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匿名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玄幻奇幻] 新月 -【泰坦穹蒼下】(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狀態︰ 離線
431
匿名  發表於 2011-11-4 16:39:34
安東尼奧尼指了指仍被加布裡上將攥在手裡的作戰計劃書。「不去考慮各中細節,盧塞七世和荷茵蘭王國軍會被西北集群牽著鼻子走嗎?退入貝卡谷的近衛軍能適應當地地作戰環境嗎?即使他們適應了,身處一座封閉谷地的孤軍又能堅持多久?」」

在首都戰區總司令地聲聲質問下。所有的軍官都不說話了,加布裡,約翰特上將也已緊緊地抿住嘴唇。

「還有都林!」安東尼奧尼將軍的拳頭落在戰術地圖中的都林城上:「都林陷落會引發一場大地震!一旦消息傳出。圍困維耶羅那的法蘭人、猛攻北線地德意斯人、正在試圖合圍魯賓元帥的反坦聯盟軍左翼集群,這三個方向上的敵人會不顧一切地發動衝鋒,他們不會讓荷茵蘭人領先!而反觀近衛軍,首都都陷落了,我們還能指望陷入絕境的軍人們苦守到什麼時候?他們會堅持到大反攻嗎?如果這些問題都忽略不計。我們在未來的卡爾查克特村戰役又有多少勝算呢?」

首都戰區總司令連吸了幾口氣,他放緩了語速,並轉向垂頭不語的最高統帥:

「我還是懇請攝政王殿下能再仔細考量一番!都林是帝國的首都,能不落入敵手的話自然會省掉許多不必要的麻煩,儘管加布裡上將所談的戰略前景還是好地,但我們總是要與敵人打一場大決戰,為什麼還要辛辛苦苦地演一場收復首都的戲碼呢?為什麼我們不能乾脆一點發動總攻?」

「我覺得……」奧斯卡沖再次低落下來的軍官們抬起頭:「安東尼奧尼將軍地擔心不無道理,但問題的關鍵並不是都林的得失,加布裡將軍對這一點的理解還是站得住腳地!即便反坦聯盟軍佔據都林,這雖然會在一定程度上動搖軍心。但我相信各方戰線上的近衛軍官兵仍會克盡職守,再者說,中東部集群和水仙騎士團必然會對敵人進行反撲。收復首都,這可以看成是第二次衛國戰爭走向勝利的一個起點。」

「其中的關鍵……」帝國攝政王沉吟半晌,「荷茵蘭國王會不會上當是一方面,貝卡谷裡的孤軍能堅持多久是另外一方面。如果盧塞七世不上當,我們又把一個甚至是兩個縱隊的兵力投入一個死角……」

「殿下!」總參謀部代長官加布裡約翰特上將突然出言打斷最高統,帥,他環視了一遍在場的軍官,最後才把指揮棒放在地圖上的貝卡谷地:「既然大家已經把話說到這裡,那麼我就乾脆把事情挑明,這也是我在剛剛反覆強調保密條例的用意!」

「我的光明神!你是說你還隱瞞了什麼事嗎?這都什麼時候了?」

一直都沒參加討論的軍部作戰部部長拉裡勃蘭將軍終於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加布裡上將狀似無辜地攤開手,「抱歉!可我總得為一場圍殲戰留點神秘感!」

「你簡直……你簡直無可救藥!」首都戰區總司令憤然甩手,他對總參代長官抖包袱的手段實在是嗤之以鼻。

「耐心一點!」加布裡,約翰特分別拍了拍作戰部兩位老夥計的肩膀,他朝不明所以的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微微一笑,「殿下,很抱歉地說,您在昏迷期間錯過了許多事情!比如……南方集團軍群總參謀長達答拉斯將軍和斯坦貝維爾家族的大家長都曾秘密訪問都林,他們……」

「你說什麼?」這次終於輪到奧斯卡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他惡狠狠地望了望神情尷尬的軍情副局長,蒂沃利·哈德雷不該不知道這樣的事情。

「您別介意!」總參代長官連連擺手,「受當時的情況所限,軍部總得在您無法示事的時候繼續謀劃戰爭,所以……零號計劃在那段時間就已得到南方軍和西北軍的響應。」

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未發一言,他帶著值得玩味的眼光打量著加布裡約翰特。在他看來,這位敢想敢幹的代理參謀總長要麼就是一個極端危險的野心家……像之前地卡契夫·德卡拉斯·費特楠德;要麼就是一個野心勃勃的軍事家……像之前的馮·休依特·阿蘭!

加布裡將軍自然不知道近衛軍地最高統帥在琢磨什麼,他只是狀似輕鬆地拿開了落在貝卡谷上空的指揮棒:「攝政王殿下在《卡封條約》地簽字儀式上與荷茵蘭國王盧塞七世陛下打過交道,再參照這位國王在第一次反坦聯盟時期的作戰技巧。您覺得他會栽進陷阱的幾率有多大?」

奧斯卡想了想,最後他不得不說:「該有七成……」

「七成!」加布裡點了點頭,「在瞬息萬變的戰場上。有五成把握的時候就可以用最大地投入換取最大的戰果,而現在我們有七成!那麼……貝卡谷內的孤軍必須拖住敵人的一部分有生力量。直到我們的反攻集群打響卡爾查克特戰役的前一天!」

「不!不可能!我知道你在想什麼!」奧斯卡連連搖頭,「貝卡谷內的孤軍不可能輕易突圍,反坦聯盟軍就算再笨也會堵死山口,你想在決戰場地的北方給敵人留下一根釘子……這不可能!」

「不殿下!貝卡谷內的孤軍一定會突破敵人的圍困!」

「為什麼?」奧斯卡疑惑地望向信誓旦旦地總參代長官。

「因為他們並不孤單!」

「你到底是什麼意思?別再賣關子了!」奧斯卡有些惱火地瞪起眼睛。

加布裡約翰特再次敲了敲地圖上的貝卡谷:「我不知道大家有沒有注意到2·23事件中的一個細節問題,遠在斯坦貝維爾第九兵營附近地莫瑞塞特皇家聖騎士團如何能在長途跋涉之後無聲無息地進入都林近郊?」

「難道——「,「奧斯卡突然轉到一絲靈光。但他不敢確定。「貝卡谷內的洞穴石窟四通八達,斯坦貝維爾的叢林戰士通過跟蹤和當地人的指引,成功發掘了一條由黑森林直達山谷地天然坑道!」

加布裡將軍說到這裡不禁興奮地轉向在場的眾多戰地指揮官:「大家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這說明斯坦貝維爾家族在黑森林中集結待命的三個縱隊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的出現在預定決戰場地的左側,他們要做的只是幫助谷內的近衛軍強行突圍,進而參與圍殲敵群的大決戰!」

「也就是說……被困於貝卡谷地的近衛軍根本就不是孤軍!」奧斯卡在說到這裡的時候終於露出笑臉。

「就是這樣!」加布裡像條應聲蟲一樣連連點頭:「不但如此!我的殿下!在不可一世的荷茵蘭國王進佔首都的時候,除了飛速奔赴戰場的中東部集群和水仙騎士團,您不會忘記帝國境內還有一支始終都未投入戰陣的精銳部隊吧?」

「坐鎮布拉利格要塞的尤金!」奧斯卡不假思索地說出答案,維耶羅那保衛戰之所以打得異常慘苦,多半是因為帝國的攝政王殿下在戰前就已明令南方軍主力不到萬不得已不得增援。

「大體上就是這樣啦……」徹底放鬆下來的總參謀部代長官終於長舒一口氣:「在我們的主力反攻集群撲向首都的同時,南方集團軍群總司令尤金上將會盡起三個軍區的兵力馳援首都。

不過當然,等到南方軍接近戰場的時候,反坦聯盟已在卡爾查克特村匯聚成一個世所罕見的龐大集群。」

「不過……」加布裡將軍邊說邊在鋪於桌面的戰術地圖上描畫起來:「等到戰役打響。空有四十餘萬大軍的反坦聯盟就會驚異地發現!在正面,有我中東部集群和水仙騎士團;

在南面,有我南方軍主力集群;在北面,有我近衛軍一部和斯坦貝維爾人的三個縱隊!這樣一來……攝政王殿下!」

近衛軍代理總參謀長朝自己的戰術佈置攤開手。他轉向正在發呆的最高統帥。

「您看看!北、東、南!我們會在決戰場地完成對反坦聯盟軍中央集群的半包圍!而我們要做只是精確每一個縱、每一個軍、每一個師抵達戰場、發動進攻的路徑和時間!」

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從加布裡將軍手中接過了那份只佔一頁信紙的「零號作戰方案」他的手稍稍有些抖,這張輕飄飄地信紙竟然重逾千斤。奧斯卡已經在心底反覆推演了無數次,他找不到排斥零號計劃的理由,也找不到其他的可能獲得勝利地戰略方針!

盛夏的賈伯麗露宮遍開桃花。泰坦花匠在琢磨了數個世紀之後才鑽研出一套培育這款東方樹種地方法,但他們始終不懂得如何在桃花謝落之後引嫁果實。不過總的來說。沒有所謂蟠桃,有了紅黃相間連接天邊的花海也是不錯的景致。

奧斯卡和他的哥哥在離開宮殿裡地臨時作戰室時已經接近傍晚,桃花開得正艷,兄弟兩人在花海中穿行,儘管四周的林叢中不斷閃現的護衛騎士實在大殺風景。但帝國攝政王和水仙騎士的總司令還是難得地露出笑臉。

花叢中突然傳來一陣憨傻的呼聲:「酸奶……安魯哈啦……」

兩兄弟就笑得更厲害!

奧斯卡循著呼聲轉了兩轉,可他怎麼也找不到「酸奶超人」庫科迪追著蝴蝶、追著酸奶,他對弟弟和哥哥的呼喚置若罔聞。

「算啦!由他去折騰吧,看來他是愛上這裡了!」費戈望著三弟的背影呵呵笑著,他突然想起,庫科迪在發現大哥失蹤之後就從沒像現在這樣開心過。

「怎麼了?」奧斯卡敏感地注意到他的哥哥突然陷入沉默。

「沒什麼!」費戈擺了擺手,但他還是對弟弟說:「你發現了嗎?世界突然不同了!」

奧斯卡停了腳步轉過身:「你指什麼?」

費戈大力地拍了拍小弟弟的肩膀:「我只是在想……很難相信我的小奧斯卡、一個安魯子弟!竟會成為這個大帝國地主宰者!」

「哦啦!呵呵!」奧斯卡有些自得地笑了起來,但他的笑容很快就在臉上消失了。

「哥!有什麼話就直說吧,都快半個月了!你不怕把自己給憋死嗎?」

費戈同樣笑了起來,可他的笑容也在瞬息浮現之後化為冷峻森嚴。

「奧斯卡,你得仔細思考一下,下一步咱們該怎麼做?」

奧斯卡點了點頭。「如果戰事能向零號計劃那樣發展下去……如果近衛軍和水仙騎士團真地能夠打響卡爾查克特戰役……那麼我有把握就此一戰讓荷茵蘭和利比裡斯在半個世紀之內不敢對泰坦輕言戰事!」

「我不是說這個!」費戈擺了擺手,「我是說你的家庭!你的家族!你的騎士!你沒注意到剛剛你在提起水仙騎士團時地口氣就像是提及某個陌生人嗎?」

奧斯卡瞥了一眼語焉不詳的費戈,他突然有點不耐煩了!

「費戈!咱們別繞圈子啦,家族元老會不是已經達成一項秘密決議了嗎?你明明白白地向我傳達一下不就得了?」

費戈有些尷尬地撓了撓頭。他還保留著年輕時的習慣,「你……你知道啦?」

「不,我不知道,我在等你告訴我。」奧斯卡望向自己的親哥哥,就把這當作是對費戈的一次考驗吧,如果費戈說實話,那麼事情還是可以商量的;如果費戈打算隱瞞,那麼奧斯卡不管第二次衛國戰爭結論如何都要向他的家族內部動刀子,而且是越快越好!絕對不能等到水仙內部出現異動!

「啊……呃……」

「這是怎麼了?我在等著呢!」奧斯卡笑呵呵地打量著哥哥,他盡量讓自己顯得神情輕鬆。

費戈突然像下定決心一樣搖了搖頭,「算啦!家族元老會的那項決議還不太成熟!以後再說……以後再說……」

望著哥哥的背影,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陷入深深的迷惑,費戈沒有說實話,也沒有撒謊,他只是把攤牌的日期推遲了,這算什麼?

「快來看啊!」

奧斯卡聽到費戈的呼聲就快步跟了上去,再穿過一片桃林之後,泰坦帝國現實意義上的主宰者在見到眼前的景象之後就開心地笑了!

圍繞著一個不大的小湖,或者說它是池塘也差不多!薩沙伊和安東妮把持著迎向陽光的一邊,已經貴為安魯主母的小小姐在見到大呼小叫地費戈哥哥之後就惡形惡狀地撲了上去,她踢翻了一應酒器,還嚇哭了安東妮懷裡的普萊斯利!聽到兒子大哭,縮在遮陽傘下的阿歐卡亞就慌慌張張地奔了過來,她從安妮懷裡抱過孩子,讓自己的小兒子叼緊紅通通的乳頭。

在池塘西邊,卡羅阿西亞背對陽光,她領著一群侍女僕婦在做晚禱,落日的光影披在她的肩膀上,如果在她背後畫上一具翅膀,她就與天使無異啦。

在池塘北邊,阿赫拉伊娜躺在一具巨大的波西斯涼床上,潔白的絲製帷幔在晚風中輕輕飄揚,異族公主發出動聽的話音,她在教身邊的混血小美人一首膾炙人口的摩加迪沙民歌。

在池塘南邊,奧斯卡得小心了!他那沉默寡言卻喜歡四處惹禍的大兒子已經擎起一張少年兒童練習用的短弓,奧斯卡只是稍稍側身就避過了米卡爾特射來的錘頭箭,一旁的薇姿德林就氣急敗壞地糾住兒子的耳朵:「你這臭小子!我跟你說過多少次啦?你跟你父親有仇嗎……」

奧斯卡轉過身,阿萊尼斯就像頭歡快的小鹿那樣跳了過來,帝國女皇舉著一件銀盤,銀盤上平攤著一個說不清道不明的物事。

「嘗嘗!嘗嘗!快嘗嘗!我親手做的熏魚!」

即便在場的女性都向她們的愛人使著眼色,但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還是義無返顧地抓起不比狼牙棒硬多少的「熏魚」咬了一口!

那滋味……那感覺……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細細咀嚼,然後抬頭望天……他想哭!

但他感到無比的幸福!

這是他在之前從未認識過的事物!

在強自嚥下「幸福」之後,泰坦帝國的主宰者召來了他的軍情機要秘書,在厚厚一摞文件中,奧斯卡揀出「零號作戰計劃」,他用紅色羽筆勾掉了計劃書上的「待定」字樣,並在文件右下角鄭重簽署了自己的名字。

於是……很多事情就注定了。
匿名
狀態︰ 離線
432
匿名  發表於 2011-11-4 16:39:57
第二十九集 第六章

夏季的多瑙河,是綠色的。

由海洋上空逐漸登臨內陸的西南季風帶來了充足的降水,使得多瑙河沿岸地區遍生常綠闊葉林。在維耶羅那東北部的森林中,環境溫暖而潮濕,樹幹上長滿了綠色的苔薛。從灌木、籐本植物到高大喬木,很多物種的樹葉都呈現出皮革一般的質地,顏色墨綠。

林中蟬鳴鳥唱,乍望一眼,平靜的森林就像一位濃妝淡抹的美人,它的曲線和入目的每一處景致都在展示動人的風姿。

於是,在這個時候,普帕卡亞德拉上校就放下了一直被他捏在手裡的金屬神牌、收回了緊盯著森林的視線。

「安全……狗子們沒有追上來!」近衛軍上校縮回藏身的樹叢,他似乎是在告慰跟隨他的戰士們,可在樹林裡找一找……除了上校本人,再沒有一個近衛軍士兵。

這沒什麼好抱怨的!誰都有犯錯誤的時候。普帕卡亞德拉只是在遭遇一次夜襲之後與他的百人中隊走散了。是一個月還是兩個星期?普帕卡記得不太清楚,順便說一句,他已經不再寫日記了,因為他的世界天昏地暗。

只有自己一個人的時候,近衛軍上校像那些孤僻、冷酷、多少都有些心理健康問題的軍情密探一樣愛上了自言自語,他還帶著羽毛筆,可沒有墨水,他只能放棄寫日記的習慣。

就算是在一個月前吧!普帕卡有些憤慨地回想著,他和他的師……

哦不!他把自己的步兵師拆成團,團又變成了一個中隊。所以我們應該說,他和他地中隊忙著在山林裡狩獵!不是狩獵敵人,而是真正意義上的狩獵。這是一種難得的消遣,也是士兵們獲取食物地唯一來源。

不湊巧!普帕卡躺在一堆樹根圍繞的淺坑裡。他想到那個夜晚!那個晚上很不湊巧,出門狩獵地戰士們被一夥精明的法蘭狗子盯上了,近衛軍上校現在以為,那伙極善追蹤和山地戰的法蘭狗子必然是專職清理戰場後方的精銳部隊,他的百人中隊還帶著百人傷員。他和他地戰士疲倦欲死,他和他的戰士傷痕纍纍,所以那件不湊巧的事情就發生得很快!

夜襲!黑暗!撕殺!肉搏!慌不擇路!潰不成軍!普帕卡不知道到底有多少法蘭人參與了夜襲、不知道到底有多少兄弟逃出了敵人的圍剿,他只能自認倒霉!再狡猾的狐狸也有撞上陷阱的時候,他不會抱怨,可是……

就算是在一個月前吧……普帕卡惱火地想,他為什麼老是這樣說?

好吧!權且當作一個月前,他和他的兄弟遭遇夜襲,他和他的兄弟都是好樣的!他們從混亂的營地裡殺出一條血路,有些身高體壯地士兵還帶走了一部分胳膊腿都比較齊全的傷員。後來……樹根!

普帕卡左右看了看,他躺在一個樹根圍繞的淺坑裡,就是這些樹根。記得那個夜晚,他就是被一條樹根絆倒了,然後他就像葫蘆那樣一直從山腰滾到山腳,再然後……不!

為什麼要說不?近衛軍上校猛地撕開破爛地領口。他抓過腰袋,可腰袋裡的水囊再也倒不出一滴水,普帕卡詛咒了一聲,他只得拍拍屁股站起身,多瑙河就在森林外面。

水?是了!普帕卡跪坐在河邊,他被水中的倒影嚇了一跳!這是誰?哪來的野人?看看野人地頭髮!看看野人的鬍鬚!光明神在上!這兒有個野人!

野人呆傻地盯著水面,就算是一個月之前,他從山腰摔進山腳,在他醒來之後到底發生了什麼?野人在山林中漫無目的的遊蕩,天光、大山、綠油油的森林、綠油油的水面!

水?是了!

野人找到水!光明神在上!這位偉大的神明在創造了炎熱的夏天之後又創造了清澈涼爽的水泉。野人虔誠地跪倒在水邊,就像現在這樣,他恨不得把整個喉嚨都塞進水裡!泉水清澈涼爽,被酷熱和乾渴折磨得就快休克的野人放縱地豪飲!

是了!水!

野人「嘩」的一聲從水中抬起頭,他豪爽地發出一聲最原始、最開懷地叫喚!水色暗了、不再清澈,水色紅了、不再涼爽!野人疑惑地注視著水面,一種慾望驅使他奔往溪流的上游,最後他不得不藏在一片灌木叢裡,用猩紅的眼睛盯緊水岸……野人淚流滿面!

野人為什麼會哭?難道他認識那些聚在水邊的人?一隊近衛軍士兵在水邊排成一行,身後站著凶神惡煞一般的法蘭人。野人懂得法蘭語?

要不然他不怎麼會知道法蘭人想怎麼幹?

人頭、濃血、暗紅色的水面!法蘭人像驅趕豬玀一樣把傷痕纍纍的近衛軍士兵推到水邊,然後高高舉起染滿血銹的斧頭……嚓!嚓!嚓!

還有傷員!法蘭人當然不會放過傷員,他們的長官聚在一起抽煙,就在幾個煙鬼腳邊躺倒著滿地傷員——在無數次戰鬥中英勇奮戰的近衛軍傷員!野人用牙齒死命咬住手背,他不想讓自己發出聲音,也不想吞下又苦又鹹的淚水,他最不想做的其實是目睹這一切,可他無法移開視線,他看著吸著雪茄的法蘭軍官在傷員中挑挑揀揀,然後……

嚓!嚓!嚓……失魂落魄的近衛軍上校再一次躺倒在樹根圍繞的地穴裡,他的水囊已經裝滿,還用匕首削出一根尖尖的木刺。嚓!嚓!

咖——…木屑灑了普帕卡一身,木刺就越來越尖。

突然!幽深的地穴裡滾落幾顆小石子,亞德拉上校就像受驚的野人一樣蜷縮成團,他聽到一陣輕微的腳步聲正在逐漸接近野人藏身的地穴!野人嚇得驚慌失措,他看著左手的短劍,這東西是用來削木刺的;他又看看右手地木刺。這東西是用來扎魚的!野人該怎麼辦?

看在光明神的份兒上!說得清楚一點!縮在地穴裡一動不敢動地膽小鬼是那個獨自逃出深山的野人?還是那個指揮一支孤軍轉遞重要文件地近衛軍上校?

不知道!沒人能解釋!

普帕卡·亞德拉像鼴鼠一樣縮在地穴裡,驚悚地傾聽著逐漸接近頭頂的足音,他緊攥匕首、緊攥木刺!他吸著氣、吐著氣、喘著氣!有好幾次他都想抓緊手裡的武器像一個月或是兩個月以前那樣瘋狂地撲出去!

可自從野人見證一場屠殺之後、自從野人親眼目睹昔日的同袍手足像豬玀一樣被人宰割之後……腳步聲越來越近!普帕卡亞德拉突然下定決心。他使足了力氣,也許下一刻他就會急衝而出!

下一刻……什麼都沒發生。近衛軍上校又急切地縮了回來,他的身軀只是微微一震。他還是藏在地穴裡,一動不動!

普帕卡哭了,為他地懦弱和膽怯。數百數千次的戰鬥都沒有將他擊倒、再苦再險的際遇都沒有磨滅他的雄心!可當他親眼目睹朝夕相處的兄弟戰友被殘忍地屠戮時,戰士的勇氣、泰坦軍官的威嚴、保家衛國的決心。這一切的一切都消失不見!曾經那個有勇有謀無畏無懼的近衛軍上校變成了一個膽小如鼠地野人!

腳步聲終於在野人藏身的地穴旁停了下來,普帕卡亞德拉已經拋開了匕首和木刺,他像精神錯亂的病患一樣扯開領口,掏出那個明晃晃地金屬神牌,嘴裡亂糟糟地唸唸有詞……

※※※

「感謝萬能的造物主賜我衣個——…感謝偉大的光明神賜我今天……」維恩克利夫蘭上尉終於鬆開抱成祈禱手勢的拳頭,早已迫不急待地炮兵將軍立即抓起餐盤中的牛排。

「開飯!開飯!」塔裡惡形惡狀地叫喚著,不過他在吞嚥那塊許久未曾謀面的牛排時還是記起自己得向主人家的晚餐表示感謝。

「克利夫蘭將軍!感謝您的……呃……啊……」

維恩上尉望了望他的父親,又看了看顯然是被牛排噎得面紅耳赤的炮兵將軍,他不耐煩地抓過自己的配劍,並用劍鞘死命敲打了一下世界軍事史上第一位炮兵指揮官的脊背。

塔裡劇烈地咳嗽一陣。他紅著臉、狀似無辜地向布倫要塞衛戍司令攤開手,「克利夫蘭將軍,您看看!您的牛排就像最有威力的4號炸藥一樣帶勁!」

泰坦近衛軍北方集團軍群布倫要塞衛戍司令塔爾塔克利夫蘭中將是一個留著一頭淺金色卷髮的漂亮中年人。之所以說他漂亮。是因為這位出身大名鼎鼎的克利夫蘭軍勳世家的伯爵大人在年輕的時候曾是首都貴族圈公認的第一美男子。這種美貌似乎是伯爵大人的家族遺傳,年紀輕輕的維恩,克利夫蘭上尉就繼承了父輩的長相,這在極為重視血緣優越性的泰坦貴族看來是值得尊敬的事……至少與克利夫蘭將軍隔桌對坐的塔馮,蘇霍伊子爵就這麼認為。

「謝謝!」塔爾塔將軍向不停誇讚小牛排的炮兵指揮官微笑著頷首:「不過……你知道嗎?我本來打算給要塞衛戍部隊改善一下伙食,可實際情況卻是……在整個布倫防區。能夠找到的上好牛排只有桌面上的這些。」

塔裡在乍聞這種說法之後不禁更加賣力了,他運刀如飛,像對付德意斯人一樣迅速準確地切割餐盤裡的牛排,在把牛排徹底支解之後,炮兵將軍又選擇了從未出現於戰場上的魚子醬。蘸過魚子醬,夾上鱒魚沙拉和一些配菜,小牛排便和這些東西一齊落入一張血盆大口,又過了幾秒鐘,塔馮,蘇霍伊子爵已經打了一個嗝,他就意猶未盡地砸了砸嘴。

「將軍!真的……真的只有這些?」

塔爾塔克利夫蘭中將還是帶著那副好看的笑臉,他放下自己的餐刀,用慈父一般的眼光打量著食屍鬼一般的炮兵將軍。

「塔裡!你幹嘛擺出這副模樣?你是一個好孩子!」

「父親!很抱歉地說,您見到的確就是我們的炮兵指揮官!」一直沒有發言的維恩,克利夫蘭上尉終於不耐煩了。

塔爾塔將軍擺了擺手,他似乎與塔·馮·蘇霍伊子爵是老相識。

「塔裡……」布倫要塞衛戍司令發出一聲呻吟:「還記得那次狩獵嗎?有你、你的父親、你地許多伯父、還有你的薇姿姐姐……那時你才這麼高,騎著一匹小牝馬。「塔爾塔將軍一邊說一邊比畫了一下餐桌的高度。「你還記得嗎?你地克利夫蘭叔叔被一頭野豬傷到大腿。所有人都樂意拿他開玩笑,只有你!你給克利夫蘭叔叔造了一副擔架,那時我就對蘇霍伊公爵說。塔裡是個前途無量的好小伙子……」

「啊哈……」維恩,克利夫蘭上尉再一次打斷父親地話,他忍無可忍地發出一聲輕蔑至極的嗤笑。

塔裡有些不自在。他碰了碰維恩的手臂:「怎麼?我是一個前途無量的好小伙子,這有傷害到你嗎?」

維恩上尉乾脆別過頭,經過兩個月的接觸,他已對炮兵將軍地道德品質和精神素養失望透頂,若不是有個炮兵聯絡官的頭銜束縛著他。他早就和這個紈褲子弟斷絕一切往來了。

「塔裡!你知不知道我在說什麼?」克利夫蘭將軍沒有理會桀驁不馴的小兒子,他只是專注又期待地盯著炮兵指揮官。

「是的我知道!」塔·馮·蘇霍伊子爵歎了一口氣,他似乎不再打算繼續裝傻了。「如果您是在說那場婚事,那麼抱歉了克利夫蘭將軍……」

「叫我叔叔!」

「好的好的!」塔裡連忙攤開手:「塔爾塔叔叔,對這件事我得說抱歉!」

「別急著回答!」布倫要塞衛戍司令不以為意地擺了擺手,「之前我曾與你的父親,也就是我的老朋友蘇霍伊公爵說起這件事,你的父親滿口答應,但我沒有決定,因為我不想把自己的女兒強行……你知道我地意思吧!這是你們年輕人自己的事。我們做父親的老傢伙只是希望……」

「咚!」

餐桌上地兩位近衛軍中將都被突然倒地的椅子嚇了一跳,維恩上尉站在桌旁,不知出於什麼原因。他的面孔漲得通紅,雙肩和雙手齊齊發抖!

「維恩……我的忍耐是有限度地!」塔爾塔將軍衝著冒失的兒子板起面孔,他在這時才拿出一副高級統軍將領該有的冷厲面孔。

「你在忍耐什麼?」維恩上尉大膽地迎上父親的目光:「你要把我……我……我的妹妹嫁給這個下三爛的兵痞子嗎?」

「嘿!」塔裡出言表示抗議,他無姑且無奈地攤開手。可他打一開始就搞不明白。這位故人子弟為什麼老是跟他作對?

「你閉嘴!」維恩用一聲吼叫把倒霉的炮兵將軍嚇了回去,他轉向已經有些憤怒的父親。——「你口口聲聲地說著不會強行干涉子女的婚姻,你在忍耐這個、忍耐那個!可你問過我……或是我妹妹的感受嗎?你身為布倫要塞衛戍司令,當無數軍人在城頭上拚死拚活的時候,你搜羅著牛排,攛掇著一場婚姻!當蘇霍伊家族被皇帝指控的時候你怎麼不提嫁女兒呢?當奧斯涅攝政王重新開始經營蘇霍伊家族的時候你又……」

「住口!住口!」忍無可忍的塔爾塔將軍終於從座位上跳了起來。

維恩上尉的臉頰落著兩行淚,他瞪著自己的父親,當感到再也無法自處的時候他便頭也不回地衝出餐廳。

塔裡乾笑了兩聲,他從長相俊美的近衛軍上尉身上收回視線,又向那位憤怒的父親無奈地攤開手,「別介意塔爾塔叔叔,我知道您可不是那種趨炎附勢的人!」

布倫要塞衛戍司令沒有說話,他只是頹喪地坐回椅子。

「別這樣!」炮兵將軍已經知道自己該說點什麼了。「即便您的兒子誤會了您,可您自己千萬不要那樣認為!我的家庭受到阿爾法三世陛下和阿蘭元帥的打壓,這不關您的事,更不是您的錯!何況我還知道,是我的父親為了不把您的家庭也牽扯進去才婉拒這場婚姻!可現在……該怎麼說呢?」

塔裡異常尷尬地抓了抓頭:「我和您都已陷入一場注定曠日持久的戰爭!我……我無法在這個時候接受一個妻子,我要娶她,我就得對她負責任,我得保證她的未來充滿光明!我不知道!我無法在這種時候給任何人任何承諾!所以……」

「塔裡!」塔爾塔將軍有點不耐煩了,「你是一個好小伙子,你可以不必娶她,但你得答應我……好好保護她!」

塔裡狠狠地抓頭,「我……我可以答應你,可是……可我連您的女兒叫什麼都不知道!她長什麼樣子?現在在哪?」

塔爾塔將軍笑呵呵地擺了擺手,事情已經成了一半啦!

「她叫菲歐拉,菲歐拉在古羅曼語裡的意思是妖精森林,所以你不用擔心她的相貌!」布倫衛戍司令不懷好意地拍了拍炮兵指揮官的肩膀,樣子就像塔裡撿到一個大便宜一樣。

「她就在要塞!」

「您的女兒就在要塞?」塔裡終於瞪大眼睛,「您把長成一片妖精森林的女兒留在要塞了?這不是開玩笑嗎?您該把她送到大後方!」

「是啊是啊!我該把她送到大後方!」塔爾塔將軍惱火地攤開手:

「就像你說的那樣,菲歐拉長成一片妖精森林,卻生了一個倔驢子的性子!你相信嗎?她在神前起誓,要與衛戍守軍共存亡,可這關她一個女孩子什麼事?」

「其實您也不用擔心,德意斯人打不進來!」塔裡試圖安慰要塞衛戍司令,可他看到塔爾塔將軍竟在聽到這番話之後不住地搖頭,面孔上還帶著些許絕望的神情。

「不!年輕人,讓我告訴你吧!德意斯人……一定會攻陷布倫!」

「哦!」塔裡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他怎能相信布倫要塞衛戍司令會親口說出這番話?

「因為我們的敵人是德意斯王國軍!所以他們一定會攻進來的!」

「不對不對!這不對!」塔裡連連搖頭,「攻防戰不是已經持續兩個多月了嗎?德意斯人在要塞前丟下了數以萬計的屍首,他們……他們……」

「他們根本就沒有投入全力!」塔爾塔將軍冷冷地哼了一聲,「德意斯王國最高統帥部部長斯達貝尼裡元帥是和銀狐阿蘭同一水準的軍事家!如果不是這樣的話,德意斯就不會在最初的進攻中挫敗阿蘭,我們在邊境防區的失利早已注定整個北方集群只能接受被動挨打的局面,儘管布倫要塞攻防戰看似輕鬆,可真正輕鬆的卻是德意斯人!」

塔裡並不是一個軍事家,他對如何運作炮兵部隊倒能說出一二三四,可若讓他站在整個戰場上,估計他連東南西北都分不清。

「為什麼……為什麼要這樣說?」炮兵將軍始終認為要塞衛戍司令有些危言聳聽。

「原因很簡單!」塔爾塔將軍指了指掛在餐廳中的一副戰術地圖:

「你說說看,是荷、法、利、威的四國聯軍勢力大還是獨自投入北方戰場的德意斯人勢力大?」

「當然是西邊來的下等人!我的天!他們有一個五十萬人組成的龐大集群!」

「沒錯!」塔爾塔將軍點了點頭,「德意斯人絕對不會先於那個五十萬人組成的龐大集群突破我軍防線,他們會等待四國聯軍在西線或是南線打開突破口、等待近衛軍陷入徹底的慌亂!這樣一來,等到他們集結所有兵力向布倫要塞發動總攻的時候,國內已經亂成一鍋粥了!近衛軍既無法組織有效的抵抗,也無法阻擋四面八方超過百萬的敵群!」

塔爾塔將軍點了點頭,「德意斯人絕對不會先於那個五十萬人組成的龐大集群突破我軍防線,他們會等待四國聯軍在西線或是南線打開突破口、等待近衛軍陷入徹底的慌亂!這樣一來,等到他們集結所有兵力向布倫要塞發動總攻的時候,國內已經亂成一鍋粥了!近衛軍既無法組織有效的抵抗,也無法阻擋四面八方超過百萬的敵群!」

「不!」塔裡仍在搖頭,「我沒有這種考慮!我堅信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攝政王殿下絕對不會輸!我相信……」

塔爾塔突然從懷裡掏出一份紅色封皮的軍報,這份象徵緊急極密軍情的戰報被丟在餐桌上,炮兵指揮官立刻閉緊嘴巴。

「你知道這上面說的是什麼嗎?」

塔裡搖了搖頭。

布倫要塞司令長官歎息著靠坐在椅子上,「晚餐前,我剛由集群總參謀長克拉蘇斯將軍那裡回來,同行的還有衛戍部隊所有軍級將領,在會議上,克拉蘇斯將軍立下了戰至最後一人、與敵攜亡的誓言,他連遺書都準備好了!」

塔裡沒空理會克拉蘇斯那傢伙的遺書,他只是一把奪過紅色封皮的戰訊。

「這上面到底說什麼了?」

塔爾塔中將異常慘苦地笑了笑:「教歷802年6月3日,在傑布靈要塞前聚集的四國聯軍發動了一晝夜的總攻,傑布靈地區衛戍長官已向各級部隊下達了艱守城頭以身殉國的死命令。」

「今天……今天是4號!」塔裡恍恍惚惚地靠坐在椅子上,他地意識出現一道幽深的裂縫。在泰坦帝國的炮兵指揮官看來。最有可能出現狀況地是南方防線和北方防線,可南方有號稱「鐵臂將軍」的岡多勒·阿貝西亞,北方有近衛軍歷史上最年輕地集團軍群參謀長克拉蘇斯。而西方!西方防線本應是最穩固的,由老一輩近衛軍將領中碩果僅存的魯賓元帥親自坐陣。那麼……傑布靈要塞?傑布靈衛戍司令默默無聞,難道這就是防線被突破的原因?

「塔裡……塔裡……」

炮兵中將下意識地轉過頭,他從苦惱的思量中驚醒,迎上布倫要塞衛戍司令關切地眼神。

「你沒事吧?」

「沒事!」塔裡點了點頭,他只是覺得事情很麻煩。一旦四國聯軍在西方防線上打開缺口,向東可以進逼都林,向北可以會同德意斯全面包圍泰坦北方軍。

「沒事就好……」塔爾塔中將歎息著握住炮兵指揮官的手掌:「塔裡,事情已經很明白了,當突破防線的四國聯軍打到某一個點,德意斯人就會調集散佈在整個北方的三十萬大軍對布倫發動總攻,而我!我是布倫要塞衛戍司令,失去了這座要塞……」

「不,您不會!您還有我!」塔裡突然從椅子上跳了起來:「中將閣下!我這就去徵集所有的火炮,我這就去修築新的炮台。我能說服納索夫布侖塔諾泰坦尼亞准將把他的三個炮兵連全都拉上城頭,我可以……」

「大泰坦尼亞第一擲彈兵師已經撤離北方防線……」塔爾塔中將打斷了信誓旦旦的炮兵指揮官。

「您……您說什麼?這不可能!這是誰的命令?」塔裡難以置信地瞪大眼睛。

漂亮的要塞衛戍司令無可奈何地攤開手:「還有誰能調度大泰坦尼亞第一擲彈兵師?這是帝國武裝力量最高統帥地命令!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攝政王殿下只是讓帝國軍事史上的第一支火器部隊到戰場上來練練兵,他可不是讓泰坦尼亞第一擲彈兵師給布倫要塞陪葬!」

塔裡一時半晌也說不出一句話。他知道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的為人,這位老朋友不會把用於保命地嫡系部隊全部拼光。

「那麼……我記得你已經答應我了!」

「什麼?」

「保護我的女兒!帶她離開這個鬼地方!」

「不!」塔裡又一次瞪大眼睛:「我的家在北方,我的防線在布倫要塞,我哪也不去!除非德意斯人從我地屍體和坍塌的炮台上踩過去!」

衛戍司令搖了搖頭。他又從將校服的內兜裡掏出另一封信。「好孩子!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攝政王殿下調走了大泰坦尼亞第一擲彈兵師,他又怎麼會忘記你呢?這是克拉蘇斯將軍托我轉交給你的調令。」

塔裡吸了幾口氣,這是他第一次如此憤怒地對老朋友的作為表示不滿,但他知道自己連拒絕的勇氣都沒有,對他又或是他的家族來說,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的命令等同神旨!

炮兵指揮官接過了調令,但他連看都沒看。

「真是開玩笑!奧斯卡必定是吃錯了什麼東西,在德意斯就快發動總攻的時候調走戍守要塞的炮兵部隊和火器部隊,這等於把要塞拱手送給德意斯人!」

「誰說的?」塔爾塔將軍頗為不滿地瞪大眼睛,「你想把要塞送給德意斯人我可不答應,北方子弟兵也不會答應!我和我的戰士們會讓德意斯人吃盡苦頭!」

匿名
狀態︰ 離線
433
匿名  發表於 2011-11-4 16:40:24
塔裡突然狡猾地笑了笑:「塔爾塔叔叔,我的人可以調走,但我可以給您留下火炮!」

「別做夢了!」塔爾塔擺了擺手,「奧斯涅攝政王殿下會不清楚你的心思嗎?他比你和我加起來還要聰明,你真該仔細看看那份調令。」

塔裡不得不展開調任文書,令他感到有些詫異的是,手裡這份東西竟然是老朋友的親筆信。

「貝卡谷?歸屬斯坦貝維爾集團軍群總司令直接管轄?」塔裡疑惑地撣了撣信紙,「這是怎麼回事?貝卡谷是什麼地方?斯坦貝維爾集團軍群主力不在大西北嗎?我怎麼過去西北邊?要塞的西北方向都是德意斯人!」

「貝卡谷在首都西北七十公里處,肖伯河由山口外轉向北。我只知道這些!」塔爾塔將軍邊說邊展開一份地圖,「不過……最近一個星期,最高軍部派往各個地方軍區的通訊員比前一階段增加了好幾倍。這說明……奧斯涅攝政王殿下正在醞釀一場大戰!而首都炮兵師在這個時候又被調往一個莫名其妙地山谷……我猜不出是為什麼,但也知道這件事事關重大!你和你的炮兵部隊得即刻動身!」

塔裡點了點頭。他沒想到塔爾塔叔叔的晚餐是為了給自己餞行。

「去吧孩子!帶上我地女兒,可別忘了,她是你的聯絡官!」

「什麼?」炮兵中將地下巴咚的一聲掉在地上。

「噓……」在草叢中潛行的虎克艾爾曼上士突然向身後的戰友做了一個禁聲的手勢「怎麼了?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

「閉嘴!」虎克不耐煩地向一驚一乍地小婦人低喝了一句。

隆貝裡哈森齊中校趕到帶兵長身邊,他有些不自然地望了虎克一眼。

※※※

虎克艾爾曼指了指不遠處的村莊:「村裡有人!還有狗!」

隆貝裡沒有說話,虎克就自顧自地念叨起來:

「沒有藥品、沒有口糧、刀劍磨損得不像樣子、人累得像作坊裡的騾馬、六指為了取水踩中獵人的陷阱、卷毛狗的傷口一直無法癒合。看他的樣子準是得了敗血症!這樣下去咱們可到不了都林……」

415師師長還是沒有說話,虎克不耐煩了!

「小婦人!」艾爾曼上士決定自行發號施令。「小婦人,看到村口那戶人家了嗎?你去守住院門!餡餅,你去村後的谷場藏起來,我和中校去敲門!」

虎克小心地從草地裡站起身,他的鎧甲立刻披上耀眼的月光,他望了望小腿血肉模糊的六指,又看了看面無血色只會呻吟地捲毛狗……是該到了尋求幫助的時候了!他是415師最後一位帶兵長,他得對僅存的戰士負責任。

似乎……隆貝裡哈森齊中校地小分隊只剩下三名戰士和兩個傷員,六指為了取水踩中獵人的陷阱。卷毛狗傷口感染、敗血症隨時都會要他的命!對了!老滑頭呢?不用問,老滑頭是聰明人,當他的長官不再過問隊伍地事情後。這個老傢伙就找準機會當了逃兵。

小村坐落在一個山坳裡,山坳外面就是多瑙河的一條支流,今年夏天河水沒有氾濫,可寂靜的村落只點亮了一盞孤燈。大部分的村民都逃往偏僻的山林,只有村長和十幾個男人組成的狩獵小隊還守護著家園。

小心翼翼的虎克上士並沒遇到想像中的麻煩,他以為自己會被膽小的村民拒之門外,可熱情的村長在與帝國軍人攀談幾句之後就送上了熱騰騰的麥湯和幾塊大肉乾。

虎克在獵人的幫助下把受傷和六指和卷毛狗抬進村長家,村長當過兵,也在家裡留著一些應急的草藥,六指的傷腿必定是廢掉了,卷毛狗的狀況也不算理想。望著自己的士兵,虎克怎麼也無法開口,倒是當過兵的村長笑呵呵地留下了兩個傷員。

虎克艾爾曼有些激動、有些感慨,他也沒問哈森齊中校願不願意就從貴族子弟身上取出錢袋,連看都沒看就把錢袋塞進村長手裡,村長是個明白人,他知道自己的村莊在收留兩名軍人會有多麼危險,不過村長似乎還有自己的打算。

「錢我收下,兵荒馬亂村裡肯定用得上,但您得答應我一個條件!」

虎克跟隨村長走進屋舍後的牲口圈,村長向綁在糞槽上的一個人影攤開手,「前幾天,我在河對岸的森林裡撿到一個逃兵!你看他的樣子,他肯定是逃兵!你們把他帶走,把他送上軍事法庭,我為你們照顧傷員,我會盡一切努力保護傷員的安全!」

虎克打量了一下綁在糞槽上的野人,黑燈瞎火,他無法確定眼前這團爛泥一般的人體是不是個軍人。

「他是!」村長肯定地說,「我發現他的時候他就穿著制服,雖然破爛。可我看得出,那還是一件質地上好地將校服!當時的情況你是沒看到,他縮在一個樹洞裡。嚇得渾身發抖,我按住他的肩膀。他就尿了一褲子!」

「哦……」虎克有點難堪,不過是為面前這位不知名地軍人。

村長給撿來的逃兵卸下繩索,逃兵沾了戰士們地光,他第一次被村民們請進家門。

野人逆來順受,他任由村裡的男人們推著、罵著。最後他被一雙臭腳踢倒在地板上,然後人們才陸續散了開來。野人恍惚地移動著眼珠,他對身上的惡臭渾然不覺,只是瞪著躺在床上的兩名傷員,這個場景似乎讓他聯想到什麼事情。

「嘿!」虎克艾爾曼在村長家門口攔住了垂頭喪氣的中校長官,他打量著隆貝裡哈森齊地面孔,好半晌之後才對自己的長官歎了一口氣:

「中校!咱們得談一談……」

夏日的夜晚已經降臨,遠方的山體背後,星光璀璨,銀河從天宇一端直瀉而下。在山脊的黝黑陰影中鋪開一條銀色的光鏈。

青草、樹木、灌木林上都披覆著露水,它們現在還只是忽閃忽閃地微微發亮,等到旭日東昇。它們在陽光下便會發散黃澄澄的像金粒和珍珠那樣的光閃,到時,田野和林園就會是另外一番動人的景象。

夜霧帶著濕氣和熱氣由河灘那邊緩緩飄來,彷彿大自然背負著沉重的負擔。這種負擔壓得人喘不過氣,就像花籐裡面被燥熱打蔫了地鈴蘭。

四處都有蟲鳴,只在夜裡活動的鳥兒也出來湊熱鬧,儘管暑氣濃烈,可這樣的夜晚還是令人感到些許輕鬆,尤其是在戰爭期間。看著花草間不斷跳動地蟋蟀,盯著圍繞燈火亂舞停的飛蛾,兩名近衛軍戰士站在田地中間,他們對夜幕敞開心胸,幻想感受著一切。

「如果……如果我所說的事情給你造成困擾,那麼我向你道歉!」

隆貝裡哈森齊中校看了看高大的帶兵長,他下意識地搖了搖頭,「不!那不算什麼……哦不!我是說……那件事,我只是覺得很突然!」

「很突然?」艾爾曼發出一聲嗤笑,他用自己地高大身影徹底罩住近衛軍中校的身形。

「是很突然!」哈森齊伯爵公子無奈地攤開手,「突然發現自己的父親是個卑鄙無恥詭計多端的偽君子,突然發現自己的道德品質並不像想像中的那樣健全,突然發現自己活得一點都不體面,突然發現自己的追求和信仰在一瞬間全都崩潰瓦解!」

「哇哦!」虎克發出一聲讚歎,他轉向靜夜下的曠野。

「謝謝你虎克!」隆貝裡拍了拍帶兵長寬厚的肩膀。

「為什麼?」

「謝謝你提醒我有多麼健忘,有些事我是不該忘記的!」

艾爾曼搖了搖頭,他不願承認、不想承認、從不承認!但捫心自問,他無法否認,隆貝裡哈森齊雖然健忘,可貴族子弟都這樣,這位伯爵公子在本質上仍是個好人!更何況,虎克唯一承認的一點——伯爵公子是一個好軍人、一個優秀的指揮官!

「咱們……咱們可以換一種思路!」艾爾曼上士在說話的時候望著天:「你搞大了我妹妹的肚子、又把她拋棄、又把她遺忘!可也是因為你,而不是那些蹩腳的、蠢笨的指揮官,就像村長撿到的那個精神病人,所以我才能在戰場上活下來!所以……咱們兩不相欠,你再不用為這件事犯迷糊了!這樣很危險!我們還負有一項異常艱巨的使命,可415師只剩下四個人!」

「兩不相欠?」隆貝裡瞪大眼睛,他突然搖了搖頭,「不虎克!這是原則問題!我對我、還有我父親對你的家庭的所作所為感到抱歉,我得承擔責任,我不能當作什麼事都沒有發生過!」

「那你想怎樣?娶一個佃戶的女兒?你會因此失去一切!」

隆貝裡張口結舌,他想繼續辯解,可他發現自己一句話也說不出!

虎克拍了拍師長的肩膀,他發現自己在向從前的伯爵公子挑明這件事之後就已放下了一直埋在心頭的怨恨,而且事情就像搬開腳邊的一顆石頭那樣簡單。

「不要再說了!咱們兩不相欠!」

隆貝裡目送帶兵長地高大背影走進曠野。

似乎……山坳中的一切都睡下了,星光和月色逐漸趨向黯淡。黎明時分的灰白取代了光明神塗抹在星空上地暗藍。這時,天邊突然湧出一道金紅色的光芒,它將一天中地第一束光輝投進村長家的院子。把院子裝扮得絢麗多彩。

小婦人告訴村裡的獵人,他叫「小婦人」獵人們就取笑他,直到大半夜。小婦人根本就沒睡,他睡不塌實。一閉上眼,剛剛走出學校的小戰士總能看到戰友在臨死前的眼光,那雙眼睛充滿責備和埋怨。

當天邊地紅日把它的第一束光輝投進村長家的院子時。小婦人就爬起床,帶上木桶去提水。作為一個剛剛走出校門的學生兵,小婦人懷有許多心事,他告別了初戀情人、告別了父母兄弟,和一群比他高、比他壯、比他勇敢、比他堅強的戰士出生入死,老兵照顧他、長官珍惜他,敢死隊、突擊隊、巡邏隊……這些事情都輪不到小婦人,他是所有人的孩子,他走出家門,在一場慘烈的戰爭中走到今天。

小婦人將木桶投進山坳外的小河。他大口大口地飲著河水,他的故鄉就在多瑙河旁邊,這裡雖然是多瑙河的一條支流。但河水還是帶有母親地味道」卜婦人異常懷念。

「再一次!就是再一次!不管發生什麼事!我一定衝在最前頭!」

小婦人堅定地對著母親河起誓,河水中突然浮現出「扳機」的面孔,小婦人自然被嚇了一跳。他差點丟掉水桶。

「扳機!是扳機嗎?對不起!抱歉!」小婦人用胳膊抹掉臉上的淚水,「是我沒用!我是懦夫!但我可不是老滑頭,我也不是那個被狗子們嚇得精神錯亂地野人!扳機你放心!下一次!下一次我一定……」

小婦人眨了眨眼,他看到河水的倒影中出現了一名騎士的身影。年紀輕輕的小戰士寒毛倒豎,他緩緩扭回頭、緩緩站起身。

一支法蘭王國軍地游騎兵小隊無聲無息地打量著孤身而立地泰坦戰士,這名泰坦戰士驚慌失措地撥出配劍,可他的手就是不聽使喚,劍柄一滑就掉在河裡,泰坦戰士渾身發抖,他想揀起配劍,又想撥腿就跑,可他就是不能動彈。

法蘭騎士長用刺槍的尖頭輕輕碰了碰小婦人的肩膀:

「近衛軍?列兵?」

小婦人看了看身上的軍衣,他無法否認。

「是……我是……」

「你的部隊在哪?你的長官在哪?」

小婦人不想回答,可他的眼睛不聽使喚。法蘭騎士長順著俘虜的目光望了過去,他能看到山坳裡的炊煙。

「你的部隊……多少人?」

小婦人突然靈機一動,他面對的只是二十多個人組成的游騎兵小隊。「我們有很多人!很多很多人!你們打不過我們!」

法蘭騎兵長猛地刺出長槍,尖頭立刻就把小戰士的大腿扎出一個血洞。

小婦人慘叫一聲,他跪坐在河灘上,血色立即染紅了母親河和流水。

「你想吃苦頭?」法蘭騎兵長的面孔掩在頭盔裡,他的話音突然變冷。

小婦人很疼,他又抽泣著哭了起來,所以他是小婦人。小婦人不停地搖頭,他不想吃苦頭,他想活下來,他想回家!回家照顧母親、給父親幫工,順便跟他的情人結婚,再生一大堆小婦人!

「你的部隊……多少人……長官是誰?」

小婦人哭腫了眼睛,又被濃稠的血水迷住了眼睛,他的部隊?有多少人?他的長官是誰?他的部隊是瓦倫衛戍區的山洪雄師!他的戰友……餘下的幾個戰友都是好人!他的長官……哈森齊中校、虎克上士!他的長官對他有過無數次的救命之恩!

血是熱的還是冷的?小婦人又熱又冷,不停地流淚。大腿上的傷口就像一個突然敞開蓋子的活塞,他的血流入母親河,血水中再次浮現戰友的面孔!

這些面孔是小婦人異常熟悉的,有戰死的、有倖存的!無數個聲音對著小婦人的耳朵不停地狂吼:「近衛軍列兵!站起來!衝在前頭!殺光他們!殺光這些狗子……」

血被河水沖淡了,小婦人就看到他的配劍平靜地躺在鵝卵石上,陽光投射水面,水下的長劍就折射出彩虹一般的光影。

「你們……你們到過多瑙河嗎?你們到過河邊的裡盧爾鎮嗎?」

法蘭騎兵長似乎沒有聽懂,他不耐煩地舉起刺槍,尖頭瞄準了泰坦戰士的背心。

「那是我的家……那裡有我的愛人……我絕對不會讓你們走到那裡的!」

刺槍落下!四周的法蘭騎士紛紛別開頭,這種場面他們已經見過許多次,沒人會對落單的泰坦士兵感興趣,可騎士長突然瞪大眼睛,跪坐在河面上的膽小鬼竟然躲開致命一擊,還用胸膛和手臂死死夾住他的槍刺。

小婦人的眼睛第一次暴露出與年齡不符的冷厲凶光,他已忘記是那位老兵教曉他這樣對付騎士,雖然他是第一次實踐,但他做得一點也不賴!

泰坦戰士在一瞬間抓緊掉落水中的劍柄,然後就像無數戰友做過的那樣抬劍一揮,凌厲的劍光就像橫空出世的太陽,帶著風、帶著閃電、帶著流水的光鏈!馬上的法蘭騎兵長手捂脖頸,但他根本無法阻止自己的血液向天噴湧!

小婦人在說話的時候一向細聲細氣,他在經歷變聲期,當西面八方的二十多件刀槍快要近身的時候,他第一次像戰友那樣發出巨聲吼叫:

「祖國……」

一顆頭顱滾倒在岸灘上,熱切的歡呼不禁嘎然而止,年輕的面孔沾滿血珠和灰塵,但他還是對著母親河畔的泥土輕輕地說:

「萬歲……」
匿名
狀態︰ 離線
434
匿名  發表於 2011-11-4 16:40:46
第二十九集 第七章

「誰?」虎克艾爾曼上士在睜開眼睛的一瞬間就把劍鋒橫在陌生人的脖子上。

野人驚恐地瞪大眼睛,這次他倒沒有縮進地洞,而是用顫抖的手指指著門外:

「法蘭人……法蘭人……法蘭人……」

「說什麼胡話!」村長懊惱地從鋪在地板上的草蓆裡爬了出來,睡滿一地的獵人紛紛發出不滿的咒罵聲。

「法蘭人……法蘭人……」普帕卡仍在叫喚著。

虎克收起劍,他緊盯著野人的眼睛,野人似乎是被嚇呆了,艾爾曼上士在這樣一雙佈滿血絲、寫滿絕望的眼睛裡根本就找不到一絲一毫的軍人之風。

隆貝裡哈森齊小心地將木屋的窗戶退開一道縫隙,他只是向院子裡瞥了一眼就下意識地撥出配劍。

「值夜的人不見了!狗也不見了!準備突圍!」

獵人們呆愣地坐在地板上,只有聽慣命令的近衛軍士兵飛速動作起來,不過要除去心驚膽寒的普帕卡亞德拉上校,他並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在睡夢中突然驚醒,也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從各種跡象上發覺法蘭人正在接近,他只是想找個妥當的地方安安穩穩地藏起來……他要躲過這一劫。

虎克猛灌了一口村長家的酒水,他抄著戰錘、提著重劍;隆貝裡哈森齊用口水抹了抹亂糟糟的頭髮,他檢查了一下緊縛在胸口上的文件袋,最後才試了試手中那把輕飄飄的單手劍有多麼鋒銳。

村長是個中年人,他當過兵。但他並清楚自家門外會有多少法蘭人,他只是覺得自己地小院像極了一座要塞。而他,就像年輕時一樣。

守在要塞敵樓裡,在垛口眺望遠方的戰線。

往常的這個時候。村子地妻子已經端來熱騰騰的麥湯和香甜地麵餅,趕上好年景,也許還會有一份煎雞蛋:村長有兩個男孩兒一個女孩兒,村裡人當兩個男孩兒是禍害、當那個女孩兒是妖精,村長以他的孩子們為榮。他在今天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孩子們能有一個體面的未來。

村長的手按住木門,他知道外面會是一個鐵桶一般地包圍圈。村裡的獵戶信任這個軍人出身的男子漢,獵人們提著漁網、挽著硬弓、緊攥著對付野獸的凶器!他們跟在村長後邊,等待著那扇通往地獄的木門,就在村長快要打開木門的時候,這個中年人突然氣餒地退了回來,他轉向排在最後的幾名近衛軍官兵。

「中校,你和你的戰士不能這樣衝出去!這是死路一條!」

隆貝裡哈森齊笑呵呵地搖了搖頭,在經過昨晚與虎克的一段談話,他已經明白許多事情。也對上天賦予他的責任和使命有了全新地理解。

「村長,感謝您的好意,我不能……」

「不!」村長打斷近衛軍中校的話。「我不是說你不能!我知道你們都是好軍人。你們能把外面地狗子們都殺光,但前提是……你們得知道對方有多少人,裝備怎樣,行動力怎樣!」

隆貝裡無可奈何地點了點頭:「您有好建議嗎?」

村長指了指癱倒在床上的兩名傷員:「下面有條地道。出口就是村口的水井,你們從那出去,若是發現敵人勢犬……你們就趕快離開,這裡就交給我們!若是發現敵人勢微……」

「從他們屁股後面狠狠地干——我最喜歡!」近衛軍中校哈哈笑了起來,但他的笑容只維持了一瞬間。隆貝裡哈森齊向面前這名普普通通地莊稼漢致以軍禮,「感謝您為祖國所做地一切……保重!」

村長像完成一件偉大使命那樣輕鬆地吸了一口氣,他像當兵時一樣朝面前的長官還以軍禮,兩名泰坦戰士交換了堅定決然的眼神,一切盡在不言中。

在村長就要打開木門的時候,415師最後的帶兵長突然扯住中校的手臂:

「小婦人不見了!」

隆貝裡無所謂地聳了聳肩,「那孩子自己不走的話我也會找個機會把他打發走,他還年輕……還是個孩子……」

艾爾曼上士無聲地點了點頭,他轉向靠坐在床角的兩名傷員,「六指、卷毛狗!打起精神!我和師長一會兒就來……」

「放心吧!」正在發高燒的卷毛狗乾脆地打斷帶兵長,敗血症把他折磨得像虛弱的吸血鬼。卷毛狗晃了晃手裡的馬刀,又看了看靠在自己身邊只會發出呻吟的六指,最後他才轉向神情陰鬱的虎克上士。

「老大哥!你和頭兒放心去吧!別擔心法蘭狗子,來一個我們能殺一雙!」

人們似乎忘記了土撥鼠一樣的野人,近衛軍南方集團軍群八三一師師長普帕卡亞德拉上校在村長猛地打開木門的時候一骨碌鑽進地板上的草蓆,他像精神病人一樣自言自語,還把沖作鋪蓋的乾草全都堆在自己的身上,似乎想把自己活埋。

這麼說……木門敞開了!

村長和悍勇的獵戶們叫罵著急衝而出,圍在院牆外的法蘭騎士用手弩把亂糟糟的村民射倒了一大片。村長很幸運,他和幾名獵戶衝到院牆跟前,法蘭騎士丟開手弩拔出馬刀和配劍,剽悍的獵人刺出尖叉,一名法蘭騎兵就被刺個對穿:

剽悍的獵人劈出鐮刀,一名法蘭騎兵就被切開喉嚨,剽悍的獵人拉開強弓,一名法蘭騎兵就被釘入院門:剽悍的獵人在村長的幫助下甩出漁網,一群急衝而至的法蘭人就在網下滾作一團……

隆貝裡哈森齊小心翼翼地從水井中探出頭,喊殺聲立即清晰,近衛軍中校向身下的帶兵長低叫了一聲「安全」然後他便利落地鑽出水井。

※※※

隆貝裡回身探手,他使出吃奶的力氣才把虎克這個大塊頭拖出水井。

「謝謝!」艾爾曼上士抹了一把濕淋淋的面孔。「情況怎麼樣?」

隆貝裡沒說什麼,他示意艾爾曼蹲在一戶村民地屋簷底下,虎克用手拖住師長的腳跟。他只是使勁一抬就把隆貝裡送上屋頂。隆貝裡俯在屋頂上,他小心地觀望著戰場的動靜。「一、二、三、四、五、……十三、十四!」

近衛軍中校指了指喊殺聲不斷地那個角落:「敵人勢微!他們只是一個斥候分隊!」

虎克點了點頭,他把從敵人那裡繳獲的弓箭全都扔上屋頂,「你在上面抽冷子!我在下面砸肉餅!」

隆貝裡哈森齊笑哈哈地接過弓箭,「真不愧是一隻耳地野象!記得多砸幾個肉餅,吃不下的就帶走!」

虎克懊惱地別開頭。他不喜歡「一隻耳的野象」他也不喜歡笑瞇瞇的貴族軍官,但這一次他在扭頭之後終於開心地笑了笑,他知道那個有勇有謀的隆貝裡哈森齊伯爵公子又回來了!這值得慶幸!

包圍院落地法蘭騎兵對獵人們的悍勇沒有充分估計,他們根本沒有想到第一輪的覆蓋式箭襲竟然沒有達到全殲這伙莊稼漢的目的。

田園裡的好把式和森林河湖裡的好獵手殺起人一本不手軟,他們左衝又突,上竄下跳,法蘭騎士的戰馬反倒耽誤了他們的移動,掉下馬的騎士越來越多,不過只有突然中箭地人才發覺自己遭遇暗算。

「……三個……」隆貝裡邊說邊朝滾燙的手指吐了口水。他在弓槽上放下一支新箭。

「第……四……該死!」近衛軍中校突然收起弓,他看到自己瞄準的那名法蘭騎士竟然莫名其妙地飛上天,隆貝裡馬上想到虎克手裡那把三十多磅重地戰錘。他不禁發出由衷的讚歎。

法蘭人終於學乖了!落馬的迅速爬起來,沒有落馬的也紛紛放棄騎戰。這支滲透分隊在河灘上失去了指揮官,他們復仇心切,他們莽撞卻不盲目!在戰鬥進行至近身肉搏這個階段時。

正規軍與民勇地區別立刻顯現出來,最為活躍的幾個獵人先後被成組成隊的法蘭騎士砍倒在地,身手為為矯健的中年村長也被一個戰鬥小組逼到院落一角無法動彈。

隆貝裡咬緊牙關,他看到已有三名法蘭鬼子繞到後院,若是被這幾個傢伙闖進屋裡……隆貝裡想到了無法動彈的六指和正在發高燒的卷毛狗,他猛地丟開長弓,在屋頂上飛奔一陣,然後便像騰空而起的老鷹一般躍入戰圈!

近衛軍中校面對兩個人,中年村長面對兩個人,只有虎克上士獨自對抗五個敵人!隆貝裡不停地揮劍、不停地進攻!他得衝進屋門,裡面有他的兩名士兵!他不想看到已經失去戰鬥能力的兩位兄弟成為敵人屠刀下的玩寵。

透過乾草堆裡的一絲縫隙,普帕卡亞德拉驚悚地瞪著面前的場景,法蘭人!屋裡闖進了魔鬼一樣的法蘭人!他殺過法蘭人,他殺過好幾個比面前這三名騎士還要凶悍的法蘭人!但這都是過去的事情了。

現在的普帕卡亞德拉上校只是一個心驚膽寒的可憐蟲,他的軍旅生涯經歷過無數風浪,經歷過無數次戰鬥的洗禮,再難再險的困境也無法將他擊倒,可在他親眼目睹自己的士兵被人屠戮、而他又不能為這些曾經無比英勇的士兵做任何事的時候,

他崩潰了!完全徹底地崩潰了!他為之奮鬥的一切都失去了意義,他的人生、他的使命、他的責任,這一切都在巨大的心靈震撼中化為烏有,變成廢墟、變成沙漠,所以……從前的勇士變成一個欲哭無淚的可憐蟲。

卷毛狗發出絕望的吼聲,六指也發出絕望的吼聲!機警的卷毛狗刺翻了第一個衝進門的法蘭騎士,但他無法應付第二個,他更知道自己的戰友也無法應付闖進門的敵人。六指在這個最要命的時刻竟然走了神兒,他用淡定的目光注視著戰友的一頭卷毛。

法蘭騎士窺準這個機會,他將長劍送進泰坦戰士的胸腹,六指渾身一顫,他笑了!他笑著抓緊敵人的劍鋒,法蘭騎士有些吃驚,他撥不出劍。只能看著對方的手掌順著劍鋒滴落鮮血。

卷毛狗再一次發出聲勢驚人地吼叫,可絕望已經變為憤怒!他理解六指的眼神!當那名殺害戰友的士兵忙著撥取長劍地時候,卷毛狗突然擺脫與自己纏鬥的敵人。他地馬刀只是一揮就帶起一顆好大的頭顱!

身後的鬼子們怪叫著衝了上來,卷毛狗挺身面對敵人。他感到一陣頭昏眼花,他那被敗血症折磨得筋疲力盡的身體再也無法動彈!

法蘭騎士的長劍劈落了泰坦戰士地馬刀,他把卷毛狗撲倒在地,並用劍鋒對準這名戰士的心臟。卷毛狗嘶喊著,尖叫著!他知道自己的生命就要走入終點。可他不甘心,如果不是渾身傷痕纍纍,如果不是藥品用盡,如果不是該死的敗血症……四個!不!五個!卷毛狗相信自己能夠一次解決五個鬼子兵,他又不是沒有這樣幹過!

可現在,法蘭騎士壓在卷毛狗的身上,他的長劍就要刺入這名泰坦戰士的心!

卷毛狗不想死,他沒有放棄,他叫著喊著,他用盡最後最後的氣力抵住鬼子兵的手腕!法蘭人也在大叫。也在最後的拚搏中使盡了全身地力氣,他的汗珠偶然滴入泰坦戰士的眼睛裡,卷毛狗地眼睛就被汗水灼疼了。他難得地分了神。

法蘭騎士借此機會猛地下壓長劍,劍尖終於刺破卷毛狗的胸膛,絕望的泰坦戰士發出慘痛的淒喊,瀕臨垂危地生命再一次爆發出偉力。已經刺入胸膛的劍尖又被推了出來,法蘭騎士就將整個身體的重量全都壓在劍柄上,他在嘴裡唸唸有詞,似乎已經看到敵人的慘死。

「放棄吧!放棄吧!讓我助你登臨天堂,你不會下地獄……你是勇士……你的使命已經完結了!放棄吧……放棄吧……」

普帕卡,亞德拉上校縮在乾草堆裡,他已淚流滿面。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麼會懂得法蘭語,除去那場屠殺,之前之後的事情他都記不清!放棄?放棄什麼?普帕卡痛苦地抱住頭,透過乾草縫隙,展現在他眼前的又是一副與那場屠殺極為類似的場景,區別只是在於被人按倒在地的泰坦戰士仍在抵抗!

普帕卡抓破了自己的頭髮,扯掉了許多頭髮,他放縱地哭,絕望地喊!

「不!不!放過我吧!寬恕我吧!」

沒有人理睬近衛軍上校的囈語,只有鋒利的長劍緩緩地、慢慢地,顫抖著擠入一名近衛軍戰士的胸膛!卷毛狗雙腿亂蹬,雙目圓瞪!他的手臂仍在發力,他沒有理由放棄,卻有理由歡呼!

「近衛軍前進!近衛軍前進!近衛軍……前進……」

「不!」

一聲怒吼突然在室內炸響,法蘭騎士和泰坦士兵都向聲音響起的方向望了過去。一道閃電般的身影突然從乾草堆中急射而出,驚駭欲絕的法蘭騎士只是稍稍舉劍便被一股強勁到無法形容的巨力擊得離地飛起!

法蘭騎士胸骨開裂,他無聲無息地跌在地板上,可急衝而至的泰坦軍人並不打算放過他,普帕卡,亞德拉撿起地上的一件兵器,他對敵人的面孔瘋狂地劈砍!

鮮血、肉泥、骨沫兒!紅白的渣滓滿室飛濺!普帕卡,亞德拉猛然將兵刃砍入地板,直到這時他才發現面前的敵人已經變成一灘濕漉漉的爛泥!

「不過癮!一點兒都不過癮!一點兒都不解恨!」近衛軍上校提著馬刀衝出屋門,院子裡立即響起一陣更為劇烈的喊殺聲……

太陽緩緩攀上南方天宇中的制高點,陽光燦爛,蔚藍的天空點綴著三兩朵潔白的浮雲。山坳中的小村恢復了往日的平靜,野花在村裡的土道邊競相綻放,高大的櫓樹和橡樹守衛著空蕩蕩的院落和長滿青苔的水井。

一名高大的近衛軍士兵急衝到水井邊,他呼哧呼哧地喘著氣,手臂只是猛地一扯就提起井繩纏繞的水桶。這名高大的士兵又提著水桶跑開了,他的腳步又重又快,軍靴在小村的土路上留下一溜染滿鮮血的足印。

一匹戰馬突然從村莊的一條岔路上走了過來,虎克艾爾曼上士下意識地瞥了一眼,他詫異地停了下來。

法蘭人遺落的戰馬在近衛軍士兵的憤怒瞪視下乖乖地站在原地,虎克上士就緩緩地走近它。戰馬的馬鞍上拴著一顆人頭,虎克從水桶裡捧起水,他把人頭的面孔擦拭乾淨。在這個過程中,虎克壓抑了好幾次想要流淚的衝動,他在那次被父親和爺爺差點打死之後就再也沒哭過,可他面對的卻是愛哭的小婦人。

「嘿……」

隆貝裡哈森齊中校專注地打量著卷毛狗,剛剛這名英勇的士兵還在向他絮絮叨叨地念著什麼,可現在他卻緊抿著嘴,頭一偏就睡著了。

「嘿!」

近衛軍中校終於聽到呼聲,他轉向渾身浴血、疲倦欲死的村長。

「我清點了一下戰場!鬼子的屍體在後院,村裡的獵戶在前頭!」

隆貝裡點了點頭,他抓住卷毛狗的雙腿:「來吧,幫個忙,我要給我的兄弟們修座碑!」

村長無言地點了點頭,他和近衛軍中校一道抬起終於擺脫世間一切痛苦的戰士,兩個人將戰士的遺體移往屋外的墳坑。

「幹嘛不說話?」隆貝裡突然扯出提著水桶經過墳坑的虎克艾爾曼。

虎克搖了搖頭:「沒事!只是被那個有點精神問題的逃兵嚇了一跳!」

「是啊是啊!」一旁的村長湊了上來:「我一直在懷疑自己是不是看走眼了!那傢伙殺起鬼子兵來就像切菜一樣麻利,這樣的人要是放到戰場上好歹也是一位帝國勇士!可我真的是在森林裡撿到他的,他那副土撥鼠一樣的神情你們也是見過的!」

近衛軍中校點了點頭,他朝院子裡的涼棚望了一眼,「那傢伙怎麼樣了?」

虎克洩氣似的搖了搖頭,又無可奈何地攤開手:「他替村長擋了一劍、替你擋了一刀、替我擋了一槍!還能怎樣?我看他就是奔著尋死來的!」

「走吧,咱們去看看!」隆貝裡率先走向涼棚,虎克連忙追在後面。

普帕卡躺倒涼棚裡的乾草堆裡。不知為什麼,堅毅、果敢、智慧、勇武,這一切精神全都回來了!他緊皺著眉、狀似惱火地大瞪著眼。盡量不讓自己發出痛苦地呻吟。

普帕卡的身下染滿血泊,血水從他的傷口湧出。順著草梗不斷滴落地面。當他乾裂地嘴唇接觸到清涼的井水時,他地喉嚨不禁發出一聲滿足的低吟。

「你是誰?」隆貝裡奪過水瓢,劇烈的呼吸和劇烈的內腑運動足以要了這傢伙的命。

「扶我……扶我站起來!」

隆貝裡向虎克上士示意了一下,虎克連忙扶起身負多處重創地逃兵。

逃兵拉了拉破爛的將校服下擺,他艱難地向面前的軍人致以敬禮:

「南方集團軍!八區第三軍第三格鬥師師長普帕卡亞德拉!近衛軍上校!」

「我撿到一個上校!我撿到……」

隆貝裡哈森齊狠狠地瞪了一眼大呼小叫的村長。他朝對方回以軍禮,「向您致敬普帕卡亞德拉上校!我是瓦倫衛戍區第4占師師長隆貝裡哈森齊,近衛軍中校!你……你和部隊是怎麼了?」

匿名
狀態︰ 離線
435
匿名  發表於 2011-11-4 16:41:12
普帕卡難堪地別開頭,他的確是想一死了之。「我……我部的任務是護送近衛軍最高統帥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攝政王殿下的二告全軍書運抵南方戰線後方戰場,直到現在……我可以說八三三師已經全軍覆沒了!」

「你……你和你的部隊完成任務了嗎?」

「能走到的地方我們都走到了!」

隆貝裡輕輕拍了拍普帕卡的肩膀,他已經不想追究面前這名勇士怎麼會變成初見時地那副樣子:

「上校閣下!別苦著臉,你該高興才對,你完成的是一項無比光榮的任務!」

普帕卡虛弱地搖了搖頭,他要用盡全部地力量才能擬制失血造成的眩暈。

「別這樣!」隆貝裡搭在普帕卡肩膀上的手掌稍稍使力:「至少……你可比我強多了!我的415師只剩下一頭野象,而距離完成任務地那一天還遙遙無期呢!」

普帕卡從胸口掏出一條綴著神牌的黃金項鏈。他突然頓了頓:「瓦倫衛戍區第415師……你們一直在向東走?」

「是的!我們要回去首都軍部,面見最高統帥、帝國攝政王!」

「這就好……這就好……」普帕卡解開項鏈珍之重之地遞給415師師長:

「隆貝裡哈森齊中校,軍規上寫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戰友的囑托如同戰場命令。這條項鏈已經二度易手,請您在戰後把它交給博德加省首府帕爾瑪利亞城的多姆尼斯伯爵,這是……這是多姆尼斯上尉的傳家寶……」

當隆貝裡接過神牌和項鏈的時候,八三三師師長普帕卡亞德拉上校終於徹底放鬆精神。他眼前一黑,話未說完就倒在虎克上士的懷抱裡。

隆貝裡慌了手腳,他早就知道亞德拉上校堅持不了多久,可他沒有想到這位堅強的軍人會說完就完!

經過一陣折騰,普帕卡終於猶豫地睜開眼睛,他本想這樣徑直垂入黑暗,可他還是放不下戰友的囑托,直到他真的看見隆貝裡上校的胸膛上已經掛上一條綴著神牌的項鏈,他才安心地笑了笑:

「多姆尼斯……多姆尼斯上尉把它托付給喬伊,喬伊把它托付給我…六普帕卡緊緊握住戰友的手:「我……我把它托付給你!別……別辜負我們!」

「不會不會!」隆貝裡堅定地回答:「戰友的囑托如同戰場命今……一定帶到!」

「上校!普帕卡上校……」虎克上士輕輕呼喚著倒在懷裡的近衛軍軍官,等了半晌之後他依然得不到回答。又過了一會兒,虎克只得把這名英勇的軍人抱放到地上,近衛軍上士無奈地望了望自己的師長:「咱們還要再挖一座……」

「沒時間了!」隆貝裡邊說邊把神牌和項鏈塞進胸衣。「咱們得立刻出發,法蘭人在走失了一個騎兵分隊之後一定會在最短的時間內找上門!」

村長點了點頭:「這裡就交給我!沒問題!」

415師師長重重地點了點頭,他擁抱了一下素昧平生的獵人村長。

「叫小婦人收集戰具,你去挑幾匹法蘭人地戰馬。咱們趕快離開這!」隆貝裡哈森齊轉向虎克艾爾曼。

「小婦人……」虎克欲言又止。

415師師長猛地大力拍打了一下自己的額頭,「真見鬼,我都忘了!小婦人這個臭小子逃過一劫!」

「他……」虎克還是說不出口。

隆貝裡不禁擔心地望了過來。「剛才你不是去附近轉了一圈嗎?你確定小婦人在離開的時候沒有遇上法蘭騎兵?」

高大地戰錘武士終於迎上師長的視線:「算了吧!小婦人那個臭小子比誰都精明!他準是已經跑得遠遠地!」

※※※

隆貝裡這才點了點頭,但他還是使勁兒拍打了一下帶兵長的肩膀:

「咱們得說清楚。等到回去衛戍區,若是有人問起小婦人,就說是在一次戰鬥中失散了,可別說他是逃兵!咱們不能耽誤一個好小伙子的前程!若是再晚上幾年,小婦人就會是一個出色的戰士。一個比野象還出色的帶兵長。」

虎克抬起頭,他望了望天:「是啊……準是這樣!」

隆貝裡鬆了一口氣,他朝躺倒在地地普帕卡,亞德拉上校致以告別的敬禮,然後便拖著他的帶兵長踏上仿若沒有盡頭的旅程。

這一天,當落日散盡餘輝,一捧新土就埋住了普帕卡,亞德拉上校的面孔。他不再畏懼、不再自責,他會在神明的殿堂得到永生……就像許多英烈一樣。

夕陽雄偉宏麗,和城市上空的滾滾濃煙混合在一起,就像一幅大而混亂的炭畫。失去了辛勤的園丁和市政部門的關照,城市中地樹木在盛夏開始瘋長。楓樹、棟樹、白楊、紅櫻、刺槐、老蘋果樹、核桃樹、鵝耳鑠樹、山毛棒等等都活躍起來。還有枝葉亂竄的松樹。它們的根鑽進你地房屋底部,枝葉交疊,遮蔽著你的屋頂。弄得你的家陰森恐怖,如同野獸的洞穴。

維耶羅那城防衛戍司令部就在一棟剛剛形容過地那種大宅子裡,不斷出入的軍人踏平了院落裡的草地,綠油油的董草東一灘西一簇。像不良少年的塗鴉一樣,還帶著些許惡作劇的韻味。

司令部內空蕩蕩的,室外還有白日的餘溫,夕陽從各處高大的落地窗投落在室內的地板上,可身處其中的人們卻能感到難得的清爽。有些軍人聚在大客廳裡,他們正往火盆裡扔東西,大部分都是文件和各種各樣的紙張;間或會有一兩個笑鬧著的小孩子在高大的廳堂中飛跑而過,他們必然是主人家的孩子,還不太懂得為什麼會有一群穿著鎧甲的軍人佔據他們的安樂窩。

好像……之前聽人說過,維耶羅那城的各種樹木都在瘋長,還把類似衛戍區司令部這樣的園林和大宅弄得像野獸的洞穴!

「所以……如果要我來說,真的有野獸住在那裡面!」通訊員詹姆士探手指了指園林中的一個陰森的角落。

哨兵馬克西姆搖了搖頭:「年輕人!在戰場上!你經常會聽到某某人殺了多少多少敵人,聽上去就好像是戰神一樣!但別信!這樣的傢伙到最後只有一個下場……」

馬克西姆邊說邊用手指做了個抹脖子的手勢。

通訊員詹姆士不屑地瞪了一眼老搭檔:「信不信由你!我是親眼看見的!」

馬克西妖朝通訊員剛剛指過的方向望了一眼:「你看見什麼了?」

詹姆士立刻來了勁頭,他從大理石地板上爬了起來,逕直站到老搭檔面前,擋住熱情似火的晚霞。

「他叫麥克!跟隨呂克·西泰爾將軍從戰場後方撤回來的,據說之前他可是第一特種作戰旅的游擊團長……」

「我管他是誰?他幹什麼了?」

詹姆士又興沖沖地坐回老搭檔身邊:「你知道軍情特戰第一旅在戰陣後方損失了多少人嗎?別的我不清楚,可麥克中校找人在自己的後背上劃了三百四十六道口子,不相信你就自己去數一數!前前後後、橫七豎八、三百四十六道傷疤!」

「我對這種自虐狂沒興趣!」哨兵馬克西姆不耐煩地翻了個身,可他的老朋友又把他給翻了過來。

「你還不明白嗎?」詹姆士打了個響指:「三百四十六道傷疤。代表第一特戰旅遊擊團的三百四十六名勇士……犧牲地勇士!」

「那又怎樣?」

通訊員再次望向那片幽深陰森的樹林:「呂克·西泰爾將軍把游擊團調走了,麥克中校因指揮不利被撤職,但他留了下來!他要幹掉三百四十六個鬼子兵。這才算給他的戰士報了仇!」

「得了吧!像這樣地故事我可聽過無數次了!」

詹姆士有點惱火,他大力捅了一下哨兵的軟肋。「你幹嘛不相信?麥克中校早上出門,到了晚上人們見到他地時候他總會提著幾顆人頭!面孔不同的人頭,天天如此!」

「說不准他是拿死人的腦袋湊數呢?」被打疼了的馬克西姆不耐煩地坐了起來,他最受不了通訊員的盲目崇拜,就像巴不得要被埋進英雄塔一樣。

「你們……是在說我嗎?」一個冷冷地聲音突然在兩名近衛軍戰士的頭頂響了起來。

「立正!」詹姆士下意識地叫喊了一聲。他和馬克西妖飛速地從地上爬了起來,並向突然出現在眼前的這名軍官致以軍禮。

雞佬麥克看了看通訊員,他的視線在哨兵馬克西姆身上停了下來,曾經的游擊團長探手撩起掛在哨兵身前的一枚金製勳章:

「帝國勇士?」

馬克西妖這才有機會近距離地打量搭檔口中的野獸,他把麥克中校從上到下看了一遍,最後他就盯著游擊團長手裡提著的一個大網兜。一大群綠頭蒼蠅追逐著網兜,裡面塞滿面目不一表情各異的人頭。

「扒——,「報告!」馬克西妖在看到麥克中校的眼光時不禁產生一種不寒而慄地感覺,「這是……這是冬季對德攻勢中營救最高統帥、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攝政王殿下……」

麥克突然擺手打斷哨兵,他轉向神情亢奮的通訊員:「嗨!詹妖士!過得怎麼樣?」

「托您的福!要不是您救了我一命,我可回不了維耶羅那!」

麥克沒說話。他只是點了點頭,就在他要轉身離去地時候,他突然想起一件事。

「對了詹姆士!你怎麼會被降職?我記得你憑那枚帝國勇士勳章熬到了中尉!」

通訊員難堪地撓了撓頭。之前他還稱得上是一個通訊官,可現在他已被八區第二軍的屠夫軍長降為上士。

「我……我沒有執行上級的命令!」詹姆士有些猶豫地看了看曾經的游擊團長,他得確定自己不會太過唐突。

「麥克中校,您……您怎麼會被降職呢?」

麥克笑了笑:「因為……我地士兵執行了我的命令。」

詹姆士無言以對。他在目送游擊團長的身影就快走入林叢的時候才突然叫喊了一聲:

「嘿!中校!您的計劃宗成得怎麼樣了?」

麥克遠遠地甩了甩裝滿人頭的網兜,「還有一小半……但不用擔心……」

「你看我說什麼來著?」詹姆士向被嚇呆了的馬克西姆抱以挑釁的笑容。

馬克西姆探手便抹到一把冷汗,他總算鬆了一口氣,可嘴上卻不認輸。

「我只能相信一半,但有一點你沒說錯,看那傢伙的眼神,真的就是野獸!即使是西爾老大哥也沒他那麼凶!」

「立正!」現場又爆發出一聲沙啞的口令!面目全非,只在頭套裡露出眼睛的西爾老大哥凶巴巴地打量著八區第二軍裡最愛嚼舌頭的兩個問題兒。

近衛軍中最著名的「屠夫」西爾維奧·伯裡科中將隨隨便便地向哨兵和通訊員回以軍禮,他朝自己身後攤開手:「如您所願!左邊這個一天手淫五次的小傢伙就是倒霉透頂的詹姆士,右邊這個怎麼看怎麼欠揍的傢伙就是要該死的馬克西姆。」

泰坦帝國第五軍區總司令岡多勒·阿貝西亞將軍從屠夫背後走了上來,他戴著眼罩、晃著空蕩蕩的袖管、用審視女人的眼光打量著兩名狀況百出地帝國勇士。

「呃……一天手淫五次?」

「沒……沒那麼多!」通訊員一瞬間就漲紅了臉,他像瞻仰光明神一樣緊盯著傳說中的「鐵臂將軍」

「報告總司令,他……也差不多!」哨兵馬克西姆賊兮兮地補充了一句。

岡多勒·阿貝西亞笑了笑。他轉向西爾維奧·伯裡科,「你說的沒錯,這傢伙確實欠揍!」

西爾維奧嘿嘿笑了笑。但他地面孔突然冷了下來!八區第二軍軍長在大理石地板上攤開一幅戰術……哦不!是一副標記了高差坐標的地理地圖,他心事重重地把通訊員招呼到身邊。

「到你了小傢伙!給阿貝西亞將軍一五一十地說一說。你在上游河道看到了什麼?」

詹姆士連忙蹲了下來,他指了指多瑙河上游地區地一段河道,「法蘭人!法蘭人在阿齊水庫和裡斯多爾村的水渠之前開闢了一條新的人工河!河面不寬,直通水庫的南大壩!」

獨臂將軍岡多勒·阿貝西亞的刀疤臉上掛滿油汗,他緊皺著眉頭。

似乎對通訊員地發現無動於衷。

「事情很明顯!」西爾維奧有點不耐煩,他用指節敲了敲上游河道。「前一階段的鬼天氣讓法蘭人的攻勢緩了下來,他們不難發現阿齊水庫的水位漲了多少!那條人工河多半是為了分流一部分庫區的漲水!等到他們認為該是解決這場攻防戰的時候……崩!」

西爾維奧做了個天崩地裂的手勢!

「南城地勢低窪,維耶羅那的貴族和商業大佬就是因為吃足了洪水的苦頭才把財富中心建在北城的台地上!」通訊員詹姆士覺得有必要對軍長地發言做一番補充。

岡多勒·阿貝西亞托著下巴,他還是一言未發,其實,換作任何一個人在此時此刻都會想到法蘭人會在多瑙河的上游水庫幹些什麼勾當,但維耶羅那城南和城西的兩段老城牆是守軍賴以抵抗強敵地生存依據,如果放棄南城,近衛軍只能在北城沿河一線構築新的防禦工事。還要集中兵力守衛連接南北的四座橋樑,而最關鍵的一點是,這一切都需要時間!一旦法蘭人進佔南城。他們在洪水退卻地第一時間就會強度多瑙河,這也只是一天的事。

「你怎麼看?」阿貝西亞轉向西爾維奧·伯裡科,這一仗他確實不懂怎麼打。

屠夫露出雕版一樣的冷笑,「該怎麼打你會不清楚?你的衛戍司令部為什麼要撤到城北的森羅萬宮?你的大海格力斯整編格鬥軍為什麼要在城北構築街壘?你又為什麼在戰役最緊張的時候撤掉老城牆的炮台?你又為什麼要把所有的火炮全都藏進比鄰北岸的幾戶貴族官邸?應該說……你這個傢伙心裡有數!」

阿貝西亞搖了搖頭。「我的確猜到法蘭人會利用雨季幹些什麼,但這並不代表我就知道怎樣應付!」

西爾維奧·伯裡科瞪著第五軍區司令長官看了一會兒,他突然氣餒地別開頭,「那樣的話就麻煩啦……我還指望你有什麼好手段能阻住敵人的攻勢!」

阿貝西亞笑了笑,他緩緩站起身,早在法蘭王國集結重兵突入國境線的時候他就已經預計到美麗的音樂之城會面臨生死抉擇。

「打到現在,明塔斯·布郎特這個維耶羅那衛戍司令都快成光桿司令了!」岡多勒憂鬱地歎了一口氣,「他現在能夠調動的城防力量只有一個師還不到的編制,而之前是整整三個軍!三個軍!」

「別激動……別激動!」西爾維奧詫異地打量著第五軍區司令長官,他似乎沒有見過岡多勒,阿貝西亞有過情緒失控的時候。

阿貝西亞將軍擺了擺手:

「你知道維耶羅那城防衛隊的損失為什麼會如此巨大嗎?」

西爾維奧聳了聳肩,「從開戰至今,你沒有給過明塔斯·布郎特的一個補充兵!」

「你知道我為什麼這樣做嗎?」

「為了今天!」八二軍軍長瞭然地點了點頭:「南城是塊難啃的骨頭,但法蘭人總會啃下來!當敵我雙方分別佔據維耶羅那南北雙城隔河對峙的時候……那才是維耶羅那攻防站的真正起點!」

「隔河對峙?」岡多勒像聽到笑話一樣咧開嘴巴,「二十萬法蘭王國軍!就算我們幹掉了其中的十萬,剩下的十萬也能踩著屍首淌過多瑙河!」

「那你要怎樣?獻城投降?」

「你開什麼玩笑?」第五軍區司令長官有點不樂意了,「即便打光了維耶羅那衛戍部隊,我還有最精銳的大海格利斯格鬥軍、還有兩個滿編的混成軍團、還有六個獨立旅團、還有十一個獨立師團!」

「到明天上午九點!」網多勒整了整軍裝戴上了軍帽:「戍守南城的所有部隊全部撤到北岸、包括市民!法蘭人要來的話就來吧,讓多瑙河給他們的腦子降降溫!」

在就要轉身離去的時候,第五軍區總司令突然向屠夫指了指呆站著的哨兵和通訊員。

「西爾維奧!我不管著你的兵,但我可以給你提個建議!」

「什麼?」

阿貝西亞促狹地笑了笑:

「給詹姆士找個女人……順便揍馬克西姆一頓!」
匿名
狀態︰ 離線
436
匿名  發表於 2011-11-4 16:41:33
二十九集 第八章

六月間,泰坦帝國最高執政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途經上泰坦尼亞草原,他和他的大軍沿著一條上下泰坦尼亞兩個省份的地理分界線一直向西挺進。

從地理意義上看,上泰坦尼亞省與下泰坦尼亞省的省界其實就是泰坦帝國境內的400毫米年降水分界線。在這條降水線的上方,上泰坦尼亞擁有一望無際的草原,居民生產以畜牧業為主:在降水線的下方,下泰坦尼亞擁有森林和時高時緩的丘陵平原,居民生產以農業為主。

不同的生產方式決定了兩地民風和習俗的巨大差異,在奧斯涅攝政王看來,比鄰安魯領地的兩個省份,只有牧民和馬幫集中的上泰坦尼亞省像極了崇拜的武勳的水仙郡。

當攝政王帶領他的大軍走在連接天宇的草原上,隊伍兩側的曠野裡總會趕來成群結隊的牧區居民,這些淳樸憨厚、背弓握劍的牧民不是來瞻仰這支世界戰爭史上最大建制的集團軍群,而是來鼎禮膜拜心中的神明!

不知從什麼開始?人們張口閉口都會掛在嘴邊的光明神被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這個名字取代了,如果說得再確切一點……打個比方!牧區那些身手矯健、和豹狼獅虎打過交道的小伙子們常常會說:「光明神啊!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攝政王殿下什麼時候回來啊?」

在光明神後面綴上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這個名字,這就是牧民們要表達的一切。龐大的軍人隊伍穿行於草原,時居草原地人民就像朝聖一樣趕到他們身邊。近衛軍和水仙騎士組成的隊伍一路不停,牧民們就跪在路邊,一跪就是一天。

除了趕來「朝聖」的牧民。草原上地動物也對軍人隊伍充滿好奇,當然。能夠前來窺探這支軍隊的動物都是強大膽大地生靈,就像泰坦尼亞紅獅!

在奧斯卡的認知中,獅子在白天並不吭聲。它們打著哈欠,等待著光明神扔給它們以供宰殺的「獵物」它們把從來未曾用過的利爪縮進毫無惡意的掌肉,把那沉重而又亂蓬蓬地頭枕在巨掌上。不過……這個場景無損於一頭雄赳赳的雄獅的形象,它透過稀鬆的眼簾輕蔑、輕佻地盯著遊客……

「遊客?」聽眾發出一聲詫異的驚呼。

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只得坦白似地聳了聳肩:「我只見過動物園裡的獅子!」

「可我聽起過,您在年幼的時候有一頭山獅做玩伴!」

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突然像想到什麼,他的面孔瞬間轉紅,又倏地轉白,圍坐在帳篷裡的軍官都被攝政王殿下陰情不定的面孔嚇了一跳,特別是剛剛發言地盧卡斯迪亞巴克爾,年輕的軍情分析處長已經知道是自己說錯了話,但他根本不知道那句話到底錯在哪了。

奧斯卡站了起來,緩緩撥出彎刀。他像一個波西斯屠戶那樣往刀身上噴了一口烈酒。

「哦啦……叫小伙子們退下吧!我要試試身手!」帝國攝政王邊說邊將彎刀交到右手,還順勢活動了一下稍顯僵硬的肩膀,那裡有個露出粉紅色新肉地槍洞。

衛兵為帳幕裡的高級軍官們掀起帳篷。奧斯卡第一個走了出來,一時間,陽光迷住他的眼睛,草原的氣息和世間地聲光電影撲面而來。那淒厲悲憤的獅吼令奧斯卡的心神為之一震!

泰坦尼亞紅獅!這是已知的上泰坦尼亞大草原上最危險最大型的掠食動物!早在人類成為這片大地的主人之前,泰坦尼亞紅獅就在草原上生息繁衍了千百年,它是草原上當之無愧的王者!它四肢粗壯、牙鋒爪利、力大無窮!它的速度、反應、捕獵技巧和搏殺技能都使它被看作是草原上的「天生殺手!」

泰坦尼亞紅獅毛色黑紅,喜在黃昏和黎明擔綱殺手的角色,當夕陽染紅天宇和大地、當朝陽的霞光喚醒草原,紅獅就帶著陽光一般流轉躍動的身影奔向獵物,泰坦尼亞紅獅如此聞名於世。

此時此刻,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就站在圍場中心,他面對的就是一隻受到侵犯、被欺到頭上的軍人氣得發瘋發狂的泰坦尼亞紅獅。

關於這頭紅獅……他在這個時候剛好一歲半,雄性、未婚、體重一百四十磅、身高76厘米,他的父親叫它柴旦多瑪吉,意思是「草原的太陽」柴旦多瑪吉像所有一歲半的雄獅一樣好動、好奇、好鬥,也是因此,他在遇到水仙騎士的一個斥候小隊時沒有選擇逃跑,而是選擇一頭撲上。

奧斯卡打量著憤怒的柴旦多瑪吉,他盯著對方的紅鬃和眼睛,柴旦多瑪吉也在打量奧斯卡,他盯著人類的軀幹和一閃一閃的刀芒。

柴旦多瑪吉有些不耐煩,他四下裡打量,圍場沒有開口,高大的幕布前站滿持盾提槍的人類,他找不到出路,也找不到希望。

奧斯卡有點莫名其妙,他不明白自己為什麼會心血來潮地想要挑戰這頭危險的雄獅,但既然他已站在圍場中心,那麼他就得要這頭獅子的命,不管期間會發生什麼事。

柴旦多瑪吉避開了當中而立的奧斯卡,他低喘著竄到一邊,但圍場四周的士兵立即就用刺槍將他逼了回來,柴旦多瑪吉只得異常惱火地竄向另一邊,結果自然是一樣。

被逼到這個份兒上,年輕的雄獅不得不仔細想了想,似乎……所有人都想迫使他去面對那個站在圍場中心的傢伙,殺了那個傢伙雖然不算什麼麻煩事,但……柴旦多瑪吉從來都沒咬過人,父親告訴他,人類是魔鬼,魔鬼的肉自然吃不得!

可是……柴旦多瑪吉的腦子有些不清醒了,他被拴在一柄刺槍上抬來抬去,又被關在一個大籠子裡餓了一整天。圍場中心那個圓鼓隆冬地傢伙在柴旦多瑪吉眼裡已經變成一個巨大的肉饃饃,所以他就發出一聲震耳欲聾的咆哮!

奧斯卡向左一躍,他眼睜睜地看著一團火紅色地身影帶著一股腥風鑽過他的肋下!泰坦帝國最著名地勇士不禁低頭看了看。肋下的皮甲這就被兇猛獅子劃開了四道爪形指痕。

※※※

「哦啦……」帝國攝政王認真起來。

「小心!」場外傳來一聲清脆悅耳的呼喊,阿赫拉伊娜·摩加迪沙向丈夫揮了揮手:「它快得很!快得像閃電!」

奧斯卡扭頭望了妻子一眼。在他的意識清醒地認識到自己在分神的時候,伴隨著場外地數聲驚呼,泰坦帝國的攝政王殿下這就被一頭快要成年的草原凶獸撲倒在地上了!

就在圍場四周的刺槍兵打算馬上扎死那頭畜生的時候,雄獅身下的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突然發出一聲吶喊,他縱起雙腿用力一蹬。重一百四十鎊的柴旦多瑪吉就被踢飛了!雄獅在草地上滾了幾滾,它迅速站起身,連想都沒想便咆哮著重新撲上。

搏鬥在一開始突然進入白熱化,柴旦多瑪吉的速度和敏捷令奧斯卡的彎刀像極了燒火棍,而奧斯卡的力量和沉重地拳頭也令柴旦多瑪吉的撲咬始終派不上用場。一人是獸來往奔忙,他們不像是在格鬥,倒像是在角力。柴旦多瑪吉揮舞鋒利的爪子撕扯奧斯卡地皮甲,奧斯卡用刀背抵住柴旦多瑪吉的脖子,拳頭雨點般的落在雄獅的頭上。

突然!雄獅人力而起,他地一雙巨爪在揮舞之間巧妙地撥開了彎刀和人類的拳頭。在這之後,其實只是一瞬間,柴旦多瑪吉的瞳孔縮成一條縫。

通過這條綻放微光的縫隙,他看到自己的對手露出了一片雪白的頸項,雄獅那被大自然錘煉了數萬年的本能令柴旦多瑪吉在十分之一秒的時間內完成了由曲腿蓄力到彈射撲出的全部過程,他的呼聲、他的氣息、他的軀體。在此時此刻,他那瞳仁的晶體爆發出彗星才有的流光。

反觀奧斯卡!他的頭腦和無數次生死考驗中鍛煉出來的戰鬥意識同樣做出了最為正確的判斷,他避開雄獅的血盆大口,紅色的身影迅疾與他擦身而過,就在泰坦攝政王高高揚起彎刀的一瞬間,就在彎刀的鋒刃正對紅獅的脊背時……

「算了……」

「哦不!」站在場邊的阿赫拉伊娜第一個發出不滿的呼聲。

奧斯卡無動於衷,他放低了彎刀,注視著因為剛剛那一擊沒有得逞而陷入氣餒和自責的紅毛獅子。

只有在溫暖的夏天,紅獅才會躁動不安。白日裡,當柴旦多瑪吉目不轉睛地凝視某種生靈的時候,他的眼底會像虛空一般透明。

他的眼睛睜著,但它似乎並未看到奧斯卡。對於獅籠的鐵柵欄,對於羞辱他的人類士兵,他都可以視而不見!他承認自己已經使盡渾身解手,但他的對手依然好端端地站在那裡,這說明——紅獅敗了!他在與獵物的公平對陣中敗下陣來。

柴旦多瑪吉不屑於像草原上的一些沒譜雄獅那樣向勝利者虛張聲勢地做鬼臉,他在對手面前沒有掩飾自己的失落和沮喪,他靜悄悄地走到獅籠旁邊,一邊喘息一邊百無聊賴地趴了下來,作為一頭失敗了的泰坦尼亞紅獅,柴旦多瑪吉不打算再考慮未來,自由、生命、尊嚴,這些東西都隨著失敗告別了草原上的太陽。

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難以置信地打量著這頭雄獅,它脅腹鼓起,大口保持著緊張,流著口水,上下唇都濕漉漉的,好像是對某種犧牲品的氣味做出了反應,但它的目光卻失去神采,碩大無比的獅頭也懶散地靠在草地上。

「打開圍場!」

最高統帥的命令無疑就像神明的旨意一樣,近衛軍士兵迅速撤掉遮蔽圍場的藍色幕布,天地豁然開朗起來,柴旦多瑪吉也已挺身站起,他看到無艮的草原和廣闊的穹蒼,他聞到同伴的氣嚎、感受到無數物種的生命磁場。

「辦——「,「獅吼象徵一種可怕而強烈地渴求解放自己的慾望!柴旦多瑪吉沿著一條通往草原的道路跑了起來,人類士兵仍在用刺槍和圓頭棍驅趕他,但他已經滿不在乎。在輸過一次之後,他地心神得到了解放,他滿以為自己無法承受失敗的巨大挫折感。

可他突然意識到,失敗也是一種自由!是心靈的自由奔放。「人啊……不管是誰!都有失敗地時候……」阿赫拉伊娜一邊說一邊向自己的丈夫投去嘲諷地笑容。可已經走遠的柴旦多瑪吉突然停了下來,這頭落敗的獅子竟然惡狠狠地瞪了一眼輕佻的波西斯公主。

「這的確是真理!不管是誰……總會有一敗!」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長舒一口氣,他心滿意足地打量著越走越遠地雄獅。

「為什麼不留在賈伯麗露宮?」奧斯卡終於轉向他的異族妻子。

阿赫拉伊娜俏皮地笑了笑:「有三個女人乖乖留在賈伯麗露宮,難道這還不夠嗎?總得有個離經叛道的女人偷跑出來!」

奧斯卡苦笑一聲,他發現遠處的柴旦多瑪吉又停了下來。雄獅向圍場張望,似乎是在確認某件懸而未決的事。

「去吧!做一頭自由的獅子!」泰坦攝政王衷心祝福著彎刀下的倖存者。

柴旦多瑪吉似乎聽到了,他猶豫地望了望四周的原野,在看準一個方向之後,他便放縱地狂奔而出。

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突然轉向始終都有些莫名其妙的盧卡斯迪亞巴克爾子爵:

「你記得沒錯!我有過一頭山獅,但它被它的朋友殺害了!」

盧卡斯再也不敢隨便接話,他只是下意識地點了點頭,然後就像身邊地眾多軍官一樣緊緊地抿著嘴。

從柴旦多瑪吉失去蹤影的地方收回視線,阿赫拉伊娜突然有些詫異地笑了一聲,她用手裡的西葡斯貴婦折扇指了指天穹之底地盡頭:

「走了一頭紅毛獅子。又來了一頭紅毛老虎!你說事情巧不巧?」

奧斯卡用手掌擋住額頭,極目遠眺。

上泰坦尼亞大草原,是紫苜蓿的國度。是花的海洋,也是牧場之國。一條狹窄的溪流從草原盡頭蜿蜒而來,在水流之間地綠色低地上,黑白花牛、白頭黑牛、白腰黑嘴黃牛。埋著頭在低地上吃草。突然,三三兩兩的牛群似乎察覺到什麼,它們紛紛望向草原南方的地平線,似乎是思考了一陣,頭牛發出長鳴,牛群就慢悠悠地走出了這片草場。

碧綠色的絲絨般的牧場突然出現一條灰黑色的曲線,天宇盡頭的濕熱氣息令這條顏色濃重的曲線泛出波瀾。終於,一大片移動的陰影佔據了草場,溪流與低地之間迅速就被成群的駿馬填滿了。馬匹剽悍強壯,腿粗如圓柱,鬃毛隨風飛揚。

騎士!無數騎士策馬前行,他們手持長槍、腰挎重劍,在每一座方陣中都有數面飄帶旗迎風招展。白色的戰旗描畫著一式的圖案:以血為底,紅虎銜著水仙。

水仙騎士團總司令費戈·安魯·底波第元帥突然站到他的小弟弟身邊:

「你的紅虎?」

奧斯卡笑呵呵地望了哥哥一眼,「也是你的紅虎。」

費戈有些憂鬱地搖了搖頭,自從紅虎的指揮官繆拉將軍跟隨奧斯卡走出家門開始,紅虎就不再是紅虎,它變成了另外一種更為危險的生物。

「這真的是紅虎?」費戈更覺詫異,他打量著陸續湧出地平線的騎兵。

「哦啦……」奧斯卡收回投注在草原上的視線,他轉向自己的哥哥:「我沒跟你提過嗎?那是紅虎騎兵集群!」

費戈的笑容更加陰鬱:「怪不得紅虎在從法蘭境內避入意利亞之後就失去了蹤影!但是奧斯卡……我敢確定,這件事你沒對任何人提起過,你真的需要向我保密?」

奧斯卡輕輕拍了拍哥哥的肩膀:「我不是向你保密,如果你想知道紅虎在哪裡完成軍群整編的話就一定會有人去告訴你,我只是不想讓西方來的下等人偵得這件事!對咱們的家庭來說……不該有什麼秘密!」

「對咱們的家庭……」費戈重複了一遍:「如果你認為咱們的家庭是不該有秘密的,那就不能把一部分水仙騎士打造成另外一支騎兵武裝。」

「為什麼不能?」

「因為……」費戈突然答不出了,為什麼不能?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是安魯的家長、帝國的主宰者,他有權利建立一支屬於自己的軍隊。

但是……

「一塊兒來吧!」奧斯卡拖住哥哥的手臂:「繆拉走了很遠才趕到這裡,你的笑容至少應該真誠一點……」

泰坦帝國主力攻擊集群有一座八角帳篷,就像馬戲團慣常會用的那種。帳幕是白色的,在草原上的各個角落望上一眼,集合了所有戰鬥部隊指揮官的議事帳像極了一顆巨大的草蘑,蘑菇頂端飄著白雲,以下就是連綿成片的小帳篷,好像一群蘑菇兵簇擁著蘑菇王。

距離作戰會議開幕似乎還有一些時間,來自不同軍區、不同系統、不同兵種的軍官們就在帳幕外的草地上三三兩兩地聚成一團,沒有最高統帥在場,軍人們不禁放高了音量。有人在討論戰事安排,有人在閒扯家常。不過當然,拉家常的人並不多,這樣的人要麼就是沒心沒肺,要麼就是對他們的統帥和未來的大決戰充滿必勝的信念。

入場的時候到了,軍人們忙著謙讓,軍銜高、軍職高的將校自然走在前頭,不過,令許多人感到詫異的是,就連作戰部和總參謀部的幾位大員也混跡在人群裡,這些獨當一面的高級官員往往跟隨最高統帥一同出現,可是今天,他們似乎只有在台下聽候差遣的份。

議事帳的佈置很簡單,白色的帷幔、綠色的草地,連地毯都沒鋪。

在帳幕後方的發言席上懸掛著一排五顏六色的軍旗,這就算是帳幕裡最激動人心的東西:軍旗的陣列正中擺著一張懸掛著黃金獅子徽的高桌,當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攝政王殿下走入人們的視線時,擔任會議統籌官的穆爾特·辛格中校就低喝了一聲「敬禮」

奧斯卡在發言席上站定,他朝濟濟一堂地軍官們還以軍禮。

「坐下!」

軍官們四下看了看。不知是誰帶頭,大家就紛紛坐倒在草地上。

奧斯卡垂頭想了想,他不急於發言。在事情關乎到國家命運民族興亡的時候,即使是光明神也得有片刻思量。

泰坦帝國的最高執政突然用手指抹了抹領口。他懷疑自己地異族妻子在上面留下了口紅印子。這種擔心似乎是多餘的,所有地軍官都在盯著看,人們並沒有發覺最高統帥與平日有什麼不一樣。

「那麼……就是這樣了!」奧斯卡掃視了一遍座下的軍人:「一縱在哪?」

隨著最高統帥的提問,帳幕中的一個角落站起了二十多名軍官。

「我看到了!」奧斯卡微笑著朝第一縱隊的軍官們點了點頭。

「二縱呢?」

像一縱一樣,草地上又站起了二十多名軍官。接下來……三縱、四縱、五縱……十二縱、十三縱、十四縱。主力集群十四個縱隊地作戰軍官全都站了起來。奧斯卡面對著這些陌生的面孔,有些是他認識的,有些素昧平生,他朝在場的軍人致以莊嚴的敬禮:

「感謝你們為祖國所做的一切!」

軍人們回答說:「攝政王殿下萬歲!泰坦萬歲!」

奧斯卡竟搖了搖頭,他只是轉向那些仍然坐在地上的軍官:「我的總預備隊在哪?」

帳幕內再也沒有坐下的軍人了,包括作戰部、總參謀部和軍部所屬一應文職官員,所有的軍人都站了起來。帝國攝政王無可奈何地笑了笑,他朝預備隊地軍官攤開手:

「祈求光明神,但願你們在決戰的時候不會派上用場!」

匿名
狀態︰ 離線
437
匿名  發表於 2011-11-4 16:41:56
在場的人們全都笑了起來,這支總預備隊集合了集群司令部和帝國軍部地大半官員。如果一場大決戰中真的需要這些人上陣拚殺,那麼泰坦帝國的軍事系統會在戰後癱瘓半年之久。因此,光明神真的應該好好聽聽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地祈禱。

「坐下!」

軍人們再次坐入草地。他們看到軍情機要秘書穆爾特·辛格中校已經拉開了戰旗陣列後面的帷幔,幕帳上現出一副巨大的泰坦全景作戰地圖。

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回身看了看地圖,他不由得發出一聲苦笑。

在泰坦帝國境內,西方王國聯盟的兵鋒所指全部集中在三個點上。南方的維耶羅那、西方的傑布靈和北方的布倫,留在西南方的瓦倫要塞牽制近衛軍總參謀長魯賓元帥的敵群只剩下八萬人不到。

這樣來看,直到目前,戰況仍沒有脫出泰坦攝政王的控制,可這種控制是單方面的。奧斯卡能夠行之有效地調動近衛軍,但他無法左右龐大的敵群。儘管荷茵蘭國王已經對傑布靈要塞發動了持續五天的猛攻,可在城破之後,誰都無法肯定盧塞七世會不會踏上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為他設置的一個又一個陷阱。

「今天!教歷802年6月10日!」奧斯卡邊說邊從懷裡取出一封沾染著塵灰和血跡的信紙。

「我收到一封來自抗敵最前線的遺書!」

在場的軍人們悚然動容!遺書?這可不是什麼好兆頭!

「寫給在我身後的近衛軍官兵、我的父兄姐弟妻子兒女和偉大的祖國!」泰坦攝政王展開信紙朗聲念了起來:

「5月28日,在晚餐之後,我和傑布靈要塞衛戍司令、我的集團軍群副官阿爾利將軍像往常那樣走進司令部後院的核桃林。順著一條羊腸小路,穿過林間空地和草叢,便到了無數將士的墓塚。」

「這只是一個長方形的大土堆而已,無人守護、無人管理,只有核桃林遮擋著它。淒涼、平淡,雖值盛夏卻萬般蕭索,我和阿爾利將軍本來想要避開這段路程,可要塞裡的民夫卻挑來了新的烈士遺骨——近千具屍骨!」

「似乎每天人們都在往這裡運送遺體,墓塚壓了一層又一層。最開始的時候,幸運的士兵還有墓碑,到了現在,墳地越來越小,連墓碑都是幾個人共用一塊。在給一位犧牲的烈士挖掘墓坑的時候。阿爾利問我,『司令,我是個大塊頭。等我地時候到了,您得記得多鏟幾捧土。』我笑了笑。沒說什麼。」

「今天,6月6日,在拿起筆之前,我埋葬了我的戰友傑布靈要塞衛戍司令、我的集團軍群副官阿爾利將軍,就像他拜託地那樣。我多鏟了幾捧土,然後才把我的好戰友送進墓坑。他地墓碑徵調了一塊大理石,若是阿爾利見到了,他一定會說『浪費!浪費!這塊石頭能砸死好幾個荷茵蘭人!』我堅持使用這塊墓碑,我要向阿爾利道歉,這是我的錯。」

※※※

「明天!也許是後天……最遲也就是大後天,我的戰士又或闖進要塞的敵人就會發現我的屍骨。由此,話不多說,我是泰坦民族地一份子,我深深地愛著偉大的祖國。在我之後。我的民族依然存於世間,我的祖國、我心目中的巨人依然挺拔身姿,可見。勝不在我!我先犧牲!」

「撤退及之後的作戰部署已經交由後方軍區長官全權定奪,我於此地,即帝國近衛軍西方集團軍群北部戰區為國效以死命,不能與敵攜亡。但求無愧於軍職、軍務、軍責,無愧於我的親人、我的祖國!」

「帝國西方集團軍群北部戰區總司令、近衛軍上將特凡納茨威格,於傑布靈要塞衛戍司令部,教歷802年6月6日晚6時。」

「城頭又一次吹響了集合號,這該是今天的第九次阻擊,擱筆於此,我該走了……」

奧斯卡從信紙上收回視線,他珍之重之地把勇士的訣別信重新收到懷裡。

「帝國軍人們!」攝政王殿下抬起頭,他地眼中再無疑惑:

「我不清楚特凡納茨威格上將目前的狀況究竟如何,也許他的戰友又或他地敵人已經發現了他的屍骨,也許……他還像前幾天那樣奮戰於城頭,但茨威格上將說得很清楚!勝不在我,我先犧牲!以我開始……」

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用拳頭敲了敲胸膛:「以我開始!每名軍官、每名士兵都要抱定這種我先犧牲的決心和大無畏的氣魄,在未來地戰場上,我們要明明白白地告訴那些無恥的侵略者,什麼樣的人是泰坦軍人,什麼樣的民族叫做泰坦民族!」

就在全體軍官起立的同時,帝國攝政王接過了軍情機要秘書遞上來的指揮棒,他敲了敲全景作戰地圖上的首都戰區:

「大決戰——以零號計劃為藍本……」

這天黃昏,傑布靈要塞幾乎死氣沉沉的了。在這座軍事要塞的那些高低不平、塵土飛揚的道路和狹窄的胡同裡,倒臥在地的近衛軍傷員集合數千之眾。除了奄奄一息的傷員,當然還有早已無人問津的屍骨。

屍骨沒有被埋沒,也可能會被埋沒,但戰士們的逝去依然不失為可怕的偉大死亡。在屍體靠伏的街道上,血水順著街道兩邊的排污溝噴湧流淌,發出嘩嘩的、粘稠的、沉悶的響聲,這是真正的血流成河。

戰爭時代用殘酷的手毀掉了泰坦戰士的可滅之軀,一切都隨著生命消失了,但他們的完成形象卻留存在傑布靈要塞的血紅色磚石高牆上,這種印記將永遠留在當事人的記憶之中。

要塞衛戍部隊已經瓦解了,從大地到數英里高的天空,氣流、風和雲朵都充滿了絕望無助的情緒,充滿了被分離的人或死去的人流下的眼淚形成的蒸氣和悲傷歎息。城市如虛空鬼域,夕陽如火,佝僂著背的鬼魂就早早出來活動。

「到時間了嗎?」維爾辛赫中尉望了望躺倒在血泊中的司令官,他有些難堪,他不敢當著倖存將士們的面對英勇的軍群總司令說起那件足以令人羞憤欲死的事。

「時間?」泰坦帝國西方集團軍群北部戰區總司令、近衛軍上將特凡納,茨威格眨了眨僅存的獨眼,他似乎從昏睡中醒轉。「對了!時間!」

維爾辛赫中尉點了點頭,他尷尬地望了望左右,北部戰區傑布靈要塞一線戰場,他是僅存的身體各部還算完整的軍官。維爾辛赫只是一名普普通通的中尉大隊長,但他的確是僅存地唯一一個。

「讓我去吧!您……」

「不!」特凡納茨威格上將倔強地搖了搖頭,他朝中尉指了指廢墟中的一塊門板:「就是它了!」

維爾辛赫轉了轉灰眼睛。他的手掌按住自己地劍柄,可他的軍群總司令卻已投來冷冰冰地眼光。

「維爾辛赫!你這個小雜種,你要是再敢用劍柄把我敲暈就別怪我對你不客氣了!這種事做過一次也就罷了。我被搶回一條命,但沒有第二次!這次你連想都別想!」

維爾辛赫中尉只得鬆開劍柄。他朝身邊的幾位傷痕纍纍的士兵示意了一下,戰士們就從廢墟中抬出那塊門板,然後就把門板放在總司令身邊。

特凡納茨威格上將朝他的戰士伸出手,維爾辛赫中尉最先抱住他,然後就是那些手忙腳亂的士兵們。人們把集團軍群總司令從泥地上抬了起來。大股地血水就從近衛軍上將的斷腿處湧了出來,特凡納茨威格一陣頭暈,不過他很清楚自己的狀況,不到最後關頭,他是不會撒手人寰的。

斷去一腿、瞎了只眼睛的近衛軍被戰士們抱放到門板上,維爾辛赫中尉前前後後地照應著,他囑咐戰士們小心地抬起門板,戰士們照辦,可躺靠在門板上的總司令突然發出痛苦的呻吟,維爾辛赫嚇了一跳。他立刻又讓戰士們把門板放下了。

「快點吧!別磨磨蹭蹭的!」特凡納,茨威格有些惱火地吼了一句。

「您不該去的!」維爾辛赫不耐煩了,他大膽地抱怨了一句。

茨威格上將用手裡的指揮劍敲了敲年輕地近衛軍中尉,「小傢伙!你懂得什麼?」

四名戰士抬起了門板。維爾辛赫中尉走在前頭,他們帶著西方集群北部戰區總司令上路了。

傑布靈要塞沐浴著夕陽的光火,有很多地方確實是在燃燒著。它那高聳的城堡敵樓似乎被某件從天而降地利器砸缺了一角,現在的樣子就像是在回憶昔日的青春。血紅色的光線照射到血紅色地城堡上。在這血光閃現的黃昏,已被完全錄開皮肉的要塞似乎忘卻了連日來遭受的痛苦,今天更像是它的好日子,它在夕陽下重新煥發出豪華的光彩。

但是!它的夢想很快就會悄然逝去,它的光彩和它的幸福激情很快就會變成飽含憂傷和失望的死寂。現在它已足夠憂傷、足夠沉悶了,但這還是遠遠不夠的,它的戰士用滿含熱淚和失望的神情注視著它,而更多的犧牲者……犧牲者的血液令它的土壤再也無法吸收,它那自豪的面孔也變成了悲憤的血紅色。

一路上,特凡納茨威格上將再也沒有多說什麼,他的戰場只剩下骨架、他的戰士只剩下屍骨。

在成片的廢墟上,床板咯咯作響,艱難地移動,避過零星的野火、避過鋪天蓋地的屍堆、避過積成血池的湖泊。走了一陣,維爾辛赫中尉突然停了下來,他像發瘋一樣衝了出去,在一個近衛軍戰士堆壓的屍坑裡面挑挑揀揀地翻找了一陣。當他終於把一面破爛不堪、完全被血液浸濕的戰旗拖出屍堆的時候,他和他的士兵、司令都笑了,就像是在地獄中見到了一個健康活潑的新生兒!他們笑得那樣開心,又是那樣苦澀。

維爾辛赫找來一桿刺槍充作旗桿,他把這面血紅色的戰旗高高舉起,這支小隊繼續前進,傑布靈要塞的戰爭廢墟上就出現了一面移動的旗幟,這面旗幟彷彿為單調凶蠻、令人倒盡胃口的戰場注入了無限生機和活力,追隨著這面旗幟,要塞的廢墟中陸續站起了三三兩兩的寧為這面旗幟流盡最後一滴血的泰坦軍人。

要塞衛戍部隊中的倖存者在總司令即將通過的道路兩旁單膝跪倒,即使斷了腿、斷了胳膊,即使瞎了眼、被炮火震聾了耳朵,單膝跪地的倖存者們還是使勁兒挺著胸,他們用熱切、虔誠、無畏無懼迎向總司令,他們期待著新的戰鬥指令,然後他們就能在忘我的撕殺中尋得解脫。

戰士們看到了癱坐在床板上的司令長官,這些掛著滿臉油汗的軍人就情不自禁地笑了起來。原來總司令也斷了腿、瞎了眼——這下事情就好辦了!大家彼此彼此,等到傑布倫要塞的最後一支敢死隊衝到敵人跟前時,在場的倖存者就不會有人落在後面了。

教歷802年6月10日6時整。泰坦帝國西線戰場北部戰區傑布靈要塞地南大門。門已經不存在了,近衛軍和敵人的屍骨早已堵塞門洞。荷茵蘭王國軍用了一個下午的時間才從屍堆中間清理出一條狹窄地過道,不過……做過這項工作的人無不心驚膽寒。泰坦戰士地手和牙齒死死地攫住敵人,如果不用刀劍強行切割。他們是不會與面前的敵人分開的。

反坦聯盟軍中央集團軍群總司令拉梵蒂·穆廖爾塞元帥用欽佩的眼光打量著面前這名癱坐在一具破爛床板上的泰坦將軍。這時有人為泰坦將軍送來一副枴杖,在無人幫助地情況下,特凡納茨威格上將拉著枴杖重新站了起來。

拉梵蒂·穆廖爾塞元帥跳下馬,他以為自己不會有機會見一見主持傑布靈戰役的泰坦指揮官,但他終於見到了。在見面的同時,他不禁拿對方和自己比較起來。

荷茵蘭元帥打扮得光彩照人,包括他的戰馬在內,為了對英勇的泰坦軍人表示敬意,他特意穿戴了軍禮服,佩帶著所有的榮譽勳章和金製飾品。在對方看來,這一切該是滑稽透頂的吧?因為泰坦將軍渾身浴血、衣不蔽體,就連他的指揮劍都已破損。

穆廖爾塞踏前一步,圍在泰坦將軍身邊的近衛軍士兵立即擎起刀劍,不用元帥吩咐。荷茵蘭王國軍排在大門前沿的萬千陣營隨即響起一片張弓搭箭地聲音。

「這有多可笑?」反坦聯盟軍中央集團軍群總司令在心底發出一聲歎息,走出要塞大門的泰坦戰士只有區區七八人,而門外的聯軍士兵足有二十萬人。是誰在懼怕誰呢?絕對不是面前地泰坦戰士!

「你我同為軍人,想必您已完成您的使命?」

特凡納茨威格上將搖了搖頭,「還差一點!」

「是啊!」荷茵蘭元帥點了點頭,「宣佈投降。您和您的士兵都能享受軍官待遇。「「不!」茨威格上將嗤笑了一聲,「我還有最後一個敢死隊,每條街道上都有一個傷兵營,你盡可以命人進門試試!」

拉梵蒂元帥又歎了一口氣,攻城七天,七萬王國軍人折倒陣前,這場決定性的勝利來之不易,可在這位泰坦將軍面前,他和他地十數萬大軍就像是剛剛打了敗仗的膽小鬼。

「說說你的條仵吧……千萬別再提及那個最後的敢死隊,他們都是英雄,不該死於一時的意氣之爭。「「意氣之爭?」

「抱歉!應該說……他們不該死於已經失去意義的抵抗。」

茨威格上將不想再多說廢話,他指了指身後的城門:

「我的部隊和傷員會退出戰場,但絕不投降,也別指望我的戰士會挑起白旗灰溜溜地走出戰地,就像你說的,他們是英雄,他們會體面地離開這裡!」

「那就這樣!」荷茵蘭元帥異常乾脆地答應下來,但他的面孔又露出狡猾的光彩。「不過……您是開戰以來我軍俘獲的最高級別的泰坦軍官,我無法放棄!」

特凡納茨威格將軍冷冷地笑了笑,「我沒有投降,也就無所謂被俘的問題,但我會留在要塞,這點你放心!」

於是……當天色漸漸轉暗,泰坦戰士開始由戰場向後方撤離。

輸了!敗了!要塞中橫陳著無數勇士的遺體,但在告別駐防地的時候,泰坦戰士依然保持著驕傲和繼續抵抗的勇氣,他們大步行軍,只在走出要塞大門的時候才會放緩速度。先要向守在門邊的總司令致以最莊重的敬禮,然後還要虔誠地親吻破碎的軍旗。

「916人!」維爾辛赫中尉在心中默記,除去躺倒在大篷車上的傷員,活著走出傑布靈要塞的帝國近衛軍只有916人。

最後,中尉朝總司令敬禮,但他發現特凡納茨威格將軍只是滿足地靠著城門,近衛軍眼光也沒有波動。

維爾辛赫不禁點了點頭,他的人生、他的使命、他的信仰在這一刻都有了新的意義。
匿名
狀態︰ 離線
438
匿名  發表於 2011-11-4 16:42:22
第二十九集 第九章

雨,能給人慰藉,能醫治人的心靈,使人的性情變得平和。不過多數時候人們通常不會這樣形容雨。淒迷、冷厲、蕭索,看看這些形容詞,雨只符合失望和灰敗的心緒。

維耶羅那下著雨,從夜半開始,黎明和曙光都被擋在雲層外面,藍色的多瑙河變成一條灰黃的混濁的光帶,癱軟在城市中心,好像半面碩大的軍旗。

河面上有風,人是感覺不到的。雨水稀疏,並沒有帶走地面積聚的暑氣。燥熱的暑氣和濕氣在河面上形成一層白色的霧氣,這層飄渺的氣體凝而不散,只在微風拂過的時候才會顯露出一角河水,天地和城市似乎就是以河水為界,風起霧飛,河流兩岸的建築便難得地現出屋頂。

在靠近河岸的堤壩和石灘上,河水輕輕拍打岸基,發出單調的嘩嘩聲,河面有霧,聚在岸邊的人看不到南也看不清北。河流中散佈著各種各樣的廢品,類似斷去一截的刀槍、表層完全炭化的木筏,最嚇人的自然是千奇百怪的屍體。河水將「停泊」在岸邊的屍體沖刷得乾乾淨淨,血液都被帶走了,只在岸基的白色石條上留有一道灰黑色的污漬,那就是血的印記。

維耶羅那城北是貴族和富人的上流社會聚居區,沿著多瑙河,城市藝術家經年累月的創造給音樂之都留下了數之不盡的雕塑和建築瑰寶。

特別是在北岸的河堤大道上,這裡的建築都已安然度過百歲高齡,街道上林立地雕塑和各種城市人文景觀都牽扯到無數位藝術大師的名字。

現在看來。維耶羅那的藝術史和城市歷史注定要在戰爭面前改換樣貌,隨著法蘭侵略者地進攻,再加上近衛軍的頑強抵抗。河堤大道已經變成一片廢墟,只有北城縱深街區地一些建築還沒有受到炮火和投石機的光顧。

值得慶幸的是。法蘭王國軍投入維耶羅那戰役的火炮並不是很多,近衛軍的六門要塞炮可以完全封鎖河道,只能偶爾聽到侵略者地炮擊,多數時候都是北岸的高尚住宅區傳出一陣怒吼。

近衛軍的城防司令部設在森羅萬宮,死傷聚集點就在殿後的花園裡。花園裡還有一個小教堂,這使這片皇家園林更加適合這種用途。

岡多勒·阿貝西亞將軍的司令部並沒有佔去很多房間,連歷代泰坦皇帝的臥室在內,整座森羅萬宮更像是一座巨大的教會醫院,宮殿走廊裡到處都是奔忙的修女和精通醫術的教士。

當然少不了牧師,隨軍牧師人手不夠,堅持留在城裡的神甫就來宮裡幫忙,他們要做地只是聆聽近衛軍戰士的告解,然後在戰士們神志不清的彌留之際說上一聲「願光明神保佑你!安息吧!永怛!」

城市北岸不同於南岸,即使在戰爭中。近衛軍士兵也能體會到身處北岸帶來地優越感,他們在恐懼的時候可以找間歷史悠久裝潢神聖的大教堂做禮拜、在惶恐的時候可以找座裝飾了鍍金浴缸地衛浴間徹底放鬆,在犧牲的時候……維耶羅那已經死了很多人。市民、商人、貴族、軍人,他們就在生活了大半生的城市中安詳的死去了,他們認為自己要比遠離故土的人幸運得多。

哨兵馬克西姆和通訊員詹姆士都不是維耶羅那人,可這兩個問題兒都在光臨這座城市沒幾天的時候愛上了音樂之都。他們不懂音樂,可再普通的人也能讀懂一座城市的韻味,這無關乎見識和學識,這是人類生而向上的本能。

哨兵馬克西姆和通訊員詹姆士跟隨八區第二軍避入維耶羅那,他們的第八軍區已經淪陷,這是聽一位第一軍的戰友說的。這些天,儘管圍繞河道渡口和四座大橋的爭奪戰已令參與戰役的士兵門身心俱疲,可哨兵馬克西姆還是無法擺脫心事,他的家就在維斯裡維亞省的第二軍駐防區,他很掛念家裡的妻子和兩個半大不小的孩童。

擔心是沒用的,馬克西姆深知這一點,前陣子他遇到一個開小差的士兵,結果被城外的好事之徒扭送回來,大家猜怎麼著?第八軍軍長西爾維奧,伯裡科把這個逃兵塞進投石機,連同一塊大理石圓柱一道送給了對岸的法蘭人。

馬克西姆不想當逃兵,他從來就沒這樣想過。他和老搭檔守在河堤大道附近的一座教堂塔樓裡,儘管冒失的詹姆士老是碰到塔樓裡的銅鐘,可馬克西姆還是喜歡這座塔樓,這令他想起小時侯。

小時候,同樣是教堂,馬克西姆等一干淘氣包總會趁著神父不注意的時候溜上塔樓掏鳥蛋。同時,也總有一個像通訊員詹姆士那樣笨拙的冒失鬼碰響大鐘,以致整個行動功敗垂成。

馬克西姆在聽到大鐘輕微震顫時就使勁兒踢了一腳昏昏欲睡的通訊員,詹姆士伸了伸腿,他只是翻了個身,竟然沒有醒。

哨兵啐了一口,但他並沒有打斷老戰友的好夢。在夢裡,馬克西姆回到了家,他的家在軍指揮部的後山,除了雨季的時候山路有些令人生厭,其他一切都還好說。

馬克西妖推開院子裡的柵欄門,門上纏繞著茂盛的牽牛花,一到春夏,他的院門就漂亮極了。主婦從一座三開門的木屋裡迎了出來,就像許多年少結婚的小男人一樣,現在若是讓馬克西姆回憶他的婚姻生活,他多少都會茫然失措。

不管怎麼說,高壯的婦人帶著笑,她的男人回來了!她在臂彎裡提著一個滿登登沉甸甸的菜籃子,裡面擺著剛出爐的薺麥麵包和炸得脫了骨頭的雞胸脯。哨兵的大女兒跟在母親身後,這個眼睛湛藍的小姑娘像她母親,她已經開始跟山裡的大孩子約會了。馬克西姆親了親妻子,親了親女兒。這個時候,他地小兒子就從院子裡的一株大櫓樹上跳了下來「卜傢伙的本事像他父親。手裡捧著六七顆野杜鵑地斑紋蛋,傻乎乎地沖穿著一身天藍色軍衣的父親炫耀著。不知為何?妻子兒女地神情突然變了。他們望向馬克西姆的側後方,面色帶著畏懼和驚恐。馬克西姆循著家人的眼光望了過去,河面上駛來十幾具木筏,木筏上載著沒有面目的甲冑!不過等等?哨兵有點納悶,家門前哪來的河?※※※「嗒啦啦啦啦……」

馬克西姆猛然睜眼。真是見鬼!他竟然睡著了!真得多謝這只突然抖起翅膀地鴿子。

哨兵被沒來由的恐懼驚醒了,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也不知道遍佈濕霧的河面上到底有沒有涉水而來的法蘭侵略者。

馬克西妖咬了咬牙,多瑙河上的能見度太低,而他的夢境又根本說明不了問題。哨兵抄起信號箭、拉開了牛筋弦的強弓。

很快!在弓弦的顫動中,箭尾嗖的一聲疾射而出!亮白色的箭羽只是一閃就消失在煙波浩淼地河面上,狀似被翻滾著的白霧無情地吞噬。

馬克西姆沒有等到想像中的回音,他不得不搭上第二支箭。

「嘿……你在幹什麼?」被吵醒地通訊員厭煩至極地大瞪著眼,詹姆士已經兩天三夜沒有合眼,此時他真想就此一死了之。

馬克西姆沒有搭理愛囉嗦的通訊員。他朝霧氣沼沼的河面放出第二支箭。

「嗖……哧……撲通……」

遠遠的落水聲令哨兵完全甦醒過來,馬克西姆大力踢了一腳呆坐著地通訊員。

「還他媽在等什麼?法蘭狗子們在水霧裡,離岸基不到一百米了!」

「見鬼見鬼真見鬼……」詹姆士一骨碌爬了起來。他手忙腳亂地戴上頭盔,又手忙腳亂地往自己身上套上繩索。

塔樓上有一條繩索滑道直通教堂正殿,通訊員順著滑道降落地面,繩索沒有套牢。笨拙的詹姆士摔了一個大屁墩,還在地板上滾了兩滾。

教堂的過道和成排的座椅上躺滿疲勞至極的近衛軍戰士,不過他們都被冒失的通訊員驚醒了。

詹姆士從地上爬了起來,他無辜地朝乾瞪著眼的戰士們攤開手:

「抱歉了女士們,耽誤了你們梳妝打扮的時間,可法蘭人已經等不及了!你們還不開門接客?」

在這伙戰士的哄笑聲中,一位高壯帶兵長一腳就把最喜歡開玩笑的通訊員送出大門。

詹姆士拍了拍摔疼了又被踢疼了的屁股,他從地上站起來的時候已經身在街道中心了。這裡是通往河堤大道的一個路口,詹姆士取出火種,他點燃了街心矗立的火盆。等了一小會兒,河道北岸的通訊員全都點亮了火盆,詹姆士這才轉身奔進街道。

維耶羅那城北的街道十分寬敞,一條南北向的小街就能睡下整整一個團的近衛軍戰士。通訊員詹姆士在走路的時候也很冒失,他踩住了這個、踏著了那個,就在他要惹火整團士兵之前,這個聰明的傢伙才大叫了一聲「戰鬥預警!戰鬥預警!法蘭人進攻!」

就像狡猾的通訊員以為的那樣,熟睡的戰士和被他踩到的戰士全都不計較被驚擾了好夢,帝國軍人迅速起立,他們整了整身下的毯子,紛紛拿起了各式各樣的兵刃。

久經戰陣的近衛軍士兵沒有喧嘩,他們跟隨各自的長官向河堤大道的方向集中。音樂之城在軍靴踩踏石板路的脆響聲中完全甦醒,每一條街道和每一座造型別緻的建築都湧出了數以千計、全副武裝的軍人。

在向森羅萬宮奔跑的通訊員詹姆士突然被一名穿著古怪軍裝的少校攔住了。詹姆士隔了半分鐘才認出對方是城防司令部炮火引導官。

穿著蘇霍伊家族軍人制服的炮兵少校將通訊員請進一座空蕩蕩的貴族官邸,他大方地給詹姆士一份煎紅腸和小半桶啤酒,然後他才拍了拍通訊員的肩膀:

「坐標!給我坐標!」

詹姆士愣了愣,這得怪他的老搭檔,馬克西姆可沒有吩咐炮擊坐標。通訊員只得拍了拍手上的肉渣子和麵包屑,他走上官邸二樓。又從二樓地陽台爬上屋頂。

在這個地方看,陰霾下的維耶羅那依然寧靜,街道上的近衛軍戰士也走空了。只在河堤大道地幾個街口聚成黑壓壓的一大片。詹姆士掏出鏡子,他又犯難了。沒有天光,這讓他怎麼跟教堂塔樓裡地馬克西姆取得聯繫呢?

通訊員走下樓梯,他朝神情亢奮的炮火導引官無奈的攤開手,可這位熱情的少校並無任何責怪對方的意思,他把軍區司令部派下來地一級伙食全都塞進詹姆士懷裡:

「別氣餒!替我向哨兵問早安。記得下次報告的時候越準確越好!」

詹姆士自然很高興,這樣的軍官走到哪裡都是受歡迎的角色。他和這位蘇霍伊家的炮兵少校走進一個大房間,房間正中就擺著一門灰黑色的二十七磅加重要塞炮。

房間裡的炮兵兄弟已經做好發射前的最後準備,他們熱情地向還沒在戰場上跑斷腿的通訊員打過招呼,詹妖士就好奇地走到一邊,看著這些遠離第一戰線卻又給敵人製造了巨大傷亡的炮兵兄弟們擺弄那台象徵殺戮和死亡地恐怖機械。

「老規矩!」少校湊到通訊員身邊:「敵情不明朗的時候,就以炮火準線兩個縱深寬度的距離直接打過去……」

詹姆士搖了搖頭,他哪裡懂得這些炮兵用語。

少校攤開手,「說得直白一點,就是用一倫密集炮擊把多瑙河掀起來。不管河面上有什麼!「詹姆士這才傻笑著點頭,這句話他聽得懂。「要來試試嗎?」少校突然上下打量了一番眉清目秀地通訊員,經過個把月的接觸。他知道對方是個難得的好小伙子。

「我嗎?可以嗎?」詹姆士興奮地指了指整裝待發的巨型要塞炮,他知道這件大傢伙是世界上唯一一門二十七磅重地新式火炮,若不是軍區司令部老是把藏著掖著,相信他早就偷偷跑來試試手腳。

「來。讓咱們的通訊員點燃這根大爆竹……」少校興高采烈地把詹姆士扯到大炮跟前,他將整個操作過程向通訊員演示了一遍,又教曉詹姆士怎樣觀測炮距、怎樣調整炮口。然後……

詹姆士彷彿回到了青春年少的歲月,他的家庭還算富裕,到了豐收又或神誕節的時候,他的父親就會從鎮上的市集買來煙火和五顏六色的花燦「「「咚!」

一聲震耳欲聾的轟鳴徹底驚呆了半夢半醒的維耶羅那!所有的近衛軍士兵都在這聲突如其來的爆鳴中瑟縮了一下脖子。明塔斯·布郎特將軍孤身站在橋頭,彷彿只有他一個人在守護這條由城南直通城北主幹道的石橋。

維耶羅那城防衛戍司令望向城市中心,炮火騰空的地方竄起一陣濃烈的硝煙,要塞炮和怒吼牽動了空氣,強勁的氣流承載著炮彈飛躍半座城市,帶著厲嘯在河面上炸響。

巨大的水柱在爆炸聲中翻捲起驚濤駭浪,彈片在水面上四散飛舞,飛出炙熱物體被水澆淋的吱吱聲。

第二炮!就在河面上的煙霧被第一發炮彈掀起的浪潮揭開一角的時候,第二發炮彈隨後跟進,與第一發不同,爆炸的轟鳴無比清晰,期間還伴隨著無數人的慘嚎!爆炸的威力同樣掀起一股高大四五米的水濤,粗大的水柱包裹著殘肢斷臂和破碎的軀體,這是發好炮!無數泰坦戰士在心中想著,它準是直接命中了侵略者的木舟。

明塔斯·布郎特收回視線,水霧淹沒了橋面,陰霾的天空下只有代表敵我雙方的街壘孤獨地立在橋頭。對於維耶羅那衛戍司令來說,面前的這座橋就是他的一切,戍守橋頭堡的團級部隊換了一支又一支,這裡依然是明塔斯·布郎特的橋。

霧氣中傳來法蘭語的吆喝,明塔斯便抽出他的配劍,在他身後的街壘同時響起一大片兵刃出鞘的聲音。霧氣中的泰坦戰士失去了面目,他們在穹蒼之底留下的只是淡漠虛幻的身影。他們緊盯著橋面,敵人佔據的南岸橋頭似乎消失了,那裡積聚著一片白黃相間的霧氣,霧氣晃了兩晃,然後便被一面軍旗由中間撕成兩半。

明塔斯聽到了敵人的吶喊、也看到了敵人的影子,他朝橋邊走了幾步,然後揮起長劍直指衝上橋面的法蘭侵略者。

泰坦戰士守護的街壘突然竄起兩股煙火,炮口發散的衝擊力立即吹散了籠罩街壘的舞靄,於是,從橋頭堡一直鋪向城市縱深的無數近衛軍官兵就高高舉起了槍劍弓刀。

橋頭防線就像是一具永不休止的絞肉機,機器齒輪的轉速十分緩慢,新鮮的血肉只能從一個四五米見方的豁口不停地進出,進去的是鮮活的人體,出去的就是面目全非的屍骸遺骨。

圍繞這個四五米見方的開口,守衛街壘的近衛軍士兵和衝上橋頭的法蘭戰士展開了反覆爭奪,雙方就像趕集一樣,爭先恐後地填補戰線上的每一個缺口,眼睜睜地瞪著血肉橫飛的鋒線。多數時候,橋頭鋒線容不下太多的人,幸虧橋面上的石欄已被炮火砸得稀爛,落水的戰士就在多瑙河上繼續爭奪。

爭奪什麼?勝利、生存、榮譽、泥土、財富,人們的說法不盡相同,拿泰坦近衛軍來說,這些從天南海北集合到四五米寬的橋頭防線上,他們用胸膛和熱血去拚搏,當敵人的刀槍橫在眼前的時候、當敵人的箭幕疾射而來的時候,相信多數戰士的頭腦都將一片空白,他們根本不會想到身外的事物,他們的精神和體魄只是為了換取一刻的活著。

活著!無論什麼時候,活著都是一件困難的事。窮苦的人為了生計而奔波,彷彿活著就是為了領略世間一切的不公;大富大貴的人為了享樂而揮霍,彷彿活著就是為了領略世間的一切物質成果。

戰爭!在戰爭中活著自然是最艱難的。無論貧窮還是富貴,存活於世可以不需要信仰、不需要精神,渾渾噩噩地度過一生(以這種方式結束生命的人不在少數)但在戰爭歲月裡,活著的意義並不是倖存。

也不是芶且偷生:

當身前地戰友被敵人的利劍劈開額頭,你敢不敢怒吼著填補他的位置?當一塊巨石從城市上空呼嘯而過,不偏不倚地砸入腳邊地石板路。

你敢不敢避開石頭繼續前衝?當你發現身邊的戰友都倒在了血泊中,你還敢不敢追隨面相青澀地補充兵艱守橋頭?

剛剛不是說過嗎?戰場上的喊殺聲如雷貫耳。硝煙和血霧遮天避日,這種時候你不會有多少閒暇時間想到什麼主義和精神,一切都循著生存的本能,或是進攻、或是抵抗、或是退縮。

當勇氣和存活的意義提升到一定高度,忘我的奮戰和英雄式地犧牲就像行雲流水一般自如;當恐懼揭開心靈中的那塊代表膽怯的角落。隨著敵人的壓迫,腳步也就慢了、刀劍也就越來越沉重了,意識和身體開始向後退卻,敵人就向目標挺進了一步。

雖然,僅僅只是一步,可把這一步放到整個維耶羅那戰場上,放到多瑙河沿岸的陣地上,敵人前進了一步就意味著近衛軍的抵抗消失了一秒鐘,這是絕對不允許的。

這時候,不知道是為什麼?也許是光明神的刻意安排。也許是一些聰明人有意為之,當個人的恐懼轉變為群體的力不從心時,一位軍官就站出來了。

這名近衛軍軍官高舉著軍旗衝上街壘邊緣地橋頭堡。他渾身浴血、披頭散髮,十足十一個精神病患者。他將軍旗高高舉起,又站到整個戰場上最為顯眼的位置。近衛軍戰士不是想不到戰爭與活著的內涵嗎?他就大聲提醒這些已被無休止地殺戮折磨得身心俱疲的士兵們:

「祖國萬歲!向前一步就是永怛!退卻一步就是賣國!近衛軍前進……近衛軍前進!橋頭陣地就是你們的墓塚,墓塚後面就是你們的故土!前進啊……前進啊……為了祖國母親。為了母親祖國!」

戰士們不是瞎子,不是聾子,他們自然會看到一切、聽到一切。想想那個場景吧!一名傷痕纍纍地軍官揮舞著破碎不堪的戰旗,站在戰友們用屍體堆築的橋頭堡上,用低沉卻無比高昂的嗓音召喚著無數在死亡邊緣遊蕩的戰場生物。

這個時候你會不會發瘋?這個時候你還懂不懂什麼叫做恐怖?

遍灑鮮血的橋頭就是舞台,投槍箭雨的破空聲就是伴奏,「殺呀!衝呀!」這類的呼聲就是劇本,雙眼無神地望著某處就是生命悲歌在演繹過程中的一個休止符。

音樂之城從來就不缺少英雄傳說,在和平年代,百無聊賴的市井文人也會憑空裡創造一個。到了慘烈的戰場,曾經的文豪墨客就會發現自己往常會用的詞語太過空洞,他們無法形容戰士們的動作、無法捕捉戰士們的神采、無法用羽毛筆和一瓶廉價墨水記錄世界上最寶貴、最珍惜、最令人血脈噴張激情似火的鏡頭。

不過,音樂之城的音樂家們是可以表述這一切的!開戰至今,堅持留在城市戰區從事創作的藝術家們收穫頗豐,修爾雷大師創作了小提琴協奏曲《戰區夜宴》和《上校的心聲》霍華德大師創作了絃樂四重奏《軍港早安》和《維耶羅那,永別了》卡約克……

卡約克?沒聽說過!維耶羅那愛樂樂團演奏過他的曲子嗎?遠嫁英格斯特的伊利莎白公主唱沒唱過她的歌?就像豐富的音樂創作和英雄傳說,維耶羅那少不了像卡約克這樣熱愛藝術的青年旅者。

當整個城市都被炮火和喊殺聲徹底籠罩的時候,一位面容清瘦、窮得一塌糊塗的青年旅者就向聚集在森羅萬宮前廣場上的維耶羅那愛樂樂團的總指揮獻出了他的創作,這個落魄的年輕人就是卡約克,被後世譽為泰坦民族交響的《蒼茫組歌》的作者。

《蒼茫組歌》序曲——多瑙河變奏,雲霧中的魔鬼男高音(詠歎調)「黎明的風輕輕吹拂,多瑙河漾起了青波。花在水面漂浮,宛若搖曳多姿轉瞬即逝的煙火。勇武的烏蘭諾斯捧起花,把它獻給蓋亞(烏蘭諾斯和蓋亞,神話傳說中泰坦巨人族的天父和主母)蓋亞看著花,然後他就看到兇殺!兇殺!兇殺!多瑙河的雲霧帶來了惡魔……」

烏雲密佈地天空被頑強的烈日和海洋上的季風打開了幾個缺口,陽光從天頂一湧而入。巨大地光柱投射在河面上,水霧飛散。數百具木筏和數萬名涉水而來的敵人便露出了猙獰地面目。

木筏衝開了滿佈河道的屍首,哨兵馬克西姆就在塔樓上向北城後方的瞭望台發出了第四次增調補充兵的信號,這還只是上午,可這一次,他猶豫了!河面上炸開的水柱清楚地證明了近衛軍炮火地緻密程度。可敵人的洇渡筏卻更加密集,守衛河堤大道的近衛軍士兵組成方陣,可與迅速登陸的敵人比起來,他們的陣型更像是只蒼蠅,而敵人則是一個巨型的蒼蠅拍子。

「補充兵!補充兵……補充兵啊!」馬克西姆一邊叫喊一邊釋放響箭,他不敢奢望補充兵能在多久之後趕到鋒線,他只是希望後方的通訊員能以同樣的方式給他一個答覆。

果然!哨兵最擔心的事終於發生了,後方寂靜如常,但時隔半刻依然沒有對前敵鋒線的請求做出回復,這說明岡多勒·阿貝西亞將軍在短時間內已經無兵可派了。

※※※

匿名
狀態︰ 離線
439
匿名  發表於 2011-11-4 16:42:49
成百上千地法蘭士兵開始登岸。他們在河面上經歷了有生以來最可怕的歷險,炮火、彈片、箭幕、投石,當木筏觸到多瑙河北岸的堤石時。不用任何命令,所有人都爭先恐後地急衝而出,彷彿生離水面就是最為值得自豪地一件事。

泰坦戰士死命阻住連通河堤大道的幾處路口,他們利用街壘和岸邊的建築瘋狂地阻擊來犯的敵人。不過哨兵馬克西姆已經看到崩潰地徵兆。儘管處處都有死守的戰士,可一些不知從哪個地縫裡鑽出來的法蘭人已經滲透北城內部。

哨兵繫緊綁腿,又整了整軍衣和刀具,當塔樓下面的教堂大殿響起法蘭人的呼喝和近衛軍戰士的嘶喊時,他拉響了樓頂的銅鐘。

鐘聲渾厚、沉悶、深遠,馬克西姆開始耳鳴了,但他管不了這麼多。不間斷的鐘鳴就是河灘陣地失陷的信號,作為一名哨兵,馬克西姆的任務到此結束,剩下的……就看他怎樣選擇。

哨兵已經整過軍衣和刀劍,教堂內撕殺搏鬥的聲音此起彼伏,相信臨近河堤大道的每一座建築物內都在上演血肉互搏的慘烈一幕。馬克西姆深吸了一口氣,他在胸前劃下向神明祈禱的手語,然後他便用雙手雙腳攀住繩索……這一刻該是他扮演一個從天而降的帝國勇士的時候了!

《蒼茫組歌》組歌——城市上空的星火,烏蘭諾斯和蓋亞的選擇維耶羅那國家歌劇院合唱團(自選調式)「頃刻間,天階自穹蒼緩緩降下,烏蘭諾斯和蓋亞得做出選擇。在城市背向太陽的那一面,星火透映著紫色的暗影,烏蘭諾斯和蓋亞不願稱其為血,他們選擇,就說那是正在沉思的花朵!那是正在沉思的花朵……」

岡多勒·阿貝西亞將軍像慣常那樣板著一張狀無親無故的面孔,他一邊走一邊想,當下的這種狀況好像在某個時刻出現過?

是了!妻女山!鐵臂將軍久經戰陣,多年前的多瑙卡丹阻擊戰太古老了,現在的年輕人不會記得,就說妻女山吧!阿貝西亞將軍自得地想著,可說實在的,他對那場緊張刺激、以弱敵強的著名戰役的各種細微情節記得不太牢靠,印象深刻的倒是其他的事。

在妻女山戰場上,英雄輩出的斯坦貝維爾家族留下了無數子弟兵的屍首,有一位傷者,他和岡多勒·阿貝西亞將軍一樣斷去了一邊手臂,他問岡多勒,「你是怎麼打贏多瑙卡丹阻擊戰的呢?」

阿貝西亞將軍記得自己回答說:「我用胸膛去填補戰線的缺口,用肉體去衝撞敵人的騎兵,用牙齒撕咬敵人的戰馬,用血水阻擋敵人的視線,用斷裂的刀槍結果敵人的生命,用火一般的鬥志和最虔誠的愛國心去迎擊敵人的反覆衝鋒。當我的鋒線上還剩下最後幾名勇士的時候,敵人已經消失於地平線!」

獨眼獨臂的近衛軍第五軍區總司令在想起昔日豪情時不禁輕笑起來,在經歷過數度慘烈的大戰之後,他無疑是個幸運地軍人。那位向自己提問的斯坦貝維爾軍官落得終身殘疾,妻女山一役之後不久就告別了軍旅。

阿貝西亞停下腳步,他轉向圍坐在街邊的一群傷痕纍纍慘不忍睹地近衛軍戰士。

「5332團?」

「是!」一名精神稍好的士兵顫巍巍地站了起來。

「你們部隊呢?」

士兵尷尬地攤開手:「報告司令。全……全在這兒。」

阿貝西亞用一眨眼地功夫就數出結果,5332團。阻擊河堤大道三個半小時,倖存17人。

「你們的指揮官呢?」

癱軟在地的5332戰士艱難地挪動著不斷滴落血水的軀體,他們讓出一些距離,軍區總司令就看到了他們的長官。

「為什麼要撤下來?」

5332團團長身中四箭,索性傷處都不在要害。他掙扎著由混合了血泥地石板路上站了起來:

「司令!5332……5332都是維耶羅那子弟兵啊!都是……都是百里挑一的好戰士!若是把他們都留在河灘上,我……我無法向父老鄉親交代!」

阿貝西亞將軍點了點頭,他向5332團長讓出身後的街區:

「你看到了!這支臨時拼湊的敢死隊也是由百里挑一的好戰士組成的,正因為你和你的5332退出了戰場,我就要用更多的好戰士把你遺棄的東西從敵人手裡奪回來。」

5332團長的目光一一掃過敢死隊員,他看到了一個又一個年輕地面孔,等到軍區總司令大步流星地走開了,他才懂得痛快地哭泣。

岡多勒·阿貝西亞將軍轉出街口,然後他就看到一大股法蘭軍人從河堤下面像螞蟻一樣湧了出來。

戰爭就是一個又一個的選擇題,你可以選擇一往無前。也有選擇轉身就走的權利。阿貝西亞將軍還是邁著勻速地步履,倒是在他身後的敢死隊員已經怒吼著撲了上去。

《蒼茫組歌》落幕——雨後橫虹,來自天堂的安息彌撒維耶羅那聖道臨大教堂福音唱詩班(神教彌撒曲)「神光劈開天宇。主的力量化為信仰地動脈,主的血肉化為靈魂停靠的避難之所。讚美光明神,神光降下永晝,靈魂就在天階前徘徊。安息!安息!天階指引天堂的路徑,天堂就在永晝與永夜共存的時空裡。以天父聖母聖子聖靈的名義,安息吧!直到彼岸的永怛……」

斷斷續續的雨水終於落下帷幕,它不再摧殘維耶羅那。

天在雨水停歇的時候就打開了一角,逐漸漲大,直到萬千縷霞光齊力驅走雨雲,維耶羅那便現出了本來的顏色,或者說,是戰後的色澤。

一道彩虹從南城往南的山谷裡升了起來,據那些親眼目睹此種美麗景致的近衛軍戰士說,彩虹的確是從南邊的山谷裡升起來的。

雨後橫虹,這預示著天氣好轉,可誰會在遍插斷劍殘刀的戰場上留意這個呢?法蘭人退去了,丟下了軍旗和一些輜重,帶不走的是河道裡的遺屍和泰坦戰士的骸骨。當侵略者的身影隱沒在仿若汪洋一片的南部城區時,北部城區的街市便陸續走出了形形色色的人。

乞兒翻撿著屍體,他們和野狗一樣覓食;盜賊在天光大亮的時候就群起出沒,他們摸進失去主人的貴族官邸,粗心大意的貴族老爺們總會忽視某件值錢的玩物;牧師和教士們一向是集體活動的,他們排著隊,這裡看一看、那裡走一走,隨不至於指手畫腳,但經文聽多了也會令人厭煩的。

民夫和市民混在一起,他們做著同樣的工作。搶救隊在發掘投石砸重的廢墟,救火隊在忙於撲滅市內的野火;民夫紛紛從歇腳的地方湧上街頭,他們赤著上身,大聲吆喝:有的忙著加固街壘,有的忙著收殮屍體。屍體都要集中火葬,民夫們在最開始的時候是不樂意的,褻瀆死者的靈肉是神教世界的一大罪過,可屍骸越積越多,淳樸的農人不得不說:燒就燒了吧……

這個時候,城內的近衛軍士兵多半都躺倒在避陰的地方,即使身下是一片血泥,可他們實在是不想動了。戰士們的沉默具有極深的感染力,在彩虹的天橋下,維耶羅那難得地停止了樂音,這個跳躍在鍵盤上的精靈彷彿沉沉入睡了。

通訊員詹姆士是一位從軍七年之久的老兵,儘管他那年輕的面孔和布拉利格來的補充兵沒什麼區別,但在面對屍山血海的時候,帝國勇士的閱歷就令通訊員顯得那麼與眾不同。

在用一個笑話打發掉一夥剛從鋒線上撤下來的戰友之後,詹姆士終於決定與老搭檔匯合。他在路上碰到自己的軍長,西爾維奧·伯裡科將軍還是那副老樣子,他的冷笑與屠夫的綽號極為貼合。八區第二軍軍長在和北城的一位有名的妓女打情罵俏,詹姆士看到他,他也看到詹姆士了。西爾維奧猛然一怔,他想起了軍區司令的囑托。六卜雜種!快過來!給你介紹一個好姑娘……」

詹姆士嘴上答應著,腳底下卻飛了起來,等到他的軍長開始像娘們一樣罵街的時候,通訊員已經跑得無影無蹤。

「留神!投石!」

教堂附近突然響一聲吶喊,在場的人紛紛抬起頭。

軍人們說:「霍!好大一塊石頭!」

詹姆士看準了投石的軌跡,他一貓腰就鑽進河堤大道上的一座街壘。法蘭人送來的禮物就在街壘上空翻騰而過,通訊員的視線追著石頭,可他的瞳孔突然漲大!這塊巨石砸中了教堂塔樓,這塊該死的石頭砸中了他和老搭檔的觀察隱蔽所!

轟然一聲巨響,巨大的石塊兒將磚石結構的塔樓砸成碎末,巨大的重力帶著石塊兒徑直栽進教堂後面的民居。又是數聲巨響,石頭在廢墟中滾了幾滾,最後完全靜止不動,現場就掀起了遮天避日的揚塵。

「馬克西姆!馬克西姆……」通訊員聲嘶力竭地呼喊著,他不顧教堂的屋頂隨時都會倒塌,當揚塵瀰漫開來的時候,詹姆士已經挖走塔樓廢墟的第一捧土。

「馬克西姆……馬克西姆!」詹姆士挖呀挖,全憑雙手。指甲似乎開裂了,手指模糊了血肉,通訊員就是不願相信,他和馬克西姆說好的,沒有家庭的他要先犧牲,哨兵就可以為他主持安魂彌撒了。

「你在幹什麼?」

詹姆士突然甩開按壓在自己肩膀上的一支手臂,「別管我……」

通訊員說話的時候下意識地回頭,他聽出了老夥計的聲音,也看到了好戰友的面孔。

「天啊馬克西姆!看在光明神的份上!你這是跑哪去了?」

哨兵張開雙臂接住通訊員的大力擁抱,他拍了拍詹姆士的後頸,「好啦!我得承認,見到你真是太好了!可你也得承認,你在哭!」

「沒有!」

「嘴硬!別哭了!」

「我沒哭!」

「你幹嘛老是跟我作對呢?讓我一次不行嗎?」

「沒有!我確實沒哭!」

《蒼茫組歌》尾聲 榮耀盡歸於泰坦,偉大的祖國
匿名
狀態︰ 離線
440
匿名  發表於 2011-11-4 16:43:14
第三十集 第一章

維爾辛赫中尉混跡在人群裡,他的軍群司令長官以前跟他講過……

想必人們一定會很奇怪,一名普通的近衛軍中尉怎麼會和一位近衛軍上將走到一起?兩者之間跨越的不僅僅是等級,甚至可以將其概括為時空的問題。

在傑布靈要塞,時空是濃縮過的,維爾辛赫中尉是特凡納茨威格上將的最後一位戰地副官,這項任命著實把戰區後方的幾位控軍大員難住了。

按照戰時軍法,一支作戰部隊指揮官的戰場命令即使在其犧牲之後也是具有軍責效力的,這無可辯駁,關鍵是……不管怎麼說,一位集團軍群司令員的戰地副官至少也得是一個少將、准將也行!可維爾辛赫……大家都知道,這小子是個中尉。

維爾辛赫中尉混跡在人群裡,我們知道,他像一個再普通不過的大兵一樣混跡在人群裡,人群裡有男有女、有老有少,有商人、貴族、學生、農民,軍人並不多,但只有軍人最令維爾辛赫感到煩躁。

想一想,從傑布靈要塞出來,經過塔倫巴赫,沿著萬號國道,在阿比川與趕來接應的二線部隊匯合,然後再一直向東!這個過程是漫長的,可維爾辛赫中尉遭遇的事情還不止這麼多。

軍人的好事你們有沒有聽說過?總有一些見天無所事事又不懂得適可而止的人,他們跑過來圍住維爾辛赫中尉,這些人裡有軍官、有列兵,他們可不是要把維爾辛赫揍一頓。而是拍拍他的肩膀、握握他的手、再擁抱他一下,有些情緒亢奮地就使勁兒親他的面頰,嘴上還要說:「好樣的維爾辛赫!傑布靈魔鬼團地戰士都是好樣的!」

維爾辛赫話不多。心裡卻明白得很,他只是一場大戰裡少數地幸運兒。他並沒做什麼。真正要被供奉起來的是特凡納茨威格上將,可茨威格上將很倒霉,這位集團軍群總司令在戰前只是一個名不見經傳的作戰部主官,是近衛軍總參謀長魯賓元帥把他從首都調到戰場上的。

茨威格將軍犧牲了,維爾辛赫中尉會對人們主動說起的就是他地總司令死得多麼英勇!可有些事人們就是不懂。他們在聽到特凡納上將的名字時總會稍稍感歎一下,然後就隻字不提了,好像這個人只存在於虛空。

維爾辛赫納罕地很,他什麼都沒做,在戰場上他只是像所有人那樣努力地活著!當然,他也有幹傻事的時候,比方說有一次他發現只有一個人去堵截不知道是多少的敵人,可這不重要,維爾辛赫努力地活著,而且確實活著。大概就是因為這個。他就不明白了,為什麼是自己名聲大噪?特凡納茨威格上將卻被人們從英雄的行列裡拋棄了呢?

算了吧!維爾辛赫晃了晃腦袋,他從同車的一位戰友那裡要來紙煙。當吸了一口之後他才想起自己是不抽煙的,可他又想起……他在最開始跟隨916名傑布靈魔鬼團成員踏上這條路的時候就學會抽煙了。

在令人頭昏腦脹的煙霧裡,維爾辛赫自嘲似的笑了起來。「傑布靈魔鬼團?」這個名字響亮不響亮?響亮!這個名字嚇人不嚇人?嚇人得很!在剛與二線部隊匯合地時候,活著走出傑布靈要塞的口舊名勇士的確像剛由地獄冥河爬上來地惡鬼!既然為人。誰願成魔?如果有選擇的話,戰士仍只是戰士,他們不想被人當作是魔鬼。

中尉看了看大篷車裡的戰友,這些從地獄走出來的人東倒西歪地靠著坐著,他們面目呆板,哪裡像是剛剛贏得英雄稱號地帝國軍人?維爾辛赫甚至懷疑,他們身上的血肉只是骨頭外面包裹著的軀殼!

「我得出去轉轉!」中尉朝他的戰友們打過招呼,這不是戰場命令,士兵們就沒有一絲一毫的反應。

維爾辛赫跳下大篷車,他把一群行屍走肉擋在大篷車的幕簾裡。

該是平靜一下的時候了!中尉這樣想。他混跡於人群,聽到看到的都是戰爭中最常見的場景。貴族坐著旅行馬車,侍者裝扮規整,黑紅色的僕役服一塵不染;農人拖家帶口,一個男人扛著不多的行李,女人就背著夾著牽著領著一大堆孩子;

商人無處不在,往首都方向撤退的隊伍裡少不了帶著各處地方口音的叫賣聲,只不過沒人知道商人們把錢袋藏在哪裡;至於剩下的……維爾辛赫又不明白了,帝國的人口基數似乎大得很,要不然哪來的這麼多莫名其妙的難民?

說到哪了?近衛軍中尉決定回到之前的問題。他記得的,就在要塞快要淪陷的時候,特凡納,茨威格上將對他提起過一句。

將軍說:「在黑森林和都林斯平原之間有一道天然形成的地理大裂縫,也可能是地勢隆起,管他那些……你知道嗎?」

維爾辛赫不知道。

將軍說:「貝卡谷!我也是在看到軍部密令之後才知曉有這麼一個地方。」

「那裡怎麼了?」

將軍說:「希望!孩子!是希望!」

維爾辛赫記住了,貝卡谷!貝卡谷是他的指揮官在面臨絕境的時候也不曾或忘的希望之地。

難民和部分近衛軍組成的人流沿著國道一直向東走,國道在攀上一座小山包之後就在肖伯河的暖流面前消失了。路牌上寫得清楚:「拉斯金渡口,拉斯金鎮歡迎你」

難民隊伍裡不時傳來歡呼聲,很難相信,人們真的走到了拉斯金!

拉斯金是近衛軍控制的最後一個渡口,肖伯河上游的渡口不是被拆毀就是被西方來的下等人給佔去。

渡口調度官是一個熱心腸的小官吏,他的心腸好,所以他能從近衛軍地財產裡硬是摳出一部分民用船隻。

船渡工作井然有序。棧橋附近又集合了一個全副武裝的步兵團,這使難民裡的那些別有用心地傢伙不敢尋釁滋事。很多人都坐到小山坡背陽的一面,就連維爾辛赫中尉地魔鬼團也選了一處風涼的空地。

就在近衛軍中尉和他的戰友們看得到的地方。五六個閒漢打扮的中年人突然衝出人群,他們把兩個紳士打扮地貴族青年按倒在地。怕事的人紛紛躲避,好事的人就像發現新大陸一樣圍了上去。

閒漢們給兩名貴族青年套上繩索,可紳士們哪受得了這個罪?一個像娘們一樣大聲地哭喊哀叫,另一個卻自命不凡地挺起胸膛,口口聲聲地罵著流氓、強盜等等直斥對方身心健康的東西!

「長官!拜託給我們幫幫忙吧……」閒漢們的頭領朝維爾辛赫這邊晃了晃手裡的一件東西。用的還是敬語。

近衛軍中尉看得出,那是地方軍情分局派給反特稽查行動人員的戰場通行證。維爾辛赫不是不想幫忙,他只想看戲,所以他就朝自己的戰士示意了一下,魔鬼團就走出一位短小精悍的士兵,許多團員在看到這個小個子站出來之後便都下意識地退了回去。

維爾辛赫冷冷地笑了笑,如果他地大部分團員都是行屍走肉,那麼這個小個子就是隱藏在其中的食屍鬼。

「閒漢頭領」拎起貴族青年的頭髮,圍在一起看熱鬧地人紛紛瞪大眼睛,他們還不知道這裡發生了什麼事情。

「說!你們的姓名。軍籍,擔任的職位,指揮官是誰?」

「他們是密探!狗子們的密探!」不知是哪個聰明人最先反應過來。人群立時響應。他們把閒漢和兩個間諜圍得更加密實,有幾個大膽地傢伙已經撿來石頭,不怕闖禍的還掏出了懷裡的刀具。

※※

小個子戰士突然掃了一眼軍情部門的行動人員,「你們確定嗎?他們的身份?」

「錯不了!」密探頭領堅定地點頭。「從接到舉報開始我們已經盯了他們一個多星期……」

還沒等對方說完,小個子士兵突然抽出一把刀子,在太陽底下,刀光只是一閃就挑出了貴族青年的一隻眼睛。慘叫聲和喝彩聲同時響了起來,維爾辛赫下意識地別開頭,若是食屍鬼已經開始,那麼他敢保證,在這場餐膳進行到一半的時候,在場的人準得患上厭食的毛病。

維爾辛赫離開了吵雜的人群,他走向河邊,幾名戰士自動跟了上來,他們準是覺得自己就是近衛軍中尉的侍衛。

在河邊,維爾辛赫和一位打扮得有些古怪的夫人攀談起來,這位夫人就坐在河灘地上,她的兒子捧著畫板,面沖河水畫著一些異想天開的東西;她的女兒捲起裙腳,嘴裡唱著不知名的歌謠。維爾辛赫就是被小女孩兒的歌聲吸引過來的,他不想破壞一位母親和兒女的獨處時光,可他就是與這位夫人攀談起來。

「你叫什麼名字?」

「維爾辛赫。」

「維爾辛赫,你和你的戰士們打哪來?」

「傑布靈要塞。」

「傑布靈要塞?你們就是那支英雄部隊嘍?」

「我們不是。」

「維爾辛赫,你結婚了嗎?」

「還沒!」

「有戀愛的對象嗎?」

「還沒。」

「你是英雄,會有姑娘愛上你,難道你不這樣認為?」

「我沒那麼幸運。」

「維爾辛赫,你說你不是英雄,那你在傑布靈要塞做什麼?」

一直都是夫人在提問,維爾辛赫的對答也很流利,可他突然緊緊抿住嘴。近衛軍中尉在傑布靈要塞做什麼了?這是個好問題!在戰前,或者是說在佔了絕大多數的戰爭期間裡,維爾辛赫畢利雷中尉都是西線戰區北方集團軍群第42師的司務長,他在第42師失去建制之後就成了軍群第四軍的司務長,再然後,第四軍打光了,他就成了軍群司令部的司務長,最後……軍群司令部也成建制地衝上防線,直到這時他才真正成為一名戰士——雖然那只是幾個小時的事情。

「中尉是戰鬥到最後的我們當中地一份子!」一名士兵代為回答了夫人的問題。

維爾辛赫垂下頭,他的士兵不瞭解他,這些打散了建制來自不同部隊地士兵本來就素不相識。

「維爾辛赫。你該自豪才對!」夫人下了斷語。

近衛軍中尉別開頭,他把注意力集中到小男孩兒的身上:「你在畫什麼?」

小小地男孩子只有他的畫板那麼高,他對軍人的話不理不睬。只顧著在畫布上塗抹色彩。

「抱歉!」夫人有些尷尬地擺弄了一下頭髮,她對維爾辛赫搖了搖頭:「他在告別他的父親之後就沒說過話。只是……只是不停地畫,那些畫紙和畫具是他的父親留下來地唯一的東西。」

維爾辛赫轉向小女孩兒:「你在唱什麼?」

結果自然是一樣的,愁眉苦臉的夫人就得再次奉上歉意:「對不住!她不會理睬你,除非她的父親教會她一首新的歌謠,但是……她的父親……」

「對不起!」維爾辛赫下意識地說。生在戰爭年代的父親有太多的理由可以離開他的妻子兒女,近衛軍中尉也有父親,他能體會一位母親地悲哀,也能理解一個小男孩和一個小女孩的自我封閉。

「我們該走了!」落落寡歡的婦人突然站了起來。

維爾辛赫抬起頭,他看到一艘小帆船從河心處駛了過來。

「能認識您實在非常榮幸,感謝您和您地戰士為祖國所做的一切!」女人握住軍人的手,在說完話之後就輕輕吻了吻軍人的嘴唇。

維爾辛赫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他被對方溫熱地唇瓣燙了一下,女人打量著他,接著說:

「嘿!別在意。守衛傑布靈要塞的帝國勇士有多麼勇敢世人皆知!你是英雄,就該表現出英雄該有魄力。」

維爾辛赫搖了搖頭,「我們的司令長官才是英雄!」

「那位殉國的近衛軍上將?」女人皺起眉頭:「這不是你的錯!人們選擇忘記他是因為傑布靈要塞確實是從他那裡陷落敵手。他是主官,他得背負這個責任,即便他是英雄,他也得為他的防區和萬千犧牲的將士背負這個責任!」

「所以他留在了要塞!」維爾辛赫恍然大悟。

「是的!」女人點了點頭:「就像我的丈夫留在了他的崗位。他們都是英雄,但也不是。」

維爾辛赫沒有說話,帶著一雙兒女的貴族夫人看了看已經靠在岸邊的小滑艇,她最後朝近衛軍中尉擺了擺手:

「再見了維爾辛赫中尉,別忘了!你是英雄!」

維爾辛赫還是倔強地搖了搖頭:

「夫人!我不是英雄!如果您硬要這樣說……我得糾正一下,是我曾經與無數英雄一同戰鬥!」

「多謝了各位!」突來的聲音打斷了談話,小艇上跳下一位紳士打扮的貴族青年,他邊說邊朝維爾辛赫中尉致以軍禮:「感謝您和您的戰士護送我們的格拉斯勞侯爵夫人!」

「侯爵夫人?」維爾辛赫詫異地調轉頭,他用難以置信地眼光打量著衣衫襤褸、絲毫不見貴族婦人裝束的女人,就連接船的貴族誤會了他的身份也忘記了。

「哦……別這樣看著我!」格拉斯勞侯爵夫人無可奈何地攤開手:

「是我的丈夫死後由帝國的女皇陛下和奧斯涅·安魯·莫瑞塞特攝政王殿下追贈的爵號!」

維爾辛赫有些震驚了!這位夫人不說也罷,可是……追贈侯爵?侯爵這東西是可以世襲的!

泰坦帝國歷史上將侯爵銜賜給榮勳貴族這種事簡直是屈指可數,這個死後被追贈為格拉斯勞侯爵的男人到底是多大的英雄呢?

「能為您送行令我感到非常榮幸!」近衛軍中尉突然放鬆下來,他從來就是不是一個好事的人。

小艇載著母親子女駛向河心,維爾辛赫中尉長久地矗立在河灘地上,他總覺得剛剛這番談話令他霍然開朗,可仔細想想,他還是一頭霧水。肖伯河即使在雨季也展現著平靜澄澈的碧波,河心飄著小艇,藉著輕微的東南風,活著離開傑布靈要塞的英雄就聽到一首熟悉的軍歌,想必……聽著一個女孩子口口聲聲地唱著「近衛軍前進」該是別有一番韻味的。

李·麥克倫將軍混跡在人群裡。如果沒記錯地話,他是北方集團軍群第八軍軍長。在出席軍群總參謀長克拉蘇斯將軍主持的作戰會議時,他的座次僅僅排在瓦倫要塞衛戍司令地後邊,應該說。他不該像身邊那些垂頭喪氣的可憐蟲一樣混跡在傷員組成地人群裡,可事實的確就是這樣的。

李將軍早就把他的私人醫務官打發到要塞的死傷聚集點去了。他以為自己不會輕易受傷,不過很明顯,德意斯人似乎並不這麼認為,一位泰坦將軍在敵我雙方展開激烈爭奪地要塞城頭堅持五天而不負傷?世上的人把德意斯武士當成什麼了?

話說回來,李將軍完全可以不這麼倒霉的。誰叫他把德意斯人的旗子砍下城頭?誰叫他像個大英雄一樣在城頭上東奔西走?所以還是那句話,德意斯武士不是柿子,你若是使勁兒捏的話也會迸得自己一身是血。

「不嚴重……你太走運了!」

「你確定?」李,麥克倫狐疑地打量著面前的婦人。他不明白,這個女人怎麼看也不像是教會醫院裡的修女,也不像是正經的醫學院畢業生!儘管他的創口確實沒有傷到骨頭,可看上去還是挺嚇人的。

女人鄭重地點了點頭:「看在光明神地份兒上,你的傷一點也不重!幹嘛不去躺一會兒,順便讓我檢查一下排在你後面的那幾十位勇士呢?」

李將軍朝身後看了看,地確!長長的傷員隊伍就像一條滴淌著鮮血的大蛇,在與死敵的搏鬥中炎炎一息。它地每一塊鱗片都急待修補。

李·麥克倫是個男子漢,既然面前這位四不像的女醫師已經說他沒事了,那他確實該抬起屁股走人。

值得一提的是。這是發生在今天上午的場景,到了下午,我們剛剛,說起的——泰坦近衛軍北方集團軍群第八軍軍長李·麥克倫中將像所有那些可憐蟲一樣混跡在傷員組成的隊伍裡,他準是再一次負傷了!

瓦倫要塞的死傷聚集點設在北方軍群司令部的後街上。剛開始只局限於一座中等規模的教會醫院,後來軍方就得徵用更多的建築,到了現在,別提能塞進人的地方,司令部後街的石板路都擺滿了躺倒傷員的病床。血液令灰亮的石板路變成黑褐色,隨便往地上潑桶水都會看到鮮艷的血色。

李將軍夾在受傷的軍人中間,他的軍銜章和將校服的金製裝飾自然極為惹眼,一些還能移動的士兵就主動湊到他身邊,有的問著「將軍,你怎麼了?」有的叫著「將軍,您流了好多血呢!」

李·麥克倫瞭解北方子弟兵,遇到向他搭訕的戰士,他都會說上一聲:

「別提了兄弟們!一天兩次!真不知是我倒霉了還是德國鬼子拜了哪路邪魔?」

「他們準是把靈魂出賣給惡魔了!他們本來就是野蠻人!」戰士們附和著。

李,麥克倫這時候就挺起胸膛:「兄弟們!別害怕!除非咱們再也站不起來了,要不然……嘿嘿!德意斯鬼子來多少,咱們就殺多少!像這樣……」第八軍軍長一邊在嘴上念叨一邊在手上比畫。

「行了行了!您又開始流血了!」戰士們情急地把軍長大人攔了下來。

李將軍強行克制住昏厥的念頭,他收拾了一下心情,繼續跟隨緩慢地向死傷聚集點推進的傷員們。

說實在的,到過一次死傷聚集點的人絕對不會有勇氣來第二次,李,麥克倫本來也不會,他有一個針線包,和德意斯人打過仗的老兵都帶著這樣一個針線包,若是身上能夠看到的部位被劈開一條口子,士兵們就用針線自行解決,根本不必牢煩軍醫官動手。

該死的!李將軍在一天內第二次負傷,他傷到背後,從傷口的撕裂程度來看,第八軍軍長手下的士兵都不敢輕易動手。麥克倫只得再次探訪地獄,我們說過許多次的,死傷聚集點的恐怖絕對不下於地獄,有時比地獄更有看頭,因為那些將死而未死的人要比平靜地闔上眼睛的人可怕得多。

東西向的街道離西側城牆主戰場還有些距離,熱心於搏鬥的戰士們無暇顧及發自戰友地哀號,他們也聽不到。傷員們的傷勢千奇百怪。

有些斷了腿、有些斷了手,更多的是刀傷箭創,有人傷到眼睛。有人傷到軀幹,不過不管遇到怎樣地傷勢。醫師的處理手法大抵相同——止血!止血!再止血!只要血止住了,剩下地一切就得聽天由命。

並不是瓦倫要塞或是北方集團軍群的醫師們不負責任,事實上……

哪來那麼多的醫師?若是真要算起來,在要塞裡的死傷聚集點真正具有動手術的資格地醫師只有區區十幾人,剩下的都是對醫學一知半解的教士修女。和從逃難的人群裡隨便徵調上來的普通的婦人。

這些普通的婦女都是護士,如果有人被哪個醫師看上了……別誤會!我們是說幹活勤快、手腳利索、腦筋不錯的女人,若是醫師碰上這樣的女人,那麼這個女人就成了新的醫師。泰坦婦女多半做過縫縫補補地活計,讓她們處理外傷再合適不過。再說女人從成年以後就怕血了,她們只要稍微適應一下死傷聚集點的氣氛就能成為合格的外科大夫。

可不管怎麼說,醫護力量完全不夠!有些時候這些醫護人員甚至根本派不上用場,他們沒有可以用於處理燒傷地藥品,沒有足夠的嗎啡,沒有足夠的消毒藥水和乾淨的繃帶。同時也是最重要地一點,他們沒有一個良好的衛生環境。

傷口感染自然是常事,整個死傷聚集點就是蒼蠅的巨大繁殖場。這裡臭氣熏天,再加上燥熱,重傷員一般挺不過五天,次一點和輕傷員根本挺不過一天。不過別誤會,距離他們的犧牲還有一段時間,這些堅強的傢伙是忍受不了死傷聚集點的氛圍,即使是爬他們也會爬回城頭戰場!李將軍在等待救治的時候就碰到一位。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5-3-6 14:08

© 2004-2025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