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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tiger183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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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月關] 大爭之世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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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2-25 01:51:43 |只看該作者
第160章  鴻飛冥冥


艙門一關,慶忌放開季孫小蠻。兩人各自退開幾步,面面相視,神色各有古怪。慶忌不知季孫小蠻掌握了他多少資料,是否知曉他的真實身份,季孫小蠻也在尋思慶忌現在是把她當成小艾還是季孫小蠻,是否還有掩飾的必要。

    過了許久,慶忌拱一拱手,試探著說道:「小艾姑娘……」

    季孫小蠻暗暗鬆了口氣,假惺惺應道:「陽大管事……」

    慶忌皮笑肉不笑地道:「多日不見,小艾姑娘風采如昔。今日雖然一副下人打扮,可是一眼望去,依舊是膚如凝脂,螓如蛾眉,巧笑倩兮,美目盼兮,清揚婉兮,瑟瑟動人啊。」

    季孫小蠻很淑女地淺笑答道:「陽大管事謬讚了,妾風塵陋質,貌乏葑菲,怎堪如此藻句瑤章粉飾誇獎,實是愧不敢當。」

    慶忌有點吃不消這樣斯文虛假的對答,摸摸鼻子,乾笑道:「咳,咱們……還是好好說話吧。」

    季孫小蠻挑釁地道:「現在這樣,說的不好?」

    慶忌冷哼一聲:「小艾姑娘,我已知道你的真實身份。」

    季孫小蠻冷聲道:「我本沒有刻意隱藏身份,你知道了也不稀奇,但我卻很好奇於你的身份,我該如何稱呼你呢?吳忌、陽斌、還是慶忌公子?」

    慶忌嘿地一聲,緩緩揚起眉毛:「你果然知道了……,不錯。本公子正是吳國慶忌。小蠻姑娘,我的身份與魯國、與季氏、與你家都有莫大干係,還望姑娘能代為守秘。」

    季孫小蠻說道:「沒有問題。不過……做為交換條件,我的行蹤和身份,希望慶忌公子也能代我守秘。」

    慶忌微微一皺眉:「你一個女孩兒家孤身行於外,實在太過冒險了。不如到了下一站碼頭,我使兩名武士雇一小舟,護送姑娘返回曲阜,如何?」

    「好啊。待我回到曲阜,立即四下張揚,公子慶忌並不曾被吳國大夫驅逐離魯,此人潛伏於費城長達數月之久,還在那裡建了一座飛狐城意圖不軌。我想……只要亮明我地身份,沒有人會懷疑我所說的真實性。」季孫小蠻威脅道。

    慶忌蹙緊了眉頭:「姑娘到底意欲何為?」

    季孫小蠻臉上露出勝利的微笑:「很簡單,不要暴露我的行蹤,不要干涉我的行動。」

    慶忌微一沉吟,說道:「你若執意不肯回去,那也使得。那你就隨我回艾城去吧。待到姬宋提親風波平息,我再送你回魯,這樣如何?」

    「隨你去艾城?」季孫小蠻冷笑地道:「憑甚麼?」

    慶忌沉聲道:「就憑我與你季氏家族的關係,我也不能坐視你一個女兒家獨自流浪在外,若是萬一有個好歹,你讓我如何向季孫家主交待?」

    季孫小蠻冷誚地諷刺道:「小蠻和你非親非故,你與我季氏家族有甚麼關係?就是你與成碧那見不得人的關係嗎?」

    慶忌臉色微微一變,季孫小蠻見了心中更是氣忿。慶忌沉默半晌,徐徐說道:「你知道的實在不少。」

    季孫小蠻道:「也不算多,但是已經足夠了。我不去找你的麻煩。希望你也不要找我地麻煩!」

    「不行!」慶忌斷然道:「若我沒有遇見你也算了,既然遇到,怎能置之不理?你既然知道我與成碧的關係,我也不怕告訴了你!成碧如今是寡居之人,我縱與她相好,有甚麼了不起?她是你的庶母。就憑她這一層關係。你既上了我的船,我也有權管你!」

    「狗屁!」季孫小蠻漲紅了臉蛋,氣得嬌軀發抖,彷彿受到了莫大侮辱,手指慶忌,顫聲道:「慶忌,你敢如此辱我!成碧,不過我季府一個嬖人。就算你娶了她去。也只是我季氏打發了一個侍婢罷了,你與她有甚麼見不得人的勾當關我屁事。竟敢以我繼父自居?」

    慶忌這番責任感,確是出於後世人的思維考慮,而在春秋時代,倒是季孫小蠻的理由更加的理直氣壯。大戶人家娶妻納妾,分為娶、納、、妾、嬖五種形式。娶,是明媒正娶,嫁過來乃是主母正妻;她生的子女也是家族的嫡子嫡女。她生地兒子再笨再無能,也是嫡系繼承人,這就叫立嫡以長不以賢、立子以貴不以長,階級分明。

    納,是一個家族使女兒與對方已婚的兒子成親,地位次於娶,屬於姬妾,如果娘家地位很高,也可升格為側妻。側妻有機會扶正,比如己、驪姬就是這樣。

    ,就是兒子繼承老子的姬妾,就像繼承老子的田產房屋一般理所當然,這種風俗直到唐宋仍有延續,遊牧民族持續更久。

    妾,是花錢買來的侍妾,家主死了,可以拿她殉葬,還可以由主母或者繼承人聯繫買家,把這些侍妾轉手再買掉,像貨物一般全無地位。

    嬖,就是成碧夫人這種情形了,主人一時性起,佔有了自己的家奴,這就是嬖人,嬖人即便成為主人的女人,身份地位幾乎也全無改變,仍然和其他奴婢幹的是一樣的夥計,地位最是低下,不過如果主人極為寵愛,境遇會有所改變,但是地位不會變,仍然最為卑微,立嬖人為夫人是不符合禮制的。

    成碧夫人能從一個嬖人一路升到夫人地地位,很大程度上還是艾夫人的功勞。艾夫人善妒,丈夫季孫子菲納的妾侍全被她趕跑了,這就為成碧榮升夫人掃清了一切障礙。她自己未生下繼承人,成碧雖然「生」下了季孫子菲唯一的香火傳人。按禮制也要算她的兒子,本該由她撫養地,偏偏她妒恨地是丈夫對成碧地寵愛,竟想把她連未出世的孩子一起殺掉,事敗之後受到丈夫冷落,羞慚自盡,於是成碧這個本來絕無希望成為夫人的嬖人就有了今時今日的地位。

    慶忌這副托大的語氣,儼然是我與你的「母親」有了關係,你這個未成年少女就算是我的繼女了。我理當予以照顧看管。而在季孫小蠻心中,成碧與她全無關係,如今雖有夫人之權,在她眼裡仍是自家府中一個無足輕重地嬖人,根本就是可以隨意處置地一件財產,當然大光其火。

    慶忌見她如此蔑視成碧,不禁心中有氣,沉聲說道:「昔日之事,你已明瞭,成碧何其無辜?她雖出身低下。但是這些年,難道不是她,你家才能依然傲立,並成為魯國首富?否則,就憑你當時小小年紀,家庭縱然沒有敗落,也早被虎視耽耽地季氏族人瓜分了財產。

    小蠻姑娘,若是天生的身份這麼值得尊重,你為何不嫁如今貴為魯國君主地姬宋,卻要費盡心思逃到這條船上來?拋開昔日恩怨想一想。若不是成碧為你家嘔心瀝血維護門戶,你亡父亡母有血食可饗嗎?你季孫子菲家族能有香火延續嗎?這是何等功勞,奈何你對她竟如此岐視?你覺得自己可憐,這一切境遇到底都是誰造成的?難道成碧不是爹娘所生,她的一條命便不是命,就該予取予求。任由你的母親欺凌而死?真是混賬!」

    季孫小蠻大怒。她雖知道自己母親昔年所為實在過份,卻不肯對亡母有所不敬,此時聽慶忌竟敢如此責斥,張口罵她,只氣得柳眉倒豎、杏眼圓睜,她爆發似的沖慶忌大吼道:「我如今不去尋她麻煩,母仇也不報了,你還待怎樣?在我心中。她始終是我家一個嬖人奴婢。要我敬她如母,縱死不能!我現在就走。你休要攔我,你不管我的事,我也懶得壞你好事,咱們井水不犯河水,請了!」

    慶忌也火了,一個箭步躍過去,一把握住她地手臂,季孫小蠻怒極,一張嘴便咬向他的手腕,張開一口雪白整齊的牙齒,狠狠噬住他的肌肉。慶忌沒想到她這樣潑辣,痛呼一聲,氣惱之下,伸手在她背上一背,將她抵在自己膝上,照著屁股便是一巴掌。

    「啪」地一聲脆響,季孫小蠻一下子呆住了。臀尖上火辣辣、麻酥酥的,要說痛楚倒不是十分的痛楚,可是那種驚羞惱怒卻是從未有過的。她自幼受母親寵愛,母親死後,父親憐她孤苦無辜,從不曾管教,再往後她便搬去魯膾居由袁素照顧,袁素敬她如主,更加不會拂逆了她。

    這些年來,她說一不二,還從無人對她說過重話,今天先被慶忌訓斥,繼而受他責罵,如今又被他如此懲罰,這對季孫小蠻來說,還是一輩子不曾有過的體驗,一種莫名的委曲,迅速使淚水模糊了她的雙眼,忍不住抽泣道:「你這混蛋,竟敢打我,我殺了你,我一定要殺了你!」

    她在慶忌身上捶打幾下,自覺無力,又復張口向他咬去,感覺口中腥鹹,已然咬出鮮血。慶忌碰到這樣蠻橫不講道理地女孩,心中更是氣憤,也不管她正咬著自己,抬起手來,在她翹臀上又是一連串的掌摑,「啪啪」聲不絕於耳,季孫小蠻只覺整個臀部又麻又脹,已是全無知覺了。

    她終於鬆開口,放聲大哭起來:「你欺負我!你一個大男人,這樣欺負我一個小女子。誰叫我無父無母,無人為我撐腰,你乾脆殺了我算了!嗚嗚嗚……」

    慶忌既好氣又好笑,停手道:「像你這樣的糊塗蛋,不打怎會明白?」

    「明白個屁啊,嗚嗚嗚……,我不肯,就是不肯,你就是打死我,也休想我敬她如母。我不去尋她麻煩,這還不成?」說著,她在慶忌身上一陣拍打。

    慶忌道:「不肯就不肯,昔日恩怨,是是非非,我相信你心中有數,肯不肯與她化解恩怨,也隨得你了。她只求自保活命,求於季氏家主。是你母親自覺事情敗露無臉見人,又失了你父歡心,這才自盡,與她何干?你自覺是個可憐人,難道她不可憐?憑心而論,如果換了是你,被人如此對待,一劍將你幾乎刺死,又讓你未出世的骨肉一命嗚……險些一命嗚呼。你不會恨之入骨?你會任由仇人的女兒安然活在世上?這許多年來,以她權勢,如想對你不利,縱有袁素這樣一等一地劍客照顧,難道殺不了你,你好好想想吧!」

    季孫小蠻淚流滿面地抬頭,抽抽答答地道:「你想要我怎樣?」

    慶忌在她臀上又抽了一巴掌,喝道:「我叫人綁了你回去,送給姬宋。」

    季孫小蠻地小屁股軟綿綿,筋拽拽。既富彈性,又有質感,就像灌漿地果實般結實多汁,慶忌似乎有點打上癮了。

    季孫小蠻扭頭,恨聲道:「你敢把我送給他,我就一定是魯國夫人,到時候我天天與你做對,叫你在魯國什麼狗屁事都幹不成,你若不信,儘管試試!」

    慶忌心中一凜:以姬宋對她的喜愛。這倒不無可能,如果她非要扯自己後腿,那可是個大麻煩。慶忌立即轉口說道:「你既不願回去,那也成。你就跟著我,先去艾城,待到魯國風聲平息。我再秘密送你回去。如何?」

    「季孫小蠻一向獨來獨往,我才不要跟你這混蛋走。你憑什麼身份管我!」

    慶忌又氣又笑:「憑什麼身份?就憑我個子比你高,力氣比你大。你答不答應?你不答應,我就把你綁了,浸在河水裡拖著走。」

    季孫小蠻張口欲言,他已不懷好意地道:「我扒了你的衣裳,露出你那通紅的猴子屁股給人觀賞,不信你敢表白身份。哼哼。羞也羞死了。」

    季孫小蠻漲紅了臉蛋,羞憤地嚷道:「你才猴子屁股!」

    慶忌摸摸下巴。笑道:「我本公侯,這麼說,倒也使得。」

    季孫小蠻忍不住「噗哧」一聲笑,嫩頰上猶有淚光。

    那眉眼如畫,臉蛋俏美,這一笑風情更美,慶忌不禁心中一蕩,忽地懷念起指間**滋味。他忙收斂心神,故意唬起臉問道:「怎樣,你答應麼?」

    季孫小蠻才不信他會真的扒了自己衣掌,光著身子吊進水裡,但是如不答應眼前這窘境就難脫身,她咬了咬嘴唇,猶豫一下,說道:「好,我答應你了,快放開我!」

    慶忌一呆,懷疑地道:「答應得這麼痛快?」

    季孫小蠻心虛嚷道:「不答應你要打我,答應了你又說我沒有誠心,你是不是誠心要欺負我?」

    她這樣一說,慶忌臉上也是一熱,忙放開了她的身子,見她沒有異動,這才放心道:「你就在這艙中老實待著,這裡四面是水,你想走也走不了的,最好別亂打主意,否則……下一次就是脫了屁股再打了。」

    季孫小蠻俏眼一瞪,慶忌突覺口誤,也是心中猶在回味那樣感覺,這才錯說出口,不禁有些狼狽地道:「呃……是脫了衣服……。好了好了,你就安心待在這裡,你地目地不是逃脫姬宋與季孫大夫嗎?我不送你回去就是了,只要你不與我惹麻煩,你地自由我是不會限制的。我且出去答對客人。」

    他向艙口走過去幾步,小心地看看,見季孫小蠻站在那兒,一雙大眼狠狠地瞪著他,卻沒有什麼異動,這才放心地開門出去。

    艙門一關,季孫小蠻立即垮下一張臉,摸摸自己地屁股,麻麻酥酥的,還沒其他知覺,想必已被打得又紅又腫。季孫小蠻恨恨地坐下,立即痛呼一聲,只好趴下,輕輕撫著自己臀部怔怔出神。

    很奇怪,心裡沒有憤怒的感覺,倒是有些貼心。從小到大,她受到的不是冷落就是恭維,就算袁素如同親人般照顧,也是從小把她當成主子般的對待,她還是頭一次受到一個男人這樣的野蠻對待,而他本心又確是出於對她地關心和愛護。那種感覺,就像一個做錯事的孩子,回到家裡受到父親的責備訓斥,這讓幼失怙恃的季孫小蠻心中升起一種異樣地感覺。就像……一種對嚴父的孺慕之情……

    慶忌到了艙外,見那位宋朝公子站在前艙邊,忙走過去抱拳謝罪道:「宋兄,抱歉抱歉,方才教訓身邊小廝,怠慢了公子,還祈恕罪。」

    宋朝秀氣的臉上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意,說道:「吳兄不必拘禮,身邊的人恃寵而嬌。有時候是要好好教訓一下的。吳兄先忙著,在下先回自家船上去了,此番西行,來日方長,咱們有暇再好生相聚攀談。」

    「哦,也好,宋兄慢走。」慶忌拱了拱手,宋朝微微一笑,兩道彎彎細眉一挑,轉身向勾連著兩艘船地踏板走去。他身材修長。髮絲烏黑,唇白齒紅,頗有些男人女相,那步態更帶著些裊裊的韻姿,若非聽他聲音確是男子,這樣的相貌看在眼裡,慶忌真要疑心他和季孫小蠻一樣都是假貨了。

    「唉!季孫小蠻……」想起了她,慶忌不禁苦惱地皺了皺眉頭:「對她,勢必不能坐視不管,別看成碧口中不說。但是對季家,她還是有一份責任感地,如果真讓季孫小蠻出了什麼事情,成碧對自己必有怨尤。然而容留了季孫小蠻,這事又必須做得妥當,否則姬宋和季孫意如那裡聽說了。必然又起波瀾。」

    慶忌搖頭苦笑一聲。轉身向艙中走去……

    船行幾日,慶忌漸漸心安,自那天之後,季孫小蠻安份了許多,在別人面前,只以他身邊小廝的身份出現,在船上也沒有給他惹出什麼事來,每到碼頭慶忌都對她嚴加看管。季孫小蠻也沒有要逃走的跡象。如今已經過了齊國地大野澤,再向前行便可進入黃河。沿河右向,可通帝丘,上岸西行便去艾城,路上真鎮漸少,道路稀疏,季孫小蠻再想獨自離開已不容易,慶忌漸漸放鬆了警惕。

    這兩日與宋朝時常坐談聊天,看他談吐頗有見地,只是慶忌不便讓人知道他剛剛從魯國回來,不能向對方吐露真實身份,因此很難更進一步,向他說出招攬地話來。言談之中,慶忌也發覺,這個宋朝公子對他,似乎也在旁敲側擊地探他身份,慶忌小心應對,並未露出破綻。不過他能感覺得出,這個宋朝對他並無惡意,而且自頭一日兩人船上交談之後,宋朝對他更多了幾分親暱,除了彼此的真正身份和往衛國的目的兩人都避而不談,實際上已經成了極談得來的朋友。

    宋朝是往帝丘去的,慶忌卻是去艾城,一過黃河口兩人就要分道揚鑣,彼此都有些依依不捨。好在兩地相距並不甚遠,兩人已約定日後如果往赴對方駐地時地聯繫之法。慶忌便想待以後探明了對方底細,如果可能再把他招攬過來不遲。

    黃河渡口,船舶靠岸,厚重的踏板自船上鋪到碼頭上,船上地人忙碌起來,先將車輛運上岸,再將隨船起運地貨物搬下去裝車,慶忌先下了船,與宋朝道別。宋朝的船還要繼續南下去往帝丘,從此處開始已經貨船漸多,而且黃河上水流湍急,少有水盜,一路要安全地多。

    兩人依依作別,宋朝的船小,要在碼頭上補充上食物清水,一時也不急著走,二人言談一陣,慶忌見貨物已然搬運的差不多了,便向宋朝告罪一聲,暫回船上安排。他回到船上,船老大便迎上前來,點頭哈腰地道:「小的就送到這裡了,祝管事大人一路順風。」

    慶忌拱手笑道:「辛苦了,我的人都下船了嗎?」

    船老大陪笑道:「是,船上已經清理過了,哦……您身邊那個小廝還在艙中,您不是著小地好生看管嘛,所以……嘿嘿……」他也以為季孫小蠻是慶忌身邊孌童,所以笑的有些詭秘。

    慶忌知道他的想法,心中不覺好笑,他拍拍船老大的肩膀,說道:「你費心了,我去帶她出來。」

    慶忌走到船艙邊,二管事趙陽正抱著雙臂站在門口,一見他來忙放下雙臂施了一禮。慶忌點點頭,拉開艙門向內說道:「好啦,出來吧,我們馬上就要走了。」

    船艙裡寂然無聲,慶忌詫然叫道:「人呢?」

    他急忙舉步入內,船老大和趙陽互相看看,連忙也跟了進去,只見艙內空空,哪裡還有人影。慶忌急忙走到內室,臥艙中還是全無季孫小蠻身影,趙陽惶然道:「小的一直守在門口,並不曾見他出去呀。」

    慶忌看看窗子,伸手一推,窗外便是滔滔黃河之水。慶忌訝然道:「難道她跳水逃走?啊,是了!」慶忌重重一拍額頭,忽想起她在飛狐谷中飛掠越牆的本事來,這姑娘身上必有飛抓一類地東西,這船板都是木製,窗子雖開在舷板上,外面就是船壁,以她本事只要擲出飛爪勾住左右舷板木欄,何愁不能逃走。

    慶忌捶了一下舷窗,也不理趙陽,轉身便向外走,回到客艙,便見艙口那面木壁上赫然寫著一行大字:「護送之恩,容圖後報,我去也!羞我之辱,沒齒難忘,你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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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2-25 01:52:33 |只看該作者
第161章 余桃之子


慶忌的侍衛和車把式們都在碼頭上候著,旁邊很多客旅上上下下,顯得十分熱鬧,慶忌見了不禁蹙眉:「季孫小蠻那丫頭何等機靈,她若存心隱藏,這樣的地方如何尋找?總不成一艘船一艘船的尋找吧?」

宋朝在客亭中見他蹙眉四顧,走出來問道:「吳兄,何事為難?」

慶忌也不及細細解說,只頓足恨恨地道:「她……我那小廝,竟然逃了。」

「哦?」宋朝目光一轉,卻也不便詢問其中細節,他微微一想,說道:「碼頭上雖然繁華,但是如果他要逃走,應當見機便遁,不會留在這裡。」

慶忌目光一閃,恍然道:「不錯,而且不大可能混上其他客船,要逃走,陸路最方便。」

如果誰想逃避於旁人,一有機會便想逃得越遠才越安全,而不會留在他想躲避的那人停留的地方,這是人的正常心理和直覺反應。而且如果逃上別人的船,不但容易被發現,一旦被追上也無路可逃,只有陸路四通發達,才是被好的逃跑路徑。季孫小蠻小小年紀,焉知最危險的地方最安全的道理?

慶忌立即向碼頭上閒站著的一個船夫問道:「方纔有幾路貨商離開?」

那人見他衣飾華貴,氣勢不凡,不敢怠慢,忙道:「大爺,方才離開碼頭的,水路有兩艘船,一艘北上,一艘南下。陸路上有三支車隊剛剛離開,前後不過一柱香時間。」

慶忌聽罷更不搭話。騰騰騰大步邁去,縱身一躍跳上他的馬車,一抖馬韁,對他的人喝道:「爾等在碼頭等我,待我擒她回來。」

慶忌剛剛抖開馬韁,衣袂飄風,人影一閃。那宋朝已一個箭步躍到了他的車上,向他微微一笑:「我不急行,與你同去!」

慶忌無暇多說,微一點頭,縱馬狂馳出去,有些挑擔負荷的旅客急忙閃在道邊,慶忌的馬車捲起一路煙塵。衝出了碼頭。

一出碼頭,只一箭地,便是一個三岔路口,每個路口都有車痕印跡,難以斷定那些貨商走了哪個方向,慶忌想也不想,提韁撥馬,直奔左手邊那條路衝了下去。不一會兒,追上一路人馬。但凡行商客旅,大都有武士衛護,一見人來連忙戒備。

這一路人約有十餘輛車子,運載的都是縞素布匹,車上並無掩飾,二人見季孫小蠻不可能藏身於這車隊之中,轉而驅車繞回中間那條路,這支車隊地規模較之方纔那隊貨商要大得多。隨從武士也多,慶忌的馬車未到,那隊武士已平端鋒利的戈矛。做好了戰鬥準備。

慶忌驅車上前,那車隊中走出一人,三十多歲,五官端正,頜下有微鬚,步態從容,舉止斯文,那雙眼睛帶著精明、銳利的味道。慶忌停車向他說明來意。那人聽了微笑道:「原來如此。足下小廝並不在我們當中,我這車隊乃是訪友歸來的自家人。外人是混不進來的。足還是往何處去找吧。」

他這一行車隊,貨車只有三輛,餘者都是客車,有棚有帷,車中坐的什麼人無法看見。宋朝便拱手說道:「非是我等不肯信你,只是那小廝與我這好友甚為重要,那人機靈多變,若是真地潛到你們車上,若不注意也未必發現,足下可肯容我們搜一搜嗎?」

那人一聽微微變色,他把臉一沉,扶住肋下佩劍,森然道:「一個下人丟了,便要搜我家車仗麼,爾等可知這車仗之中都是我蘧家女眷,爾等何人,如此狂妄無禮!」

慶忌聽到二人對答,神色忽地一動,問道:「蘧家,可是伯玉大夫府上家眷?」

衛國姓蘧的不止一人,但是家眷訪親便有如此規模,當然是世家豪族,慶忌想起一人,是以發問。

鄭穆看他一眼,傲然道:「正是,你認得我蘧家的人嗎?」

慶忌微笑道:「伯玉大夫乃當世之君子,在下如何不信?請問足下,方才離開碼頭的有三支車隊,其中一支左行,足下的車隊中行,還有一支車隊可在你們前面嗎?」

鄭穆聽他說的客氣,這才釋顏道:「我們是最先離開碼頭的,若還有一支車隊,或許行於右路,並不在我們前面。」

「多謝,打擾了。」慶忌微微頷首示意,便調轉了車子。

宋朝疑惑地問道:「吳兄,你相信他們地話?」

慶忌應道:「不錯,蘧瑗蘧伯玉,以賢德聞名於諸侯,乃是一位極為方正的君子,光明磊落,門風謹然,他的家人應該不會私藏一個來路不明的逃奴,我們且往右路去尋。」

秋高氣爽,原野中的草地已現深綠,很快就要凋零了。右路車隊一行五輛馬車正行於途,忽然停了下來。中間那輛車子轎簾挑開,露出一張眉目如女子般柔美的男子面孔,看年紀未及弱冠之年,他向前方車上的人問道:「發生了什麼事?」

前方車上往前探問情況的一名武士走來答道:「大人,前方客商車子壞於路上,貨物灑了一地,阻住了我們去路。」

「哦?」那少年人探身向前邊看了看,果見前邊七扭八歪停著幾輛車子,其中一輛車子壞在路上,車輪斷裂,車體傾斜,熟透的果子灑了一地,一些人正手忙腳亂地滿地追撿著果子。

那少年便道:「你們去幫幫他們,若是同路,便與我等同行,幫他們載些東西也無所謂。」

「是!」他手下地人聽了把兵器摞在車上上前幫忙,那少年便也下了車子,撣了撣淺飾雲紋的錦袍,拂開頜下繫著公子冠的絲絛,在路邊行動舒展以解困乏。

衛國境內多是殷商遺民後代。當年武王伐紂,牧野之戰後雖然成了周室諸侯的子民,卻無心臣服,不願拘束在土地上做周人社稷宗廟與井田之上的奴隸,殷商故人早有駕牛車行走江湖販賣經商的傳統,所以衛國人離國經商、遊學為士、任俠放蕩的男子極多,幾百年下來風氣不改。

衛人好經商。便也形成了在家鄉外互相幫助,團結扶持地習慣,那些人雖只是普通商賈,這位少年公子循本國風氣,見他們有了困難不能置之不理,這才命家人上前相助。

不料他地侍從武士們剛剛走過去彎腰幫著撿拾果子,那些正用衣襟兜著撿拾水果的行商突然自袍下抽出利刃。紛紛向他們刺去。那個打躬作揖,上前道謝的大漢自袍下抽出一柄利劍,快步奔過來,一劍已刺入第一輛馬車上地御者胸膛。

那美貌少年聽見慘叫回頭一看,不覺大駭變色道:「你們是什麼人,快來人!」那剛剛殺了御者的大漢提著血淋淋的利劍追過來,獰笑道:「喊叫甚麼,納命來吧!」

在他身後,跟著手執利刃地幾個大漢。少年公子身邊幾名手下倉惶取了兵刃,但是措手不及之下,還是很快被他們斬殺於地。少年驚駭欲絕,拔腿便逃,但他只逃走幾步便被那大漢追上,一把扯住他衣領,用劍柄在他小腹上狠狠一撞,痛得他彎下了腰。幾乎喘不上氣來。

那大漢一把扯落他束髮的公子冠,扔在地上狠狠一踩,獰笑道:「小畜牲。憑你這樣貨色,也配做我衛國大夫。」

那美貌少年聽見這話,忍痛抬頭,吃力地問道:「你們……你們不是強盜,你們到底是什麼人?」

那粗野大漢狂笑,粗暴地捏住他的下巴,嘲弄道:「哈哈,自家性命行將不保。知道我們是什麼人又能如何?」

他把少年向前一推。向手下吩咐道:「快快綁他上車,速離此地。」

兩個大漢衝過來。像捉小雞似的提起那少年,便向一輛車上行去,就在這時,遠處車聲隆隆,那頭目緊張地抬頭看去,只見一輛馬車揚起一路煙塵疾馳而來,不由動容道:「有人來了……」

慶忌駕車奔來,遠遠見前方有人倒伏於地,站著的人手中都持著明晃晃地兵刃,在秋陽之下反映著爍爍光華,心頭頓時一凜:「宋兄,小心。」

「我省得!」宋朝傲然笑答一聲,他雖長相陰柔,一舉一動,一鼙一笑,都帶著種溫柔秀氣,但是此時眉宇間一片肅煞之氣,那白修長地手指緊緊握住了劍柄,緩緩向外抽劍,動作冷靜而沉穩。

「站住!」刺客頭目從那少年公子車上弄了一柄長矛來,一手提劍,一手持矛,矛鋒前指,斷然喝道。

慶忌勒住馬韁,馬車忽頓,車後灰塵前擁,沸沸揚揚在他腳下氤氳,立在車上地慶忌神色冷厲,目光一掃地上死屍,沉聲喝道:「爾等何人,劫地何人?」

那頭目見這車上只是兩個甫及弱冠之年的男子,心中稍定,冷笑道:「我們劫的是一個半男不女的妖物,你們如此不識相,迫不及待趕來,卻要馬上變成只死不活的蠢物了!」

他向左右使個眼色,喝道:「殺了他們!」一群刺客立即揮劍衝了上來。

「半男不女?」慶忌關心則亂,只道他們劫走的便是季孫小蠻,這時也無暇去想是否合理,眼見對方先已挺劍刺來,立即飛身落地,大喝一聲,「鏗」然拔劍出鞘,與他們交起手來。宋朝也不怠慢,自車另一端落下,挺劍與幾名刺客戰在一起。

慶忌武功雖不以劍術見長,但是對付這些刺客還是綽綽有餘,甫一交手,便有兩名刺客被他刺翻在地,慶忌窺隙向旁邊瞄了一眼,只見宋朝身手矯健,手中一柄劍夭若游龍,隨著他的身影翩然飛舞,光華閃爍,這頃刻間居然刺倒了三人。

這時的劍器是越長越難鑄,因此尋常地護身佩劍都只一尺有餘。士子大夫隨身的佩劍雖然都在三尺左右,卻大多只是裝飾性的佩劍,因質脆易斷,不能用與搏擊,只是和袍、佩玉並列為君子必須隨身穿戴的三件標誌。而宋朝的劍顯然是柄好劍,這柄劍近三尺長,卻是可以用於實戰搏擊地利器。劍刃撞出之聲不絕於耳地傳來,他手中長劍卻不見損毀。

慶忌放下心來,集中精神揮劍搏殺,他手中劍長僅兩尺,身前幾名刺客一旦合圍,互相配合出擊,慶忌便再佔不到便宜。但是那刺客頭目揮矛刺來時,卻把一件趁手的兵刃送到了他的手裡。

慶忌一見矛來喜出望外,揮劍架開長矛,伸手便去搶奪,矛桿被他一把攥在掌中,憑他地神力那人怎麼還能握住,那頭目使力一掙,卻險些被他扯到面前,駭得連忙撒手鬆開。長矛落入慶忌手中,慶忌朗聲長笑,一手持矛,一手持劍,長矛攻,短劍守,方圓一丈之內,水潑不進。再也無人是他三合之敵。

待慶忌將鮮血已浸得矛纓一綹綹貼垂在柔桿的戰矛從一名刺客咽喉處拔出來,再尋敵手時,發現那強盜頭子領著剩下的兩名手下遠遠逃開。睜著一雙驚恐地眼睛,正失魂落魄地看著他。

另一邊和宋朝交戰地人也退到了一邊,他們都被慶忌殺人如屠狗的殘酷手段給嚇壞了。凶人一旦被擊潰了意志,倒比普通人更加容易恐懼,他們站在一邊簌簌發抖,就連宋朝都是一臉驚駭。

「把你們劫的人交出來!」慶忌瞪著那頭目森然喝道。

血從他的矛刃上一滴滴垂落塵埃,看得那頭目一陣心寒,他硬著頭皮說道:「你……你不要以為仗義行俠是一件爽快事。山有高低。水有深淺。你再如何驍勇,這趟混水……也不是你能趟得起的。」

慶忌目中露出嘲弄之色。道:「山再高,難擋猛虎。水再深,不困蛟龍。你們是何來路,居然如此狂妄?」

那人怎敢說出真正身份,目光微微一轉,壯起膽子恐嚇道:「麾下巨盜九千,縱橫列國、無人敢掠其鋒的展跖,你可聽說過?」

慶忌一怔:「你們是展跖的人?」

那頭目看他神色,膽氣稍壯:「不錯,我家主公正是展跖!」

慶忌冷冷一笑:「展跖只好用來嚇嚇夜哭地嬰兒,我會怕他麼?把那個人交出來,放你們一條生路,否則你們統統都要留下!」

那頭目惱怒道:「你……」

慶忌目光一寒,那頭目心頭一震,整句話都嚥了回去。

慶忌嗔目大喝一聲:「交是不交?」他振臂一抖,右手長矛「嗡」地一顫,那頭目激靈一下,只覺頰上有異,伸手一摸,手中一片鮮血,向旁邊一看,站在他旁邊地兩個手下都被矛上紅纓甩了一臉血滴,鮮血殷紅,臉色煞白,直如小鬼一般,自己想必也是如此。

慶忌沉聲道:「我再說一遍,交出人,放你走,否則,所有人全部留下。」

「大……大哥……」,那頭目身邊兩個人手臂發抖,幾乎連劍都提不住了,顫聲向那頭目哀求。

宋朝長笑一聲,一振手中長劍,劍作龍吟,他已向路旁微微閃出兩步,看那架勢,似要把他們全殲於此。

「大哥,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啊,左右完不成使命,不要枉送了性命……」幾名刺客膽寒之下,紛紛加入哀求的行列。

那頭目咬咬牙,終於屈服地慶忌地霸力之下,他恨聲道:「把人……帶過來……」

眾刺客聽了大喜,其中一個看看慶忌,又看看宋朝,怯生生道:「我……我去把人帶來。」他試探著退了兩步,見慶忌二人並無阻攔的意思,立即轉身跑去。

那少年剛剛被人塞進車子,就聽外面呼喊連天,喊殺聲不斷,心中頓萌希望,只盼有人救他出去。正忡見,忽見一人持劍衝來,還道要殺了他,頓時渾身發抖,瑟瑟地閉緊雙眼,那刺客見他模樣,沒好氣地道:「快滾下來!」

那少年被他一把從車上扯下來,踉踉蹌蹌推到前面,慶忌與宋朝見了他模樣不禁愕然發怔。那刺客頭目恨恨地一拱手:「人已交給你們,希望你們也能信守承喏!」

慶忌一擺手,那頭目立即率人飛快退下,跳下兩輛馬車,揮鞭驅馬狂奔而去。

慶忌與宋朝互相看看,臉上都有古怪神色。那少年戰戰兢兢,臉上帶著些討好的神色,柔聲細氣地拱手謝道:「多謝兩位壯士求命之恩。」

慶忌此時已知救錯了人了,唯有苦笑問道:「未知足下是什麼人呢?」

那秀美少年連忙答道:「衛大夫彌暇,尚未請教兩位壯士高姓大名?」

慶忌一呆:「怎麼是他,余桃之戀彌子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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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2章 歸去來兮


慶忌與宋朝帶了險死還生的彌子暇返回碼頭作別,宋朝自往帝丘而去,慶忌則帶領車隊趕往艾城,車隊中去了一個季孫小蠻,多了一個衛大夫彌子暇。彌子暇姓彌名暇,因少年得志,官居大夫,時人尊稱為彌子。只是這少年自幼嬌生慣養,只得一身細皮嫩肉,並無什麼才能。

慶忌在艾城時就知彌子暇之所以能得到大夫的職位,是因為他受到好男風的衛侯姬元寵幸,說到底,不過是一孌童罷了。與他同行,慶忌頗有些不自在。但是慶忌如今正有求於衛國,能救下衛侯姬元寵幸的人,對他拉近與衛侯的關係大有幫助,因此慶忌對他倒也著意接納。

彌子暇此番是出訪齊國歸來,因為衛國東面,隔一條黃河,與齊魯宋三國毗鄰,其中齊國最為強大。前些日子齊國五族誅晏,政局動盪。做為鄰國,衛國頗為重視齊國的政局變化,便遣使者赴齊國探察形勢。

持節出訪,乃是一種榮耀,而且這政績得來也容易。衛侯知道他提拔彌子暇,國人多有議論,便把這件好差事交給了他。彌子暇此人至孝,他從齊國回來,便想趁這機會先回家去探望母親,是以在黃河渡口與他的使節團分開,大隊人馬繼續沿河南下,直接回帝丘,而他則帶了親隨上岸,先回自家封邑,不想因此出了事情。

彌家采邑在干城,與艾城相鄰不遠,慶忌便攜他同往艾城,再使人往他家中傳遞消息,令人來接。因為彌子暇與衛靈公的同性之戀,慶忌與他同行之初極感彆扭,但是幾日接觸下來。他發現彌子暇只是一個內向靦腆還好臉紅的俊美少年,性情純真少有機心,他雖是衛侯男寵,卻並無男人女形的忸怩作態,並不惹人生厭。

彼時士大夫們崇尚男風,甚至歌賦以詠之。時人並不以此為慚。丈夫為人孌嬖,妻子不會岐視,官吏以此侍奉上官,也不會受世人白眼,頂多被人恥笑他沒有旁的本事,全賴枕席之功才得以上位。就是被後世傳為千古第一大聖孔丘,對這種事也是持寬容態度的。前兩年魯國與齊因邊界之爭發生戰事,魯國一位公子與其手下汪為同性之好,兩人戰死沙場。因汪年幼,國人欲以殤禮葬之,孔丘對此便發表言論。認為他為國而死,應以成人之禮重葬,並不因他孌童身份有絲毫岐視。由於這樣寬鬆的環境,同性之好者不會因此扭曲了心性,平素相處與其他男子無異,而與彌子暇地相處日久,越發覺此子心性良善,倒是個性情之人。慶忌便也去了心病,和他成了很談得來的朋友。期間慶忌曾問向他問及此番遇刺可知為何人主使,彌子瑕便皺起秀氣的眉頭。一副楚楚可憐模樣,絮絮叼叼,顛三倒四。說了半天不見半點條理。看他模樣,雖為大夫,對朝政之事卻遲鈍的很,更兼心性單純,分明就是個得罪了誰、擋了誰路都懵然無知的少年人,慶忌見他這般模樣,不覺為之苦笑。

彌子暇說了半天全無頭緒,倒是勾起滿腹委曲。那張白淨如雪。嫩若凝脂的俊俏臉蛋上便掛上兩行晶瑩淚珠,黯然淚下。泣聲道:「暇見憐於衛侯,得拜大夫。但是一向與人為善,並不曾與人結怨,如今禍亂及身而不自覺,若非公子仗義援手,世上再無彌暇此人了。憐我寡母,必將孤苦無依。思及此處,彌暇心亂如麻,前途如此凶險,彌暇欲退不能,我該怎麼辦呢?」

彌子暇越說越傷心,他雙腿蜷起,臉埋膝上,雙肩聳動,竟然抽抽噎噎地哭泣起來,慶忌被這美少年哭得兩眼發直,這樣感性地男人他還是頭一次見到,落片花掉滴雨都能愁腸滿懷,叫人想勸都不知從何起。

前方已近入艾城地界,慶忌重回此地,心情無比激動,一入艾城地境,就掀開了轎簾,欣賞著車外一片秋野風光。再向前去,便出現了片片田地,此時正是秋收季節,田間桑麻茶椒、谷子高梁,一眼望去,一片豐收景象。

衛國是堅持井田制度不肯變革的國家,若只依賴農業,國家早已衰弱不堪,但是衛國地處諸國交通要道,再加上衛人多行商,足以彌補不足,所以衛國很富庶。而艾城因為劃給慶忌經營,慶忌在此大興農耕,自給自足,開闢了許多新田,沃野千里,盡植農被,也足以自給自足。

彌子暇站在車頭,欣然看著那一片片金黃的粟米組成的綿延起伏的,回首笑道:「公子,你這艾城肥田處處,一派興旺,這一片片極目難盡的莊稼,子暇還從不曾見過。」

因知他是衛大夫,所以二人上路後慶忌就向他表明了身份,是以彌子暇知道他的真實身份。慶忌難抑心中激動,笑答道:「是啊,只有青山干死竹,未見地裡旱死粟。這小米既耐旱又少蟲害,味道又可口,是我艾城種植最多的一種作物。呵呵,今年天作美,看來大豐收呀。」

他一彎腰,走出車廂,和彌子暇並肩站在車頭,望著兩旁豐收景象。縱目所及,一片片全是農田,田地中,許多壯漢正在收割,他們光著曬的黑裡透紅地脊樑,在田間辛勤勞作著。田里停著些牛拉的車子,割好的穀物打好了捆,壯漢們再把穀物擺上車子。有地車上穀物已經堆得極高,他們就用木叉、鐵叉叉起穀物捆,揚臂擲上車去。一些已經裝滿糧食的車子用繩索綁緊了,正運往城中去。

身旁一輛滿載穀物的車子跚跚行過,車上的高梁堆得小山一樣高,慶忌順手從車上抽出一支高梁穗子,拈了拈它的份量,臉上露出滿意的微笑。

艾城不大,低矮的夯土城牆,已經風化裂縫。城門處,車輛進進出出,有士兵守在那裡,進入人員皆要驗看身份,慶忌見了暗暗點頭:荊林性情沉穩,心細如髮。果然適於這些事務,這座艾城被他打理的井井有條。

車到城門前,慶忌便拉著彌子暇鑽進了車子,放下了車簾。他遣梁虎子回艾城時,便要他以替身暫代自己身份,此時不知城中詳情如何,貿然露面如果被熟識他的士兵看見,免不了一番唇舌解釋。

慶忌身邊親兵亮明身份,守城士兵驗過腰牌。便讓他們進了城,後邊跟著長長一隊鹽車。一進城門,便聽「叮叮噹噹」一陣擊打鍛造地聲音傳來。慶忌輕輕掀開一角車簾,只見這城中同普通城池不同,因為如今這裡駐紮地都是他的軍隊,當地居民寥寥,城池幾乎已改造成了一幢兵營。

入眼處便是一處處涼蓬,蓬下許多鍛匠赤著上身,手舞大錘,正在蓬中鑄造兵器。艾城不產銅鐵,兵器多靠購買,但是軍中必有修理兵器的匠人。有時也採買五金自行鍛造已節省軍需,那爐火熊熊燃燒,鼓風地、鍛造的。忙忙碌碌。

再向前去,便是一片片壓得平平整整地土地,有士卒將一捆捆穀物搬到場地上,或抽打脫粒,或拖著石碾輾壓,旁邊放著竹蓆,最後再用木板平鏟剷起糧食迎風揚起,利用風力將灰塵穀殼與糧食分離。

再往前去。是一座座倉房。有儲藏糧食的,有儲藏皮貨山珍的。入鄉隨俗,衛人好行商,慶忌在此招兵養軍,也挑機靈善經營的士兵做些買賣賺取財物。

另一側單獨劃出一片區哉,周圍以活水環繞,只間只以一座木橋連接,橋上有士卒把守。只見對面空地一些晾衣架上晾著花花綠綠許多女子衣裳。這裡便是軍中女閭所在,這裡的營妓都是從附近城池招募來的,大多都是多年從事皮肉生意,如今色衰肉馳無人光顧地半老徐娘,要尋美色其中極為少見,不過價錢公道,極受士卒歡迎。這軍中既要解決士兵需要,又不能讓他耽於女色,甚或因為爭風吃醋群毆打架,必得派人看管。

繼續向前,便出現一座極大宅院,院中雖無雕樑畫棟,但是房舍極多。車到門前,一名士兵入內通報,片刻功夫,腳步聲騰騰響起,阿仇再仇狂風一般捲了出來,大吼道:「公子在哪裡?」

慶忌抑制住心中激動,含笑罵道:「兩個蠢材,瞪著一對牛眼,你家公子這麼大個人杵在這兒都看不到嗎?」

「公子!你可回來了!」阿仇再仇兩兄弟撲上前來,一人抱住一足,歡喜得大哭起來。

彌子暇在一旁瞪大一雙眼睛,好奇地看著他們。慶忌哭笑不得地道:「快放開我腿,我好生生地站在這兒,你們哭些什麼。」

「哦,公子快快下車。」阿仇再仇聽了抹抹眼淚,連忙要為他放下踏板,慶忌一躍下地,站定身子,笑道:「我又不是手無縛雞之力,還放什麼踏板。子暇,讓你見笑了。」

一瞧彌子暇俏美模樣,阿仇訝然道:「耶,公子換了口味了嗎?這人是男是女?」

彌子暇一聽白淨地臉蛋騰地一下燒得火燒,他狠狠瞪了阿仇一眼,奈何天生俊美,這一瞪全無威儀,倒似少女嬌嗔。

慶忌在阿仇後頸上抽了一把,笑罵道:「滾一邊去,這位是衛大夫彌子暇彌大人,怎麼這般無禮。子暇,請下車吧,且到我府中歇息,我這便派人去你府上傳遞消息。」

「多謝公子」,彌子暇被阿仇再仇兩雙大眼看得窘迫不安,訕訕地下了車,神情倒有些忸怩起來。阿仇再仇是一對混人,聽說這俊美少年就是那個有名的衛侯孌嬖,好奇之下把他當成了稀罕之物觀賞,全不在乎他地臉色。仔細瞧這少年,若著女裝,實比許多女子還要俊美十分,二人不禁連連點頭。忽然又想,不知自家公子為何與他同行,是否也喜歡了這個少年,他雖俊美,可惜不能生孕,公子若是喜歡了他,自家的小主公一時就要沒了著落,不禁又連連搖頭。

慶忌不知二人混賬想法,他接了彌子暇下車,扭頭向瞅著彌子暇發傻的阿仇問道:「荊林、梁虎子呢,他們不在府中?」

「公子,卑下……在此!」

身後忽傳來一個聲音,語音微微發顫,慶忌霍然回首,只見荊林單衫薄甲,立在階下,一副削瘦地面龐,眼中噙著淚光,嘴唇微微顫抖著。

「荊林見過公子,恭喜公子返我艾城!」荊林踏前三步,一甩袍裾,單膝跪地,抱拳過頂,向他鄭重地行了一個軍禮。

慶忌急步上前挽扶,雙手扶住他的肘彎,鼻子一酸,雙眼也有些濕潤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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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3章 別後情形


慶忌許多事情不便讓彌子暇知道,進了府門先安排他住下,然後飛快地趕回前廳,此時許多親近侍衛聽說慶忌回來,都欣喜若狂地擁進了大廳。慶忌見了這些生死相隨的好兄弟也自欣喜,忙道:「來來來,大家隨便坐了,不必拘禮。」

慶忌待下屬向來隨和,這些親信侍衛都是知道的,大家便在廳中席地而坐,歡聲笑語聲震屋瓦,與大家談笑一陣,簡略說說魯國之事,慶忌便對坐在近前的荊林說道:「梁虎子呢,怎麼不見他?」

荊林道:「梁虎子正在西山練兵,卑下已使人去通知他回來了。」

慶忌點點頭,喝了口酒,又拈了枚酸甜的梅干放進嘴裡輕輕咀嚼著,說道:「今日回來,我看艾城治理得井井有條,心中甚是歡喜。荊林吶,慶忌若復吳國,你功不可沒。」

荊林抱拳笑道:「公子誇獎了,這本荊林份內之事,唯有竭心盡力,使用所能罷了。」

慶忌笑笑道:「你且說說衛國這邊情形,我離開這麼久,可有甚麼變化?」

這樣一問,荊林的神情嚴肅起來:「公子,有一件事卑職一直沒有告訴你,梁虎子也是這麼個意思,公子在魯國還有大事要做,我們以為,這樣小事還是不要讓公子分神的好。」慶忌凝神道:「甚麼事,你說。」

荊林舔舔嘴唇,說道:「梁虎子和阿仇他們護送公子替身返衛時,曾遭人伏擊,看他們的兵器,聽他們口音,應是吳人無疑。」

慶忌一皺眉:「又來刺殺?哦……」他忽地恍然:「應該是郁平然的人,嘿!他這是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啊。咱們傷亡情況如何?」

荊林道:「傷亡過半,不過他們也沒討了好去,畢竟咱們護著假公子,怕洩露了風聲,路上本來就極為小心,他們的偷襲還未發動便被咱們發現了,他們也摞下了差不多一半的人。藉著此事,我們正好對外宣揚,說是公子受傷,這樣你的替身就不用公然露面了。說起來他們倒是幫了我們大忙。

只是初時還好些。公子這幾個月一直沒有露面。咱們的人認識公子的不在少數。您地替身我也不敢讓他經常出面,是以軍中多有謠言,嚴厲懲治了幾個,便無人敢公開傳播風言***了。不過人心還是難免浮動。」

說到這兒,他欣然笑道:「不過公子現在回來了,那就好辦了。這兩日只要在軍中走動一下,說是傷勢痊癒,謠言自止,人心自定。」

慶忌點點頭,做個手勢,荊林舉起碗喝了口酒潤潤喉嚨。又道:「楚國那邊前兩天又送來消息。卑下還未及派人去給公子送信。」

「什麼消息?」

「掩余、燭庸兩位公子說,吳國新城落成。姬光和伍子胥正遷全國富戶大族往新城居住。一則彰顯其威,二則也是想就近約束,控制這些豪門大族。公子因為被吳使驅離魯國,回來後又傷病不起,姬光現如今又加緊了對楚國地進攻,似乎不再把公子視做心腹大患。」說到這裡,荊林似乎因公子受到輕視而有些憤憤不平。

慶忌微笑道:「他越是輕視我,對我越有利。誰能笑到最後,誰才是勝利者。這是個好消息,只是姬光加強對吳國世家大族控制的這一招有些棘手,我們想謀求對姬光不滿的世家大族支持,難度將大大增加。哼!這一定是伍子胥給他出的主意,我說這廝怎麼在姬光剛剛奪位時就大興土木修建新都呢,原來是打的這個主意。你繼續說。」

「是,因為放鬆了對公子的警惕,現如今吳國把注意力又放在了楚國方面,不斷派兵襲擾,打的口號自然是捉拿掩余、燭庸公子,因此一些楚國大夫把兩位公子視做楚吳之亂的禍根,兩位公子如今的處境並不甚好。」

「愚蠢之見!姬光野心,豈會因掩余、燭庸而止?楚王把掩余、燭庸兩位王叔置於楚國外圍伯國,打得是兩虎相爭的主意。不過兩位王叔哪有實力與姬光抗衡?若我所料不差,姬光如真想殺掉他們,現在兩位王叔早已不在了,姬光故意伐而不殺,就是為了迷惑楚國君臣,他地真正目地不在掩余、燭庸,而在楚國!」

「公子明鑒。楚國雖然強大,但是楚王昏庸,朝多奸佞,以致忠臣義士不受重用,再加上楚國幅員廣闊,地域極大,所以雖有數十萬大軍,真正能抽調來與吳國做戰地卻不多,因此對姬光的攻擊一時也是束手無策。」

慶忌微微一笑,姬光是野心家,那伍子胥呢?此人想報仇都想瘋了,為了報仇不惜兩次負義背主,先後謀害接納收留他的鄭、吳兩國國君。如今他大權在握,復仇之火熊熊燃燒,再有個對他言聽計從的野心家姬光,這兩個人湊在一起,不惹是生非才怪。

想到這裡,慶忌心中微微一動:「歷史上伍子胥歷十餘年方得還楚報仇,將楚王屍骸自墳墓中掘出鞭屍,他心頭之恨何等強大,復仇之心何等慘烈?記得在他攛掇之下,姬光幾次欲發兵伐楚,都是被孫武以準備不足、時機未到諫止,這才秣馬厲兵,又準備了近十年時間才發兵伐楚,一舉攻克楚都郢城。現如今孫武被自己截下來了,伍子胥仇焰烈烈,公子光野心勃勃,少了這個冷靜地孫武諫之,他們會不會提前發兵伐楚,若是這樣……」

慶忌的眸子漸漸亮了起來。鷸蚌相爭,漁翁得利,楚國也不是什麼好鳥,必要時不妨推波助瀾,給吳楚之間製造一點事端,若是吳楚大戰一起,自己在衛國的軍隊正面助戰楚國,吸引姬光注意。那時魯國的伏兵……

一個大膽的計劃在慶忌心中漸漸成形。荊林見他凝神沉思,便住口不言,同時輕輕擺手,示意廳中就坐的親信們不要擾了公子思考。慶忌靜靜沉思一陣,方道:「好,你繼續說,武備情形如何,現有多少兵馬?」

荊林道:「兵車甲冑,我們已經蓄積了足夠的數量,兵器一方面購買精良裝備。一方面自己也打造一些。只是招兵如今有些為難。」

慶忌立即注意道:「有何為難之處?」

荊林道:「衛侯一向不大理我艾城之事。任由國人奔赴投效。更有其他諸國勇士聞風來投,兵員補充本不為難。但是如今衛夫人執掌衛國大權,衛夫人說,吳人廣招衛人壯丁從伍。致使衛人田地荒蕪,行商蕭條;各國勇士往來於衛,游手好閒,常啟事端,致使衛境不安。我們在艾城獨樹一幟,儼然國中之國,若不加控制,恐為衛國之患。因此當行控制。衛侯對她言聽計從。便依了她的主意,現在嚴格限制衛人和諸國勇士投效。因此我們如今只有兩萬三千人馬,其中精兵萬五,兵車四百乘,另有招募操舟者五百餘人,另住於大河沿岸,平日擺渡行運,將來只用作運兵之用。」

「衛夫人限制我們招兵?」慶忌聽了大皺眉頭:「這是在人家地盤上,衛國如想限制他地發展,實在再容易不過。艾城與帝丘相距不遠,在這樣近地地方,有一支他國地流亡政權大肆招兵買馬,漸成一支強大力量,確是一種極不安定地因素。這樣的一股力量倒不可能在全無根基的他國取而代之,謀奪其國,可是如果與這個國家有野心的公子大夫達成聯盟,卻可以成為這個國家內部試圖顛覆政權的野心家手中的一股強大力量。這也就是他在魯國得以築城建軍後立即地位超然,受到三桓拉攏的主要原因,如今如何解脫困局?

慶忌想起彌子暇剛一回國就受到不明人物襲擊的事情,漸漸覺得衛國政局似乎也不像是表面上那麼平靜。他點了點頭,心想:看來有必要去一趟帝丘,同這位衛夫人打打交道了。

他抬起眼睛,見荊林正在望著他,便展顏一笑:「無妨,這件事且不去理會。過兩日,本公子親自送彌大夫返回帝丘,再向衛侯請命就是了。速命人擺酒設宴,今日拋開心事,我要與諸位兄弟痛飲……」

「公子!公子!」廳外傳來連聲呼喊,梁虎子一身輕袍,外罩甲冑,滿頭大汗地跑了進來。

慶忌指著他對荊林哈哈怎麼笑道:「這廝腿倒長,我們剛說飲酒,他便到了!」

荊林正待向慶忌解說什麼,話還未出口,慶忌已大笑著向梁虎子迎去,虛張雙臂,作勢要來個擁抱。同時一個巴掌向梁虎子左臂拍去,不想卻拍了個空。

慶忌臉上的笑容一下子凝住了,他一把抓起梁虎子空空地袖筒,低聲喝問道:「這是為什麼?」

荊林忙在一旁解說道:「公子,就是在那次遭遇吳人伏擊,梁將軍以一敵四,不防背後被人偷襲……」

話尚未說完,梁虎子已經爽朗一笑,大聲道:「好男兒為求建功立業,有多少人拚死沙場,我這點輕傷算得了什麼?梁虎子尚有一息,便仍能為我家公子效力!」

「梁將軍……」,慶忌再忍不住,雙眼中湧出淚水,淚眼模糊中,梁虎子已把住他手臂,向廳中眾人大笑道:「艾城三軍,翹首以盼,今日終於盼得我家公子歸來,今日廳中人人有份,俱陪公子痛飲,不醉無歸!」

翌日,慶忌出現在練兵場上。今日,他穿上了全套地甲冑、護腕盆領一應俱全,犀牛皮地戰裙,肋下佩劍,手中執矛,當他出現在練兵場上時,昨夜便已聽說公子「病癒」的士卒們頓時精神大振,歡呼聲久久不絕。

所謂將為兵之魂,像慶忌這支軍隊,存在的目的和意義更是完全依賴於慶忌一人,有了他,整支隊伍才有了精、氣、神。

「變陣,劍盾手向前,戈矛手退後!」

梁虎子站在高台上。獨臂執一桿長矛巍然挺立。如一尊天神般威風凜凜。隨著梁虎子地大喝,令旗擺動,鼓聲相隨,聽到鼓點聲,看到令旗擺動的整支隊伍立即前後錯位移動,站在高高的觀陣台上,對隊列的變化看得清清楚。

「混陣,長短兵器配合作戰!」隊形又是一陣繁複地變化,戈手、矛手、劍盾手組成一個個小隊,形成了協同攻守地陣形。自高處看下去就像朵朵梅花。整個大陣隨著令旗所指滾動般向前。

「殺!殺!殺!」戰鼓發出了攻擊號令。上千人同聲大吼,震天動地。劍面敲擊著皮盾、籐盾,發出令人膽寒的「嗵嗵」聲,整支隊伍隨著鼓聲向前突擊。戈手勾頸、矛手刺胸,劍盾手衝過去近身搏鬥,斬敵首領,近身肉搏。

此情此景看的慶忌暗自心喜,雖說不能招到足夠地人馬,但是這樣一來,對老兵加強了訓練,這樣令行禁止、配合默契地軍隊在戰鬥中的戰鬥力不敢說以一當十。至少也能迎戰未經過嫻熟訓練地三倍之敵。

「練兵。重練軍紀,令行禁止;其次。是臨戰經驗,敢予與敵搏鬥的勇氣;第三,是戈手、矛手、劍盾手、箭手之間的完美配合;最後才是個人技藝的高低。今後要加強這樣地訓練,注重先後次序,同時,不可只是這樣同假想敵交戰,可以木劍代替實戰兵器,由荊林、梁虎子各領一軍,實戰練兵。」

慶忌站在台上負手看了一陣,對荊林、梁虎子兩員大將吩咐道。

「諾!謹遵公子號令!」荊林和梁虎子也是全副披掛,拱手稱命。

慶忌欣然點頭,轉身下台,剛剛走下幾階,忽地回頭問道:「噯,荊林,你方才和我說什麼,什麼酒?」

荊林連忙近前兩步,說道:「卑下是說,咱們釀地這一批酒馬上就要出窖了。您看,要不要留下一些,慶祝公子歸來?當然,名頭嘛,咱們不能這麼說,這些日子因為公子不在人前露面,又無其他理由,士卒們疑神疑鬼,私下也有逃兵。留下來地,可以說都是忠心耿耿的兄弟,而且剛剛秋收,大家都很辛苦……」

他還沒說完,慶忌已哈哈笑道:「使得,留下足夠的酒來,讓兄弟們暢快一回。還有,把咱們的養地豬羊,宰上二十頭,讓大家吃個痛快。時間嘛,選在晚上,就在場院裡,點起篝火,大家好好熱鬧一下。」

他又走兩步,忽地止步奇道:「釀酒?釀酒需要糧食,而且很耗糧食,咱們打下的糧食足夠數萬大軍之用嗎?漫說平日消耗,引軍征伐時,所需輜重更多呀。」

荊林笑著解釋道:「公子,釀酒雖耗糧食,但咱們釀的高梁酒酒味醇厚,很受歡迎,售賣的價錢很高,用這錢財再購回糧米,到比消耗的糧米更多。而且,咱們還有採摘山果所釀的酒汁,酒勁不大,酸酸甜甜,很受衛國士大夫們的歡迎呢。」

「好!」慶忌聽他如此精打細算,開心地笑了起來。他瞇起眼睛想了想,又道:「這一次,我順道捎回十車食鹽,以後,其白如雪、質地優良的上等海鹽還會源源不絕送來,我叫你探好道路,準備售賣食鹽地事準備地怎麼樣了?」

荊林拱手道:「公子放心,卑下已經做好準備,衛晉兩國皆已探明道路。因公子志在復國,咱們不日還要發兵伐兵,經商只是暫時為之,所以屬下計算之後,以為自己在各處城鎮銷貨,不如聯繫當地商人,略讓利益,由其統買零銷,現已聯繫多家貨商,只等食鹽一到,便可押運各處。」

「甚好!」慶忌長長吸口氣,回轉身拍拍他的肩膀,又看看梁虎子,說道:「你二人打理軍政、習練兵馬,盡量多做準備,再過兩日,我便去帝丘,爭取徵得衛侯和衛夫人同意,再招一批兵馬來,明年三月,再伐吳國!」

梁虎子和荊林精神一振,齊齊拱手道:「遵命!」

衛國宮殿雕樑畫棟,極其古韻之美,園林地建築尤其盡量依據原始生態,人工雕琢痕跡不甚明顯。池塘、花叢、道路、樹木。看起來賞心悅目,充滿野趣。

叢林掩映間一座宮殿,進進出出的人很多,既有宮中寺人,也有宮外士大夫,不管內外,一看袍服就知是有職司在身的人,那宮門上豎向懸掛著一塊黑底白字的牌匾:「月華宮」

衛夫人南子跪坐在大殿正中上首一方玉案之後,腰背頸項挺得筆直,兩道柳眉。一雙鳳目隱含煞氣。那緊緊抿合的俏美唇角偶爾向上微微一牽。帶出一絲似笑非笑的神氣。

階下跪坐兩旁席上的有司官員一個個神色凜凜,屏著呼吸,生怕發出動靜讓人注意到他。衛侯原來地正夫人是戚夫人,戚夫人失寵。當家作主地換了南子夫人。南子夫子年紀雖輕,可心機手段著實了得,到了衛國沒多久,就站穩了腳跟,先抓民政、再抓軍權,把游手好閒、不務正業的衛侯交付給幾大公卿的權力逐步都收攏了上來。這宮闈內外間供俸採買的事情,她還一直沒顧上抓,今天是頭一次召集這麼多有司人員前來問政。誰不心中忐忑。

南子夫人雙眼微微一掃。伸出一隻手指修長、手形纖美的素手,從案上取過一卷竹簡。輕輕在面前展開,兩道黛眉微微一揚,凝神觀看起來。腰頸背臀始終穩坐如山,一動不動。

她身著一襲澱青色、領口袍袖繡了暗金色花紋的深衣袍服,纖腰上束了一條綴玉的帶子,烏黑油亮的秀髮挽了一個高椎髻,髮髻上插著一枝通體潔白別無雕飾的玉笄。肩若削成,腰如約素,延頸秀項,舉止優雅,妙目一閃時若輕雲蔽月,芳澤無加。

雙目飛快地掃視片刻,南子提筆在竹簡上幾處地方輕輕點了點,然後左手提起右手袍袖,將毛筆輕輕擱回硯上,蛾眉一挑,淡淡地掃了一眼下座的群臣,肅然問道:「寡人查過前幾年地賬簿,相較而言,這幾年織文、玄纖、織貝等物逐年下降,越來越少,我衛國縱然不是國泰民安,卻也一無戰亂之苦,二無天災蟲害,有司也未曾奏報過其他原因,誰來告訴寡人,這是何道理,嗯?」

周天子之妻,是稱王后地,南方僭越稱王地楚王、越王、吳王之妻也曾王后。其他仍奉周天子為共主的諸侯則不然。按禮制,邦君之妻,君稱之為夫人,夫人自稱為小童;國人稱之為君夫人,不過也有夫人隨從君主的自稱,在臣下面前自稱寡人的,衛國就有這樣傳統。

眾官員面面相覷,互相遞眼色,最後才有一個職位較高地大夫硬著頭皮從案後走出來,走到殿中站定,叉手施禮道:「回稟君夫人,臣等盡忠職守,不敢有虧職責。這幾年,織文、玄纖、織貝等物產量下降,呃……想必是因為國人貪圖行商之利,青壯勞力大多離鄉經商,不肯辛苦下地耕作種植,是以產量逐年下降。」

寺人首領紹起身,尖著嗓子道:「呂大夫說的是,君夫人,這一年多來吳國慶忌在艾城招兵買馬,以建功立業,封妻蔭子相誘惑,使得許多青壯不肯安心農務,跑去艾城隨軍,也是一個原……」

「一派胡言!」

南子夫人一拂袖子,「嘩啦」一聲,案上竹簡灑了一地,呂大夫倉惶退了兩步,寺人紹則「卟嗵」一聲跪倒在地,以手觸額,顫聲道:「君夫人恕罪!」

「寡人探知,坊間有人偷偷出售品質上等的織文(彩色織花的絲織品)、玄纖(黑色薄綢)、縞(極薄的綢類),織貝(錦類織物)。這些東西怎會流落到墟市中去,你說!」

南子傲然踞坐,冷冷一聲斷喝,揮袖一指,那纖長修美的指尖向下狠狠一戳,彷彿隔著幾丈距離已然點在了那寺人的鼻子尖上,那寺人身子一顫,身形便佝僂下去。

呂大夫駭然又退一步,殿中一片死寂,無人膽敢應聲。一雙雙驚恐的眼睛惶惶地看著端坐上首地那位容顏嬌美年方二九地美麗女子。

南子抬起翦翦雙眸,深邃的眸瞳冷冷地掃了一眼那些呆木若雞地內外官吏,嬌艷的唇輕輕抿了抿,嘴角微微上翹,一個個官員的名字象炒豆兒似的從她花瓣似的小嘴裡清脆地蹦了出來:「典絲、典、染人、閭師、羽人、掌葛、掌染草……,統統給寡人站出來!」

典絲、典等都是負責絲織、葛布、印刷、染料等原材料生產、製造和徵收等方面的官員,隨著南子夫人的點名,一群人連滾帶爬地跑出來,大殿上頃刻間跪倒一片。

「典絲盛大夫,你說!」南子聲色俱厲地道:「給寡人說真話,若有半句虛假,嚴懲不貸!」

盛大夫跪在地上渾身發抖,豆大的汗珠爬了滿臉,戰戰兢兢地半天也說不出一句話。

南子嘴子一撇,冷笑道:「廢物!」

她秀美的下巴微微揚起,從那下跪的官吏們身上一一飄過,面沉似水地道:「這些東西,從種植、采收、製造、印染、徵收,層層把關,皆有所司,你們若非沆瀣一氣,若有一人不肯循私舞弊,怎會是這種局面?」

群臣凜凜不敢答,南子見狀更加氣惱,「啪」地一拍幾案,喝道:「織造印染是我衛國經濟命脈之所在,上品絲織皆由國造。現在有人走私貪墨,民之膏腴、國之財富,盡入私門矣。此等蠹蟲小人,左右不出有司上下,爾等均是有司責官,時至今日,還能諉過與人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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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2-25 01:54:47 |只看該作者
第164章  寂寥美人心


「君夫人恕罪!」

典絲、典、染人、閭師、羽人等一眾官吏不敢辯白,一齊拜伏在地,惶惶告罪。

呂大夫眼見眾人跪倒,便也不敢獨站,惶然隨著眾人跪了下去,寺人紹砰然叩首,驚恐大叫:「君夫人恕罪,君夫人恕罪,我等……我等……」,他有心把眾人拉上陪綁,但是當著眾人又不便啟齒,吱吱唔唔,難以續言。

南子冷笑不語,寺人紹只是叩首,額頭漸漸滲出鮮血,那一聲聲的砰砰叩頭聲聽得眾人心驚肉跳,每響一聲,他們的額頭都覺一麻,好像自己磕在地上一般。

南子夫人垂眸看他,媚目中閃過一絲冷峭的異彩,朗聲說道:「內司,以紹為長;外司,以呂大夫為長;如今國之財產盡入私門,你兩人罪不可恕,來人,把他們兩人帶下去,交給司寇大人審理!」

殿外立即衝進幾名如狼似虎的侍衛,抓起呂大夫和寺人總管紹便向外拖去。其他諸人面色如土,伏在地上只管發抖。

南子夫人帶著些嘲弄的意味瞟著下跪眾人,冷冷道:「爾等皆是公卿大夫,道德君子,平素裡冠冕堂皇,道貌岸然,言必稱仁義,語不離道德,實際上卻是欺上瞞下,無所不為,如今可知罪麼?」

到此地步,再也無人敢予反駁,眾人七嘴八舌,連聲告罪。他們不知南子要如何發落他們,人人心中惶恐,不料南子復又輕輕一歎,說道:「罷了,這些事也不全是你們的責任,上位者監守自盜,做事的怎會不起而效仿。原來的監官也過於鬆懈,才致今日局面。衛國之治。全賴世卿,寡人不為己甚,便饒了你們這一遭。」

南子夫人這番話連削帶打,先把主要責任推到呂大夫和寺人紹的身上,又不輕不重地貶了一下原來的後宮之主戚夫人,這些官吏馬上順風使舵,紛紛表白忠誠。順著她的意思你一言我一語不斷揭發戚夫人、呂大夫、寺人紹如何無能昏庸,如何貪婪成性,有的沒的,越說越說離譜。

南子瞟了眼他們地醜態,彈彈手指,輕描淡寫地道:「過往不綹。不代表可以續犯。寡人會向國君請旨,由鄧賢、北宮喜兩位大夫徹查此事,追回呂大夫和寺人紹貪墨的髒物。至於你們……不用寡人教你們該怎麼做吧?」

「是是是。臣下們明白,臣下們明白,臣下們回去立記清點賬目,查清虧空。一應損失,全部補上。」

南子站起來,冷哼一聲,離案拂袖離去。蓮足輕移,腳下履處,趴伏於地請罪地大夫和寺人們連忙爬行退後,給她讓開道路,一個個滿頭大汗俯首於地。只瞟見鳳裙款擺。一縷淡淡香風飄過,南子夫人已從他們中間飄然走了出去。

南子離開月華宮的時候。天色陰沉,有淋漓秋雨落下,打在樹葉上沙沙作響,身邊侍婢早備好了雨傘,夫人一出來,就為她撐起了傘。南子未回寢室,她吸了口清涼的空氣,舉步向後花園走去。侍婢連忙舉傘相隨,自己大半個身子漸漸都被雨水淋濕,待到了後花園,嘴唇已凍得發青。

南子抬頭看了看天,吁出一口氣,自侍婢手中接過傘來,淡淡地道:「我自在園中走走,你會去換了衣服,逕在殿中侍候。」

「是!」侍婢斂衽退下,南子頓了一頓,舉步向園中走去。

後花園中,高矮不一的花樹上都沾滿雨滴,秋雨蕭蕭,那沾著雨滴的樹葉也不像春夏時那般充滿盎然生機,看起來有些蕭瑟的味道。

偶見亭台樓閣,屋簷上雨水串成了珠線,打在簷下的小沙坑裡,嘩啦作響。

前方一個亭子,一個身材修長地男子一手負於身後腰間,挺立亭中,正自望著亭外雨水出神。看見了他,南子眼中閃出一絲迷惘神色,轉瞬又轉清明,便向亭中走去。亭中男子是個玉樹臨風的青年人,博帶高冠,面如冠玉,眉眼俊美,身材修偉。風吹雨簾,時而飄搖入亭,落在他的腳下,他卻一動不動,袍袂被玉壓著,不能被風掀起,卻隨風輕輕地擺動,肋下狹長的佩劍便也輕輕搖曳起來。

南子輕輕走入亭中,將傘擱在一邊,那人不覺人來,仍望著亭外雨線出神。南子忽然歎了口氣,走過去,張開雙臂,輕輕自後攬住了他的腰肢,把自己的臉蛋貼在他地背上。

那人身子先是一震,繼而放鬆下來,秀眉一張,落寞的臉上露出一絲喜悅神色。他輕輕握住南子冰涼的小手,溫柔摸挲片刻,然後轉過身來,輕輕佻起她地下巴,指尖在她唇上溫柔地撫摸了一下,一抹溫柔的笑意便出現在南子嬌媚不可方物的臉蛋上。

看這人樣貌,竟是曾與慶忌一同從魯國來到衛國的宋朝。

「子朝,讓你久等了。」

「沒什麼,你如今貴為君夫人,有許多大事要做嘛。」

南子微微一笑:「如今你已是衛國大夫了,對現在地職位還滿意麼?」

「當然滿意,這一切都因為有你呀。」

南子輕輕嗔道:「說的甚麼話,你是我自家哥哥,我不幫你還幫哪個?」

宋朝拉住她的手,輕聲笑道:「南子,我僅僅是你的哥哥嗎?」

南子的臉蛋兒羞紅起來,在他胸口輕輕打了一拳,眉頭忽地蹙起,幽幽地道:「唉……,如今我已是衛侯夫人,你不做我的兄長,還能做什麼?」

宋朝聽了,眼底閃過一絲陰翳,隨即飄散。唯有輕輕一歎。

原來,這宋朝乃是宋國公子。姓子名朝。也就是傳說中那個南子在宋國的初戀情人。子朝與南子按輩份算是堂兄妹,雖說這宋國立國已五百多年,認真算起來,他們倆個也不知道哪一輩祖宗是親兄弟,但是同為宋國公室貴族,到了他們這一輩卻是要算做堂兄妹的。

然而就是這對堂兄妹,彼此之間卻有了感情。這當然要算是不倫之戀,頗為受人非議。宋國國君聽到一些風聲,生怕兩人之間鬧出更大醜聞有辱公室尊嚴,這才急急忙忙地把南子嫁給了衛侯。

南子離開衛國還不到一年,子朝就因在宋國政爭失敗,擔心受到政敵殺害。於是也慌忙逃出了宋國。他與南子相好,在宋國是盡人皆知地事情,如今南子貴為衛夫人。他既逃走,任誰也想得到他是要去投靠南子,子朝擔心仇家會在路上設伏,所以沒有經陸路直接逃往衛國。而是繞了一個大遠,先逃到了魯國,然後在魯國又乘船穿越齊國自黃河口入衛,輾轉來到了帝丘。

南子正受衛侯寵愛,經南子引薦,治理國家象白癡、禮賢下士如聖人地衛靈公便收留了他,並官拜中大夫,在衛國做了官。

南子見他沉默。自悔失言。忙強顏岔開話題,得意地道:「衛國上下。真是主庸臣奸,糜爛不堪,這樣下去,早晚為世家把持,就如魯國三桓一般。如今南子既為衛夫人,不能坐視社稷江山盡被私人把持,如今正竭力收回權力。

今日,利用內外權臣勾結貪墨的事情,我已把持衛國財政大權地呂大夫和寺人紹都抓了起來,交給大司寇齊豹處置,同時要鄧賢、北宮喜兩位大夫查抄兩人貪墨財產,希望冀此舉把財權抓回來。」

公子朝聽了微微一怔,奇道:「齊豹和北宮喜已經投靠了你吧?他兩人自會依你意志行事,可他二人一向有職無權,被公孟縶擺佈得服服貼貼,恐怕起不了大用。至於鄧賢,此人素有素有賢名,乃一向來不肯攀附權貴的正人君子……」

南子嗤之以鼻道:「他算什麼正人君子,只是謹小慎微,從不得罪人地老好人罷了。」

公子朝笑道:「說他是老好人也沒錯,此人向來不肯輕易得罪人,是個出名的爛好人,呂大夫背後可是公孟縶,公孟縶勢力龐大,會坐視自自己親信被奪權麼?依鄧賢心性,恐怕公孟縶一施顏色,他就立即膽戰心驚了。」

公孟縶是當今衛侯地兄長,是個跛子,但他卻是衛國國君以下權柄最重的人。朝野間,他的耳目眾多,勢力龐大,已經壓過所有公卿世族,任由他發展下去,幾代之後,公孟縶家族必然如魯國三桓一般,權柄倒置,將國君當成擺設。

南子蛾眉一挑,說道:「我知道,何止是鄧賢,滿朝上下,又有幾人敢與權傾朝野的公孟縶抗衡?正因如此,我才一定要對付他。君之所以為君,靠的不是臣子的忠心,而是君主之權,君主之勢,君失勢,則臣必制之。哪怕這臣如今是忠的,誰能保證他今後也是忠地?他是忠的,誰能保證他的子孫後代也是忠的,權力必須掌握在自己手中。」

所以春閨寂寞的南子轉而把精力放在了政治上,她想把權力抓回來,第一個要對付的就是公孟縶。憑她一人自然不成,於是齊豹、北宮喜全落入了她地眼中。

齊豹、北宮喜都是衛國世族公卿,但是兩人都被公孟縶壓制著,在朝中毫無作為。這個跛子將齊豹、北宮喜視若無物,戲弄他們已經到了令人難以容忍的地步。他時常找個罪名剝奪齊豹的職務,收回他地采邑。等到要用他時,便重新升他的官,發還他的采邑,一俟用完了人,立即找個借口再度罷他的官,收他地地,反覆如此,齊豹被這個跛子已經折磨的快要瘋了,北宮喜的處境和他大體相同。

如今衛夫人南子儼然是衛國政壇上冉冉升起的一顆新星,她的特殊身份和地位,使她成為唯一可能和公孟縶對抗的人,齊豹和北宮喜自然毫不猶豫,馬上投到了她的門下。在南子的扶持下,公孟縶對他們地欺侮不再那麼肆無忌憚,但是正如公子朝所說,他們現在還沒有足夠地實力同公孟縶對抗。

南子嫣然一笑道:「這我當然瞭解,但是鄧賢那個濫好人不敢得罪公孟縶。同樣也不敢得罪我。如我所料不差,他聽了這差使。一定寢食難安,想盡辦法都會推脫。明日,我會請衛侯帶我出城秋圍狩獵,屆時叫上鄧賢,你也同去。鄧賢必然會找機會向衛侯辭了這件差使,呂大夫與公孟縶關係密切,他公孟縶總不會厚著臉皮自己來查這案子吧?到時自會有人巧妙地向衛侯提示。舉薦你來查案……」

她彎彎柳眉一挑,得意地笑道:「我相信,你是不會屈服於公孟縶的淫威地,是麼?」

公子朝恍然大悟,擊掌道:「這個法子好,若是你直接舉薦我。不免要讓那老糊塗起了戒心了。」

他激動地抓住南子肩頭說道:「南子,你真是用心良苦啊,處處為我考慮。這般苦心打算,為兄真是不知該如何謝你才好。」

南子輕輕掙開他的手,幽幽地道:「你呀,也就這時才記得我地好。我來到衛國這麼久。不曾見你捎來過隻言片語,有時候一個人想想,真不知為你背負了那麼多罵名,喜歡了你這樣沒有良心的人值不值得。」

公子朝見她傷心模樣,便柔聲說道:「南子,我怎麼會忘了你呢,你嫁來衛國做了夫人,那是何等風光。外邊本來就有你我的風言***。我怎麼托人給你傳遞消息?一旦洩露,豈不於你不利?」

南子一臉不屑地道:「什麼風風光光的夫人。很體面麼?那老貨喜歡男人多過女人,在他眼中,南子還不如一個清秀少年,我嫁來還不是空守……」

下邊的話有些難以啟齒,她收住語言,抬起眸子,望著公子朝,癡癡地道:「你真的一直念著我?」

公子朝一臉正色地道:「當然,在我心中,這世上再沒有比你更珍貴的了,這次政爭失敗,被迫逃出宋國,就是因為對手抬出你我地事來攻擊我,將朝中自詡正直道德的公卿大夫們都拉到了他們一邊,我才一敗塗地。可是即便如此,一路逃亡,我也沒有半點後悔,只要有你,我別無所求「子朝……」,南子感動地撲入他的懷中,緊緊抱住了他的身子。再精明的女人一旦陷入愛情,都只會盲目的看不清一切,公子朝一番話已聽得南子有點忘情了。

公子朝懷中抱著她,眼珠卻骨碌碌一陣亂轉,也不知在尋思些什麼,過了片刻,他似乎想好了措辭,緊了緊南子地嬌軀,在她耳畔柔聲道:「我這次來到衛國,能重新見到你,一生再無他求了。可是……咱們之間的關係,恐怕早晚會傳進衛侯耳中,那時他會怎樣對我?而我……我怎捨得從此與你只能相見卻不能長相廝守,怎捨得離開你再度逃向他方?

南子,你做的對,若要擺脫別人地掌控,唯有把力量掌握在自己手中去控制別人,你在衛國已經控制了極大的力量,但你畢竟是個女人,權柄號令不出宮城,只能透過依附於你的那些權臣來發揮你的力量,你需要一個和你一心一意地人在外面幫你,這個人除了我再也沒有旁人。想辦法利用衛侯對你的信任和寵溺,盡快讓我成為上卿,掌握足夠的權力,你我內外聯手,那時……衛國上下,還有誰敢對我們說三道四?」

南子聽得一陣心悸,不管衛侯如何待她,但她畢竟是衛夫人,站在她的立場上,是無法坐視丈夫大權旁落,為人所制的,所以她才想處心積慮,拿回權力,然而公子朝這番話……她本想倚重公子朝,相信他對自己沒有貳心,可是以他這樣的想法,公孟縶倒下之後,他會不會變成第二個公孟縶?

南子輕輕推開公子朝,盯著他的臉龐,那張臉雍容高貴、俏美如處子。但是他的眼神犀利冷靜,那卻是一雙很男人地眼睛,充滿了對權力地渴望和殺伐決斷的狠厲。他到底是男人,男人地心裡,野心、慾望、權力與驕傲,都是遠甚於愛情的強烈追求。

男兒志在天下,像他這樣才智雙全的人,在宋國時一心謀求權利。功敗垂成逃到衛國後,有了自己這個衛夫人做強援。他又怎會甘心只做一個衣食無憂的中大夫,他要地是經略治國的抱負、指點江山地野心,他要的是把別人踩在腳下的權力啊。

「南子,你怎麼了?」公子朝輕輕推了推她:「這才是安全之計啊,否則,我們還不是砧板上的魚肉,任人屠宰麼?難道……你不想與我重修舊好?衛侯喜好男風。如此冷落你,你還如此年輕,甘心從此幽閉深宮守活寡?」

南子凝視著他,目光幽幽,一言不發。

公子朝有些羞怒,他狼狽地低吼道:「你不信我是不是?好!我明知路上殺機重重。卻不顧危險跑來見你,你卻疑我用心,罷了。罷了,我這就走,離開衛國,遠走他鄉。免得有朝一日洩露了你我的關係,壞了你的榮華富貴,一世尊榮!君夫人,你善自保重吧!」

公子朝說罷,憤然拂袖,轉身便走。

「不要!」南子忽然一把扯住他的衣袖,公子朝並不轉身,只是挺直了腰桿站在那兒。胸膛起伏。氣息難平,冷冷地道:「不知君夫人還有什麼吩咐示下?」

南子心中一陣酸楚。咬咬牙道:「好,我……我答應你,留在我身邊,我會為你……做任何事……」

公子朝翩然轉身,驚喜地看著她,然後一把把她擁進懷裡,緊緊抱住,喜悅地道:「我就知道,南子不會離棄我,你永遠是我最愛地南子。」

南子伏在他懷裡,熱淚奪眶而出,撲簌簌地打濕了他的胸襟。

「南子,你哭甚麼?」

公子朝輕輕為她拭去淚水,詫異地問道。

南子竭力忍淚,抬起眸子定定地看著他,唇角微微揚起,還了他一個絢麗如曇花怒放的迷人笑容:「沒甚麼,女人……想哭的時候,就會哭了……」

她吸吸鼻子,忽地返身便走,衝到亭口,霍然止住,輕輕說道:「你……早些回去歇息吧,明天,我派人去請你,伴駕秋狩。」

說完,南子急步走入雨中,迅速消失在雨絲迷離的籐蘿枝蔓之間。

公子朝對南子反常的表情有些困惑,他皺皺眉,目光輕輕落下,亭中地上一把張開地雨傘正隨風輕輕地搖晃著,雨水從傘尖上輕輕淌下,濡濕了一片地面……

雨淋在車頂上,那悉悉索索的聲音聽久了讓人昏昏欲睡,慶忌此刻就已有了睡意。一路上,慶忌向彌子暇問起許多衛國朝野間的事情,彌子暇雖然不通政事,但是這些事他都是知道地,許多事說出來,他自己還不明瞭其中意味,慶忌卻已從那些事中掌握了許多重要情報。

等到問無可問是,彌子暇就反過來,興致勃勃地向他詢問征戰楚國、逃亡衛國、伐吳復國的許多故事,聽得津津有味,兩人這一路上倒不寂寞。

「好啦!閉上眼睛睡一會吧。」慶忌說完大江遇刺的事情,打個呵欠道:「這些事啊,其實也平常的很,但是你一輩子也遇不到。明日才到帝丘,路還遠著呢,養養精神。」

「嗯!」彌子暇應了一聲,一雙女子般俏美地大眼睛閃了閃,忽然道:「公子,你不用太過擔心,等到了帝丘,我一定在衛侯面前幫你說項,你對我恩重如山,彌暇怎麼也要報答你的恩情的。」

聽到他堅定的語氣,慶忌詫異地看向他,彌子暇害羞地笑了笑,白淨的臉蛋上微微泛起些紅暈,笑容有些靦腆。

「彌子暇不過是個意氣少年罷了,全無官場中人習氣」,慶忌微笑起來,說道:「子暇,多謝你的好意,不過此事涉及衛夫人,你是衛國大夫,還是不要得罪她的好。慶忌自會妥善處理此事,到了帝丘,如果方便的話,你只好借我一處地方住,幫我打聽些消息就好。」

彌子暇立即拍著胸脯答應下來:「絕對沒問題,只要用得著彌暇處,公子儘管開口。」

春雨晰瀝。車子顛簸,慶忌倚在車壁上。枕著柔軟地靠墊,棚頂上傳來雨點打擊地淅淅瀝瀝的秋雨聲,令人聞之倦怠,他似已漸漸睡去。

彌子暇盤膝坐在椅上,托著下巴,睜著一雙黑如點漆地眸子看著他,過了一會兒又無聊地望向窗外。過了會兒,他也感染了慶忌的倦意,身子軟軟歪倒,枕到了慶忌的大腿上,陷入沉沉夢鄉……

慶忌其實並未入睡,他雖閉著眼睛。心中卻想了許多許多,其中心當然不離伐吳復國。欲伐吳,最為重要地是三個方面。吳國方面的力量,自己一方地力量,第三則是外力。從現在的情況看,姬光已經很大程度上控制了吳國。他築大城、發兵伐楚,一方面是要迅速建立戰功,擴大自己影響,鞏固自己的地位,另一方面也說明他基本上已經能控制吳國全境,這才能放心地對外用兵。

吳國國內,能對姬光有所威脅的,只有那些有封邑和家臣的公卿大夫。他們縱然對姬光有所不滿。在缺乏第二個強大人物領導的時候,也不會冒著舉族被屠戳的危險與姬光做對地。春秋為義赴死者多。為忠赴死者少,方孝孺、鐵鉉那樣的忠臣烈士,在這個時代是沒有的,這個時代,父比君重,家比國重,也怪不得他們。

至於自己,魯衛兩國的兩套班底,現在分別由孫武、英淘和梁虎子、荊林負責,他們訓練士卒、擴充軍備方面已經做的很好,使自己能抽出身來,考慮借助外力的問題。至於對這兩支軍隊地掌握,他倒不會擔心,這並非因為這幾員將領的忠心,忠心這種無形的東西隨時可以變化,或因外力,或因內力,但是這兩支軍隊地班底是他建立的,士卒的尊卑觀念仍然受限於這個時代,而且這兩支軍隊建立在他國土地上,存在的唯一條件就是他地存在,為他的復國而戰,因此至少在他復國成功前,不會滋養將領擁兵自重的意念,出現權柄倒置的情況,他可以放心把內務交給他們去做。

可是不管孫武、梁虎子他們做的有多好,純以武力論,他永遠也不可能超過姬光,即便魯衛兩國君主放心在他們境內出現在一支不屬於他們掌控的強大武裝,姬光是傾全國人力物力建設軍隊,那速度和規模他是無法比擬的,在姬光已基本掌控了吳國全境的情況下,他必須借助外力,復國才能成功。這與年初獨力伐吳時不同,復國策略因時因勢而變地結果。

上兵伐謀,其次伐交,再次伐攻,這是符合春秋時代小國林立,政權更迭如同兒戲地政治局面的,許多國家諸侯被驅逐再復國,其主要原因都是借助外力。然而現在地政治局面有些特殊,首先已沒有了肯以維持天下秩序為己任的霸主,強國如晉、齊、楚,晉齊兩國公卿分權,內戰頻仍,無暇外顧。楚國王權非常集中,沒有強大的世卿,但是楚王昏庸,胸無大志,有才幹的人快被他禍害光了,也擔負不起這個責任。

其餘諸國實力都有限的很,魯國只能暗中相助,衛國雖然慷慨,也只是借了他一方城池,方便他招兵買馬,現在又因他的逐漸強大起了戒懼之心。要復國,最大的成功希望在於借助外力,而這外力,要怎樣才能取得?

魯國三桓為其所用,根本原因在於三桓之間的平衡政略不想失控,那麼衛國呢,衛國掌權者們有什麼慾望,有什麼弱點?慶忌聯繫著這兩天不動聲色從彌子暇口中套問出的種種資料,暗暗分析起來。

衛人數百年來行商重利,因此衛人骨子裡便少了許多不切實際的想法,講究實際利益,不會有人像季孫意如那樣為虛名所累。衛人好功利,唯有功利可以打動他們。衛人的功利之心和為求成功的不擇手段,從百餘年後相繼出世的商鞅、吳起、呂不韋等衛人豪傑就可見一斑。

這幾人都是雄才大略之輩,然而個性上都是刻薄寡恩之人,為達目的不擇手段,無所不用其極。商鞅是法家,「七國之雄,秦為首強,皆賴商鞅」,然而商鞅卻也因過度酷厲,一罪株連,動輒百家,嚴刑峻法,無以復加,他雖取得了巨大成功,卻也死在了自己所創的酷法上。

吳起功業彪炳,然而猜忌殘忍,薄情寡義,母喪不歸,殺妻求將,乃至後來為卒吮膿,種種行為無不是為了他個人建立卓越功績。呂不韋更不消說了,他的事跡人人耳熟能詳。這種性格是衛人取得成功的一個關鍵,卻也是他們性格上的一個重大缺陷。

想到這裡,慶忌慢慢張開眼睛,身旁彌子暇已然沉睡,臉頰上睡起一片潮紅,艷若桃花。慶忌笑笑,順手提起掛在壁上的鶴氅為他披上,蹙眉又想:「既然如此,當從衛人的功利之心下手,然而,如今衛國勢力分為公孟縶、南子兩大派系,公孟縶是老牌政客,勢力雄厚。南子夫人是政壇新星,前途未可限量,這兩個人,自己該依附何人,求助何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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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2-25 01:55:35 |只看該作者
第165章  政爭


慶忌來到帝丘後暫住在彌子暇府上。

這座府邸是衛侯姬元賜給他的小情人彌暇的。彌大夫在帝丘,唯一的使命就是以身體侍奉,供衛侯歡愉,實則上等同於他的外妾,而且是最受寵的外妾,這座園子雖然不大,卻十分清靜雅致,馬伕廚傭、侍衛家奴,配備的一應俱全。

彌子暇對自己的救命恩人十分熱情,親自安排,妥善安置了他的住處,這才沐浴更衣,入宮去見衛侯。彌子暇午後入宮,直至傍晚,才乘車自宮中回來。

一回府邸,彌子暇立即請出慶忌相見。挑燈對坐,淡香撲面,燈燭之光襯得彌子暇眉目如畫,肌滑如油,嫵媚的臉蛋上隱現一抹嫣紅,直如一個初嘗雨露的及笄少女模樣。慶忌心中一動,想起方纔他正雌伏於一個男人身下曲意承歡,想像彌子暇扮女人的嬌媚模樣,心中不覺有些彆扭。

這幾日的交往,他對彌子暇這種未必出自本心的畸戀關係已經不再抱岐視態度,但是見到剛剛會見過情人的他,他神色間難免還是有點怪異。彌子暇是個心思極敏感的少年,窺他臉色,便知他心中所思,神色間不免訕訕的有些窘意,那張臉蛋也越發紅潤起來。

慶忌自知失態,忙岔開話題分他心神,問道:「子暇,如今帝丘情形如何?」

所謂知己知彼,方能百戰不殆,慶忌既然認識了彌子暇,到了帝丘就不會貿貿然地去同哪位掌權人物接觸,他的根基就在衛國,自然要謀而後動,穩妥行事。

彌子暇聽他這一問,臉上窘意稍減。抿了抿嘴唇說:「彌暇已把黃河渡口遇刺的事說與衛侯聽了,國君大怒呢,但君上也揣測不出是誰要殺我,為了安全起見,國君賜了十八名勇士給我,隨身保護我的安全。」

說到這兒,彌子暇有些沾沾自喜,那雙柳眉嫵媚地一挑,隨即又道:「公子要我打聽的事我也向宮中寺人雍疽問過了。宮中寺人之長本是紹,但是紹得罪了君夫人,如今被下了大牢,宮中幾個寺人頭領都想著他的肥差呢。

這雍疽是彌暇替他進言。才成為侍候國君的貼身內宦,因此對彌暇巴結得很。指望著彌暇幫他得到這個位置呢,所以他的話盡可相信。」

慶忌點點頭:「嗯,未知子暇從雍疽那兒探得些甚麼消息?」

彌子暇道:「現在君夫人和公孟縶大夫鬥得厲害呢。昨日君夫人借貪墨事,懲罰了親近公孟縶大夫地呂大夫和寺人紹。又差司寇齊豹大人審理此案,薦舉鄧賢、北宮喜兩位大夫查抄這兩個犯案大夫的賄墨財產。今日秋狩。鄧大夫以老病為由辭職,褚師圃大夫便舉薦了公子朝代鄧賢大夫之職。

可是下午一回來,公孟縶大夫便說有人舉報司寇齊豹和北宮喜大夫在其封邑內擅辟私田,逃避稅賦,罷免了他們的職務,還說要收回他們的封邑,如今勒令他們在府聽候處置呢。對呂大夫和寺人紹貪墨的事。他無法搪塞。便堅持要徹查到底,追究所有犯案人員責任。弄得現在人心惶惶,原本投靠君夫人的官員們轉而又到他門庭下送禮投效。」

說到這兒,彌子暇笑道:「聽說君夫人在宮中聽說了消息,氣得臉色鐵青,去見衛侯爭辯,走的過急,還險險被裙裾一跤絆倒。這一番較量,昨日裡看,是君夫人佔了上風,但是今日公孟縶大夫就還以顏色,兩邊各倒了兩員大將,說起來,還是君夫人的損失大些。」

「哦?」慶忌眼珠轉了轉,又問:「君夫人只是大怒,沒有什麼行動麼?」

彌子暇道:「這個卻難,君夫人來我衛國時日尚淺,朝野中雖有些執臣聽從她的號令,但是根基遠不及公孟縶。公孟縶原來忌憚她是君夫人,衛侯對她又是言聽計從,所以對她多有忍讓,可是如此君夫人已惹惱了他,他還哪管南子夫人是不是當今地衛夫人呢。」

說到這兒,他蹙起兩道女人似的彎彎秀眉,輕輕歎了口氣:「我進宮時,衛侯正為了君夫人和公孟縶大夫之爭煩惱呢,一個是他夫人,一個是他兄長,夫人自然不會害他,兄長也是忠心耿耿,二人爭權,只苦了衛侯夾在中間無法做人。」

慶忌聽到這裡深深蹙起了眉頭,彌子暇看他一眼,親熱地道:「公子,遵你囑咐,彌暇可沒敢說你來了帝丘,不過君夫人限制你招兵的事,我已替你探過衛侯口風了。」

慶忌神色一動,連忙追問:「衛侯怎麼說?」

彌子暇喜孜孜地道:「衛侯說,他知道這件事,君夫人這樣安排,也是為了衛國打算。不過在他心中,是不相信胸襟坦蕩的慶忌公子是會擁兵自重,危及衛國安危地。他對你救了我很是感激,還說,日後自當勸說夫人放棄主張。只是如今正是秋收農忙季節,再加上公孟縶與君夫人有些不和,君夫人正在生氣憂懷的時候,這時他也不便要求君夫人放棄原來主張,待日後他自會好好勸說夫人。公子,你看,衛侯是站在你這一邊呢。」

慶忌一聽心中便涼了半截,這種搪塞話也只有彌子暇這種不通世務地少年才會信心為真,就算衛侯此言當真,等他出面干預時,也不知到了猴年馬月,那時姬光的孫子怕是都要生出來了,還復什麼國?慶忌苦笑一聲道:「多謝子暇美意,只是……唉!時不我待啊,等的時日久了,我怕要錯過反攻吳國的最佳時機。」

「這樣啊……」,彌子暇咬了咬花瓣似的誘人紅唇,蹙起秀氣地眉毛認真地想了想,說道:「既然這樣,公子不如去拜見公孟縶大夫啊。」

「哦……子暇地意思是?」

「你想啊,限制你招兵的是君夫人,她公然下的命令,又豈會再收回去折自己威風?她既然針對你。對你又哪有善意?再說,如今看來,君夫人雖然厲害,終究比不得公孟縶大夫。孟縶大夫既想打擊君夫人,當然要想辦法一一駁回她的主張,讓她安份在待在後宮之中。你去請他幫忙,我想他十有八九會答應地。」

慶忌微微想了想,輕輕搖了搖頭,站起身來在房中慢慢踱了一陣。仰起臉來望著房梁發怔。公孟縶雖然與衛夫人爭權,但是這畢竟是衛國內部之爭,公孟縶的權力來自衛侯,依附衛侯而存在。他現在完全沒有取而代之、力壓其上的野心,扶助自己對他目前地處境來說並無任何幫助。他本已穩穩佔據上風,何必多此一舉幫助自己,衛人無利不行啊。

而衛夫人……,如今看來,她根基尚淺。自保尚嫌不足。這種時候,就算她肯改變主意,也不會節外生枝,幫他這外人地忙的。唉!本以為了了魯國之事,可以抓緊時間壯大實力備戰復國,怎知道衛國公卿也在爭權奪利,自己偏受波及。莫不成自己反因衛人內爭壞了大事?

慶忌徐徐踱步。反覆思量良久,忽然頓住步子道:「子暇。你能隨意出入宮闈,又受衛侯信任,可以打聽到許多消息,我想拜託你繼續打探衛夫人和公孟縶雙方地行動再做行止,不知子暇可肯……」

「這個公子不必吩咐我也會做的」,彌子暇打斷他,笑吟吟地道。

「多謝子暇,慶忌的大事就拜託你了,若是慶忌能復國成功,無論何時子暇願來,都有大夫之位,采邑之地恭候大駕。只是眼下……」慶忌苦笑道:「慶忌卻不得不暫寄於子暇府上了。」

彌子暇被他地客氣和許諾弄得漲紅了臉,他本是靠身體侍奉才謀得大夫之職,彼時好男風的貴族名流比比皆是,雖未聽說吳國慶忌也好男風,但是慶忌那番封官許願的話,卻不由他不想到自身,思及慶忌或許也愛戀他的容顏,彌子暇一張臉蛋頓時成了塊大紅布。被衛侯狎戲這麼久,對後庭之樂他已漸漸嘗到滋味,若要他選,慶忌如此英俊年青、體魄強健地男子自然比衛侯姬元更具吸引力。

慶忌可不知自己封官許願的一張空頭支票引得這男兒身女兒心地美少年心中浮想翩翩,卻見彌子暇臉紅紅地說道:「公子對彌暇莫要如此客氣,英雄難免落難時,公子如今雖然有國難歸,可是但凡長了眼睛的人,誰敢說公子不是當世英雄?再說彌暇這條命都是公子救的,為你做任何事,彌暇……都是肯的,為你奔走探聽些消事只是區區小事罷了,公子何必言謝……」

公孟縶府邸,今日一派歌舞昇平氣象。

做為當今衛侯的同胞兄長,公孟縶地府邸規模僅次於宮城,由此可見他地權勢。此刻,公孟縶正高臥於錦毯之上,頭枕美姬的大腿,一手擎杯,笑望著欄桿外面亭中舞伎歌舞。

那亭子建得甚是寬敞,四周綠水環繞,水上荷花雖謝,荷葉仍亭亭,蓮子已然成熟,蓮篷疏落地點綴其間,倒是別有一番韻致。亭子與這軒庭以曲橋相連,流水潺潺穿越平橋小徑,四面山石、古木構成一副悠遠寧靜的畫面,極是雅致。

「大夫,國君到了。」

一個家僕管事急急走入庭中稟告,公孟縶聞言雙眉一軒,朗目一閃,連忙起身,展袖道:「出迎!」

公孟縶敢與衛夫人南子爭鋒,除了他自家實力確實強大,衛侯的信任和支持也功不可沒。公孟縶因幼時摔跛了腿,行動有失威儀,無緣於衛侯之位,這衛侯的寶座才落到當今衛侯姬元手上。衛侯自覺虧欠胞兄很多,所以對他十分縱容。

而公孟縶卻沒有恃寵而驕,這麼些年來,他一直很注重與自家兄弟的交往,保持感情的親密,時常彼此宴請,一同飲酒、一同遊玩,兄弟感情極好。衛侯往公孟縶府上赴宴。那是常有地事,因此已不必隆重對待,公孟縶只著便服大袍,領著幾名親近管事,施施然地迎出門去。

衛侯地車架已經自側門進了後花園,停在門廊之下,此時衛侯剛從車上下來。

衛國如今雖已不復昔年為諸侯伯長時的氣派,與晉、楚、齊等強國相比顯得頗有不如,但是國力仍然強大。武力也極強盛。衛侯出門即便是日常排場還是做得十足。

宮廷衛隊披甲執仗,肅然挺立,雖在鳥語花香地環境裡,仍如身在沙場一般腰桿挺桿。毫不懈怠。公孟縶腳下急急,一跛一跛地迎上去。欣然笑道:「國君,臣迎駕來遲了。」

衛侯姬元見兄長迎來,也笑著迎了上去。這位因「分桃」韻事留名史冊的衛靈公,今年剛剛五十出頭,但是看相貌。倒像四十來歲。身材修偉。長眉入鬢,神清骨秀,目光炯炯,看那模樣,年輕時必定也是個迷倒萬千紅粉地美男子。

公孟縶與姬元有幾分相像,只是雙眉更濃重,容顏也顯得蒼老了一些。自他嘴角延伸至鼻翼兩側的一道面紋也較姬元厚重。讓他看起來比俊逸中略顯輕佻的衛侯更具威嚴,只可惜。當他走路時,一手扶著膝蓋,一跛一跛的,那時所有的威嚴都蕩然無存了……

亭中舞伎歌喉優美,舞姿翩躚,這對兄弟對這些歌舞早已司空見慣,充耳不聞,視而不見,不過以歌舞佐酒,聊些自家心事罷了。

「孟縶,依寡人看,差不多也就行了,齊豹和北宮喜,不妨讓他們官復原職算了,你是寡人最為倚重的朝之大臣,夫人則是我後宮之主,你們兩人鬧將起來,寡人夾在中間,兩頭為難呀。」

姬元擎著一杯酒,委婉地勸說著公孟縶。公孟縶聽到這裡,微微露出不悅之色,他揮揮手,左右侍奉的人立即退下,內堂管事退下前急步走到庭前,揮手示意亭中舞者也都退下,只有內宦雍疽仍垂頭搭腦地侍立在國君身後,軒庭中立時肅靜下來。

「國君,孟縶這番苦心又是為了誰呢?君夫人本是宋國公主,如今他的堂兄又在我衛國做官,大權掌握在她手中,實非我衛人之福啊。」公孟縶放下酒杯,一瘸一拐地走到廳前,扶住欄桿,憤懣不平地捶了幾下。屋簷下,幾隻燕子正從窩中探出頭來,嘰嘰喳喳地叫著。

公孟縶長長吁了口氣,憤然回頭道:「女子何以當政,試問她南子身為衛夫人,不謹守後宮之禮,一味插手朝政,意欲何為?」

衛侯站起來,訕訕地道:「孟縶,你是寡人兄弟,在你面前寡人也沒有什麼好隱瞞的。你知道寡人地偏好,這個這個……不免冷落了夫人,她貴為宋國公主,如此年輕美貌,嫁予寡人,本就有些委曲了她,如今枕席上又冷落了她,寡人有愧於心,所以她有什麼要求,寡人也不願拂逆了她的意思……」

公孟縶霍然回頭,目光炯炯道:「一介女流,金珠寶玉,錦衣玉食,盡可滿足了她。難道江山也可用來讓她打發寂寞?國君,請恕臣無禮,國君是欲傚法烽火戲諸侯的周幽王,一笑失天下嗎?」

衛侯聽了面紅耳赤,有些吃不住勁了。公孟縶見了,不便讓他難堪,轉而重重一歎,說道:「國君,試看天下,晉國六卿奪權,戰亂不斷;齊國五族誅晏,險象環生;魯國三桓欺君,爾虞我詐,俱都是君權旁落的緣故。

孟縶蒙國君器重,委以要職,感君上恩重,是以為我衛國不敢稍有懈怠,為國君掌理衛國朝政,苟於言行,重於舉止,嘔心瀝血,步步小心……,可是,國君竟因閨房之中有負於君夫人,而將社稷江山拿來供其消遣,國君,臣……臣痛心疾首啊!」

衛侯姬元耳根子甚軟,聽他說地肯切,不禁羞慚低頭道:「這……,那依孟縶,寡人當如何是好?」

孟縶臉上露出一絲喜色,迅即說道:「齊豹、北宮喜攀附後宮,違制辟田,應罷其官職,收其封邑,以敬傚尤。褚師圃、公子朝皆夫人親近之人,可保其爵而虛其職,以策安全。至於君夫人,相信經此一事,她也會收斂些,國君若覺有愧,以後多多寵愛著些她也就是了。」

說到這兒,他重重地歎了口氣,痛心地道:「孟縶情知此舉必會受人詰難,背後免不了還有人要指指點點,說些混話。嘿!孟縶怕甚麼呢?孟縶,是一個廢人,一個難登廟堂的跛子,此生還有什麼作為呢?臣寧願背負一身罵名,寧願為夫人猜忌,也要把這江山社稷,牢牢地控制在我衛國姬氏手中,既不讓它落入公卿世族家中,更不讓它流落宋國子氏之手,為此,粉身碎骨,亦然無憾。」

衛侯為之動容,情不自禁地握住公孟縶地手,慨然道:「孟縶言重了,姬元一日為君,孟縶就是衛國重臣,姬元兄長。你這番良苦用心,都是為了寡人啊,好,今日寡人決心已定,兄弟是兄弟,夫人是夫人,這些事你放手去做,夫人若要阻撓,寡人來勸止她。」

公孟縶大喜,一揖到地,鄭重地道:「國君善納忠言,從善如流,是我衛國之福啊。臣代衛國萬千黎民謝過國君,願我衛國千秋萬世,生生不息。來啊,取酒來,歌舞侍候。」

「噯,美酒呈上即可,那歌舞就算了,聽得寡人犯困啊。」

公孟縶哈哈大笑:「既然國君不喜鶯歌燕舞,臣府上還有善舞劍器的門客,可喚他上來為君上一舞,如何?」

「哦?快快召他上來。」衛侯聽了雙眼頓時一亮,他本是好武的人,聽說有人擅劍舞,頓時動了心。

公孟縶微微一笑,擊掌道:「來啊,召艾子蠻為國君獻劍舞!」

「國君,這艾子蠻是臣新近招納的一個門客,談吐風雅,人品風流,劍藝出眾,非一般武士可比。臣甚喜之,將承影劍也賜給了他。」

衛侯姬元聽了不禁聳然動容,含光、承影,乃當世名劍,價值連城。這兩柄劍含光為雄,承影為雌,向來是公孟縶隨身之寶,現如今他竟捨得將雌劍贈予一個門客以此攏絡其心,此人莫非真有驚天劍藝不成?

稍頃,一人挾劍輕盈入亭,翩然站定,向廳中遙施一禮。衛侯姬元張眼望去,這一看頓時如被雷霆擊中,張口結舌,泥雕木塑一般坐在那兒,酒杯半擎空中,做舉杯欲傾狀,酒液淋漓淌下,濺濕了衣衫,他卻渾若未覺。

公孟縶眼角微微一瞥,見姬元一副蜂兒見蜜般模樣,嘴角不禁微微勾起一抹笑意。

水上亭中,季孫小蠻一身纖合度的白色武士袍,恰似一個粉妝玉琢地人兒。她地衣著,領口袖端繡的都是銀線,稍一舉動閃閃發亮,雪白的綢袖窄而貼身,腰間一條黑色武士帶,襯得纖腰緊致,體態玲瓏,粉腮秀眸,冰清玉潤,看得好男風的衛侯姬元咕咚一聲吞了泡口水,恨不得便連這美少年合著口水也一口吞下肚去。

季孫小蠻站在亭中,睜著一對烏溜溜的大眼睛,也在好奇地打量著這位據說不好女色只好男風的衛侯,全然忘了她自己現在正是一副愛死了人的美少年模樣:「耶?這個傢伙就是那個姬元嗎?人模狗樣地,一點也不像個娘娘腔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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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2-25 02:13:19 |只看該作者
第166章 磨劍霍霍


季孫小蠻退後一步,左手平提寶劍,右手一搭劍柄,「嗆啷」一聲,承影劍出鞘,那劍刃既長又薄,乍一出鞘如一泓秋水流瀉,龍吟聲不絕於耳,真似九宵之上一條神龍長嘯一聲,餘音裊裊流到地上來。

姬元坐在廳中看得清清楚楚,不由讚了一聲:「果然好劍!」

只是他口中贊劍,雙眼卻始終不離季孫小蠻身子,上上下下看個不停,看得越久,眼中越是沉迷歡喜之色。

承影劍長二尺八寸,下垂的腥紅劍穗倒有三尺多長,季孫小蠻持劍後退,屏氣凝神,雙眸盯著胸前一泓秋水,清音說道:「艾子蠻別無所長,唯知一身粗鄙劍技,充其量只算一劍童,君前獻醜,貽笑大家,若有不當之處,尚祈指謬。」

獻醜?哪裡丑了,在姬元眼中,這艾子蠻週身上下可是無一處不可愛,再聽了那甜甜脆脆的嗓音,半邊身子都酥了,他剛剛撚鬚讚揚兩聲,季孫小蠻把劍一橫,劍隨身轉,一條火紅長穗已颯然抖成了筆直的一條直線。

莫看孟小蠻身材嬌小,這一支劍舞起來,輾轉騰挪,身形飛快,片刻功夫就見電光颯颯,劍風殷殷,整個角亭處處都是凌厲無匹的劍影和那如影隨形的一條火紅長鞭,看來驚心動魄,令人神為之馳那亭子只有四根亭柱,亭中空間寬闊,此時卻似所有空間盡被她手中一支利劍籠罩,陽光斜照劍上,劍影反光生寒。一道道反映的毫光不時掠過姬元與孟縶所站的廳內,就像有人拿著一面鏡子不時將陽光反照進來。

衛侯姬元亦通劍術,見了她這般功夫雙眸中更是露出驚艷之色。不禁讚歎道:「美人如玉,劍氣如虹,寡人今日真是不虛此行。妙啊,真是絕妙。」

他向前兩步,雙手扶住欄桿,恨不得探身到亭中去,心中只想:「寡人身邊已有彌暇,彌暇斯文秀氣。溫柔可愛。此子英姿勃勃,更勝一籌,寡人若再得此美少年,左擁右抱,那便再無遺憾了。」

季孫小蠻在亭中身形翩若驚鴻、矯若游龍,劍器一展,劍勢雄渾灑脫,凌厲無匹。那不止是一套劍舞。也是真正的殺人劍法。舞到後來,季孫小蠻就像追著一個倉惶閃避的敵人滿亭遊走,掌中一柄劍如驚虹掣電,到處都被森森劍氣所籠罩,滿天陽光地絢麗都不及其萬一……

季孫小蠻這套劍法習自魯國第一劍客袁公,她雖嬌小,又嫌力氣有限。但是一招一式都出自袁公真傳。掌中一柄劍大開大闔,充滿霸道之氣。再加上那口承影劍的確是一柄難得的寶劍,劍光霍霍,令人神為之奪,很難令人相信這樣凌厲無匹地劍法竟是由一個這樣嬌小的美少年使將出來。

突然,漫天劍光一斂,季孫小蠻突然由動而靜,捧劍端立當地,彷彿她剛剛抽劍出鞘時的嬌俏模樣,而姬元和公孟縶眼中猶自閃耀著方才滿亭地爍爍光華余影。

「好!」公孟縶擊掌叫好,衛侯隨之響應。

季孫小蠻甜甜一笑,收劍後退,一禮,再拜,說道:「子蠻現醜了。」她躬身禮畢,便飄然退下。

姬元見他年紀幼小,模樣本就可愛,尤其剛剛舞罷了劍,白嫩的臉蛋上兩抹酡紅如桃,竟與處子一般無二,把他饞得心癢難搔,恨不得立即把自己的大腿當了坐席,喚這少年坐在懷裡親著嘴兒說話,只是這美少年是公孟縶門下客,他堂堂衛國國君身份尊崇,一時可沒有合適理由喚他近前。

公孟縶捻著鬍鬚,望著季孫小蠻離去的背影,讚賞地道:「孟縶門下食客千人,像這樣人品出眾,劍藝出色的卻是極少,尤其他方到志學之年,是個可堪造就的人才。臣對他寄予極大厚望,所以臣才毫不猶豫地把隨身至寶承影劍贈給了他,一柄所謂價值連城地劍器,終究也不過是一件死物,如何及得上一個才幹之士呢?呵呵……」

姬元本想開口向他討人,料想不過是個門下食客,他堂堂一國之君開口,公孟縶自無不允的道理,可是公孟縶這樣一說,他就不便開口討人了,畢竟……他那特殊癖好,公孟縶知之甚詳。公孟縶既有心把這艾子蠻培養成國之棟樑,怎捨得讓他做了自己孌童。難道臣下一片公心,他這國君反而只思淫慾嗎?

想到那樣翩躚美少年,他卻見得碰不得,把個姬元急得簡直要抓耳撓腮了。公孟縶含笑道:「國君,你看這少年一身劍術可還使得嗎?」

「使得,使得,寡人一見,如見天人,竟爾為之神魂顛倒,啊……寡人是說他超卓的劍術,真是了得啊,寡人身邊劍客無數,卻也沒有一人有這樣高超的武藝。」

公孟縶一笑,忽地蹙眉道:「臣想起一事,齊豹、北宮喜皆有一身勇力,如今要徹底奪其爵位,收其封邑,恐怕他們會狗急跳牆,對國君不利呢。」

姬元一呆道:「不會吧,寡人諒他們也沒這個膽子。」

公孟縶淡淡一笑:「國君一身繫於萬千庶民,縱有萬一可能,也不可不妨啊。臣想,這艾子蠻一身劍藝十分了得,而且除了我府中的人,無人知其底細。待懲治齊豹、北宮喜時,不防讓他扮成寺人,隨侍於國君左右,萬一有事,憑他武藝也可保得國君安全,不知國君意下如何?」姬元一聽大喜若狂,這少年到了自己手裡那還能跑得了嗎?公孟縶這提議真如久旱甘霖,姬元迫不及待連連點頭道:「好主意,好主意,還是孟縶想得周到。寡人此刻想來,齊豹、北宮喜等人素來凶頑。若是沒了退路,說不定真的會鋌而走險,那今日寡人回宮便把他帶回去吧。」

公孟縶道:「這卻不妥。齊豹、北宮喜家將食客都不少。若是做起亂來可不是小事,國君既已決意懲罰奸佞,臣就得做出萬全準備。方好下令捕人。這調度兵馬,尚需些時日,此時消息洩露不得。這艾子蠻畢竟不是閹人,此刻便進宮去,終是不太適。況且,他對宮中規矩也一無所知。臣總得囑咐一番才好。」

「這樣……也好……」姬元抓心撓肝,咬著牙點了點頭。他原本是個耳根子甚軟的人,今日答應了公孟縶,明日說不定聽誰一說便又改了主意,可是他現在一顆心都被那美少年的身姿佔滿了,恨不得立刻便發佈命令,奪齊豹、北宮喜爵祿,好讓那少年到自己身邊來。是以殷殷囑咐道:「孟縶。夜長夢多,遲則生變。此事,寡人便全權授予你負責了,務必要盡快安排妥當,清除齊豹一眾奸佞。」

公孟縶肅然拱手道:「諾,臣孟縶,恭領君命!「慶忌公子。雍疽當時在場。但他聽說地也就是這些了,唉。想不到公孟縶大夫不動則已,欲要反擊時,竟是必置政敵為死地方肯甘休,平日裡大家見了面都是談笑殷殷,十分客氣地,彌暇聽了這樣的事只覺心驚膽寒呢,這廟堂真是太可怕了。齊豹、北宮喜一倒,君夫人在朝中沒有可用之人,令不出宮闈,那時朝野上下便只有公孟縶大夫一人了,公子,如今看來,你只能求助於公孟縶大夫了。」

慶忌繞室疾走,聽彌暇說完,又思索良久,忽地回首問道:「子暇,你與齊豹、北宮喜、公子朝等人一向關係如何?」

彌暇呆了一呆,說道:「公子朝剛剛來我衛國,彌暇還不曾見過他人呢。至於齊豹、北宮喜兩人平素倒還融洽,大家見了面說說笑笑,客客氣氣,至於深交倒談不上。哦……相對來說,彌暇和齊豹大夫關係更好一些。」

說到這兒,他臉上微現羞色,慶忌心中明瞭,恐怕這齊豹也是個好男風的,彌子暇是衛侯地禁臠,齊豹未必敢打彌子暇主意,但是見了自己心儀的美少年,言談交往親暱些還是可能的,彌子暇臉現羞色,恐怕是那齊豹曾對他說過些暖昧兩可地親熱話。這樣說來,這齊豹不但與彌子暇友好,而且膽子還不小。這便成了,沒有膽量地人能成甚麼事?

慶忌立即頷首道:「好,就是他了。子暇,我欲請你幫忙,安排我與齊豹見面,不知……你可為難麼?」

彌子暇怔道:「齊豹馬上就要完蛋了,公子去見他做什麼?呃……在彌暇來說,自無問題,彌暇若要登門拜訪,齊豹總不會不見我地,公子藏在我車中同去齊府就是啦。」

慶忌看著彌子暇,一雙天生嫵媚的桃花眼,偏生眼神純淨無邪,如一泓澄澈清泉。慶忌不忍利用這個也不知該說是幸運還是不幸,憑著美色坐上大夫之位地少年,便點明道:「子暇,不是那麼簡單。如今公孟縶與君夫人已成勢不兩立之勢,你幫我去見齊豹,便是與公孟縶做對。本來,在衛中,你是與各方皆無利害的人物,可是這一來,就把你拖下了渾水,說不定也會受到公孟縶報復,你明白麼?」

彌子暇愣了愣,眼圈忽然紅了,他拉住慶忌衣袖,依依說道:「彌暇本一懵懂少年,帝丘諸大夫見了我雖親熱,但我知道他們心裡都不大看得起我地,更無一人對我推心置腹。公子對我竟……」

他吸吸鼻子,說道:「公子是我救命恩人,這點事彌暇如果還做不來,便枉為人了,何況你如此以誠相待,公子不必說了,你要什麼時候去見齊豹,彌暇便陪你去。」

慶忌重重一點頭,拍拍他肩膀道:「好!子暇雖少不更事,卻比許多男子更有擔待。你如此助我,慶忌但有一口氣在,必不讓你受人傷害。要見齊豹,便不可耽擱。事不宜遲,現在就去!」

「成!」彌子暇道:「公子稍候,彌暇這便令人備車。」

齊豹正在自家後院舞槌。齊豹生就一副高大強健的體魄,一身肌肉賁起,好似有使不完的力氣。他臉龐略黑。短髯如戟、連鬢接唇,一對濃眉如同刀削,顯得極為威猛。

春秋時代,世人尚武,人們都推崇喜歡有男兒氣概的英雄,那是一個「赳赳武夫。公侯干城」的時代。公卿大夫莫不習武,齊豹更是其中佼佼者,素以一身蠻力著稱。

一支大鐵椎在他手中虎虎生風,他似乎要將滿腔憤懣都發洩到這柄大槌上,呼叱連聲,一柄重槌在他手中卻有渾若無物。這幕情景,齊府家將侍奴們卻是見怪不怪了,早早地都避了開去。任他在習武場上發洩。

齊豹被免職聽候處置了。齊貌雖然氣得發瘋,但是齊府家人卻是司空見慣,這位司寇大人今兒免職、明日復職、後日又免職……,週而復始,已非一次兩次,在他們看來,已經成了家常便飯。誰也不往心裡去。主人發火時。大家避開些,等他發洩了怒火。再痛飲一番也就沒事了。

但是今日,卻有個不開眼的家中管事在齊豹正在後庭舞槌洩憤的時候,急急走了進去。

「鏗!」一陣地動山搖,一柄駭人地大鐵槌正砸在管事腳前,地上砸了一個大坑,泥土濺起,埋住了他地腳面,駭得那管事瞪大了雙眼站在那兒,一動也不敢動。

「滾出去,誰允許你們進來的?」齊豹嗔目大喝。

那管事戰戰兢兢地道:「大人,有客人來訪。」

齊豹裸著汗津津長滿胸毛地上身,重重地呼了口氣,喝道:「什麼客人?還有鬼登門嗎?」

他心道:「莫非是北宮喜那個難兄難弟?以前自己常被免職,他則常被斥罵,這一遭隨著我一同遭殃,怕是有些吃不住勁了。」

這樣一想,齊豹心裡舒坦了些,他走到籐架下拿起衣服,斜眼睨道:「說吧,是誰來了,莫不是北宮大夫?」

管事咽口唾沫,說道:「大人,並非北宮大夫來了,來的是彌暇彌大夫。」

「彌子?」齊豹一愣,心中不期然躍現出那個香膚柔澤,曼臉桃紅的美少年來,只可惜這樣極品少年他是看得動不得,而且眼下也沒那個心情。不過彌暇眼下是衛侯跟前第一寵兒,縱然打不得他主意,可也輕慢不得,齊豹忙道:「快快請入廳中,我馬上就到。」

齊豹急急穿束整齊,大步流星地向前廳趕去,一進廳,便滿臉堆笑地拱手道:「彌大夫,稀客,稀客,大夫怎地……嗯?」

他濃眉微微一皺,詫異地看著與彌子暇同席而坐的那個男子,兩人都是衣輕任好風的一襲素白袍子,彌暇婉孌嫵媚,那男子卻是極具陽剛之美,他此時剛剛站起,細腰乍背,身形雄偉,比彌子暇高出了一頭半,容顏英俊,雙目有神,腰板挺直,隨意往那一站,便自有一股凜然不凡地氣勢。齊豹雙目微微一瞇,隱約覺得有些面熟,卻想不起在哪裡見過。

彌子暇拱手笑道:「齊大夫,彌暇來得冒昧,失禮了。彌暇這位好友,要面見齊大夫,今日彌暇是陪他同來地。」

「哦?」齊豹神色微微一動,立即摒退左右,疑惑地道:「這位是……」

慶忌微微一笑,踏前一步道:「齊大夫,只一年不見,大夫便不認得本公子麼了?」

齊豹滿臉困惑,慶忌又道:「吳國慶忌,一年前曾見衛侯,當時齊大夫……」

「啊!」齊豹驚叫一聲,因使力過度,下頜關節發出「咯嗒」一響,失聲叫道:「你是慶忌,公子慶忌!你……現在不是應該身在艾城麼,何以……」

說到這兒他變色道:「公子怎麼會來了帝丘?是得了衛侯之請還是擅自前來?」

慶忌笑笑道:「齊大夫不請本公子就坐嗎?慶忌雖是不請自來,這也不是待客之道啊。」

「公子……請坐。」齊豹看看彌暇,神色平靜下來,在他想來,有彌暇作陪。慶忌出現在曲阜,應該是衛侯相邀了。只是不知他來見自己,倒是為了甚麼。

慶忌落座。齊豹再度問道:「公子是應國君之邀來到帝丘的嗎?不知今日光臨鄙府,所為何事?」

慶忌微笑道:「慶忌此來,既為相助。也為求助。」

齊豹瞪起眼睛道:「公子此言何意?」

慶忌道:「齊大夫可知,你等與君夫人攜手對付公孟縶大夫,步步緊逼,已然惹惱了他。往昔一次次去職收田,雖令大夫顏面掃地,成了帝丘諸大夫們眼中地笑話。卻無實際損失,而這一次……公孟縶大夫動了真怒,已說服衛侯,意欲收回你和北宮喜大夫封邑田地,削你等爵祿了麼?」

齊豹聽了駭然一震,失聲道:「怎麼可能,公子不是虛言逛我麼?」慶忌平心靜氣地道:「是真是假,慶忌也不知道。這個消息。慶忌還是聽子暇說的。」

齊豹一雙虎目立即瞪向彌暇。彌暇有些侷促地道:「這消息是寺人雍疽告訴彌暇的,他說,昨日國君往公孟縶大夫府上赴宴,國君親口答應了公孟大夫,已將此事交予他負責,不日,公孟縶大夫調動兵馬到帝丘附近策應。便下令拿你了。」

齊豹聽至此處已確信無疑了。他自被免職,整日派人到宮中打探消息。促請君夫人出面為他討回公道,無意中已打聽到消息,公孟縶正調黃河邊一支防軍急返帝丘,當時未想此時與他有關,此時聽了彌暇地話,兩相對照,那便確信無疑了。

一念及此,齊豹頓時面色如紙,慘白一片,以前公孟縶羞辱他,反覆收其田,罷其職,但爵位仍在,仍貴為大夫,想要復起也易如反掌,如果說這次要把他的上卿之位也剝奪了,那就成了庶民,是真的再不可能重得此位了。

再進一步講,公孟縶既然下狠心要奪其身份,那就斷不容他再活在世上,奪卿位只是第一步,等他成了庶民,要除掉他便只是一句話地事了。這種事並非不可能,他可比不得齊國地國、高兩氏,國高二氏是周天子親封的齊國世卿,齊國國君依制只能罷黜他們另立兩氏門下子弟為家主,卻無權削其家族世襲上卿之權,他則不同,只要衛侯點頭便成了。

秋色已深,天氣並不炎熱,可是齊豹剛剛舞過鐵槌,渾身血脈已然行開,此時驟聞這樣消息,一時駭得呆若木雞,動也不動,可是那額頭頰上,卻是冷汗淋漓而下。

「不可能地,不可能的,我齊氏一族輔佐衛侯勞苦功高,數百年來忠心耿耿從無貳意,國君若無端削我卿位,豈不寒了國中各世族之心?」

「那有什麼,天下只患無君,宇內何憂無臣?至於衛國眾卿,到那時各人自掃門前雪,誰管你齊大夫是否災禍臨門?」

「我有何罪?僅為開闢私田嗎?那荒原野地,縱然開墾,逃避了稅賦,也不致因此削我卿位……」

「欲加之罪,何患無辭,公孟縶大夫若想制你與死地,罪名還不是想找出多少,便有多少?」

齊豹怵然心驚,忽地起立道:「我要馬上求見君夫人。」

慶忌坐在那兒動也不動,微笑道:「恐怕君夫人這次也救不了你,君夫人若能救你,也不會等到今時今日,況且衛侯的一番心思,現在……嘿!」他轉向彌暇,問道:「雍疽說,公孟縶大夫邀衛侯赴宴,還請了一位善劍技的美少年獻舞於他,是麼?」

彌暇自己就是衛侯孌童,提起此事頗有些不自在,他略顯忸怩地道:「是,聽雍疽說,那少年劍藝出眾,容光照人,衛侯見了,失魂落魄,因為當時不能將他帶回宮去,一路上長吁短歎,回了宮後還……還茶飯不思呢。」

說到這兒,彌暇的話語口隱隱帶出醋意。

齊豹心道:「難怪他與我並無深交,卻不惜得罪了公孟縶,把這樣重要地消息告訴我,原來是擔心公孟縶獻美人。奪了衛侯對他地歡心。可是慶忌……」

此時,他才清醒過來,忽地想起慶忌方纔所說的「既為相助。也為求助」來,連忙向他問道:「慶忌公子既探知了消息,又趕來告知於我。未知公子意圖何在?」

慶忌看了彌子暇一眼,歉笑道:「子暇可否稍離片刻,這些事情你知道地越少越好。」

「當然。」彌暇自知對這些官場上爾虞我詐、爭名斗利的手段他是一竅不知,慶忌不讓他參與,確是為他考慮,便乖乖起身向外走去。

齊豹忙道:「彌大夫哪裡去。總不成讓你在院落中站著,彌大夫請坐無妨,我請公子入內室言談便是。」

當下齊豹請回彌子暇,引著慶忌到了後室,閉緊門戶,這才緊張問道:「公子,現在可以說了。」

慶忌道:「閣下如今的緊迫情形和可怕後果,相信齊大夫已瞭然於胸。欲化解此劫。只有一個辦法。先發制人!」

齊豹目光一閃,緊張地問道:「先發制人?公子何意?」

慶忌曬然道:「大夫何故明知故問?先發者制人,後發者制於人。如今你知道了公孟縶地陰謀,難道要坐以待斃不成?不若搶先動手,把公孟縶置諸死地,閣下的危局自然迎刃而解。」

齊豹聽了這番石破天驚的話,直駭得面色如土。聳然道:「公子怎麼想出這樣主意來?這……這已形同謀反了。國君豈肯答應,必然要治齊豹之罪。何況。公孟縶手握兵權,憑我手中幾百家將要殺公孟縶,無異於以卵擊石,不成不成,此計不成。」

「齊大夫,你現在已陷死地,要麼坐以待斃,要麼奮力一戰,唯有一戰,才有機會,你沒有第二個選擇!」

慶忌冷冷地道:「這一點,你先要想清楚。至於你所擔心地,不過是公孟地兵權。這一點其實很容易解決。」

齊豹身子一震,緊緊盯著他道:「公孟縶手握兵權,齊豹如何能勝之?公子請詳細道來。」

慶忌夷然一笑:「公孟縶雖有千軍萬馬,他身邊卻不足千人之數,合齊大夫、北宮大夫、大夫、公子朝四人之力,聚齊了各自的家將,人數上已足以抵敵,何況是以有備算無備呢?至於外圍之兵,慶忌不才,願引所部阻之於帝丘城外,帝丘城中縱然鬧個天翻地覆,慶忌也不放一兵一卒進城,如此情形,齊大夫覺得可有勝算?」

聽了這個石破天驚的消息,齊豹先是大張雙眼,駭然望他良久,繼而方狐疑地道:「公子如此相助於我,未知公子有何所求?」

慶忌坦然道:「無他,一為求個便利,立效力之功,邀歡於君夫人足下,能容慶忌招兵買馬,以伐吳國;二來嘛,復國聚兵,缺錢少糧,如果慶忌有助君夫人、齊大夫與諸公脫離險境之功,相信君夫人與諸公能夠予以援助。余此,別無他求。」

齊豹仍然疑慮難釋,又問:「攘助我等,危險重重,並無十分成功把握。阻止公子繼續招兵的是君夫人,何以公子仍求到君夫子面前,卻不去求公孟縶相助?」

慶忌從容答道:「有需方有售,有賣方有賣。公孟縶春風得意,大志得酬,齊大夫等一旦倒下,整個衛國再無敵手,試問他有何需要慶忌效勞的地方?而諸公則不然,如今諸公危在旦夕,境遇比亡國投奔於衛地慶忌還要凶險。諸公此時正需強援,兼之時間緊迫,遠水難救近水,若想反抗,能依賴的唯有慶忌而已。合則兩利,分則君失其身,我失其國,那麼為什麼不攜手合作呢?」

齊豹聽了臉上神色陰晴不定,慶忌這番話在情入理,他倒不疑心慶忌別用用心,只是思慮如此行事地種種後果,時而想及衛侯震怒,一口否決這個大逆不道地主意,時而想及自己家族從此沒落,自己本人很可能也要被人暗殺於街頭,咬牙切齒地決定拚死一搏,時而又擔心衛侯發宮城之兵為公孟縶解圍,那時滿門都要抄斬。

慶忌言道:「齊大夫,你與公子朝、北宮大夫、褚大夫一損俱損、一榮俱榮,如此大事何必你一人承擔,這件事你可以與他們商議一下,是要險中求生,還是坐以待死,大家不妨一齊行動。至於宮城禁衛力量,你莫忘了,宮裡面還有位南子夫人是站在你們一邊的,只要她能牽制片刻,待得公孟縶人頭落地,一切塵埃落定了。」

齊豹舉棋不定地道:「難,難啊,宮城禁衛,由國君親族掌握,君夫人怕也調動不了。」

「這有何難?想個法子先把衛侯軟禁起來,等到塵埃落定,再恭請衛侯還朝,他縱然心有不甘,還敢處斬已經掌控全局、清除奸佞有功地一眾臣子嗎?」

慶忌這一招卻是吸取了伍子胥的教訓。伍子胥在鄭國蠱惑野心權臣叛亂,就是因為沒能先把鄭國國君控制起來,使他逃了出去,召來兵馬,這才功敗垂成,逃離鄭國。如今他要利用無路可退的險惡處境逼迫齊豹等人反抗公孟縶,自然要先把國君控制起來。

齊豹思前想後,終覺不妥,不禁連連搖頭。

慶忌說到這兒長身而起,面作不屑地冷笑道:「公孟縶磨劍霍霍,已經要砍到你地頭上了。大夫卻在這兒猶猶豫豫,難定取捨,慶忌早聽說齊大夫神力無敵,有萬夫不當之勇,乃衛國勇士,這才曲意結交,攀附大夫,想不到竟是優柔寡斷,對公孟縶一個跛子怯怯膽寒,猶如一個無能婦人,真是笑煞天下英雄!罷了,你且自閉家門等死吧,慶忌告辭!」

慶忌一掀長袍,大步向門口走去,齊豹被他說地脹紅了臉,眼見慶忌已握住門柄,忽地大喝一聲道:「公子且慢!」

慶忌回頭,只見齊豹慢慢垂下頭,低低說道:「公子且慢,此事……此事且容齊豹召來知己,磋商一番。」

「好,慶忌便在彌暇大夫府上等你消息.只是時間緊迫,自黃河口岸到帝丘,不過數日行程。公孟縶大軍頃刻便到,希望大夫不會等到劍戟臨身,滿門抄斬的時候才會拿定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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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8
發表於 2012-2-25 02:18:04 |只看該作者
第167章 暗流洶湧


公子朝、齊豹、北宮喜、褚師圃,四人齊聚一堂,出現在齊豹家中,桌上無酒,四人踞席而色,面色凝重,廳中氣氛十分壓抑。

過了許久,齊豹說道:「我所得到的消息就是這些了,諸位,你們怎麼看?」

北宮喜深吸一口氣,沉聲說道:「我相信慶忌送來的消息,他或許未安好心,只想從中取利,不過這種謊言他是不敢捏造的,所以公孟縶想對我們下手的消息應該是真的。而且,日前我曾從自家府中家將那裡聽到一些話,當時並未在意,此刻想來,可為佐證。」

他眉頭緊鎖,接著言道:「我等雖與公孟縶不和,卻不禁門下食客往來,我府中有幾個食客,與公孟縶府上食客素來友好,時常一同飲酒行樂,不過這兩日……公孟縶府上的食客都安分守己地待在府中,我曾聽門客抱怨公孟縶府上規矩大,現在看來,未必不是一個徵兆。」

北宮喜五短身材,腰粗背厚,環目闊口,看來彪悍強橫之極,他和齊豹一樣,家族本來一向執掌衛國兵權,所以二人俱以武力見長,只是自二十年前公孟縶逐漸插手兵權,將武裝掌握在手中之後,他們兩家便大權旁落,再無什麼重大影響了。

齊豹凝目問道:「那麼,北宮兄意下如何?」北宮喜瞟了他一眼,頰肉輕輕顫抖了兩下,似哭似笑地道:「難道,人家的劍架到了脖子上,我還要束手就縛吧?」

他狠狠一咬牙,獰笑道:「要麼。就拼他個魚死網破,總之不讓公孟縶輕易得手。」

北宮喜此言正合齊豹心思,未知眾人意見前,他不敢表達自己的主張,這時聽北宮喜開口,立即隨聲附和道:「不錯,我也是這個意思。公孟縶狂妄自大,目中無人,不止咱們幾人受他欺辱。滿朝公卿受他怠慢輕忽的大有人在,相信我等此舉必得人心,只要安撫住國君那邊就不會有問題。褚大夫,你怎麼看?」

師圃五旬上下。長得富富態態,頭頂半禿。所以雖在廳中也是端端正正地戴著冠。他雖肥胖,但是圓圓一張天生的笑臉,下巴圓渾厚實,瞧著就像有福之人,倒不惹人生厭。

褚師圃吱吱唔唔道:「公孟縶不只是我衛國上卿。還是當今國君胞兄,咱們……咱們如此行事。恐怕……,依我之見,咱們不如先向君夫人求懇一番,再去向國君求情,國君向來仁慈,或許不會……」

北宮喜勃然道:「說的好生輕鬆,公孟縶欲剷平齊氏與我北宮家。對你卻只做薄懲。你自然可以置之事外!」

師圃面紅耳赤道:「北宮大夫說什麼話來,你我同進同退。共損共榮,褚師圃怎是只為一己打算地小人?」

公子朝低著頭,豎起耳朵聽著他們交談,臉上神色隱晦,聽至此處,他抬起頭來,淡笑解圍道:「人不為己,天誅地滅,大夫便是為了自家打算,那也是天經地義。只是,褚大夫,你要明白,公孟縶之所以誅齊氏、北宮氏,而留下你我,只是怕株連過廣為國君所阻止。等到齊氏、北宮氏一倒,那時再誅殺毫無權柄的你我,還不是碾死一隻螞蟻?」

他意味深長地瞟了褚師圃一眼,淡淡地道道:「唇亡齒寒,輔車相依,難道褚大夫不知道這種事嗎?」

齊豹擊掌讚道:「還是公子精明,看破了公孟縶的歹毒用意,這麼說來公子也認為我等應該主動出手,先發制人了?」

公子朝展眉道:「不錯,朝也認為,應先發制人。不過,即便慶忌真能做到圍城阻援,便宜我等行事,也得國君置身事外才成,否則合你我幾人之力,雖能與公孟縶抗衡,然而宮衛和城衛這兩支力量一旦參戰,我等必敗無疑。要穩住國君,控制住宮城衛隊,沒有君夫人配合是萬萬不成的。所以……我們應先將此事說與君夫人知道,徵得她的同意,這樣我們也算是師出有名,不致太過被動。」

齊豹一想,這樣大事,若有衛國夫人點頭支持,道義上便更站得住腳,便點頭道:「公子思慮周詳,那就依公子所言,先稟告夫人再說。只是……公孟縶隨時可能動手,咱們必須抓緊時間。」

公子朝長身而起,凜然道:「子朝明白,我現在就進宮,先探探君夫人口風如何。」

齊豹忽想起一件事,忙道:「對了,諸位回去後可要打起精神,千萬加強府中禁衛,以防不測。」

北宮喜、褚師圃連連稱是,公子朝微微一想,卻道:「不可!公孟縶所調軍隊沒有到達帝丘前,他應該不會動手。如我所料不差,他為彰顯自己公正無私,在自信已掌控全局的情況下,也不會不教而誅,十有八九,是要調動軍隊控制你我府邸,然後在朝堂上當庭宣佈我等罪狀,該罷黜的罷黜,該入牢的入牢,以此炫耀他的權柄。

他既欲對我等下手,對我等行蹤豈會不加監視?只怕你我此刻行蹤已然落入他地眼線。依我之見,大家要裝作對他全無所知的樣子,該做甚麼還做甚麼,府上更不可有絲毫異動,方能麻痺他的心神,否則,恐怕他顧不得帝丘大亂,要提前動手了。」

齊豹幡然醒悟,說道:「公子說的是,齊豹險些誤了大事,諸公當依公子之計從容行事,且不可被人看出破綻。四人中,公子朝根基最淺,但他本是君夫人地堂兄,此番接連顯示出來的精明智計更令齊豹等人心服,無形中,他已成了齊豹、北宮喜諸人中地領軍人物。

「北宮喜、褚良圃、公子朝聚會於齊豹府上?」公孟縶坐在石墩上問道。

他一條腿是跛的,若非得已,不願行走。在府外都是車馬步輦,在家中處處都有錦裹石墩,也只在相迎衛侯時,才勞動一雙腿走路。

「是,公子朝離開齊豹府,便入宮去見君夫人了,其他幾人都回了自己的家,並無特別動靜。」面前一個形容削瘦、眼神精明地中年男子拱手答道。此人是公孟縶府上家將敖世奇,一身勇力。武技精湛,對公孟縶忠心耿耿。

「他們各自府中可有什麼異動?」

「沒有,北宮喜回府後便繼續喝悶酒,還鞭笞了一個打翻酒杯。濺濕他袍服的侍婢。褚良圃下午去拜見了史公,至於他們府上。門戶洞開,食客家將們散漫出入,毫無異常。」

公孟縶曬然一笑:「這幾人本是同流合污地人物,如此看來,私下聚會也不過是發發牢騷罷了。褚師圃拜見史公,呵呵。求他代為說項麼?史老匹夫在我面前有那麼大的臉面?若來他來跪在老夫面前,老夫或許不再為難於他。至於那公子朝……」

他輕蔑地一笑:「只配抱女人大腿!」

他瞥了敖世奇一眼,吩咐道:「繼續盯緊他們地府邸,若有任何異動,立即來報!」

「諾!」敖世奇拱手而退。

公孟縶撚鬚沉吟片刻,喚道:「朱潑!」

一個黑袍大漢快步走到他面前,抱前稟道:「主公。」

「府中的家將食客還要繼續約束。禁止私自外出。這兩日……便有用他們的時候。同時,加強府中戒備。」

「諾!」

「嗯。去吧,吩咐人去請孔之璇,要他明日在宮門處候著,與國君一同赴我宴請。」

「諾!」朱潑領命退下。

一大早,衛侯便要離宮赴公孟縶之宴,這兩天他往公孟縶府上去得特別勤快,醉翁之意不在酒,在那婉孌美童之身也。礙著公孟縶的關係,他不好強行要艾子蠻就範,又因起了憐香惜玉的心思,想要那美少年真心為他臣服,所以這姬元大施懷柔手段,兩日下來,賞賜無數,每日往公孟縶府中一鑽,不賞歌舞,不聽曲樂,只要那少年與他切磋劍術,不明所以地人還道國君轉了性,重拾年輕氣盛時的雄心壯志了。衛侯姬元今日未著國君之服,只穿了一身繡花地武士箭袍,頭戴插著野雞翎地武士冠,手中提了一口寶劍,腳下輕快,神采飛揚,嘴裡還輕輕地哼著小調兒。這身打扮形態在當時頗為新潮,可謂嬉皮之士,一國之君如此打扮,未免有些輕佻,他只想討那少年歡心,放下了身架,全不在意。

「啊!小童見過國君!」

廊後恰好轉出一人,一見姬元微吃一驚,急忙斂衽施禮。此人珠冠羽裳,腰束玉帶,修長優美地身段纖稼合度,朝陽霞彩盡披肩上,配著她雲鬢緲然地嬌美容顏,有種不染纖塵、超凡脫俗地清麗驚艷。

「啊,原來是夫人?」姬元也吃了一驚。

面前美人已盈盈下拜施禮:「一大早的,國君這是往哪裡去?」

「唔……這個……,啊,寡人去公孟宴府上,昨日應了他今日赴宴,寡人自然不好食言,哈哈,哈哈……」

「哦」,南子淺淺一笑:「既如此,小童恭送國君。」

「免禮免禮,夫人不必客氣」,姬元有些狼狽地加快腳步離去。南子這樣的絕妙尤物,本是男人夢寐以求的女子,可惜在姬元心中,再如何妖嬈動人的女子,都不如青春年少地孌童,在別人心中如珠似寶的稀世之珍,在他眼中卻不值一文,當著自己地正牌嬌妻,此時卻是為了去公孟縶府上去見另一個心儀的美人兒,這美人兒偏還是個男子,使他有些不敢正視南子那雙澄澈的眸子。

南子緩緩起身,望著衛侯匆匆離去背影,她清麗脫俗的臉蛋上籠起一抹淡淡的幽怨,衛侯雖說去赴孟縶之宴,但她在宮中自有耳目。怎會不知國君現在迷戀上了公孟縶府上的一個劍僮,正自如癡似狂。雖說她對衛侯並無深情厚意,可那畢竟是自己丈夫,自己丈夫迷戀孌童,視她如無物,心高氣傲的她怎無受傷地感覺。

她本想清早赴御花園散步散心,此時撣一撣繡著精美地日月山河、鳳飾雲紋的曳地垂裙,忽然意興闌珊。全沒了心情,便轉身怏怏地向自己寢宮走去。

衛侯地宮城後花園不小。但建築群集中的宮殿並不大,宮前平坦的青石路上,若是夜間車馬輾過,那轆轆輪聲都能傳到寢宮裡去。姬元快步而行,不一會便到了宮門外。大夫孔之璇正候在宮門處,今日他也受邀陪同國君去公孟縶府。

衛國的上卿,本有孫氏、寧氏、齊氏、北宮氏、孔氏、史氏、世叔氏,幾百年下來,孫氏、寧氏已因反叛而消亡。只剩下齊氏、北宮氏、孔氏,史氏、世叔氏。以及剛剛崛起不足二十年的公孟氏。這位孔之璇孔大夫就是以上幾家上卿中的孔氏當家人。

公孟縶藉故罷了齊豹之權後,便把孔大夫扶上了負責衛國司法地大司寇寶座,孔之璇感激涕零,自然對公孟縶效忠。過兩日兵馬一到帝丘,公孟縶就要迅速逮捕齊豹和北宮喜,到那時總不能對兩個堂堂上卿不教而誅,今日叫孔大夫去。便是要面授機宜。讓他有所準備的。

一見國君出來,孔大夫連忙拱揖施禮道:「臣見過國君。」

一旁攸地也閃出一人。拱揖施禮道:「臣子朝見過國君。」

公孟縶定睛一看,卻是夫人南子的堂兄公子朝。

孔大夫是上卿,在君前可以自稱為臣,公子朝是中卿,在國君面前就得稱臣報名,自稱臣某某才不失禮,是以兩人見禮言語略有不同。

公子朝唇紅齒白,眉目俊秀,是個令人一見便生好感的優雅人物,姬元對他甚為賞識,頗有好感,再加上他自覺有愧於南子,對她地娘家人便也十分客氣。公孟縶深諳他的心思,正因這個緣故,為防姬元牴觸,前日獻計時才區別對待,沒對公子朝喊打喊殺。

見到公子朝,姬元站住腳步,臉上露出笑容道:「子朝,你怎在此?」

公子朝恭謹地道:「臣子朝本欲入宮見過君夫人,在此遇見孔之璇,與他攀談片刻,恰好迎上國君。」

按照君前臣名地禮制,在國君面前,不管職位高低,官員大夫們之間都要互稱名姓,而不可尊稱什麼某大夫、某大人、某某公,因此公子朝雖年紀、職位都較孔之璇低得多,在姬元面前也只稱其名而無敬稱。

姬元「喔」了一聲,擺手道:「夫人晨起,正往後花園中散步,你自去尋她吧。」

「是,恭送國君。」公子朝長長一揖,目送姬元與孔之璇登車而去,這才舉步向宮中走去。

此時,衛侯宮城側門,彌子暇也正施施然地進入宮中。公子朝身為君夫人至親,有宮中腰牌可以通行。不過入宮時他的腰牌得予以登記,宮禁落鎖前必須出宮。而彌子暇因受衛侯寵愛,比他更勝一籌,便是宿在宮中也無人理會。此時,他便違禁帶了一個身材修偉的侍從,宮門守衛也只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未予阻攔。

「公子,彌暇在奉先殿等你,你……千萬要小心一些。」

彌子暇一邊走,一邊緊張地對身後的慶忌說道。昨日公子朝入宮見南子,南子聽了公子朝源自慶忌的大膽主張,心中躇躊不敢答應,因天色已晚,公子朝在宮中規勸地時間有限,只得先回府中。齊豹耐不住性子,晚間使人去向他打聽消息,公子朝因為尚未得到南子準確答覆,難免語蔫不詳,齊豹擔心不已,畢竟在公孟縶的計劃中,他和北宮喜才是首先要對付地人,公子朝或會失去權力,但是至少不會失去榮華富貴,他不敢把唯一希望寄托在公子朝身上,便想與慶忌聯絡。和北宮喜自行下手。

慶忌志在取得助力,當然把握愈大愈好,便想親自進宮遊說南子,於是暫時安撫下齊豹,讓彌子暇帶他入宮。他知道今日公子朝也要入宮見南子,只是沒想到他會來得這麼早而已。

慶忌一身侍從武士裝束,一邊機警地打量著四周,一邊說道:「子暇放心,若萬一被人識破。慶忌自會宣稱是脅迫於你,不至連累了你。」

彌子暇頓足道:「彌暇怎會擔心這個?縱然我帶你入宮,衛侯也不會怪罪我的。我是擔心你……這大白天的,你要混入後宮去見君夫人。談何容易?」

慶忌笑笑道:「宮裡比不得別人的府邸,若是我晚上來。縱然避得過人,也避不過宮中巡夜的十餘頭猛犬。放心吧,越是青天白日時候,宮中禁衛越是鬆懈,誰會想到此時會有人私闖宮城呢?我是站在君夫人一邊地。她縱然不答應我,也不會恩將仇報。對我不利吧?」

彌子暇覺得慶忌言之有理,心中稍稍安定,他四下看看,此時恰巧走到一處繁茂的草木花叢,四下並無侍衛,便站住腳步,悄聲指定道:「自這條小徑下去。便可通向後宮。公子可將我繪下地宮中地形都記下了?」

慶忌低聲道:「子暇放心。我已牢記心頭。我去了!」

慶忌一閃身,撥開一人高地灌木叢。飛快地鑽了進去。

衛夫人寢宮月華殿。由整匹的魯縞製成地長縵一條條自殿頂柱上披下,隨著微弱的氣流微微拂動著,床前獸香裊裊,精緻華美的大床四面都有緋色的紗帳,此時大床正面地紗帳拉起,鉤在左右金鉤上,床上坐著一個婀娜多姿的美人兒。

她正慢條斯理地換著衣衫,一件輕柔家居的長袍早已穿起,此時褪了靴子,解去布襪,正欲穿上高齒木屐。

床前不遠處,站著公子朝,青衫一襲,神清骨秀,束在頭頂的雲白色地公子冠令他看來頗具英氣,但是他那雙秀氣的眉毛卻微微蹙著,一副心事重重地模樣。

「南子,我們在你寢宮中相見,若傳揚出去恐怕不妥。」

「我都不怕,你怕甚麼?」南子睨他一眼,神色間帶著些挑釁的味道。她天生麗質,秋波到處,令人色授魂消,但是公子朝畢竟與她相識日久,對她美色已經有了不小的免疫力,神色間倒還從容。

「南子,我不擔心別的,只是擔心衛侯知道,會對你不利啊。」

「他?哼!」南子的蛾眉嫵媚地一挑,冷笑道:「就算你現在和我上床被他知道了,恐怕他也未必在意呢,他地心思,現在都放在公孟縶府上的一個美少年身上了。」

公子朝眸中精光瞬然一閃:「這必是公孟縶投其所好!南子,昨日我與你說地事你考慮的怎麼樣了?公孟縶行動在即,我們再不下手可就大勢已去了。」

此時,慶忌穿著一身宮中寺人的衣服,悄然遁進南子寢宮,南子寢宮中彌子暇從未來過,不過天下宮殿均依周禮所建,大同小異,慶忌本是吳國王子,到了這裡反而輕車熟路,他穿門越戶,繞過宮婢和寺人,漸漸接近寢宮核心,此處侍奉的人早被南子打發了出去,並無人看守。

殿中四處垂下的潔白布縵,掩飾了他的身形,使他得以悄然靠近。聽到殿中隱約傳出對話聲,慶忌立即放輕了腳步,躡手躡腳地藉著布幔的掩護靠近了去,然後輕輕拉住幾匹布縵,固定它們掩飾身形,悄悄向殿中大床望去。

這一眼望去,一個嬌美地身姿立即躍入眼簾,那大床上坐著一個美麗地女子,論容色,與成碧夫人相仿,比任若惜、叔孫搖光還要略勝一籌。與成碧的成熟嫵媚不同地是,她的艷麗帶著一股高傲的冷意,那種高高在上不可侵犯的高貴神韻,更易引起男人的侵犯性和征服慾望。

南子側坐床上,解下布襪正要穿起木屐,纖巧的足踝拄在床上,軟袍微縮,露出一條骨肉勻稱的小腿,那柔美的線條難以言喻。她提起一支高齒木屐正套在腳上。動作優美,帶著一絲慵懶隨意的韻味。

「我仔細想過了,我們不可以這麼做。」南子淡淡地道。

公子朝雙拳一攥,上前兩步,急道:「為甚麼?難道我說的還不明白嗎?公孟縶此番得手,你我便要大勢盡去了。衛侯寵愛你嗎?到那時,你只能困在深宮,還有什麼作為?與那被打入冷宮地戚夫人又有什麼區別?而我,也只能靠著一份食邑俸祿。在公孟縶腳下討好求生。這是你想要的結果嗎?南子,我們現在未嘗不可一搏啊!」

南子仰起頭,修長的頸項顯出一種難以形容的優雅,更顯高貴和雍容:「子朝。我真的認真想過你的話,但是前思後想。我還是覺得,起兵誅殺公孟縶,實是不妥。」

「有何不妥,你說!」公子朝急道。

慶忌在布幔後也屏息靜聽著,在他想來。南子如果反對,只能出於一個原因。那就是恐懼。女人的膽量總是比較小的,何況她是一個年方二九的女孩,在他原來那個時代,這個年紀地女孩剛剛高考,甫上大學,能有什麼膽略和見識?

同時,他覺得這個背對著他的男人聲音極其耳熟。不禁暗暗奇怪:「這公子朝。莫非是我認識的人,怎麼他的聲音……像是在哪兒聽過似地?咦?莫非……莫非竟然是他……」

慶忌身子一動。手中抓著的布幔便一陣律動,好在那些自殿頂直垂地面地布幔本來就在輕輕擺動,並未引起南子注意。

南子幽幽地道:「子朝,衛國還從來沒有過軟禁國君,誅殺權臣的先例。尤其是由國君夫人參予,而且……這一次又要借助吳國慶忌的力量,此例一開,後患無窮啊。」

公子朝冷笑:「純屬遁詞!我們馬上便要連現在都沒有了,你還要擔心千秋萬代之後嗎?那時你我早已化作一坯黃土,管他天翻地覆,與你我何干?」

「你!」南子雙眉一豎,但是迎上公子朝劍鋒一般凌厲的眼神,她的態度又軟化下來。

「唉!你非要我說地那麼明白麼?」南子幽怨地瞟了他一眼,道:「我的本意是削強扶弱,集權於君,而不是除去一個權臣,再扶植一個新地,如果那樣,這權柄還不如掌握在公孟縶手中,至少他是衛侯胞兄,總比齊豹、北宮喜要強。齊豹、北宮喜,皆為武士世家,一旦得權,必如猛虎插翼,霸道未必會在公孟縶之下。」

「誰說大權就一定要交到他們手上?」公子朝急道。

「不交成麼?」南子冷冷地道:「此事若成,我們就已得罪了衛侯,你莫看他一副昏饋荒淫模樣,衛侯此人,恩怨分明,而且頗具大勇,年輕時著實做過幾樁大事。如今雖然老邁,而且沉溺於酒色,但是虎爪仍利,虎牙仍鋒,如果我們軟禁了他,殺了與他向來交好的胞兄,他豈肯甘休?不把兵權掌握在我們手中以自保,他能不對我們實施報復嗎?」

公子朝怒道:「那也得先解了眼前之困呀,你若不放心他們,便把兵權交予我又如何?」

「你的野心,比他們小嗎?」這句話南子差點脫口而出,但她雖從宋國公主一變成為衛侯夫人,統御後宮,高高在上已有一年之久,對別人可以頤指氣使,但是對她唯一真愛過的男人,仍是當初那個純真嬌美的公主性子,怎捨得對他說些重話。

她委婉說道:「那怎麼可能?你想,你是我的堂兄,又剛剛來到衛國,把衛國兵權盡付你手?天下人都要說你我聯手要篡奪衛國了,到那時我們就成為眾矢之的,殺身之禍隨時會來地。可是把兵權交給衛國世卿齊豹和北宮喜,結果只怕比現在還要糟。我與衛侯如今只是貌合神離,尚不至於如同水火,到那時非依賴於外臣便不能生存,你想,不是比現在更加糟糕麼?」

她說到這兒,看了公子朝一眼,站起身來,走到他面前,輕輕拉起他地手,柔聲道:「公孟縶雖大權獨攬,但他此時尚無野心想要取衛侯而代之,便也不敢對我威逼過甚,他不敢欺我,難道我還護不住你麼。齊豹、北宮喜,本就是我們養來咬人的兩條狗,如今既然保不住,便讓他們去死好了。公孟縶年過半百,你卻風華正茂,怕他甚麼,我們暫且服軟,徐圖後計,就算甚麼機會都沒有又如何?他再了得,也對付不了誰也無法抵抗地最強大敵人:歲月的流逝。」

「那要等多少年?」公子朝氣忿難平,怒聲問道。

慶忌在幕後聽到南子這樣打算,心中也不禁大恨,手上微微使力,那一匹魯縞甚是柔滑,被他輕輕一扯,原本搭在兩端垂下的縞素竟然飛快地滑落下來,慶忌大驚,連忙閃身後退,避向其他縞素後面。

南子目光一閃,瞟見縞幔無端滑落,頓時俏臉一驚,失聲叫道:「甚麼人?」

公子朝反應更快,南子目光一閃,失聲叫出時,他已陡然轉身,腰中佩劍已應聲拔出,目光所及但見一角衣袂飄然閃向一條布幔後面,公子朝縱身一躍,颯然一劍便刺了出去。

布幔輕軟本不受力,但公子朝劍速極快,這一劍無聲無息穿幔而過,竟然刺穿了布幔。

長劍刺出,幔出無人,公子朝人隨劍進,越這布幔,立見一道人影又閃向下一道布幔,公子朝馬上揮劍再刺,毫不留情。

他今日與南子寢宮相會本已逾禮,談的又是如此機密大事,若被人聽到那還得了,不管這幔後是何人,他都是志在必得。

慶忌一時也不知該不該此時出去,眼見對方劍勢狠辣歹毒,劍劍不離要害,也無法停下解釋,只是在布幔後急急閃避,二人穿花蝴蝶一般你趨我退,繞著布幔在大殿中疾走,攪得那些布幔或者隨著二人疾行帶起的勁風擺動,或受外力扯動正從樑上慢慢飄落。這片刻功夫,公子朝已刺出一十三劍,慶忌飛退的身影再難避過他的劍勢。

慶忌剛剛閃到一匹布幔後面,便見面前布幔輕輕一震,一點毫光自幔上颯然透出,直奔他的胸前,慶忌大駭,退已不及,他倉忙抽出自己佩劍,劍只抽出一半,寒光已到胸前,慶忌一手持鞘,一手持劍,便將半出鞘的短劍遞了上去,橫向硬磕公子朝的一劍。

「鏗」地一聲,公子朝的劍刃堪堪刺至他的胸前,便被橫向擊開,兩劍交擊,火星四冒,慶忌劍上已然出現一粒豆大的豁

公子朝劍勢不停,劍鋒一揮,橫著掃向他的腰畔,慶忌眼見劍上出了缺口,再硬架一劍,沒準自己的短劍便要被他寶劍削斷,當下還劍入鞘,連劍帶鞘又是一擋。又是一聲響,公子朝的劍再次被擋開,那匹布幔被劍刃削斷,下半截緩緩向地面飄落,不能垂地的半截布幔隨風揚起,將二人模樣呈現在對方面前。

一個青衣玉冠,面如敷粉,一個眉目英朗,神韻內斂,兩人見了對方模樣都是一怔,慶忌失聲道:「果然是你。」

公子朝失聲叫道:「原來是你?」

「原來宋朝就是公子朝,我早該想到了。」慶忌欣然笑道。

「你的真正身份,又是什麼人呢?」公子朝卻絲毫不敢大意,劍鋒橫於胸前,森然問道。一個不對,他的劍還是會毫不猶豫,立刻遞出的。

慶忌臉上露出一絲笑意:「吳國公子慶忌,見過宋國子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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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2-25 02:18:36 |只看該作者
第168章 險象環生


南子寢宮,仍是一男一女。

不同的是,一身青袍的公子朝已經被南子支開,站在那兒的換成了穿著一身寺人服飾卻絲毫不掩其英姿的慶忌。衛夫人南子坐在床上,正襟危坐,一襲素白的家居袍服,宛如一朵冉冉出水的白蓮花,冰清玉潔不可侵犯。

「慶忌此來的用意,公子朝方纔已經說過了。君夫人的擔憂固然不無道理,然而養虎雖可為患,眼下的危局更要解決。至於以後的事……相信以夫人的智慧和公子朝的心機,應對齊豹、北宮喜總要比應付一個公孟縶要容易的多。權分兩家,勝過一家,何況齊豹和北宮喜未必毫無嫌隙。」

南子面噙冷意,冷冷說道:「你不用說了,內中利害,我已考慮的非常清楚,我不會答應同你合謀做這行同叛逆的事的。」

「哦?既然如此,君夫人又何必遣出公子朝,單獨與我交談?」

南子盈盈起身,飄然走到他的面前。慶忌身材修偉,南子身高只到他的肩頭,走到他近前來,南子便需仰起螓首方能說話,可是她臉上仍然帶著一種居高臨下的高傲。

「寡人單獨留下你,是因為有些話不方便讓我堂兄知道……」

她睨著慶忌,冷冷地說道:「子朝自有他的野心,當我看不出來嗎?齊豹、北宮喜則欲作困獸之鬥以求生路。而你,則利用子朝求利、齊、、北宮三人避害的心思,巧言令色蠱惑他們,所欲達到的還不是你個人利益?」

「楚國伍員卑劣無恥、恩將仇報,為一己私利,在鄭國蠱惑權臣謀反作亂,垂敗垂成,反葬送了太子建的性命。這就是你慶忌前車之鑒。你們這些亡國公子、失意武士,念念不忘的是昔日榮華富貴,念念不忘的是你們個人恩怨,為了這些,你們什麼人不能犧牲?什麼人不能成為你們利用的工具?

一個冠冕堂皇的理由,便成了你們心安理得謀殺收留、招納你們地恩人、成了你們將他國萬千生靈當成祭牲的憑仗。說什麼孝道公義,道貌岸然,你們這些自命公義的男兒大丈夫。都是狼心狗肺、混賬透頂的貨色。」

「你說的對!」慶忌神色平靜,毫不激動:「曾幾何時,我也對這種人憎惡之極,然而等我到了那種生死兩難的境地,我才明白做一個忘己為公的道德君子有多難。人有親疏,義有大小。一個人活在這世上,首先是為他自己而活,為了他的親人、友人而活。

當今天下諸侯,誰不是為了他一家一姓?誰都把周天子、把天下掛在嘴上,可是誰肯真地考慮過他們?普天之下。又有幾人捨棄小我,成全大我了?當姬光弒君的時候,誰來為我主持公義?當我亡奔天下的時候,收留拒納,誰不為的是自己考慮?

我並不嗜殺,但是有人威脅到我的生存和利益時,我也不會坐以待斃。如果現在有人一箭射來,我已躲閃不及。旁邊站著的是我愛我敬的親人友人,我寧可挨這一箭,也不會使他人擋箭,但是如果是與我毫不相干的外人,我不介意把他拉過來做盾牌,如果這人本來對我也沒懷好心,我更加不會猶豫。如果身旁是無辜弱小,我或會動了慈悲之心,但那樣為的也是自己良心得安,不用扯上天下大義。

自己生不如死。還在那裡妄談仁義?夫人母國襄公。昔年倡講仁義,結果是成為天下笑柄。伯夷叔齊講仁義,結果是成為他們不肯稱臣效忠的周室手中一件號召天下人效忠地工具。他們逃到首陽山不食周粟,生前周室屢次三番派人探看監視,又大肆宣揚他們的義舉,仁義周室,用心何其歹毒?此舉分明就是要把他們架在這仁義高台上騎虎難下。逼著他們全節赴死。待到他們死了。周天子也放心了。死掉人的,只剩下義了。和活人再沒有利害衝突,於是他們謙遜讓國、忠教節烈了;於是他們成了千古大賢,被周室推崇讚佩,為例代君王讚頌了,何其悲也!

倉稟實而後知禮節,衣食足而後知榮辱。當我朝不保夕,苦苦掙扎的時候,我做不到伯夷、叔齊餓死不食周粟的氣節。我做不到宋襄公半渡不擊,以德服人的氣節。我,慶忌,只不過是一個凡夫俗子而已。犧牲自己,只為成就天下人酒後閒談中的一份感動?犧牲我自己和追隨我的數萬血性男兒,只為身後之名成為別人利用地一件工具?我沒有那麼偉大的情操,如果我把自己框在天下公義這個殺人不見血的名譽***裡,我現在就可以去死了。別和我講什麼天下大義,那天下大義,等我成為掌控天下的人時,再去考慮吧。

南子被他一番話說的怔住了,慶忌又道:「如今君夫人有所求,我亦有所求,互惠互利,僅此而已。我並非要對衛侯不利,我幫你們對付的是公孟縶,而公孟縶,對衛侯何嘗不是包藏禍心,只為把持大權,做那君後之君?這一點,相信君夫人看得非常清楚。」

南子把眉尖一挑,淡淡說道:「清楚又如何?任你舌燦蓮花,休想說服南子。寡人有的是手段讓他公孟縶慢慢消受,卻不需假手於外人,從而引來衛國之亂。慶忌,寡人勸你立即放棄在帝丘的行動,馬上趕回你的艾城去,安份守己莫生事端。今天的事,我可以當作不知道,如果你再蠱惑公子朝作亂,那時便休怪寡人對你不客氣了!」

慶忌笑道:「君夫人說得這般大義凜然,我還真當你一片公心亦或是為你地丈夫衛侯考慮呢。原來如此處心積慮,卻是為你地心上人打算,」

「放肆!」南子怒叱一聲,胸膛起伏,絲羅輕蕩,半截溝壑一抹香肌躍然眼前,白玉似的臉頰上已隱現一抹羞紅。:「慶忌,不必徒逞口舌之利,無論是利誘、激將還是冷語嘲諷,對本夫人都是沒有用的,你不必枉費心機了。」

「我已經放棄了!」慶忌淡淡一笑:「這世上有很多種女人,最難交往的就是蠢女人。蠢女人向來是不可理喻的,我現在很不幸的就遇到一個。慶忌這便告辭了,相信今天地事君夫人不會對人說出去。因為這其中……有太多不可告人之處,你說是麼?不過也不一定,誰知道愚蠢地女人會做甚麼呢?蠢起來時那是沒救地!」

「你……你這混賬……」,南子氣得渾身發抖,一時說不出話來。

她原是宋國公主,現為衛國君夫人,何曾有人這樣對她說過話。慶忌幾句話,把她激怒的渾身顫抖,慶忌這話說完,返身便走。竟連看都不看她一眼了,讓她一腔怒火再也無處發洩。

慶忌走出南子寢宮,正在外面團團亂轉地公子朝立即迎上來,脫口問道:「公子,如何了?」

慶忌看他一眼,苦笑搖頭。

公子朝聽了面現沮喪之色,他臉上陰晴不定地思索片刻,把牙一咬。說道:「她不肯附從,我們自己動手。」

慶忌一愣:「我們動手?如果不能控制宮衛和城衛,你以為可以成功嗎?」

公子朝臉上露出一絲陰冷的笑意:「誰說我們不能控制宮衛、城衛?等到我們發動了,由不得她不出面相助。」

慶忌失聲道:「搶先下手,迫她就範?是否有些冒險,萬一她執意不行……」

公子朝獰笑道:富貴險中求,何況這個險我已不得不冒?我素知她心性,她現在雖不肯,到了那種地步,她縱然不想行動也必受牽連。還由得她麼?」

慶忌心中默默。他看得出南子對公子朝的一番心意,然而在公子朝心中,功利之重遠甚於一顆芳心,站在他的立場,卻也不便說些什麼。

公子朝心中有了定計,臉上榮光也煥發起來,他看看慶忌服色。略略皺眉道:「我欲邀公子同去與齊豹、北宮等人商議。只是……你一身寺人裝束,要如何出宮去?」

慶忌笑道:「這卻不難。我是請托了彌子暇帶我入宮地,待我換回侍從服飾,再隨他出宮便是了。」

公子朝這才知道他並非有通天徹地之能,光天化日之下居然翻越宮牆而入。公子朝欣然道:「如此甚好,我在宮城正門外等候公子,你出去後立即來與我匯合,同赴齊豹府。車上,你我再作詳談!」

慶忌扮做宮中寺人,再去找彌子暇便容易的多。這宮城雖不大,宮中各有司守的寺人也不是彼此全都熟悉,再加上時常有新招入宮的寺人,所以無人盤問。一路上,倒是有些宮中侍女見這年輕寺人英俊非凡,暗覺可惜之餘,向他大拋媚眼。

齊豹府上,諸人再次聚首,這次與公子朝並肩而坐的,卻多了個同樣玉樹臨風,但是多了幾分陽剛之氣的慶忌。

「諸位,君夫人已經同意我們的計劃,介時將由君夫人取得兵符,控制住宮衛和城衛,我們可以放手大幹一場啦啦!」公子朝笑吟吟地道。

眾人聽了一陣騷動,人人面色各異,公子朝無暇細看各人反應,立即又道:「諸位,今日我等聚會,且訂下行動的詳細步驟……」

公子朝把他在車上與慶忌研究的方案向眾人說一遍,然後問道:「諸位,可有什麼意見和補充?」

北宮喜問道:「慶忌公子的人馬幾時可到?可以派多少人來?」

慶忌道:「公孟縶自黃河口岸抽調五千精兵來帝丘,我調來地人馬不會少於此數,慶忌說過,不會放一兵一卒進城,諸位盡可放心。至於時間……」

他大致計算了一下,說道:「估計公孟縶的人馬四日內可到帝丘,我可快馬使人返回艾城調兵,三日內便可穿插到赴帝丘的東行要隘上阻攔他們。」

公子朝笑道:「吳國慶忌,有萬夫不當之勇。領軍打仗,恐怕我們在座的誰也不是他的對手,大家盡可相信慶忌公子的手段。」

想起慶忌威名。眾人頻頻點頭,

公子朝道:「子朝來衛時身邊帶了十餘親信家將,都是生死相隨的勇士。介時,君夫人取了兵符印信,我會帶這些勇士陪同夫人接管宮禁、城衛,除掉膽敢違抗軍令的公孟縶親信。

齊大夫、北宮大夫則集中家將、食客,合兵一處,攻打公孟縶府第。諸公切記,無論誰抓到公孟縶,切切不留活口。如果他萬一逃了出來,那時城外已被慶忌公子控制,他唯一能逃向地地方必是由他心腹任主將的宮城,我便在那裡候他自投羅網。如此,可保萬無一失。」

褚師圃緊張的一張胖臉全是油汗,他自袖中掏出絲帕拭拭額頭汗珠,期期艾艾地問道:「那麼……那麼國君那裡該怎麼辦呢?」

公子朝與慶忌對視一眼,慶忌說道:「褚大夫。衛侯那裡,就得拜託你了。到時,只要你將衛侯誘入府中,客客氣氣地請他待在那兒,等大局已定,再恭請他出來,你看如何?」

褚師圃一聽臉色發白,失聲道:「那怎麼成?喔……我是說。褚某怎麼辦得到?我……我哪有什麼辦法能把國君誑到我的府上?」

公子朝瞇起眼笑道:「這個簡單,子朝已經替你想好了主意,如今秋風蕭殺,百花凋零,你說去對國君講,你家花園中的桃樹忽然鮮花綻放,滿枝如春,以國君的脾性必然好奇前去觀賞,略施小計,不動刀兵。這不就把國君請到了你府上了嗎?」

公子朝知道眾人之中褚師圃意志最不堅決。怕他首鼠兩端,臨難生變。是以不讓他負責捉拿公孟縶,反把這表面上看來最為輕鬆,但是一旦動手,便要從此綁在自己戰車上,再也不能脫逃的事情交給了他:軟禁衛侯。

齊豹和北宮喜此時都明白了公子朝的用意,紛紛點頭讚許。褚師圃像是吞了一隻苦膽。由嘴裡一直苦到了心裡去。可是這種關頭他如何推脫?只得硬著頭皮應承了下來。大雨傾盆。這大概是入秋以來最大地一場豪雨了。

雨密如簾,秋寒入骨。蒼莽平原上,正有一支隊伍蜿蜒而來,越過荒野和收割完的田地向前行進。隊伍前列一面大旗被雨水淋濕,垂頭喪氣地捲在旗桿上,無法看清旗號。

前方將到白羊關,遠遠望去,白羊關地箭樓已經遙遙可見。一名將領站在土丘上,高聲呵斥著士卒加快步伐前進。然而這支自黃河口岸星夜趕回地軍隊已經人困馬乏,精疲力盡了,哪怕軍士揮鞭抽打,腳下拖泥帶水,也快不起來。

站在丘上的那員將領見了不禁大皺眉頭。領兵將領王平,年方三九,他本下卿大夫出身,卻因驍勇善戰,為人果敢,受到公孟縶器重,屢屢簡拔,如今年紀輕輕,已經成為統領上萬大軍的將領。王平便也因此死心踏地的為公孟縶效力了。

「將軍,前方便到白羊關了。士卒們皆已疲累不堪,是否在此歇息一宿?」副將范仲叔急急趕上前來,抹了一把凍得發青的臉上雨水,向王平建議道。

王平蹙眉道:「孟縶大夫要我們星夜兼程趕回帝丘待命,必有十萬火急大事,怎可耽擱了行程?」

范仲叔道:「將軍,便是天大的事情,若帶了一群疲兵回去,又能濟得了什麼事?你看他們,都已走不動路了。一身疲甲,沾了水便重了不只一倍,人人又要背負口糧、兵器,腳下濕滑,那靴子粘了泥,一雙變得足有十斤重,如何趕路啊?」

「這……」王平聽了也不覺猶豫,看看那些趔趔趄趄趕路的士兵,已然有些意動。

身旁一名疲憊不堪地士兵見狀勸道:「將軍,不如讓大家歇息一下吧。如果連續趕路,便是等到雨歇,速度也快不起來。既下大雨,不如讓大家好生歇息一下,待到雨停再行趕路。那時體力恢復,人人行走快速,未必便比冒雨趕路慢了。」

「也罷!」王平終被說服,吩咐道:「大軍進入白羊關歇息,待雨停後再行!」

「諾!」那士兵大喜,連忙高聲發佈命令,本已步履難難地士兵們聽了命令精神一振,使足餘力加快腳步向白羊關趕去。

埋鍋造飯。刷洗戰馬。很快,白羊關裡便炊煙裊裊。只是那柴禾即便是抽取的柴垛下面未被雨淋地,也有些潮濕,煙氣熗人,火卻不旺,攪得白羊關內人喊馬嘶,咳嗽不斷。

此時,自艾城赴帝丘的道路上,一支隊伍成三列縱隊,猶如三條蜿蜒不見首尾的長蛇。也在道上疾行。所有地士卒都身穿薄衣不著皮甲,外罩稻穀莖葉織成的簡易蓑衣,手中也只有一件兵器,腳下則是輕便地草鞋,踩在泥濘中不似皮靴般粘起許多泥來。

他們一邊走,一邊自懷中掏出鹵好晾乾的鹽煮牛肉乾來塞進嘴巴,再吃一口由五穀輾磨成面蒸成的窩頭。整支隊伍前不見頭、後不見尾,卻鴉雀無聲、秩序井然。

「都把吃奶的勁兒給老子拿出來!」獨臂將軍梁虎子扶劍站在車上。高聲咆哮道:「公子說了,養兵千日,用兵一時,現在就是用得著你們的時候了,誰也不許給老子松勁拉稀。想趴著等到了青瓦關,老子讓你們趴個夠,現在都得給我打起精神來。

阿仇背著一雙短戟,光著一對生滿厚繭的大腳板,也在隊伍中打氣:「都使著點兒勁,多趕一步路。先到了青瓦關佔據地利。打起仗來咱們就能佔大便宜。等打了勝仗,公子是要犒賞三軍地,肥豬、肥羊,可著勁兒你吃。到時所有參戰勇士是要歇息三天的,營中女閭現在可都禁閉止入了,就是等著犒賞你們的。」

再仇大笑道:「正是,大傢伙兒使足了勁。奔著肥肉和女人。衝啊!」

原本肅靜的隊伍頓時傳出一陣轟然大笑,疲乏和寒冷不翼而飛。士兵們互相打趣著,腳下地步伐更快了……公孟縶站在窗前,聽著淅瀝雨聲,眉頭緊鎖。

身後,親信家將敖世奇、朱潑恭敬地站在那兒,直挺挺地一言不發。

公孟縶眼神陰鷙,沉吟半晌方道:「老夫總覺得……他們如此頻繁聚會,有些非同尋常。莫非……他們已經聽到了些什麼風聲?」

敖世奇踏前一步,說道:「主公,依卑下之見,我們不如提早動手。以我們府中家將和食客數量,如再請得國君下令,使城衛兵馬相助,當可將他們一舉成擒。」

公孟縶恍若未聞,半晌忽問:「朱潑,齊豹等幾人家中仍然沒有什麼異動麼?」

朱潑答道:「是,他們府上看來一如平日。只是這些人平素沒甚麼值得關注的,卑下在他們府上沒有安插眼線,無法瞭解他們聚會都談些甚麼。這兩天,卑下正派人重金收買齊豹府上家人,傳遞一條消息賞金五十,如能成功,當有近一步消息傳來。」

公孟縶「唔」了一聲,方對敖世奇道:「齊豹、北宮喜皆武將出身,府中食客、家將、家奴、僕從莫不好武,僅憑我們現在的力量,如果打他們個措手不及,他們的確無法反抗,但是如要突圍逃走,我們抽調了城衛兵馬來,便無力封鎖整個帝丘,若被他們逃回封邑……那裡他們家族畢竟經營數百年了,焉能無人附從?那時一場大亂就要難免了,所以……還是盡量穩妥為上。」

敖世奇道:「主公,如果抽調宮衛兵馬,我們同樣勝算多多啊。」

公孟縶回頭瞪他一眼,斥道:「糊塗,宮衛乃宮城之保障,國君豈會同意調動宮衛為我所用。」

說到這兒,他捻著鬍鬚志得意滿地一笑:「老夫如此小心,只是為保沒有萬一之失罷了。其實本不必過於擔心,他們便是知道老夫要對付他們,又能有什麼作為?城衛嚴守城池,他們便逃不出去,我府中戒備森嚴,他們便攻不進來。候我大軍一到。要殺要剮,就只能由得我了。除非……他們禱告上蒼,求下天兵來相助,否則這一遭再無幸理。」

他擺擺手道:「你們下去吧,今日秋雨連綿,國君不會來的。這幾日飲酒無度,老夫正好歇息一下。」

兩名親信家將領命退下,一柱香地時候之後。一名身披蓑衣的漢子急匆匆趕到公孟縶府上,敲開大門閃身而入,片刻之後,他已出現在朱潑面前。朱潑詢問一番,取了賞錢打發他下去,便急急轉入後宅。

公孟縶剛剛睡下,雙眼朦朧才有了倦意,門扉便輕輕叩響,公孟縶大怒,喝道:「何人擾我清夢?」

門外一名侍婢怯生生地道:「大人。朱潑有急事求見。」

「哦?」公孟縶眼色微微一閃,恢復了清醒:「速速宣他進來。」

稍頃,朱潑急急走入,拱手揖道:「朱潑打擾主公休息了。」

公孟縶冷哼一聲,道:「快講,有何要事?」

朱潑道:「卑下派人收買齊豹府上家人已獲進展,得到了一些消息。」

公孟縶雙眼一亮,道:「快講。」

朱潑道:「因時間緊促。又怕打草驚蛇,卑下地人沒有接觸到齊豹府上得用地管事,只收買了一個門房。」

公孟縶一聽,拂然道:「一個門房,能打聽得甚麼消息?」

朱潑道:「是是,但那門房說了一件事,卑下覺得有必要說與主公知道。前幾日,彌子暇登門拜訪齊豹,帶了一名貼身隨從。這兩日,彌子暇不再露面。但是每逢齊豹、北宮喜、褚師圃、公子朝四人會面。那名隨從都會出現,似乎……他現在已是公子朝的人了。然而卑下地人得到這個消息後,悄然追躡他們行蹤,卻發現這人仍住在彌子暇府上。」

公孟縶一聽瞿然變色:「彌子暇那小兒素來不參予朝堂中事,他為何派人與齊豹等人接觸?彌子暇……」

彌子暇這人根本不懂官場中事,可他卻派人與齊豹等人頻繁接觸,多疑地公孟縶不能不想到彌子暇背後的人:國君姬元。難道姬元不動聲色。假意敷衍。竟是要聯合齊氏、北宮氏兩大氏族,欲削他之權?

一念及此。公孟縶頓時出了一身冷汗,他掀被而起,在室中疾行兩周,忽又搖頭道:「不會不會,若是國君其意在我,怎會按兵不動,坐等我調兵回都城來?以此坐實我謀反之罪?那要冒多大風險,不可能地,可……那人……到底是什麼人?」

「主公……」,朱潑也緊張起來:「不如……便依敖世奇之計,咱們提前下手吧。估計主公的兵馬明日便到,即便他們逃了,咱們立即引軍再攻他們封邑,料來他們也來不及聚兵反抗。」

公孟縶雖未親自領過兵,畢竟掌管了二十多年的兵事,聞言立即搖頭道:「疲弱之兵,如何能一再驅使?再則,不確定這個神秘人物是否為國君所遣,便如我心頭之刺,到底放心不下。」

他在房中轉了半晌,忽地停步,轉過身來,神色凜然地道:「朱潑,你與敖世奇立刻在府中擇選一等一的好手,想辦法把那個行跡可疑的傢伙給我神不知鬼不覺的弄回來,此事不可聲張。」

「諾!」

「喔……等等,帶上艾子蠻。他身手靈活,劍技出眾,可堪大用。」

「遵命!」朱潑也知事態嚴重,再不敢怠慢,立即閃身出去,通知敖世奇、艾子蠻共同準備。

公孟縶瞇起眼中,在房中沉吟道:「這個人……到底能是誰?又代表著哪一方地力量?嘿!老夫本以為十拿九穩的一樁事情,如今看來,可是複雜的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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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2-25 02:19:42 |只看該作者
第169章 選擇


雨停的時候,已經快到黃昏時分了。路上是一窪窪積水,積水上有枯黃的落葉和被風吹斷的樹枝輕輕飄浮著,一派蕭殺氣象。因為秋寒驟至,又到了黃昏時分,街面上少有行人。慶忌卻在此時穿了一身家將侍衛的服裝,挾了一柄劍,施施然地離開了彌大夫府。

彌子暇府中沒有食客,出入的都是自己府上家將,這些家將認得慶忌,知道他現在是彌大夫身前得寵的侍衛,出入應酬時經常把他帶在身邊。慶忌給他們的感覺是雖然為人少言寡語,也不太合群,但是待人接物還算客氣,所以彼此雖不熱絡,也能抱拳打聲招呼。慶忌一一還禮,神色從容,離開彌子暇府邸,便漫步上了街頭。

慶忌出門自然並不像那些侍衛家將們所以為的一樣去尋個酒家作樂或是到娼寮買笑,今日他的人已經快馬來報,梁虎子等人所率大軍正在日以繼夜快速趕來,體健身輕長於遠途的勇士一百二十八人已經先行趕到青瓦關外險隘上埋伏。慶忌心中大定。

明日俟全軍趕到青瓦關,這邊就要發動了。屆時,公孟縶的府第將成為主戰場,慶忌對自己手下大將梁虎子頗具信心,讓他獨領一軍,攔路阻敵這樣的事絕對辦得來,不需要自己親自督戰,他想留在帝丘,隨時關注事態的每一步發展。

因為大事發動在即,他想對帝丘城中地形再多瞭解一番。此刻,他正想趁著秋雨之後少有行人。去公孟縶府第附近觀察一下左右建築、前後路徑,以做到心中有數。因為公孟縶如果兵敗,最可能的選擇便是赴宮城求援於衛侯,宮城城牆雄厚。易守難攻,宮城內自有精兵駐守,如果被他逃進去,那便大事去矣。

雖說公子朝對南子臨危屈從似乎頗有信心,但是慶忌卻不能把主動權完全寄希望於南子對公子朝的傾心上。萬一公子朝不能掌控宮衛、禁衛。亦或衛侯不能被他們先行幽禁,那麼能在宮衛城衛發動前殺死公孟縶,同樣可以達到想好地淨利。因此事先瞭解,掌握公孟縶府第周圍地形,也就很有必要了。

有三條路,是貫通公孟縶府第與宮城的。其中一條是大路。平素車馬往來,極為繁華,此時雨後黃昏雖然蕭條,路面上三三兩兩也有不少行人。這條路不太可能成為公孟縶逃遁的路線,因為大路上最易被人追及,而且他們將從正門強行攻入公孟縶府第,公孟縶如果有能力自正門突出重圍,那大可反敗為勝,擊潰來敵,又何必突圍逃走。

是以慶忌目光一轉。又按事先詢來的路線去看第二條路。這條路曲曲折折,是民居胡同間轉折蜿蜒地一條小徑。其中岔路口極多,此時因為下雨顯得十分泥濘。慶忌只往胡同裡走出不遠,只過了兩個岔路口便循原路退了回來。

這裡像迷宮似的,若非日常生活在這裡的居民,走進去很易迷路。這條路本應該是最好的遁逃路線,但是卻並不適合公孟縶,公孟縶身份何等高貴。不可能熟悉這條庶民雜居區的曲折小路。至於他手下地親信武士,也未必能熟練穿越這片民房區。

第三條路……

慶忌站在河邊左右觀察著。這條路臨河,是貫通帝丘城的一條河流,看起來並不甚寬甚深,它一邊通向公孟縶府邸的後院牆,一邊通向宮城,到了宮城邊上,就是御河了。沿著河岸走了一陣,發現河邊堤路修得還算平坦,水邊時而還能看見一葉拴在岸邊的小舟輕輕隨著水流搖蕩。

「嗯,這條路,應該是公孟縶倉惶之下最可能選擇的逃亡路線了,我們或許應該在此預設一路伏兵。可是,北宮、齊豹能聚齊的人馬有限,若是分兵,難免力薄,可惜……齊豹他們對我也有提防,不許我地人馬進入帝丘……」

慶忌正在思索著,忽聽背後傳來一陣細碎的腳步聲,慶忌立即轉首望去,身後已然站著七八人,人人手中提著兵器,隱隱然行成合圍的雁翅狀。那些人雙眼盯著他,滿臉殺氣,明顯來者不善。慶忌心中暗自警覺,悄悄握緊劍柄。

那人群中有一人身材削瘦、雙目銳利,看其舉止明顯為眾人之首,他冷笑一聲,把手一揮,眾人便向慶忌圍攏過來。

慶忌一邊移動身子,觀察著他們合圍的架勢,一邊沉聲問道:「諸位是什麼來路,與在下何怨何仇?」

敖世奇冷笑道:「你不須知道我們來路,今天來拿你,我們正是想知道你的來路。」

慶忌聽了這番對答心中稍安,只要對方不知他的真正身份,那就好辦多了。他目光四下一掃,窺住一個空檔,大喝一聲,拔劍劈去。

那人身材高大,手中一隻銅鑭勢重力沉,但是慶忌看他移動稍顯遲鈍,身手必不靈活,慶忌此時只欲突圍,不想戀戰,便想以他為突破口,殺出重圍去。

那大漢眼見慶忌縱身撲來,劍光一閃,一道閃電般的毫光便撲面而至,大駭之下立即舉鑭相迎。他手中是一口沉重的銅鑭,便是號稱削鐵如泥的上乘寶劍,也不可能和這樣的重兵器硬砍硬劈,大漢心中篤定,這一劍劈上,慶忌手中地銅劍必然折斷。

慶忌一劍劈出,還留了四分力氣,劍鑭堪堪相撞,忽地擰身抽劍,硬生生撤回劈出的一劍,旋風般一掃,那大漢大叫跌出,伸手一摸,皮甲裂開,滿手是血,其實他只是胸腹間被慶忌劍鋒劃開了一道口子,但他只覺痛楚,又見血如泉湧,還道已被慶忌開膛破腹。自忖必死之下,一時發起狠來,雙手舉鑭一躍而起,迎面向慶忌砸了下來。

慶忌一足踹在水窪裡。一片泥水扇面般潑起,阻住兩名合攏逼壓過來地武士,一矮身避過大漢當頭一鑭,肘彎狠狠撞在那大漢的胸口。那大漢受他一劍本無重傷,胸口被他肘彎這狠狠一撞。卻發出一陣骨骼斷裂地聲音,鮮血頓時噴了慶忌一臉,慘呼聲中,那大漢龐大的身軀已被撞得倒飛出去,遠遠摔出兩丈多遠,砰地一聲砸在泥地上。出氣多進氣少,眼看已是不活了。

慶忌把他撞飛的同時,一名武士掌中長矛已趁機向他腰部攢刺過來,慶忌藉著一肘撞出的力道身形一側,避這一矛,因為腳下濕滑,重心一移,整個人都倒在地上,他乾脆貼地滾開,橫劍一掃。一名武士足踝被劈中,足踺割斷。砰地一聲倒在地上,慘叫著與慶忌滾作一團。

慶忌抓著他身子翻滾騰挪,避開刺來地劍戟,反手把他身子擲了出去,砸開面前兩名武士,趁機向前飛躍而出。前方兩叢大半人高地灌木,中間一條路便是他來時道路。堪堪衝到灌木叢旁。灌木叢後突地一聲清叱:「納命來!」

一道夭矯地身影一躍而出,掌中一柄劍在空中蕩起一片流星般的光點。光暈流動,也不知是要刺向他地胸口還是他地面門。慶忌未料對方還有伏兵,大駭退後,那人落地,刷刷刷又是三劍刺出,身手矯健,敏若靈猿、縱起、出劍、落地、收劍、旋身、再刺,所有動作一氣呵成,既優美又犀利。

慶忌只恨沒有趁手兵器,被這黑衣少年逼得再退兩步,眼見後面眾武士追來,他不想再退,仗著自己臂長力大,沉聲一喝,舉劍向那少年當頭劈了下去。此時少年手腕一翻,一劍正向他嚥下三寸處刺來,慶忌若不閃,這一劍必然刺入他的咽喉,但是以他一劍劈下的速度,那黑衣少年也必被劈開天靈喪命。

慶忌料想對方和自己沒有殺父奪母的血海深仇,必不甘心與自己同歸於盡,想以此招逼他閃開,不料那人一劍刺出時,已經看清了他的容貌,那人身子頓時一震,竟然忘記閃避。慶忌此時也看清了他的模樣,這一驚非同小可。

季孫小蠻,怎麼是她?

那雙黑如點漆地眸子裡,映得滿是他的身影,一點亮光劃著弧線,從她的瞳孔上方向下疾閃,那是慶忌手中的利劍。一時間,季孫小蠻眼中充滿了驚駭、恐懼、悔恨的感覺。

慶忌一見是她,手中劍下意識地拚命收力,這一劍是他全力發出,縱以他神力,想要收劍也不容易,這一劍堪堪劈到季孫小蠻額頭,方頓住了劈勢。與此同時,季孫小蠻這一劍堪堪刺到慶忌咽喉處,也硬生生被她收住了劍勢

兩人的身子都僵立不動了。一陣風來,幾綹斷髮從季孫小蠻額頭飄落,與此同時,一滴殷紅的血珠從慶忌咽喉處滲出,沿著承影劍光亮如鏡的劍刃緩緩向前淌出,蜿蜒如蛇,滑到一半滾落劍下,劍上竟滴血不染。

季孫小蠻幾乎已經凝止不動的眸子微微閃爍了一下,恢復了幾分生氣。慶忌從她的眸子裡看到一片模糊地陰影,他下意識地目光向下一沉,便看到她掌中光亮如鏡的劍刃上,也有一片模糊地影像浮起。慶忌心中忽有所悟,驀然抬頭,便見一張大網已向他當頭罩下。

灌木叢另一邊,朱潑得意地站在那兒,另一面網,剛剛由他手中甩出去,揚在空中的大網就像一朵吐蕾的花兒,舒展了花瓣,盛開於空中,冉冉下落,罩向那中間的魚兒……

「唉!她當時明明已經驚愕難言,難以動彈,我那一劍應該劈下去的,就算她是因見故人不忍下手,我也不該婦人之仁,我被生擒,齊豹、北宮喜等人不見我的蹤影,必定疑神疑鬼,恐怕他們是不敢動手了。我這一死,我的數萬將士將何去何從……」

衣衫褸襤,遍體鱗傷地慶忌被鎖在水牢石柱上,痛心疾首地做著深刻地自我批評。

他被擄回公孟縶府邸後。立即受到刑訊逼供,慶忌東拉西扯,當然不會吐露實情,一番似是而非地話。反弄得公孟縶疑神疑鬼。

去年慶忌初到衛國時,曾來帝丘拜訪衛侯,當時許多朝中公卿大夫在場,但是公孟縶並未出席,所以對慶忌全無印象。公孟縶此人只是熱衷於把持權力。對一些禮儀外交毫無實質地舉動從無興趣,不喜在公眾面前露面。這大概與他後天的殘疾有關,非不得已,公孟縶是絕不願意拖著一條瘸腿出現在別人面前的。天色漸晚,公孟縶始終沒弄明白慶忌地身份,只好暫時將他收押起來明日再審。

慶忌此時被錮在石柱上。身上傷口火燒火燎,但是想起帝丘如今的緊迫情形,想起自己已經出發前往青瓦關的數千將士,他更是心急如焚。然而,後悔自然是後悔,如果時光倒流,讓他重新再來一次的話,他真的忍心一劍劈下,把季孫小蠻劈得腦漿迸裂嗎?他不知道。

身上鞭笞、火烙地傷痕比比皆是,半邊身子浸在水中。上半身的傷口還在火燒火燎,而水下的傷處原本火辣辣的。此刻卻已在冰冷的池水中浸得麻木的沒有了知覺。

牆角,潮濕地高處,一隻小小的窗口,有一束微弱的月光流瀉進來,慶忌抬頭望著黑暗地牢中那唯一的一抹光芒,苦笑一聲,癡癡想道:「我。終究不是一個冷血無情、殺伐決斷。事事以利害為重的梟雄啊。畢竟,我在爾虞我詐、互相傾軋、不擇手段的功利圈子裡浸染得時日尚短。知易行難,想得通的道理,未必就能狠得下心去做。只是我一死不足為惜,為我赴死的兄弟們所做出的犧牲就全無意義了……」

慶忌垂下頭,感傷地一歎。

人生,本就充滿矛盾。在你的人生中,不斷出現一個個岔路口,需要你去選擇,選擇其中一條,便再無退路。無論你選擇了哪條路,總會失去一些、遺落一些。

人生本就充滿缺憾,但這也正是萬物之靈地人類所創造的人生美麗與魅力之所在。如果人類能做到完全理智地以利害得失為唯一行動標準,那只能是一種悲劇。但是置身其中,回首看顧,有誰不對自己地選擇患得患失呢。

慶忌心中也明白,如果再來一回,恐怕他還是下不了手。正如他對南子說過的那個擋箭比喻,如果對方與他素不相識,他會毫不猶豫把對方拿來做肉盾,在自己死與不死的緊要關頭,大多數人都是自私的。然而這個人如果與他相識,且有一些交情呢?亦或對方只是一個幼童或少女,他還能不能狠下心來?

人之所以為人,而不是一台沒有感情只選對錯的機器,就在於有些事你明明知道它是錯的、你明明知道這個選擇會讓你後悔,你還是會去做……

花園中,靜月下,夜涼如水,月朗星稀。

季孫小蠻膝上橫著承影劍,靜靜地坐在池塘邊,仰首望著如墨蒼穹下一輪玉盤似的皓月。清輝素面,她地肌膚有種柔和透明地美,那淡鎖的雙眉間,隱隱帶著一絲如煙地悵然。

她自到了帝丘,又巧被公孟縶招納為食客後,原想就此寄住在這裡,等到魯國那邊姬宋不再癡纏她時再回國去,不想卻又遇到了一個姬元。這幾日衛侯姬元天天跑到公孟縶府上,藉口請她陪同練劍,言行之間表現的一住情深。

每想起來,季孫小蠻都有些哭笑不得,莫非自己天生有做君夫人的命?做女孩兒家時有個魯君姬宋窮追不捨,扮成男裝吧,居然又引來個衛侯姬元。季孫小蠻不勝其擾,這幾日正想悄然離開,另尋一個寄居之地,不想今天忽然受命讓她去拿人。

季孫小蠻自忖自己做人食客,在這裡住了這麼久頗受公孟縶禮遇,臨行前幫他做一件事也是食客本份,這樣離開也不會有所歉疚,不想此去竟然遇到了本來絕對不該出現在帝丘的他,誰知他們要捉的人竟然就是慶忌。

季孫小蠻情不自禁地想起了雙方交鋒時的那驚天一劍。慶忌後有追兵,這條路本是他們故意留下的唯一出口,因為他們的目的就是要生擒他,而不是帶一具死屍回去。因此劍術最好的她被安排在灌木叢後阻敵,由朱潑下手擒人。

她那一劍刺出後,便驚覺對方是慶忌了,當時便驚得呆住了。只這片刻功夫,慶忌同歸於盡的一劍已經避到了她的面門,那一劍之威實在可怕。她先是驚訝、然後是恐懼、當那一劍臨額時便只剩下了無窮的悔恨,她恨自己為什麼沒有狠心下手,終至慘死他的手中,然而……

季孫小蠻輕輕抬起手,摸摸自己額頭,那裡被削斷了一綹頭髮,還有一道淺淺的傷痕。那時她先驚後怕,已經呆在那兒不知反應了,當她後悔的時候,劍勢已然遞到盡頭,想再寸進必得趨身,這些只是電光火石剎那之間的事情,她想得到,卻已來不及反應了。

如果慶忌那一劍就此劈下來,他自然可以脫困,而她呢,她現在則已屍分兩半,香消玉殞。然而他終究沒有動手。哪怕明知身後追兵甚急,而且他秘密出現在帝丘,勢必有著極大的緣由,但是這一切,都因為自己而放棄了,他最後選擇的是……束手就擒。

季孫小蠻心頭緩緩升起一股暖流,巡遍全身,讓她絲毫不覺秋夜之寒。

那一劍,他本該劈下來的。

季孫小蠻生在世族豪門家庭,耳濡目染,見慣了即便親如父子、近如兄弟為了權勢地位、利害得失也能爾虞我詐、毫不留情的事情,可是他……他為了她的性命,放棄了……

說到易,做到談何容易。

慶忌被捉回公孟縶府邸受到嚴刑逼供時,季孫小蠻並沒有到水牢裡去,她不忍見到慶忌受刑,但是她知道慶忌必定受到非人的折磨。想到這些,她連晚飯也沒有胃口吃,如今夜色已深,她靜坐園中,心中波瀾起伏,自她母親過世之後,她從未像現在這樣對一個人牽腸掛肚。

想起與慶忌相識以來種種,季孫小蠻忽覺得臀兒有些發癢,悄悄摸摸翹臀,那種疼痛中帶點酥麻的感覺似乎重新回到了指尖,正被慶忌一邊呵斥,一邊按在膝上狠狠地抽著屁股的畫面躍然腦海。一時間,季孫小蠻渾身燥熱,面皮都燙了起來。

她咬一咬唇,忽地長身而起,把承影劍往肩後一背,腰帶束了一束,袍袖一揚,「篤」地一聲,袖中飛出一件什麼東西,勾住了水池對面的秋樹,季孫小蠻使力一抻,雙足一縱,便飄身而起,衣帶飄飄地自池上掠了過去,起伏縱落,片刻間便消失在夜色當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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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6-17 23: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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