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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xxamax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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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庚新] 篡唐 (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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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2-5 19:54:51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卷   麒麟高臥聲自遠   第五一章  喜盈門(一)



費青奴戰死沙場,對麥子仲的打擊不小。

這個忠心耿耿,不計功名的猛將,陪著麥子仲熬過了最艱苦的時日。眼看著勝利將到來的時候,卻死於秦用之手。麥子仲表面上看去是個很粗很莽的人,實際上內心卻是非常細膩。

“李郎君,我想回長安。”

“回長安?”

李言慶看著麥子仲,想了想之後,點頭答應:“連番鏖戰,也著實辛苦,回長安休息一下也好。”

“如此,我整備行裝,立刻啟程。”

李言慶目送麥子仲離去,心裡感慨萬千。

對於麥子仲,他印象很不錯。雖說麥子仲生在官宦家庭,但卻沒有太多的紈絝氣質。雖然偶爾會顯得莽撞,但大多數時候,他還是很有分寸。至少比起一些紈絝子弟,他強了太多。

言慶也知道麥子仲為何情緒低落。

費青奴死後,麥子仲親自為費青奴收斂屍體,並打造上好棺槨,護送費青奴回老家。言慶和費青奴接觸不多,但是對費青奴這個人的印象,也算不錯。對費青奴的死,他也深感可惜。

雖說大丈夫生於世上,當馬革裹屍。

可死在勝利的一刹那,終歸令人感到幾分心痛……

其實,似費青奴這樣的人有很多。夾石子河一戰,李言慶雖然大獲全勝,同樣死傷不少。據後來統計,算上姚懿所部人馬在內,僅夾石子河一戰,就死傷近六百餘人。這還沒有算上連日在黑石關與李密交鋒的死傷數量,加起來幾乎有三千之多。而最令李言慶心痛的,莫過於他的墨麒麟,損失了近三分之一。其中那二十四元從,更折損了八人,言慶怎能不感傷。

這二十四元從,是當年隨著言慶征戰高句麗留下來的精銳。

就算是在和楊玄感交手時,二十四元從也沒有傷亡。沒想到夾石子河一戰,就有八人戰死。

一想到這些,言慶就感到莫名的沉重。

這只是剛開始而已,待到天下太平,自己身邊,還能有多少人活著?

“主公,杜長史在外求見。”

李言慶回過神來,連忙道:“快快有請!”

不一會兒,杜如晦大步流星走進來。

言慶連忙起身讓座,“老杜,你不是在收整俘虜,怎麼跑來找我?”

“言慶,這俘虜的花名冊已經造好。該如何處置,你還需及早做出決斷。八千餘俘虜,每日花銷可是不少。雖則已盡力節省,但依舊是花費驚人。去年鞏縣天災,庫府並無太多存餘,恐怕難以支撐太久…… 不過,這戰報已呈上數日之久,楊慶那邊為何還沒有半點表示呢?”

“此事我也在奇怪,按道理說,威脅已經解除,楊慶接到戰報,理應有所行動。但他至今沒有動作,我擔心會不會是什麼地方出了差池。這樣吧,立刻命許敬宗再前往滎陽縣打聽一下。”

李言慶一邊說,一邊打開花名冊。

他一眼就看見排在第一頁,第一列的第二個名字。

“劉黑闥?”

言慶抬起頭:“這傢伙不是李逆內軍巨木營驃騎將軍嗎?居然被你們給俘虜了?”

“呵呵,那日羅士信他們伏擊巨木營和火字營。

程咬金見情況不妙,帶著火字營跑了。只留下劉黑闥的巨木營獨立阻擋…… 這傢伙挺厲害,不但武藝高強,而且頗懂得戰陣變化之道,給羅士信他們造成不小的麻煩。若非老雄出手把這傢伙制住,那天的傷亡,恐怕會更大。不過此人頗為強硬,被俘之後,竟絕食求死。

還是無忌警告他:他若是死了,八千俘虜都要隨他陪葬……”

本來,劉黑闥的生死並不會被長孫無忌放在心上。

只是有人提醒他說:李郎君在得知此人是劉黑闥的時候,曾露出沉吟之色,好像對他頗感興趣。

其實言慶當時露出沉思之狀,並非是對劉黑闥有多大興趣。

他是在疑惑,劉黑闥怎麼會出現在李密的帳下。這劉黑闥,是不是歷史上原有的那個劉黑闥呢?

但到了言慶這個地位,一言一行都會有人關注。

他就是那麼一沉思,不想竟救了劉黑闥一命。

長孫無忌那是何等人物?若真發起狠來,的確是有些嚇人。劉黑闥本意想以死明志,可是被長孫無忌這一嚇,又哪敢再繼續逞強?就算他想要逞強,那八千俘虜,也不會讓他得逞。

李言慶嘖了一下,抬頭笑道:“無忌可當大任矣。”

從小事可看大處。

長孫無忌原本還有些書生氣,但自從開始負責具體事務之後,他便越發開始上手。從對付劉黑闥這一件事來看,長孫無忌已經學會利用各種條件,利用環境來達到他所想要的到的目的。雖然不知道歷史上那個原本的長孫無忌究竟是怎樣一個人,可言慶認為,長孫無忌至少比他剛來到鞏縣時,少了幾分迂腐之氣,多了些果決,多了些狠辣,這正是言慶所期望的結果。

杜如晦道:“長孫郎君做的不差。假以時日,可為棟樑。”

李言慶笑了笑,沒有接杜如晦這個話茬子。

“祖君彥?不就是李逆稱王,書今上十大罪之人嗎?”

杜如晦點頭道:“正是那個傢伙。這祖君彥是祖珽之子,才華出眾。文章華美,有江左之風。不過因為他父親祖珽曾設計陷害了斛律光,故而不為人所喜。當年薛道衡曾把他推薦給先皇,不想先皇卻說:祖珽害斛律光,此人為奸人之子,朕不需此人。因而歸家務農……

及今上登基後,雖對他文章頗為讚賞,卻似受先帝影響,也不願重用。無奈之下,他這才投靠了李逆。言慶,馬周走後,你身邊缺少一個合適的書記。淳風雖盡心,但畢竟年紀其文采似也有不足。何不說降此人,說不得會成為合適幫手。李逆一應文章,可都是出自他的手筆。

李言慶眉頭一蹙,“他對隋室如此仇恨,焉能降我?”

“你去定然不行,可有一人去,卻能馬到成功。”

言慶一怔,立刻明白了杜如晦所說的是那個人。他脫口而出,“老杜所言,莫非薛大郎?”

“正是!”

杜如晦道:“薛大郎生父薛大家,是第一個慧眼識人,看重了祖君彥的才華。後來先帝雖不用他,薛大家也常給予資助。若說祖君彥生平最感激什麼人的話,非薛大家莫屬。若薛大郎去,他焉能不降?”

言慶深以為然,“可薛大郎回毫丘塢堡,如今可不在這邊啊。”

“他回毫丘作甚?”

“此前我不是說過,要為他置辦產業嗎?正好鞏縣有一大戶,因這兩年戰亂不息,盜匪肆虐,故而折了本錢,手中缺少周轉。馬三寶找到他,把他在城外的一個田莊盤了下來,正好贈與大郎。

你也知道,老薛那人是個怎生傲氣的性子。

他暫居毫丘,也是無奈。如今有了莊子,自然急著搬家…… 我估計他去毫丘,就是準備此事。”

“那找他去!”

杜如晦極為不滿,“大戰方止,百廢俱修。我這些日子忙的頭昏腦脹,他卻跑去毫丘清閒?不成,得把他拉回來,我正好還要找他商議事情…… 言慶,此事就交由你來處置,趕快讓他回來。”

李言慶不禁笑了!

“如此,我就走一趟吧。”

他站起身,把花名冊合上,沉吟一下後道:“你告訴一下無忌,讓他陪我一起去毫丘走一遭。

裴姑姑她們過來已有月餘,我竟未能得空前去探望。正好無忌也許久未曾探家,正可同行。”

杜如晦,欣然答應。

“花名冊且留在這邊,待我從毫丘回來,再與你商議。”

言慶說罷,也算是結束了此次的交談。

杜如晦點頭,和李言慶告辭。

送走杜如晦之後,李言慶開始盤算起來。

這次黑石關大捷之後,鞏縣至少會迎來短暫的太平辰光。不過,最遲至秋收時節,必定狼煙再起。到那時候,自己想必也坐上討捕使的位子,一應班底,也該準備作出一些調整才是。

黑石府這邊,倒不需要太多動作。

即使是自己不在黑石關,杜如晦也能很好的處理各項事務。

費青奴戰死,蘇邕的年紀也大了…… 戰事結束之後,蘇邕就曾流露出想要休息的想法,似乎不願再繼續留在黑石關。想想也是,黑石關作為東都最後一道屏障,勾連滎陽南北要衝,是一處兵家必爭之地。

這邊的戰事太過於頻繁,也著實辛苦和危險。而且蘇邕練兵是一把好手,獨創三角陣,可謂威力無窮。只是性子略顯柔和,臨戰之時,難以擔當起太大責任。

於是,李言慶鋪開一張宣紙,提筆寫下蘇邕的名字,並在他的名字後面,注上‘鞏縣尉’三個字。

也許這個職務,更適合於蘇邕吧。

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這鞏縣尉的品秩,要低於黑石府兵曹一個級別。

哈,倒也正符合了軍隊轉地方必須降低一個級別使用的規定…… 鞏縣尉的工作相對輕鬆,而且每個月七天練兵,也可以使蘇邕的才能不至於浪費。最重要的是,降職蘇邕,暗合李言慶的計畫。

想到這裡,言慶對蘇笆的安排,已經拿定了主意。

可蘇邕調走的話,黑石府別將、兵曹同時空缺,也是個麻煩。

好在言慶很快想想到了合適的人選。羅士信勇冠三軍,武藝高強,正是別將合適的人選。而且羅士信曾在張須陀帳下效力,對於兵事也不算陌生。此次黑石關大捷,羅士信又連連建功,先是山灣擊敗秦瓊,後有白石渡大敗單雄信。後來又伏擊巨木營,功勞也已經足夠。

姚懿也可以出任兵曹之職,想來同樣不至於令人反對。

他本就是官宦子弟,在朝中也有自己的關係,而且又有文采,交友也多,兵馬純熟,可引兩石硬弓,在馬上左右開弓…… 恩,姚懿出任兵曹,的確是最合適不過,可以這樣安排。

可是言慶很快就發現,這輔官好尋,基層軍官卻難處理。

羅士信和姚懿本為校尉,他二人升官之後,這校尉可就出了空缺。

黑石府現如今兵力大增,至少可以安排三千人。即便是按照滿員五百計算,也需要六個校尉。

這個人選,可不好尋找…… 不行的話,回頭再看一看戰功報表,從中擇優取之吧。

黑石關的事情安排好,那討捕使又如何安排?

討捕使的幕僚,和軍府完全分離。言慶已經想好了,可以把長孫無忌和薛收拉進來。如果薛收能說降祖君彥的話,那再加上許敬宗等人,這文職班底,也就算是組建完備。武官方面,王伏寶應該能算上一個,但單憑王伏寶一個人,明顯人手不足。雄闊海闞稜鄭大彪三個人,可以偶爾讓他們角色扮演一下。可要他們出任正式武官,恐怕這能力,還不足勝任。

人才,人才啊!

李言慶不禁暗自苦笑,輕輕拍了拍額頭。

早知如此,就該留住裴行儼和蘇定方,也不至於造成現在的局面。

“言慶,你找我?”

長孫無忌邁步走進來,正好看見言慶拍打額頭,疑惑問道:“怎麼,出了什麼棘手的事情嗎?”

“哦,倒也不是!”

李言慶站起身,把書案上的名單收好。

“走吧。”

“去哪兒?”

“當然是去毫丘…… 你有多久沒有回去過了?”

長孫無忌咧嘴呵呵笑道:“黑石關之戰開始,就沒回家看過。”

“既然如此,咱們一起去一趟。裴姑姑和翠雲來這邊,我到現在都還沒去探望一次。順道再把薛大郎找回來,然後我也該回去看看…… 他娘的,自打李逆鬧事,我也很久沒回去過了。”

“言慶,你現在說話可是越來越粗鄙了!”

“我高興,我喜歡……”

長孫無忌聞聽,也不禁搖頭苦笑。

不過想想也是,整日待在軍營裡,和那些丘八們打交道。若是整日文縐縐說話,那些丘八聽不聽得懂是一回事,說不定還會覺得你不爽。只是如此一來,娘親定會好生責怪他一頓。

李言慶帶著他那三大家將,二百墨麒麟,和長孫無忌一同來到了毫丘塢堡。

毫丘在黑石關和鞏縣東南面,正處兩地之交。遠遠地,就看見長孫家的那座塢堡,格外醒目。

與早先相比,塢堡充滿生機。

如今這塢堡裡,除了長孫一家之外,還有裴家姑侄,薛家族人,幾近三四百人之多。

如此一來,小小的塢堡自然難以承受。於是在塢堡四周,零零散散的開始出現了一些小田莊,小村落,加之天災和戰亂的影響,鞏縣收容了不少流民。如此一來,那些田莊村落很快就發展起來。

上一次李言慶來這裡時,除了一座塢堡,四周空空蕩蕩。而今,能看到炊煙四起,充滿了欣欣向榮的景象……

黑石關大戰時,毫丘鞏縣並未受到太大影響。一望無際的麥田,在風中蕩漾,卷起陣陣麥浪。

“今年定會有一個好收成啊!”

前世為官時,主宰農業,使得李言慶對這種景象,極為親切。

不過他說完後,眉頭一蹙,把話鋒一轉,“無忌,過兩日你暫時不要再理黑石關的事情,準備整頓一下戶籍。”

“不是剛查過嗎?”

“你那說的是去年中…… 你想想看,去年冬季鞏縣收攏了多少流民?開春以來,戰事頻發,肯定會出現一些變化。鞏縣如今是咱們的根本,我要你務必能準確的掌握鞏縣每一分變化。

另外,此次黑石關大捷,滎陽郡定然會出現一次流民高峰。

到時候鞏縣不可避免的會受到衝擊,你這次整理戶籍,也正是為了避免到時候的混亂。還有,若秋季豐收,李逆也好,王世充也罷,都會把目光再次瞄準鞏縣。未雨綢繆,不得不防。”

時值初夏,言慶已考慮到了歲末,甚至更加久遠。

長孫無忌在馬上微微一笑,“言慶,這莫不是你所說的大局觀?”

“呃…… 你也聽說了?”

“我焉能不知此事?老裴據說氣得不輕,還說要尋你麻煩呢。”

李言慶嘿嘿一笑,似是不願談論這些事情。不過目光和長孫無忌相觸,他卻從長孫無忌的眼中,看出一絲戲謔的笑意。不禁歎了一口氣,苦笑著搖頭,“就知道,瞞不過你們這些傢伙。”

“好吧,我承認,我這是和老徐做戲。

不過盧祖尚那幫人並不清楚…… 你可別給我說出去,否則我之前的安排,可就要作廢了。”

長孫無忌神色一肅,“你和老徐衝突,和滎陽世胄衝突,的確是楊慶所希望看到的事情。

不過你要小心一點,那楊慶可沒有他看上去那麼簡單。

萬一他起了疑心,或者看出了什麼破綻的話,你弄不好會進退兩難。就如你早先所言,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 我娘說,那老兒能有如今的地位,可不是膽小怕事可為之。”

李言慶聞聽,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這段時間他太過於順暢,以至於小覷了別人。

是啊,若楊慶真的看出破綻,豈非得不償失?

這心裡,頓時多了幾分警惕……

來到塢堡門前,李言慶和長孫無忌分別下馬。言慶示意不用人過來照拂象龍,因為這象龍,也不需要人來照拂。言慶鬆開了象龍的轡頭,象龍溜溜達達,自行跑到一旁。堡中的僕人,則從長孫無忌手中接過韁繩。

“福安,家裡最近可好?。

福安姓高,是高夫人的家人。

高夫人離開霹靂堂,赴蜀中照顧長孫無垢的時候,把福安留給了高士廉。不過高士廉後來又因罪被發配嶺南,高福安於是就留在了洛陽。長孫一家在鞏縣置辦了產業後,高福安聽到消息,第一個趕來鞏縣。他年紀大了,高夫人本來想給他安排個養老的活計,可這老頭卻閒不住,乾脆當起了門房。不過,這整個塢堡,誰也不會把他當成一個普通的門子看待。即便是黨氏三兄弟這樣的人物,不僅被高夫人看重,還是李言慶推薦過來的人,也要尊敬喚福安一聲‘老管家’。

高福安的牙都快要掉光了,不過耳朵挺好用。

“家裡一切都好,只是少郎君這次回來的有些突然,也沒打個招呼。”

“怎麼?”

“大娘子和裴娘子帶著小娘子們,去心緣寺拜佛吃齋去了。說是要為李郎君和少郎君贖罪。”

黑石關一戰,雙方加起來死傷的人數,接近萬人。

僅僅是清理戰場上的骸骨,到現在也未曾結束。眼見著天氣越來越熱,李言慶也不好耽擱下去,以免出現疫情。所以在大戰結束之後,他下令將瓦崗軍的屍骸,全部火化,並在天陵山附近營建了萬人塚,所有瓦崗軍的骨灰,全部葬進萬人塚內。至於隋軍屍骸,也埋葬於天陵山周圍。那一個個墳包,格外醒目,令人感到莫名的震撼。死了這麼多人,實在是……

高夫人和裴淑英私下商議,覺得李言慶他們的殺孽實在太重。

於是就帶著長孫無垢、裴翠雲,還從鞏縣把毛小念也接來,一同參佛。並請來少林僧人,為死者誦往生。

這也算是一種贖罪的方式!

不管黑石關大捷是否是李言慶一手策刮,但終究言慶也參與其中。

心緣寺是李言慶所建,高夫人她們準備在寺中誦十日往生咒,以贖言慶在黑石關的殺孽。

長孫無忌和言慶相視苦笑,“已去了幾日?”

“今天是第三日。”

“那家裡還有誰?薛大郎可在?”

“薛郎君今天一早去看田莊了,說是不回來…… 不過薛娘子在家。本來她也是要去的,只因為身體不好,所以才沒能成行。對了,家裡有點亂,薛郎君正準備搬家,所以有些吵鬧。”

長孫無忌撓撓頭,“若如此的話…… 言慶,咱們先進去喝口水,然後去找老薛。”

“如此甚好!”

李言慶剛要和長孫無忌邁步走進府中,忽聽遠處象龍希聿聿暴嘶一聲。那龍吟咆哮裡,似有無盡憤怒。言慶忙停下腳步,扭頭看過去。就見遠處象龍脖頸處鱗甲乍起,希聿聿狂嘶不停。

距離象龍不遠,是一個小孩子。

看年紀也就在四五歲的模樣,生的很健壯,粉雕玉琢,煞是好看。

手中握著一塊石頭,絲毫不懼發狂的象龍。

而在他身後,則是一塊花圃。

幾個婦人正匆匆跑過來,一邊跑還一邊叫喊:“薛禮,快躲開。”

為首的女子,年紀並不大,約十八九歲的模樣。但見她烏髮蟬鬢,梳著一個墮馬髻,一襲青裙,上著小禱。手裡握著一個小花鏟,秀美的面容上,流露出驚懼之色。與此同時,象龍咆哮,仰蹄撲向那小孩子。

象龍這一撲,何止萬鈞之力?

莫說是一個小孩子,即便是成年人,也休想抵擋住。

“象龍,回來!”

眼看那小孩子就要喪命於象龍蹄下,李言慶連忙厲聲呼喊。

小孩兒的臉煞白,卻猶自倔強的站在原處,似要守護身後花圃。那手裡的石頭,作勢欲發,卻被少女跑過來,一下子抱到旁邊。

象龍聽到李言慶的呼喝,總算是恢復了些許理智,停下腳步。

言慶三步並作兩步跑上前來,一把摟住了象龍的脖子,口中不時發出一兩聲低嘯,似是在安慰象龍。

“這誰家的馬兒,怎如此兇惡?”

“薛禮,你沒事兒吧……”

這時候,長孫無忌和下人們也跑到了跟前。

看到那正溫言安慰小孩兒的少女時,不由得一怔,整個人好像呆住了似地。

李言慶總算是把象龍安撫好,同時抹去了它頭上的塵土。轉過身,看見那少女的模樣時,也是一愣。旋即道:“你們沒事兒吧…… 嘿,小傢伙,好膽略。怎麼樣,沒有受傷吧?”

少女連忙起身,微微一福。

“兩位郎君,實在是抱歉。都是我的不好,沒照看住他,卻驚了郎君的寶馬。”

“才不是,是它要采花而食,我才用石子砸它。”

那小童子大聲道,同時手指象龍,“是它不對在先的。”

李言慶也明白了!

想必是象龍想要採食那花圃中的花,小童子想要護花,所以才站出來砸象龍。只是象龍那是何等性情?暴烈無比!這可是正經的龍馬,甚至連虎豹都不畏懼,又豈能容忍童子砸它?

“薛娘子,誤會,是誤會!”

高福安走過來,連忙道:“都是自己人…… 這是我家少郎君,這一位則是鞏縣李郎君,老郎君的弟子。

李郎君,少郎君,這位就是薛娘子,薛郎君的妹子。”

原本唧唧喳喳訴說象龍無禮,說李言慶管教無方的幾個婦人,頓時閉上了嘴巴。

言慶一怔,看了一眼那少女。

沒想到這衣著樸素,不施粉黛的美少女,居然是老薛的妹妹?

老薛那廝長的可不怎麼樣,怎麼他妹妹長的卻如此動人?

不過,李言慶對美女,大都是純粹的欣賞。

前世為官,天然的,人工的美女他見的多了,心裡早已少了那許多欲望。他喜歡美女,喜歡看,也喜歡一起說笑,卻不代表著他一定要去佔有。到了一定層次之後,那欲望會轉化為欣賞。

而且,少女美則美矣,卻非言慶所喜愛的種類。

那種嬌柔,那種渾然天成的純美,還有那大病初愈之後,所產生的動人之氣,讓言慶想起了紅樓夢裡的林黛玉。

於是微微一笑,“卻是薛家妹子,某家李言慶,這是無垢的兄長,無忌…… 無忌,你愣著作甚?”

“啊,薛娘子,無忌有禮了!”

長孫無忌慌了手腳,雙手抱拳,深施一禮。

薛娘子似很害羞,連忙還禮,“卻是薛瑛管教無方,驚了將軍寶馬,還請恕罪。”

李言慶還沒開口,長孫無忌卻急了。

“這是娘子的孩兒?”

這句話說的這個叫無禮,連李言慶都有點聽不下去了。

不見薛瑛的髮式,以及她柳眉天成,並未顯出娥眉青黛之氣,分明就是一個未出閣的黃花大閨女嘛。

所謂娥眉青黛,是指將眉毛剃光。而後以青黑色的顏料來描眉化妝。

這本是自西周就有的習俗。

不過有漢以來,這種娥眉青黛的習俗,漸漸只局限於成婚後的女子。

薛瑛臉羞紅,不知該如何解說。

還是她懷中的童子揚起頭來,大聲道:“我娘在家中收拾行囊,我是陪薛姑姑來收拾花圃。”

“薛禮,休得無禮。”

那邊,長孫無忌如釋重負般,出了一口氣。

而李言慶心裡卻咯噔一下,雙眸半閉,向那童子看去,沉聲問道:“小傢伙,你叫薛禮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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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2-5 19:55:44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卷   麒麟高臥聲自遠   第五一章  喜盈門(二)


薛禮這個名字,也許很多人會覺得陌生。

但若提起另一個名字的話,大家可能會感到更熟悉一些:薛仁貴。這個在初唐時,也許是繼李靖和徐世績後,最為著名的一員大將。關於薛仁貴的傳說和故事,就無需再做重複了。

史書上對薛仁貴,更多是以其本名而代之。

仁貴兩字是他的表字,而且是在成年之後才能擁有。所以他正確的名字,或者說官方的名字,應該是薛禮。後世評書演義中,往往以薛仁貴來稱呼,使得薛禮本名,反而不為太多人知曉。

李言慶一開始也沒有太過在意。

可薛瑛幾次提到薛禮的名字,也就由不得他不去注意了。

沒等薛禮開口,薛瑛卻急了,連忙護著薛禮道:“李郎君,薛禮不懂事,可他確實不是故意要傷及郎君寶馬,還請郎君看在我兄長的面子上,饒他一次吧。他還小,真的不是故意的。”

“姑姑,大丈夫做事當一肩當之。

是我傷了你的馬,你休要怪罪姑姑,否則我對你不客氣。”

嗨,這小子倒是挺義氣啊……

李言慶哭笑不得,看了一下身旁已經神魂顛倒的長孫無忌,估計讓這廝站出來說項,已不太可能。

“薛娘子,我並無惡意。

象龍的脾氣暴躁一些,我也確實甚愛護它,但卻不會為了些許小事,而去問罪於一個小孩子。再說了,象龍也沒受什麼傷,它皮糙肉厚的,小郎君想要令它受傷,卻不是件容易事。”

薛瑛這才知道,自己誤會了李言慶。

也難怪她有此顧慮。

李言慶的名字,薛瑛如雷貫耳。在她還是個小孩子的時候,薛道衡也罷,薛收也好,對言慶都是讚不絕口。不過後來,李言慶創高句麗,而後戰楊玄感。黑石關一戰,血漂檣櫓,屍橫遍野。即便是前去收屍的人,看到那景象也不禁為之心驚肉跳。於是,繼李無敵之名後,百姓們又對李言慶多了一個稱呼,喚作李魔王。這魔王一詞,在這個時代還屬於中性,無好壞之分。

但言慶的兇名,卻由此而被確定。

薛瑛一個柔弱女子,對那些魔啊,妖啊的稱呼,本能的會產生畏懼。

在她看來,李魔王能被稱之為‘魔’,那一定是相貌兇惡,殺人不眨眼的人物。雖說言慶看上去很秀氣,甚至有點像個女孩子,可那久在戰陣中廝殺磨練,所培養出的殺氣,足以讓薛瑛心驚肉跳。

薛瑛說:“小女子前些時日身體有恙,今天好些了,有些惦記這花圃。故而帶小侄兒前來照看。

這是我族兄薛軌之子,名叫薛禮,今年四歲。

他本是龍門人,因我那族兄亡故,家道中落。我來投奔大兄時,途經龍門,看他母子過得艱難,就帶來這邊。他平日裡挺乖的,很少招惹是非。李郎君切莫責怪他,他只是無心之過。”

父親叫薛軌,又是龍門人!

這就對上號了……

李言慶可以肯定,眼前這小童子,就是後世大名鼎鼎的薛仁貴。

“言慶,你就莫要怪這孩子了!”這時候長孫無忌也清醒過來,連忙上前勸說道:“再說了,也是你那象龍不對。若非它要採食花圃,這孩子也不會砸它。說起來,是象龍不對。”

李言慶扭頭看著長孫無忌,目光極為古怪。

長孫無忌頗有些心虛的咳嗽一聲,扭過頭對薛瑛道:“薛娘子莫擔心,我與薛大郎情同手足,斷不會讓言慶責怪於他…… 對了,這花圃是你打理的嗎?如此動人鮮花,你要是走了,該如何是好?”

薛瑛似乎是個愛花如命的人。

聞聽長孫詢問,頓時露出為難之色。“我也正為此事煩惱。大兄說等到了新家,再建一個花圃就是。可這些花兒若少了人照料,豈不是要凋零枯萎?可搬移過去,似乎又很麻煩。大兄好像不太同意,我亦不知,該如何安置它們。剛才我就是為此事煩惱,以至未看管薛禮。”

李言慶的眼睛,瞇成一條縫,寒光隱現。

老子都說了,不會怪罪,你還多此一舉?

要說和薛大郎的關係,似乎我比你更近一點吧,怎麼你們就情同手足了?

不過言慶也猜出了長孫的心事,心下不禁覺得好笑。

“薛娘子若是不舍,就讓無忌設法把它們移到新居嘛…… 反正大戰止息,他正有的是時間。

“這,豈非太煩勞長孫郎君?”

話是這麼說,可薛瑛卻露出欣喜之色。

那雙動人的明眸,滿懷希望的向長孫無忌看去,似在無聲的哀求。

長孫無忌在這種時候,萬不可能退縮半步,心裡暗自感激了一下李言慶,他立刻挺起胸膛,臉上嶄露出燦爛笑容。

“區區小事,談得上甚煩勞?

我這就安排下去,請薛娘子放心,斷不會讓一株鮮花凋零。”

“若真如此,薛瑛代這些花兒,謝過長孫郎君。”

薛瑛也很高興,興奮得連連道謝。

真不明白,薛大郎那等齷齪的傢伙,怎會有如此冰清玉潔,如空谷幽蘭般的妹子?李言慶牽著象龍,見長孫無忌還準備呱噪幾句,於是沉聲道:“無忌,咱們還要去找薛大郎辦事。”

“呃…… 那你等我一下,我把這件事安排一下。”

長孫無忌說著話,把高福安拉到旁邊,嘀咕起來。

李言慶則好奇的打量著薛禮。這孩子的骨頭架子不小,將來定是個魁梧身材。雖只有四歲,看上去卻似五六歲的模樣。

“嘿,小傢伙。”

薛禮抬起頭,看著言慶,“幹嘛?”

“想習武嗎?”

薛禮胸膛一挺,“我一直有練武,而且我爹爹還教過我一些武藝。”

李言慶哈哈大笑,“小傢伙,我說的可是真正的武藝,能上陣殺敵…… 還有保護你薛姑姑的武藝,你可想學?”

薛禮的眼睛,一亮。

“老實,拿刀來。”

梁老實立刻送上一柄鋒利的長刀,李言慶接過來,“刷”的拔出刀鞘。那冷厲的鋒芒,直令人汗毛乍立。長刀在李言慶手中滴溜溜打轉,而後就見他手起刀落,將花圃旁的一塊石頭劈斷。

“想要嗎?”

“想!”薛禮興奮得連連點頭。

李言慶收刀入鞘,“小傢伙,想要的話,就好好習武。這把刀我給你留著,等你什麼時候能用它了,我就把它送給你…… 對了,跟著你薛姑姑姑生讀書識字,將來我會檢查你的功課。”

薛禮咬著嘴唇,用力點頭。

言慶那柄長刀,達二十斤。

哪怕薛禮的力氣再大,也不可能使得動。莫說他一個四歲的童子,即便是成年人,如果沒有足夠的力量,也不可能使得好這種特製橫刀。李言慶朝著薛瑛一拱手,而後翻身跨坐馬上。

“小傢伙,想學好武藝的話,就自己到鞏縣李府報到,我可以為你介紹個好師父。”

這時候,長孫無忌也交代完畢,笑呵呵的走上前來。

“薛娘子請放心,我已經交代好了福安,他自會幫你搬移花圃。”

薛瑛剛被李言慶的舉動,嚇得小臉發白。

可是聽長孫無忌如此一說話,臉上露出一抹羞澀,“如此,煩勞郎君。”

“無忌,走了…… 若真有心的話,等薛娘子搬家時,你再過來幫忙。”

著啊!

我身為薛大郎的好朋友,幫他搬家,豈非天經地義?

長孫無忌心裡狂喜,與薛瑛拱手道別,跨上戰馬。

“姑姑,我真的可以去習武嗎?”

薛禮頗有些天真的看著薛瑛,眼睛裡透著幾分渴求之色。

薛瑛目送李言慶長孫無忌等人離去,歎了口氣,“薛禮,姑姑當然希望你能建功立業,光耀門楣。可是習武……很辛苦。那位李郎君倒是可以相信,只是你要習武,斷不能落下功課。”

這孩子天生好動,喜歡舞槍弄棒。

只是薛軌在薛家的地位並不高。武藝嘛,也只是懂得些許皮毛。

所以沒有人真正傳受過薛禮武藝,更不要說教授更深奧的東西。

男子漢大丈夫,理應建立功業,讓他整天跟著自己鼓搗花草,也終究不是個事情。本來薛瑛打算,請黨氏三兄弟教給薛禮一些拳腳。可現在看來,似乎無需麻煩了!那位李郎君既然願意培養薛禮,正是薛禮的機遇。只希望薛禮隨他習武,切莫學會李郎君殺人不眨眼的魔王之氣。他的殺氣,好重!



“言慶,我喜歡薛娘子!”

長孫無忌臉色不虞,盯著李言慶道。

言慶一頭霧水,疑惑的看著他,“你喜歡薛娘子,連我的寶貝象龍都能覺察到,無需解釋。”

“那你為何還要諂媚?”

“諂媚?”

李言慶驚奇的看著長孫無忌,突然明白了這傢伙為何一路上,看自己的目光古怪。

原來,這傢伙在吃醋……

言慶忍不住大笑,“無忌,你只管放心,我不喜歡薛娘子那等類型的女子。

雖說嬌滴滴的頗為可人兒,但實非我所中意,也只有你這等呆頭鵝,魯男子,才會喜歡薛娘子這種類型。”

長孫無忌聞聽,長出一口氣。

“我就說嘛,你已有兩房妻室,一房妾室,怎可能再拈花惹草?”

無忌是真的挺怕李言慶也看中了薛瑛。要知道,這傢伙生的女人相,最得女人歡喜。如若李言慶也看中了薛瑛,對無忌的挑戰性,實在是太大了。如今聽他否認,這心裡頓時輕鬆許多。

“既然如此,你為何還要諂媚?還要給那孩子找師父?”

“你是說薛禮的事情啊!”

李言慶笑道:“我看這孩子根骨奇佳,是塊好材料,所以才著意栽培一番。”

“你什麼時候學會給人摸骨看相了?”

“我……”李言慶看著長孫無忌一臉懷疑之色,頓覺哭笑不得,

“無忌,我可以向你保證,我真的沒有對薛娘子有心思。我說過了,她不是我喜歡的那種女人,所以你只管放心好了。

那薛禮的根骨的確很好,我準備好生栽培他一番,把老師的箭術,一併傳授給他。

你若是不相信,到時候可以監視。我如果問他半句關於薛娘子的事情,就,就,就讓我不得好死。”

長孫無忌不禁色變。

“呸呸呸,好端端說這幹嘛?

你這傢伙也真是的,我還不相信你嗎?再者說了,咱們兩兄弟,你都有兩妻一妾了,我至今還未有著落。你也不可能和我爭,對不對?”

言慶看了長孫無忌一眼,很無奈的點點頭。

“沒錯,我絕不和我的大舅子爭女人,你只管放心。”

“那就好,那就好…… 言慶,那你說我該如何向薛娘子表示呢?是先追求她,亦或者直接求親?”

此時此刻,長孫無忌滿腦子都是薛瑛。

李言慶以前是不會相信有什麼一見鍾情的事情,可是看長孫無忌這模樣,他開始有點相信了……

薛收的田莊,位於鞏縣城郊。

面積倒是不算太大,不過二百畝左右的田地。由於原先的田莊主人家道中落,使得田地有些荒蕪。依靠田莊的佃戶,或是進城務工,或是遠走他方。薛收得了這田莊後,先安排了幾戶從汾陰隨薛瑛一同前來鞏縣避難的鄉親入住。否則的話,會耽擱了農時,不甚妥當。

這幾戶農家,都姓宋,並非薛收本家。

之所以會和薛瑛過來鞏縣,是因為他們此前在汾陰,大都依附於薛家為生。

薛道衡死後,這幾戶人家也就失了土地,眼見著日子要過不下去了,聽聞薛瑛要來鞏縣,於是存了僥倖心理過來。不過他們倒也沒有失望,才一落戶,這邊就分到了土地,也算幸事。

薛收正帶著一個小童子,在田莊裡指揮收拾。

聽言慶的來意之後,他二話不說,就要啟程前往黑石關。

“祖君彥此人文采出眾,若是殺了,確實可惜…… 家父與他有師生之誼,我說不定能說服他為你效力。”

言慶連忙阻住薛收,“老薛,你看著天色也不早了,你現在趕回黑石關,用處不大。

這樣吧,你先在這裡整理田莊。我也要回家去看一看,明日一早。咱們一起返回黑石關,如何?”

薛收想了想,覺得言慶言之有理。

長孫無忌沒有和言慶回鞏縣,而是直接留在田莊,給薛收幫忙。

嘴巴上說:“薛大郎喬遷之喜,我總要為他分擔些許事務。”

可實際上呢,這心裡面卻掛念著薛收的妹子…… 李言慶倒也不去說破,笑呵呵的返回鞏縣。

長孫無忌的年紀也卻是不小了!

按照這個時代的習俗,他已算是大齡青年。

這些年奔走四方,加之長孫晟過世後,家道中落,也沒個合適的人選。如今好不容易有了心上人,李言慶自然不會做那棒打鴛鴦的事情。其實,他心裡又何嘗不希望,長孫無忌能有個幸福美滿的家庭?薛瑛嘛…… 柔弱是柔弱了些。不過配長孫無忌,倒也算得門當戶對。

李言慶回到家,天色已經不早。

毛小念不在家,細腰和四眼也隨她一同前往心緣寺,吃齋念佛去了。家裡有沈光坐鎮,又有王頍暗中為他出主意,所以顯得非常平靜。沈光親自服侍李言慶洗漱完畢,而後和言慶在後院涼亭中休息。

“王先生呢?”

李言慶不見王頍,不免有些奇怪。

沈光回道:“王公這幾日常往縣衙,和柴縣令飲酒作詩。一般到這個時候,他還沒回來的話,那就是要住在縣衙了。”

“他找柴孝和作甚?”

“我也不太清楚,不過看王公的意思,我覺得王公很可能是想說降柴孝和,為主公您效力。”

說降柴孝和?

李言慶眉頭一蹙,這心裡面,犯起了嘀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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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麒麟高臥聲自遠   第五一章  喜盈門(三)



自開春以來,王頍的身子骨就有些不好,時常會露出疲憊之態。

畢竟六十歲的人了,早年顛簸流離,還被流放過嶺南。後來又遭受數年囚禁,更隱姓埋名,躲藏在西北苦寒之地,這對於一個人的身心,無疑有著巨大的傷害。雖則後來並未吃太多的苦,但畢竟這隱患已經埋下。

剛開始組建麒麟台的時候,王頍盡心竭力,耗費了無數心血。

四年來,麒麟台構架已經完成,王頍功不可沒。但歲月不饒人,時間這種殺人的惡魔,任何人都無法抵抗。王頍在去年冬季偶染風寒,小病了一場後,這精氣神就明顯感覺著不夠用了。

對於這一點,言慶也有所覺察。

但他此前忙於黑石關的兵事,所以未能與王頍交流太多。

王頍說項柴孝和?

為什麼們對柴孝和如此在意?之前幾次三番的和言慶提起柴孝和的才幹,如今又親自登門?

站在李言慶這個位置上,他需要考慮的事情可不少。

從前以局外人的角度,他可以把事情簡單化;然則他如今身在局中,這考慮事情的方方面面,必然會隨之變得複雜。

隱隱有一點直覺:莫非王頍想要讓柴孝和做麒麟台的繼承者嗎?

這念頭一起,就再也無法消失。李言慶越想,就越感覺這種可能性增大。

這一夜,言慶難以安睡。

麒麟台對他的重要性,無疑巨大。

所以主持麒麟台的這個人,也就變得格外重要。王頍對他父子感激異常,加之李言慶能提供他一個施展才華的地方,所以對言慶格外的忠誠。李言慶可以毫不懷疑的賦予王頍各種權利,因為他是李孝基認可的人。再者,王頍飄零一世,對世情大都已經看得淡了,所以對於權力的欲望,不會如其他人那麼強烈。在他眼中,麒麟台只是證明他才能的一個玩具而已。

李言慶把麒麟台交給王頍,很放心!

但換一個人,他能夠似王頍這樣,無欲無求,忠心耿耿,且才華出眾嗎?

柴孝和?

的確是一個很有才能的人。

但李言慶無法像信任王頍那樣的去信任他……

可如果王頍真的想要讓柴孝和做繼承人的話,該怎麼辦?自己是拒絕?還是同意?這又是一道選擇題。

李言慶翻來覆去,直到東方發白。

既然睡不著,索性不睡了!

言慶起身走出房間,漫步在後院林蔭小道之上。初夏的清晨,很涼爽,那池塘裡的蛙叫,三五參差,給這晨光平添了幾分寧靜安詳的氣質。遠遠的,就看見一個人在後湖畔的林間穿行。

他步履輕盈,伸手矯健,似慢還快,動靜相得益彰。

驀地一道白光閃過,在粗壯的樹幹上,留下一道深深的痕跡。白光隨即消失,人影閃動,狀似傳花蝴蝶。

這麼早,又能在後湖練功的人,李府只有一個。

言慶在湖畔的一塊石頭上坐下來,看著林中的人影,腦海裡卻閃過無數種念頭。他在思索,歷朝歷代所出現的秘密組織。麒麟台的性質,與後世的間諜情報組織非常相似,只是王頍手中的麒麟台,如今主要以情報為主,似乎缺少了一些震懾性。如何震懾?其實答案很簡單。

無他,流血耳!

“主公,怎麼如此早起?”

沈光練功完畢,慢慢從樹林中走出。

他赤著膀子,下著一條寬鬆的長褲,身上散發著一股股的熱氣,汗水淋淋。

看得出,他很累!

不過卻堅持著不肯坐下,而是緩緩行走。

“老沈,什麼時候多了如此精美的麒麟紋身?”

李言慶發現,沈光的後背上,有一個麒麟圖案的紋身。在水光晃動下,那麒麟活靈活現,似要噴薄而出。

沈光笑道:“去年就有了!

從洛陽來了一個老匠人,有一手好針法,我看他針法奇妙,於是就動了心思,讓他給我做了這個紋身出來。”

“哦,鞏縣如今的外來人很多嗎?”

“可是不少…… 潁川的、襄城的、洛陽的。這兩年鞏縣發展的快,幾乎快趕上滎陽和管城了。”

“老沈,可有興趣進我麒麟台?”

沈光一怔,“主公,我不是一直在麒麟台做事嗎?”

言慶笑了笑,“我不是要你做事,而是要你執掌麒麟台。”

沈光連連搖頭,“主公,非是沈光要推辭,這的確非我所長。我協助王公的時候,見他整日埋首書山書海,終日思索。從那浩瀚如海的種種資訊中,分析出和主公有關的種種信息……

實不相瞞,我看著就覺得頭疼。若是讓我執掌,豈非要了我的老命?”

李言慶忍不住也笑了,手指沈光說:“老沈,你放心,這等細緻的活計,我也斷然不會讓你打理。”

他笑容收起,正色道:“老沈,我要你為我建起一支不為人所知的力量。

不單單是要負責保護我,同時有一些事情,如果我不好再明裡出手的話,就需要靠你完成。”

“主公莫非是說…… 殺手?”

“呃,你可以這樣理解。”

李言慶說完,目光凝視沈光。

他知道,沈光這等出身江湖的人,其實對殺手這等見不得人的行當,頗有些看不起。讓他接手這件事情,的確是和他性格有些衝突。只是,在目前狀況下,李言慶沒有其他的人選。

“老沈,你可以考慮一下,不用急著回答。

如果不願意,就權當我沒說過吧……”

“主公,是不是王公那邊,出了什麼問題?”

沈光不是笨人,而且非常聰明,他很快就反應過來,麒麟台可能出現了變化。以前王頍在的時候,李言慶斷然不會讓他做這樣的事情,莫非王頍出了問題?亦或者,發生了什麼事情?

言慶站起身,和沈光並肩,沿著後湖湖岸緩緩行走。

“我不想瞞你…… 我有種感覺,王公似乎有些累了。他之後,必然會有人接手麒麟台。可是我不能肯定,接手之人,會得到王公那般的信任。你也知道,麒麟台對我極為重要,即便是日後,我同樣不希望有人知曉麒麟台的存在。所以,我需要有一支力量,來制衡麒麟台。”

如何制衡?

唯鐵與血而已!

沈光感激的看了言慶一眼,輕聲道:“既然主公看重我,沈光萬死不辭。”

這時代,尚有‘士為知己者死’的豪俠之風。

沈光聽得出,李言慶也著實是很憂慮。身為李府門下,自當為主分憂,沈光想了想,一口答應下來。

他也知道,從這一刻起,他不再是單純的言慶門下,而將成為李言慶手中,一柄殺人的利劍。

“但不知,沈光當以何等身份,藏於麒麟台中?”

“錦衣麒麟!”

李言慶脫口而出。

還是受了那錦衣衛的影響!

不過這樣也好,且看看這提前出線的錦衣衛,在這個時代,究竟能產生什麼樣的作用呢?



晌午,王頍返回李府。他聽說李言慶回來,立刻前來拜見。

“公子,我擬請柴孝和為我助手,打理麒麟台。”

王頍開門見山,沒有絲毫的拖泥帶水,向李言慶道明了來意,“柴孝和此人,心思縝密,思慮周詳,是一個不可多得的人才。如今您與李逆交鋒,掌控滎陽之局勢,已經刻不容緩。

然則我入春以來,時常感覺精神不濟,難以像從前那樣,為公子分憂解難。

柴孝和閒置著,極為可惜。我近來一直試圖說降他,黑石關大捷後,柴孝和也似有些意動。”

李言慶放下筆,抬起頭來。

“王公,此人可託付重任否?”

這個人,值得我去信賴嗎?

王頍笑道:“公子何必言信?只要他柴孝和能為公子出謀劃策,為公子分接解難,足矣!

再者,公子以為這柴孝和,有其他選擇嗎?

他與李逆失去聯繫,而李逆黑石關慘敗之後,又豈能再接受他?公子只需對外表現出和柴孝和相得益彰,李逆自然不會再去信任他。李逆不可投,難不成讓柴孝和去投靠江都的今上?”

言下之意是說:你只要能像對我一樣,給他施展才華的空間,他一定會臣服於你。

柴孝和已經四十多歲。

能夠給他施展才華的時間,已經不多了。

如今他投靠李言慶,說不得能的到一些機會。若是等大局已定之後,即便他再去投靠,也需要一個漫長的適應過程。與其這樣子,倒不如在李言慶身邊。至少,李言慶的前程挺光明。

言慶沉吟不語,在心中盤算。

片刻後,他說道:“王公即已決意,那我也沒有意見。

不過,我已下令沈光組建錦衣麒麟,將藏於麒麟台…… 不過,除你我之外,無人知其作用。”

王頍聞聽,臉色一變。

他又如何聽不出李言慶這話中之意?

這分明是要制衡麒麟台…… 只是錦衣麒麟的真正作用,王頍目前還不清楚。不過既然是沈光出任,那說明李言慶將會加強麒麟台的武裝力量。其目的…… 很快就猜出個八九不離十。

“沈光為錦衣麒麟,正合我心意。”

王頍微微一笑,“若有錦衣麒麟,麒麟台方為天下人之夢魘。”

李言慶不置可否。但心裡卻暗自讚歎,這王頍果然是人老成精……

“另外,我還有一事需稟報公子。”

“講!”

“公子前次命我打探柳周臣的來歷,我已有些頭緒。”

“哦?”

“柳周臣,河東解縣人,乃解縣柳氏族人。

其父柳少師,是魏尚書僕射柳慶庶子,也就是開皇年間青州刺史,大將軍柳機的同父異母兄弟。他的堂弟,也就是先皇之女蘭陵公主的駙馬,柳述。”

李言慶聞聽,嚇了一跳。

“怎麼可能,駙馬的堂兄,卻成了楊氏家臣?”

“公子且聽我說完。柳周臣之母,乃罪臣之後,出身教坊,所以在家中地位並不高,故而柳少師生而不被柳慶所看重。北周年間,宇文護當權,柳慶因不滿宇文護專權,故而被打入牢獄。柳少師母子則被柳慶正妻趁機趕出家中。當時關中大旱,柳少師母子無法在長安生活,於是離開長安,想要投奔遠親…… 途中,柳少師之母病故,幸得北周趙王收留,才使母親得以安葬。

期間有十載,柳少師行蹤不明,而後突然就出現在楊弘家中,成為楊弘的幕僚。

柳周臣就是在這十年中出生,隨柳少師一同到了楊家。

而且,柳少師的妻室,也就是柳周臣的生母,同樣無從打聽。後來楊弘為柳少師又介紹了一門親事,也就是現在柳周臣的母親…… 不過,柳周臣的父母,在數年前已經亡故。柳周臣的來歷,更成為一個難以解開的謎。”

李言慶長出一口氣,驀地笑道:“如此說來,這柳周臣他也是個有故事的傢伙。”

趙王?

那豈不是朵朵的祖父嗎?

他又名周臣,難道意思是,他生為周室臣子,死為周室之鬼嗎?

這柳周臣,果然是個有意思的傢伙!

“如此,煩請王公繼續追查。”

“那柴孝和的事情……”

“柴孝和嘛,再等一等。我還需考慮一下,尋一合適時機與他相談,而後再讓他與王公效力。”

既然柴孝和的心思動了,那事情也就變得好辦了!

李言慶不會在這時候立刻和他相見,那反而會助長柴孝和的傲氣。

最好的辦法,冷一冷。

讓他開始焦躁,著急…… 而後再尋找機會,一舉將其收服。王頍很明顯,也明白李言慶的打算。

心裡面暗自嘀咕:公子可真不像個二十歲的毛頭小子。

這對於人心的把握,可不比那些在宦海中沉浮幾十年的老傢伙們差。

人不怕他有欲望,最怕的是心死。

柴孝和心死,則是鐵板一塊,難以收服;但若他動了心思,有了活泛的想法,李言慶也就能佔據上風。

這也是李言慶前世所學會的禦下之道。

冷一冷,放一放,而後會有不可言喻的效果……

快到中午時,薛收帶著一個童子,登門拜訪。

長孫無忌沒有隨行,薛收說,他回毫丘塢堡去了。按照長孫無忌的說法:你薛收去做事,就一心一意的去做。你不是要搬家嗎?這不成問題,一切交給我來打理,我自會安排妥當。

薛收自然不知道,這廝是動了他老妹的心思。

故而在李言慶面前,還一個勁兒的誇讚長孫無忌,說無忌是個有情義的傢伙。

如若你知道他這麼盡心盡力,是為了當你妹夫,是不是還會誇讚呢?李言慶也沒有說透,只是附和著表示贊成。

“這小傢伙是誰?”

言慶看跟著薛收的少年,大約有十一二歲的模樣,生的頗為俊俏,體格很壯碩。

“哦,此乃我田莊的佃戶之子,名叫宋令文。

他父親本是我父親的親隨,因我父之故,抑鬱而終。令文出生後,連他父親都沒有見過,一直是由我妹妹照顧他母子。他母親前年也病故了,這次就隨我妹妹一起過來。呵呵,我見他機敏聰慧,故而讓他跟在我身旁。這小傢伙不錯,不但聰明,而且有一膀子神力…… 我正考慮著,讓你給他介紹個師父,習些拳腳,將來說不定,還能成為你一個好幫手呢。”

宋令文?

沒聽說過!

李言慶看了看那小傢伙,忍不住道:“按你的說法,這小傢伙的年紀不過八九歲嗎?”

“今年正好十歲!”

操!

李言慶暗自感歎,這年頭的小孩子,發育都這麼快嗎?

不過既然是薛收提議,李言慶自然也不可能拒絕。

“我昨日也看中了一個好苗子,既然你薛大郎推薦,索性讓他們一起留在我府中,如何?”

“那自然是好…… 令文,還不快快拜謝李郎君。”

宋令文連忙上前,躬身謝過李言慶。而後又恭恭敬敬的朝著薛收一禮,表示感謝。

他年紀不大,可是卻也不傻。

來鞏縣兩三個月了,自然知道這眼前的男子,實乃鞏縣一等一的大人物。連薛郎君都是在言慶身邊做事,若能拜李言慶為師,對於他日後的發展,想必有很大的益處。至於李言慶能教他什麼?宋令文倒沒有考慮那麼多,只看薛收一副高興的模樣,想必這位李郎君有真本事。

李言慶和薛收結伴,離開李府,返回黑石關。

薛收自去戰俘營裡找祖君彥,而言慶則留在軍府之中。

他簽署了開放關禁的命令,不過又下令,對黑石關過往行人,需嚴加盤查,以免有奸細混雜其中。

其實,即便是關禁,也不一定能杜絕奸細混入。

盤查只是一個形式,是告訴那些對滎陽,對鞏縣居心叵測的人:老子雖然開放了黑石關,但不代表著你們就能為所欲為。想要佔便宜,那可別怪我手下無情。

所以,盤查的震懾性,遠大於其實用性。

諸事繁多,李言慶一回到軍府,就忙得不可開交。

除了要加強戒備,整頓軍務之外。他還要編造奏章,為麾下的將士請功…… 諸如此類,總之是極為忙碌。

傍晚時分,李言慶叫上雄闊海三人,準備巡視城關。

卻在這時候,有小校來報:“啟稟李郎君,關外有一行車仗,自洛陽來,聽聞郎君正在關上,故而懇請相見。說是郎君至親之人…… 如今那車隊剛過了黑石渡口,正往關卡而來。”

至親之人?

李言慶心中一動,突然間,變得有些激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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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麒麟高臥聲自遠   第五一章  喜盈門(四)



小船抵達岸邊,李孝基在朵朵的攙扶下,走下渡船。

忽然,黑石關方向傳來一陣陣悠長的角號聲,行走在大路上的人們不由得嚇了一跳,連忙駐足停步。

別是又要關禁吧!

難道,李逆又出兵犯境了不成?

這常年在外面的人,一耳朵就能聽出,那角號聲是隋軍特有的集結號。好端端的突然集結人馬,除非極特殊的情況,無外兩種可能。一個是開拔,另一個則是開戰。這讓剛恢復正常的商人們,如何能不緊張?

隨著角號聲響起,關前哨卡也停止了放行。

所有軍卒紛紛抄起刀槍,列隊在大路兩邊,一派殺氣騰騰的模樣。

黑石關的軍卒,在經歷連番大戰後,已經有了一股子軍人特有的鐵血氣概。哪怕是刀未出鞘,槍矛朝天,可是那種剽捍冷酷的氣息,令關前等待通行的商人行者,不由自主的退後一步。

不多時,一支騎隊衝出黑石關。

緊隨其後的,是一隊隊隋軍將士。他們出關後,立刻在大路兩邊列陣,沉靜肅穆,卻有條不紊。

“真銳士也!”

李道玄忍不住低聲感歎。

他出生朔方,乃苦寒之地,時常會有突厥犯邊,故而李道玄也見過許多隋軍人馬。這優劣好壞,他是一眼能辨認出來。所以當他看到黑石關這一支人馬後,忍不住低聲對武稷發出感歎。

銳士,可無堅不摧!

但真正的銳士,確是用血與火方能鑄造而成。這一路上,李道玄也通過了不少哨卡,可能被稱之為銳士的人馬,卻僅止眼前而已。即便是太原府的兵馬,似乎也比不得眼前這支鐵血之師。

心裡面,對李言慶不由得更多了幾分好奇,多了幾分尊敬。

“爹,小妖來接你了!”

朵朵在李孝基耳邊低聲道了一句。

她一直攙扶著李孝基,自然能覺察到,李孝基身子在微微的顫抖。其實,朵朵自己,又何嘗不是暗自激動?岷蜀一別六載,雖則六年間書信往來不斷,但朵朵的相思之情,卻未有半分減少。六年了…… 小妖現在如何了? 雖然朵朵很留意言慶的消息,但又怎比得上親眼相見?

李孝基的臉上,露出一抹自豪驕傲之色。

“是李無敵………… 天,莫非發生了大事?”

正當大家各懷心事時,一隊黑甲騎軍,風馳電掣般從關內衝出。

為首一騎,馬如出海蛟龍,嘶聲咆哮聲,恰似龍吟虎嘯。馬上的騎士,卻是一襲月白色博領大衫,腰系一條虎頭白玉轡頭做裝飾的金絲大帶。頭紮蝶頭,金環抹額,跨刀挾弓,威風凜凜。

而在他身後,則是黑石關大小將官。

第一排是三大護衛和杜如晦,再往後則是羅士信王伏寶等人。一群人出了黑石關大門,紛紛勒馬駐足。李言慶跨坐象龍馬上,遠遠的就看見站在車上,正向他眺望,頜首微笑的李孝基。

這世上,敢稱李言慶至親之人者,唯李孝基一人而已。

李言慶也不擔心有人敢冒鬼…… 所以一得到消息後,立刻下令整備人馬,出關列陣相迎。

言慶勒住馬,翻身跳下。

他腳下生風,一路小跑到了車前,突然駐足停下,撩衣雙膝跪地,“學生李言慶,拜見老師。”

言慶無法在人前喚李孝基父親,但是他卻能呼李孝基為老師。

這師徒之實,無需避諱。再者天地君親師,乃人倫五常。李言慶就算用再隆重的禮儀迎接,也不會有人反對。相反,這尊師重道之名,會令他得天下人的稱讚。不過,言慶倒沒想這些。

他不能在人前喚李孝基一聲‘爹’,卻可以通過其他的方式,來表達他對李孝基的尊敬。

這一聲‘老師’出口,頓時引得路旁行人議論紛紛。

天下人都知道,滎陽李無敵的老師,是前右驍衛大將軍,上柱國長孫晟。除此之外,他似乎並沒有拜任何人為師。當然了,想做李言慶老師的人有很多,據說包括已經過世的薛道衡薛大家,楚公楊素,大丞相高穎,以至於如今坐鎮麒麟館,前國子祭酒徐文遠,都動過這樣的心思。

只是因為各種各樣的原因,最終未能成功。

楊素是死得早,高穎、薛道衡,則是因為當時言慶的年紀小,所以沒有著急。等言慶年紀合適了,高穎薛道衡又被楊廣殺了。而徐文遠是最有可能成為李言慶老師的一個人!只是因為長孫晟突然過世,李言慶護送長孫無垢入岷蜀求醫,使得徐文遠最終也是錯過了李言慶。

這許多人想收李言慶為弟子,卻最終未能成功。

如今,李言慶突然口呼‘老師’,以隆重大禮相迎,使得無數人對李孝基,頓時產生了好奇。

此人是誰?

有何德能,被李無敵稱之為‘老師’?

如今這天下動盪,時局混亂,而李孝基歷經十餘載風雨,顏容也早已大變。識得李孝基的人,死的死,隱的隱,再加上朝廷對二三十年前的事情,早就沒了心思追查,李孝基終於能光明正大的出現在人前。

耳邊傳來言慶那一聲‘老師’,李孝基的眼淚,差一點掉落下來。

腦海中浮現出當年金谷園,竇家學舍中的一幕幕場景。風和日麗,他坐在廊下,耳聽那小童子稚嫩的誦讀聲…… 一晃十四載,當年那個跟在身旁的小童子,如今已經成為天下聞名的李無敵。

更可笑的是,昔日的弟子,竟然是自己骨肉。這世事難料,思來也的確是離奇。

伸出手,撫摸言慶的頭頂。

“言慶兒,你做的很好,做的很好啊!”

李孝基忍不住輕聲呢喃,同時又為李言慶這份急智,而感到驕傲和自豪。

他二人無法在人前父子相稱,但李言慶卻用另一種方式,來彌補了他二人隱藏在心中的遺憾。

李道玄和武稷站在旁邊,不知為什麼,李道玄突然感到鼻子有點發酸。

他抬起手,揉了揉眼睛,嘴巴裏還嘀咕著:“該死的沙子,怎麼跑到眼睛裡了?”

這陽光明媚,哪來的什麼風沙!

李道玄想起了自己。

雖則父母走的早,可畢竟也曾承歡膝下,在同齡人中,自己也算過的順風順水。一直以為這天底下,除了二哥,再無人能比他強。但看到眼前這一幕,李道玄這心裡的震撼,難以形容。

言慶哥哥…… 確實不容易!

和他比起來,自己不曉得有多幸福。二哥雖則厲害,卻始終跟隨在家人身旁。而言慶哥哥呢?從小寄人籬下,憑一己之力奮發努力,終於有了今日的成就。他無法和九叔相認,卻能用他自己的方法,來彌補這種遺憾。只看九叔那臉上的笑容,李道玄就知道,李孝基有多開心!

而武稷,卻想到自己的孩子。

武士彠娶妻相里氏,膝下有二子:元慶和元爽。

只是這兩個孩子,被慣壞了!整日遊手好閒,不學無術。以前或許武稷還沒有這麼多感慨,但看了言慶父子之後,武稷突然生出恨鐵不成鋼的念頭。若是我那兩個孩兒,將來能有李郎君一半的出息,我就算是死了,也會開心無比…… 恩,既然如此,何不把他們接來鞏縣?

武稷這心裡,開始盤算起來。

且不去理睬別人的心思,李言慶被李孝基攙扶起來,目光落在了一身僚人打扮的宇文朵身上。

一襲白衣,草鞋金環,帶著野性之美!

言慶輕聲道:“朵朵,你來了!”

“恩!”

宇文朵低垂螓首,修長白暫的頸子,呈現出一道美麗的弧線。

“走,咱們回家!”

李言慶走到李孝基身邊,攙扶他的手臂,和宇文朵一左一右,向黑石關行去。杜如晦沒見過李孝基,但他卻聽說過李基之名。心裡也頗為好奇,對於這位言慶的啟蒙老師,更懷有一分尊重。

早早的就下了馬,在關卡前等候。

杜如晦下了馬,其餘眾將,也紛紛下馬。

“黑石關長史杜如晦,率黑石府上下,恭迎先生。”

“我等,恭迎先生!”

關上,關下,兩千名隋軍將士齊聲高呼,震得天地回音,山河顫動。李言慶給予李孝基的這份榮耀,讓李孝基眼一紅,險些落下眼淚。他輕輕拍了拍李言慶的手臂,“過了,玉娃兒,過了!”

而李言慶,卻恍若未聞。

三軍收隊,護送著李言慶一行人入關,卻留下這關外無數路人,交頭接耳。

“那個人是誰?”

“你沒聽李無敵稱呼他‘老師’?肯定是李無敵的授業恩師嘛。”

“廢話,我當然知道那是李無敵的老師。我的意思是,他是什麼來頭?能為李無敵老師,定不是等閒之人。”

“那一定的!說不得是哪位大賢,否則焉能為李無敵之師。“

“恩恩恩,我看那位先生道骨仙風,姿容不俗。說不定是神仙來著,否則如何能培養出李無敵這等了不得的人物?”

有好事者,乾脆把李孝基畫了像,還掛在家中供奉。

言慶不知道,他這無心之舉,竟使得中國的神仙譜系中,又多出了一個人物。數百年後,有人做《西升經》,把李孝基收入其中。而西升經更作為中國神話譜系中,與列仙傳並列的一部重要經典,收錄入《道藏》之列。後世更直接把李孝基當年在金谷園教學時的假名翻出,直呼李基真人。相傳,李基門下弟子無數,而其中最為著名者,亦正是李言慶本人。



李言慶把李孝基迎入軍府,暫且安置。

“爹,等這兩日我手裡事情處理完,咱們一起回家。”

在軍府後宅,李言慶改變了對李孝基的稱呼。朵朵、李道玄、武稷和柴青,就落座在一旁。

門外有雄闊海闞稜鄭大彪三人看護,所以也無需擔心有人會偷聽。

這房間裡,除了隨李孝基前來的人之外,黑石府只杜如晦一人陪坐。聽到李言慶對李孝基的稱呼,杜如晦腦袋嗡的一下,立刻懵了!不是老師嗎?怎麼這一下子,又變成了‘爹’?

這個人,是言慶的爹!

李孝基已經向言慶介紹過隨行眾人,言下也點明了,這些人都是李淵的心腹。

李道玄自不需要解釋了,柴青是柴紹的兄弟,李孝基當年隱姓埋名時,還用過柴氏族人的身份;武稷,更是心向李淵,對李淵頗為忠心。

李淵出鎮太原後,武稷是第一個靠向李淵的本地人。所以,言慶也無需隱瞞什麼。

他朝著杜如晦笑了笑,那意思是說:你別吃驚,回頭我會向你說明狀況。

不過杜如晦此時,也明白了李言慶的真正來歷。只怕,這小妖和唐國公上下,關係很深啊!

再聯想到言慶當年曾對他說過的話,杜如晦隨之釋然。若非有這層關係,以小妖那等性子,又豈能安心為李家做事?不過這心裡,又生出一絲遺憾。

言慶背後的勢力,已凸顯出來。

這是一件好事,但同時…… 豈非也斷了言慶逐鹿天下的可能?

可惜,真是可惜!若言慶能年長些,或者是李府嫡傳的話,這江山到最後,定然非小妖莫屬。

只是這些心思,杜如晦不可能表現出來。

畢竟,他本人對李淵也很看好……

“言慶,此次我來,有幾樁事情。國公以為,你孤身在中原奮鬥,著實辛苦。李府上下,目前雖無法給與你太大的支持,但也希望你能明白,你並非一人在此。道玄此次前來,名為在麒麟館求學,實則是你叔父為你安排的幫手。若有緊要事情,可通過道玄,向你叔父求助。”

李道玄上前一步,“以後還請言慶哥哥多照拂。”

言慶也知道,從這一刻開始,他已正式被納入李氏家族的序列。

李道玄?

言慶想了想,只覺得耳熟,卻想不起他的來歷。

不過既然是一家兄弟,李言慶也不可能落了李道玄的面子,起身攙扶李道玄,“你我兄弟,又何需如此?”

也許,這就是言慶哥哥和二哥之間的不同吧。

二哥待人,舉止有度,雖親和,卻不失威嚴,和煦之中有長者之風;而言慶哥哥,乍看全無那種英武之氣,待人也很隨和親熱。可是誰又能想到,在這親和之下,卻有無敵之能。

李道玄也不知道是為什麼,不由自主的總是將李言慶和李世民相提並論。也許在本質上,言慶哥哥和二哥,屬於同一種人吧……

“卑下武稷,拜見少郎君。”

“士彠早年經商,走南闖北,見識頗廣。他會在鞏縣開設店鋪,以隱藏其身份;柴青武藝高強,而且交友甚廣。到時候他會充當士彠的幫手,如果有什麼不方便出面的事情,柴青可以代勞。”

武藝高強?

李言慶不由自尖的想到了沈光。

這柴青來的正好,正可令沈光隱藏更深。

想到這裡,李言慶拱手微笑,柴青不敢怠慢,忙起身還禮。從本性而言,柴青出身世胄,也是個性子高傲的人。可他那高傲,卻要分對象,柴青深知,他在言慶面前,沒有半點驕傲的資本。

李言慶憑一己之力,搏出偌大名聲,豈是他能相比?

看李言慶身邊那三大護衛,各個都是彪悍無比,一看就知道是高手;還有那骨蘭朵,雖是一個女子,可論武藝,卻未必會遜色於自己。柴青是聰明人,他知道自己的身份,更清楚,他面前之人,絕非似表面上看起來,那麼文弱。

慢著!

李言慶突然把目光轉向了武稷。

士彠?武士彠?這名字聽著,還真是耳熟啊!

“武先生準備在鞏縣,做何生意?”

武稷一怔,詫異的向李言慶看去。他做生意,只是一個掩護,又非為求財,其實做什麼都行。

可看上去,李言慶似乎對此頗感興趣啊!

“這個,卑下還未想好。”

“我有一句話,不知當不當講。既然是做生意,那就一定要賺錢,不賺錢的話,做個甚生意?

賺錢的生意,才是生意啊!”

你越能賺錢,就越能隱藏好身份。

否則你賠錢賺吆喝,豈非容易被別人懷疑?李言慶笑呵呵的提醒了一句,讓武士彠頓生警覺之心。

是啊,我現在是生意人,既然是生意人,自然要賺錢才是……

“武先生若有興趣,改日咱們可以好好交流一下。“

言慶言語和藹,令武士彠心中頓生暖意。古時,商人並不為人所重,武士彠哪怕投靠了李淵,可實際上在李淵麾下,並非佔居重要位子。司鎧參軍,其實也只是一個無足輕重的職務。

若非武士彠投靠的早,而李淵又希望借武士彠,來拉攏當地土豪。

否則……

可李言慶這話語裡,卻似乎透著幾分關切。被人看重的滋味很舒服,武士彠頓時生出感激之情。

“好啦好啦,士彠具體如何行事,可至鞏縣後再行商議。

不過言慶兒說的也沒錯,士彠你責任重大,還需做周全打算。既然要以商人之名為掩護,自然要做那賺錢的商人…… 呵呵,說起賺錢的話,你倒是可以和言慶兒商議,他鬼門道甚多。”

武士彠眼睛頓時一亮。

“這第二件事情嘛…… 言慶,你馬上就要成丁了。

我此次前來,就是要督促你早些完婚。朵朵和裴娘子等你,可是等得太久。如果再拖下去的話,對她們都不公平。此次前來的路上,我已拜訪了竇老叔,請他出面證婚,裴仁基也已經點頭。”

“恭喜李郎君!”

杜如晦連忙站起來,大笑著向言慶道賀。

雖說早已做好了準備,可是當李孝基說出來之後,言慶還是有些手足無措。目光下意識的向朵朵看去,卻見朵朵粉靨羞紅,垂著螓首,不敢看人。可那眼角餘光,卻又含情脈脈,看向李言慶……

我,要成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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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2-5 20:03:53 |只看該作者
第四卷   麒麟高臥聲自遠   第五一章  喜盈門(五)



李無敵,李郎君要成親了…

消息好像長了翅膀一樣,迅速在滎陽郡傳開。一時間,人們議論紛紛,同時更無比好奇的到處詢問。

因為,此次成親,言慶將同時迎娶三人。

三家女兒將以平妻的身份,嫁給李言慶,而且三家女兒的來頭,似乎都不太差。長孫無垢是已故上柱國大將軍長孫晟的女兒;裴翠雲是光祿大夫,右監門大將軍裴仁基的女兒。這兩家女兒早在三年前就和李言慶定下了親事,只是由於當時言慶要為鄭世安守孝,所謂一直推遲。

長孫無垢、裴淑英,大家倒不陌生。

可骨蘭朵又是什麼來頭?

為什麼在此之前,根本就沒聽說過?

很快,從李府就傳出了答案。這骨蘭朵並非漢人,而是岷蜀僚王的女兒。近年來,岷蜀大治,洈山僚首領骨斯蠻可走出了不少力。在年初時,骨斯蠻得成都郡郡守以及成都都尉寶軌的大力推薦,楊廣自江都下詔,冊封骨斯蠻為僚王,聽調不聽宣,待其治理峭蜀地區僚蠻。

也就是說,骨斯蠻這個僚王,名至實歸。

更重要的是,洈山僚如今發展很快,已經是蜀中最大的僚人部落。隨著越嶲郡飛頭蠻舉族被滅,岷蜀僚人也無心和隋室政府繼續對抗。骨斯蠻出任僚王,也是民心所向,畢竟日後免不了要和漢人打交道,僚人也需要有一個領袖,能為他們主持公道。在這一點上,和漢人打了多年交道,而且與隋室政府有著良好合作關係的洈山僚,自然是一個最為合適的人選。

骨蘭朵是僚王之女,也算得上一個小公主。

不過她雖是僚王之女,可是和長孫無垢、裴翠雲相比較下,這出身似乎最為低賤。畢竟從血統而言,僚人的身份,始終無法和長孫、裴氏相比。

這已經是李孝基所能想到的最佳方法。

朵朵是北周皇室後裔,隋室一日不亡,朵朵一日就無法恢復身份。總不成讓她一直等著,亦或者沒名沒份的跟著言慶吧。所以,能獲得楊廣的冊封,無疑是目前最妥當的一個手段。

哪怕是僚蠻公主,但也是個公主,不是嗎?

隋室對胡蠻歸化挺重視,爭取僚王的困難並不大。有了這麼一個身份,朵朵就能名正言順的嫁給言慶了。至於宇文朵自己,能嫁給言慶就很開心了…… 至於什麼身份,她倒是不太在意。

雖說很多人看不起朵朵,可是當朵朵的隨行嫁妝拿出來後,還是讓人嚇了一跳。

白老虎皮兩副,赤金二十車,足有一千多斤,再加上一些岷蜀特產的物品,注入蜀錦之類,也都是價格昂貴。哪怕是再挑剔的人,面對如此昂貴的嫁妝,所有不滿也只能咽回肚子。

人家能嫁給李無敵,那也是有資本的!

甚至有人還暗中嫉妒李言慶,僚蠻如此富庶,李言慶這下子可算是發了!他本就前程遠大,如今又有如此身家,豈不是讓他本就光明的前程,變得更加光明嗎?發了,真的發了……

一夜之間,李府就變得格外熱鬧。

就是在這種無比熱鬧的氣氛下,誰也沒有注意到,麒麟館增加了一個名叫李道玄的學子;鞏縣城中也出現了一個傢俱商,專營西域家俱,做工精良,款式新穎,而且式樣也有很多。

數日後,高夫人和裴淑英,帶著無垢翠雲和小念,從心緣寺返回。

又過數日,右監門大將軍裴仁基,輕裝抵達鞏縣,暫居住在毫丘塢堡之內。隨行者,除竇威之外,還有剛從江都返回洛陽省親,左備身府將軍,李淵的妻兄,虎賁郎將竇賢父子三人。

所有人都知道,如今的局勢並不穩定。

李密退回開封舔拭傷口,不知道什麼時候,就會捲土重來。

滎陽,還不是歌舞昇平的時候。所以李言慶的婚事,也只能從快從簡,以免觸發其他事情。

可即便如此,李言慶的婚事,還是引起了許多人的關注。

越王楊侗派人送來大禮;遠在長安的代王楊脩,也專程派人前來道賀;河東郡守堯君素,長安留守輔臣,左翊衛將軍陰世師,洛陽太府卿,尚書僕射元文都等朝中顯貴,也紛紛派人前來道賀。

甚至連王世充都派出了次子王玄恕,抵達鞏縣……

一時間,鞏縣縣城變得格外熱鬧。

滎陽,洞林寺,郇王別院。

楊慶招來了柳周臣,把手中請柬遞了過去。

“周臣,李言慶送來請柬,言明四月二十七日,與三位娘子成親,請孤前往觀禮。你以為如何?”

柳周臣道:“卑下也聽說了,據說前些時日,李郎君的老師來了,所以他才會這麼匆忙的舉辦婚事…… 怎麼,殿下難道不準備過去觀禮嗎?”

楊慶呵呵一笑,“孤的確不太想去。

這洞林寺的湖光山色美不勝收,鞏縣那邊人滿為患。以孤這身份前去,於禮法上只怕不太相稱。再者說了,滿朝文武多是派人前去,孤親自過去,豈不是說,和那些使者淪為一談?

不過周臣,聽你這口氣,卻想前去觀禮?”

柳周臣微笑著點點頭,“不瞞殿下,卑下確實想前去觀禮。

不過卑下感興趣的不是李郎君的婚禮,而是李郎君那位神秘的老師?卑下很好奇,究竟是什麼樣的人物,培養出李郎君這等俊傑。此前竟未有半點風聲,這個老師似乎是憑空出現。”

楊慶眉毛一揚,“怎麼,你懷疑這個李基?”

柳周臣笑著搖搖頭,“懷疑談不上,只是有些好奇罷了。”

“既然好奇,那索性就由你代孤前往鞏縣,免得李郎君說孤王薄情。”

說罷,楊慶一甩袖子,轉身向洞林湖那波光粼粼的美景望去,“滎陽是個好地方,孤怎麼也看不夠。”

柳周臣拿起請束,恭敬向楊慶一禮,告辭離去。

對於自家主公的性子,柳周臣可謂是了然於胸。楊慶說不上胸懷大志,甚至有些牆頭草的毛病。貪生怕死,同時又有些貪戀權勢,加之早年受家庭環境的影響,更使得楊慶做事,畏首畏尾。一邊貪戀權勢,一邊又左右搖擺。很難說他這究竟是好是壞,但有一點柳周臣很清楚:若是把楊慶當成窩囊廢,糊塗蛋來看待的話,那絕對是大錯特錯,而且非常愚蠢。

膽小的人,往往比膽大的人更懂得保護自己。

楊慶身為超一品一字王,又出鎮滎陽,責任很重,權利也很大。

似他這樣把持大權的皇室宗親,受到的關注,也非同小可。平日裡對待下屬,到可以盡可能的拉攏,可是對那些手握兵權的將領,還是忌諱頗深。李言慶也好,徐世績也罷,黑石關之戰,虎牢關之戰都立下了顯赫功勳。可楊慶卻沒有召見他們,甚至連片語隻言的慰勞也沒有。

其因為何?

就是他那皇室宗親的身份太過於敏感。

楊廣遠在江都,洛陽的楊侗也好,長安的楊脩也罷,年紀都不大,鎮不住場子。在這樣的情況下,楊慶若是結交將領,而且是戰功顯赫的將領,無疑會被人懷疑。要知道,江都那位可是出了名的猜忌心重,也是出了名的對手足兄弟心狠手辣。楊慶又怎能不更加謹慎小心?

裝出無所作為的模樣,其實是楊慶的一種自我保護罷了。

柳周臣此時很好奇,好奇那李基,究竟是什麼來歷?


由於婚事要從速從簡的舉行,所以很多風俗習慣,也就能省則省。可即便如此,言慶還是感到莫名的疲乏。這紅白事一向折磨人,在隋唐時期,流程更是繁瑣而弄人。

高夫人等人雖說同意簡單操持,可她們的簡單,也只是相對而已。

按照士昏禮的記載,從訂婚到成親迎娶,共六道程式。下達納言、問名、納吉、納徵、請期,親迎。

下達納言,按照鄭玄給予的注解就是:先使媒妁之言。

這一道程式,早在四年前就已經完成,所以無需重複;而後問名、納吉,也就是采生辰八字相配合。四年前,這件事早已經做過,自然也省卻了一個麻煩。納徵,則是指交換彩禮,而後請期,敲定婚期。

李言慶應該感到慶幸,很多事情,他此前都已經做過。

至於請期,則相對簡單一些。

讓趙希譙出面,選擇一個合適的時間,無論高夫人還是裴仁基,都沒有表示異議。

如此一來,剩下的也僅是親迎這最後一道環節了!

可就是這最後一道環節,也讓李言慶感到頭疼。

隨著婚期日益臨近,言慶也就變得更加忙碌。三家女兒,早在商定婚期之後,就全部搬到了毫丘塢堡。

而李府,更是張燈結綵,以示喜慶。

鞏縣人也非常熱情的參與其中,他們清理街道,把鞏縣縣城裝扮的格外整潔,就連那城門樓上,也懸掛出一道道紅色的條幅。他們用這樣的方式,來表達他們對李言慶的感激和尊重。

鞏縣的李無敵要成親了!

大名鼎鼎的鵝公子,半緣君,要成親了……

拖著疲乏的身子,李言慶在天黑後,回到了家中。

兩頭一人多高,體態極為雄壯的獒犬立刻跑過來,圍著李言慶直打轉。四眼和細腰如今已有了後代,是六隻與它們極為相似的純種四眼獒犬。平日裡見到言慶,它們總會上來纏磨片刻。

只是言慶今天實在是沒有心情,拍了拍獒犬的腦袋,讓它們自行玩耍去了。

毛小念捧著一盆清水,走進房間。

她臉上洋溢著喜悅,把毛巾打濕,遞給言慶。

言慶若不娶妻,就無法納妾。不能納妾,她就無法正式成為言慶的身邊人,多少年的苦等,如今終於看到了希望。若說小念心裡面沒有疙瘩,那肯定是假的,畢竟,自己喜歡的男人,卻無法獨自佔有。可不管怎麼說,言慶成親之後小念進入李家大門的日子,也就不遠了。

眼見著仲夏將臨,天氣一天天熱起來。

小念一襲水綠色的薄絹儒裙,更襯托出她婀娜豐潤的體態。

“公子,再過兩日,您就要成親了,可要養足精神啊。”

李言慶笑著點點頭,擦罷了臉,然後在書案旁坐下。小念上前,把燈火撥亮,然後又用一個網套包住一團青草,掛在門上。這種草,可以驅蟲防蚊,而且還有提神醒腦的效用。只是價格很貴,普通人家根本買不到。好在李府並不缺錢,倒也無需為了這種事情,花費心思。

毛小念知道,公子每天晚上都要處理從黑石關送來的公文。

雖然說黑石關無戰事,可身為黑石府鷹揚郎將,每天所要處理的事情,同樣不少。即便是杜如晦留在黑石府,幫著李言慶攔下了許多事情。但有些事情,必須要讓言慶知道,並由他做出決定。

祖君彥,果然降了!

李言慶看罷杜如晦送來的公文,臉上露出一抹笑容。

正如杜如晦分析的那樣,薛收生父,對祖君彥有知遇之恩。所以薛收出面後,和祖君彥幾次深談,就使他改變了主意。畢竟這年頭求生者比求死者多,跟隨言慶,也許前程會更加光明。

往下繼續看……

祖君彥在歸順之後,似乎想有所表現。

他向杜如晦推薦了劉黑闥,並言劉黑闥有大將之姿,通曉兵法,武藝高強。李密帳下四驃騎中,秦瓊是官軍出身,程咬金乃山東大豪,王伯當更是李密的弟子,深得李密的信賴。唯有劉黑闥,沒有任何來歷,出身很卑微,甚至在投效李密之前,沒有半點名氣。可是他麾下的巨木營,戰鬥力超強。此人很懂帶兵之道,巨木營裡的將士,對劉黑闥都非常敬重。

李密看人的水準還是有的!

如果此劉黑闥,就是後來竇建德麾下的劉黑闥,能力也可以相信。

只是,這劉黑闥會投降嗎?

李言慶也不敢肯定…… 在沉思片刻後,言慶提筆回書:何人可令黑闥歸心?君彥可當此事?

你祖君彥,能說降劉黑闥嗎?

寫完了回復之後,李言慶放下筆來,把書信放進竹筒,以火漆封好。

就在這時候,門外傳來一陣輕弱的腳步聲。

緊跟著,門被推開了!

李言慶抬頭看去,卻不禁一怔,連忙站起身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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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麒麟高臥聲自遠   第五一章  喜盈門(六)



裴叔英一襲黑衣,頭戴帷幕,站在門外。

看她的裝束,似要準備遠行,只是面容隔了一層輕紗,無法看得真切。她靜靜站在門口,一雙明眸,透過黑紗,凝視著李言慶。

那道輕紗阻絕了言慶的視線,但是他能感受到,那目光中的情意。

算算日子,自裴淑英自從楊玄感兵敗後離開了鞏縣,四年間未與言慶聯絡過。

雖則李言慶經常派人前去探望,可裴淑英卻沒有做出過任何回應。即便此次前來鞏縣,她也沒有給言慶單獨相處的機會。

先是李密來襲,而後又和高夫人前往心緣寺。

待李孝基抵達之後,裴淑英雖然和李言慶見過兩次,但每一次,也僅止是簡簡單單的幾句話而已。

已年過三旬的裴淑英,更顯豐腴之姿,舉手投足間,那撩人風情,更令言慶感到沉醉。可這麼晚了,她為何突然登門?

李言慶剛要開口,就聽裴淑英說道:“小妖,我是來向你道別?”

道別?

言慶一怔,脫口道:“姑姑要去何方?”

“我近年來潛心修道,似已到了瓶須,再難有突破。故而老父在浮山為我尋得一位有道全真,我將往丹陽潛修…… 此次來鞏縣,是專程送翠雲。如今大事已定,我的行程也不可再拖延。

小妖,姑姑有一句話臨別相贈:當斷時需斷……”

言慶的腦袋嗡的一聲響,呆立在書案旁,竟不知該如何回答。

片刻後,他反應過來,緊走兩步。卻聽裴淑英厲聲道:“小妖,止步…… 若再靠近,我馬上就走。”

“姑姑,可以不去嗎?”

裴淑英搖了搖頭,靜靜凝視李言慶半晌。

突然轉身,背對著李言慶道:“小妖,你要好好待翠雲,莫要辜負了她這些年來對你的等待…… 保重!”

說罷,裴淑英快步離去。

言慶急忙追出書房,卻見裴淑英的身影,已繞過長廊拐角處。

追上了,又能如何?

李言慶停下了腳步,呆立在長廊上。

難道要裴淑英留下來?可即便她留下來,又能如何?總不成讓裴淑英也嫁給自己!李言慶很清楚一件事情,如果他沒有長孫無垢,沒有裴翠雲,沒有朵朵,裴淑英嫁給他沒有問題。

可偏偏他已經有了三個平妻,其中一個還是裴淑英的侄女,難道讓裴淑英和自己的侄女兒爭寵嗎?

這對於性格極其強硬的裴淑英而言,斷然沒有可能。想當初李德林在嶺南娶妻生子,裴淑英就無法容忍。現在…… 就算是裴淑英同意,裴世矩那老傢伙也不可能點頭。姑侄共侍一夫,對於裴家而言,無疑是巨大的羞辱。

要知道,隋唐之交的時候,民風雖然開化,但還沒有達到後來盛唐那樣開化的民風。李氏家族,畢竟有非常重的胡人血統,對於這倫理大防,倒也不甚在意,否則就不可能出現後來種種醜聞…… 包括那一代女王武則天,侍候父子兩人。

這民風的開放,從一些衣飾就能看出端倪。

盛唐時女子,從不佩戴幃帽。而在隋朝,女子出行時,則會佩戴幾乎遮掩住全身的帷幕,有點類似於後世阿拉伯人的風氣。當然了,若熟悉後,就沒有這許多的習慣。可這帷幕習俗,始終存在。

河東裴氏,以詩書禮樂傳家。

不管裴世矩在歷史上,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物,但有一點卻很明白,那就是他對顏面,看得很重。

裴淑英留下來,難不成眼睜睜的看著李言慶成親嗎?

她畢竟是一個女人,哪怕裴翠雲是她最鍾愛的侄女,但小妖何嘗不是她喜歡的男人!

所以,裴淑英選擇了離開。

李言慶無法阻攔,也不可能攔住裴淑英。

若是用強的話,說不定反而會惹怒了裴淑英,使得事情變得更加不可收拾。但眼睜睜的看著自己中意的女子離去,李言慶又覺得心有不甘。

裴淑英來的突然,走的也果決,沒有給言慶留下任何機會。可是,自己和姑姑真的就這樣結束了嗎?裴淑英還在風華正茂,難道以後就只能古佛青燈,了卻殘生?該怎麼辦,該怎麼辦?李言慶一時間也無計可施。

“主公!”

沈光神不知鬼不覺的出現在李言慶身旁。

“裴娘子走了!”

“我知道。”

“裴娘子上車時,有一句話讓我轉告主公。”

“什麼話?”李言慶這時候看上去,有點心不在焉。

沈光說:“裴娘子說,事若不可為時,還需及早放手。”

李言慶不禁一怔,愕然抬頭,向沈光看過去。裴淑英這句話是什麼意思?什麼叫事若不可為?

不過,言慶很快就想明白了這其中的玄機!

身為裴家子女,對時局自然有著敏銳的觀察力。裴世矩膝下有四子一女,但若說能得其衣缽者,非裴淑英莫屬。就連裴世矩自己都說:“如果淑英為男子,可使我百年後再無牽掛。”

言下之意也就是說,他那四個兒子,都不堪大用。

李言慶見過裴世矩的小兒子裴奉高,似乎確實難當大任。倒也不是說他不學無術,事實上裴世矩家教很嚴,四個兒子的才學都不差。只是,有才未必有前程。君不見這自古以來才華出眾,卻落魄一世上的人如過江之鯽,多不勝數。準確的說,裴世矩的四個兒子,缺乏大局觀,機變也差,而且看不清楚時局…… 說穿了,裴家四子,不具備做官的資質。

裴淑英出生在裴家,當然對時局會關注。

哪怕她在王屋山潛修的時候,也沒有放鬆過觀察……

姑姑這是在提醒我,不要死抱住隋窒一棵樹!也許在裴淑英看來,隋室已遲慕,難以持久。

言慶的心裡突然間高興起來。

姑姑還關心我,這說明,她的心裡,還牽掛著我。

“老沈,浮山在哪里?”

沈光一怔,“主公說的是哪座浮山?”

“浮山有很多嗎?”

“似乎重名者不少,臨淄郡有浮山,嶺南也有浮山…… 天下名浮山者,有六七處。不過若說最有名的,應該是丹陽郡。不過丹陽郡治下,有兩座浮山,一在樅陽縣,一在肥東縣。樅陽浮山,又名浮渡山;肥東浮山,則換做浮巢山。所以沈光也不知主公說的是哪座浮山?”

“唔,這兩座浮山,哪座山上有道全真最盛?”

“那想必是浮渡山吧…… 我聽人談過,袁守城袁真人,還有成玄英成真人,都曾在浮渡山修行過。”

丹陽郡,浮渡山!

李言慶牢牢記下了這個名字。

“老沈,你立刻選一得意之人,天亮之後啟程前往丹陽郡。讓他持我名剌,求見丹陽郡郡尉房喬。”

說完,言慶返回書房。

江南的局勢,並不穩定。裴淑英這時候去丹陽郡,有些不合時宜。

不過不必擔心,房彥謙房玄齡父子已在丹陽郡站穩腳跟,還有謝映登執掌兵權。裴淑英在丹陽郡,有他三人暗中照拂的話,想必也不會有什麼危險。只是,李言慶還沒有想出一個萬全之策,來解決他和裴淑英之間的這段姻緣。可有一點言慶已下定決心,絕不會就此甘休。

寫好了給房玄齡的書信,李言慶推開窗子,站在窗邊。

他仰天凝視群星璀璨的夜空,而後雙手在胸前合十,輕聲呢喃道:“姑姑,你也要多保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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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麒麟高臥聲自遠   第五一章  喜盈門(七)



馬車緩緩行駛在整潔寬敞的大路上。

車轅處插著一桿旗子,上書滎陽總鎮,中間一個斗大的‘楊’字。車前車後,有侍從跟隨,顯得格外威武。

如此氣派,除了滎陽郡守,郇王楊慶府邸的車輛,還能有誰?

柳周臣坐在車裡,透過車窗向外觀瞧。但見碎石鋪成的大路,自鞏縣向東延綿五十餘里,非常壯觀。如此碎石大道,整個滎陽郡,只有兩條。以鞏縣為中心,東二十里長,西三十里長。西面大道名為李家門大道,而東面的這條路,則被當地人冠以‘鵝徑’大道,同樣是為表達對李言慶的尊敬而鋪設。這兩條路,也是滎陽至洛陽之間,兩條必經之路,名氣頗大。

李言慶不過雙十年齡,竟已有此聲名?

怪不得郇王處心積慮的想要壓制他,甚至不惜違背聖意,加強滎陽世胄的力量。可即便如此,就真的能夠壓制住李言慶嗎?以他在鞏縣的聲名,想要壓制住他,恐怕是難度很大吧。

且不說徐世績和李言慶究竟是怎樣一種關係。

即便他二人真的反目,徐世績和其背後的關東世胄,可以和李言慶在這滎陽郡內,抗衡嗎?

柳周臣的心裡,突然間升起一絲絲莫名的擔憂。

李言慶…… 正所謂成也蕭何,敗也蕭何啊!

滎陽郡如今離不開李言慶,但如果不加以控制,甚至強力打壓的話,其人在滎陽郡的聲望,將無人可以比擬。除非,楊慶有能力把李言慶從滎陽郡調走。可李言慶又是楊廣親自安排在黑石關的得力大將,從他的戰績和功勳來看,楊廣這一次看似胡鬧的任命,卻是神來之筆。

若無李言慶,想必滎陽如今,已然危矣……

所以,楊慶也無法調走李言慶。

如此情況之下,郇王對滎陽的控制力,會隨著李言慶聲名鵲起,越發減弱,以至於徹底失去控制。

柳周臣想到這裡,不禁憂心仲仲。

馬車來到鞏縣城下,自有侍衛前去遞交文書。柳周臣也沒有下車,就坐在車裡,從車窗向外觀瞧。

一陣馬蹄聲,由遠及近,從車後傳來。

柳周臣透過車窗向後看去,就見一隊馬隊,風馳電掣般從車旁掠過。大約有二十多人的樣子,為首一個老者,跨坐一匹上等好馬,風度翩翩。他體格單薄,相貌清癱,兩鬢生有白髮。頭紮黑巾幞頭,一襲黑衫單衣,腰系獅蠻玉帶,足蹬一雙黑靴,肋下配著一柄利劍。

看年紀,這老者大約在四十多,五十上下的模樣。

濃眉大眼,高鼻樑,相貌頗為英武。

柳周臣只是無意中的一瞥,卻不想有如雷擊。他吃驚的張大嘴巴,看著那老者率人從車旁過去,在城門口一隊門卒恭敬迎送下,毫無阻攔的進入鞏縣。

怎麼是他?

柳周臣連忙起身,探頭出車廂。

“剛才那些人,是什麼來歷?”

有下人連忙過去打聽,而後很快返回馬車旁邊。

“郎君,剛才過去那些人,都是李府的家將。為首那個老人,據說是李郎君的老師,名叫李基。

此次李郎君成親,他也是李郎君唯一的長輩。故而鞏縣上下,對他也非常的尊重。”

“李基嗎?”

柳周臣若有所思,手指輕叩大腿。

“劉郎君,咱們直奔李府?”

“不,暫不去李府,先在鞏縣尋一落腳之處,待李郎君後日大婚時,我們再登門道賀不遲。”

“喏!”

柳周臣雖只是楊慶的家臣,卻也是楊慶身邊最信任的幕僚。

故而無人敢把他當成一個家臣,多是以‘郎君’而稱呼。此次柳周臣奉命前來鞏縣,代楊慶出席李言慶的婚禮,一應事務,皆由柳周臣自行決斷。該如何登門,如何道賀,全看柳周臣的主張。

柳周臣也知道,自己的行蹤不可能瞞得過李言慶。

不過李言慶這時候忙於婚事,也不可能顧及到自己。再者說了,大婚之日再登門道賀,於禮數上也沒什麼虧缺。所以柳周臣並不著急,他決定先在鞏縣住下,觀察一下情況,再做決斷。



李孝基在鞏縣的日子,過的很自在。

眼看著言慶的婚期將至,他這一樁心事,也算可以了結。雖然他不能以李言慶父親的身份出現,卻可以用言慶的老師,也是言慶唯一長輩的身份出席婚禮。從某種程度上而言,也算是一個安慰。

李孝基就住在李府,每天或是帶著人外出遊山玩水,或是在李府對面的酒肆中用餐。

時間越久,李孝基就越發驚異於李言慶在鞏縣的威望。似乎在這座古老縣城裡,官府的聲望遠不如李言慶一句話有用處。據左鄰右舍說,李言慶每年都會佈施粥棚,活人無數,更時常以工代賑,救濟流民,這‘李大善人’四個字,可不是憑空得來。以至於來到鞏縣,你可以不知道縣令是誰,縣衙在什麼位置,但若是不知道李言慶是誰,李府在哪裡?幾乎寸步難行。

而且,隨著黑石關大捷,言慶的聲名不斷向外擴展。

甚至連滎陽縣、管城縣的老百姓,也對言慶是無比的尊重。畢竟,徐世績雖在虎牢關大捷,卻是動用了兩縣之力。而且他是豪門世胄的代言人,和那此普通老百姓的距離,無形中增大。

而言慶,在老百姓眼中,卻是格外親近。李言慶不屬於任何一支世胄豪門的子弟,從小被收養,在艱苦的環境中長大,靠著自己的能力和學識,一步步走到了今天的這個位置。

這若放在後世,也是一部極好的勵志題材。

而言慶和鄭家決裂,乃至於抗旨不尊,被責令閉門思過。在百姓眼中,也變成了不畏強權的代表詞。

這樣一個人,才是百姓們心目中的英雄。而徐世績雖則戰功顯赫,和言慶相比,總是有些差距。哪怕虎牢關大捷,徐世績斬首無數,更擊殺了李文相這等瓦崗巨擘,卻始終無法和言慶相提並論。

李孝基很滿足,也很輕鬆。

晌午出遊返回家中以後,他小睡了片刻,而後在府中家人的陪伴下,溜溜達達走出李府,來到他經常光臨的酒肆中用飯。不是李府的飯菜不好,而是在這裡,李孝基可以聽到更多對言慶的傳言。為人父母者,哪個不存些虛榮心?聽到了沒有,他們誇讚的人,是我兒子!

每當李孝基聽到人們誇獎李言慶,這心裡比吃了蜜還甜。

那種自豪感,卻是山珍海味都無法給予……

李孝基一如往常,點了酒菜,坐在靠窗的角落裡用飯。剛吃了兩口,忽聞隨從沉聲喝道:“這位先生,我家主人在用餐,請勿打攪。”

“李基兄,還識得故人否?”

來人卻沒有轉身離去,而是對李孝基大聲呼喚。

李孝基一怔,抬頭看了過去。

這一看不要緊,李孝基手一抖,箸筷險些掉在桌子上。他呼的站起身來,擺手示意隨從放來人過來。

“你是……周臣賢弟?”

來人赫然正是柳周臣。

不過他沒有帶任何隨從,一襲青衫,足蹬薄底黑靴,來到李孝基的跟前。

表面上,柳周臣很平靜。

然則從他那熾熱的目光中,卻流露出莫名的激動之色。

“李兄,一別三十載,可安好?”

“好,都好!”

李孝基辦非常激動,上前一把攫住了柳周臣的手臂,“賢弟,這些年來,你過得尚如意否?”

柳周臣強捺心中激動,用力的點了點頭。

他上上下下的打量李孝基,片刻後壓低聲音道:“三十年前洛陽一別,兄長可是變得蒼老許多。”

“呵呵,東奔西走,焉能不老?

再者說,這歲月催人老,一轉眼間三十載,半個甲子光陰啊…… 賢弟,你倒是沒有太大變化。”

柳周臣的眼睛,濕潤了!

兩人落座,李孝基朝著隨從做了個手勢,隨從們立刻向外走了十步,以方便二人之間交談。

“當年我父子奉老主之命,潛入觀王府中做事。

洛陽事發,我之前沒有接到半點消息。直到後來,我才聽說賀若弼率部剿殺少主,洛陽的老臣,幾乎全部被殺。我父因此抑鬱而終,臨死前還囑託我,務必要找到少主骨血,保老主一脈不絕。可是少主死了,夫人和小郡主、少郎君都不知了去向。我曾試圖設法尋你,可不想…… 言家村也沒了!我猜想著,你可能會躲在唐國公門下。只是我與國公素無往來,也不敢貿然登門。

直到九年前,哈總管在端門外被殺,我才算知道了少主他們的消息。只是沒想到……”

柳周臣深吸一口氣,“老主沒了,少主死了,連少郎君也…… 這些年來我雖在王府中立足,可心裡一直很難受。”

李孝基默默的喝著酒,隨著柳周臣,一起歎了口氣。

“卻是苦了你!”

“苦倒是不覺得,只是覺得未能為老主出半分力,實在愧對老主知遇之恩。”

李孝基為柳周臣滿上一杯酒,“時過境遷,昔日袍澤,幾乎斷絕,能和你重逢,我真的很高興。

對了,你怎麼來鞏縣了?”

柳周臣忍不住笑了,“我還要問你,怎麼在這裡?還搖身一變,成了李郎君的老師?”

“我……本就是他的老師嘛。

當年他在金谷園竇家學舍求學,我就在竇家學舍授課。只是我也沒有想到,會有如此風光的一日。”

“如此說來,李郎君和你……”

“周臣,李郎君如我親生,你莫不是有事情要告訴我?”

當年柳周臣的父親柳少師落魄江湖,被趙王宇文佑收養。後來楊堅篡周,宇文佑試圖刺殺楊堅,事發而亡。不過在此之前,柳少師帶著柳周臣,依照著宇文佑的吩咐,投靠在觀王楊弘府中。本來,這是一步暗棋,宇文估想著,若刺殺失敗,可以借楊氏皇族的力量,篡奪大權。

只是宇文佑卻算錯了一件事情,楊弘在楊堅沒有篡周之前,的確是一個有膽略,有魄力的人。

可隨著楊堅登基後的清洗,使的楊弘一改當年的作風,變得謹小慎微。

開皇十八年,宇文佑之子在洛陽暴露了蹤跡,被楊堅一舉誅殺。也就是在這一場屠殺中,所有心懷周室的大臣被清洗一空,甚至連李孝基的妻家,也幾乎被殺得一個乾淨。柳少師雖得以逃脫,卻心灰意冷,抑鬱而終。此後周室力量被消滅一空,柳周臣也只能躲在王府內。

柳周臣似是有些猶豫,沉吟不語。李孝基也沒有追問,只是飲酒,並不停為柳周臣勸酒。

正如他所說,時過境遷,當年的理想破滅之後,他和柳周臣之間還存有多少交情?連他自己都不能肯定。

柳周臣想了許久後,終於下定了決心。

“本來,我是不想把這件事告訴你…… 不過你既然說李郎君若你親生骨肉,那也算是小弟的子侄。

李兄,你這弟子不簡單啊…… 堂堂郇王殿下,一郡之長,被他逼的是手忙腳亂。

他想要獲取河南討捕大使之職,可是郇王似乎並不情願。所以設下了二虎爭食之計,準備讓李郎君和虎牢關徐世績爭奪這一職位。不管李郎君和徐郎君是不是真的反目為仇,都必須真刀真槍的鬥一次。不鬥的話,郇王勢必會動用一切力量,來破壞李郎君出任討捕使的計畫。

本來這件事情已經確定下來,就在這幾日會有行動。

但由於李郎君婚期到來,使得郇王不得不暫時擱置…… 不過待婚期過後,他必然會有所行動。”

李孝基心裡,咯噔一下。

他看了一眼柳周臣,突然苦笑道:“周臣,這莫非走出自你的手筆?”

柳周臣同樣苦笑,“李兄,我之前又不知道李郎君和你之間的關係。食人俸祿,為人分憂,我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情。不過,你們不要小看了郇王,他雖說性情懦弱,但也並非沒有手段。這二虎爭食,實出自哪王之手…… 呵呵,當然了,我從中也有推波助瀾,還望你莫要責怪。”

李孝基想了想,突然一咬牙。“小郡主還在。”

“啊?”

柳周臣一怔,愕然凝視李孝基。

“就是此次與裴娘子,長孫娘子一同要嫁給言慶的僚蠻公主,骨蘭朵。她真名叫宇文朵,是少主留在世上的唯一骨血。當年洛陽慘事發生,小郡主和夫人,就躲在鄭家,與言慶青梅竹馬。”

李孝基說罷,抬起頭毫不退縮的和柳周臣對視。

那意思就是說:怎麼辦?你準備如何選擇?

興復大周?

隋室篡周已近四十載,還有多少人記得當年的北周宇文氏?哪怕如今天下大亂,也沒有一家反賊,公開表明是要復辟北周。也就是說,興復大周已不太可能,那早變成昨日的一場夢幻。

但是,昔日的情義尚存否?

你柳周臣父子身受趙王厚恩,甚至你柳周臣的母親,也是趙王說合,嫁給了柳少師。那麼現在,你還願意為趙王最後一點骨血,而效犬馬之勞嗎?

下意識的,李孝基握緊肋下佩劍。

柳周臣,則陷入了沉思。

許久之後,柳周臣抬起頭,苦笑看著李孝基道:“李兄,你這可是給我出了一個大難題啊!

這麼說吧,李郎君的強勢,令郇王很顧忌;但同時,郇王對李郎君又非常讚賞。

他一定會用李郎君,但前提是李郎君不會威脅到他在滎陽的地位。這二虎爭食,勢在必行,我無法阻攔。不過我會盡力設法,拖延時間。至於李郎君能否想出對應之法,就看他的本事了。”

李孝基不禁蹙起眉頭。

他對這樣一個結果,非常不滿。

但同時他也知道,柳周臣並沒有任何推脫的意思。

宇文氏已消失了多年,柳周臣還能這樣子,已經很夠意思了。

“那,你能拖延多久?”

柳周臣想了想,“盡我所能,我最多拖延至六月初。如若再拖延的話,只怕郇王會有所懷疑。”

“那好,你務必要幫我拖延至六月,不管言慶能否想出對策,我都在這裡謝過。”

“休要說這等客套話,能幫到小郡主,也是我的本份。”

柳周臣說罷,起身告辭。

“李兄,如今時局不穩,你也勸說一下李郎君,要早作打算。後日他大婚時,我會登門道賀,但若沒有特別的事情,請勿與我聯絡。郇王很謹慎,也非常小心…… 告訴李郎君,多留意郇王的舉措。我現在很擔心,一俟局勢無可挽回,郇王很可能會做出決斷,到時候郎君危矣。”

“周臣,愚兄在這裡,代言慶多謝了。”

柳周臣則微微一笑,也沒有再和李孝基客套,拱手告辭離去。

李孝基坐在食案後沉吟許久,片刻後招手示意一名隨從上前,“立刻通知沈光,讓他盯住此人。”

雖則言慶對李孝基很尊重,可是錦衣麒麟的事情,言慶卻沒有告訴任何人。

對外,他只是稱沈光是自己的管家。李孝基倒是知道沈光,同時也知道,沈光是言慶的心腹手下。

李孝基不敢大意,畢竟人心隔肚皮。

這也是他寧可暴露出朵朵的身份,也沒有告訴柳周臣,李言慶和自己的父子關係…… 看起來,滎陽郡遠比自己所想像的要複雜,也不曉得言慶能否想出妥當的方法,解決這個麻煩?

李孝基想到這裡,眉頭緊鎖,起身走下了酒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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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麒麟高臥聲自遠   第五一章  喜盈門(八)

深夜,下了一場小雨,驅走夏日的炎熱。

    王頍敲開了縣衙後院的角門,閃身沒入高牆之內。後花園的池塘中,池蛙叫的正響,柴孝和一個人坐在亭中,掛著一盞燈籠,正捧書閱讀。他看的很入迷,那嘈雜的池蛙叫聲,似乎對他沒有半點影響。直到王頍邁步走上台階,柴孝和才似有覺察,抬起頭,向王頍看過去。

    放下書中的書卷,柴孝和微微一笑。

    王頍問道:「池蛙如此吵鬧,孝和公居然能安穩誦讀,這份定力確實高明。」

    柴孝和呵呵笑道:「閒來無事,不過是和這些畜生們鬥氣而已。一開始我也頗受影響,可它們越是吵鬧,我就越是要強迫自己靜下心來。久而久之,隨它們吵鬧,我只當做清風拂面。」

    王頍連連撫掌讚歎,在柴孝和對面坐下。

    「王公深夜前來,可是有什麼指教?」

    王頍慢吞吞道:「其實今夜前來,老夫是受我家主公託付,有一事想要向孝和公求教。」

    「向我求教?」

    王頍說:「李郎君如今欲取河南討捕大使,然則卻困難重重。

    之前有王世充與李郎君相爭,如今郡守又對郎君頗為忌憚。郎君無奈,只好暗中與鄭仁基商議,想要虛以委蛇,麻痺郇王。而今,郇王似有所覺察,定下二虎爭食之計,欲探求真偽。

    故而李郎君想要請教孝和公,如此狀況下,當如何是好?」

    王頍說完,閉目養神。

    李孝基把從柳周臣那邊得到的消息告訴言慶時,的確是讓李言慶吃了一個小驚。不過見慣了大風大浪,這份養氣的功夫日益純熟。李言慶雖然吃驚,但表面上看去,並不是太緊張。

    事實上,這河南討捕大使之職至今沒有消息,李言慶多多少少,也能猜出些許端倪。

    其中的癥結,怕不在江都,也不在洛陽,而是轉移到了滎陽郡吧。

    以楊慶那謹小慎微的性子,焉能不多考慮一番。只是言慶沒有想到,楊慶居然設出了這個二虎爭食的計策,的確高明。這是逼著言慶和徐世績真刀真槍的來一次火拚。可那樣一來,又豈是言慶所期望的結果。

    他和徐世績之間,又怎可能真的反目?

    幸虧父親今天遇到了柳周臣,不然的話。等事到臨頭再想主意,恐怕就麻煩了!

    於是,李言慶找來了王頍。

    「王公,你總說柴孝和有經天緯地之才。非我不信,實這麒麟台於你我,都是意義重大。

    我敗李逆,也算是完成了他對我的考驗;然則我現在想知道,他可有真才實學?就把這件事情交由他來處理,權作是我對他的考驗。若他真願意幫我,就設法為我化解去此一厄難。」

    其實,李言慶和王頍如果真的想要解決這個問題,倒也不是沒有辦法。

    可言慶不會這麼簡單的化解,他還想藉此機會,領教一下柴孝和的水平。王頍口說無憑,有些事情必須要經過證明才能見出分曉。同樣,王頍也知道,柴孝和雖然心動,但想要一下子被李言慶所接受,也不太可能。他又怎能不知道,這麒麟台的意義,對言慶何等重要?

    拋開柴孝和是否願意歸降,但從他的能力而言,王頍同樣需要審視。

    若才能不足,對於王頍傾盡心血,一手營建的麒麟台,定然是一個毀滅性的打擊?他也要謹慎小心。

    柴孝和先是一怔,旋即就明白了王頍的來意。

    原以為,自己能夠平靜的面對這件事,可是當事情臨頭的時候,柴孝和還是覺得,有些按耐不住激動的心情。

    對於李密,他已經仁至義盡。

    為了那個該死的蒲山公營,柴孝和已經忍受了近一年的幽禁之苦。

    雖說李言慶並沒有為難柴孝和,但對於胸懷錦繡乾坤的柴孝和而言,他失去了施展才華的舞台。每個人都有野心,柴孝和同樣如此。李密的確是對他有恩,卻不代表他會把所有的一切,都交付在李密手中。秋浦的提心吊膽,鞏縣的處心積慮,以及近三百個囚禁的日日夜夜……

    他已經不欠李密的恩情了!

    現在,他需要一個更大的舞台,更加廣闊的舞台。

    心裡隱隱有一種感覺,也許他想要的這個舞台,李言慶能夠給予。

    不過柴孝和也知道,這個舞台不容易獲得。事實證明,李密並沒有那種打破一切的魄力。至少到現在,柴孝和所期望的事情,一件都沒有發生。李密,甚至連鞏縣的大門,都不得其門而入。

    小小鞏縣如此,那麼整個天下,又將如何?

    他也要等,等待一個向李言慶證明自己的機會!

    而現在,機會來了……

    柴孝和深吸一口氣,緩緩起身。在一片池蛙嘈亂的叫喊聲中,他走到涼亭旁邊,手扶欄桿。

    「既然不想擠進去,何不打出來?」

    「哦?」

    「楊慶為何前恭而後倨?」柴孝和神色平靜道:「無他,只因李逆兵退,而蟻賊不復滎陽之外。」

    「那孝和公以為,當如何為之?」

    「楊慶自以為滎陽危機解除,故而使李郎君多猜忌。

    若危機猶在,他可還敢繼續刁難?其實方法很簡單,滎陽郡實在太小,同時容納兩頭老虎,的確是有些麻煩。徐郎君只需要打出去。楊慶這二虎爭食,也就沒了用處。只看,徐郎君如何出擊,才能使楊慶不起疑心?對了,我前些時日看邸報,陛下決意重設黎陽倉,而郝孝德所部,似乎是在朝黎陽倉方向移動…… 既然郎君不想在滎陽招惹麻煩,何不去禍水東引?」

    王頍眼睛睜開,凝視柴孝和。

    「若此事交由你來置辦,需多久能達成目標?」

    「二十天,定可使楊慶低頭。」

    王頍站起身,轉身往外走。

    他走了兩步後,突然又對柴孝和道:「從明天開始,我會命沈光前來府衙,一應所求,可向他提出。」

    王頍身為麒麟台的營造者,有決斷之權。

    他甚至可以無需請教李言慶,而自行決斷。

    不過他也清楚,這種決斷權也僅限於他一人而已。日後不管柴孝和能否接掌麒麟台,亦或者是什麼人接手麒麟台,李言慶都不再可能似今日對王頍這樣放權不問。畢竟,這些上只有一個王頍!

    是應該得意,還是應該……

    王頍說不清楚。

    不過他卻知道一件事情,他一手營造出來的麒麟台,定然會成為這個時代,一個可怕的龐然大物。

    與此同時,柴孝和長出一口氣。

    和王頍片玄的交談。只讓他後背衣裳,濕透!


    李言慶沒有再去詢問王頍。

    因為他相信,王頍會把這件事處理的非常妥帖。而且,他也確實沒有時間過問此事,大婚之期終於到來,往來於廳堂的客人絡繹不絕。作為主人的言慶,根本無暇再去顧及其他事情。

    顏師古,顏相時兄弟前來道賀!

    孔穎達與孔門弟子前來道賀!

    范陽盧氏,隴西李氏……等等,只要是你能想起來的名流士紳,或是親自登門,或是派人道賀。

    書法大家歐陽詢,親題“百年好合”四字,以為贈禮。

    楊侗派人送來一對銅鎏金金獅鎮紙,據說是當年王羲之父子珍愛之物;楊脩則送來了一柄寶刀,名為百辟。據說是曹不在位時所監製百辟寶刀,價值不菲。諸如此類的禮物,多不勝數。

    鞏縣人終於明白了,李言慶這三個字所代表的力量。

    此前,他們雖然聽說過李言慶如何如何,卻終究沒有見識過。

    而今,只看各路賓客,哪一個不是大有來頭?普通的士紳大豪,甚至連李府的台階都沒有資格邁上。士林之中稍有名氣者,莫不前來道賀。這樣的名氣,才是名人,所謂宗師,想必也就是這般模樣。

    以至於滎陽縣人酸溜溜道:想當年,鄭玄鄭公門下,亦這般盛況,鞏縣人沒有見識。

    可鄭玄,又是何等人物?

    按照隋朝時的規矩,婚禮當在黃昏舉行。

    婚等於昏,這時辰不能有任何偏差。

    迎親從正午開始,必須要在黃昏時返回。其間一應各種瑣事,李言慶上馬前,更是被一次次反覆提醒。

    薛收作為迎親郎,操持一切。

    不過當李言慶披紅掛綠,跨坐上象龍之後,薛收才現,迎親的馬車還沒有抵達。

    「言慶,迎親馬車呢?」

    李言慶不由得笑了,「我娶親,不用馬車。」

    一句話,頓時引起一片嘩然。不用馬車。難不成讓三位新娘用雙腳走回來嗎?這可是不符合李府的規矩。

    話音未落,但聽鞭炮聲鳴響。

    三面披紅掛綵的八抬大轎,從府中抬出。

    每台轎子,需六十四人抬起。雄闊海、鄭大彪、闞稜三人,上身火紅色對襟大氅,足蹬皮靴,每個人手中都扯著一根紅綾子,三人走到李言慶馬後,將紅綾子掛在馬鞍橋上,而後並排而立。

    靠,這場面也太大了吧!

    隋唐之交時,轎子還沒有盛行。在一些山區偏遠之地,倒是有簡陋的山轎,可誰又見過,如此氣派,需六十四人合抬的迎親大轎。

    「鄙人武稷,是唐人商行的掌櫃。

    這東西名為「八抬大轎」,乃李郎君親自設計,並交由鄙行打造。諸公若有興趣,可隨時前來觀摩。唐人商行中還有各種新奇的好玩意兒,只要各位喜歡,憑今日李郎君喜帖,可七折優惠。」

    一身青衣華服的武稷,在人群中穿行,不斷遞上名刺。

    本來大家對他並不感冒,可是聽說那李郎君迎親的龐然大物,就是出自這所謂的「唐人商行」之手,不由得頓時來了興趣。不管以後要不要去看,這名刺倒是可以收起來。還有今日前來參加婚禮的喜帖,也要留著。七折優惠,似乎聽上去很不錯,閒來無事,可以一探究竟。

    就在這時候,隨著雄闊海三人齊聲呼喊:「起轎,迎親!」

    三台龐然大物在近兩百墨麒麟合力高舉之下,緩緩離地。

    那景象,端地是讓不少人嚇了一跳。

    如此氣派,如此威風…… 若有朝一日我成親時,能坐在裡面的話……

    不曉得有多少人,在這一剎那間,動了心思。

    李言慶一馬當先,三台大轎緊隨其後。

    隨著一陣陣迎親歌響起,整個鞏縣算是沸騰起來。

    自鞏縣出,至毫丘塢堡,走了大約近一個多時辰。沿途這壯觀的景象,更吸引了無數目光。

    來到毫丘塢堡時,塢堡內的人們,也等得有些心焦了。

    裴仁基等一干老大人站在塢堡門樓上,看著由遠及近而來的三台大轎子,也不禁低呼起來。

    「這李言慶,總是喜歡搞出這些稀奇古怪的名堂。」

    裴仁基陰沉著臉,有些不滿的說道。

    「老裴啊,怎地你看上去不高興?雖說裴娘子等的久了些,可我看這場面,可當真是壯觀。」

    「壯觀有個屁用,一下子娶了三家女兒,還弄出了一個什麼僚蠻公主。

    這小傢伙從小就不消停。如今成親了,還是如此。我是擔心,翠雲嫁過去後,過不上好日子

    聽得出來,裴仁基對李言慶一次迎娶三女,還是頗為不滿。

    高夫人卻不高興了,「裴仁基,你這話什麼意思?莫非我女兒和翠雲平妻,你覺得委屈不成?」

    裴仁基連忙擺手,「大嫂,我可沒有這個意思。」

    長孫晟死了,霹靂堂沒落了!

    可這並不代表,裴仁基就能看不起長孫家。相反,在軍中,長孫家依舊想要足夠的威望。

    那一闕“但使龍城飛將在,不教胡馬度陰山”的詩句,至今仍被流傳。

    裴仁基只是有些嫉妒。

    同樣是岳父老子,為何長孫晟就有龍城飛將軍之美譽,那李家子至今,未給我賦上一詩詞?

    言慶這些年來,詩詞很少。

    一年下來,也不過一兩首而已,而且多是以詠物詩為主。

    似是早年的石灰吟,出塞,更是再無吟誦。也難怪,李言慶兩首詩,卻令得兩個人功成名就。

    一個如今貴為二品大員,父子出鎮丹陽郡,軍政大權盡歸於房氏之手。

    另一個雖已故去多年,卻仍被人牢記。當年比長孫晟更加出名的開隋元老,諸如高穎楊素等人,哪一個不比長孫晟厲害?可偏偏,高穎楊素已少有人再提起,賀若弼史萬歲,更不為人所知。偏偏當初那小字輩兒的長孫晟,如今在軍中極富名聲。邊塞軍中,提起龍城飛將軍。必然先想起長孫晟。

    這,也就是詩詞的力量。

    得鵝公子一頌,此生再無憾事。

    水軍總管周法尚在二征高句麗時病死軍中,臨死之前,仰天長嘆。

    裴仁基這心裡面,又如何能夠平復?

    此時,言慶已經進入了塢堡內,卻被裴行儼帶著一夥青壯,攔住了去路。

    「李言慶,你可是來娶我姊姊?」

    他一副凶神惡煞似地模樣,虎視眈眈的盯著李言慶。

    李言慶也下了馬,拱手一揖,「還請元慶給予方便。」

    「想要娶我姊姊不難,這催妝詩卻不可少。我姊姊說了,若是催妝詩做的不好,她就不出閨房。」

    催妝詩,也是這個時代的一個習俗。

    詩詞的內容,是催促新娘子快些化妝,然後隨新郎返家。

    裴行儼一昏得意洋洋的模樣,看著李言慶,然後大喝一聲,「來啊,還不焚香。李言慶,咱們兄弟歸兄弟。可我卻不會給你機會。看到了沒有,一炷香,若不能讓我姊姊滿意。你可就要空手而回了。」

    一旁的青年微微一笑,「久聞李郎君詩書雙絕,只是近年來卻無佳作,不知可為之否?」

    「盧兵曹,你這可是要出李某的醜啊!」

    青年名叫盧祖尚,范陽盧氏族人,生於弋陽郡,現任虎牢關鷹揚府兵曹之職。

    「大家都靜一靜,讓李郎君準備。」

    香,已經點上。

    門樓上,裴仁基卻變了臉色。

    「這混帳東西,怎能這時候為難李家小子?若是錯了時辰,老子打斷他的狗腿。」

    高夫人卻笑了,「裴大將軍且放心,你我只管在此,靜候鵝公子佳作。」

    李言慶深吸一口氣,向前邁出七步。

    「不知今夕是何夕,催促陽台近鏡台。誰道芙蓉水中種,青銅鏡裡一枝開。」

    這詩,讚美裴翠雲如水中芙蓉。陽台一詞,又將她暗喻為巫山神女,而新郎李言慶,也就成了風流的楚襄王。

    盧祖尚臉色一變:七步成詩,好文采!

    不僅是文采好,更重要的是,頗為應題。事實上,李言慶同娶三女,倒是和那楚襄王的風流極為相似。

    薛收在後面不禁撫掌大叫,「好詩,新娘子快些出來!」

    門樓上的裴仁基,也不由得長出一口氣,點頭讚道:「這李家子,倒是有幾分急智。不冤了翠雲侯他多年。」

    「喂,你莫要小子小子的喚,堂堂鵝公子被你如此稱呼,豈不知有辱斯文?」

    「嫂嫂說的是,妓嫂說的是!」

    裴仁基心裡嘀咕:好男不跟女鬥,老子以後最多當著你的面,不再喚他小子就是。

    李言慶剛要往前走,長孫無忌帶著一幫人就衝上前來。

    「言慶,且慢!」

    「無忌,你莫非也要為難我?」

    長孫無忌那圓乎乎的臉上,透著幾分笑意。

    「我非是要為難你,不過既然裴娘子有催妝詩,我家觀音婢,也需有催妝詩才好…… 恩,這樣吧,咱們相識多年,我也不為難你。你剛才為裴娘子吟詩走了七步,那給我家觀音婢賦詩,也要七步之內完成。」

    此話一出口,頓時令塢堡內眾人息聲。

    這,也太難了吧!

    七步成詩,以曹子建之才,也僅止一而已啊。

    高夫人的臉色,頓時變得不太好看,「這孽子,怎也跟著他人胡鬧?。

    李言慶苦笑搖了搖頭,「長孫無忌,你記得今天。你今天做得初一,他日可休要怪我還以十五。」

    閉上眼睛,他裝出一副凝重之色。

    長孫無忌立刻喊道:「不許停步不前。」

    也罷,那我就往前走…… 一步,兩步…… 當李言慶走到第七步時,睜開了眼睛。

    「傳聞等下調紅粉,明鏡台前好做春。不須面上渾妝卻,留著雙眉待畫人。」

    此一闕詩,卻是用了張敞畫眉的典故。

    詩文之中的大致意思,卻正暗合了長孫無垢那嬌憨的性子。

    長孫無忌頓時傻了眼,原本只想為難一下言慶,不成想言慶居然真的是再一次七步成詩,這才華實在是……

    在場眾人,忍不住齊聲歡呼。

    甚至連之前對李言慶頗為不爽的盧祖尚,也忍不住隨著薛收等人高呼:「新娘子快出來,新娘子快出來。」

    「無忌,你且等著。」

    「且慢!」

    李言慶話音未落,卻見人群中走出一個青年。

    李言慶一看此人,不禁笑得更苦了,「宏毅,你也要為難我嗎?」

    鄭宏毅是從長安專程趕來,微微一笑,拱手道:「言慶大哥 非是我要為難你。不過你今日要了三個新娘子,之前兩個既然都有吟誦催妝詩,自不可厚此薄彼。依我看,還應再賦詩一首,亦為骨蘭朵公主的催妝詩。小弟也是有樣學樣,那就也以七步為限,請兄長莫推辭。」

    有明眼人能看得出來,鄭宏毅這是有些挑釁了!

    不過,李言慶既然能兩次七步成詩,又為何不能三次七步成詩?

    若真的如此了,那今日也就成了一番美談。日後與別人談論起鵝公子時,也就多了分話資。

    言慶,沉默了!

    他緩緩邁出第一步,而後第二步,第三步……

    突然停下來,高聲吟唱道:「昔年將去玉京游,第一仙人許狀頭。今日幸為秦晉會,早教鸞鳳下妝樓!」

    言慶和朵朵之間,有許多不為人知的故事。

    從那一篇別賦開始,到言慶還以卜算子,一晃就是十四載。

    十四載光陰催人老,但我沒有忘記當年的約定,還請你也莫要忘懷!

    已無需再去高呼「新娘子出來」的話語,當言慶這一詩誦完後,三扇門同時開啟,走出三位亭亭玉立的新娘子。

    她們看著言慶,在流著淚,歡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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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麒麟高臥聲自遠 第五二章 麥子的野望

三位新娘登上大轎。

    李言慶跨上象龍,圍著三台大轎繞行三圈之後,在雄闊海三人齊聲高呼『起轎』聲中,緩緩離開地面。

    不過不要以為婚禮就此結束,實際上對於新娘和新郎的磨難,才真正開始。

    又是一個多時辰的時間,迎親隊伍抵達鞏縣城門外。對於鞏縣人而言,這鞏縣的城門,就是三位新娘的新家大門。薛收等人先前在毫丘折了面子,當然要設法討回。否則的話,他這個迎親郎可就是不稱職了。隨著薛收一聲高呼,在鞏縣人的哄笑聲中,姚懿杜如晦等人,蜂擁而上,堵住了迎親隊伍的道路。

    「請新娘子贈文!」

    在傳統習俗中,這叫做障車文,與新郎迎親時的催妝詩交相輝映,其實也就是新娘子對新郎的表白。

    先前,李言慶在毫丘塢堡,三次七步成詩,已使得眾人驚嘆。

    杜如晦等人自然是萬般懊悔,竟白白的錯過了如此精彩好戲。要知道,言慶這些年來幾乎不再賦詩,以至於『鵝』文萬金難求。而今曰,竟一連出現了三絕佳作品,又豈能讓人不驚嘆,鵝公子寶刀依舊鋒利,文采依舊驚人?也正因此,杜如晦等人斷然不會放過三女。

    現在,是男家的人站出來為難女家。

    雖在大轎後方馬車上的裴仁基等人,莫不露出會心笑容。

    也許眼前這一幕幕場景,對於他們而言,都是那麼的熟悉。

    看到這些,不由得心生感觸。

    不過杜如晦等人最終未能得逞。

    三女早有準備,早在幾天前就由裴翠雲主筆,寫下了三篇障車文。

    長孫無垢嬌憨天真,朵朵性情果決幹練,雖然也通曉文墨,可畢竟比不得裴翠雲這般水準。

    想當初,裴翠雲可是日日纏磨著李言慶,談論詩詞文章。

    算不得絕佳之作,但也能稱得上是上品。其實就算不是上品,杜如晦等人也不可能不通過。

    只是當三篇障車文當眾宣讀時,三女坐在轎子裡,一邊是羞澀,另一邊又是隱隱擔憂。如果說在今天晌午,裴翠雲還能信心滿滿的說那三篇文章不差的話。經過李言慶三次七步成詩的絕響,她這信心未免有些不足了。杜如晦也是深知三女的心思,故意慢條斯理,直把三女恨得牙關緊咬。

    好不容易,這障車文算是通過了。

    可李言慶的磨難,又開始了……

    八抬大轎來到李府門外,再次停下來。不過這一次薛收杜如晦姚懿等人全都不知道躲去了何處,就看見高夫人帶著一干女眷,面帶陰森森的笑容,一個個手持棍棒,笑嘻嘻的逼向李言慶。

    婚禮之中,有一個程序,叫做下婿,其作用就是要殺一殺新郎官的威風。

    新娘子一方的所有女性都將出席,用木杖敲打新郎。李言慶要想娶妻,必須從下轎處,衝進庭院之中才算結束。可是言慶卻現,也不知是誰出的主意,下轎之處,距離李府大門很遠。

    「娘,不要了吧!」

    李言慶一臉可憐兮兮的模樣,看著高夫人。

    高夫人笑道:「我兒只管行來,為娘定不會讓你遭罪。」

    話雖是這麼說,可言慶也知道,想要輕鬆通過這一關,卻是不太容易。往回看,雄闊海三兄弟頗為自覺的退後十幾步口這是丈母娘打女婿,他們這等閒雜人,還是有多遠跑多遠吧。

    心一橫,李言慶一咬牙,提起前襟,墊步就往大門衝去。

    就覺得那木杖好像雨點般的落下,並且不是伴隨著女人們驚呼叫喊的嘈雜聲音口短短的幾十步路,李言慶衝過去之後,已變得衣著狼狽,站在大門台階上,不時捂著胸口,做出畏懼之色。

    這也讓娘子軍們,頓感開懷。

    新郎收拾完了,可新娘還在轎子裡……

    別擔心,高夫人等人剛進李府大門,就見以許敬宗為,一群身著青衣的男子,從府中跑出來。清一色青衫黑靴,手中拿著一塊塊原型的紅錦緞子氈墊,鋪在三台大轎前面。許敬宗高呼:「清新娘子入門。」

    這同樣是一個傳統的儀式,名為,轉席,。

    但見三個新娘子從大轎中走出來,蓮步輕移,踩在一塊錦緞子氈墊上。而後邁步向前,後腳剛離開了氈墊,立刻有青衣人拿起來,跑到前方接續。三位新娘子粉靨羞紅,羞答答往李府大門行進。

    轉席所代表的含義,是傳宗接代,並含有前程似錦的引申之意。

    杜如晦等人站在旁邊,大聲呼喊,並不時有人嘬口吹哨。若是臉皮薄一點的女子,早就被臊的走不動路了。好在這三個新娘,對那些雜音恍若未聞。雖有些羞澀,卻沒有失了儀態。

    待轉席結束,這婚禮,也就正式進入了高氵朝……

    皓月當空,長安城裡透著幾分清冷和舞瑟之氣。

    東西兩市已經閉市。自年初開始,長安實行夜禁,轉眼已三個月之久。夜禁施行以來,卻使得繁華西京,變得冷清許多。

    中原李密鬧得不可開交,關中同樣不太安穩。

    先有金城郡校尉薛舉起兵造反,自稱西秦霸王,所向無敵。長子薛仁杲,次午薛仁越,借有萬失不當之勇。隋軍雖屢次出兵平亂,可卻屢屢大敗而回。同時關中各地盜匪,也紛紛肆虐起來。

    麥子仲獨自一人,穿過深幽小徑,來到荷花池畔。

    池中的荷花正綻放,格外美麗。他漫步走進涼亭中,和衣坐下,看著那隨風搖曳的荷花,一時間呆呆出神。

    想來此時,她已成為那個人的妻子吧!

    身為黑石府鷹擊郎將的麥子仲,焉能不知曉李言慶成婚的事情?

    按道理說,他本應盡快趕回鞏縣,當面向李言慶道賀。可是,他又如何能面對,昔日所傾慕的佳人,成為別人的新娘?原以為,自己已能平靜的面對這件事情。畢竟言慶是他的救命恩人,而他,也早已娶妻。但當他聽說此事之後,唯一的感受,就是來自胸口的陣陣刺痛。

    終究,還是忘不得她啊……

    麥子仲搖搖頭,幽面嘆了口氣。

    「麥車,麥子!」

    遠處,傳來一個溫婉的聲音。

    麥子仲連忙起身,舉目望去。只見小經上來了一樣人,為一個女子,穿著寬鬆的禱裙,緩緩行來。

    「娘子,你怎麼出來了?剛才太醫來,不是要你多休息嗎?」

    麥子仲連忙從涼亭走下來,快步迎上前去。

    那女子,正是麥子仲的妻子宇文鳳。

    宇文鳳是宇文智及的女兒,但是和她父親相比,她的性情倒是寬和很多,而且嫉惡如仇。似乎很享受麥子仲的這份體貼,兩人邁步走進涼亭。有婢女捧著兩個馬扎走進來,又擺上一個墩子,將食盤至於墩子之上。

    「剛才聽說你晚飯沒吃,所以我讓伙房為你熬了一點湯。」

    宇文鳳說著話,把那玉盞推到麥子仲面前,而後擺手示意婢女們全都退下去。

    「有勞夫人牽掛!」

    麥子仲喝了一口湯,同時在心裡,又暗自責備自己:麥子啊麥子,你已經娶了妻子,怎能還惦記別人的娘子?鳳姐雖則不似翠雲那般美麗,也沒有翠雲那樣溫婉,可對你卻是極好的。她的確是不若翠雲那般有才學,可你也要明白,你是麥子仲,並不是那文采飛揚的李言慶啊。

    「麥子,可是有什麼心事?」

    麥子仲一怔,連忙搖頭「,那裡有什麼心事。」

    宇文鳳露出恬靜的笑容,沉默片刻後,突然開口道:「麥子,心裡可是還掛唸著翠雲妹子?」

    「嗯……啊,你不要多想,我哪有桂念什麼人。」

    「你休要瞞我,你我成親也有兩年,你的心事,我焉能不知?我也知道,你當年喜歡翠雲妹子,只可悔……出了一個風華絕代的鵝公子,卻令你圓壁城折戟。其實,這些事情當時傳的那麼厲害,就算我是聾子,也能聽到些端倪。前幾日,鞏縣送來請束,你就魂不守舍。

    按道理說,那鵝公子既是你的救命恩人,也是你的上官。

    他成親這麼大的事情,你又怎能不去出席?雖則你當時說,還在為老費難過。

    可我心裡知道,你是在為自己難過,對不對?」

    麥子仲張口結舌,卻不知道該如何瓣解。

    其實,這又有什麼好瓣解?宇文鳳說的這些,也全都是事實。

    「娘子,你是不是生氣了?」

    「當然生氣,你想想看,自己的相公守在自己身邊時,腦子裡卻裝著另一個女人。我雖自認大路性子,卻也是個女人,也會爭風吃醋,也會心裡難過口只是我知道,我的相公會好過來。」

    一句話,令麥子仲羞紅了臉。

    他低下頭,沉默許久後,突然道:「娘子,我不想再回鞏縣了!」

    「害怕見到翠雲妹子嗎?」

    「這只是一個原因,但並非主要。

    不瞞娘子,黑石府有李郎君坐鎮,鞏縣定可安然無憂。我在黑石關,如多餘之人……倒不是李郎君輕慢與我,實在是我留在那邊,幾乎無事可做。黑石關文有杜如晦薛收,智謀過人,武有羅士信王伏寶,武藝高強。再加上李郎君自己也是個有決斷的人,我留在黑石關,實用處不大。」

    「那你想怎樣?」

    麥子仲抬起頭,仰望星空皓月。

    「我這兩天也在思考這個問題……想我麥子仲,也是堂堂七尺男兒,總不能一輩子靠著祖父的餘蔭而活。我想建立功業,建立屬於我自己的功業……娘子,我希望有一天人們提起我麥子仲的時候,不是說,他是麥鐵杖的孫子「而是說,麥鐵杖,是麥子仲的爺爺,。

    我聽說嶺南近來極不太平,而朝廷卻無力看護。

    所以我想要向朝廷奏報,自請前往嶺南,平定戰教……中原這大棋盤,也許無我立足之地,但是我希望,我能揚威異域也好。」

    宇文鳳溫柔的笑了,她伸出手撫了撫麥子仲額前亂。

    「麥子,既然想了,那就只管去做,不管怎樣,我都會跟隨你……總有一天我要告訴天下人,我宇文鳳的相公,並不比那位鵝公子遜色半分。」

    麥子仲心中的某根弦,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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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麒麟高臥聲自遠  第五三章 言慶收徒

小晨時,李言慶只貨得略中似有什麼扭眼看尖,「鐘無垢恰如雨後海棠般睡在懷中,頭枕著他的手臂,烏黑如瀑布般溜滑光亮的黑散在枕邊。臉上猶帶著幾分天真和嬌憨。

    輕輕吻了一下無垢的額頭,言慶輕柔的把手臂抽出來,掀開被子,輕輕下床。

    反身又給無垢蓋好薄褥,棄足走出房間!

    一晃,大婚已過去十日。

    那日熱鬧的景象,猶若昨天生。

    一夜醒來後,李言慶陡然感覺到肩膀上的擔子變得更重了!以前,他是為了自己而奮鬥,為了父親而努力。可是現在。他更要為三個女人」不,其實應該是四個」李孝基說,小念是鄭世安當年為言慶定下來的親事,斷然不可推拒。所以待歲末時,言慶必須要納毛小唸過門。

    輕輕舒展了一下身子,感覺肢體有些痠痛。

    有人說,溫柔鄉就是英雄冢,卻是一點不錯。李言慶自認在這方面很克制,但十天下來,還是有些勞累。也幸虧了他身子骨強健,底子打得好。

    再加上道家的引導養生功,本也具有一些陰陽雙修的痕跡。所以雖然疲乏,但言慶的底子卻沒有受到太大影響,元氣依然充足。

    披衣走下門廊,蹬上一雙軟底薄靴,言慶沿著林蔭小道,緩緩行進。

    仲夏時節的清晨,頗有幾分爽意。

    這與後世夏天那種炎熱不一樣,不冷不熱,感覺很舒服。

    李言慶習慣了,每天天不亮起床。沿著後院小徑,走到後湖邊上。然循著後湖湖畔轉上幾圈,即便是沒有大運動量的晨練,一樣能令身心舒暢,百脈通和,一整天都會感到精神箕欽。

    他這種慢騰騰的漫步,被朵朵戲稱為「老人行。

    在朵朵看來,言慶這樣的運動量。絲毫起不到健身的作用。不過李言慶卻不在意,依舊優哉游哉,自行自樂。老人行就老人行吧,反正要算起來的話,前世今生加起來已六十歲了,也算是一個老人。人說六十耳順,那麼言慶如今已經到了這耳順的年紀,且隨他們說去吧。

    特別是成親之後,李言慶的舉止變得更加沉穩。

    那隱隱流露出的氣度,倒也有幾分當年副廳級幹部的神韻。以至於連李孝基都在私下裡說:「慶,生而為宦乎?」

    這孩子的身上有一種官威,一種為上位者的氣勢。

    可這種氣勢,若無十數載宦海沉浮。又豈能歷練出來?其實,這種官威一直存在,只是言慶在此之前。並未激出來。哪怕是經歷了慘烈的搏殺,那也僅止是讓他清秀文弱的外表下,多出幾分鐵血之氣。而今,他成家了,有了老婆,而且一次還娶了三個,這為大丈夫的責任感,也趁勢將他前世所凝聚而成的官威激出來。鐵血和威嚴,清秀和文弱,集中在一起,形成了一種極為特殊的氣質。

    李道玄說:「慶哥遠觀時,令人敬畏而又望親近;近觸時,卻又感到溫和,而不敢褻瀆。」

    只是李言慶自己,還沒有覺察到自己的這種改變。

    沿著湖畔走了三圈之後,身上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

    「言慶!」

    朵朵一身單薄的勁裝,邁步攔住了言慶的去路,「讓我看看,你這些年來,可有什麼長進?」

    那一襲月白色單薄的勁裝,更襯托出柔美的曲線。

    朵朵也練了好一眸子的功夫,額頭上冒出了汗珠。不過她似乎意猶未盡,不待李言慶開口,蓮足後退半步,做了一個雞足步,後腳落地。前腳足尖點地,雙手前後擺開,已拉開架勢。

    李言慶的身子這時候也活動開了。不由得微微一笑。

    「旁人是天明梳紅妝,我家朵朵卻是天明打相公,也罷,那我可就不客氣了!」

    說著話,言慶一頓足,就擺出了降龍功的架勢。

    朵朵不禁嬌笑一聲,「小妖,要班門弄斧嗎?」

    這降龍功還是朵朵傳授給李言慶,而後沒等言慶把降龍功學全,朵朵就被哈士奇派人接走了。準確的說。言慶的降龍功不過是基礎功法。與朵朵後來所學的降龍功,有著天壤之別。

    只聽她銀鈴般的笑聲響起,身形驀地兔脫而出,雙掌分左右,雙鬼拍門,就要搶入懷中。李言慶早已做好了準備,可是朵朵的度,著實太快。而且她雙掌隱含呼呼風雷聲。威勢格外驚人。這小丫頭出手可是一點都不留情面啊!言慶順勢而退,雙腳滑步而行,眼見朵朵雙掌到了跟前,忽的側身一閃,連消帶打。反守為攻。這一招太過漂亮 令朵朵不由得叫了聲好。

    「小妖,看起來你的功夫卻未落下,那我可就要出全力了!」

    「哈,奉陪到底!」

    這二人拳來腳往,在湖畔就動起手來。

    沈光從林中走出,而湖心亭裡正在吐納的李孝基,依舊週遭晨練的人們,也不禁走了過來。

    如今李府的人。比之早先多出許多。

    府中三進,前中兩個院落,就容納了足足二三百人。

    其中李府原有的家人一百多,裴翠雲加入李府,帶來七八十人。長孫府雖則沒了當年的聲勢,可無垢出嫁,這隨行的奴僕也不能太少,有四五十人。而朵朵又從氓蜀帶來了五六十個僚人。說是僚人。其實都是當年哈士奇在榮樂城買來孤兒。如今,當年那些孤兒都已長大,唯忠於朵朵。領頭的人,就是徐興波,當年榮樂城的管家,而今也是僚人部落的領。

    這二三百人,再加上其他閒雜人等。

    整個李府下來,已過五百之數。

    李道玄也住在李府,每天陪著李孝基說話聊天,或是隨沈光習武。

    他已覺查出幕,這沈光的武藝。恐怕比柴府第一高手的柴青,還要強悍幾分。只不過沌光不顯山露水,氣機早已達到內斂的地步。如果不是和他同等級的人,根本無法覺察到他的危險。

    「沈大哥,言慶哥哥能打得過骨蘭朵的對手嗎?」

    李道玄沒有見到過李言慶的厲害,可是卻領教過朵朵的拳腳。

    沈光眼睛半眯,微微一笑,「不過是切磋而已,那談得上打不打得過?不過朵朵娘子的造詣,當在公子之上。但若真的搏殺起來,公子在五十個回

    李道玄,沒有聽明白。

    眾人閒聊間,朵朵和言慶也卉了幾十個回合。

    言慶突然收手,「朵朵,我認輸。」

    天已經大亮,言慶也不想惹太多人觀瞧。他跳出戰圈,然後朝著湖心亭裡觀望的李孝基揮揮手。

    「當著這麼多人的面,也不知道讓我幾分?」

    朵朵同樣香汗淋漓,瓊鼻一哼,「我還有絕招沒使出來呢

    「我也有絕招沒使出來,待晚上否與你切磋。」

    一句話,羞得朵朵嬌嗔不已,言慶則大笑著,揚長而去。

    按照官場上的傳統,李言慶此次成親,可以獲得為期一個月的假期。

    但這並不是說,他可以不管不問。逍遙快活一個月。相反,在這個假期裡,言慶變得更加忙碌。

    正如言慶早先所言,徐世績虎牢關大捷,固然振奮人心。但同樣的。也使得各路反王,心驚肉跳。李密黑石關敗北之後,立刻退回陽城。命秦瓊出鎮陽城縣,並派魏徵為秦瓊的副手。

    而後,他又命傷癒完好的牛進達駐守新鄭,和秦瓊遙相呼應。

    安排好這一切後,李密趕回瓦崗。收整殘部。虎牢關一戰,郝孝德乘勢脫離了瓦崗,渡河而去。李文相慘死於亂軍之中,孟讓雖然退回瓦崗,卻丟了原武縣。二十萬大軍經此一戰,損失慘重。李密清點之後。欲哭無淚,虎牢關一戰,瓦崗寨竟生生折了四分之一還多。

    郝孝德又帶走了數萬人,使得瓦崗大軍堪堪過十萬之眾。

    而且士氣低落,人心動盪。再加上連番大戰後,使得瓦崗塞庫府空虛,更加劇了大家的恐慌。

    但就在這時,魯郡徐圓朗,挾橫蕩東平郡之勢,抵達東郡,前來相投。

    他帶來了數萬兵馬,和大批糧草輥重,使得李密頓時大喜,加封徐圓朗為大將軍,上柱國;隨後又有誰陽魏六、李德謙,上洛流寇胡驢賊。長平悍匪李士才等六路反王齊聚瓦崗寨。願歸順李密。李密得徐圓朗等七路反王之後,兵力大增,一時間竟過早先,直達三十萬之眾。

    不禁如此,樂壽王簧建德,江淮總管杜伏威等反王,也紛紛派人表示臣服。

    他們大讚李密的豐功偉績,言李密乃天命所歸,並希望李密能繼續努力,早日完成大業。

    到時候,他們會前來歸順。

    竇建德杜伏威等人不僅派人前來,還送來了大批輻重,緩解了瓦崗的窘況。

    一時間,瓦崗寨風雲突變,聲威再起。已經叛逃出瓦崗的郝孝德,不由得為之後悔,連忙率部自溫縣強行渡河,想要重新投靠。然則郝孝德網一渡河,就遭到了徐世績最為兇猛的攻擊。三萬大軍潰敗而逃,徐世績似乎瘋了一樣,窮追猛打。竟把郝孝德一直追到白馬。

    原來,郝孝德肆虐山東的時候。在離狐屠殺了徐世績的族人。

    徐家本是離狐祖籍,只是後來徐蓋遷至榮陽,在豪陽郡定居。當時也有大批族人跟隨前來,可還是有很多人,故土難離,不忍捨棄。這些人,其實和徐世績並無太多的血緣關係,俱畢竟是同宗。離狐徐氏被郝孝德殺得幾乎滅族,韋存下來的人逃到豪陽後,向徐蓋哭訴。

    此前徐世績還不知道這件事。等他知曉後,郝孝德已跑到了河內。

    現在好了,這傢伙回來了!

    徐世績了狠,誓要取郝孝德人頭。他以裴行儼為先鋒,以蘇定方為中軍大將,率盧祖尚、李玄道。馬周,令八千悍卒,傾巢而出。只殺得郝孝德連連慘敗,退至白馬時,身邊只剩下數千人。

    於是郝孝德向李密求援,卻被李密婉言拒絕。

    老子得勢了,你過來投奔;失勢時,你給我釜底抽薪。現在你要兵沒兵,要將沒將,還有臉讓我出兵援救?李密重整旗鼓,也正需要殺雞做猴。這郝孝德送上門來,他當然不會理睬。

    於是郝孝德見事情不妙,率殘兵敗將,連夜渡河,逃亡衛縣。

    可徐世績仍不肯放過郝孝德,督促裴行儼強渡河水,在衛縣一舉擊潰郝孝德,並斬其級。

    就在徐世績準備返回豪陽的時候,被突如其來的事情給攔住了。

    新任級郡郡守魏德深,奉命重建黎陽倉。

    不成想黎陽倉網一興建妥善,樂壽王寰建德揮軍逼近。魏德深曾是元寶藏的部下,但民望極高。寰建德率兵攻打黎陽倉後,魏德深立玄緊急徵召本郡鄉勇。只是臨時徵召來的鄉勇,又怎是實建德的對手?而這時候徐世績的橫空出世,令魏德深眼前一亮,立刻把徐世績所部強行留下。

    魏德深不是皇室宗親,但在洛陽,卻極有人望。

    即便是元文都、盧楚等人,對他也極為尊敬,否則楊侗也不會派他前來汲郡。這邊魏德深把徐世績才攔下,緊跟著就派人以六百里加急。廷報東都。他在奏表中說明:級郡是河北重地,重建黎陽倉,不可再有閃失。而今年洛,東有李言慶。西有王世充,已經足矣。可是我級郡呢?卻連個能拿出手的人都沒有。若要保住汲郡,保住黎陽倉。徐世績所部必須留下。

    氣得楊慶暴跳如雷,

    這魏德深,挖牆腳也太狠了吧!

    你一下子搬空了我一座軍府的班底不說,那八千悍卒,可是我豪陽郡精銳。

    魏德深回信道:「古語云:率土之濱莫非王土,率土之民莫非王臣。汲郡和榮陽郡都是聖上治下。榮陽的精銳也好,汲郡的百姓也罷,全都是聖上的臣民。如今。我徵召聖上的臣民,又有何錯誤?難道你蒙陽郡的悍卒精銳,就不是皇上的臣民了嗎?還請部王能夠教我。」

    在洛陽,魏德深是個,有名的強項令,性子倔強的很。

    他認準的事情,那是斷然不可能改變。若非如此,當初楊玄感之亂馳援東都時。元寶藏也不會緊巴巴的把魏德深送走。這傢伙的性子之網強,即便是在世胄雲集的洛陽,也極為有名。

    楊慶這時候也顧不得再去算計李言慶了!

    二話不說,就跑去東都,向越王楊侗哭訴,

    楊侗卻一臉無奈,「非是孤不為王叔做主,而今榮陽平靜,又有李山維,想必無其大郡也非常黃要,魏德深不禁卜教甄口一邊。連帶著江都和長安,都接到了他的奏章。

    代王之意是,黎陽倉關乎平靖河北之亂的勝敗」必須要有一得力之人出鎮。

    徐世績既然有此本領,能與李無敵相提並論,想來也有真才實學。再者說了,他出鎮黎陽倉,可隨時跨河攻擊瓦崗塞,也能牽制瓦崗的兵馬。就此一點而言,徐世績出鎮黎陽倉,百利而無一害。」

    榮陽兩無敵之名,有楊慶推波助瀾。目的就是想要壓制李言慶。

    現在倒好,連長安也知道了此事,楊慶本意是想給李言慶豎一個敵人。可現在,卻平白便宜了魏德深。

    楊慶這心裡面的滋味,五味雜陳。

    可沒等楊慶回到豪陽縣,魏德深又一道奏章呈上。

    保奏徐世績為級郡都尉。黎陽倉鷹揚郎將,汲郡郡尉之職。

    汲郡都尉,正四品品秩,比之徐世績原先的品秩,一下子提升兩級。兩個正四品。一個正五品的官職,等於是把級郡軍務一手託付給了徐世績。這種信任,又使得楊侗生出萬般感慨。

    「王叔,這河南討捕大使之職,也該落實了!

    皇爺爺早在上個月就表示,王世充不宜為河南討捕大使。孤亦覺的。王世充名不其實。既然如此。就安排李言慶出任河南討捕大使吧,王叔,你的心意孤能理解。可是這時局,卻容不得我們猶豫。這一次是魏德深搶走了徐世績,你敢保證下一次有李德深,張德深不會搶走李言慶嗎?。

    楊慶伏地叩。「願遵王侄之命!」

    這折騰了一圈,到頭來還是李言慶折冠。

    早知如此,我又何必費那許多心思?徐世績這次出擊,說穿了還是奉楊慶之命。當初郝孝德渡河,徐蓋在郡府府衙外含冤,懇請楊慶能為徐氏族人報仇雪恨。楊慶也是為了拉攏住徐世績,於是下令徐世績擊殺郝孝德。現在倒好了,郝孝德死了。徐家報仇了,徐世績陞官了,李言慶成了河南討捕大使」合看到了最後,只我一個人一無所得,還被人砍了笑話。

    楊慶想起李言慶三國演義裡的一句話:周郎妙計安天下,賠了夫人又折兵。

    那我這般模樣,算不算賠了夫人又折兵?

    楊慶回到蒙陽縣後,越想越窩囊,竟一下子病倒榻上,

    「恭喜李郎君,賀喜李郎君!」

    杜如晦一臉燦爛笑容,那張臉上。如同綻放出一朵菊花。

    李言慶板著臉,「老杜,你可是來遲了。連王玄恕都已登門道賀離去,你怎麼現在才來?」

    「嘿嘿,我這不是忙嘛!」

    杜如晦一屁股坐下,對言慶的臉色。毫不在意。

    「我昨天就接到消息,只是一時無法脫身。」

    「哦,什麼事情,讓你連給我道賀都來不及嗎?」

    「昨日王世充自偃師出擊了!」

    李言慶驀地抬起頭,凝視杜如晦道:「王世充出擊?他打的何處?。

    「據探馬消息,王世充此次是跨那嶺出擊,直撲陽城縣。看起來。他是要找李密報仇雪恨

    跨那嶺出擊?

    李言慶眉頭一蹙,「翻越邸嶺。倒也算是一招奇兵。

    只是秦瓊出鎮邸嶺,為人極為謹慎。想要用奇兵取勝,王世充恐怕不一定能夠得逞吧。萬一走漏了風聲。奇兵不成,反引來伏兵依我看,王世充昏頭了,怎走出這一招臭棋來?」

    杜如晦大笑,「他不是昏頭了,是急紅了眼了!

    此前他屯兵偃師,妄圖坐山觀虎鬥。卻又沒那漁人的耐性,結果冒然出擊,被李密打得慘敗。夾石子河一戰。王世充不僅僅是損兵折將。更重要的,他失去了角逐河南討捕大使的前途。這一點,恐怕王世充自己也清楚。如今朝廷已經正式委任你為河南討捕大使,總督四郡五十二縣兵馬。他若不能大勝一場的話,只怕會被你拋得越來越遠,最終變得灰頭土臉。」

    言慶聞聽,笑了一笑。

    他站起身來,「不管王世充是昏了頭。還是急了眼,務必要嚴密監視他的動作。

    這傢伙野心甚大,如今走到這一步,恐怕不會就此認輸。我擔心到最後,他會狗急跳牆。」

    「我亦正有此意。」

    杜如晦深以為然。

    對於李言慶這種謹慎的性情,杜如晦非常讚賞。

    能沉得住氣,能不小覷敵人,能時刻保持頭腦的清醒」這正是做大事的人,應具備的品質。

    但可惜了!

    言慶自己還沒有意識到這種情況,而且也沒有更大的野心。

    這和他所處的環境有關。

    李言慶雖說才華出眾,哪怕有前世的經驗。但也正是這種宦海沉浮的經驗,使他習慣於一步一步的邁進。

    諸葛一生為謹慎!

    言慶現在。如今也正處在這種狀況下。

    前世的經驗,束縛住了他的思想和野心。除非能有一個契機,讓他的眼界變得更加寬廣起來之後。那野心也許才會生成。只是誰也不知道。當言慶野心出現的時候,還能否有機會?

    「妹夫,妹夫你在哪裡?。

    李言慶正和杜如晦談話,忽聞耳外有人高聲喧嘩。

    「無,忌來了!」

    能在李府如此囂張大叫的人。非長孫無忌莫屬。李言慶對這個大舅哥也是很無奈!你不好好的陪你家薛娘子種花養花,沒事兒跑我這裡作甚?他苦笑著看了杜如晦一眼,起身迎了出去。

    卻見長孫無忌和薛收,並肩而立。

    只是在他們身後,還跟著兩個小童子,,

    一大一大的年約**歲。小的只有四五歲,正是薛禮和宋令文。

    一見言慶出來,薛收和長孫無忌同時抱拳拱手,「言慶,恭喜你終的了這河南討捕大使之職。」

    沒等李言慶回答,薛有和宋令文跑上來,噗通就跪在李言慶跟前。

    「學生薛禮(宋令文),給老師道喜了!」

    李言慶目瞪口呆,抬頭看看長孫無忌和薛收,低頭又看看薛禮和宋令文,這才反應過來。

    可他這反應還是慢了一步,兩個童子已蓬蓬蓬磕了三個響頭。

    「快快起來,

    薛禮和宋令文還沒來得及開口。長孫無忌一旁就怒了。

    「言慶,莫不是你升了官,就要反悔不成?」

    「我反悔行麼?」

    「你不是說過。要薛禮跟你習武學藝嗎?當初你在毫丘塢堡外可是信誓旦旦,我都聽見了。

    薛收也微笑著道:「是啊,我後來和你說起令文的事情時,你不也說一個是教,兩個也是教嗎?如此豈非是說,你答應收他二人為學生」無忌,你休要胡說八道,言慶是那種說話不算數的人嗎?再者說了;人家孩子連拜師禮都行了,言慶也沒拒絕,豈非是默認了嗎?」

    這薛收比長孫無忌更狠,一句話就把李言慶的後路給封了。

    言慶這才想起。李孝基抵達鞏縣之前,的確是有這麼一回事。可當時他只是答應給他們找師父,卻沒有說要收學生啊!天地君親師,這老師是人倫五常之一。所以收學生弟子,是一件很嚴肅的事情。一日為師,終生為父。當了老師以後,李言慶可不僅僅是要擔負起教授技藝的責任,還要負責他們的將來。交給他們做人的道理」更重要的是。他要為這兩個孩子負責。

    李言慶,可是還沒做好這個準備呢!

    但就如同薛收所言,人家拜師禮都行過了,他想要反悔,也不太可能。

    看著長孫無忌和薛收一臉賊兮兮的笑容,言慶就知道,這定走出自他二人的手筆。

    「你們,」

    言慶苦笑搖頭。

    長孫無忌嘿嘿直笑,對薛收道:「怎樣。我這一招厲害吧。我就說嘛,這招使出來。他肯定答應。」

    李言慶過去把薛收和宋令文攙扶起來,拍了拍他二人的腦袋。

    「我以前答應過你們,要傳授技藝,自不會反悔。但你們要拜我為師,日後可就要聽從我的安排。我的要求很嚴格,如若你們做不到。我會重重責罰。到時候,你們想要背離我,可就沒那麼容易了,好好想清楚,若是願意,我就收你們為弟子。否則,現在反悔還來得及。」

    薛禮抬起頭,「弟子不怕吃苦!」

    「弟子同樣不怕吃苦,」

    言慶用力搓揉了一下面頰,「既然你們想找死,那就遂了你們的願吧。」

    「弟子,拜見老師!」

    「慢著!」

    就在這時,杜如晦橫身攔住了李言慶。

    看著他一臉的笑模樣,李言慶頓時生出了不好的預兆。

    「老杜,你又想如何?」

    「算起來,你我結識最早,對不對?」

    李言慶點頭,「沒錯,我六歲時就認識了你,也是我這一世最後悔的事情。」

    「你後悔不後悔我不管,既然咱們結識這麼早,你又怎能厚此薄彼呢?」杜如晦一臉得意笑容。

    「好啦,有什麼話你就說吧。」

    「你既然已經收了兩個學生,想必也不在乎多收一個嘛。

    你也知道,我膝下有一獨子。名杜荷。如今也八歲了。我正思忖著。該給他找個老師。可思來想去。似乎以你最合適。不如這樣,你收下這兩個學生,順便再把我兒子也收入門下,如何?」

    杜如晦一臉殷切之色,卻讓李言慶暗自叫苦。

    「老杜,你真要湊這個熱鬧?」

    杜如晦正色道:「這可不是湊熱鬧,而是自肺腑。

    言慶你才學卓絕,前程遠大。如果你現在對外宣稱要招收學生,我敢說明天你家門檻就被踏破。杜荷若能拜在你的門下,我也能放下一樁心事。你要是不答應,我回去就把你收弟子的事情,告訴所有人。」

    這傢伙。怎地比長孫無忌還要惡毒?

    長孫無忌最多是霸王硬上弓。可這杜如晦,卻是**裸的威脅。

    扭頭向長孫無忌和薛收看去,這兩人頭一扭,恍若與此事全無關聯。

    「好好好,我怕了你,行不行?」

    李言慶氣礙手指杜如晦。「你等著。帶你兒子拜入我門下以後,我定要讓他知道何為生不如死。

    還有你們兩個,」

    哪知長孫無忌一撇嘴,冷笑不屑一顧。

    薛收笑呵呵的說:「我兒子,自有我去教導,幹你何事?」

    一個根本不打算把子嗣交給言慶,另一個則是有恃無恐。想想也是。長孫無忌的兒子,豈不正是長孫無垢的侄兒?

    看著李言慶那愁眉苦臉的模樣。杜如晦三人大笑。

    薛禮和宋令文雖然不清楚生了什麼事情。不過他們卻知道。自己這次拜師的事情。已經成了!

    眼前這位老師是什麼人?

    天下聞名的鵝公子。李無敵。文壇宗師啊!

    昨天薛模向薛禮的母親提起這件事的時候,把個溫淑女子激動的,險些昏厥過去。

    薛琰屬於那種嬌憨天真的性子,也許還不能理解這拜師的重要性。可薛禮的母親卻知道。如果薛禮真的可以拜在李言慶的門下,那就是宗師弟子。將來學成出來,頭上就頂著一個光環。

    用後世的話說,拜入李言慶門下。薛禮宋令文,可以免去二十載奮鬥。

    兩個小娃子心裡的興奮之情。難以言述。

    可是李言慶卻開始頭疼:該教給他們什麼東西呢?

    歷史上有沒有宋令文這個人,言慶不太清楚。可薛禮薛仁貴。卻是鼎鼎大名的軍神級別。

    這麼好的一根苗子,莫要栽在自己手中才是。

    當晚,李言慶獨自坐在書房裡,為如何教授這三個弟子而苦惱。

    篤篤篤!

    急促的敲門聲傳來。

    言慶還沒來得及開口,卻見房門被推開,李孝基風一般衝進屋內。

    「父親,出了什麼事情,您如此慌張?」

    「網接到茶陽縣邸報」言慶。你叔父他,他,他,他,在太原起兵了!」

    李孝基的聲音裡,帶著劇烈的顫音。

    而李言慶只覺腦袋嗡的一聲。饒是他定力深厚,也不由得為之色變。只見他呼的站起身來,看著李孝基,卻說不出一句話。

    操你的李淵,你終於捨得造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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