了一些更深刻的認識,然而自身的態度卻還是沒有什麼改變。

    當然,他也不會試圖去說服莫山山或是別的謹守昊天教義的人們,因為信仰這和東西,有時候是沒有道理可講的,他只能嘗試從別的方面化解她的警惕。

    「這些年乘魔宗人才凋零,甚牽已經消聲匿跡,何必還如此警惕?」

    莫山山靜靜看著他,說道:「消聲匿跡不代表不存在,甚至隱藏進暗處的魔宗更加可怕,尤其是眼下荒人部落南遷,神殿當然要警惕魔宗餘孽死灰復燃。」

    寧缺回頭看著雪地裡那處孤伶伶的帳蓬,想著帳蓬裡那對荒人母子,搖頭說道:「雖說魔宗產生於荒人部落,但你總不能把所有荒人都當成魔宗中人,而且一千多年的時間過去了,說不定荒人早就忘了當年的事情。」

    「在荒人部落裡魔宗被稱之為明宗。」

    莫山山認真說道:「當年唐國擊敗荒人部落,荒人被迫北遷至寒域,明宗裡有很多強者留在了南方,散入草原和中原諸國,他們在暗處在明處始終沒有停止對神殿的攻擊這就是魔宗的由來。

    聽到明宗二字,寧缺很自然地想起那位入荒原傳道結果卻一手創立魔宗的光明大神官,以及那卷流落在荒原上的天書明字卷。

    莫山山繼續面無表情說道:「魔宗的強者,再上一段時間,便會不辭艱辛前往極北寒域去荒人部落挑選傳人弟子,荒人與魔宗之間的關係極為密切,怎樣都撕扯不開,如今荒人集體南遷,神殿如何能不警惕?」

    寧缺不解請教道:「為什麼魔宗要這麼做?如果要在世間發展勢力,難道不應該廣收弟子?為什麼還要千辛萬苦去收荒人做徒弟?」

    「魔宗當然也會在南方發展宗門,但他們的的修行法門強行納天地於體內,如此邪惡叛逆自然不容於天普通人類修行,極容易天地元,氣爆體而亡,而荒人先天體質特殊,強若金石,正適合修行魔宗,所以魔宗一定會選擇在荒人部落中挑選弟子,而魔宗真正的強者也必然出自荒人部落:」

    寧缺沉默片刻心想或許不是荒人的特殊體質適合修行魔宗門,而是當年那位開創魔宗的光明大神官,正是因為荒人的特殊體質才創造了這樣一種修行門:

    他看著莫山山說道:「你應該知道創立魔宗的那位光明大神官:」

    莫山山點點頭。

    寧缺說道:「如果不去計較魔宗修行門對昊天的不敬,你難道沒有覺得這件事情很意思?魔宗完全就是昊​​天道門的一個分支。」

    莫山山微微蹙眉看著他的眼睛說道:「魔宗雖然自號光明,但卻敬奉冥君似這樣不敬昊天的邪魔惡道,哪裡能和昊天道門相提並論?」

    想起小時候聽過的那些傳說,寧缺微微一怔,問道:「冥君不是傳說嗎?」

    莫山山回頭望向遠處的原野,輕聲說道:「所有人小時候都聽過這個傳說,但沒有人知道冥界在哪裡,有沒有冥君,更不會有人去信仰它,即便是魔宗的態度也很詭異,他們信奉冥君,但另一方面魔宗中人卻又極為恐懼冥君臨世,因為在他們的教義中,冥君臨世便意味著黑暗到來,他們…不喜歡黑暗……」

    寧缺聽著她的講述,想著那些在黑暗山洞裡供奉膜拜冥君,卻又恨不得永遠不與冥君見面的魔宗眾人,忍不住笑了起乘,說道:「真是一群矛盾而怪異的人啊。」

    滿天繁星佔據著夜穹,星光落在原野覆著的白雪上,將夜晚耀的近似黎明,雪後的空氣又極純淨,所以視線毫無阻礙,遠遠可以看到雪原中部的那些帳蓬,那裡是荒人部落的聚居地,安靜美麗地如同童話裡的雪鄉。

    寧缺靜靜看著那處,很難把荒人的部落和那些陰暗的傳說,久遠的過去,血腥的歷史聯繫起來。

    就在這時候,從南面飄採了一大片黑壓壓的陰雲,佔據了頭頂的所有天空,滿天星光被遮在其後,無再漏下一絲,整個世界都黑了下來:

    漆黑一片的雪原上,靠近山陵的地方,有幾處孤伶伶的帳蓬。些帳篷裡,都住著像那對母子一樣進行冬禮的荒人。

    其中一處帳蓬外的雪地間,有幾處突出來的岩石。忽然間岩石動了起來,原來竟是三名穿著黑衣的人,這種黑色的衣衫材質極原極硬,身後的蓬帽遮住了他們的頭臉,所以無聲出現在雪地上時,就像是岩石一模一樣。

    這三個,如同岩石一般的黑衣男子是乘自神殿裁決司的執事,或者說執者,是世間一應魔宗餘孽和背教叛徒心中的勾魂使者。

    當中原諸國還在籌劃明年春天的進攻時,神殿裁決司早已派出了大量實力恐怖的執事,悄悄潛入荒原深處。

    神殿對荒人的態度很簡單,就和寧缺對敵人的態度一模一樣……死了的荒人,才是好荒人,所有的荒人都該死,但這些裁決司執事有重要任務在身,沒有實力去挑戰、也不想激怒擁有無數強大戰士的荒人部落。

    然而今夜遇到這些落單的荒人,他們實在是難以壓抑心中對黑暗的厭惡,彷彿聞到了世間最腥臭的味道,彷彿夜裡巡行的山貓看到了正在鑽洞的老鼠,縱使面無表情沉默如巖,內心最已興奮的劇烈顫我,難以自己。

    因為他們自幼所受的教育,數十年生活的環境,已經讓他們產生了某些近乎本能的精神反應,對異端的殘醅追殺,是他們人生最大的快感來源。

    於是當這三名像黑色岩石般的裁決司執事,走進那個孤伶伶的帳蓬時,根本沒有考慮激怒荒人部落會有怎樣的結果,會不會對神殿的使命造成危害,他們只是想殺死腥臭味道的來源,殘忍殺死這些大老鼠,自我安慰想著……荒人的人數極少,只要能多殺一個,對於光明的事業也是極大的貢獻。

    幾道輕微的聲音響起,出其不意的襲擊讓他們成地制伏了那名荒人戰士,同時把他的妻子和兒子束縛了起來。

    一名執事緩緩摘下黑色的帽子,面無表情看著那名荒人戰士,緩緩伸手放到此人的頭頂上,虔誠地說道:「以昊天的名義,施以裁決。」

    一抹極淡卻極為純正,沒有任何雜色的光線,從這名裁決司執事手掌下亮起,這個光線彷彿能夠穿透實物,把他手掌裡的骨節照耀的清清楚楚,同時照亮了那名荒人男子黝黑的臉龐,以及荒人男子眼中的憤怒不甘神情。

    荒人男子的妻兒在旁邊的地面上已經死去,眼中淌著血色的淚水。

    下一刻, 荒人男子在昊天神輝之下痛苦地死去。

    三名神殿裁決司執事,緩慢掀起身後的帽子遮住面容,沉默走出了帳蓬。

    荒原上黑雲遮星,又有風雪刮起,吹打著他們沉重的黑色執事袍,啪啪作響。

    黑帽陰影內,三名執事蒼白的臉龐上浮現出詭異的紅色,他們用了很長時間,才平緩住因為興奮而沉重起采的呼吸,然後向遠處走去:

    隔著漫漫悠遠的歷史時光,昊天道神殿的執事們,終於再一次看到了他們宿命中的敵人,並且向對方發出了睽違千年的攻擊。

    今天這個風雪夜裡發生的事情,本來有資格被記錄在昊天教典或者中原諸國的史書之上,只是因為隨後發生的事情,很遺憾的被風雪掩埋,無人知曉。

    寧缺和莫山山幾乎同時醒了過來。

    他們睡在帳蓬的角落裡,有些濕冷,但讓他們醒來的原因不是濕冷難眠,而是因為他們察覺到有人正在靠近帳蓬,而且來的人很強大。

    莫山山看著他說道:「我感受到了昊天神輝的氣息,應該是神殿的人。」

    寧缺看了一眼還在沉睡中的荒人母子,蹙眉說道:「我們該怎麼辦?」

    莫山山看著他的眼睛,顯得有些疑惑不解,反問道:「什麼怎麼辦?」

    寧缺攤開手,說道:「如果打起來,幫誰啊?」

    莫山山眉頭微皺,她從來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身為昊天信徒,理所當然應該站在神殿一方,這難道還需要思考嗎?

    寧缺笑了笑,提醒道:「不要忘記,我們現在和荒人同吃同住,如果來的人是神殿裁決司那些冰雕執事怪物,肯定會認為我們是叛徒。

    莫山山平靜說道:「可以解釋,我們是為了打探敵情。」

    寧缺笑著說道:「我不相信他們會相信這個解釋。」

    帳簾掀起,寒風刮看雪花向裡面直灌,三道如同岩石一般的黑色身影,在帳內小火堆照耀下,顯得沉默而肅然強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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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卷凜冬之湖 第五十章 一刀破樊籠

  帳簾掀起……風夾著雪花飄了講來,昏黃不知何物燃燒而成的日火堆驟然瑟縮,似乎快要熄滅,室內的溫度急劇降低,蓋著皮褥的荒人母子口鼻處吐出的濕氣,瞬間變成了白霧,但似乎並沒有馬上醒來。
  
  三名神殿裁決司的黑衣執事,沉默看著幽暗火光映照下的荒人母子,聽著這面道悠長的呼吸,緩步向前,籠在黑袖的雙手向前探出。
  
  忽然間皮褥掀起,那名荒人婦女手中不知何時多出一把小弩,對準最前面那名黑衣執事摳動了弩機,原來她早已經醒來,只是在等待一個突襲的機會。
  
  嗖的一聲,鋒利的弩箭射至那名黑衣執事身前。
  
  黑衣執事衣袖一捲,如烏雲驟臨。
  
  那枝弩箭進入袖雲後,竟瞬司變得無影無蹤,不知去了何處:
  
  緊接著,這名裁決司執事的衣袖黑雲深處亮起一抹光,一枝極窄極細的道劍在極精湛的念力控制下,刺破那蓬微弱火堆上的火苗,刺向荒人婦女的胸口。
  
  然而不知道因為什麼原因,那名荒人婦女身體驟然一傾,那枝窄細道劍沒有刺進她的胸口,而是擦著她的肩頭飛了過去。
  
  婦人肩上的皮袍在劍尖撕開,內裡微黑的肌膚出現一道極淺的傷口,傷勢並不是太重,彷彿她的皮膚比鋼鐵更要堅硬一般。
  
  三名裁決司執事察覺到了帳內的詭異之處,身週一陣急劇的念力波動,其中二人向陰暗角落裡望去,目光陰沉,先前那名黑衣執事,左手探出衣袖凌空一抓,把那名劃洲醒來,神情依舊懵懂不知的荒人小男孩兒隔空拖到自己的腳下,召回那枚道劍,沉默而毫不猶豫地一劍向下直扎小男孩兒的咽喉。
  
  荒人婦女被擊倒在地,雖說外傷並不嚴重,但道劍上附著的某種奇異力量,讓她身體驟然虛弱,眼看著自巳的孩子要被那把窄劍釘死在地面上,卻根本無力援救,不由發出一聲瀕死母獸般的痛苦悲傷嚎叫。
  
  鋥的一聲,窄細鋒利的無柄道劍,直接穿透被火堆烤軟的地面,變成了一道極細圓的小黑洞,消失不見。
  
  那名荒人小男孩兒沒有死……就在道劍向下刺來的那一瞬間,彷彿有一雙無形的手,抓住了小男孩兒的雙肩,把他硬生生地拖走了。
  
  那名黑衣執事緩緩轉頭,和兩位同伴一樣,沉默望向帳蓬陰暗的角落,先前他們只聽到了兩道呼吸聲,根本沒有想到帳蓬裡還有別人,然而這時候他們很確定還有別的敵人存在,因為他們聽到了角落裡響起的悠長呼吸聲。
  
  因為陰暗角落裡那兩個人讓他們聽到了自己的呼吸聲。
  
  寧缺餘光注意到先前那刻,莫山山垂在身畔的右手輕輕動了一下,知道是她救了那名荒人小男孩兒,於是對稍後的事情有了更多的把握。
  
  莫山山看著帳簾處那三名把面孔隱藏在暴色帽影裡的男子,看著他們身上漆黑沉重一直垂到腳面上的外衣,很自然地想起西陵神殿那個最令人感到厭憎或是恐懼的機構,微微蹙眉說道:「你們是裁決司的執事?」
  
  三名黑衣執事沒有點頭,沒有回答,只是沉默看著她和寧缺,因為光線角度的緣故,看不到他們的眼神,但可以清晰地感覺到沉默裡蘊著的冷酷和強大。
  
  莫山山的眉頭蹙的更加厲害,她能明白神殿對荒人的警惕,但暫時還沒有想明白,為什麼裁決司的執事會試圖對這對荒人母子不宣而誅,暗自想著難道這對荒人母子暗中有更重要的身份,對神殿的大事會有影響?
  
  身為天下三癡之一的書癡,她自然不會像普通昊天信徒那般,對裁決司的黑衣執事恐懼到了極點,但她是昊天信徒,師父是神殿客卿,此行深入荒原也是奉了神殿的詔令,當然不會選擇和這三名裁決司執事敵對。
  
  為避免可能產生的誤會,她決定表明自巳的身份。
  
  然而就在這個,時候,為首的那名黑衣執事搶先開口問道:「你們是中原人?」
  
  這名黑衣執事的聲音並不沙啞難聽若鐵石磨擦,也沒有刻意透出冷酷強悍的意味,只是平平靜靜平平常常說著話,卻讓人覺得有些發寒:
  
  莫山山微微一怔,看了一眼被寧缺護在身後的那對荒人母子,以為猜到這些裁決司執事的敵意由何而來,溫和解釋道:「是,但不要誤會:」
  
  話還沒有說完,為首的黑衣執事搖頭,毫無情緒說道:「沒有誤會。
  
  第二名黑衣執事冷漠說道:「你們是中原人,卻和荒人在一起:」
  
  第三名黑衣執事冷漠說道:「你們沒有殺死這兩個荒人,那麼你們不是背叛昊天的異端,便是魔宗的餘孽。」
  
  為首的黑衣執事平靜總結道:「所以沒有誤會,你們該死。」
  
  三個黑衣執事語句之間沒有任何停頓,接駁的非常自然流暢,彷彿已經說過無數遍,又或者證明說這幾句推斷在他們看來是天經地意的事情,所以不需要思考:
  
  寧缺有些讚歎於這些裁決司執事的相聲本領,心想當初在長安城裡看見隆慶皇子這位裁決司大佬時,怎麼沒有這般有趣?
  
  他忍不住笑了起來,望向莫山山說道:「我說過沒有人會信,結果你不信。」
  
  然後他望著那三名黑衣執事說道:「要去裁決司當執事,是不是都得會背你們先前那幾句對白?說起來,要配合到這麼好,還真有些困難。」
  
  他說話的語氣很認真,所以聽上去很好笑。
  
  三名神殿裁決司執事,採到荒原深處,想要殺死一些荒人,包括帳內這對荒人母子,不管他們是為了昊天的光輝,還是為了中原的和平繁榮,還是為了神殿的萬世基業,總之這些執事們認為殺人是一件很嚴肅的事情。
  
  然而寧缺擅長把好笑的事情變得嚴肅,同樣擅長把嚴肅的事情變得好笑。所以三名黑衣執事覺得自巳的信仰受到了前所未有的羞辱,非常憤怒。
  
  黑帽遮臉看不到情怒燃燒的眼神,但微微顫我的黑衣,帳內天地元,氣急劇的波動,都在證明執事們的情怒以及即將出手的事實。
  
  莫山山面無表情看著三名黑衣執事說道:「我們可以解釋。」
  
  為首那名黑衣執事聲音毫無情緒說道:「束手就擒,再作解釋:」
  
  話音甫落,黑衣執事踏前一步,微癭而蒼白的雙手探出衣袖,居高臨下向寧缺的頭頂罩去,無數束極細的淡金光線,從蒼白的指尖噴湧而出,瞬間構成了一個近似鳥籠般的事物,把寧缺的身體鎖於其間。
  
  從三名裁決司執事現身,莫山山的臉上始終沒有什麼太大的情緒,因為她相信就算有誤會,她和寧缺也不可能吃虧,然而此時看到這名黑衣執事指間噴葉而出的淡金光線……不由微微一俄,異道:「葵籠?」
  
  葵籠道法乃昊天道門精深道法之一,是裁決司不傳之秘,據說裁決神座親自施展的樊籠道法已經近於神術,這種強行改變天地元氣細微走向,從而控制對手活動空間的神殿道法,一旦施展成功,可以應對境界超出施展者兩品之上的強者!
  
  看到那名黑衣執事居然輕而易舉施展出了樊籠道法,莫山山確定對方肯定是裁決司裡的重要人物,不由蹙眉提醒道:「不要反抗。」
  
  光線表面飄離著極淡的金色,就像是南方中原暮色最盛時的那抹流火,寧缺看著眼前不遠處這些細到肉眼都很難看清楚的線條,心中生出一股極為怪異的感覺,總覺得這些線條並不是真實的存在,然而明顯能夠感知到身周的天地元氣被割裂成了很多極小的區塊,顯得非常凶險:
  
  對於暫時不能理解的手段,他向來很謹慎,聽到莫山山的提醒,更沒有選擇馬上出手,只是有些疑惑這種空間控制道法的原理,如果是以割裂空間而形成的樊籠,那如果直接施展在敵人身上,豈不是可以直接把對方割成無數塊血肉?
  
  這名裁決司執事沒有這樣做,肯定不是因為神殿中人有多麼仁慈,而是因為他根本做不到,那麼等於這道樊籠並不是真正的空間道法……說來也是,能操控真實空間的道法必然已經在五境之上,哪裡能這般容易遇到。
  
  寧缺看著近在咫尺的那些細微線條,憑藉自己絕佳的感知敏銳度,試圖看清楚這些線條之間的結構,漸漸發現,原來樊籠道法並不是在割裂空間,而是影響天地元氣波動,在自巳的身周形成無數道小端流。
  
  這些元氣端流便等若是牢房的木柵,看上去堅不可摧,而且上面說不定還藏著很多棘刺鐵釘,若強行去推,雙手可能會被刺的全部是血。
  
  因為在思考這些事情,所以樊籠道法裡的寧缺沉默甚至顯得有些木訥,但這並不代表他就決定束手就擒,他只是想有多些機會去觀察一下,然而他不知道神殿裁決司的行事風格和他的戰鬥風格真的很像……
  
  在確定敵人完全沒有反擊的能力之前,裁決司執事們絕對不會罷首,那名黑衣執事微微仰頭,火光映照出一張蒼白而平靜的面容,隨著一聲低沉的斷喝,瘦白雙手間驟放光明,一道黯淡的虛影轟向被樊牢困住的寧缺胸腹處。
  
  修行者的雪山氣海諸竅便在那處,一旦被擊實,極有可能竅毀人亡,而這名黑衣執事發出的黯淡虛影,明顯擁有極強大的威力。
  
  看著這幕畫面,莫山山清若冬湖的眼眸裡終於閃現出了一道怒意。
  
  不過她沒有來得及出手工
  
  因為寧缺先出手了。
  
  一道極清亮驚艷的刀光閃過,照亮昏暗的帳蓬,在這道刀光之前,無論是瑟縮將熄的小火堆,還是黑衣執事掌間的金線樊籠,都變得無比黯淡。
  
  朴刀刀鋒直斬身前樊籠,鋒利的刀口與那些淡金線條一觸,嗤嗤作響,彷彿要被融化一般,眼看著刀鋒會被那些淡金線錢蝕壞,細長朴刀刀面上那些沉默已久的繁密符紋猛然間亮了起來!
  
  一股凜洌的符文力量,從刀面上噴湧而出,輕而易舉戰勝了那名黑衣執事樊籠道法裡蘊藏著的昊天神輝之力,把那些看似神異強大的淡金線條切的粉碎!
  
  數千聲極細微又極清脆的斷裂聲,幾乎同時密集響起,就像數千具蠻人鐵琴被同時斷弦,又像是數千隻鐵蜈蚣風箏同時斷了線。
  
  啪啪啪啪……
  
  樊籠道法的千根金線,被刀風吹成亂絮,四處飄離,再無任何力量:
  
  之所以會出現這樣的悄況,並不是因為神殿裁決司的樊籠道法徒有虛名,而是這名黑衣執事不足以施展真正的龔籠。也不是寧缺忽然間就從不惑躍進了洞玄上境,而是因為他的朴刀以及刀上的符文乃是由後山兩位師兄親手打造。
  
  大子親傳弟子們的智慧與境界,又豈是裁決司某個重要不知名人物可以匹敵?
  
  一刀破樊籠只是開始。
  
  寧缺比裁決司更絕,他一旦開始動手,那麼不見生死便很少會停止。
  
  所以破了樊籠的刀光,斬金線成絮,沒有片刻阻礙,便採到那名黑衣執事的身前。
  
  刀光照亮了黑衣執事蒼白的臉。
  
  一根極細微的銀針不知何時扎進了他的眼珠,只剩下一點尾巴在閃著光。
  
  黑衣執事來不及呼痛,來不及震驚於對面這今年輕男子對天地元氣操控的細膩程度,他只來得及發現自己劃洲凝結的念力因為腦中的劇痛而渙散。
  
  然後他被斟起向下的那道刀光砍成了兩片。
  
  兩片身軀暫時沒有分離,只有一道清晰的血線。
  
  簡單俐落地死去:
  
  第二名黑衣執事向後疾退,雙手在身前一揮,灑出道道神輝線條。
  
  寧缺棄刀,縮身如猿跳起,避開那些危險的線條,跳到對方的上空:
  
  一抹衣袂飄落。
  
  寧缺雙手探出,指尖用力摳住那名黑衣執事臉骨,雙膝閃電般蹬向對方胸骨。
  
  啪的一聲脆響,這名黑衣執事胸骨盡碎。
  
  藉著前撲之勢,兩個人翻倒在帳外的雪地上。
  
  寧缺雙手一錯,扭斷了他的頸椎。
  
  第三名黑衣執事的蒼白雙手,已經悄無聲息採到了寧缺的身後,手掌間光輝大盛,彷彿是兇猛燃燒的火焰:
  
  寧缺沒有理會。
  
  這名黑衣執事的手掌間如同火焰般的神輝,瞬間變成了真的火焰。
  
  不止雙手。
  
  黑衣之下,執事的整個,身軀都燃燒了起來。
  
  瞬間變成焦炭。
  
  再過瞬間,變成飛灰。
  
  黑衣執事服再無支撐,緩緩飄落在地。
  
  寧缺回頭看著莫山山笑了笑,走回帳內揀起地面那把朴刀。
  
  最先死的那名黑衣執事的身體這時候才緩緩分開,鮮血像洪水一般湧出,慢慢流出帳外,把原野上的白雪染的血紅一片。
  
  不知道什麼時候,天上的雲又散了,星光清漫。
  
  天地之間一片蒼白。
  
  莫山山的臉色也有些蒼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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