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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xxamax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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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庚新] 篡唐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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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2-5 20:20:14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卷 麒麟高臥聲自遠 第五七章 東都 (七)


陽城縣復奪,給暴風雪過後的洛陽,增添了一分喜氣。

越王楊侗更是萬分高興,下詔舉城歡慶,以賀陽城縣回歸。也難怪他們如此,自從李密接掌瓦崗之後,所聽到的,所看到的,就是一座座城池的丟失。雖則有虎牢大捷,雖則有黑石大捷,可失去的就是失去了,並沒有因為這兩場大捷而收復回來,終究是一樁遺憾之事。

楊侗不是沒有想過收復失地。只是在他看來,收復陽城縣的人,應該是李言慶。

但沒想到,李言慶還沒來得及出擊,王世充就報奏來喜訊。陽城收復了!這也許是大業十三年的冬天,最值得開懷的一件事情吧。


少年王爺楊侗在宮中擺下酒宴,宴請洛陽臣工。

酒宴結束之後,他把元文都、盧楚幾人找來,並且還招來了獨孤武都。

本來,楊侗還準備讓段達過來。只是段達偶感風寒,這幾日都未曾上朝,甚至連陽城復奪,皇宮酒宴都沒有參加,想來是真的病了。這一場風雪,還使得右監門大將軍裴仁基也病倒榻上。不過他不是偶感風寒,而是在暴風雪之夜,仍率部巡視皇城,以至於患了場重病。

不過,裴仁基來不來都無所謂,楊侗並不是非常在意。

“王世充剛收復陽城,這就立刻換將,只怕軍心會有所波動。”

“王上何需擔心,到時候獨孤將軍接手軍務,只需請李縣伯一同前往,自可震懾軍中士卒。”

盧楚笑呵呵回答道:“以李縣伯在軍中的威望,再加上他長孫大將軍的弟子,裴大將軍女婿的身份,想來也不會出現什麼差池。獨孤將軍也是軍中老帥,而且又是皇室宗親,只要平穩接掌軍務,用不了太久,自可掌控軍事。到時候,內有獨孤將軍坐鎮,外有李縣伯運籌帷幄,李逆猖狂不了多長時間。待李逆被滅,王上可揮軍直入關中,將李淵一眾一網打盡。”

“是啊,王上手中有獨孤將軍和李縣伯兩柄利劍,何愁不平靖天下?”

元文都表示贊成,言語間似這天下大亂,已經平定下來。

坐在元文都對面的是一個中年男子。個頭很高,儀表不凡,頷下長髯,頗有幾分莊重之氣,他一手捻鬚微笑,一邊輕輕頷首。此人就是獨孤武都,論輩分,屬獨孤皇后的族侄,與楊廣同輩。

獨孤家族,是西魏八大柱國獨孤信的後裔。而獨孤信一生最有名的,除了他顯赫的戰功之外,還有他膝下的七個女兒,有名七仙女。

楊堅的老婆,是他的女兒。

李淵的母親,也是他的女兒……

在加上北周時獨孤信的一個女兒還是皇后,也造就了獨孤家族在關隴貴族之中長盛不衰的地位。

楊侗滿懷期望的向獨孤武都看去,希望他能表明態度。

獨孤武都按輩分,那是楊侗叔爺輩兒的人。不禁呵呵一笑,“我亦久聞李縣伯之名,能與他聯手怯敵,也是一樁快事。”

“哈,獨孤將軍有此想法,何愁我大隋不興?”

“那替換王世充的事情,還需加快速度。若拖得太久了,只怕王世充會有反復。”

“是啊。獨孤將軍來洛陽也有半年了,想必對河洛的時局已經了然於胸?不知何時可以出馬?”

獨孤武都說:“願從王上之命。”

“即如此,那就乞寒到來之時替換吧。

到時候孤會召回王世充,而且那時候李縣伯也會來洛陽述職。到時候獨孤將軍正可與李縣伯認識,然後將王世充軍權削去。不過,他奪回陽城縣,也算立下了功勳,又該如何安置呢? ”

盧楚似渾不經意道:“近來南陽匪患嚴重,已隱隱有擴散至襄城郡的趨勢。

襄城通守段大成不是幾次呈報東都,請求朝廷增派能征慣戰之人,前去平定匪患嗎?王世充雖則打李逆不成,但他剿匪確是有功。此前他在南陽打盧明月不就打得很好,索性命他為南陽校尉,命他平定匪患不就是了?算起來,南陽校尉也是從三品的品秩,比他現在的職務,可高出一品呢。 ”

沒錯,南陽校尉的品秩的確高,而且有獨領兵事的權力。

可問題在於,一旦王世充到了南陽,就算是被隔離出東都的權力中心之外。南陽和洛陽不同,洛陽有含嘉倉,有興洛倉,還有洛口倉…… 可南陽呢?物資匿乏,匪患嚴重。加之此前王世充在南陽打盧明月的時候,有點過於毒辣,以至於好幾個城鎮在戰火中變成了廢墟。

南陽人對王世充的怨念,可是深重得很呢!

盧楚對王世充的厭惡,由來已久。從一開始,他就不喜歡王世充,而且是發自內心的厭惡。

原因嘛…… 很簡單,那就是王世充的血統。

王世充本姓支,是西域人的後代。別看他如今是太原王氏子弟,可實際上他和王氏沒有半點血統關係。王世充是出生後,隨母親一同去了王家。雖然姓王,骨子裡卻是西域胡人的血統。

盧楚乃范陽盧氏子弟,北方世族,位列五姓七大家之一。

他對於血統的重視,甚至超過了許多世冑子弟。所以,他可以在看不慣李言慶的情況下,轉而支持李言慶。王世充自入東都以來,八面玲瓏,施以重金結交。看似勤勉,實又害怕繁瑣。這個人是個標準的人,粗魯,虛偽,貪婪…… 盧楚從見王世充第一面,就不太喜歡。

把他丟去南陽?

任由他自生自滅去吧!

他這點心思,正合了獨孤武都的心意。

王世充走得越遠越好,這樣陽城縣的功勞,就與他關係越小;而元文都呢,也知道南陽的狀況。可他也挺煩王世充,因為王世充好吹牛,好說大話。當初在洛陽時說得如何如何了不得,沒想到一戰夾石子河,二戰邙嶺,三戰嵩高是損兵折將,令元文都的臉面所剩無多。

當初,可是元文都一力推薦王世充!

如今王世充小勝一陣,元文都也可以趁機下台。不過再讓他去關照王世充,斷然沒有可能。

三個人,三個心思。

倒是楊侗覺得有些不好意思。畢竟王世充剛打了勝仗就罷了他的官職,不免有卸磨殺驢的味道。

不過他不清楚南陽的狀況,而且王世充在南陽,似乎做得確實不錯。

從從四品的洛陽留守,一下子變成從三品的南陽校尉。這在品秩上,可是一下子連升兩級,應該能補償王世充了吧。

“既然大家都沒有意見,那就依盧將軍所言,封王世充為南陽校尉,平定匪患。”

楊侗一拍桌子,這王世充的未來,就算是這麼定下來了。

盧楚、元文都和獨孤武都三人相視,不由得全都心領袖會,微笑著輕輕點頭。

這裡面的奧妙,大家都心知肚明。盧楚沒有了礙眼兒的人,元文都也打發走了一個瘟神。至於獨孤武都,可以將陽城縣大捷歸於自己的手中。他的算盤很精明,自己和李言慶沒有任何衝突,以後也不會有衝突。他滎陽郡的事情,獨孤武都斷然不會插手,就讓李言慶搞吧。

守好洛陽,令周遭安靖。

結交李言慶,讓他在前面衝鋒陷陣。

李言慶輸了,和獨孤武都無關;李言慶贏了,自己也能分來一些油水。如此一來,何樂不為?

至於王世充嘛…… 誰還記得這個倒霉蛋呢?

這心事一去,心情就格外敞亮。


就在楊侗等人開懷暢飲的時候,忽然大殿外一陣喧嘩。

一個小黃門跌跌撞撞的衝上了大殿,撲通就跪在了地上,“王上,出大事了,大事不好了!”

“何事如此驚慌?”

“那王世充,王世充反了!”

王世充反了?

楊侗等人不由得一怔,一下子沒能反應過來。好在盧楚的反應快,將手中酒杯一放,起身怒聲道:“早就知道這胡蠻子沒好東西,果然如此…… 王上,末將請求調兵,平定陽城縣。”

“盧將軍,不是陽城縣…… 是洛陽!”

那小黃門期期艾艾道:“王世充率兵已衝進洛陽,正向皇城逼近。”

“啊……”

所有人大驚失色,包括獨孤武都在內,也無法保持先前的冷靜。

“王世充到了洛陽?何時抵達洛陽?為何沒有通報?”

“段達,段達老賊!”

元文都立刻反應過來,破口大罵。 “定是段達和王世充勾結,否則東都焉能不知王世充動向?”

“幾位卿家,現在該如何是好?”

楊侗雖強作鎮靜,可是那顫抖的聲音,還是出賣了他心中的恐懼。


“王上,立刻緊閉宮門,務必守住皇城…… 只要王世充攻不進來,遲早會有援軍抵達。對了,點燃烽火,點燃烽火,召集各路人馬勤王。洛陽諸多世冑,焉能見那王世充如此的猖狂?”

盧楚大聲呼喊,立刻令元文都點頭贊成。

獨孤武都道:“皇城中尚有禁軍…… 裴大將軍雖然不在,但王上也可以親自指揮、調遣人馬。

命跋野綱出擊,攔阻王世充。王世充神不知鬼不覺來到洛陽,他所帶的人馬必不會太多…… 還有,命令費曜死守太陽門,皇甫無逸死守右掖門。只要能堅持到天亮,必令王世充知難而退。 ”

“沒錯,關閉宮門,堅守皇城!”

元文都也上前獻策道:“王上,僅是堅守恐怕難以支撐太久,臣有一計,可破王世充亂軍。臣願宮中禁軍,自玄武門出,繞洛水偷襲王世充背後。若一旦得手,內外夾擊,王世充必敗。”

“對,內外夾擊!”楊侗手忙腳亂,嘶聲叫喊:“立刻宣長秋令段瑜前來,令元太府出玄武門。”

此時,洛陽城內,一片大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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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麒麟高臥聲自遠 第五七章 東都 (八)


夜半時,風起。滎陽郡守府內,已曲終人散。

楊慶帶著家眷妻兒,在鄭為善的看押下前往洞林寺。也許,在塵埃落定前,他只能待在那裡。

不過也好,楊慶不是說,他喜歡欣賞洞林湖的風景嗎?

無論春夏秋冬,洞林湖的景色都別有滋味。這一次他可以待在洞林寺中,好好的欣賞一個夠。

“柳公也跟去了?”

李言慶在客廳外。遇到了柳亨。

柳亨點點頭,輕聲道:“父親說,多謝您為他掩去了尷尬。只是他和楊公從小一起長大,這種時候,他不能離開楊公。”

“可惜了!” 李言慶嘀咕了一句。

其實他蠻想啟用柳周臣。李孝基離開之前,曾對李言慶說過,柳周臣事無鉅細,只需把條程告訴他,他就能辦的妥妥當當,無需再去操心。這份細膩,非比常人可比。言慶身邊人才眾多,然則薛收也好,杜如晦也罷,甚至包括長孫無忌,都長於大局,而疏於細節方面。

好在有許敬宗,現在又多了個祖君彥,可為李言慶打理上下。

但在李言慶的心裡,還是想找一個更妥帖的人。他曾設想過,搞定了楊慶之後,把柳周臣招攬過來。可現在看來,柳周臣雖然出賣了楊慶,但是對楊慶的那份感情,依舊存在。想要讓柳周臣效力,難度很大…… 你可以說柳周臣虛偽,可他對楊慶的友情,也的確是發自內心。

“嘉禮,今夜就由你巡守滎陽。”

“喏!”

柳亨大喜,拱手退下。

言慶返回客廳,廳內只剩下鄭仁基和鄭為善兩個人。

三人稍事寒暄,便分賓主坐下。李言慶也不客氣,坐在主位上。如今這滎陽郡,以他地位最高,官職最大,坐在這裡,到也不會失禮。

“我一直想不明白,王、李聯盟。

李密已經出招了,可王世充卻遲遲沒有行動。我想不通,王世充耍出來的這一手,究竟是何用意?莫非他就是為了詐取一座城池嗎?而且,他自九山失蹤後,究竟藏在何處? ”

有軍卒奉上茶水,李言慶喝了一口,把心中的疑問說出。

鄭仁基和鄭為善相視一眼,也陷入沉思。

好半天,鄭仁基道:“昔日王世充入東都,太原王氏曾派人與我知,並言請我多多幫助王世充。

我當時一直不明白,這王世充要我幫什麼?他要軍功有軍功,要人有人,要錢帛,也有錢帛。洛陽城裡,元文都被他買通,段達願意為他說話。大大小小的臣工,也多站在他一邊。

不過我覺得此人,華而不實。

說他言而無信,毫無道義可言,倒也不為過…… 賢侄,我聽說王世充近來的境遇不算太好。由於之前連番失敗,空耗了無數糧餉,折損了許多兵馬。朝堂上對他已有不滿。似想要罷去他現在的官職。如果說他這一切作為,是為了保住他的官位,陽城縣倒是一個不錯的開頭。”

李言慶搖搖頭,“一個陽城縣,恐怕還難以令他坐穩洛陽。

要知道,過去半年中他折損兵馬幾近五六萬,而且大都是屯衛洛陽的精銳人馬。至於錢糧,更無需再說,興洛倉幾乎被他折騰空了。如此巨大的損失,單憑一個陽城縣,還無法抵消。

此人狡詐,而且野心頗大……

恩,叔父所言的事情,我也聽說了。據傳王上意欲令獨孤武都將其取而代之。他如今奪取了陽城縣,這命倒是能夠保住,只是能否繼續留在洛陽,恐怕還在兩可。此人當初來洛陽,信誓旦旦想要開創一個大場面。為此,他花費了無數錢兩,又豈能灰溜溜的離開,讓獨孤武都憑空得利?所以我猜想,他一定會設法留在洛陽。但如果盧將軍他們不點頭的話……”

言慶腦海中閃過一道靈光!

他似乎意識到,自己好像忽視了什麼問題。

什麼問題?

他坐在太師椅上,手指輕輕叩擊黃花梨木扶手。鄭仁基和鄭為善也沒有開口,靜靜的一旁喝茶。

時間太久遠了,久遠到李言慶的記憶,早已模糊。

王世充最後好像是稱王了!

他怎麼死的?言慶記不清楚,但言慶記得,他最後好像是自立為王了。既然是自立為王,那就說明此人並不把隋室看在眼裡。王世充是那一年稱王的呢?李言慶想不起來。反正依稀記得。就是在李淵進關中之後…… 難道說,王世充故佈疑陣,是為了潛回洛陽,造反嗎?

“叔父,王世充會不會造反?”

“啊?”

“我是說,他會不會為了留在洛陽,而殺回洛陽去呢?”

鄭仁基手一哆嗦,駭然看著李言慶。一旁話不太多的鄭為善道:“他如何潛回洛陽?”

李言慶的思路,漸漸清晰起來。

“我記得,他和左驍衛將軍段達的關係不錯,而東都屯軍,基本上是左驍衛府的人馬。如果段達肯幫他掩護的話,那王世充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覺的返回東都,殺越王他們一個措手不及。”

鄭仁基和鄭為善相視一眼,全都露出驚駭之色。

“可是,他不怕朝廷反撲嗎?”

“朝廷在河洛,如今能撥出多少人馬?

王世充既然敢這樣做,那說明他在洛陽已經累積了足夠的力量。只要左驍衛府不動,右監門府不動,整個洛陽地區,也就沒有多少像樣的兵馬。如今李密攻打虎牢,等於拖住了我們的腿,潁川和襄城的兵力本就空虛。而南陽、江淮等地,匪患不絕,朝廷根本無力顧及。

至於關中…… 我想正是因為關中的動盪,才促使王世充下此決心。

李淵能兵困長安,他王世充為何就不能把持東都? 恩,如果是這樣的話,他兵馬失蹤,也就有了解釋。自九山入邙嶺,使得我產生畏懼,同時勾結李逆攻打虎牢,以吸引我的注意力,令我首尾難顧。他則可以趁亂自邙嶺出,繞首陽山直奔東都…… 而這一段路途,也正是左驍衛府的屯軍。 ”

李言慶想到這裡,突然笑了。

“可憐李密聰明一世,卻被王世充耍得團團轉。”

鄭仁基試探問道:“賢侄,你難道不準備救援洛陽嗎?”

言慶一怔,深吸一口氣道:“已經兩天了,王世充應該已經抵達洛陽。我就算現在動身,也來不及了…… 再者說,我過去後,若王世充以越王挾天子以令諸侯的話,我當何去何從? ”

“這個……”

“王世充現如今還投鼠忌器,而我也需要解決李密。

越王的性命,暫時不會有礙。再者說了,有我岳父在洛陽,王世充還不敢去危及越王的性命。”

“如此說來,你就任由那王世充作為?”

李言慶起身凝視鄭仁基,片刻後突然一笑,“非是任由,而是時機不到。叔父且耐心靜觀。”

———————————————————————————

東都洛陽城中,王世充已控制住了局面。

右監門將軍跋野綱領兵出擊,和王世充兵馬相見後,卻沒有動手,而是下馬向王世充行禮。

皇甫無逸眼見形勢不妙,棄右掖門殺出洛陽,投奔長安。

而元文都原本準備領兵自玄武門出擊,前後夾攻王世充。卻不想那拿著宮門鎖匙的段瑜,竟不見了蹤影,造成玄武門無法開啟。與此同時,費耀打開太陽門,放王世充率兵殺進皇宮。

盧楚和獨孤武都在混亂中被王仁則俘獲,當場被砍成了肉醬。

元文都還試圖反抗,卻被左驍衛將軍黃桃樹所殺,人頭呈現至王世充的面前。

楊侗在內侍的簇擁下,逃到了紫薇觀裡。他登上城樓,向外看去,只聽皇城中喊殺聲震天,王世充在段達、跋野綱等人的簇擁下,出現在紫薇門外。此時的王世充,好生神氣,一身黃金鎧甲,在火光中格外醒目。

“王世充,你未得詔令,擅自回京。專權獨斷,誅殺大臣,實非人子所為。孤如今就在這裡,你既已手握兵權,可敢殺孤否? ”

楊侗也冷靜下來,話語中雖還帶著顫音,卻指著王世充大罵。

哪知王世充一見楊侗,立刻翻身下馬,匍匐在地,同時放聲大哭。

“微臣蒙聖上提拔,即令粉身碎骨。也無法報答。只是元文都、盧楚、獨孤武都三人皆奸臣,密謀與李密聯合,欲加害王上。臣不願苟從,於是三人對我猜忌,更不欲我立足於東都。臣也是沒有辦法,沒有時間奏報,只得先行動手。臣若有半分詭詐,辜負了大王和陛下的話,天地日月可鑑,使臣滿門抄斬,一人不留。”

他這一番話,又讓楊侗愣住了!

難道元文都他們真的勾連了李密,想要謀害與我?

“王世充,你若真是忠臣,可敢一個人前來見孤?”

王世充二話不說,立刻卸去了衣甲。散開髮髻,披髮來到紫薇門外。他手無寸鐵,更使軍卒後退百步,以證明自己的清白。

若李言慶在,說不得定會恥笑王世充,果然是做戲的好手。

只可惜,楊侗雖然聰明,但對於這些事太過陌生。他有些弄不清楚,這王世充究竟是什麼意思?

此前盧楚對他說,王世充不行。後來元文都對他說,王世充虛有其名……

但楊侗自己對王世充又有多少了解? 還真不算多。眼見著城門就要開啟,卻聽遠處一陣急促馬蹄聲。

裴仁基率裴家軍士,風一般衝過來。

“王上,休要開啟城門。”

王世充擺手,示意軍卒讓開一條通路。

裴仁基來到王世充面前,虎目圓睜,怒目而視。

“王世充,爾欲造反乎?”

“裴大將軍休要誤會,王行滿絕無反意。今日所為,只為自保耳。如若大將軍不信,王行滿可陪大將軍,一同面見王上。”

“裴大將軍,你就看著他,一起進來見孤。” 楊侗大聲喊道。

裴仁基沉吟片刻,甩蹬下馬。

他命令裴家親衛守在紫薇門外,而後拱手道:“請王上開門,臣就算豁出性命,也不會使這奸賊害王上半根毫毛。”

王世充神情自若,好像一點都不怕。

當他和裴仁基錯身而過的一剎那,低聲道:“裴大將軍,若欲殺我,我子侄皆在,定會為我報仇。到時候,你就算殺了我,王上也性命難保。何不退一步,我可保王上,絕無危險。”

只這一句話,令裴仁基頓時,勃然大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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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麒麟高臥聲自遠 第五八章 君何人 (上)


大業十三年,風起雲湧,變化無常。

十月初八,當洛陽舉城沉浸在王世充復奪陽城縣的歡樂中時,這個王鬍子卻突然間出現在洛陽,聯合了左驍衛將軍段達,以及跋野綱、黃桃樹、費耀等留守洛陽的隋室大將,趁夜攻擊洛陽皇城,誅殺盧楚滿門共七十三口,元文都一家一百三十餘人,以及隋楊宗室,獨孤武都。

右監門大將軍裴仁基救駕,卻被告知盧楚等人,秘密勾結李密,圖謀造反。

越王楊侗宣王世充進入紫薇觀,商談許久之後,王世充又拜見了越王楊侗的生母王太后劉良梯。

隨即,越王楊侗封王世充為左僕射,總督內外軍事……

天亮之後,王世充重又祭起屠刀。他下令抓捕盧楚、元文都等人的心腹趙長才、郭文懿等人,並隨即斬首。因趙長才等人的緣故,洛陽大小官員近百餘人遭遇罷免,數千人因此而喪命。

王世充血腥的屠殺,令洛陽陷入一種古怪的平靜。

十月十一日,坐落於豐都市的雄記商舖,宣布撤離洛陽。坐鎮於商舖的張氏族人在短短數日中全部離開,也使得雄記商舖隨即關閉。張氏族人的撤出,似是宣告了洛陽和江都的分裂。十五日,王世充集結洛陽大小臣工,上書越王楊侗,懇請楊侗登基,以穩定中原局勢。

而後又宣告奉楊廣為太上皇,楊侗為皇帝,以抗擊關中李淵。

楊侗登基之後,改年號大業為皇泰,亦即後世史書中所記載的「皇泰主」。不過,楊侗本意想召李言慶前來洛陽,卻被王世充堅決阻止。

王世充說:“滎陽乃東都鎖鑰,不可有失,需大將坐鎮方可。

李縣伯自出鎮滎陽以來,戰無不勝,攻無不克,如今正是大敗李密,以振發天下士氣的關鍵時候。所以李縣伯不能來滎陽,而且應該調集兵力,盡快平定李密,以恢復我大隋雄風。 ”

於道理上而言,王世充這一番話並非沒有道理。

楊侗雖說有些遺憾,也不好辯駁。這不僅僅是因為王世充言之有理,更重要的是,楊侗的旨意根本不可能傳遞出去。王世充借捕殺盧楚、元文都等人餘黨為藉口,將洛陽大小臣工,幾乎清理了一遍。凡不肯投靠王世充者,不是被殺,就是辭官不做,回歸故里。留在朝堂上的大臣,幾乎都是王世充的黨羽…… 楊侗有心召李言慶,但也不能違背了滿朝文武的意願。

準確的說,是王世充的意願!

———————————————————————————

李言慶冷笑一聲,把手中公函扔到了一旁。

公函是以尚書省的名義發出,其實就是王世充的意思:如今皇帝新登基,欲奮發圖強,力挽狂瀾。然則李密不除,朝廷就無法全心全意的去對付關中李淵。所以,請李言慶盡快解決李密,以恢復中原的平靜。

措辭很客氣,但言語中,隱隱透著幾分指使的味道。

“這王鬍子,好囂張!”

祖壽等人忍不住低聲咒罵。

言慶道:“好不容從洛陽留守做到了這僕射之位,堂堂一國丞相,他又豈能不在我面前囂張?”

想當初,李言慶為河南討捕大使的時候,比王世充高出兩個品級。

而今,左僕射,總督內外軍事,幾近一品,算得上是位高權重。相比之下,李言慶這正三品的河南討捕大使,也就隨之變得不起眼了…… 不過這僕射之職能被多少人認同?恐怕只有天知道。

“主公,那咱們如何?”

“王世充既然以朝廷的名義行文,我也不能不聽從,否則正中了他的心意。

既然如此,那我就出兵和李密鬥上幾陣。這眼見歲末將至,李密總待在外面,也是個麻煩。 ”

“主公欲與密公…… 李逆相爭?”

祖壽雖則投降了李言慶,但在感情上,對李密還是有些感激之意。他也知道,二李早晚必有決戰,可內心中,卻一直期望著那一天遲一些到來。畢竟,李密待他不錯,而他卻背叛了李密。

“主公若與密公相峙,豈非正合了王世充的心意?”

王世充這一道行文,暗合陽謀之道。李言慶和李密交手,那就是鷸蚌相爭;李言慶按兵不動,沒有什麼行動的話,也可以理解為他與李密勾連,他正好藉此機會,拿李言慶做文章。

總之,李言慶打也不是,不打也不是,不免騎虎難下。

祖壽說出心中的憂慮之後,言慶不動聲色的在房間裡徘徊。

半晌,他突然笑了,“王世充挾天子以令諸侯的招數,倒是學了一個十足。不過,區區小計,焉能難我?”

他很清楚,王世充不是不想殺楊侗,而是不敢殺。

以李淵之威望,入關中後,也要奉楊侑為帝,遙尊楊廣為太上皇。王世充現在可以憑仗的,就是楊侗這個傀儡。他要站穩腳跟,就一定會除去李言慶,否則他必將寢食難安。這一點,當言慶得到王世充在洛陽誅殺盧楚等人的時候,就已經想到。

所以王世充的行文送至,他也絲毫不覺得緊張。

“祖壽,你準備一下,立刻趕往新鄭。另外,派人請鄭善果鄭公前來,就說我有要事,與他商議。 ”

看言慶這一副篤定之色,祖壽心裡,頓時變得輕鬆許多。這王世充想要二李相爭,恐怕是難以得逞……

當晚,祖壽得言慶書信,趕赴新鄭。

在李言慶趕赴滎陽,著手罷黜楊慶之前,他和薛收就兵分兩路。言慶到滎陽,整合滎陽世冑門閥,也就是滎陽鄭氏;而薛收則以雄闊海為大將,連夜奔襲,神不知鬼不覺抵達新鄭。

當時的新鄭,對管城方面全無任何防守。

薛收假冒瓦崗軍,詐開了城門後,雄闊海衝進去就斬殺了新鄭守將,悄然無聲的控制住新鄭。

李言慶復奪新鄭,甚至沒有驚動大騩山的瓦崗軍和陽城縣的隋軍。

一切都是秘密進行,旋即爆發出王世充血洗洛陽的事件。所有的注意力,都被洛陽方面所吸引,薛收硬是在新鄭待了十天,卻無一人知曉。大騩山是瓦崗軍的最前線,駐紮無數兵馬。

李密雖與王世充密謀,卻不代表著,他對王世充沒有防備。

甚至在李密眼中,王世充不過跳梁小丑。我今日把陽城縣讓給你王世充,回頭再把它奪過來……

於是乎,新鄭就變成了大騩山瓦崗軍的後勤基地。

大騩山一應支出,全都由新鄭調撥。李言慶和薛收當時想奪取新鄭,本是無心之舉。當他們得知李密的計劃後,隱隱覺察到,這是奪取新鄭的好機會。不過,言慶和薛收也知道,新鄭難以持久守住,畢竟距離管城一百多里,想要給予支持,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新鄭、管城、尉氏,形成一個三角形的鼎足之勢。李言慶奪取新鄭,更多的是想給李密一些麻煩。

但現在看來,這新鄭將會成為一顆重要的棋子。

正所謂有心栽花花不發,無心插柳柳成蔭,大致就是如此。在一切安排妥當之後,李言慶隨即以楊慶之名,命鄭為善暫代滎陽司馬,總領滎陽和管城兩縣軍事,並命人從鞏縣調撥兩千郡兵,屯守百花谷,做出準備出擊的勢態。

隨後,李言慶親臨虎牢關,督戰兵事。短短七八日,二李交鋒十餘次,各有勝負……

就在所有人都以為,虎牢關戰局將呈現出焦灼之勢的時候,隋軍卻突然出擊,大敗瓦崗軍。

十月末,李言慶連克原武,陽武兩縣,並一舉攻克大梁城,復奪三鎮。

李密隨即兵退百里,於延津、封丘一線陳兵十五萬,以李公逸,李善行為主將,與隋軍對峙。同時,李密親點大軍二十萬,迅速在大騩山屯駐,揚言要在歲末前,復奪陽城縣。王玄恕一見情況不妙,立刻撤離陽城縣。他很清楚李密和王世充之間的交易,也知道,李密遲早會發現上當。二十萬大軍抵達大騩山,絕非區區陽城縣可以阻擋。不過王玄恕本想退至嵩高猴氏一縣,卻發現李言慶已命令姚懿入駐猴氏縣城,其麾下大將王伏寶更兵臨九山……

九山距離嵩高,不過數十里。準確的說,此二縣都屬於滎陽郡所轄,李言慶派兵駐守,也在情理之中。

可王玄恕卻不敢去投李言慶,率部連夜自邙嶺西退,退守首陽山一地。

短短二十日,河洛地區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王世充先取陽城,而後失之,不過他得到了洛陽,挾天子以令諸侯,也算是暫時站穩了腳跟;李言慶連得三鎮之後,將觸鬚延伸至東郡和濟陰郡。其河南討捕大使的權力,得到進一步的鞏固,在滎陽地區的地位,無可動搖。

梁郡郡守楊旺投降,李密聲望再獲提升。

他雖失去了三鎮,卻又因梁郡,而穩住了陣腳。更重要的是,東郡、濟陰郡和梁郡,以及滎陽四縣緊密的聯繫在一起,從表面上看,實力驟增。李言慶在東面和李密糾纏在一起,李密復奪陽城縣之後,在西面東進過邙嶺直接面對王世充麾下大將楊公卿;北下則可進擊李言慶。

同時李言慶和王世充又隔河相望,相互戒備……

平靜的局勢下,卻是三方勢力相互糾纏一處,變得錯綜複雜。

王世充得知李言慶攻取三鎮,也嚇了一跳。

他既希望言慶和李密鬥得頭破血流,兩敗俱傷;同時又害怕李言慶藉機壯大實力,威脅自己在東都的地位。至少,在目前而言,王世充雖在洛陽站住了腳,可還達不到能控制的地步。

否則雄記商舖的關閉,張氏族人的退出,焉能如此輕鬆?

王世充需要時間,穩固實力;

李言慶需要時間,發展壯大;

李密,同樣需要時間,來舔舐傷口……

要知道,他可是用三個縣城,才換回了新鄭的控制權。雖然普通軍士不清楚,可他麾下的一些將領,卻隱隱覺察出來。他需要時間,穩定內部,重新蓄積力量,而後發動兇猛攻擊。

所以在一時間,河洛竟顯得是風平浪靜!

———————————————————————————

言慶沒有留在滎陽縣。

他以新鄭縣,兵不刃血換取了原武三鎮之後,直接命辛文禮率部駐紮滎澤,總督三鎮兵事。

辛文禮沒有拒絕,也不可能拒絕。

哪怕他明知道滎陽郡內部,已經改朝換代,但卻裝作一副不知道的模樣,出鎮滎澤。辛文禮老成持重,不是莽撞的人。

若讓他衝鋒陷陣的話,未必能有太好的效果;可是只守不攻,他卻是三鎮不二人選。再說了,他本來就是滎澤鷹揚府鷹揚郎將,駐守滎澤天經地義,就算是王世充也無法挑出毛病。

安排好三鎮兵事,言慶又著薛收出鎮虎牢關。

薛收遇事冷靜,善於捕捉戰機。他武力不高,卻有滿腹經綸。言慶在思忖很久之後,以羅士信為名義上的主將,暗中協助薛收。本來,言慶最中意的人是劉黑闥。可一考慮到竇建德,他還是否定了自己的想法。據劉黑闥自己說,他早年曾受竇建德照拂,兩人關係極好。

這樣的一種關係,李言慶又怎可能把虎牢關交給劉黑闥?

所以,言慶索性讓劉黑闥和羅士信調換了一下,命劉翼黑闥出鎮黑石關,與杜如晦合作,聯手陳兵洛水東岸。而羅士信身為別將,直屬李言慶所轄。把他從黑石關調至虎牢,也非困難。

有薛收在虎牢,一方面可以為辛文禮背後基石,另一方面,也有監視滎陽世冑的用意。

換別的人,鄭仁基他們未必能接受;可薛收同樣出身世冑,又是士林名人,更兼薛道衡之子,這三個身份,足以令滎陽世冑力量,與薛收合作無間。從這一點,薛收是唯一合適人選。

言慶把一切安排妥當後,立刻啟程返回鞏縣。

他先到洛口倉巡視了一遍,見柴孝和把所有事情打理的清清爽爽,也就沒有再去過問。過去一個月的時間裡,他不在鞏縣。柴孝和作為他親口任命的主事,將一切事宜都梳理穩妥。

王世充血洗東都,他立刻命杜如晦率兵馬向東推進三十里,駐守洛水河畔。

別小看這三十里地,也使得楊公卿如臨大敵,連忙調集人馬,嚴密防衛;於大義上,李言慶必須要做出一個勤王的姿態。隨後,柴孝和命姚懿和王伏寶主動出擊,佔領猴氏和嵩高。

嵩高,側有嵩高山,南面陽城縣,背靠九山寨。

如此一下子,就等於扼住了李密北上的咽喉。若李密想要強行攻打黑石關,就要面臨嵩高的正面防禦,以及猴氏的側面襲擊。而猴氏,則位於邙嶺和首陽山之間,與嵩高縣形成犄角之勢,拱衛黑石關。

這兩步棋可謂精妙無比,使得李言慶一下子佔居了上風。言慶坐鎮鞏縣,南可擊李密,西可進東都,退有洛水和黑石關之險,又有邙嶺九山等要塞,可謂固若金湯。

即便是再挑剔的人,對於柴孝和的這一番安排,也挑不出毛病。知道這時候,李言慶才相信了王頍的話。

這柴孝和,果真有經天緯地之才。有此人在,鞏縣無虞,滎陽無虞。可惜,李密卻不會用人!

讓如此人物,跑來做臥底,平白便宜了李言慶。

言慶心道:若易地而處,我哪怕捨了那些輜重糧草,也要讓柴孝和盡快過來和我匯合。一個蒲山公營算得個什麼? 有柴孝和,可頂十個、百個蒲山公營。不過若非如此,我焉得大賢?

“主公,前面就是鞏縣,您快一個月沒回家了,要不今天,就在鞏縣休息?”

梁老實牽著馬,扭頭對言慶說道。

本來,李言慶是準備去黑石關巡視。途經鞏縣,被梁老實這麼一提,頓時心裡變得火熱起來。

我非禹王,還沒有那三過家門而不入的品德。

如今時局平靜,勿論李、王,都不會檀啟爭端。倒不如回家看看,以免家中嬌妻,心生怨念。

想到這裡,言慶點頭稱善。於是這人馬立刻改變了方向,朝著鞏縣行去。

“老實,你且先回家告之三位夫人,就說我先去縣衙與孝和公商議公務,隨後就回家用飯。”

“喏!”

梁老實立刻上馬,朝著縣衙方向趕去。

時值隆冬,氣溫已極為低寒。

但鞏縣卻車水馬龍,一派熱鬧景象。隨著鞏縣人口的增加,使得鞏縣的面積,已無法承受這眾多人口。於是在初秋時節,李言慶等人就商議著,營建鞏縣新城。在老城的基礎上,增設新城區,以滿足人口的要求。新城緊接老城,向西擴五十里,南北延伸五十里,總面積近七百平方公里,相當於後世河南省省會鄭州市的十分之一。按照這個規模計算,鞏縣哪怕再增加二十萬人口,也綽綽有餘。而且如此規劃之後,還會隨之開墾出數萬畝的耕田,接納更多人口。

新城的規劃,是由武士彠主持。

當然了,武士彠表面上只是一個商人,不可能站出來參與。可實際上呢,所有一切,皆出自於武士彠的手筆。按照武士彠的這個規劃,待鞏縣新城建設完畢之後,幾乎就等於兩個現在的滎陽縣,一舉成為滎陽郡最大的城市。對於這個計劃,李言慶倒也是非常的期待。

新城的城牆地基已經造好,工地上熱火朝天。

老城的城門口,車水馬龍,過往行人極多。所有人的臉上,都洋溢著快樂的笑容。特別是那些流離失所的流民,眼中更閃爍著希翼的光輝。

當李言慶一行人通過城門的時候,所有人紛紛止步讓路,恭敬行禮。

言慶也還以微笑,入城之後,他命其他人前往李府,墨麒麟則直奔鞏縣校場。他親率雄闊海、闞稜、鄭大彪和柳亨四人,趕奔縣衙。可還沒等他抵達,就見縣衙門口聚集了許多人。

吵雜聲不絕於耳,令言慶不由得眉頭一蹙。

“大黑子,立刻將這裡的人驅散。這是縣衙,不是菜市場!都聚在這裡,又成何體統?”

雄闊海答應一聲,和柳亨催馬上前。

“閃開閃開,休得在這裡圍觀。”

有不少人識得雄闊海,更知道他是言慶的護衛,連忙讓開一條通路。

言慶策馬上前,就見一個青年抱劍立於縣衙大堂門口,和一群衙役對峙。武士彠也在旁邊,不時的勸說那青年。可青年似乎不願離去,一個勁兒的搖頭,並且大聲喝道:“柴孝和,你給我出來。這件事你不說清楚,我斷不會善罷甘休。就算是李郎君在,我也要討個說法!”

話音未落,就聽身後有人道:“你要找我,討什麼說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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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2-5 20:22:20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卷 麒麟高臥聲自遠 第五八章 君何人 (下)

李言慶認得這個青年,正是隨李道玄前來鞏縣的柴青。

在他的印象裡,柴青是個很傲氣的人,帶著一點點世冑子弟特有的…… 也算不上紈絝,而是目中無人。

準確的說,是狂妄!不過整體而言,還算不差。至少言慶覺得他,能識得大體。

此前讓柴青在唐人商行里做護衛,柴青雖不情願,卻答應下來。可現在,他堵著縣衙大門,讓言慶頓時心生不快。

他很討厭這種堵門行徑,前世的時候不喜歡,現在同樣感到痛惡。這是什麼地方?是鞏縣的縣衙,是權力的象徵所在。莫說你現在的身份是護院看家,就算你打著世冑名號,也不能如此囂張。在言慶看來,柴青的所作所為,無疑是向自己在鞏縣的權力,發起強烈挑戰。

臉色很平靜,但眸光卻變得凌厲起來。

如果柴青是好好的登門拜訪,李言慶說不得要還以尊重。

可是你鬧到鞏縣縣衙,那就是對我的挑戰!雖說我不是這縣衙的主人,可生活在鞏縣的人就應該清楚,這是我的地盤。你這樣子抱劍咆哮,豈不是對鞏縣,更是對我李言慶的不敬?

“公子!”

隨著言慶這一聲冷叱,緊閉的縣衙大門,隨之開啟。

沈光邁步從縣衙里面走出來,小跑似地到了李言慶的馬前。

“沈光,我命你護佑縣衙,你卻任人在此喧嘩。”

李言慶騎在馬上,厲聲喝道:“你可知,這縣衙是鞏縣中樞所在,亦是朝廷的臉面,代表著的,是十餘萬鞏縣百姓的利益。如此重地,如今被人削去,朝廷威嚴何在,鞏縣府衙的權力又在何方?你就是這樣為我做事的嗎?”

言慶很少與人如此嚴厲,對沈光,更從來是和顏悅色。

沈光露出羞愧之色,躬身剛要回答,李言慶卻下馬轉過身去。

他根本沒有理睬柴青,手中馬鞭環指圍觀百姓,“爾等可知這是何處?這裡是縣衙,是鞏縣命脈所在。由此鼓聲一通,可令人頭落地;由此令牌一落,必然血濺三尺。如此森嚴之地,爾等竟敢在此圍觀?難不成是太清閒了,以至於你們無事可做?若如此,我可與柴公商議,立刻徵召搖役。”

李言慶在鞏縣,那是一言九鼎的人物。一口唾沫一顆釘,說到就敢做到。

鞏縣人敬他,同時更由敬而生畏,對言慶的話奉若聖旨。聞聽之下,圍觀百姓呼啦啦散開,縣衙大門百步之內,除李言慶等人之外,再也不見一個人影。

武士彠嚇了一跳,連忙上前想要說話。

卻見李言慶完全無視,凝視沈光道:“沈光,究竟是何緣故?”

“啟禀郎君,此事說起來,還要從虎牢之戰談起。

您定下計策,與暗中招攬潁川襄城兩地盜匪。本來柴公選中三寶前往,卻不成想道玄公子得知後,堅持要隨同前去。他與柴公密談許久,柴公這才同意。可不成想,這位柴郎君聞聽,大為不滿。說道玄公子出身高貴,豈能與鼠輩合謀?並說柴公這是陷害道玄公子,置道玄公子於險地。

柴公不想把事情鬧大,所以暗中與人向柴郎君解釋。

可柴郎君卻不答應,死活非要柴公將道玄公子召回,還說若不召回道玄公子,他就殺了柴公。 ”

李言慶一蹙眉,心裡更覺不快。

一方面是柴孝和莫名其妙的把李道玄派出去,讓言慶有些不明其用意。不過從柴孝和之前對姚懿等人的安排來看,他這樣做必然事出有因;而另一方面,柴青這種態度讓他很不舒服。

你以為你是誰?

你柴青現在就是商行護衛,本無權參與這等事情裡面。柴孝和派人和你解釋,已經是給你面子,可你卻不依不饒…… 你柴青針對的究竟是誰?是柴孝和,還是對我李言慶進行施壓?

“你為何不動手驅趕?”

“柴公說,此事還需禀報公子,而後才好決斷。”

“為什麼?”

“柴公說…… 柴郎君是公子的人。他不好出手整治,否則會令得公子將來難做。 ”

只這一句話,令言慶對柴孝和頓時生出別樣的看法。

這個人有才能,有手段,卻有些畏首畏尾。李言慶既然把隨身的銀鞭贈與柴孝和,等同於把處理權都交給了柴孝和。當他不在的時候,柴孝和手握鞏縣的生殺大權,卻又顯得軟弱了些。

不過這也難怪,想來和柴孝和的經歷出身有關。

柴孝和知道柴青的來歷,所以難免生出顧忌。在處理公事的時候,他可以做的很好。但在涉及一些瑣事時,卻又顯得膽氣不足。世冑的威嚴,使得柴孝和不免會生出幾分退縮心思。

也就是說,柴孝和能成為一個優秀的參謀長,但也僅止於參謀長。

將來若是參與政事當中,他這種想法和心理,定然會害了他。本來言慶已想好瞭如何使用柴孝和,但是現在…… 也許王頍又對了! 從一開始,王頍就把柴孝和定位在麒麟台的主事,而非和杜如晦那般,能獨當一面的人才。李言慶也覺得,柴孝和的能力和才華都有,可是格局和膽氣,卻注定他只能為他人附庸,而無法成為真正的棟樑。麒麟台,也許真的最合適。

武士彠拉著柴青過來,想要說上兩句。

哪知言慶看著聽罷沈光的匯報之後,臉色頓時陰沉下來。

他轉過身,看著柴青,一言不發。

那種與無聲中散發出來的上位者威嚴,幾乎令柴青有些喘不過氣。

武士彠剛要開口,卻見言慶眼睛一瞇,那森冷的眸光,讓武士彠到嘴邊的話語,又咽了回去。

“你是誰?”李言慶冷冰冰問道。

柴青一怔,嘴巴張了張,卻不知如何開口。

“或者說,你以為你是誰?”

“我……”

“你以為這裡,又是什麼地方?”

“……”

“此乃鞏縣府衙,乃決定全縣近二十萬人口命運之所在,你以為你是誰,可以在此叫囂?”

柴青的臉,通紅!

“柴縣令所做,自有他的道理,他需要與人解釋,但絕非是你。

鞏縣所轄,二十萬百姓,上至縉紳豪族,下至黎民百姓,皆需聽從柴公調遣。他派什麼人,做什麼事情,全都是為這二十萬人生計而謀。他有什麼義務要告訴你答案?你又有什麼資格,讓他給你交代?

自太史公做史記以來,俠以武犯禁者,屢禁而不絕。爾等自以為練得一身武藝,就可以肆意妄為?在這裡叫囂幾句,莫非就是俠義嗎?你練得一身武藝,上與朝廷,下與生民可有半分鞏縣?而自以為如此所為風光無限,爾以為如此就是忠誠無二。然你可知,你無異於一介小丑。”

柴青聞聽,不由得勃然大怒!

他仗劍上前,“李言慶,你敢辱我?”

“非我辱你,而是你自取其辱…… 沈光,還不把這狂妄之徒給我趕走?若再叫囂,格殺勿論!”

說完,李言慶轉身大步走進縣衙。

柴青上前還想拉扯,卻也不見沈光如何動作,驀地就攔在他身前。

陡然間擾如一柄出鞘的利劍,單薄的身體,卻散發出無盡的殺氣……

“柴郎君,公子請你立刻離開。”

“爾不過那李言慶門下惡犬,竟敢攔我?”

沈光眉頭一蹙,不待柴青話音落下,頓足刷的掠起,一道匹練般的寒光直刺柴青。柴青下意識的舉劍想要封擋,卻不想他寶劍尚未出鞘,寒光已到了跟前。一股迫人的寒意襲來,柴青暗叫一聲不好,滑步後退。

可是寒光卻如影隨形而上,緊貼在柴青身前。

柴青後退,劍光跟進。

柴青連連退後數十步,終於拔出寶劍。

但未等他反擊,沈光卻驀地後退數步,寒光陡然沒入袖中。

“縣衙百步之內,閒雜人等不得喧嘩,違者殺無赦。”

“我……”

柴青開口想要咒罵,可話到嘴邊,卻又咽了回去。就在剛才,他不知不覺已退後百步有餘,胸口似有隱隱寒意,低頭一看,看到胸前衣服上,出現了幾十個劍孔。每一劍都刺破了他的衣服,破了袍下小衣,露出胸前肌膚。也就是說,在剛才那一瞬間,沈光已殺了他幾十次。

不是他武藝高強,能夠拔出寶劍,而是沈光無意為難他,才使得他抽出寶劍。

這種差距,著實太大!

柴青不由得冷汗淋漓,一下子濕透了小衣……

這沈光的武藝,竟然如此厲害? 恐怕是長安大俠史萬寶前來,也不是沈光劍下百合之敵!

“柴青,咱們回去,莫要再鬧了,否則李郎君只怕真的要惱了!”

引以為傲的武藝,一下子變得微不足道。柴青失魂落魄,如同行屍走肉般,被武士彠拉走。



與此同時,李言慶在縣衙內見到了柴孝和,並將其怒斥一頓。

其實,他剛才在府衙外的那些話,柴孝和都聽見了。柴孝和也知道,李言慶這是在維護他縣令的尊嚴。

心下萬分感動,同時又生出了些許失落。

自己的毛病自己清楚,原以為已處置妥當,不成想在言慶的眼中,還是落了下乘。

“主公,您又何需為柴孝和一介腐儒,而與那柴郎君反目?”

李言慶罵了柴孝和一頓之後,心裡總算是舒暢了一些。他冷哼一聲道:“你以為我是在維護你嗎?那你就錯了!我是在維護這「官」字的尊嚴。於小民而威,於世冑而畏,如何可以震懾治下,令百姓敬服? 柴公,休要怪我剛才無禮,也是我的疏忽,以至於你丟了臉面。”

“主公……”

“好了,莫再話此事。

柴青那等目無王法的模樣,我也著實看著不舒服,權當是為我自己出氣好了。我聽說,你讓道玄和三寶前往穎川?三寶我倒是放心,可道玄畢竟才十四五歲,讓他跟去又有什麼用處? ”

柴孝和說:“主公,您可休要小看了道玄公子。

他文采雖不如你,但論機變,卻也不遜色於主公。此次前往穎川,其實是出自道玄公子之意。”

“哦?”

李言慶聞聽,頓時多了幾分興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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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2-5 20:23:11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卷 麒麟高臥聲自遠 第五九章 紛紛擾擾又一年 (一)

對李道玄,言慶很看重。

不僅僅是因為這孩子進退有度,頗有名士之風。言語也很清晰,更重要的是,有幾分機變之能。只是偶爾會出現魯莽的行為,脾氣一上來,什麼都不顧。但少年人,大都會這個樣子,總不成人人都像李言慶這樣的穿越老妖精,那這個世界,可真的就要崩潰掉了……

李道玄這次主動要求和馬三寶一同前往潁川,考慮也頗為周詳。

既然是盜匪,既然是叛軍,對隋室自然無甚好感。李言慶身為河南討捕大使,也難以表露立場。而且以那些草根出身的盜匪而言,李言慶士林宗師的名號,未必能比那些叛軍首領更具誘惑力。

所以,由李道玄出面,似乎最為妥當。

他身為李氏宗親,又是官宦子弟。從某種程度上,已經具備了李淵代表的身份。

唐國公這三個字,很有誘惑力。即便是一些潁川沒落的世冑門閥,對李淵的好感也甚於李言慶。更何況,李淵背後還有一個隴西李閥的存在。這種世冑間盤根錯節的關係,普通人很難理解。

穎川,自有漢以來,就是世冑門閥聚集所在。

歷經五胡亂華的動盪後,潁川世冑的力量較之東漢時期,已經大幅的削弱。但還是那句老話,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那些早已沒落的世冑,對於當地的控制力,甚至連官府都比不得。

在這種時候,潁川、襄城等地世冑的選擇,將決定兩地是否會捲入動盪。

李道玄說:“我可以通過李閥的影響力,與穎川襄城兩地世冑暗中聯合。如此一來,我們就可以不費一錢一糧,控制兩郡。咱們所選出的盜匪,與當地世冑多有聯絡,正便於掌控。”

柴孝和認可了李道玄的計劃,並同意李道玄隨馬三寶一同前往。

“主公,道玄公子有大才,更兼對您無比敬重。

此日後主公立足李閥的絕佳盟友。有道玄公子在,主公可以在宗室之中,獲取更大的話語權。不過目前而言,道玄公子需要足夠的資本。他所立功勞越大,地位越高,於主公好處更多。”

柴孝和恭敬言畢,使得李言慶也不禁連連點頭。

這,也算是未雨綢繆的一種方式吧…… 一個籬笆三個樁,一個好漢三個幫。自己將來若想在李閥中獲取更大的話語權,沒有幾個合適的幫手,顯然是不可取。幕府內,他有柴孝和等人幫手,與外界,杜如晦等人必然身居高位。但若是宗室之中無有盟友,也非一件好事。

言慶沉吟許久,越發覺得柴孝和這個決斷,妙不可言。

於是,他不再過問李道玄的事情,收回銀鞭之後,他又與柴孝和討論良久,這才告辭離去。

“柴公,你如今是鞏縣的縣令,將來亦將為我心腹。

有些時候,不可顧慮太多。在鞏縣,你是二十萬百姓的父母官;將來,你亦代表著我李言慶的臉面。該出手的時候就出手,出了問題,自有我來擔當。可若面子丟了,卻需用十倍,百倍的努力方可挽回……

我想,景文公的心意,你也已經明白。

麒麟台早晚會由你執掌,如若這般瞻前顧後,焉能與我有助益?沈光可以為你解決一切麻煩,但你自己更需多一些硬氣。似今日之事,莫說一個柴青,就算是國公之子登門,亦無需顧忌。他們敢登門,你只管打回去…… 如若上面怪罪,就往我身上推。我倒要看看,誰敢惹我?”

誰敢惹我!

這四個字說的是鏗鏘有力,更令柴孝和面紅耳赤。

“主公教誨,柴孝和必牢記心中。”



離開縣衙,已近黃昏。李言慶翻身上馬,帶人返回李府。

他讓沈光暫時留在府衙中,以確保無人登門鬧事。

可一回到家,武士彠已等候多時。見李言慶進來,他連忙上前行禮道:“郎君,大事不好了!”

“哦?”

“柴郎君不滿今日受辱,故而不辭而別,只留下一個口信,說是返回關中。”

李言慶一怔,旋即冷笑道:“他既然要走,那只管走就是。我這裡不養廢物,更不養這種不知尊卑的東西。”

“可柴青他……”

“他怎地?”

武士彠擾豫了一下,還是提醒道:“柴青乃柴紹之弟,而柴紹又是李娘子夫君。竇夫人生前所遺諸女中,國公最愛李娘子。此次李娘子在鄠縣立下赫赫功勳,更助國公入關,可謂是風光無限。郎君得罪了柴青,勢必也得罪了李娘子…… 到時候她若對郎君不利,豈非糟糕?”

腦海中,不由自主的浮現出李雲秀那英姿勃發的樣貌。

言慶和李雲秀只見過一次,而且是在十年之前。其實,他對李雲秀並無太多好感。雖則史書中對這位平陽公主讚譽頗多,可親眼見過以後,李言慶覺得這為李娘子,並不似史書中所記載的那般完美。英氣太重,鋒芒太露……

不僅僅如此,李言慶總覺得這李娘子,似乎目中無人。當年李言慶已是享譽天下的名士、神童,可李娘子居然瞧他不起,言語間更帶著幾分輕視之意,讓言慶很不舒服。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李言慶對李雲秀倒是印象深刻。

“她能對我怎生不利?”

“這個……”

“我行得正,坐得端,這件事情本就是柴青無理取鬧,她李雲秀和柴紹若敢找我麻煩,就休怪我心狠手辣。”

也許,連言慶自己都沒有覺察到,他這心態的奇妙變化。

隨著一次又一次的勝利,隨著他權勢日重,隨著他將滎陽掌控於手中,也使得李言慶越來越自信,越來越有威嚴。前世為官時的那種心態,漸漸取代了重生後小心翼翼,如履薄冰的謹慎。更重要的是,連他自己都沒有覺察到,當年他那抱大腿的心思已漸漸淡去,如今更生出可與李淵子女爭風的心理。當然,這種變化還小,但如此微小的變化,卻令他不自覺的,在舉手投足間產生出一種威壓。武士彠站在李言慶面前,竟不由得生出一絲畏懼之心。

如此威勢,也只有在唐國公身邊時,方能感受……

“郎君話雖有道理,不過若能向大將軍解釋一下,豈不更好?有些麻煩,能免則免,何必沾惹?”

言慶想了想,也覺得有幾分勳裡。

“你這話說得也有道理。既然如此,就由你向大將軍解釋吧。”

“我?”

“我相信,你來解釋,效果會比我親自解釋,更好。 ”

不管怎麼說,武士彠畢竟是李淵派來的人。雖說名義是輔佐,但內中是否有監視之意,恐怕只有李淵自己心裡明白。不管武士彠是否領有此任務,反正讓他去解釋,李淵更容易接受吧。

《三國演義》裡,黃蓋苦肉計,闞澤詐降,曹操卻沒有相信。可蔡中、蔡和的一封書信,就讓曹操完全打消了疑慮。這就是用間的巧妙,既然李淵派出武士彠,想必對武士彠信任有加。

李言慶這一番言語,也讓武士彠心裡一驚。

他不敢拒絕,躬身答應之後,這才告辭離去。送走武士彠,李言慶站在台階上,久久佇立。

與王世充和李密的交鋒尚沒有結束,可他好像已經觸及了大唐的權力爭紛之中。

還真是累啊!

一雙小手,輕輕搭在他的肩頭。鼻端縈繞著一股淡淡的紫藤花香,那是朵朵最為喜歡用的香囊。

即便是他失神,但能無聲無息靠近自己的人,似乎也只有朵朵一個而已。言慶的三個老婆,再加上毛小念,各自有不同的喜好。比如朵朵,好用紫藤花,蓋因岷蜀,盛產此花。香氣裡夾帶著一絲野性之氣,正符合了朵朵的性情;而裴翠雲好蘭香,如蘭似麝,極為雅緻,也是文人雅士所好,符合裴翠雲那恬靜的心思;長孫無垢好冷香,故而喜用獨特的秘法,將梅花與晨露融合製成;而毛小念呢,似乎鍾情於牡丹香,其芬芳濃郁,令人心感幾分妖嬈。

“朵朵,真不知如此生活,還需多久? ”

李言慶低聲呢喃,訴說著心事。

他真想告訴天下人:我是李閥中人,是李孝基的兒子。

可是他也知道,這樣不行。因為如此一來,他必將成為眾矢之的。偷偷摸摸,隱忍堅持的生活,實在是令人煩悶。想想李世民,想想李建成,還有那李雲秀在內…… 只因為有一個好老子,就可以所向睥睨,為世人所敬重。而他呢,卻要一步一個腳印,堅持著向前行進。

若說言慶沒有嫉妒,那純屬胡說八道。

怪不得後世人說,一個好老子,可少去二十年的奮鬥……

這些話,他只能和朵朵說。甚至包括長孫無垢和裴翠雲,他都無法傾訴。

朵朵和他同病相憐,同樣是隱藏著身世,東躲西藏。甚至於,朵朵比他更辛苦…… 畢竟,言慶還知道自己的父親在世,還有一個出家為僧的舅舅。而朵朵呢,甚至沒有一個能慰藉她的人。於朵朵而言,在哈士奇和宇文亞離開以後,這世上唯一能依靠的人,就只有李言慶。

“小妖,莫急! ”

朵朵輕聲道:“你不是說過嘛?大亂之後必有大治,天下大勢,不過分合而已。如今天下大亂,其後大治,還遠嗎?再忍忍,我知道你有些累了!可到了這時候,你千萬退不得啊。”

大亂必有大治,天下之勢,無非分與合……

言慶深吸一口氣,用力點了點頭。

“去洗漱一下,然後安慰一下翠雲姐姐吧。 ”

“翠雲怎麼了?”

朵朵輕聲道:“還不是裴伯父的事情?王世充佔居洛陽,裴伯父卻不肯離開。如此一來,豈不是身陷虎口?這些日子以來,翠雲姐姐吃不下,睡不著,整個人的精神,都不算太好。”

言慶聞聽,不由得眉頭一蹙。這似乎的確是個頭痛的問題……

早在之前,李言慶就已經得到了消息,也曾試圖想讓裴仁基離開洛陽。

哪知道,他那個一向很聰明的岳父大人,這一次不知道是吃錯了什麼藥,死活不肯離開東都。用裴仁基自己的話說,隋煬帝對他有知遇之恩,他不能輕易辜負。

如今隋煬帝遠在江都,把楊侗託付給他,更委以大將軍之職。王世充作亂,使楊侗陷入險境,他更不能隨便離開。總之,楊侗在洛陽一日,他就一日不走。就算豁出性命,也要守得楊侗安全。

裴仁基竟然如此忠心?

這很出乎李言慶的意料之外。

依稀記得,史書裡裴仁基、裴行儼父子,可是投靠過李密。

如果他對隋室果真忠誠的話,又豈能投降瓦崗寨?難道說,歷史上裴仁基投瓦崗,還藏著什麼不為人知的秘密?

“她現在何處?”

“這兩日整天躲在綠柳觀中,為裴伯父祈福。”

“如此……咱們一起去探望她吧。”

言慶也顧不得洗漱,和朵朵一同來到後宅花園之中。綠柳觀,就坐落在後湖畔的柳林之中。

當年李言慶造綠柳觀,是為裴淑英和裴翠雲專門準備。

如今裴淑英已遠去浮山,裴翠雲就成了這綠柳觀唯一的主人。隆冬時節,柳林中的積雪還未笑容,遠遠看去,白皚皚一片。一座紅磚綠瓦的道觀,在這一片白色之中,顯得格外醒目。

言慶和朵朵走進道觀,頓感一絲冷幽之氣。

裴翠雲端坐於大殿正中,一襲白色道裝,更襯托出她空谷幽蘭的清雅氣質。只是和當日分別時相比,裴翠雲顯出幾分清瘦之色。言慶兩人進來,一頭匍匐在她身旁的黑色小獒,立刻起身。

“半遮羅,勿鬧!”

裴翠雲連忙輕喝一聲,小獒立刻止住腳步。

半遮羅是佛教天龍八部夜叉八將之一。隋唐時,人們好以八部諸神命名,這小獒是四眼和細腰的後代,秉承了父母的兇猛,被裴翠雲命名為半遮羅。

“翠雲,你可是清瘦了!”

言慶上前,攙扶住裴翠雲。

三個妻子當中,與觀音婢,長孫無垢在一起時,最為開懷;與朵朵在一起時,更多的是一種愛戀。唯有和裴翠雲一起時,李言慶壓力很大。對裴翠雲,他更多是一種感激和尊重……

“夫君何時回來?怎未提前通知一聲,妾身失禮了。”

裴翠雲言語舉止中,總透著一種書卷氣。

李言慶環視大殿,眉頭一蹙,“朵朵,怎麼不讓人在大殿中生活。如此清冷,萬一病倒如何是好?”

“夫君休要責怪朵朵,此出自我的意願。若不如此,豈能顯得端正,又如何能令道祖賜福? ”

言慶不由得苦笑,“可你這樣子,道祖也未必會賜福啊…… 你不顧惜身子,將來岳父過來,豈非要責備於我?”

“可是……”

“沒有可是,先隨我離開,以後你要求乞,必使下人先升起爐火,否則我就拆了這座道觀。”

李言慶言辭極為嚴厲,裴翠雲也不敢反駁。

“千萬別……好吧,妾身依從夫君之命。”

裴翠雲和李言慶相識,算起來也有十幾年了。李言慶的性子,她不可謂不了解。那是個說得出,就做得到的人。如果不聽從他的吩咐,弄不好李言慶真敢拆了道觀。在裴翠雲的印象裡,言慶似乎沒有什麼信仰。佛也好,道也罷,他喜好,但並非尊重,是個天不怕,地不怕的主兒。

朵朵笑道:“我就說嘛,這家裡,也只有夫君能說住翠雲姐姐。

我和觀音婢,還有小念勸說她許多次,可她都聽不進去。如今夫君回來了,看姐姐還敢硬氣? ”

裴翠雲抿著嘴,粉靨羞紅,惡狠狠瞪了朵朵一眼。

她們幾人相處的很好,特別是長孫無垢和朵朵,當年是一起前往岷蜀,一起經歷過許多磨難。

所以,三人之間說話,也沒那許多顧忌。

“言慶,我二娘又有了!”

“啊?”

“爹爹他死活不肯離開洛陽,我知他是要還今上的恩情。他武藝高強,閱歷甚多,哪怕是有危險,也能設法渡過。可我擔心二娘,她身子骨不好,待在那邊,豈不是平添許多凶險? 萬一……”

這古人講求兒孫滿堂,開枝散葉。兒孫越多,就意味著家族的力量越大。

裴仁基身為河東裴氏東眷裡最有前程的人,卻只有一個兒子。這不免讓裴仁基有些失望,總希望能有更多的子嗣。好不容易妻子懷了身孕,他卻處於風口浪尖上,令裴翠雲更多了幾分憂慮。

裴仁基又要添兒子了?

這和裴行儼,可是差了二十多歲呢!

言慶想了片刻,“若不然,我派人把二娘接來鞏縣? 想必岳丈也清楚洛陽的形式,不太可能拒絕。咱們先把二娘接來,然後再尋機會,勸岳丈離開洛陽。 ”

這聽上去,倒好像有可行性。裴翠雲一聽,立刻點頭答應。

“可是洛陽局勢很緊張,王世充那個人,據說很粗鄙,而且很霸道,他能同意二娘過來嗎?”

唔,聽上去似乎是有些麻煩,李言慶不由得緊蹙眉頭,思忖對策。

裴翠雲說的不錯,王世充要穩定局面,裴仁基無疑是他牽制李言慶的一顆重要棋子。他有可能會輕易放裴仁基的妻子離開洛陽嗎?憑心而論,若換成李言慶,恐怕也會要考慮一番。

“這樣吧,我先派人前往洛陽,探探口風。

那王世充若真要拒絕,咱們再想辦法。實在不行,我就命老杜和黑闥渡過洛水,看他王世充放不放人…… 哼,軟的不行,咱們就來硬的。說不定到時候,連岳丈也會一起過來鞏縣。”

裴翠雲頓時笑逐顏開。

是啊,就算那王世充不答應,夫君也定有辦法,迫得他王世充低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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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麒麟高臥聲自遠 第五九章 紛紛擾擾又一年 (二)


王世充果然沒有同意裴仁基的老婆離開洛陽。

不過他的理由也很充分,還專門到裴仁基府上解釋說:“非是行滿霸道,實在是為嫂夫人考慮。嫂夫人也是名門閨秀,千金之軀。如此隆冬酷寒,怎受得了一路顛簸?

再說了,嫂夫人懷著身孕,萬一路上有個閃失的話,裴大將軍豈不是要難過?大將軍如今是東都肱骨,更是陛下最為信賴的臣子。如果因為這件事而消沉的話,陛下一定會很難過。”

看看,王世充不愧伶牙俐齒。

這話說的是冠冕堂皇,於公於私,讓裴仁基都說不出話來……

同時,他表面文章做的也很充足。甚至從宮中派來太醫,為裴仁基的老婆調理身子。裴仁基即便是再不滿,也無法拒絕王世充的這份好意。而且他也清楚,王世充絕不會放他妻子離開。如若這般,豈不是平白少了一顆能牽制裴仁基的棋子?所以,裴仁基也只能無奈答應。


———————————————————————————

大業十三年十一月,李淵攻克長安。

在圍攻長安之前,李淵約定:毋得犯七廟及代王宗室,違者夷三族。

在攻克長安後,李淵又與長安百姓約法十二條,盡得自開皇以來的嚴苛律法。並且,他如約迎代王楊俏即皇帝位,改元為義寧。楊俏登基之後,封李淵假黃鉞,持節,大都督內外諸軍事,尚書令,大丞相,並加封為唐王。改武德殿為丞相府,改「教」稱令。軍國機務,事無大小,文武設官,位無貴賤,憲章賞罰等一應權力,盡歸於丞相府。而楊俏作為皇帝,盡在祭祀天地四時之際,才會出現……

李淵又置丞相府官署,以裴寂為長史,劉文靜為司馬。

同時大赦關中,又啟用李孝基為丞相府司直,專司刺舉百官不法者,以加強李淵對長安的控制。

同月,蕭銑降唐……

關中時局,塵埃落定。

李淵迅速攻克關中,出乎所有人的預料之外。

昔日桃李章,似乎又有了新的解說。李密雖則依舊聲勢浩大,可與從前相比,聲勢已削弱許多。



渭北,大雪。

李世民突然接到了一封書信,而送信人,竟是柴青。

他不禁大驚失色,連忙問:“嗣盛,你不是奉命留在鞏縣了嗎?怎麼會來這裡?”

柴青神色黯然,嘆了一口氣道:“大都督,非是我不願留在鞏縣,而是那李言慶欺人太甚,使我無顏留在鞏縣…… 想我柴青,自出道以來,憑三尺青鋒,縱橫天下,何時被人如此欺凌?李言慶既然看我不起,我留在那邊也沒有意義。再者他麾下能人無數,也不需要我的幫助。”

李世民一怔,蹙眉沉思。

“嗣盛,那位李郎君,我早年也曾見過。

印象裡,他似乎不是跋扈囂張之人。你們之間是不是存有誤會?若真是誤會,我可派人與他聯絡,令嗣盛大哥返回鞏縣。你當知道,你是奉我父之命前往鞏縣,如今無令而返,難保他老人家不會雷霆震怒。”

“哪裡是什麼誤會,是那李言慶自以為李姓族人,視我為草芥耳。”

“李姓族人?”李世民心裡咯噔一下,輕聲道:“是哪個李姓族人?”

“大都督難道還不知道?李言慶乃是李公孝基親生子。不過受李公之託,一直留守在滎陽。”

李世民的身子,微微一顫。

其實早在當初李淵派李孝基和李道玄去滎陽時,他就已經隱隱覺察到了一些端倪。只不過此前還只是猜測,如今得柴青說明,他心裡如何能不感到震驚!李言慶,是九叔李公之子?

那豈不是說,他是我的堂兄?

思緒立刻飛速轉動,李世民開始思忖這其中利害。

“嗣盛,你說堂兄容不得你,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且和我說一說。若是堂兄的不對,我定為你在父親面前擔保。”

李世民很聰明,竟順著柴青的言語,改稱李言慶為堂兄。

柴青並不知,李世民其實早在之前並不知道李言慶和李家之間的關係。在他看來,李孝基既然把事情告訴了他,想必李家內部的人,已經知曉了此事。至少作為李淵嫡傳的四個兒子,一定清楚李孝基和李言慶的關係。所以,他也沒有在意李世民對李言慶稱呼上的改變。

“事情是這樣的……”

柴青把事情的原委,經過,一五一十的告訴了李世民。

李世民很認真的聽完柴青的講述,不時還提出幾個疑問。

“如此說來,是道玄主動要求嗎?”

“據他們說,是這個樣子。只是道玄公子沒有告訴我,我也不清楚究竟是不是真的…… 好吧,就算我那樣做有不對之處,可那李言慶也不能這樣子羞辱我吧。我又沒有惡意,只是擔心道玄的安全。他卻在大庭廣眾之下,不但言語辱我,更令其手下將我擊退。我待在那邊還有什麼意思?連武士彠都比我受他重用…… 他如此對我,我又豈能任由他羞辱不成?”

李世民皺眉沉吟,許久後輕輕頷首。

“此事我已知曉,嗣盛你既然不願再回去,那不如暫時留在我這裡。

不過就事論事,堂兄說的倒也沒錯。那縣衙是鞏縣的顏面所在,更是他的顏面所在。你堵在縣衙門口,可不只是羞辱了鞏縣縣令,更是羞辱了堂兄。只是堂兄的做法,未免太粗暴了……

恩,你這一路想必也辛苦了,就先下去休息吧…… 對了,文靜讓你來,究竟有什麼事情?”

“哦,他讓我給您帶來了一封書信。”

柴青心氣平和了不少,從懷中取出一封書信,遞給了李世民。

送走柴青之後,李世民立刻命人請王通過來。這王通原本是太原府的書記,是李淵的手下。

不過隨著李世民被封為敦煌公之後,王通就被李世民從太原府要了過來。

李淵對王通沒有好感!

當年,他可是親自參與了王通和李言慶之間的那場文鬥。後來,李言慶以一篇原道,而震驚四座,李淵本來是準備評定李言慶勝出,卻不想太原王氏花費重金,最終還是王通獲勝。

也因此,李言慶寫出《傷仲永》,使得李淵對他更加喜愛。

後來他出任樓煩太守,才知道了李言慶和李孝基之間的關係。更因此,他向長孫晟提出請求,收李言慶為徒。

不管當初那場文鬥,是否是出自王通的意願,也勿論王通十載苦讀,勿論心性和氣質,都與十年前有很大不同。

李淵就是對王通非常厭惡,所以當李世民提出征調王通的時候,李淵毫不猶豫的點頭答應。

他麾下能人無數,也不在乎這區區王通。

但對於李世民來說,王通是他的智囊,是他可以信賴的人。

“大都督喚我,有何事吩咐?”

王通走進書房之後,非常恭敬的拱手詢問。如今,他已不是當年那個和李言慶文爭時的莽撞青年。白牛溪十載苦讀,令他錘煉出超乎尋常的冷靜和幹練。在龍門山中,陪件他的只有青山和溪水。也正是在這種環境下,王通想清楚了很多事情…… 他和李言慶並沒有什麼深仇大恨,說穿了,當年那一場比拼,不過受人挑唆罷了。至於重金賄賂,也非是他本意。

如今,王通已娶妻,還有了一房孩子。

更使得他清楚認識到,辱人者,人恆辱之的道理。想當初,他性情飛揚,驕橫跋扈,不把天下人放在眼中。甚至時常對一些當時大儒口出不敬之言。人家是看他年少,不予理睬,等遇到李言慶,遭遇那一場敗績之後,王通終於悔悟過來,並為他那獨子,取名一個「福」字。

“我不望吾兒文采飛揚,只盼他一聲平平安安,平安,即是福。”

只這一句,就可以看出王通與早年的不一樣。

李世民把書信遞給了王通,“文靜說,熊耳山有李密麾下驃騎將軍秦瓊和程咬金,意欲歸降,還說此二人有大將之才,堪可重用。更有李密帳下魏徵,也願歸順,我當如何是好?”

“魏徵?”

王通想了想,“此人我倒是聽說過。他本是武陽郡元寶藏的書記,後元寶藏戰死,他歸順了李密,是個頗有才幹的人。至於秦瓊和程咬金,的確是李密麾下大將。如若大都督能收此三人於帳下,無異於如虎添翼。”

“我也如此想,只是如何才能收服此三人?”

李世民頗為苦惱的說:“這三人如今皆在熊耳山,北有宜陽和澠池,想要歸順,凶險頗多。”

王通想了想,不禁一笑。

“這有何難?他三人既然無法過來,那大都督索性就兵出潼關,迎他們就是。”

“兵出潼關?”

“沒錯!”

王通說:“王世充此前在洛陽弄事,誅殺了盧楚、元文都等人,更試圖挾天子以令諸侯,其野心已昭然若揭。丞相新取長安,遲早必攻洛陽。既然如此,何不以清君側之名,攻取洛陽?”

“可長安雖得,關中未定。

薛舉虎視眈眈,李軌盤踞武威。更有那梁師都和劉武周,與突厥勾結,一直想要犯我邊城…… 這種時候,父親未必肯同意和王世充交惡吧。 ”

“王世充,胡蠻耳!

我視他如草芥,若取之,易如翻掌。大都督只需向丞相進言,說此戰名為攻取,實為威嚇。王世充東有二李牽制,斷然不敢與我們交鋒。大都督,我們擔心關中腹背受敵,他王世充同樣要擔心,三面受敵…… 我可以肯定,王世充必不會與大都督交戰,而是與丞相乞和。”

李世民眼晴一亮,“以先生所言,父親會同意我出兵?”

“這是自然,需知丞相也正要藉此機會,震懾中原。大都督只需真戲假作,必使中原大亂。”

“而我,亦可得三士!”

李世民說罷,和王通相視而笑。

“對了,還有一件事,需令先生早知曉…… 此前我們在太原猜測的那件事情,恐怕已經成真。”

王通一怔,“哪件事?”

李世民輕聲道:“李言慶李郎君,正是我九叔親生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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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麒麟高臥聲自遠 第五九章 紛紛擾擾又一年(三)

薛收行色匆匆,在李府門外住馬。

早有門子家人上前拉住韁繩,恭敬與薛收問好。鞏縣人都知道,薛杜長孫,這三個人是李縣伯最好的朋友,也是李縣伯最為信任的心腹。其信任程度,足以讓許多人,都為之眼紅。

李府的家人,自然也不敢怠慢。

“言慶可在府中?”

“哦,主人此刻不在。”

“他去到何處?”

“昨晚毫丘派人送信,說老夫人身體似乎不好。主人得知以後,今天一大早就和長孫郎君陪伴著長孫娘子一同前去探望。不過主人臨走時留言,說他會在天黑前返回,若有要事,可稍事等候。”

薛收下馬後,在台階上猶豫片刻,邁步往府中行去。

家人急忙上前領路,不過在穿過前院時,卻聽到不遠處的小校場中,傳來一陣嚴厲的呵斥聲。

“府中有人演武?” 薛收好奇的問道。

家人連忙回復說:“不是演武,是二娘子在傳授武藝。”

二娘子,是李府中人對朵朵的尊稱。言慶三房妻室裡,裴翠雲的年紀最大,年二十五歲;朵朵年紀其次,如今也差不多快二十四了。長孫無垢的年紀最被府中下人尊為小娘子,年方十六歲。

薛收到是聽說過,言慶那位二娘子,武藝極為高強。

據說此女在岷蜀的時候,曾一個人闖進生僚部落,神不知鬼不覺的取走那生僚首領的腦袋後,又神不知鬼不覺的離開。直至第二日,生僚部落的人才發現他們的首領,已經成為無頭死屍。

只是沒等他們選出新任首領,綏山僚在骨斯蠻的指揮下,配合官軍攻至山寨之外。

此一戰後,骨蘭朵聲名大振,被綏山僚人尊為神女,在僚人之中,地位甚至凌駕於骨斯蠻之上。

言慶何時與她相識?

薛收非常好奇。從李言慶大婚時的催妝詩來看,李言慶和骨蘭朵應該早已經認識,甚至有可能是在裴翠雲和長孫無忌之前。只是骨蘭朵嫁給言慶以後,就極少拋頭露面,於是又平添幾分神秘色彩。薛收是個好奇心很重的人,聞聽朵朵在傳授武藝,立刻就動了查探之心。

“我們且去校場一觀。”

下人也沒有阻止,在前面帶路,領薛收走進校場。

空闊的校場中,四周擺放著各種器械。正中央是一塊夯土砸實的紅土地,周圍則用青石條鋪成。

朵朵正在調教薛仁貴和宋令文兩人。

此時正值寒冬,氣溫極低。可薛仁貴和宋令文確是一身單衣,在紅土地上站樁打拳。兩個小孩子臉紅撲撲的,額頭上蒸騰著水汽。隨著朵朵一聲聲口令,兩個孩子也一下下的揮拳。

啪 ……

朵朵身著一襲黑衫,手中執一根拇指粗細的竹杖。

也不見她動作,竹杖打在薛仁貴的小胳膊上。只著一件單薄半臂坎肩的薛仁貴,手臂上立刻出現一道血稜子。

“薛禮,出拳要快,要氣沉丹田,凝神發力。

你這等出拳,連蒼蠅都打不死,還說什麼打人?記好口訣,若再出錯,休怪我對你責罰。”

話音未落,又是啪的一聲,朵朵手中竹杖,正打在宋令文的腿上。

“沒有吃早飯嗎? 才半個時辰都堅持不住,連薛禮都比不上。真不知道你們老師為何看上你們,一群廢物,廢物!”

原來,就在朵朵呵斥薛禮的時候,宋令文的腿有些打顫,卻被朵朵一下子覺察到。

兩個小孩子的眼睛裡,含著淚水,卻仍倔強的站在原處,任由朵朵呵斥責打。薛收在一旁有些看不下去了,忍不住咳嗽一聲,邁步上前。

朵朵早就覺察到薛收到來,只是沒有理睬。

和裴翠雲、長孫無垢不一樣,朵朵除了在面對李言慶時會放鬆警戒心理,對其他人,哪怕是李孝基,也始終懷有一分警惕。這與她的經歷有關!在朵朵的二十四年生涯中,經歷過無數次悲歡離合,更見到過許多背叛和欺騙。也正是因為這樣,她年紀越大,這警覺性就越高。

“骨公主…… 他們還是孩子!”

骨蘭朵也知道薛收和言慶的交情很深,只是聽薛收如此說,她柳眉一擰,淡淡道了一句:“小妖小時候,我就是這麼教授他的。那時候他才三歲,環境也比不得他二人,可小妖還是堅持下來。薛叔叔,吟詩作賦,我不如你;但傳授武藝,我卻比你有經驗。薛禮,宋令文,你們能否堅持下來?若是堅持不住,就說出來,從明天開始,我就不再教授你們,如何? ”

“二娘休要小看我們,我們能堅持!”

薛禮臉通紅,大聲回答。

宋令文雖然沒有說話,但眼中堅定之色,卻沒有動搖。

把薛收弄的有些尷尬,實不知該如何回答。李言慶二妻秉性古怪,帶人嚴厲,在李府上下,早就出了名。似乎除了裴翠雲、長孫無垢和毛小念二人之外,她只和她從岷蜀帶來的家臣交流。

但也正因為這樣,李府上下,對朵朵非常畏懼,更不敢有半點偷懶。朵朵沒有再理睬薛收,而是繼續教導兩個孩子。

她並沒有因為薛收站在一旁,對兩個孩子的要求就有所放鬆。一如之前那樣,如果薛禮和宋令文有做錯的地方,她揮杖就打。兩個孩子也沒有叫痛,硬是在朵朵的監督下,一絲不苟的完成朵朵的要求。

薛收站在旁邊,這心裡越發奇怪。

朵朵是什麼人?

聽她的口吻,是在很小的時候就和言慶相識,甚至連言慶的武藝,也是朵朵所傳授。看李言慶如今的本領,上馬提槊,可在亂軍之中取上將首級,只怕和眼前這位冷漠的美人,有密切的關聯。如若真這樣,薛禮和宋令文在她的調教下,至少這一身武藝,不會輸於李言慶。

薛收想錯了!

言慶隨朵朵習武,只是學會了築基的功夫。

若非後來他遇到孫思邈,得孫思邈傳授五禽戲和引導養生術,只怕未必能達到如今的成就。

但這並不是說朵朵的武藝就不好。

相反,朵朵所學的降龍功,是當年第一高手哈士奇所創,其威力和精妙之處,甚至遠超李言慶後來所學。朵朵是女孩子,所以無法把降龍功練到極致。但薛禮和宋令文卻不一樣,只要打好基礎,日後再跟隨李言慶學槊的時候,就能有事半功倍的效果。只是這基礎,要求非常嚴格。

又過了半個時辰,朵朵命薛禮和宋令文收功。

“去藥房浸泡半個時辰,然後吃飯。下午隨大娘讀書識字…… 明天一早,咱們繼續。”

“謝二娘教誨!”

薛禮和宋令文恭恭敬敬的向朵朵行禮,拖著疲憊的身子,往校場外走去。

薛收想要讓人攙扶,卻被朵朵喝止。

“他們此時剛結束練功,身體雖疲乏但氣血正處在旺盛。這個時候自己行走,對他二人有莫大好處。”

薛收尷尬一笑,剛想賠禮,朵朵卻手執竹杖,施施然走出校場。

一個天資聰穎,文采飛揚的怪物;一個性情古怪,而且極為神秘僚蠻公主…… 這二人,可真是絕配。



薛收搖搖頭,隨下人返回客廳。他才坐下,就見外面一陣嘈雜聲傳來。

李言慶大步流星走進廳堂,在他身後,長孫無忌緊緊跟隨。

“薛大郎,你怎麼來了,莫非虎牢關有狀況?”

“非也非也,我此次回來,一方面是因為乞寒將至,我回家探望;另一方面……”

不等薛收說完,李言慶一把拉住他,往後堂走去,“你來的正好,我也正要找人商議事情。”

“商議何事?”薛收一腦袋霧水,疑惑問道。

三人腳步匆匆,來到後堂一間書房裡坐下。

“我欲出兵渡洛水,你以為如何?”

“出兵渡洛水?”

薛收一怔,“言慶,你莫非想要對王世充宣戰嗎?”

“宣戰嘛,是也不是。”言慶把身上大氅脫下。仍在一旁椅子上。 “我只是想藉此機會,找王世充一些麻煩。”

薛收糊塗了,不解的看著李言慶。

還是一旁長孫無忌開口解釋道:“大兄,我今日和言慶前去探母,突然接到密報,說李唐兵出潼關。已攻占了稠桑,直逼常平倉。言慶此前曾想要讓他岳丈家眷離開洛陽,但卻被王世充所阻。如今李唐出兵,言慶認為是一個大好機會。只是他現在還摸不準,李唐出兵,是真是假?”

是真,是假?

薛收算是聽明白了,好奇的問道:“言慶,你難道認為,李唐此次出兵,並非是為攻取洛陽。”

“你說呢?”

薛收一怔,旋即樂了。

他乍聞李唐出兵,也有些興奮。但後仔細一想,又覺得李唐這個時候,似乎沒有理由出兵。或者說。李唐沒這個能力出兵。

李淵雖奪取了關中,可是其根基尚不穩。

金城郡的薛舉,武威郡的李軌,還有梁師都、劉武周這些人,都不可能讓李淵輕易得到關中。如此,李淵勢必要平定這些對手,待在關中站穩腳跟之後,他才有可能抽出手對付王世充。

這時候出兵,明顯對李唐沒有益處。

看來,李言慶也想到了這個問題,故而才有此問。

他想了想,“真出兵,你欲如何?假出兵,你又準備怎樣?。

李言慶沉吟片刻,抬起頭道:“勿論真假,我都要出兵。”

薛收微微一笑,看著李言慶沉聲道:“既然你已有了決斷,又何必再問我?只管做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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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麒麟高臥聲自遠 第五九章 紛紛擾擾又一年(四)

李淵在接到李世民的呈報之後,迅速做出回應:同意兵出潼關!

十一月下旬,就在屈突通率部歸降李唐的第二天,李世民和李建成自潼關出,兵分兩路,直逼東都。

他們打著清君側,振朝綱,誅殺奸賊的名義,浩浩蕩蕩開赴洛陽。

一時間,河洛烽煙再起,東都上下,惶恐不安。王世充命長子王玄應率三萬大軍,出鎮澠池,意圖將李唐兵馬,阻擋在澠池至函谷的狹長地帶。大戰一觸即發,形式變得格外嚴峻。

十一月二十六,李建成攻破桃林,開放常平倉,以賑濟流民。

李世民由於是在渭北出擊,故而比李建成晚了三日。當他兵馬抵達桃林的時候,李建成已攻占砥柱山,兵鋒直指澠池縣。王玄應還未見到唐軍,已是膽戰心驚,連忙向東都求請援軍。


———————————————————————————


夜色如墨,烏雲密布。

時值初九,氣溫徒然降低,雖不至於滴水成冰,卻也是酷寒無比。零下二十度的氣溫,讓許多人不願走出房間,縮在暖和的被窩裡,盤算著來年開春後的種種打算。

首陽山,在寒風中,亦如同一頭被凍僵的怪獸,匍匐於中原大地。

丘懷義裹著厚厚的棉衣,坐在偃師縣衙的房間裡,和兩個美豔女婢打情罵俏,喝著小酒,快活而愜意。

這丘懷義是誰?

當年李密化名藏身於雍丘縣的時候。得縣令丘君明保護,所以能安身。丘懷義是丘君明的侄子,因不滿丘君明對他的苛責和吝嗇,於是向隋室告發丘君明隱匿李密的消息,致使李密夜上瓦崗,丘君明更被腰斬棄市,滿門無一倖免。不過丘懷義卻因此,而獲得隋室封賞。

王世充入東都時,丘懷義還是個名不見經傳的東都小吏。

不過這傢伙的眼皮子極為活絡,腦袋瓜子也非常清晰。王世充一到東都,他立刻就靠上去,甚得王世充喜愛。而今王世充掌控了東都洛陽,自然不會忘記當年投靠自己的小兄弟。丘懷義生的一張好嘴,把王世充伺候的舒舒服服。於是在王玄恕敗退偃師之後,王世充就命丘懷義為偃師縣令,拜將軍銜。隨著李建成攻克桃林,王世充不免也感到緊張。思來想去下,他決意將偃師守將楊公卿調往澠池,協助王玄應阻擋唐軍,同時又加緊兵馬的調動。

可楊公卿調走了,誰能出鎮偃師?

王世充一下子就想到了丘懷義,二話不說,命丘懷義為游擊將軍,統領偃師兵馬。

但王世充也知道,丘懷義不可能是李言慶的對手。

所以讓他加強防備,只要黑石關隋軍不主動出擊,丘懷義就不許挑釁。若能和黑石關的隋軍打好關係,那是最好…… 反正,就是不許和李言慶發生衝突。哪怕李言慶挑釁,丘懷義吃了虧,也得忍著,絕不能和言慶反目。

丘懷義沒有多大的本事,可裝孫子的本領,卻是一等一。

讓他去挑釁李言慶? 哪怕給他一百個膽子他也不敢。

鞏縣那位是什麼人?大名鼎鼎的李無敵!出了名的狠,出了名的殺人不眨眼,出了名的能打。

想當初李密有多厲害,還不是被李言慶打得落荒而逃?

丘懷義一方面害怕,另一方面又無法拒絕那游擊將軍,從四品銜的誘惑,最終還是留在偃師。

不過,滎陽好像也無心開戰!

除了在東都之變後,滎陽郡守,郇王楊慶與河南討捕大使李言慶聯名質問之外,再也沒有動靜。如此一來,丘懷義也漸漸放下心來。每日吆五喝六,不是飲酒作樂,就是聚眾而賭。

似今夜如此酷寒的天氣,丘懷義自然不願走出房間。

喝兩盅小酒,摟著美婢調笑,豈非人生一大快事?非只丘懷義如此,整個偃師的軍士,大都是如此想法。城樓上,寂靜無聲,只有那大森旗在寒風中飛揚,獵獵作響。軍士們一個個所在避風處,三五成群,低聲交談。不過他們所談的,所說的,無非家長里短,來年生計。

“下雪了!”

一個兵士突然叫道。

卻見夜空中,紛紛揚揚飄落雪花,煞是好看。

“下雪就下雪唄,又他娘的不是第一次下雪,有甚驚奇。二狗子,你少在那裡一驚一乍的嚇唬人。”

“哦,我就是那麼一說嘛。”

“滾你的,休來攪和老子的賭局。”

二狗子是個年紀不大,約十七八歲的少年。他大名本叫柳青,是本地人。只是由於鄉村里大都是稱呼乳名,久而久之,二狗子倒是人人知曉,反而真名卻不為人知。按照隋朝律法,二十一歲成丁方可入伍。柳青本來還不到年紀,可王世充血洗東都之後,大肆徵召兵馬。

莫說十七八歲,只要個頭超過七尺,就屬於徵召範疇。

柳青家裡只有他一個男丁,亦被徵召入伍。他坐在門樓洞裡覺得無趣,於是抄起長矛,循著城牆慢慢遊蕩。風越來越大,雪勢越發狂猛。柳青漸漸頂不住了,裹了裹衣甲,懷抱長矛往門樓洞裡走。走到半途,又突然感覺內急,於是站在城頭上往下方便。風雪很急,柳青縮著頭,無意間抬頭向城外看了一眼。這一看,卻讓他嚇了一跳。夜色中,影影綽綽有無數個黑影在一片雪色中行進……

是人,是鬼?

柳青用力揉了揉眼睛,探頭想看仔細。

也就在他探頭的一剎那,從城下突然間飛來一個物件,鋒利的飛爪正砸在他的頭上,把柳青蓬的一下砸翻在地。緊跟著,飛爪後的繩索向下一拉,飛爪移動,死死的扣在城牆上。

柳青被砸的昏頭轉向,坐在地上,有些發懵。

腦袋裡一片空白,好半天,他突然張口嘶聲叫喊:“敵襲,有敵襲!”

冬夜寒風的呼嘯聲,將他的嘶喊聲掩蓋住。柳青翻身站起來,連長矛也顧不得拿了,朝著門樓洞方向撒腿就跑。

徵召的第一天,同村的一個老大哥就告訴過他:“如果遇到敵人,千萬別想著往前衝。想建功立業的人多了去,九成九都丟了性命,這年月膽小的人才能活得長久。二狗子,你娘親只有你這一個娃兒,若是出了事情,你娘親也就完了…… 所以,能跑就跑,千萬別逞英雄!”

柳青牢記住了老大哥的叮囑,撒丫子就跑。不過這一路奔跑,就見從城下飛上來一個又一個的飛爪。

他偷眼向後看過去,就見一個身材魁梧的彪形大漢,從城垛口下探出身子。口含鋼刀,雙手扒住了城牆,嗖的一下就躍到了城上。

“火長,有敵襲!”

這一次,柳青的叫喊聲驚動了城上的守軍。

一群人呼啦啦蜂擁而出,手忙腳亂的,有的人甚至連兵器都沒拿。

柳青二話不說,一頭就扎進屋中,縮在一個角落裡。緊跟著就聽到外面傳來一聲聲淒厲的慘叫,更不斷有人發出厲喝。刀槍碰撞聲不絕於耳,雖則風聲很大,可柳青可以清楚的聽到,鋼刀軋進肉裡的聲息,骨頭的斷裂聲,淒厲的嘶喊聲…… 剎那間和呼嘯的寒風相迎合。

心裡怕極了!

柳青縮在屋子的角落中,抓起一塊麻布,蓋在身上,雙手堵著耳朵,瑟瑟發抖……

也不知過了多久,喊殺聲漸漸消失了!

一陣腳步聲傳來,聽上去有些古怪,好像是踩在水里一樣,吧唧,吧唧…… 讓人心驚肉跳。

柳青屏住呼吸,一動也不敢動。

又過了片刻,他就覺得身上的麻布突然間被挑開,一股濃濃的血腥氣湧來。

抬頭看去,只見一個相貌威武,體型壯碩的男子手持鋼刀。那刀口上還沾著鮮血和肉糜,刀頭上掛著一塊麻布。

男子頜下短髯,身上沾著血跡。他看見柳青,旋即露出猙獰的笑容。

“小子,看你這下還往哪裡跑! ”

這大漢,正是率先登城的那個。漢子。

鋼刀高高舉起,掛著風聲,向柳青劈來。

柳青腦海中靈光一閃,突然大聲叫道:“你不能殺我,我認識鵝公子!”

冷森森的刀口,就停在柳青的頭頂上,兩根斷髮,飄飄然落下。臉色蒼白的沒有半點血色,可是柳青的心裡,卻踏實下來。

“我要見鵝公子,我要見鄭公子……”

“鄭公子?”

大漢疑惑扭頭,卻見屋外又走進來一個更加魁梧的漢子。

如果說最早見到的大漢,可以用魁梧來形容的話,那現在進來的男人,可以用一個「巨」字來形容。

他身高九尺開外,生的膀闊腰圓,膚色白哲。

手中拖著一柄明晃晃的奇形大刀,進門後正好聽見柳青的言語。

“主公以鵝公子名揚天下時,還是鄭氏族人。”

那巨漢走過來,沉甸甸的大刀一指柳青,“小子,你認識我家主人? ”

“哦,我不認識……”

“臭小子,膽敢欺我?”

“我不認識,可是我娘卻認識…… 我家裡還保存著當年鵝公子詠鵝時所使用的筆墨硯台呢!”

柳青抱著頭,嘶聲叫喊起來。

這一下,大漢和巨漢都愣住了。靠!鵝公子詠鵝,那是多久以前的事情了?言慶今年二十一歲,而他詠鵝時,據說只有六歲,這可是十五年的交情…… 巨漢和大漢面面相覷,片刻後,就聽那巨漢說:“黑闥哥,老黑和小柳已經入城,主人想來也快要抵達城外。你帶這小子去見主公好了…… 喂,黑闥哥,你莫走啊! ”

不等巨漢說完,那名叫黑闥的大漢已經掉頭走出房間。

巨漢站在原處,低頭看了看柳青,又扭頭朝大漢的背影看了一眼。

“小子,你要是敢騙我,老子就把你送到沈大哥那邊,到時候讓你小子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說著話,他招手令兩個軍卒上前,把柳青架起來。

褲襠裡涼嗖嗖的,柳青一陣羞愧…… 也不知道是什麼時候,他竟嚇得尿出來。

不過對於一個從未上過戰場的少年而言,這似乎又是清理之中。寒風凜冽,在黑夜中呼號……

偃師城裡,到處都有火光跳動。

也不知有多少敵人,衝進城裡,喊殺聲不斷。

而城樓上,一具具屍體橫七豎八的倒在血泊裡。其中就有柳青一伙的袍澤…… 剛才大家還說說笑笑呢,一眨眼的功夫,就天人永隔。柳青看著遍地的鮮血,只覺胃裡一陣蠕動,哇的一下子就嘔吐起來。

巨漢在他身後一撇嘴,扭頭不去看他。

好不容易等柳青吐完了,在兩個軍卒的攙扶下,他頭重腳輕的走下了城頭。

卷洞裡的千斤閘已經被提起,城門也已經洞開。就見一隊隊軍卒從城外衝進來,殺氣騰騰,令柳青不禁心裡一寒。

他突然想起,他剛才說過的那些話。

沒錯,他家裡的確是藏有當年鵝公子用過的筆墨,可他老娘,並不認識鵝公子。據他老娘說,她當年曾在詠鵝館中做婢女,伺候過鵝公子一行人。鵝公子初露才華,以詠鵝體書寫詠鵝詩之後,柳青的老娘也是那麼靈機一動,趁人不注意,將鵝公子所用的筆墨偷偷收起。

如此而已!

柳青的老娘認識鵝公子倒也不為過,問題是鵝公子卻不認識柳青的老娘。

一想到這裡,柳青更加害怕。這要是落到了那巨漢的手中,只怕小命難保!

就在這時,從一群人簇擁著一個中年文士,進入城內。

“阿稜,你怎麼沒有去殺敵?黑闥呢?”

“劉黑闥去找老黑他們了,如今可能已到了偃師縣衙。剛才在城樓上遇到一個傢伙,自稱他娘認識主人,還說家裡保留主人當年在偃師詠鵝時所用過的筆墨…… 對了,杜郎君你當時不也在場嗎? ”

柳青腦袋嗡的一聲響,嚇得差點癱坐地上。

還真是怕什麼來什麼啊!剛還在想著怎麼蒙混過關,這現在就出現了一個當事人。

來人正是黑石關鷹擊郎將杜如晦。聽闞稜一說,他也愣住了!詠鵝詩?那是何等久遠的事情了?十五年了!那也是李言慶初次展露才華的時候。雖則相隔十五年,可當時的一幕幕景象,仍歷歷在目。

當時有幾個人在場來著?

徐蓋徐世績父子,杜如晦、孫思邈,還有鄭世安祖孫……

除此之外,好像就剩下一群歌舞的女伎和婢女。杜如晦著實不記得,言慶當時和那個婢女有過交談。

“你娘是……”

杜如晦盯著柳青看了半晌,話問了一半,突然擺手道:“算了算了。阿稜你先讓人看著他,莫要為難這孩子。主公如今已過了首陽山,想必天亮之前,就會抵達偃師。我們務必要在天亮前,解決戰事,令主公平安進城。阿稜,安排好了這孩子以後,你隨我一同去府衙。”

鵝公子要過來了?

柳青這時候,似乎冷靜了一些。

他突然想起來,同村的老大哥不就在縣衙守衛,而且還是個火長…

“將軍,將軍…… 我認識縣衙的守衛,那是我同村的老大哥,我願前方引路,為將軍效犬馬之勞。”

杜如晦和闞稜聞聽,都是一愣。

兩人旋即笑了,杜如晦點點頭。馬鞭一指柳青,“這小子挺機靈,帶他一同前往。”

柳青這心裡,登時樂開了花……

黎明時分,雪勢減弱。

雪花紛紛揚揚的飄落,不過風已經止息。

李言慶跨象龍,帶著鄭大彪和祖壽兩人,抵達偃師城外。

城中戰事已經停息,杜如晦率雄闊海、劉黑闥、闞稜、柳亨四人出城迎候。遠遠見言慶兵馬出現,杜如晦忙上前幾步,拱手與李言慶請安。

“主公,偃師戰事已經平息,共俘虜王世充所部六千人,斬首一千,餘者皆潰敗而逃。偃師縣令,游擊將軍丘懷義被生擒活捉,等候主公發落…… 縣衙內已備好了酒水。請主公歇息! ”

“我等,恭迎主公!”

城頭上,城門內外的軍士,同時呼喊,聲音響徹寰宇。

李無敵來了!

在一剎那間,整個偃師縣的百姓,都知道了這一消息。其實,偃師人對李言慶的感情,也不淺。

當年言慶就是在偃師成名,並留下詠鵝樓,成為偃師一景。

若非後來鄭世安落戶鞏縣的話,偃師人很樂意承認,李言慶是他們偃師的子弟。不過,對於李言慶的偷襲,他們還是持有樂觀的態度。偃師人也願意相信,李無敵會記得當年那一段情意。

以至於當李言慶入城之後,偃師百姓極為熱情的走出房舍,列道兩旁,歡呼不止。

把李言慶弄的卻有點懵了!

好在他也算是經驗豐富,面對這樣的情況,他騎在馬上,面帶微笑,一路與偃師百姓頷首示意。

這親和的態度,更令偃師百姓更加興奮,歡呼聲越發響亮。

好不容易才算來到府衙門口,李言慶見偃師百姓不願散去,於是下馬走上台階。

“十五年前小子初臨寶地,借偃師靈氣,做詠鵝詩,而小有虛名。”

府衙外的人們,都紛紛止住了聲音,靜靜聆聽李言慶的話語。言慶深吸一口氣,微笑道:“十五年來,言慶也曾日思夜想,期盼能重臨偃師,再品嚐偃師的美酒,與父老鄉親歡聚。”

“鵝公子威武!”

這一席話,令偃師人頓感極有面子。早就說過嘛,鵝公子,李郎君不是忘本的人。他既然說出這些話,那斷然不會對偃師有半分不利。

一顆懸著的心,隨之落肚。

言慶道:小子此次前來,對偃師絕無惡意。

只聞說李唐兵馬,自關中殺出,正向東都逼近。

言慶身為朝廷官員,理當食君俸祿,為君分憂。然則朝中有人,卻不願言慶出兵勤王,屢屢刁難。言慶無奈之下,才只好出此下策。

諸位父老鄉親,休要擔驚,少要害怕。

我麾下兵馬,絕不會犯父老鄉親分毫。十七禁律五十四斬,若那個敢動鄉親們半根毫毛,那就是我李言慶的敵人。勿論親疏,言慶絕不留情,定為鄉親們討還公道。現在,請鄉親們回去歇息,一如往日般,該做什麼就做什麼。李某保證,這偃師城裡,歌照唱,舞照跳,一切正常。”

轟……

府衙外的偃師人,再也沒什麼可以擔心。

李郎君把話都說到了這個地步,還有什麼害怕。

歌照唱,舞照跳,一如往日。

“我等,多謝郎君!”

李言慶微笑著,揮手與眾人道別。在杜如晦等人的簇擁下,進入府衙之中。

可他人走了,卻讓偃師人無比激動,同時又感到幾分失落……

李郎君無意佔領偃師,豈不是說遲早要離開嗎?

“我聽說,鞏縣現在發展的挺好。”

“哦?”

“前段時間,我去滎陽辦事時,途經鞏縣,見那裡一派繁華,無比熱鬧,甚至連滎陽都比之不得。

聽他們當地人說,今年寒冬,李郎君雖未開設粥棚,可鞏縣卻無一災民。

縣城擴大了一倍有餘,聽說來年鞏縣,將會達到三十萬…… 三十萬人啊,我看用不了多久,就會超過東都。”

“是啊,是啊!我也聽說了,

據說鞏縣如今還鼓勵開荒,每開出一百畝荒地,就獎賞二十畝永業田。據我一個遷移至鞏縣的親戚說,他去年開出不少荒地,如今屬他名下的永業田,已近百畝之多,過的頗為愜意。”

“李郎君為何不佔據偃師呢?他若是長居偃師,豈非我偃師人也能如此?”

“郎君剛才不是說了…… 朝中有奸人,不許他過洛水。此次來偃師,都是迫不得已。如何長居偃師?”

“哥哥啊,不然我們也去偃師吧…… 反正家裡也沒什麼牽掛。說不定到了偃師,咱們也能像我那親戚一樣,獲他個百畝良田,豈非快哉?”

“……”

言慶萬萬想不到,他的到來,會使偃師人產生許多想法。此時,他正端坐在府衙之內,與杜如晦商議事情。

“老杜,你看王世充多久會有反應?”

言慶舒展了一下身子,端起梁老實奉上的熱茶,喝了一口之後,向杜如晦詢問。

“最遲三天。他必有動作。”

“哦?”

“小妖,你也莫擔心。那王世充現在也是首尾難顧。他麾下精銳,盡集中澗水谷一線,根本無力東顧。在沒有弄清楚李淵兵馬動向的情況下,他斷然不敢與我等開戰。依我看,王世充一定會先派人過來,穩住咱們,而後他會盡快與李淵取得和解,待關中兵馬退走,再設法奪回偃師。”

李言慶笑道:“老杜,你為何這麼肯定,他不會與我們和解?”

杜如晦一笑,雙手比了一個圓。“小妖,咱們現在只有這麼大。你雖為河南討捕大使,然則連一個完整的滎陽都沒有。即便你從李密手裡,用新鄭換取三鎮,實力卻無法與關中相比。

關中,有這麼大……”

杜如晦說著,雙臂抱圓。

“李淵得李閥幫助,雖目前有薛舉、李軌、梁師都之流牽制,遲早必坐穩關中。

他這次出兵,依我看就是為了表明一個姿態。王世充雖是個粗魯的傢伙,但也不會看不明白。”

“關中兵馬,戰意並不堅決。”

杜如晦一番分析後,李言慶不由的微笑著,連連點頭。

“那咱們現在怎麼辦?等王世充和咱們談判?”

杜如晦冷笑道:“談判?

王世充如今得意的很呢!他即是左僕射,總督內外兵事,乃是你的上司,而且還拜了劉良娣為義母,焉能輕易和咱們談判?這老賊一定會設法拖延時間,等到他解決了關中兵馬後,就會反過來與咱們相爭。所以,咱們要做的就是,逼那老賊同時談判,先滿足咱們的條件。”

李言慶笑道:“那如何讓他低頭?”

“命劉黑闥率部,向東都逼近六十里,王世充必如驚弓之鳥。”

六十里,就差不多是石林山所在位置,距離洛陽漢魏舊城,不過五十里的路程,可在一晝夜兵臨東都。

李言慶很清楚,李淵此次出兵,震懾的意圖更重。

哪怕言慶兵臨東都,李淵也不會輕易和王世充開戰。畢竟一旦開戰,沒有一年半載,休想攻取東都。

李淵還沒有站穩關中,在此之前,他絕不會冒險……

所以,言慶的目的就是逼王世充在關中兵馬退走之前低頭。

杜如晦笑道:“郎君可是擔心,王世充和您秋後算賬?”

言慶一怔,點點頭道:“的確是有一些顧慮。畢竟他挾天子以令諸侯,於大義上佔據上風。

他若傾河洛之力與我們交鋒,我們很難守住。更何況,滎陽外面還有一個李密虎視眈眈。他此前雖然低頭,讓出三鎮,可心裡未必會認輸。我和王世充交手,他一定會樂得坐享其成。”

“既然如此,那就把李密也拉進來。”

“怎麼拉?”李言慶頓時來了興趣,興致勃勃的傾身相問。

杜如晦咳嗽一下,“剛才在城外的時候,我曾禀報說,生擒活捉了游擊將軍丘懷義。難道郎君就沒有什麼聯想?”

“丘懷義?”言慶撓撓頭,“這名字聽上去端地耳熟,可是卻想不起來是誰。

這傢伙,很有名嗎?”

杜如晦哈哈大笑,“他倒是沒什麼名氣,與郎君而言無足輕重,即便是對王世充來說,也算不得什麼人物。

可是這個人,對李密而言,卻是恨之入骨呢…… 郎君難道忘記當初在黑石關如何斥責李密的嗎?郎君難道忘記了當年的雍丘丘君明乎?”

李言慶聞聽,不由得驚訝張大嘴巴。

“你說的這個丘懷義,就是當年出賣丘君明,使李密家破人亡的丘懷義?”

“李密好名!”杜如晦嘿嘿冷笑,“之前郎君把他罵得顏面盡失,他豈能不設法挽回聲名?”

言慶聞聽,頓時也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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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麒麟高臥聲自遠 第五九章 紛紛擾擾又一年(五)

“混蛋,混蛋!”

含嘉殿上,一張沉甸甸的紅木長案,在空中翻了兩個滾,轟得摔落在地面上,頓時四分五裂。

王世充站在台階上,因憤怒而扭曲的面孔,顯露出猙獰之色。

臉通紅,短髯賁張,鼻翼不停的張合。雙手握成拳頭,需用全力,才能控制住身體的顫抖。

“丘懷義誤國,李賊欺我太甚!”

憤怒的咆哮聲在大殿中迴盪,兩旁臣子,一個個噤若寒蟬,無一個人敢出聲。誰都知道,這王世充粗魯,未曾想竟如此粗魯,在大殿上就破口大罵,全無半點位極人臣的朝廷大員形象。

不過,也的確怪不得王世充如此憤怒。

與其說他憤怒,倒不如說他心中充滿了恐懼。關中兵馬在澠池鏖戰,楊公卿才到金鏞城,還未來得及整頓兵馬,前往澠池協助王玄應,那邊李世民就率部抵達澠池城下,與李建成形成夾擊之勢。王玄應本來打算閉門不戰,等待楊公卿援軍抵達之後再做決斷,不成想宜陽忽遭關中兵馬圍困。王玄應也無法坐視不理,於是派兵援救,但在途中,卻遭遇李世民伏擊。

李建成所部扮作敗兵,混入澠池……

當晚澠池四處火起,混入城中的奸細強行奪取了城門,李世民和李建成自兩下同時出擊,王玄應奪門而走,敗逃缺門山,與楊公卿所部兵馬匯合一處之後,依山紮營,才算穩住陣腳。

王玄應敗得實在是太快了!

快得讓王世充來不及做出相應的舉措。

可就在王世充為關中兵馬而焦頭爛額之際,李言慶趁暴雪之夜,偷襲偃師城,並強行推進六十里,屯紮於石林山下。石林山距離東都,不足百里。李言慶可朝發夕至,隨時兵發洛陽。

王世充乍聽這消息,一下子懵了!

李言慶實在是太無恥了…… 老子在這邊對抗關中軍,你竟然奪取了我的偃師,還要攻打東都?

“立刻點兵,我要與那李家小兒在石林山下決一死戰。”

王世充氣得是暴跳如雷,聲嘶力竭的吼叫。

可殿上文武,卻無一人敢站出來請命。他們要對付的不是李密,而是李言慶…… 這些人,也不是王世充那些手下,對李言慶無所了解。

勿論是段達還是跋野綱、黃桃樹,那都是世居洛陽的將領。他們對李言慶,再了解不過,同時更清楚言慶對於東都洛陽人,是怎生意義。

李言慶,那是開隋大將長孫晟的弟子,魚俱羅也對他有授藝之恩。

不僅如此,那開隋元老中的楊素、高穎、賀若弼等人,哪個不是對他讚賞有加。別看這些人都死了,可是朝堂上,依舊享有極高的聲望。這些人哪一個不是身經百戰,戰功顯赫的名將,卻對一個人青睞有加,這本身就足以說明問題。況乎李言慶本身的戰功也同樣顯赫。征戰高句麗,生擒高建武,阻擋楊玄感,以及後來與瓦崗軍的對抗…… 好像,他從未有過敗績。

李無敵之名,不是隨隨便便就喚出來,那是經過一次次勝利,而積累出來的名聲。

哪怕段達看不起李言慶,可對李言慶的才能,也是讚賞有加。他之所以看不上言慶,恐怕更多的原因,還走出自他內心中對李言慶的嫉妒。至於跋野綱等人,更不敢說能戰勝言慶。

“爾等平日里何等張狂,如今被一個黃口兒騎在脖子上,卻無一人敢應戰嗎?”

王世充等了半天,不見有人站出來,怒氣頓時更盛。

右監門大將軍裴仁基站在一旁,嘴角浮現出一抹嘲諷的笑意。同時,心裡又非常自豪,因為李言慶,是他的女婿!一群烏合之眾,只聽我愛婿之名,一個個就嚇破了膽子。真是有趣!

不過他卻沒有站出來,而是在一邊冷眼旁觀。

王世充怒道:“你們都不願意去,那我去…… 我就不信,那李言慶有三頭六臂不成。”

“王僕射,三思啊!”

“是啊,王僕射,李言慶年紀雖小,可是戰功卻不少。此子狡詐無比,詭計多端。您如今是陛下輔臣,擔負著東都安危,切不可冒然出擊,以免上了那李言慶的當啊。”

其實,王世充那話一出口,立刻就後悔了!

李言慶的本事,他沒見過,可也聽過許多。夾石子河一戰,王世充李密加起來十萬人,都落得個慘敗結局。論說起來,那一戰到最後,似乎也只有李言慶一個人獲取了勝利。本來想坐山觀虎鬥,結果自己和李密卻先鷸蚌相爭,讓那李言慶成了漁翁。如今想來,王世充仍覺得有些後怕。他總覺得,李言慶不像個初出茅廬的小子,倒更像是一個老謀深算,老奸巨猾的老狐狸。

那種感覺…… 就好像當初在江都,和裴世矩交手一樣。

“太尉,這等時候,切不可冒然行動。”

又一個站出來勸說王世充的人。不過對這個人,王世充還是表現出足夠的尊重。

說話之人,正是王素。

他上前一步,鄭重道:“當務之急,還是要弄清楚這李言慶究竟是何用意?他是不是已經投靠了李閥麾下?如若這樣,李閥兵出關中,恐怕就不是虛晃一槍,其用意需再做考校。”

李言慶、薛收等人能猜出李世民和李建成並非真打東都。

同樣,王世充手下,同樣有人能猜測出來。王素乃是王氏族人中少有的俊傑,第一時間做出了反應。哪怕是李世民、李建成兄弟攻破澠池,王素也不覺得慌亂。在他看來,李家兄弟只是要做出一個樣子…… 他正謀劃著,如何與李家兄弟接觸,然後求和,說退關中兵馬。卻沒想到,李言慶突然出兵,一下子打亂了王素的計劃。那李家兄弟姓李,李言慶也姓李,二李之間,莫非有什麼聯繫?亦或者說,他二人沒有聯繫,但李言慶已經投降了關中李閥?

若如此的話,那問題可就嚴重了!

王世充努力平息下心中的燥亂和恐慌,沉吟片刻後,下令散朝。

如今東都的朝會,已經被王世充一人所把持。皇泰主楊侗,基本上就等同於愧儡一樣,被鎖在深宮大內之中,很難和外界接觸。

王世充說。如今外面很亂。

陛下你年紀小,很多事情都不懂,不如把事情交給我來處理,您就安安心心,在宮中當你的皇帝。

楊侗想要拒絕,可哪裡有他拒絕的餘地?這朝堂裡,根本就沒人他的話,放眼望去,全都是王世充的手下。不僅僅是朝堂上、深宮大內,同樣如此。長秋令段瑜等人,全都是王世充的耳目,楊侗的一言一行,都被王世充所掌控。

“世傑大哥,你今天在朝堂上的話,到底是真的,還是假的?”

含嘉殿裡,只剩下王世充和王素兩個人,王世充忍不住詢問王素。

王素苦澀一笑,搖搖頭,“我今天那番話,不過是想你冷靜下來而已。李言慶和李淵之間究竟有沒有聯絡,我目前還無法確定。不過有一點可以肯定,如果你現在和任何一方開戰,都將是腹背受敵…… 李言慶兵至石林山,就不再前進,說明他現在也正猶豫。你若走出兵,勢必會令他下定決心。所以當務之急,不是和李言慶開戰,而是要盡快令關中兵馬退走。”

“退走?怎麼退?”

“他李言慶能挑這時機,你為何就不能尋找盟友?

你只需要放出風聲,邀薛舉在金城郡出兵,你在東都響應。到時候李淵的陣腳,自然慌亂。

那是,咱們再與他求和,也就容易許多。待李淵退兵之後,我們反過手來再去收拾李言慶,豈不就變得簡單了?你想想看,是同時和兩邊作戰容易,還是和李言慶一人交鋒輕鬆呢?”

“要這麼說的話,倒也有道理。”

王素點頭道:“不過,你還是要做出姿態,盡量穩住李言慶。

這邊呢,我會秘密與李淵接觸…… 我記得龍門白牛好像就在李世民帳下效力,我會通過他,盡快與李淵接觸。多則十天,少則五天,關中兵馬必然撤退。在此之前,你一定要穩住李言慶才行。”

計是好計,可王世充卻感到很頭疼。

“那李言慶奸猾似鬼,不好糊弄。稍有不慎,勢必被他看出破綻…… 如果他在這段時間裡強攻……”

王素一聽,覺得王世充考慮的不是沒有道理。

的確,李言慶若在這時候強攻東都,勢必會令關中兵馬堅定決心,那問題似乎也就麻煩了。

“派個能鎮住他的人去談判。”

王世充眼睛瞪得溜圓,好像見鬼似地說:“大哥,誰能鎮得住那傢伙?

那傢伙無論是在士林還是在軍府,都是一等一的地位。以前徐文遠那老傢伙在洛陽,說不得還能鎮的住他。可現在,那老傢伙舉家搬到了鞏縣…… 我思來想去,好像沒人能鎮住他吧。 ”

“他在士林中的確有名望,軍府內也同樣有威信。

可他總是人,只要是人,就一定能有制得住他的人存在…… 對了,讓裴仁基去和他談判。裴仁基不是他岳丈嗎?難不成他李言慶還敢在裴仁基面前撒野?”

“那傢伙是茅坑里的石頭,臭硬。

他根本就不賣我的帳,我怎麼能指使得了他?再說了,裴仁基萬一一去不回的話,該怎麼辦? ”

“他不會一去不回,否則早就走了。

那傢伙對昏君頗為忠心,蓋因當年在伐陳之戰時,他曾違反軍紀,險些被韓擒虎所殺,還是昏君為他求情,保住了他的性命。裴仁基這個人很重感情,如果楊侗不點頭,他斷然不會離開洛陽。所以你只管放心,那傢伙走不了…… 不過也不能掉以輕心,當設法束縛他的手腳。”

“怎麼束縛?”

“裴仁基的娘子不是懷了身孕嗎? 把他娘子看管起來,我就不相信,他能捨得那如花似玉的嬌妻,還有他娘子肚子裡的娃兒。”

“著啊,此計甚好。裴仁基前段時間還想著把他娘子送去鞏縣,卻被我攔住。如今看來,我當初這樣做,也算是一著妙棋。”

王素聞聽,也不由得開懷而笑。

沒錯,看住了裴仁基的老婆,就等於困住了裴仁基的手腳,同時又可以拖住李言慶,此一石二鳥,果然是妙!

大殿一旁的屏風後,一個瘦弱的身影閃了一下,旋即消失無蹤。



“你是說,王賊要裴卿拖住李卿?”

紫薇觀中,楊侗低聲詢問站在身前的小黃門。

“奴婢聽得真真切切。王賊還說,他準備和關中求和,待退了關中兵馬之後,就收拾李縣伯。”

“李縣伯,果然不負當年之諾!”

楊侗那稚嫩的臉上,流露出一抹懷念之色。

那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那一晚,自己陪著皇祖母會見了李言慶。當時的楊侗,多多少少還有些看不起言慶,覺得言慶的年紀,比他大不了多少,又怎能當得起重任?可現在看來,只要李言慶在滎陽存在一天,王世充就不敢對他怎樣。畢竟,言慶的威望擺在那裡……

“皇上,皇上…… 您可有什麼吩咐? 奴婢不敢離開含嘉殿太久,否則有可能被人覺察。”

“盧胤,你可還忠於朕否?”

楊侗醒悟過來,臉上的童稚之色,迅即隱去。

小黃門名叫盧胤,是含嘉殿的值守太監。

同時,他還是范陽盧氏子弟。當年因罪而進入宮中後,改名為張胤,他的身份,除盧楚之外,再無一人知曉。盧楚死後,盧胤迅速和楊侗取得聯繫,甘願做楊侗的耳目。今夜,輪到他值守含嘉殿,在無意中,聽到了王世充和王素的談話。盧胤立刻設法通知了楊侗,請楊侗做出決斷。

“奴婢自入宮來,身受兩世恩寵。家叔祖在世時,也對奴婢的家人,照顧有加。奴婢願為皇上赴湯蹈火。”

捌同點了點頭,深吸一口氣。

他提起筆,迅速寫了一封書信,然後想了想,把書信折成長條形狀。將腰間的一根玉帶取下,他小心翼翼將書信置於其中,而後把腰帶遞給盧胤,示意盧胤當場更換,繫在腰間。

“朕不要你赴湯蹈火,朕只要你設法討得傳旨的機會,把這根腰帶,交給裴卿。”

楊侗神色凝重,“盧胤,你可願為朕走這一趟嗎?”

盧胤用力點頭,“奴婢願意。”

“好了,你趕快回去吧。若是被王賊發現。與你我都無益處。”

盧胤點頭答應,悄然離開紫薇觀,返回含嘉殿。

“張胤,你剛才去哪兒了?”梁百年怒氣沖沖的喊住了盧胤。

“啊,梁公公…… 奴婢剛才忽感腹痛,所以出去方便了一下。”盧胤心裡很緊張,小心翼翼的看了梁百年一眼。

梁百年一蹙眉,“那現在可好?”

“回公公的話,已經無事了!”

“立刻收拾一下,隨我出宮傳旨。”

“傳旨?”

盧胤一怔,疑惑的望著梁百年,心道:不會這麼好運氣吧…… 皇上那邊剛吩咐下來,這就來機會了?

梁百年說:“皇上下詔,要吩咐裴仁基做事。

你收拾一下,咱們立刻前往大將軍府…… 這半夜三更的,僕射大人卻非要傳什麼旨意,不是折騰人嗎?”

楊侗的印璽,盡由王世充掌控。所以宮中所謂的聖旨,其實就是王世充的意思。

要說這個梁百年,也算是楊家三世老奴了!青年時服侍楊廣;中年時伺候楊昭;到老了,有跟隨楊侗。按照很多評書演義的說法,這種三世老人,理應忠心耿耿。只是梁百年老了老了,這貪心越來越重。後被王世充收買,索性就投了王世充,如今倒也變成了王世充的心腹。

只是年紀大了,加上天冷,睡得也就比平時早。睡得正香甜,被王世充從暖呼呼的被窩裡拉出來,這心情之糟糕,可想而知。

領了旨意,出門正好碰到盧胤。反正也不是什麼大事,梁百年順手就點了盧胤,和他一同前往裴仁基的府邸。

裴仁基,在出任了右監門大將軍之後,就搬到了銅駝坊居住。

盧胤跟在粱百年身後,一路上思忖著怎麼才能把這玉帶詔交給裴仁基。他不認的字,卻在茶館酒肆中聽過《三國演義》。對衣帶詔的情節,印像到也深刻。楊侗傳玉帶給他的時候,盧胤立刻明白了,這其中的奧妙。

來到裴府後,粱百年匆匆宣讀了旨意。

聖旨上說,命裴仁基往石林山勞軍,以嘉獎李縣伯之忠義。

裴仁基身為監門大將軍,又豈能不清楚時局。他即喜且憂…… 喜的是王世充將滅,憂的是那李淵,也非善與之輩。出身河東裴氏的裴仁基,那裡還能看不出李淵的心思?他對李淵倒沒什麼惡感,畢竟大家都是世冑出身,李淵給他的印象,還算是不錯,比王世充強百倍。

有人說,眾生平等!

其實,人生下來就有高低貴賤之分。

王世充和李淵同為世家子弟,為何李淵振臂一呼,就能八方響應,而王世充卻無人理睬呢?

很簡單,李淵是八大柱國後裔,李氏家族的族長。

其地位與身份,遠非王世充可以相比。如今又歸宗加入隴右李閥,其地位甚至高於河東裴氏。

而王世充呢?

雖為王氏族人,卻並無王氏血統。

最重要的,還是王世充這一支在王氏族中並非嫡傳,準確的說,屬於旁支。這和李淵相比,自然顯的低賤許多。裴仁基也好,盧楚也罷…… 可以接受李淵造反,卻無法忍受王世充跋扈。

送走了梁百年之後,裴仁基手捧聖旨,思量著其中的奧妙和機巧。

王世充為何平白無故的讓自己前往石林山勞軍?別人不清楚,裴仁基可知道,王世充對李言慶,是何等忌憚。

這裡面,又有什麼陰謀呢?

就在這時,一名家人走進來,手裡捧著一根玉帶。

“老爺,剛才在門外的花叢中,找到一根玉帶,也不知道是何人掉落?”

玉帶?

裴仁基被人打斷思緒,心中非常不快。

他剛準備發作,目光在無意間從家人手中的玉帶掃了一眼。一怔,旋即眼中閃過一抹亮光。

“咦,這不是我前兩日弄丟的那根玉帶嗎?”

裴仁基上前一把奪過玉帶,“我說怎麼找不到,原來丟在外面。”

他身為監門大將軍,又如何認不得,這玉帶上的皇室印記?微笑著打發走了那家人,他的心,砰砰直跳。這根玉帶,又是什麼意思? 慢著,我記得那李小兒所著的三國中,好像有衣帶詔。難不成……

他拿著玉帶,返回書房,一路上感到萬分緊張。在書房裡坐下,仔仔細細審視一番之後,從玉帶夾縫中,抽出一封書信。

我的今天,這傳信的人,膽子可真大……

竟然敢扔在我府中,難道就不怕被人取走?不過再一想,他裴氏家風很嚴,這大將軍府內,盡是他的親信。想必對方也知道這一點,所以才敢這麼做吧。只是,太魯莽,太魯莽了!

裴仁基一邊想著,一邊打開書信。

還好,不是血書!

寫信的人,顯然年紀不大,有些詞句運用的也不甚得當。不過裴仁基認得出,這是楊侗的筆跡。

楊侗在信上說,王世充意欲和關中李閥,秘密求和。

李言慶出兵,則是為了挽救自己。只是如今東都被王世充所控制,很難成功。而李王一旦和解,李言慶就會有危險。所以王世充才讓裴仁基前去勞軍,為的是拖住李言慶,待王世充與李淵求和後,就會做出攻擊。

“裴公,李卿乃朕之唯一期盼,亦是朕可託付之人。

李卿愈強,則王賊忌憚愈深。裴公留在東都,難以施展手腳,且投李卿,他日方可解朕之憂。”

原來這王世充心裡,打得是這個主意。裴仁基看罷書信,立刻將信投進了火盆裡,看著那封書信,化為灰燼。

他在房間裡徘徊許久,沉吟不語。王世充這一招的確是毒辣,讓我出面拖住言慶,而後待求和之後,打言慶一個措手不及…… 王世充,你倒真是高明,居然要我去害我女婿的性命?

楊侗說的不錯,李言慶實力越強,王世充就越是忌憚。

而自己留在東都,似乎也的確是沒有施展拳腳的機會…… 女兒期盼自己前往鞏縣,兒子也派人送信,讓自己離開洛陽。所謂君子不立危牆之下的道理,裴仁基也不是不明白。如今楊侗既已表態,他自然不會拒絕。再者說了,他若繼續留在洛陽,那言慶將來豈不是投鼠忌器?

可問題是,裴仁基還好說,可以大搖大擺的離開洛陽。

但他的妻室和家人呢? 難不成留在東都,任由王世充宰割?

裴仁基雙眸微閉,半晌之後,他臉上露出一絲笑容:這等頭疼的事情。且讓那李小子去想辦法。若他連這點事情都解決不了,那我的翠雲豈非嫁的虧了!嘿嘿,沒錯,就讓他想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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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麒麟高臥聲自遠 第五九章 紛紛擾擾又一年(六)

「隴西公,左領軍大都督;敦煌公,右領軍大都督共啟」

中軍大帳裡,只有李建成和李世民兄弟兩人,面前擺放一封書信。兄弟兩人你看著我,我看著你,誰也沒有率先開口。不過臉上都浮現出,一抹疑惑之色。

“二郎,李郎君這封信,你怎麼看?”

李建成並不清楚李言慶和自家是什麼關係,所以眉頭緊鎖。

李世民也不清楚,李建成到底知不知道李言慶的身份。這種事情不好亂說,萬一父親並不希望他們知道,而他們又知道了的話,定然會令李淵心生不快。對外而言,李世民同樣表現出不清楚李言慶身份的模樣。聽李建成這麼一問,他想了想,“兄長,你又如何看待?”

“我聽說,李郎君深受楊氏之恩。

這兩年來更是拼死捍衛滎陽郡安危,與李密連番交手。此人意向尚不明朗,突然請求我們在澠池逗留至十二日。我擔心,他與王世充有約,王世充一面求和,李言慶則迅速靠攏,將我們阻擊於缺門山下…… 他這封信,恐怕是為了麻痺我們。雖則他言明不助王世充,卻不可不防。”

大帳中,一根兒臂粗細的牛油蠟燭火苗子突然一竄,旋即熄滅。

光線一暗,卻恰恰將李世民臉上那一閃即逝的詭異笑容掩去。從李建成這一句話,就可以聽出,他不知道李言慶的身份。

“這燭火怎麼突然熄滅了…… 來人,速速燃起!”

門外軍士捧著一根新火燭進來,點燃後插好,躬身退下。

李世民搖頭道:“依我看未必!李言慶或許忠於隋室,卻非迂腐之人,斷然不會與王世充勾結。早年我曾與他有一面之交,在鞏縣居住了一段時間。這個人心高氣傲,同時又精於謀算…… 他絕不會做無意義的事情,此次冒然送書信過來,想必是別有用心,然則於我等無害。

兄長莫非忘記,竇公當年可是與他有恩。而今竇公又在父親帳下,說起來,他和咱們的關係也非常親密。要不然,咱們就依他所言?”

其實李建成也見過李言慶,不過那時候李言慶,年僅六歲。

可能連言慶都已經沒了印象,所以也談不上什麼交情。反倒是李世民,曾在鞏縣住過一段時日,和李言慶交往頗多。如今,言慶盤踞滎陽,手握兵馬,儼然已成為中原各路英豪不敢小覷的一股力量。而他…… 竟然是九叔的兒子。也就是說,言慶其實是李家在中原埋下的一顆棋子。

一俟關中平定,出擊東都時。李言慶定然會在關鍵時刻,挺身而出。

他在河洛,聲名之盛,使李世民都感到嫉妒。不過同時,李世民更希望能結交李言慶,把他拉到自己的身邊。李淵稱帝,不過早晚的事情,到時候李言慶肯幫自己的話,會有莫大好處。

“你的意思,是答應他?”

“有何不可呢?”逗留至十二日,距離現在還有八天時間……

李世民笑道:“兄長,不過八天時間,李郎君即便與王世充勾結,難道就能將我等擊敗嗎?

王世充不敢開戰,因為在邙嶺以東,尚有李密虎視眈眈;李言慶也不敢開戰,因為王世充也好,李密也罷,對滎陽是垂涎三尺。同樣,李密也不敢開戰,他害怕李王兩人,突然聯手。

這三方相互制約,才使得我們能乘虛而入。

如今,我們的目的已經達到,即便是拖到十二日,也無傷大局。倒不如留下來,看看李郎君玩兒的是什麼把戲。

不得對於我們,也是一個機會。我覺得,拖到十二日,完全沒問題。”

是啊,三方制衡,誰也不敢動手。

可即便如此,關中想要將王世充一舉擊潰,也是不可能的事情。

李淵同意出兵,震懾意義遠大於出兵的實際用意。以關中目前的狀況,哪怕李言慶出兵相助,洛陽也絕非短時間可以攻破。一旦陷入膠著,則關中就會出現危險。李言慶送這封信。恐怕也看清了其中的奧妙。

打破河洛平衡,需要一個契機。關中還無法成為這個契機。

李建成思忖良久,最終點頭答應。商議一番之後,李世民告辭離去,返回自家營寨。

營帳裡,一群人正等著他的歸來。

王通、秦瓊、秦用、程咬金,以及李世民在太原時結交的部將劉弘基、丘行恭等人,全都等著他。

秦瓊等人,是在李世民兵抵澠池之後,和李唐取得聯繫。

他們在宜陽做勢圍攻,把王玄應兵馬調出之後,被李世民伏擊。隨後李建成則聽從了魏徵的主意,扮作敗兵混入澠池,內外夾擊,一舉擊潰王玄應。李世民則在宜陽和秦瓊等人匯合,如願以償的將幾人收入帳下。只是他未能收到魏徵,蓋因魏徵主動前來,被李建成看中。

想想,也覺得頗為遺憾。

不過以魏徵而言,他投的不是李建成和李世民,而是李淵。

李建成作為李淵的長子,從立長不立幼的角度而言,李建成代表李淵的成分更大。所以,魏徵選擇了李建成,而非李世民。至於秦瓊等人,則是和李世民並肩作戰,一同擊潰了王玄應的援兵。對於李世民身先士卒的勇武氣概,欽佩無比。於是在匯合後,毫不猶豫的投向李世民。

“大都督,咱們何時撤兵?”劉弘基上前詢問。

這劉弘基,是池陽人,父親劉昇,在開皇年間出任河州刺史。劉弘基得父蔭而出任右勛侍,在楊廣一征遼東的時候,不願隋軍出戰,故在家鄉宰牛,而被關進牢獄,躲過了征召。

後投奔太原,在李淵帳下效力。

其人性格豪爽,與李世民關係非常密切,故被派至李世民帳下。

而丘行恭,和劉弘基的性質差不多,也是官宦子弟出身。所不同的是,劉弘基的父親在開皇年間就已經故去,而丘行恭的父親,至今仍在。他祖籍洛陽,父親丘和,如今被貶在嶺南為官。

李世民示意大家隨意,而後坐在大帳中的太師椅上。

扭動兩下身子,突然笑道:“你們說,這李郎君的腦袋究竟是怎麼長的?居然有這許多奇思妙想? 這東西坐著就是氣派,而且也挺舒服。”

明眼人一聽,就知道事情有變化,而且和李言慶有關。

但這世上也不僅僅是聰明人,也有那糊塗人,聽不出其中的玄機。

只見帳中站起一人,大聲說道:“大都督,末將願領一支人馬,取那李郎君首級,獻於大都督。”

一句話,只說得大帳裡眾人膛目結舌,甚至連李世民都有點發呆……

這年頭,還真有聽不出好賴話的人?

順聲音看去,只見一個彪形大漢,走出來。

此人名叫秦武通,也是李世民的心腹愛將。這秦武通武藝不俗,勇武剛烈。遇大戰時,能保持冷靜頭腦,是一個不可多得的人物。只是腦袋有點不靈光,不打仗的時候,就有點二愣子的性情,時常會鬧出一些笑話。不過也許正是這個原因,使得李世民對秦武通頗為信任。

李世民,哭笑不得。

“武通,你退到一邊去,我何時說過,要你去殺李郎君?”

“大都督剛才不是說,不知道李郎君的腦袋怎麼長的嗎?難道不是要我等取那李郎君首級?”

“我……”

李世民登時氣結,“你滾到一邊去,休得呱噪。”

“哦!”

秦武通退到旁邊,可帳中之人,卻是開懷大笑。連秦瓊、程咬金等人的臉色,也隨之緩和許多。

李言慶,連我們都不是對手。你上來就說要取人首級,莫非說我等無能?

不過現在看來,這傢伙就是一個混人。

“叔寶,你們和李郎君交過手。可對他了解?”

秦叔寶等人相視,搖搖又說:“大都督,我們雖與李郎君交鋒,可說實話,根本沒有資格上前。此人詭計多端,而且口才極佳。黑石關時,以密公之辯才,險些被他罵的氣死過去。

我等只知,他麾下頗有能人,而且對他是忠心耿耿。

如若大都督將來和李郎君交鋒的話,還請多多小心。這個人,似有看穿別人心思的本領,和他交手時,總會有一種束手束腳的感受。我們和他交手幾次,可是卻從未佔到過便宜……”

無論是秦瓊還是程咬金,都被李言慶打得極為淒慘。

特別是秦瓊,八風營兩次組建。一次被打殘,一次損兵折將。可從內心裡,他們對李言慶也沒什麼惡感。大家各為其主,易地而處,說不得我們也要這麼做,所以評價起來,極為尊重。

“如此…… 大家且去休息。咱們可能要在這裡多待些時日。不過不會太久,歲末前,必須返回關中。 ”

送走了眾將,李世民把王通留下。他將和李建成的談話內容,一五一十的告訴了王通。

“先生,你說這李郎君,究竟是什麼意思?”

王通也想了許久,最後苦笑搖頭說:“我和李郎君有過爭紛,他思路敏捷,非比常人。如今這情況下,他究竟想要做什麼,我著實猜不透? 不過,大都督又何必擔心?既然他請我們留下,那就拖到十二日,到時候他所為何事,估計也就能一目了然,我們只管坐鎮澠池旁觀。”

李世民點頭稱善!

“先生,你說李郎君,會不會幫我?”

王通一怔,旋即聽出了李世民的弦外之音。

他想了一下,輕聲道:“如若大都督能得李郎君之助,勢必如虎添翼,再也無人能與大都督相爭。”

“呵呵,我也這麼想。”

“不過李郎君性情高傲,用普通手段,很難與他相交。

我觀此人,好財而取之有道,好色而未見下流。權勢與他,也難動心。否則當年他就不會因為鄭醒之事,抗旨不尊不說,還與鄭家決裂。這個人,很重感情,大都督若要和他結交,不如由此下手。”

李世民站起身,慢慢走出軍帳,抬頭仰望蒼穹。

許久後,他突然道:“王先生,要下雪了!”

一夜大雪,將東都染白。

清晨,銅駝坊炊煙裊裊,在晨光中透出一種絕美之氣。

銅鴕暮雨,是洛陽一景。不過這銅鴕晨煙,同樣別有風情。裴府大門開啟,只見一個中年美婦,在一群家將的簇擁下,從府中行出。那婦人懷有身孕,體態略顯臃腫,神色慵懶……

一頂八人抬的青幔轎子,在府門外停下。

婦人慢慢登上轎子,隨著一聲“起轎”,足有百十人的隊伍,緩緩在雪中行進。

“裴夫人這是要去哪裡?”

“哦,聽說她今天要去白馬寺參佛……”

“要不要禀報主公?”

“這時候主公恐怕還未起早,去了難逃斥責。再者說了,主公只讓咱們盯死裴夫人,她去白馬寺,又不走出城,跟上去就是。”

十幾個人,從街角的暗處行出,跟在轎子後面。

一直來到了白馬寺,眼看著裴夫人一行人,全都進入寺內,細作們也就沒有再跟著進去。

裴仁基奉旨往石林山勞軍,不過家眷卻被王世充嚴密監視。王世充下令:監視裴家一舉一動,但不可驚擾。

畢竟,他還不準備和裴仁基撕破臉皮。而且以裴家的聲望,王世充若做的過分,也沒有好處。


探子們在寺外守候了許久,從清晨一直等到午後。

按道理說,這參佛也就是半天而已,可是卻不見裴家人走出來。

“怎麼回事?”

“進去看看再說!”

探子們急忙走進寺中,詢問之後才知,晌午參佛的時候,裴夫人突感身體不適,所以在寺中要了一個幽靜的院落休息。

“要不要過去看看?”

“這個嘛……”探子頭目猶豫一下,最後下定決心,點頭同意。

反正就走過去看看,如果沒什麼問題,也不會驚擾對方。於是一群人急忙往那小院落行去。遠遠的,就看見院門緊閉,而院門外,卻不見一個人,甚至連看護院落的家將,也不見蹤影。

探子們頓感情況有些不妙!

“大哥,要不咱們進去?”

頭目心裡嘀咕:如果人家是在裡面休息的話,那闖進去豈不是惹了大麻煩?相信如果出現這種狀況,不用裴仁基動手,王世充也饒不得他們。可這狀況,也的確是不太正常。如果放跑了裴夫人,同樣有殺頭之禍。

猶豫來,猶豫去,頭目下不定決心。

“大哥,那院子最多也就容納幾十個人,可裴家一百多號人,總不可能都擠在那院子裡吧。”

對啊!

頭目激靈靈打了個寒蟬,三步並作兩步,就衝到了院子門口。

啪啪啪,他叩響門扉,裡面卻是鴉雀無聲,心中不祥之兆越發強烈。這頭目再也無法保持冷靜,抬腳蓬的一下,想要踹開門,可那大門卻紋絲不動。貼著門縫往裡看,門後面被一堆物品堵住。

“翻牆,立刻翻牆!”頭目也慌了,大聲呼喊。

他率先翻牆進去,緊跟著就聽見院子裡叮鈴咣噹的響個不停。

許久,院門從裡面被打開,就見頭目衝出來,一臉猙獰之色,脖子上的青筋,崩現淋漓。

“立刻稟報主公,裴家人跑了…… 給我把白馬寺封住,把那些和尚全都抓起來,一個也不許放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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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16 16:4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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