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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更俗]梟臣[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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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30 18:44:06
卷十一 狂瀾第101章 深宮怨怒

江寧城裡也是秋雨連綿,站在宮檐下,通過淅淅瀝瀝的雨簾往外望去,陰霾的天空看不出一點收晴的跡象。

元嫣穿著齊胸襦裙,露出雪膩的頸脖子,殿外已起秋涼,額外披了件荷綠色的短敞褂衫,看著侍女撐著傘碎步走過來,問道:“淮西送來東寧那些個,可真是從南陽逃出來的人?”

兩個侍女眼窩子淚痕未消,揉得又紅又腫,帶著哭腔說道:“南陽真是太慘了,能逃出來的人,一百個裡都沒有一個,奴婢…奴婢都不忍心說。”

“怎麼就不忍心說?說!”

一個沙啞的聲音從身後響來,元嫣回頭看去,見太后站在門檻裡,雖說給兩個宮侍攙扶著,但駐拐的手還是顫抖不休,彷彿全身的力氣都撐在右手那根壽星拐上。

“老祖宗,外面天涼,你的身子骨怎麼經得起吹風?”元嫣忙走進門檻要將太后攙到寢殿裡去。

“我死了,天塌不下,偏就如了那些人的意!”梁氏的眼珠子雖說視物不清,但招頭看來,卻如刀子似的剮過雲墀前所站兩名宮女的臉,只是隨後一陣劇烈的咳嗽,似乎耗盡她全部的力氣。元嫣馬掏出雪也似的白綢帕子替她接痰,忙叫宮侍將太后攙進去,看著帕子上咳出來的血,眉頭愁結起來。想著太后的話,元嫣柔腸愁結的暗想:你會盼望太后死嗎?

這時候張晏、沈戎二人走過來,給元嫣行禮道:“元嫣公主……”

元嫣也不知道要不要阻攔外人晉見太后,想想又作罷,說道:“老祖宗又咳血了,身子更差了,御醫也開不出什麼好的法子,只說要老祖宗靜心調養;這亂糟糟的事情紛至沓來,怎麼就能靜心調養?”

“是啊,是啊……”張晏隨口應道,也不願跟元嫣多說什麼,便往寢殿裡走。雖說張晏心裡也清楚太后的身子經不起掙扎、經不起刺激,但南陽的局面都已經在這樣了,除了林縛立馬取代元氏,也沒有其他人消息再能刺激太后了。

“是張晏?”梁氏掙扎從軟榻上撐起身子,寢殿裡光線不好,她的眼睛只能模糊的看到一點影子。

“是老臣張晏、沈戎,”張晏應道,便將他探聽來的消息傾囊相告,“元侯爺人已到壽州,董原的意思是要元侯爺在信陽收攏從南陽逃出來的潰兵——雖說效果不會太大,但是能收攏一些是一些。也幸虧元侯爺沒有回江寧,只叫元錦生回來。元錦生現在人給扣在樞密院裡,程相爺去見過,但在泌陽失守這事上有說不清楚的地方。這時候樞密院要將人先扣下來,皇上都沒有辦法替他開脫……”

“豬倌兒不怕手裡沾滿血腥留下千古罵名,都叫他殺掉好了……”梁氏氣得咳血,也不管身邊的宮侍極可能是林縛安排進來的眼線,破口就戳林縛的舊傷疤。

張晏也管不得太后氣極失言,繼續說道:“樞密使擬折,要傾朝野人與物與虜相戰,在此折在蘄春就由左承幕、岳冷秋副署,到江寧,林續文及程相爺都相繼副署,呈到皇上面前。有秘聞相傳,在皇上在寢殿沒有表態,是劉直那奸侫私自用印頒詔。此詔一頒,天下軍政之事便悉由樞密使掌握,皇上今日臨朝他氣得大發雷霆!然文武百官在崇文殿內,皆請戰。”

“豬倌兒拿下江西,北面的戰事打得再怎麼爛,都不會再威脅到江寧。那些個蠢笨如豬、膽小如鼠的文武百官,見自個兒不受威脅,又不用他們去戰場去廝殺,這時候怎麼能不表現出一點視死如歸的勇氣出來?”梁氏恨鐵不成鋼的將滿朝文武百官都罵了進去。

張晏心裡默然。

在七月之時,救援南陽與先平定袁州,是淮東當時所面臨的兩個選擇。

對於江寧的文武百官來說,袁州事關江西穩定,事關江寧的側翼安全,特別是在前年江寧給奢家攻陷,他們寧可揚子江北岸打得稀巴爛,也不會希望江寧再受一點威脅。

所以“南陽陷落皆是因為淮東不派援兵”的指責,在江寧根本沒有市場,誰要敢提,就是千夫所指。

人心,人心啊!

林縛在高宗庭、宋浮等人輔佐之下,不單仗打得漂亮,對江寧人心的掌握也是非常到火候。永興帝棄江寧而北逃,就將元氏不多的威望輸掉大半,這時候陡然撐著帝室的名頭,卻已經抓不住人心了。

這兩年來,有無數帝黨一系的官員在對帝室失望之後,往淮東靠攏,岳冷秋、左承幕這次所表現出來的態度,更是叫人感到絶望。要是這二人都叫淮東拉攏過去,還能指望程余謙等人能獨撐帝室不倒?

如今元歸政留在壽州,派元錦生回江寧稟告南陽戰敗的詳情,樞密院以泌陽失守之事,先將元錦生扣押下來,滿朝文武百官沒有一個說不是。

林縛在兵部之外組建樞密院,他親自出任樞密使掌握朝廷軍政之事。

不過在名義上,樞密院與六部並立,地位並沒有高下之別,屈於政事堂之下。

林縛此時在蘄春所呈的摺子,明面上是要江寧君臣下定決心傾盡一切的人力、物力,在荊襄地區與燕虜決一死戰,但實際上要求樞密院在戰時掌握統轄六部的權力,戰時六部尚書將向樞密使負責,這幾乎是要將所有的權力都集中到樞密院系統之下。

雖說林縛的要求僅限於戰時,看上去也是此時所必要的,故而滿朝文武罕有不支持,只是梁氏及永興帝又怎麼願意看到天下權柄進一步集中到林縛的身上?

不願意又如何?

梁氏發洩似的罵過,心情稍平定些,問張晏:“董原在壽州真的就一聲不吭?”

“樞密使要傾朝野之力打荊襄會戰,董原怎麼會拒絶?”沈戎在旁邊接話說道,“要是樞密使放棄荊州,接下來淮西就將面臨三十萬敵兵如洪潮大水侵入;對樞密使來說,大不了放棄徐泗不守,退到淮南,使江淮之地變成戰區,但至少還能保江南半壁山河……”

“天下人的算計都比不過這個豬倌兒啊!陳西言這個老糊塗,倒不知道他這個老糊塗在九泉之下是如何看眼下的情形!”梁氏氣極而笑。

元嫣站在寢殿裡再也聽不下去,找了個藉口離開,只是殿外珠雨如簾,叫她想逃出這世界,也沒有辦法。

這時候一隊甲卒護衛一乘錦車過來,元嫣站在殿檐下。

這時候能乘錦車由甲卒護衛直接進宮停到萬壽殿前的,只有顧縣君顧君薰。

“顧縣君!”元嫣招呼了一聲,至於顧君薰身邊那個成熟豐美的女子,元嫣自然也認得,她是顧君薰的堂姐顧盈袖。

“元嫣公主站在這裡啊!”顧君薰斂身行禮道,她本不善於廟堂之上的勾心鬥角,但她身為林縛的正室,太后身體欠安,崇國公內府需要有人每天過來探視太后,這是她逃不了的責任。看到元嫣一臉疲累,有著她這種年齡少女不該有的憔悴,顧君薰內心有愧意,只是在天下霸權面前,女人只是附庸物,只是點綴品。

顧君薰性子柔弱,但不代表她沒有見識——她自小聰慧,再加上顧家這些年來的沉沉浮浮、所經歷的權力血腥爭奪,使得她的見識跟意志要遠遠超越當世尋常女子。雖說她的見識、謀略及堅強不如宋佳,也不如蘇湄,也不如堂姐顧盈袖,但天下風起雲湧將林縛推到這個時代的顛峰,站在林縛身後,顧君薰怎麼可能沒有感覺到,怎麼可能不知道一旦林縛從這個顛峰滑落下來,帶來將是何等的血腥?

顧君薰由四名武裝健婦陪同進寢殿給太后請安,顧盈袖守在寢殿下,元嫣也懶得進去,終是忍不住問顧盈袖:“南陽十數萬軍民都遭屠戮了……”

“元嫣公主真是宅心仁厚,”顧盈袖笑了笑,她這一生經歷的風浪要比元嫣險惡得多,有些話她截在前頭,不叫元嫣有機會將心裡的質疑說出口,說道,“崇國公在蘄春也為這事憤恨,他前天捎信回江寧,在信裡說他一恨燕虜殘暴、二恨叛降喪盡天良、三恨守將無膽勇。虜敵殘暴,元嫣公主也是知道的,我的心裡,更恨大越男兒無膽勇、不能使南陽成陽信……”

“啊!”彷彿叫顧盈袖一句話撥盡心裡的迷霧,元嫣眼眸子陡然間明亮了起來:是啊,濟南城被攻陷後,滿城軍民也遭到屠殺,她的父王、母妃以及身邊幾乎所有認識的人,都死在濟南城裡,她隨叔王在陸敬嚴等軍將的保護下逃到陽信,但是陽信又隨後給數萬虜兵包圍。

是誰在沒有援兵的情況下守住陽信這麼一座小城?

沒有一個人應該將天下所有的責任都擔下來。

顧盈袖見元嫣神色的變化看在眼底,說道:“聽說太后這兩天對崇國公極為不滿,只是不知道太后是為南陽遇屠的十數萬軍憤恨不平,還是別的什麼原因?”

“元嫣也不清楚……”元嫣心裡當然清楚,只是她不會在背後說太后的不是。

太后憤恨,不過是憤恨梁氏最後一點武力在南陽慘敗裡煙消雲散,不過是憤恨江寧的官史、軍民對帝室已經喪失信心,不過是憤恨就連岳冷秋、左承幕等人都有倒向淮東的傾向,不過是憤恨淮東代元一事看起來再難阻止……

在天下亂流之前,元嫣感覺自己只是一葉無力的浮萍而已,暗道:只要知道心念何處,別的事情也管不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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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 狂瀾第102章 西行

劉庭州自壽州南下,經廬州欲見曹子昂,然而廬州知府陳華文告訴劉庭州,說曹子昂已叫林縛召去蘄春。

劉庭州也不在廬州耽擱,馬不停蹄經廬江、宜城、樅陽、黃梅等城,趕到蘄春。

劉庭州趕到蘄春時,林縛已隨軍去了黃州,他在蘄春只見到留在蘄春督轄池州軍作戰的岳冷秋。岳冷秋與林縛形成兵分兩路、進擊敵鄂東防線的決議,從蘄春往西北進擊叛將陳韓三所部,成為池州軍的責任。

蘄春目前已經成為池州軍進擊鳳山的大營,岳冷秋親自在蘄春城裡坐鎮,鄧愈暫時也在蘄春城裡,嶽峙則率八千兵馬,已經越過蘄水河進入洗馬、策山等地,兵鋒已經滲透進浠水河東岸,圍著浠水河,與陳韓三在外圍的兵馬糾纏逐殺,爭奪對浠水河上游地區的控制權。

就算陳韓三退守鳳山、白蓮河,也斷不可能輕易放棄對外圍浠水上游,特別是西岸區域的控制,若是能有效限制池州軍主力大規模進入浠水西岸,就能避免鳳山、白蓮河兩寨受到直接的攻擊。

哪怕是拖延時機,對外圍區域的爭奪,也是必要的。

很顯然,從浠水河西岸的上遊方向,道路給破壞,溪河之前也無橋樑,先遣兵馬不能迅速進入,將敵將從這一區域驅逐出去,不能迅速鋪橋造路,主力兵馬是難以上來,直接圍打敵寨。

“崇國公在荊襄與燕虜決戰的決心有多強?”站上蘄春城頭,劉庭州見左右除了鄧愈,沒有其他無關人等,壓著聲音問岳冷秋。

雖說在南陽一事上,岳冷秋判斷有失誤之處,但這回池州軍涉身其中,劉庭州仍然願意聽一聽岳冷秋的判斷。

“樅陽大敗後,池州軍雖說進入鄂東與叛將陳韓三對峙,但不過是在黃梅、樅陽休補元氣,因黃梅與江州隔江相依,也不畏陳韓三與奢家敢來夾擊,”岳冷秋說道,“雖得休養,但也只有三個月的時候,僅夠將卒養傷罷了。庭州,你看看蘄春周圍的寨橋塢船,是池州軍此時所能為?”

蘄春距江岸尚遠,離江灘有二十餘里,但臨蘄水河而築,城東又是皖山(淮山南脈)西南麓的丘山長嶺。雖說在陳韓三退出時,縱火燒燬蘄春城,但要從蘄春進擊鳳山,沒有一個更適合的地方作為東線兵馬的後方大營。

眼下,在清除蘄水河道里沉船、木樁等的障礙物後,揚子江裡的舟船,就直接能駛入蘄水河水道。就在蘄春西城外的內河碼頭上,劉庭州與岳冷秋站在城頭肉眼就能看見,有數十艘揚子江上常見的倉船就停在那裡,上千勞工在那裡奔忙不歇的將物資從船上搬卸下來。

劉庭州不清楚鄧愈、嶽峙率部進入洗馬、策山等地的具體情況,但是在眼前,除了數百匠工在蘄春城頭修補殘城外,在蘄水河的西岸,在驊山、鷂鷹嶺兩處要衝之地,能看到兩處營壘已經峙立在林山之間,與蘄春城共同控制蘄水河下游,在內河碼頭的上游雖兩里許,有四座棧橋橫跨蘄水之上,溝通兩岸。

在蘄水河對岸,有幾處簡易棚地有煙柱騰空,再看近岸的河灘上,堆著黑黢黢的煤石,看情況河對岸似乎在燒窯制磚。

“河對崖所築是磚城?”劉庭州問道。

“先修柵營,再補磚牆……”岳冷秋說道。

劉庭州與岳冷秋一樣,對兵事也十分的熟悉。

伐木為柵,依山川之險造一座柵營,只需要三五天的時間,燒磚築牆,則是大工程,也不是獄然能成,但堅固程度遠非柵營能比。

在樅陽大敗之後,林縛雖然沒有裁掉池州軍,但拔給池州軍的錢糧,鋭減到每年六十萬兩——岳冷秋的話說得很明白,以池州軍從戶部直接撥得的錢糧,在樅陽慘敗之後,休生養息還不夠,根本沒有能力在鄧愈、嶽峙率前部兵馬越過蘄水河進逼鳳山一線的同時,在蘄春這麼大規模的修築防禦體系。

攻守之道,攻中藏守、守中夾攻。

不管鄧愈、嶽峙在前陣打得如何,大營的防禦一定要紮實、穩健;這樣,鄧愈、嶽峙等先部兵馬即使受挫,還能迅速退下來休整,等收拾之後再繼續往鳳山方向進擊,而不是將所有的希望都寄託在一次進攻上。

樅陽之敗,受奢文莊所誘,岳冷秋遣子岳篤明率軍進擊黃龍嶺過於草率,自然是主要的原因,但是小倉山營寨過於單薄,岳篤明在野戰給擊潰之後,岳冷秋不能依小倉山營壘而守,則是傷亡難以控制的主要原因。倘若當時岳篤明在進擊黃龍嶺時潰敗,而岳冷秋能守住小倉山,至少能保證大部兵的潰兵不會給陳韓三與奢家聯合掩殺。

眼下打敵軍的鄂東防線,也是這個道理。

未勝而先慮敗,這是將帥領兵最基本的要求。

不管敵軍此時在鄂東防線上的兵馬有多弱,無論是池州軍還是精鋭為天下先的淮東軍,沒開打之前,都沒有十足的把握說能一鼓作氣的攻下漢津、黃陂、鐵山門及鳳山等地,打開敵軍在鄂東的側翼缺口。

那在進攻的同時,就必須要考慮如何去應對進攻不利的局面。

再一個,眼下是判斷燕胡的主攻方向是荊州,所以淮東軍與池州軍糾集近十萬兵馬渡江到北岸,進擊敵軍的鄂東防線,全力以牽制燕虜側翼,以其不能盡全力打荊州。倘若燕胡主力棄荊州不攻,從漢水東岸直奔鄂東而來,那在揚子江北岸的淮東軍、池州軍是進還是退?

事實上,這時候正有大股虜騎沿漢水東岸進入大洪山西麓石城附近——虜騎進入石城(位漢水中游,武漢漢口西北,今鐘祥),可以從石城渡過漢水圍打荊州北面的荊門,也可以直接插入鄂東,配合先期在鄂東防線的楊雄、孫季常、鐘嶸、陳韓三等部敵兵攻打淮東及池州軍先期渡江的兵馬。

在這時候,淮東軍、池州軍先期渡江的兵馬,已經不能急欲考慮展開,而是要考慮收縮,以免在插軍山、旗山以南的丘陵地帶,吃燕虜騎兵的大虧。

這時候,沿揚子江北岸,以蘄春、黃州兩城為核心,快速修築多重塞壘的防禦塞壘——倘若真將燕虜主力吸引到鄂東來,那淮東軍、池州軍就收縮到沿江塞壘裡,背靠揚子江,消耗燕虜的兵馬及作戰鋭氣。倘若燕虜主攻荊州的計劃不變,那淮東軍、池州軍就可以依託沿江塞壘,向敵軍的鄂東防線進擊,以救打穿其側翼的可能,來解荊州之圍。

即使荊州不幸失守,淮東軍、池州有沿江塞壘為依託,最後從北岸撤出來,也將相對容易得多。

唯有這樣,淮東軍與池州軍才能稍稍掌握住荊襄會戰的主動權,不至於陷入徹底的被動之中。

當然了,為了獲得這樣的主動權,意味著人力及物力的巨大投入……

沒有淮東軍,僅靠戶部給池州軍每年總額六十萬兩的拔款,岳冷秋如何在修補蘄春殘城的同時,在蘄水西岸一起建造兩座堅固塞壘?

這時有一員穿青袍的文官登城來,其人右臉有一塊大斑,相貌醜陋,眼見著熟悉得很,劉庭州一時想不起來是誰。

岳冷秋介紹道:“庭州,此乃樞密院營田左尉朱艾,受樞密使所令,權知蘄春,領五千輜兵進入蘄春,這寨橋塢船等事,則由朱大人所司……”

“哦,我說怎麼眼熟得很?”劉庭州想起朱艾是誰來,沒想到早年的放牛郎,如今給林縛委任為蘄春令了。

雖說劉庭州最終沒能舉他為吏,但畢竟是最初肯定他才能的人,朱艾對劉庭州也甚是親切。

“朱艾拜見岳大人、劉大人、鄧將軍!”朱艾過來給岳冷秋、劉庭州、鄧愈行禮。

“朱大人客氣了。”劉庭州回道,心想林縛使朱艾率五千輜兵進入蘄春,又在蘄春投入大量的物資,幫助池州軍將後防塞壘迅速的修築起來,沒有這個更能表明他打在荊襄與燕虜會戰的決心了。

林縛早初在廬州投入大量的資源,有防範董原之意,但也有與壽州唇齒相依,抵禦燕虜兵馬主力進入淮西的意圖,如何燕虜在南陽的兵馬已經開始南下,那林縛將廬州的資源往這邊調,也是當然。

雖說在蘄春,劉庭州心裡的擔憂就消去大半,不過既然過來,也不能連林縛一面都不見,就回壽州去——淮西要怎麼牽制燕虜在北線的兵馬,淮東寧則臣所部要不要沿淮河西進,這些關鍵性的問題,還要當面與林縛商討。

岳冷秋也正好要往黃州走一趟。

黃州在蘄春的西側偏北,與鄂州城隔江對立,在地理位置上,黃州恰好也保護著蘄春的側翼——相對來說,池州軍負責從蘄春出兵打鳳山,軍事壓力要比淮東軍少得多。

岳冷秋離開蘄春,便由鄧愈留下來主持軍政,不會有什麼大礙。

由於浠水河西岸還不夠安全,在燕虜攻陷武關之後,其主力騎兵沒有過來,但調拔了大量的戰馬補入陳韓三所部,使得陳韓三所控制的騎兵,激增近一倍,使其對丘陵地帶的活動能力增強。

而淮東水營早期要先將人與必需的物資運入北岸,騎營及大量的戰馬,反而有些遲滯,使得短時間裡,對緩衝區的滲透能力,反而不過敵軍。

岳冷秋陪同劉庭州趕去黃州,走陸路不安全,只能坐船去黃州。

從蘄春登船,下蘄水河進入揚子江,劉庭州才發現揚子江千舸竟渡,幾乎要將整個江面遮住。江面上,除了淮東水營的戰船、運兵船以及船體龐大給臨時徵用的商船外,還有大量的槳帆船、烏篷櫓船等小型漁船,有些船頭還掛著未收的漁網。

劉庭州一臉疑惑,漁民們往黃州湊,做什麼?

看劉庭州疑惑,岳冷秋說道:“庭州一路從壽州趕來,有些最新的情況還不清楚,樞密使在離開蘄春之前,邀我與左相一起簽署授田令:江淮之民,自行渡江隨軍赴國難者,積功者授無主之田三十畝,永業;隨遷但無功者,兩年後許一兩銀一畝田購永業田,以三十畝田為限!此外,樞密使又簽令募儒生入營伍參戰,積功即可補吏,或在營伍服役兩年,也可補入吏官……”

聽到這裡,劉庭州愣了一下。

荊湘之亂已有好些年頭,到處都給打成殘地。待收復後,荊襄的無主之田將數不勝數,到時候墾荒屯田將叫人頭痛不已——此時簽發授田令,只能以將來的授田來徵募隨軍民夫輔助作戰。

但是,募儒生入營伍,事情就沒有那麼簡單了。

從永興帝在江寧登基之後,科舉便因戰事被迫中止,斷了天下儒生入仕之路。

如今江西、東閩、兩浙、湘潭、廣南等地都相繼平復,不管荊襄會戰打得如何,只要能守住揚子江,恢復科考也是大勢所趨。

林縛募儒生入營伍,有些儒生會不屑一顧,但有些儒生,特別一些年輕的儒生,為南陽遇屠一事而憤怒難泄,此時為赴國難正熱血沸騰,恨沒有投筆從戎的機會——林縛此舉大打方便之門,這些儒生雖說也會有投池州軍、淮西軍的,但絶大多數都會進入淮東軍,進入林縛的控制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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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 狂瀾第103章 定策

聽岳冷秋說儒生入營伍積功可補吏,劉庭州愣怔在那裡。

劉庭州做手勢請岳冷秋進艙室說話。

在昏暗的船艙裡,推窗望外,一派江水清碧似藍,左右舟楫密集如林。

劉庭州看向岳冷秋,說道:“有越以來,帝室、勛貴與士大夫並治天下,科舉乃天下儒生入仕之龍門,此制垂立天下兩百餘載。近年來山河破碎,科舉為之中斷,使選吏補吏之事,也桀途多難。當下,吏部從永興年之前科舉出身的士子裡選吏,多補入中央六部,而府縣官吏則操之地方。雖說戰時不得不得權宜之計,但終究選吏之事,要操之在吏部之手,才合律制——今崇國公募儒生入伍營,許以補吏之期,將來置吏部於何地?”

岳冷秋沉默著。

劉庭州又問道:“有傳言說樞密院要取政事堂而代之,難道這是真的?”

岳冷秋哂然一笑,說道:“荊襄之戰,不曉得要填進去多少血肉之軀,庭州是不是有些過慮了?”

劉庭州蹙眉思慮岳冷秋的話。

以當前的架式,林縛在鄂東不可能是假打。十數萬兵馬以及差不多同數量等級的輜兵、隨軍民夫,都將渡江以蘄春、黃州兩地為中心進行集結,林縛想假打都不可能。

燕胡的主力必然都將給吸引到南線來。

不出預料的話,兩軍在荊襄地區的戰事,將會發展成極為殘酷的拉鋸戰。

林縛也許是對此有所預料,才要極盡一切可能去動員更多的兵力渡江參戰。

林縛要求樞密院掌握更大的戰爭動員的權力,包括授田令及募儒生入營伍令,都是在這一背景之下頒佈,一切都顯得合情合理。

當叛軍進襲江寧時,永興帝與文武諸臣棄江寧北逃,是林縛率淮東精鋭求江寧於水火之中;當南陽軍、曹家關中軍、池州軍接連敗北,而淮西軍、荊湖軍、湘潭軍毫無作為之時,是林縛率淮東精鋭,一舉平定江西,徹底消除江寧側翼的威脅——林縛不過是他之前的權力基礎上,再稍微多要求了一點,以便更好的指揮整個戰局,誰能拒絶?

永興帝不能拒絶、太后不能拒絶,劉庭州明白他更沒有立場站出來說三道四。

反過來想,荊襄地區的拉鋸戰打得越殘酷,時間拉延得越長,對淮西也越有利。

當然,這也是岳冷秋話裡的意思。

劉庭州轉頭看向窗外的江水,心裡又起一念,問岳冷秋:“要是叫崇國公在荊襄再獲大捷,當如何處之?”

“再獲大捷?”岳冷秋聽劉庭州這麼問,目光也隨之看向窗外的江水,心裡卻起波瀾:難道真如劉庭州所料,募士子入伍營是林縛代元自立的一步棋?

帝統傳續而律制立,天下讀書人擁護帝統傳續、擁護律制,是因為唯有如此,讀書人通過科舉入仕的通道才會暢通。

倘若林縛真有心想謀國篡位、代元自立,對於農戶來說,不過是一樣的繳租納賦;而當前江淮之前新興的工礦商戶,大概是盼望著林縛能代元自立的;但天下巴望著通過科舉一朝能越龍門的讀書人,他們看到淮東這些年來吸納了太多的異類為官為吏,對科舉律制極盡破壞之能,對於巴望著江寧能儘快恢復科考的他們來說,怎麼可能希望看到林縛代元自立?

但是林縛這次募儒生入伍營,期以積功以補吏,表面上是吸收一些熱血讀書人投筆從戎,補充兵員的不足,但從根本上分化了可能會反對他代元自立的讀書人群體,拉攏一批讀書士子支持他代元自立……

“要是能形成拉鋸戰,形勢倒也不壞,”岳冷秋心裡雖然想了很多,但這時候也不願意多說什麼,說道,“能保住荊州不失,就已經叫人歡喜,想獲大捷,難啊!”

劉庭州也覺得有些多慮了,整個戰局看上去艱苦跟險巨,池州軍在蘄春,實際上還是給保護在內側,軍事壓力不大,淮東軍主力要從黃州向漢津、黃陂、鐵門山進擊,差不多將整個鄂東防線的大部分壓力都承擔過來。

一旦燕胡主力棄荊州不打,沿漢水東岸奔鄂東而來,淮東軍也正好處於其攻擊的主要方向上。

*******************

“燕西將孟安蟬率一萬騎兵配合蘇庭瞻率兩萬步卒進入石城,就沒有動作,”林縛親自伸長手,將步騎標識在沙盤上移動,以標明敵軍各部在荊襄地區的最新分佈情況,“葉濟羅榮本部騎兵以及周繁、田常兩部兵馬,都還在襄陽一線沒有南下……”

“就眼前的情形,我們是不是直接命令胡文穆棄守荊門,”傅青河問道,“讓葉濟羅榮率主力直接從樊城渡過漢水,通過荊門去打荊州?”

林縛看向圍在沙盤前的眾人,曹子昂剛入廬州趕來,高宗庭、宋浮、敖滄海、葛存雄以及穿儒衫列席軍議的宋佳,都是這次荊襄會戰的核心決策人。

要是不放棄荊門,燕胡主力不能快速拿下荊門,只能從漢水東岸南下,到石城之後再渡漢水去進攻荊州。

那石城必然將成為燕胡兵馬往南展開的核心中繼點,特別是圍攻荊州城,將以步兵為攻城主力,葉濟羅榮必然會留下大量的騎兵在石城監視左右戰局。

石城與荊門隔江而立,可以說都位於荊襄地區的地理中心上,離漢津的直線距離,都差不多在三百里左右。

最大的區別就是荊門在漢水西岸,石城在漢水東岸。

葉濟羅榮攻打荊州城,必然以周繁、田常等步營主力,而將野戰決定力量留在稍後的位置監視整個戰場。

要是葉濟羅榮的騎兵主力屯在荊門,隔著一條漢水,對漢水東岸的戰局掌控力,將會弱於許多——這恰恰是林縛他們所希望看到的。

宋浮說道:“要是我們對荊湖沒有約束力,那胡文穆主動放棄荊門,是胡文穆的事情,現在怕有些不妥。主公放棄荊門的理由,有些勉強,一旦放棄荊門,有可能會引葉濟羅榮、奢文莊的警覺。我以為,荊門是漢水以西的要衝,接襄陽、荊州。在漢水上游,襄陽與樊城隔江而立,襄陽是大城,樊城則要少得多。而襄陽與樊城的過江通道是現成的,羅獻成據襄樊時,就在兩江之間建浮橋。雖說現有的襄樊橋渡有所不足,但可以迅速加強,在阿濟格入駐後,也正是這麼做的。在燕虜物資補給這麼緊張的情況下,我認為,他們寧可為攻打荊門填入上萬條人命,也不大可能放棄襄樊現成的過江通道……”

“這個還是要看葉濟羅榮怎麼去權衡強攻荊門與從石城繞道之間的利害了,”林縛說道,“不過從整個戰局來說,葉濟羅榮強攻荊門的難度不大,另外,荊門是降是潰,對我們也沒有根本性的影響,那荊門那邊,也由著去好了。戰局推動起來,我們更多的也只能跟著隨機應變,不必要事事料機於先,不然叫大家打一仗頭上多幾根白髮,我的罪孽就大了……”

大家都笑了笑。

曹子昂說道:“倘若叫葉濟羅榮順利攻下荊州,待其在漢水西岸的步騎主力前移到荊門以南地區,那他們在補給糧道上的兵力分佈,在襄樊地區,必然是重於襄陽,而於輕樊城……”

“直接奔襲樊城?”高宗庭問道,“從柴山出兵到樊城,雖說能避開敵軍主力,但兩地之間有七百里地,如何保證不叫敵軍察覺?”

“分兵進襲!”曹子昂說道,“有王相配合,先派三五千精鋭襲奪樊城,其他兵馬延後進入,這樣就可以掩敵耳目……”

“要想掩人耳目前,柴山兵馬主力必然要拖延三到四天才能出動,”高宗庭問道:“而先遣三五千兵馬襲樊城易,但隨後就會立刻面臨從襄陽及南陽之敵的猛烈夾攻,能不能守到柴山兵馬主力趕去?而三四天之間,也足以叫葉濟羅榮從荊門調一部兵馬往襄樊,陳芝虎也可能從南陽北調兵南下,整個荊襄地區都將捲入戰團。就算柴山兵馬主力能順利進入樊城,也不能純粹守城,還要控制樊城以東到棗陽北的區域,才能達到關門的目的……”

曹子昂說道:“這個就要看主公與諸位在漢津能以多快的速度打開缺口北上,只要將燕胡在襄樊以南諸部兵馬的陣腳都打亂,哪怕柴山兵馬都為此犧牲,也是值得的!”

大家都看向林縛。

樊城是整個荊襄地區的大底,但是僅僅佔領樊城不夠的。

要是曹子昂率柴山兵馬襲得樊城,卻又給從北線快速南下的陳芝虎封在城裡,燕胡兵馬依據可以從襄陽渡漢水以及從樊城與棗陽之間的開闊地帶撤出。

要達到關門打狗的目標,柴山兵馬就要徹底的控制樊城周圍地區。但在陳芝虎及從荊門等地北援的燕胡騎兵主力夾擊之下,柴山兵馬在樊城能守幾天,實在是一個極大的考驗。

以曹子昂的話,最壞的結果,可能柴山偏師整個的都可能犧牲掉。

已經與即將進入的柴山兵馬,是崇城軍兩個鎮師主力加上孫壯及黃祖禹及柴山周斌所部,總兵力不是別人預測的三萬人,而是整整五萬六千人,其中包括五千輕騎。

宋佳站在林縛的身側,伸手將身前鳳離軍的標識從沙盤上拿起來,直接放到正陽的位置,問道:“如此,會否好一些?”

“使寧則臣率鳳離軍迅速入淮西,強令董原配合從正陽西擊泌陽,”在場眾人都能看出宋佳要說什麼,高宗庭輕蹙著眉頭,說道,“那就有可能將陳芝虎所部從確山吸引出來,牽制騷擾正陽北面,是能拖延陳芝虎率部援樊城的時間,但使鳳離軍遠離山陽,進入淮西腹地作戰,董原要動手腳,鳳離軍將入險境……”

董原要動手腳,不會有膽直接偷襲鳳離軍,但他只要有意使鳳離軍陷入陳芝虎及屠岸兩部的包圍之後,鳳離軍的處境就危險了。

“我倒覺得可行,”曹子昂說道,“在柴山兵馬出擊之前,董原不可能猜到我們在荊襄的部署,就不會事先對鳳離軍動什麼手腳的;等到柴山兵馬進襲樊城,董原想動手腳,時間也是急迫……”

傅青河說道:“要保險一些,叫寧則臣率部西擊,但到信陽府境內之後,不從正陽往泌陽,而是從信陽城往南打羅獻成在淮山北麓的兵馬,有蔡家在信陽城裡,董原想動什麼手腳,要困難得多……”

林縛點點頭,對曹子昂說道:“柴山兵馬,仍以見機行事為先,樊城不可奪,不得強奪,你率柴山兵馬能進入大洪山一線,就足保我們不敗了……”

大洪山是鄂東防線的側後,有四五萬兵直接插入大洪山,敵在黃陂、鐵門山的守兵就會給切斷退路,陣腳自亂。

這時候,有扈衛進來稟道:“岳大人與淮西劉庭州進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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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 狂瀾第104章 兵力算法

劉庭州與岳冷秋在黃州城南的江港登岸。

黃州與鄂州隔江而立,兩城相去不過十一二里,都修築在迫近揚子江岸的丘陖地帶上。

丘陵近岸,多崖岸少淤灘,故而是天然的優良江港,而便於大型船舶駐泊。

黃州、鄂州,長久以來,都是揚子江中游重要的臨江港城,也是荊湘物資往江淮地區轉運的主要集散地之一。

有越兩百多年以來,黃州、鄂州都是荊湖之大城,要是僅以商旅繁榮比較,黃州、鄂州以及江夏,都要比荊州耀眼得多。但在戰略上,由於江夏正當漢水河口,而黃州與鄂州離江夏很近,故而地位不甚重要,更遠不能跟荊州相提並論。

正因為如此,雖說在黃州城南臨港地區因為繁榮的商旅,形成緊依黃州城的江埠集鎮,但黃州城本身又矮又小。

如此,繁榮的江埠集鎮盡成殘地,而黃州城也殘破不堪。

劉庭州進城後,發現淮東軍在黃州城的直接駐兵不多,更多是受授田令、募儒生入營伍令所激勵渡江來黃州應募的平民、士子。

“劉大人……”

劉庭州聽著似有人喚他,停下腳步來往人群裡看去,就見一名儒生打扮、相貌不凡的青年士子朝這邊作揖行禮,又朝這邊大步走來。

護衛看了看劉庭州的反應,讓士子靠近。

“學生寧俞捷,拜見劉大人、岳大人……”

“哦,鹽瀆縣的舉子寧俞捷。”劉庭州認出來人還是他任鹽瀆知縣時鹽瀆參加科考獲得功名的舉子寧俞捷。

經劉庭州這一介紹,岳冷秋也有些印象,是崇觀五年的江東舉子。

崇觀五年、崇觀八年、崇觀十一年,江東郡共錄取近五百名舉子,岳冷秋之所以記得寧俞捷這年,是他在崇觀五年中舉時才年僅十七歲,是在陳明轍之前成名的江淮才子,名氣不小。即使到今日,寧俞捷也不過三十歲剛出頭一點。

不過崇觀六年寧俞捷進京趕考受挫,崇觀九年又因病不能入京,十二年由於北地形勢已經接近崩潰,京考中斷,寧俞捷就一直停在舉子功名上未能再進一步。

雖說中了舉便有做官的資格,林縛也是自從九品司獄小吏的官位爬到今日位極人臣的地位,只是江東郡是耕讀之鄉,錄取的舉子多,而空缺的空位少,舉子想出仕,只能排隊等待,大多數人等一輩子都做不到官,寧俞捷便是其中的典型。

劉庭州、岳冷秋等人都沒有想到寧俞捷這樣的人物等不得江寧恢復科考,也投筆從戎,應募渡東來從軍了。

寧俞捷當街相喚,自然是想通過劉庭州舉薦,能在淮東軍裡獲得一份好差使,而不是跟其他士子一舉,給編入諸部。

劉庭州邀寧俞捷同行,想著有機會能在林縛面前提一聲,也算是成人之美。

寧俞捷自然不能跟劉庭州、岳冷秋同行,而且隨他們的幕僚一起走。

劉庭州知道淮東軍的虞文澄、陳漬兩部近三萬步卒已經渡江進入北岸,但見黃州城裡駐兵不多,沿街衛戍的還多為騎兵,應是禁營騎軍的兵馬,疑惑的問岳冷秋:“淮東軍不在黃州城裡,是不是已經往黃陂、鐵門山進逼了?”

“虞文澄、陳漬兩部已經進入黃州西北的五雲寨以及黃州正西的鳳凰山,控制舉水河兩岸,確已形成進擊鐵門山及黃陂的勢態。”岳冷秋說道。

淮東軍與池州軍在鄂東聯兵作戰,兵馬動態自然要隨時互相通知,還各遣觀察武官隨軍進退——要沒有一定的信任,聯兵作戰就是虛話。

劉庭州過來之前,對鄂東的地理有認真的研究,對鄂東的山川地名自然熟悉,知道鳳凰山及五雲寨,離黃州城都有六七十里的距離,以黃陂城與黃州城拉一條直線,鳳凰山就處於這條直線的中點上。

鳳凰山的地形優勢則臨江,與鄂東城東的廟嶺山隔江相望,是控制黃州上游揚子江的要衝。在鳳凰山稍下游,揚子江裡有一座沙洲名老龍咀,正當揚子江上游來水,也正當舉水河口……

劉庭州對兵事也是極熟,問岳冷秋:“那這麼說來,淮東水軍的駐營有一處就在老龍咀?”

岳冷秋點點頭,說道:“不錯,在老龍咀是有一處駐營。另外荊湖在鄂東的水軍全部西移去援荊州,樞密使倒沒有直接叫淮東軍接管鄂州城,不過在南岸的廟嶺山本有一處驛站,樞密使派出一部兵馬以廟嶺驛增築營壘,峙守南岸,從老龍咀往西,揚子江受廟嶺山與鳳凰山所夾,江面狹窄僅五里許……”

劉庭州點點頭,大家都是知兵事的人,林縛如此部署,將黃州外圍的營壘建到距黃州城六七十里外的要衝之地,將黃州直接控制的縱深展開將近百里,並控制楊子江上游,水營的兵鋒直接漢水河口,擺明了是做好跟燕胡在鄂東打拉踞戰的準備。

哪怕荊州不幸給燕胡打下,只要黃州經營得好,依舊能死死的嵌在北岸,將燕胡大量的兵力牽制鄂東地區,使其不能集中兵力去打淮西。

當然要做到這一步,淮東也要往黃州地區投入大量的兵力跟資源。資源跟兵力總是有限的,一旦雙方在鄂東膠著拉據,淮東想騰開手去另開戰場就將變得異常的困難。

寧俞捷與劉岳的隨從人員走在後面,也隱約能聽到他們在前面交談,插話問道:“以學生愚見,荊襄一戰,當以守荊州為要,然而荊湖招討使所部兵馬戰力孱弱,樞密使為何不派一支精鋭接管荊州的城防?”

寧俞捷突然插話,是很失禮的,但他少年成名,有些傲氣也不奇怪。

岳冷秋回頭一笑,說道:“荊湖招討使怕是未必認同你的話……”當然了,他曉得即使胡文穆同意將荊州的防務交出來,淮東軍也未必會接手。

再精鋭的兵馬,也要集中起來的使用;要在荊州城裡再分散兩三萬精鋭,林縛在黃州能集結起來使用的精鋭兵力將更少。

分兵是兵家大忌。

更何況,胡文穆又怎麼可能輕易放棄兵權,將防區交出來?

胡文穆如今能騰出手,將荊湖軍的主要戰力都集在荊州,荊州又依江而立的大城,不怕後路給斷。說實話,守荊州,有堅城可依,就算來敵兵多勢大,只要守城的軍民能夠同心,意志堅定,有三萬守兵就足夠了。兵力再多,反而不好,徒勞的消耗守城物資。只要這邊能牽制更多的燕胡兵馬,胡文穆應該是有一定把握守住荊州的。

劉庭州也是回頭笑了笑,又與岳冷秋感慨的說了一句:“對燕虜來說,即使打不下荊州,大概也會想叫淮東兵馬的主力都牽制在鄂東吧?”

岳冷秋點點頭,林縛崛起於淮東,但他崛起早期,發展步營戰力十分的節制,反而是水營的發展十分的迅速。在永興初年,淮東的水營就在東海之上取得徹底壓制奢家水師的地位,到閩東戰事之後,就將奢家在東海上的水師力量完全摧毀。

燕胡怎麼可能注意不到這點?

一旦叫淮東軍收復江西后,騰出手來,燕胡從山東到燕蘄,到兩遼近兩三千里的海岸線,如何去防備淮東軍近十萬步卒精鋭配合三到五萬水營戰力的進襲?

眼下燕胡拿下荊州,就是要將淮東軍的步營與水營主力十數萬兵馬牢牢的牽制在西線動彈不得。

“除陳漬、虞文澄兩部外,撫州的張苟所部,也應該北上了吧?”劉庭州對淮東諸將也是十分的熟悉,只是他剛從壽州南下,對淮東軍最近的調動與部署,還沒有岳冷秋熟悉,“奢家在建安的殘部畢竟還沒有徹底的剿滅,會不會有隱患?”

奢文莊投附燕胡之後,又有重起之勢,這就叫其在閩北的殘部還殘存最後一絲希望不滅。

建安位於閩江上游,山川縱橫,當初虞萬杲率殘部退入深山之間,三年時間也沒有叫奢家剿滅,而奢家在建安的殘部逃入深山裡,趙青山即使佔領最重要的建安城,想要徹底剿滅奢家殘部也未易事。

“樞密使使趙青山鎮守東閩,既然調張苟所部北上,就應該有安定東閩局勢的把握。有三五千殘兵逃入深山,影響不了大局。就是在鄂州南面,黃秉蒿的部將陳子壽在幕埠山聚攏了一支人馬,猶不肯降,多少也算是個麻煩。”岳冷秋說道。

劉庭州看了岳冷秋一眼,當初還是岳冷秋縱虎歸山,叫陳子壽有機會投靠奢家,與黃秉蒿合流。袁州軍給打得大敗,就算陳子壽在幕阜山收攏三五千殘部,士氣不會振作,也不會有太大的威脅。

揚子江南岸的局勢差不多算是安定下來了,劉庭州只是擔心林縛能聚集到黃州的兵力夠不夠用。

林縛在黃州能調用的步營有虞文澄、張季恆、張苟、陳漬四部,總兵力為六萬,但江州、豫章等地都要留少量的衛戍兵馬以及袁州戰事期間受傷未痊癒的將卒還有一些,林縛在黃州能調集的步卒大約只有五萬多點。

水營方面,江寧禁營水軍胡臾兒所部已奉命西進,與江州水軍葛存雄所部匯合,約有三萬兵馬。

騎兵方面,即為江寧禁營騎軍周普所部,也是林縛的扈衛精騎,有五千人。

除此之外,就是淮東在廬州的駐兵劉振之、唐復觀兩部三萬人。

劉庭州認為,一旦確認燕胡兵馬的主攻方向為荊州,而無法轉向打淮西之時,林縛必然會將廬州兵馬調入黃州。

淮東軍在西線能用的水步馬軍主力加起來,也不到十二萬人。

雖說林縛有堅定打荊襄會戰的決心,劉庭州還是暗感難打、太難打,淮東軍不能在兵力對燕胡形成優勢,以攻打守,如何能牽制燕胡主力?

淮東軍雖說是天下難及的精鋭,但上饒戰事期間,以攻打守,林縛還是集中了上饒守軍逾兩倍的強大兵力以及差不多同等數量的輜兵、隨軍民夫,才一舉將奢家在上饒的防線攻克。

劉庭州與岳冷秋邊走邊談,不知不覺便走進林縛守備森嚴的行轅。

他們的隨行扈兵都留在行轅外,文職扈從隨他們進入行轅。

林縛站在議事明堂前,得知岳劉二人已經進城,還特意將在黃州觀軍的副相左承幕請來,朝岳冷秋、劉庭州說道:“有失遠迎,還望岳大人、劉大人不見外;剛剛得到消息,還要告訴岳大人一聲:羅獻成所部,又有兩萬兵馬從北線南下,進入鐵門山了……”

“啊!”岳冷秋、劉庭州都一怔。

羅獻成聲勢最盛裡,擁兵二十萬,後將超過一半的匪兵裁去屯種,僅保留戰兵八萬。

羅獻成投虜後,又將大量的屯卒編入營伍,出淮山進擊信陽,牽制淮西兵馬,實際兵力很可能超過十二萬。

雖說羅獻成所部的戰力,未必比得上奢家殘部,但勝在人馬眾多,也難對付。

如今在鐵山門聚集的羅獻成所部兵馬,以鐘嶸為將,已經超過四萬人,相信後期還會繼續增加;而在漢津、黃陂兩城,楊雄、孫季常以及隨後趕來虜將安勝良所率騎兵,總兵馬也達到五萬人。

相比較,陳韓三在鳳山的兵馬沒有得到補充,但鳳山、白蓮河地勢險峻、易守難攻,池州軍雖有兩倍於兵力,卻完全沒有信心能強攻下鳳山——陳韓三本身就是一員悍將,而且又是一員退路給堵死的悍將,其部眾又都是十惡不赦、窮凶極惡之徒。

看到岳冷秋、劉庭州臉上不振作的神色,林縛知道他們的擔憂,只是微微一笑,請他們入內說話。

的確,要比兵力,淮東軍加上池州軍一點都不占優。

當然,淮東軍的兵力也不像表面上那麼缺乏。

由於淮東軍擴軍迅速,使得早期規模達十數萬人之巨的工輜營在去年迅速縮小,一度不足五萬人。但在江寧戰事之後,淮東軍最主要的一項工作就是重新大規模擴編工輜營,以保護儲備兵員的充足。

這個工作,以徐州、廬州、晉安三地為重心,努力要將徐州、廬州、晉安的輜兵規模都擴編到五萬人以上。

在上饒戰事之後,張苟率部從撫州南進打邵武,配合閩東的趙青山沿閩江西進攻打建安府。奢家在閩北的殘部僅有萬人,在四萬兵馬的夾攻之下,只能放棄閩江沿岸的城池,退入深山老林。

林縛留趙青山在建安坐鎮,繼續進剿奢家在閩北的殘餘勢力,令張苟率部北上參戰。事實上,與此同時,林縛密令東閩行營軍陳定邦所部就地編入長山營第二鎮師,一起北上。

張苟率部北上參戰,兵力實際上不是外人所預測的五旅滿編一萬五千人,而是七旅超編兩萬四千精鋭。

陳漬所部在上饒戰事裡承受到很大的傷亡,戰死的將卒將近兩千人、受傷將卒多達四千餘人,故而林縛在上饒戰事之後,就將陳漬所部調往贛州休整。除休整之外,陳漬率部進駐贛州的另外一個目的,就是要將贛南抵抗勢力吸收進來。在加強陳漬所部的同樣,消耗地方治安的隱患。

陳漬率部北上參加,實力兵額也不是外員預測的五旅滿編一萬五千人,而是六旅超編兩萬二兩千戰卒。

在江州、豫章的衛戍兵馬,林縛都是調輜兵進入,將精鋭戰卒替換出來。在虞文澄、張季恆等部在經過江州渡江北上到蘄春,再進黃州,又都補入部分輜兵為戰卒,雖說兩個鎮師的五旅編製不變,但每一旅、每一營都超額二成戰卒。

在廬州的唐復觀、劉振之、孫壯、黃祖禹等部兵馬作為偏師不算外,林縛在黃州能調集的步營戰力,包括張季恆、虞文澄、張苟、陳漬四部鎮師,實際高達八萬五千人。

周普所率騎營為五千人。

葛存雄、粟品孝、胡臾兒所率的水軍,也不是名義上的三萬人,實際要超編一萬,共四萬人。

此外,林縛已經下令,著趙虎率江寧禁營步軍一萬兵馬即刻西進,只給秦承祖在江寧留下一萬兵馬以坐鎮中樞。不過江寧周圍沒有威脅,一萬守兵足夠了。

不算池州軍,不算柴山偏師,林縛在鄂東防線正面,能將聚集的兵力,將達到十四萬眾。要是把柴山偏師算上,林縛在荊襄能直接調用的兵力,就將近二十萬;算上池州軍、荊湖軍,整個南線集結的兵力實際並不比燕胡低多少。

相比較之前,林縛能調來黃州輔助作戰的輜兵,也就只有兩萬人,故而才頒佈授田令,吸引、激勵平民、佃農以及城市貧民到黃州來協助作戰,以補充隨軍民夫的不足。

為了這一戰,林縛良苦用心,精心準備了許久,自然要將花樣玩盡,示敵以弱,不過是最基本的手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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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 狂瀾第105章 決心跟信心

雖說樞密院總督天下兵馬,有權節制諸行營、諸制置使司、諸鎮、諸軍府,但淮西與荊湖一樣,軍政都自成一系,兵餉錢糧甚至兵甲戰械的籌備大多數是依賴自產,受樞密院的箝制不深。

諸軍與其說是從屬關係,不如說是聯兵作戰。

聯軍作戰的前提就是要彼此信任——大家都是見慣了血腥,也都見慣了爾虞我詐,都知道可能有的信任基礎,都不會建立在一紙文書之上,也不會建立在別人的承諾之上。

左承幕作為副相,代表朝廷留在黃州以“觀軍容”,名義上是個監軍使的差遣,實際上更多代表荊湖勢力在黃州監看淮東軍對漢津、黃陂及鐵門山之敵的作戰表現。

此外,胡文穆之子胡學長去了鄂州,一方面負責率鄂州兵馬圍剿據幕阜山北麓收攏殘兵的陳子壽所部,一方面在鄂州境內為黃州、蘄春戰區徵購糧草。更重要的一方面,也是因為鄂州位於黃州、蘄春之後,胡學長代表胡文穆坐鎮鄂州,倘若淮東軍與池州軍想不告而走,胡學長必能提前察覺,荊湖軍主力就能避免陷入孤守荊州的險境。

劉庭州的到來,是為代表淮西過來瞭解南線淮東軍、池州軍及荊湖軍的戰備情況。

要想使淮西放心的將兵力集中到信陽一線,去牽制燕軍在北線的陳芝虎、屠岸諸部,以減輕南線的軍事壓力,林縛必然要將淮東軍在黃州一線的軍事部署,叫劉庭州看個分明,叫他相信淮東軍有打荊襄會戰的決心。

為岳冷秋、劉庭州的到來,林縛特地備下薄宴。

劉庭州此來,除了百餘扈兵外,還有十數隨行幕僚,畢竟要在短短三五天的時間裡觀察淮東軍在黃州一線的全面戰備情況,不是劉庭州兩隻眼睛能看得過來的。

有官職在身的幕僚,僅四五人隨劉庭州、岳冷秋一起入廳飲宴。

淮東軍得黃州城,也是殘破不堪,林縛選了一處稍稍整飭的院落駐為行轅,但也簡陋得很,劉庭州等人走進大廳裡,都能看到柱子上有燒灼的痕跡。

當然,也不能奢望林縛備宴能有什麼山珍,海味倒是不缺,甚至一走進來,都能聞到淡淡的魚腥味。

有些人對海腥味敏感,看著劉庭州身後幾名隨行文吏都微微皺眉,林縛笑道:“黃州這邊,最能吃得上的肉食就是醃鹹魚,都在宴客的特產了,岳督與劉大人不要嫌棄……”

淮東在昌國、嵊泗以及鶴城等地,大規模發展近海捕撈,以補充軍中肉食的不足。如今才是九月,海魚在昌國、嵊泗、鶴城捕撈醃製後,走水路運到黃州,前後怎麼也要十天的時間。能吃就成,怎麼能指望一點都沒有腥臭?

當然,要是黃州都開始大規模吃醃製海魚,就說明淮東從江浙沿海到黃州戰區的補給線就已經建立起來了。

只要糧食以及其他作戰物資能從後方源源不斷的運到黃州戰區,淮東兵馬也迅速的調上來,在黃州完成集結,即使在戰爭中,軍卒給大規模的消耗掉,也可以從受授田令激勵渡江參戰的民夫中補充戰卒。

這時候,劉庭州感覺到大越朝的經脈都是暢通的,即使荊襄會戰前期會有不利,但時間拖得越長,局勢也將會變得對大越越有利——只可惜這一切都在林縛的掌握之下。

林縛將高宗庭、曹子昂等跟劉庭州有過交往的人喊過來陪同飲宴,自然也是一番寒暄。在席間,林縛又笑著跟劉庭州州說:“敬堂他們都在五雲寨,來不及趕回來為劉大人洗塵——不過也沒事,劉大人來一趟黃州不易,五雲寨那邊也要走一趟。”

淮東立工輜營以司屯卒戰訓、營田工造,孫敬堂一直是淮東在這方面的核心人物,早年在淮安,與劉庭州的接觸很多,在此之前一直在徐泗坐鎮。

這些年,淮東將徐州防線經營得跟鐵桶一樣,一方面是劉妙貞、寧則臣、葛存信、耿泉山諸將率精兵強將坐鎮,一方面是李衛等文官撫濟流民、安頓地方有功,另一方面就是孫敬堂率工輜營在徐泗一線大肆營造防壘、修築馳道、河港。

如今林縛要在荊襄跟燕軍大幹一場,除了手下的名帥勇將外,孫敬堂、葛司虞、朱艾等精於營造的人物自然也不能缺陣。

除了戰區的防壘、路橋等事營造外,糧秣戰械及其他戰略物資的籌集、運輸,也是戰爭的核心事務,支度使林夢得以及戶部尚書林續文等人自然是在江寧坐鎮,負責總的調度江淮、浙閩等地的糧草物資往荊襄輸運,廬州知府陳華文及江州知府楊子忱,這次都兼領支度副使,以負責廬州、江州這兩個轉運關鍵點的運務。

而在黃州戰區,傅青河總司前營糧秣,孫文炳、林續宏、宋浮等淮東能吏,也都給調到黃州,輔佐轉輸之事。

前哨已經接戰,淮東給調入黃州的諸人都忙了團團轉,劉庭州雖然與淮東一系的官員有很多人有過交往,但也不能指望著他們能放下手頭的事情過來陪宴。

林縛隨口說及孫敬堂等人都在黃州,也是要向劉庭州說明淮東打荊襄會戰的決心之強。

席間,劉庭州又問起應募進入營伍的士子安排。

“這個啊,”林縛說道,“南陽失守一事傳到江寧,江寧士子憤慨激昂,諸多士子叩宮門請願,一心想從戎殺賊,林相、程相寫信來問此事,我與左相、岳督合議,最終才頒令募選,沒想到應者云集。江寧、維揚、平江等地的士子,隨船到黃州者,已有五百之數。軍中營造、轉輸等事務缺少算記之文吏,士子入伍營,倒是解決了許多頭疼之處;另外會有一些入伍營暫屈居將官副手以學習兵事,將來也未嘗沒有領兵作戰的機會……”

當世將帥都會募請讀書人負責糧秣筆算等事務,但是這些人只能算將帥私人相請的幕僚,是私吏,將來這些人想做官,將帥可以舉薦,但錄不錄用還要看將帥的臉面夠不夠大,但就算將帥的臉面夠大,也絶不可能一下子舉薦三五百幕僚去做官。

林縛募士子入伍營,主要也是負責後勤事務,那就跟請幕僚沒有太大的區別,只是規模要大一些。不過在頒行天下的公函裡,明確寫下以日後補吏的期許,這就是要變私吏為公吏。

包括之前追隨林縛的私吏,在此之後都可以正式授任知縣、縣丞、縣尉、知府、通判等地方官職。而在此之前,林縛要舉薦誰任知縣,都要單獨寫摺子,經戶部、政事堂批核,才算完全整個程序。

劉庭州心存私念,在席間就沒有向林縛推薦鹽瀆才子寧俞捷,宴後回驛舍便邀他去淮西為吏。

劉庭州、岳冷秋進入黃州之後的一舉一動,林縛自然是清楚的。

聽高宗庭說得寧俞捷給劉庭州臨時拉攏去淮西,林縛只是笑笑:“淮西能拉攏走一個,我能拉攏五百個,由著他去吧!”

岳冷秋陪劉庭州留在黃州兩天,都是商議淮西兵馬在北線配合的事情,林縛也正式通告劉庭州,寧則臣將率鳳離營一部進入淮西協同作戰。

由葉濟多鏑坐鎮的山東兵馬,在七月之後,也全面往徐泗防線進逼,袁立山、那赫雄祁等將都分別率主力兵馬差不多近十萬眾,進入濟寧、臨朐以南的緩衝區。其意就在於要將淮東在徐泗防線上的兵馬牽制住不能西援。

在徐泗以北,劉妙貞、吳齊、馬蘭頭、李良、耿泉山、楚錚等將在徐泗防線的總兵力,在補充部分輜兵之後,也只有六萬人。

雖說山陽、雲梯關一線,淮東還有鳳離營三萬精鋭、靖海第二水營兩萬水軍,但山陽、雲梯關是徐泗防線的後線,燕胡在東線,除了袁立山、那赫雄祁兩部外,在濟南坐鎮的葉濟多鏑還有四萬騎兵在手,能迅速壓到徐泗前線——林縛不能將山陽、雲梯關一線的兵力都抽空,故而能隨寧則臣進入淮西作戰的兵力也只有兩萬人。

林縛能調淮東精鋭進入淮西協同作戰,這時候劉庭州又怎麼會嫌人少呢?

這兩天時間裡,劉庭州、岳冷天都能看到每天幾乎都要有超過上萬的淮東兵卒進入黃州,又從黃州分赴五雲寨、鳳凰山等前壘營地。

談定這些事之後,岳冷秋便先回蘄春督戰去了,只是叫劉庭州不明白的,曹子昂也在岳冷秋之後,急著返回廬州去了。林縛於九月六日,又親自陪同劉庭前往五雲寨、鳳凰山等前壘營地視察軍情……

***************

從五雲寨到鳳凰寨要橫跨舉水河,雖說舉水河已是黃州戰區的外圍,但淮東軍依舊是在舉水河上架設浮橋,不怕敵軍突襲進來摧毀浮橋。

遠至周商之時,就有連舟為橋的記錄。

舉水河上的浮橋,也是立樁連舟、鋪橋為橋。

長達近三百步寬的河面上,共架設兩座浮橋,上下游相距二三百步。每一座浮橋都要用二十艘橋舟打樁固定,用棧板拿大鐵釘、鐵鉤鏈相接,兩邊又用粗如手臂的鐵索固定。

浮橋最重要的固定,要承受過渡人及車馬的重量,還要經受得住河水的衝擊,故而鐵索兩端的固定物選擇最為重要。

有條件的,通常都是鑿山石為鎖,將固定舟橋的鐵索綁在山石上,與山丘連為一體,這樣才能抵擋河水的衝擊,才能承載數百人同時渡橋過河。

舉水河下游的浮橋,位於黃州往黃陂的官道渡口上,週遭都是平川,能用來固定鐵索的老樹,也給敵兵在撤退前伐斷,沒有天然的固定物,但舟橋兩端,黑黢黢的巨、物,竟然數樽鐵鑄巨塊。

淮西鐵料奇缺,淮東竟然用籌鐵來固定舟橋,兩座浮橋就扔幾萬斤鐵塊在野外!

劉庭州跨馬而行,跟在林縛之後,走過穩穩噹噹的舉水河浮橋,心裡都不知道要說什麼才好。

浮橋西北建有一座烽火寨用來守衛浮橋與監視敵情。

烽火寨不大,柵營,不過柵營外灑了大片的鐵蒺藜,鐵蒺藜的尖刺豎起來,在蔓生的雜草裡熠熠閃光,警告人獸不要接近。

駐有一哨軍卒,並有隨軍民夫一百餘人,以保護浮橋能隨時得到修復,物資與有軍兵通過,也能隨時徵用民夫協助過河。

劉庭州隨林縛過去,見林縛竟能叫得出哨將的名字,也知道林縛對淮東軍的掌握,是別人無法替代的。

雖說只是烽火寨,但將卒兵備極好,便是最普通的兵卒,也都穿上扎甲。陌刀、槍矛之外,守兵多強弓硬弩,在柵牆上,還有三架用漆布蓋著的床弩。

這麼一座烽火寨,就算有一兩千敵騎漏進來,也沒有辦法在短時間裡、在左右援兵趕來之前將其拔掉。

看到這裡,劉庭州就斷然不再懷疑林縛打荊襄會戰的決心了,也相信淮東軍再不濟,就算荊州失陷,也能在鄂東地區跟燕軍拉鋸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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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 狂瀾第106章 渡河

淮東兵馬及物資從四面八方往黃州集結的同時,燕胡在北面的動作沒有停下來。

不過,在拿下南陽之後,要將超過二十萬兵馬,從北線移到南線,絶對不是易事。

這不是在己方控制的區域活動,沿途有驛站可給軍卒休憩,補給也由驛丞操心,路橋舟渡也都可以令地方官員從地方抓丁壯專司其事,二十萬人馬只需要自己趕路就成,十天行千里,也不是什麼難事。

楊雄在漢津沉船埋樁封鎖漢水河口,將天下無敵的淮東水營戰船封鎖在漢水之外,使得漢水完全處於奢家水軍的控制之下。

從漢水東岸而走,都是相對安全的腹地,二十萬兵馬能快速南下,但燕胡的主攻方向是漢水西岸的荊州,而非東岸的鄂東地區。

從漢水西岸南下,是在敵前行軍,前鋒先行,要伐木立營,要清除路礙,要抵擋住守兵的反擊,要鋪路架橋,接下來糧草還要先行,等這些準備工作完全之後,才是主力南下的時候。

當然,二十萬兵馬,也可能迅速插到漢水中游的石城,再從石城渡過漢水,或圍打荊門,或繞過荊門、直接攻打荊州。

只是敵前行軍,對燕胡來說,也不是什麼難事,派出一萬精鋭為先鋒,葉濟羅榮倒也不擔心荊門守兵有膽出來野戰。

問題的關鍵,倒不是西岸還是東岸行軍,還是卡在渡漢水上。

從襄陽到石城,都屬於漢水中游。淺闊淤灘處動輒六七里甚至十數里,而江岸狹平,易架設浮橋處,多在兩到三里寬度。

世稱襄樊,實際為兩城,南岸大城為襄陽,北城為樊城。

襄樊鐵樁古渡,因系渡舟的鐵柱溶立在山石之中而得名,這處地方就是漢水中游最狹窄的江段,江面也有六百餘步寬。

羅獻成早初使人架浮橋,銜接襄陽與樊城,就是連舟為橋,連接兩邊的渡口。羅獻成決意降燕後,即將襄陽、樊城交給奢家兵馬,奢文莊便使蘇庭瞻為將,在襄陽樊城之間,再拉鐵索鋪設一座浮橋,為北燕兵馬主力渡漢水南下打荊州做好準備。

由於漢水經襄樊段較深,不易打樁定舟,浮橋的固定,幾乎完全依賴固定在兩岸山石上的鐵索。

而浮橋越長,鐵索所承受的拉力也會越大,也就需要鐵索打造越粗,也就使得鐵索的自重越大。

不要說其他,就是將一根六百餘步長、重逾萬斤的鐵索,綳直在漢水之上固定舟橋,其難度都是普通人難以想像的。更何況鐵索是用來固定舟橋的,除了要承受上游來水的衝擊力,還要同時容積上百甚至數百的人馬在過橋時同時站在浮橋上。

造一座一百步長的浮橋,要簡單一些;造一座兩百步長的浮橋,就不能簡單的等同於造兩座一百步長浮橋,難度倍增;何況襄陽與樊城之間的浮橋,有八百步長!

漢水在入秋後,上游雨水不休息,使得流水上游的水勢兇猛,對浮橋的衝擊力極大。早初由羅獻成派人所架設的浮橋,在八月中旬一次洪水過境時,由於鐵索過細給衝斷,致使整座浮橋給衝垮,只保留半截舟橋,一直到九月初才重新架好。

葉濟羅榮先期派蘇庭瞻、孟安蟬兩將率三萬步騎南下石城,策應鄂東防線,又使其在水軍的配合下,從石城渡過漢水,在漢水西岸獲得立足,但大軍南下的主渡點只能設於襄樊。

這個跟林縛等人在黃州所預測的一樣,架設浮橋之難以及耗用的物料之多,都叫葉濟羅榮難下決心在石城那邊再架兩座浮橋。

進攻荊州,葉濟羅榮自然也要用擅長攻城戰的周繁、田常兩部兵馬為主力。

不過這兩部兵馬,在攻打南陽時,傷亡逾萬,在屠城發洩後,也需要休整、補充新的兵卒。差不多到九月初,才從南陽外圍開拔,進入樊城開始渡漢水。

襄陽北城牆就築在漢水南岸的石崖上,葉濟羅榮戰甲披著猩紅戰袍,髯鬚滿面,使得身材高大的看上去格外的英武,站在襄陽北城樓上,眺望滔滔漢水以及正緊急渡漢水的軍馬,彷彿峙立在襄陽城頭的一方鐵汁澆成的地礎,叫人生出難以撼他的感慨。

奢文莊雖封閩王,但在葉濟羅榮面前刻意保持低調,穿一身錦袍,彷彿富家翁,古臉瘦削,兩鬃華髮早生,只是眼睛裡還偶爾還流泄出這些年來磨礪出來的鋭利。

田常所部為先鋒,已經於前日先一步南下去打荊門,周繁所部這兩天才渡漢水。

所以周繁還在襄陽城,站在城頭,陪同葉濟羅榮、奢文莊以及襄陽守將阿濟格與燕廷派遣來擔任襄陽知府的漢臣沈浩波等文武官吏。

襄陽為襄北重地,為南征荊州大軍的糧草後方,銜接南陽,雖說任用青州戰事時投降的沈浩波治襄陽政事,但守將還是要用絶對信得過的人。

“黃陂派來信騎,稱淮東調入黃州的兵馬,截止到六日,僅步營戰卒就有五萬眾,加上水軍及騎兵,在黃州周圍聚集的兵力,差不多近九萬人,”阿濟格說道,“他們的動作好快啊,東海狐似乎在看我們這邊的動靜,決定要不要將其在廬州的駐兵西調。”

阿濟格說這話,自然是責怪渡河太慢,浮橋架設太少,而渡船又不足。

胡宗國心裡腹誹:要沒有奢家,單叫羅獻成助你們,二十萬兵馬怕是用上一個月都未必能完全渡過去。兩座浮橋用去十二根鐵索,僅鐵料就耗用近十萬斤,這還是打下江寧攢下的底子,都未見你們能從燕薊補入這麼多鐵料到南面來。

“都怪我不能多造兩座浮渡,叫大軍渡河受阻,請穆親王責罰。”奢文莊小翼的請罪。

葉濟羅榮看了奢文莊一眼,知道他是刻意低調,但也喜歡他這種小翼做人的態度,說道:“能事先造成舟橋,已是大功,而南漳、鐘宜兩城皆降,只待我大軍渡過漢水,便可揮馬直指荊門……”

浮橋長八百步,要是人挨著人、以兩列行進過橋,浮橋就要同時承載近兩千人。要是浮橋的承載力能達到這種程度,二十萬人馬要渡過漢水,一天時間就夠了。

只是僅兩千人的體重,加起來就要有三十多萬斤,連上橋體自重就變得極其的笨重;受上游來水衝擊時,無論是縱向的,還是橫向的,對鐵索的拉扯之力,也將變得極大,非襄樊浮橋所能承受。

蘇庭瞻所奉命架設的這兩座浮橋,每次同時僅能通過四百人,要是過騎兵,一次甚至只能同時通過五六十騎;這就極大拖延了人馬渡河的速度。

即使如此,兩座浮橋渡人馬過河的效率,仍然要高過同時調來配合渡河的兩百艘渡船。

奢家放棄閩東時,將大量的造船工匠都隨軍西遷。不過占得江西之後,雖有工匠,但沒有充足的時間去陰乾造船的板材,也沒有餘力組織人手進深山老林裡去伐巨木,故而在江州只能造些中小型戰船。在江州水軍裡,兩百石載量以上,都要算大船了。便是這些船時間用長了,板形走性,漏水情況也變得日益嚴重。

浮橋走人,渡船載物,田常、周繁兩部步卒加起來不過六萬人包括十數萬石糧草,渡過漢水,就整整花花五天的時間。

接下來,葉濟羅榮本部四萬精鋭騎兵,除了其中一萬人馬要從漢水東岸前往石城,繼續增強鄂東防線外,其他三萬騎兵,都要從樊城南渡——想想三萬騎兵要走浮橋南下,速度之慢,怕是堪比四五倍之數的步卒,怎麼也要六七天的時間,奢文莊想想也是有些頭疼。

不管怎麼說,戰馬的體形與體重,也是尋常成年人的四五倍重,而渡河時還沒有人那麼安份。

阿濟格嫌渡河慢,周繁則希望多拖兩天。

在攻打南陽時,田常出力不大,周繁為爭戰功,攻城傷亡都主要集中他這邊。雖說葉濟羅榮這次叫田常為先鋒,先去剪除荊湖軍在荊州外圍的守軍,但周繁還是希望能獲得更長的休整時間,所以寧可慢慢的從樊城渡到漢水南岸的襄陽,就算拖上十天八天,也沒有什麼。

周繁說道:“淮東軍在黃州的集結雖說非常的迅速,但其擔憂我主力兵馬從漢水東岸突然壓上,進入鄂東,故而其先期以黃州城為中心,在沿江北岸地區修築防壘,以取立足。淮東軍對黃陂、漢津等城的大規模用兵,會在其沿江塞壘修長完成之後,應該還能給我們一兩個月的時間。”

奢文莊當然能知道淮東軍不會很快兵臨黃陂、漢津城下,那樣的話,葉濟羅榮做夢都會笑醒,他只要率騎兵快速進入黃陂,就可能迅速對攻城黃陂的淮東軍進行反擊。

而從黃陂往南、往東,丘陵、平原、湖沼交錯,留給淮東軍進退的縱深極淺,不足百里。在這麼淺的縱深裡,大股騎兵配合步卒進擊,想擊潰甚至圍殲淮東軍不是難事。

淮東軍想要進攻他們的鄂東防線,特別是兵力上不占優勢的時候,必須要在沿江擇要衝之地,修築可供臨時立足的寨壘,這樣才能進退有度,不致於敗下陣來沒有休整跟收攏殘兵的機會。

只是這個時間,周繁說至少會有一兩個月,奢文莊卻不認同。

與淮東軍打了這些年的交道,吃了這麼多虧,淮東軍的進軍及後勤補給效率之高,是史書未載的。像閩東戰事之後,林縛率淮東軍主力從晉安轉回到浙東,再從浙東進入江寧,一旦動起來,前後都沒有用到半個月時間。

雖說林縛從八月中下旬就率先部進入蘄春,但一直到九月六日,其在江西的淮東軍水步軍主力才完全渡江,速度看上去並不快,更在奢文莊看來,則有兩個可能:一個就是林縛有意拖延,要給他們造成淮東軍行動緩慢的錯覺,還有一個就是林縛前期將運力主要用來物資的運輸上,而兵馬的集結給拖延了些許。

無論哪一種可能,都將意味著淮東軍攻打黃陂的時機,要比周繁預料的要提前。

奢文莊倒也不怕得罪周繁,當著周繁的面,便將自己的分析說給葉濟羅榮聽。

燕廷顯然不會希望投附漢將一團和氣。

雖說這些年來,北燕與淮東軍並沒有大規模的交鋒,即使徐州戰事期間,也是一觸即離,但是大大小小的局部戰事,打得無數次,也是吃虧多,得利少,對淮東的瞭解,自然深刻。特別是在徐州戰事之後,淮東以一隅之地,竟然將他們在東線的進攻方向完全封死,也由不得他們不重視淮東。

葉濟羅榮這回如此急於攻打荊州,也是深忌他們新建的登州水軍難與淮東水營在東海之上爭雄,故而想盡一切可能將淮東兵馬主力牽制在西線。

葉濟羅榮傾向認同奢文莊的觀點,他們打荊州的步伐不能拖,但他同時又疑惑:“閩王是認定淮東軍會主攻黃陂?”

黃陂與漢津兩城相距僅四十里,可以說是互為犄角。不過在地勢上,黃陂位於丘陵地帶,離江岸稍遠,而漢津處於湖沼與平原之交,瀕江帶水。

淮東軍圍漢津,可以水陸併進,而漢津外圍的地形,又限制北燕騎兵作戰,更有利於淮東步營主力發揮戰力。

黃陂位於內陸,雖說也有玉帶河從其境通過,但玉帶河這等支系河流,自然無法叫淮東水營的巨舶直接駛入助戰,而黃陂周圍是丘陵與平原相交的地形,湖沼少,極有利於北燕騎兵插上作戰。

另外,淮東軍打漢津,只有右翼會暴露出來,並且可以得到胡文穆在江夏兵馬的有力支援;而其打黃陂,左右兩翼都會暴露出來,易守漢津、鐵門山兩邊軍馬的打擊。

在漢津與黃陂之間,葉濟羅榮一直都偏向認為淮東軍會打漢津,奢文莊倒是一口斷定淮東軍會重點打黃陂。

判斷淮東軍的主攻方向不是隨便的事情,這決定著漢津與黃陂兩城之間的兵馬分配問題。

奢文莊說道:“林縛將主營放在黃州,從黃州往五雲山,往黃陂、往鐵門山的進軍通道非常通暢。而從黃州往鳳凰山除了有興水河相隔之外,中間湖沼淤灘也多,雖說淮東軍在黃州與鳳凰山之間投人大量的人力、物力鋪路架橋,但通道仍然相對狹窄。要是林縛當真將主攻方向選在漢津,還不如棄黃州城,在鳳凰山築主營,這樣對漢津投入兵力,路線更短,更直接,衝擊力更強……”

奢文莊此前相駁,就叫周繁心裡不服,奈何葉濟羅榮認同他的觀點,這時候忍不住想扳回一城,說道:“即使叫林縛攻下黃陂,在漢津、鐵門山兩城未下的情況,林縛敢率淮東軍步營主力徒步從黃陂缺口進入大洪山南麓威肋我側翼?”

奢文莊搖了搖頭,即使黃陂失陷,他也不相信林縛在沒有水營的配合下,敢率六七萬步卒孤軍深入。特別是漢津、鐵門山的守軍,可以對孤軍深入的淮東軍進行包抄、斷其後路。

到時候只要北燕在石城一線的兵馬,將淮東軍步營主力拖延在大洪山一線,葉濟羅榮哪怕放棄荊州不打,率主力渡漢水到東岸來圍殲淮東軍這支主力都來得及。

林縛在黃州最多能調集十二萬兵馬,其中三分之一為水軍。最叫北燕深忌的,應該是林縛強攻下漢津,打開進入漢水的通道後水陸併進、一路北上,那時,燕胡主力即使趕過來,也將因為沒有辦法斷其水路,而無法形成圍殲之勢,進攻荊州的計劃,也就將徹底的挫敗!

“雖說淮東軍陷黃陂,不大可能孤軍深入,但其據黃陂而窺石城,穆親王當奈何之?”奢文莊說道:“林縛此子,虛實難測,特別知道我軍會固守漢津,其反其道而行之的可能性更大。而其軍事部署,又是劍指黃陂,當然也有可能會攻鐵門山。”

“林縛用上吃奶的力氣,在黃州也能調集十二萬兵馬,漢津、黃陂、鐵門山三地,他只能主攻一處,”周繁說道,“黃州與鳳凰山之間陸路道狹,但有水路相通,而鳳凰山與淮東軍在南岸的廟嶺山營壘也是隔岸相依,其此時經營黃州城,說不定是惑我之計……”

“倒不覺得有什麼可以迷惑的,”奢文莊說道,“漢津本就是固定之地,以我所見,黃陂倒是需要再加強一些,以防不測……”

“孫季常有兩萬步騎守黃陂,再調兵馬的話,”葉濟羅榮蹙著眉頭,北燕在荊襄城區的兵馬看上去不少,但是騎兵除了配合進攻荊州,他也計劃主要部署在荊門、石城第二線上,新附漢軍精兵數量本身就有限,要重點守漢津,就沒有辦法再分兵給黃陂,想了一會兒,說道,“或許叫羅獻成調一萬兵馬去黃陂!”

奢文莊覺得向羅獻成要兵,只能說是聊勝於無。

羅獻成手裡的精兵有限:一是羅獻成親自抓在手裡,從桐柏山與淮山之間,進窺信陽,防止淮西兵馬有什麼異動,也怕林縛將在山陽的守兵調到信陽,與淮西聯合作戰,從淮山北麓打開進擊隨州的缺口,所以葉濟羅榮也授意羅獻成要將精鋭兵馬留在隨州以北鞏固防線;除此之外,隨州軍裡能稱得上精鋭的兵馬,都由大將鐘嶸掌握著,守住鐵門山的門戶。

不能從隨州北抽兵,也不能叫鐘嶸分兵,再叫羅獻成從別處調一萬兵馬歸孫季常節制守黃陂,只可能是疲弱、兵甲不全的弱旅,只能說是聊勝於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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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 狂瀾第107章 戰起

早在八月底、九月初,燕將孟安蟬、蘇庭瞻即率三萬步騎,先沿漢水東岸南下,進駐石城,與守石城的奢淵、韓立所部匯合之後,在石城聚集的兵馬,多達四萬餘眾。

奢家棄江州渡江北逃,雖得漢津,但漢津臨江,又與荊南雄城江夏隔江對峙,非是立基之所,除留楊雄守漢津、黃陂外,奢文莊早在入秋之前,將渡江的家眷匠工近十萬人,沿漢水北遷到石城。

石城,臨漢水東岸,處大洪山西麓,東北距隨州城兩百里,北距襄樊兩百里,南距漢津、黃陂三百里,與漢津、襄樊皆有漢水相通,又由於奢家從江州撤下來的水軍控制著整個漢水,而距石城渡漢水劫掠西岸長林、荊門、鐘宜等地,以補充奢家渡江糧草的不足。

七月奢文莊也是從石城率田常、蘇庭瞻兩部北進,攻打新野。

石城位處荊襄地域的中心,退可扼漢水、大洪山要衝,南進可援鄂東,西進渡漢水可擊荊門——葉濟羅榮在拿下南陽之後,也看到石城所處方位之妙,他要往南支援鄂東防線或者側擊荊門的中繼點,石城的位置要比隨州優越得多。

只不過羅獻成心無大志,退守隨州,而無進取之心,長期以來視大洪山為隨州外圍屏障,而在大洪山之外的石城,早就給劫掠燒燬,變成殘地。

奢文莊率十數萬軍民進入石城,手頭資源有限,對石城也僅是略作收拾,殘破的城牆用木柵填土補齊,八月時遭大雨還塌掉兩處,但到底要去其他地方好一些。

孟安蟬、蘇庭瞻到石城後,使石城的兵馬增到四萬,除調一萬兵馬補入漢津,增加漢津、黃陂一線的防守,其他兵馬也沒有急於都補入鄂東。

防線是要講窮縱深的。

要是將兵馬都堆聚到鄂東,只會使鄂東防線的糧草變得更加緊張,進一步加劇後勤所承受的的壓力。

相對應,只要在石城有精兵強將駐守,三兩天就能趕去支援黃陂、漢津,一方面能叫淮東軍不敢全力攻打黃陂、漢津;另一方面,對漢津、黃陂守軍來說,只要背後有援兵,就會有堅守城池的信心,實在沒有必要將兵馬都堆到前面去。

而將兵馬更多的集結在石城,就是可以渡漢水西擊荊門。

在九月十二日田常率部攻打荊門北的石河驛之前,蘇庭瞻在石城,便令部將韓立率五千精鋭從石城渡漢水,攻打漢水西岸的彭灣嶺,配合田常北擊荊門。

彭灣嶺為荊山在荊門境內的餘脈,斷斷續續的山勢直抵漢水西岸,使得漢水在流經荊門北,不得不隨著山勢轉折曲變。彭灣嶺雖不高,起起伏伏的丘山不過三五十丈,卻迫使漢水形成一個“幾”字的大灣,也是從襄陽往南到漢津,漢水近千里沿岸少量的隆起地塊。

早在羅獻成等流寇襲掠荊襄時,深受其害的彭灣嶺一線百姓就依山嶺的地形之險,結寨自保,民風也彪悍勇鬥。

待到奢家據石城,胡文穆也看到彭灣嶺的地形優勢,沿彭灣嶺增築塞壘,形成北到陳家尖、南到崔公崖的長達近三十里的聯寨,以為荊門城東翼的屏障。

雖說彭灣嶺與石城隔江而立,但地形上易守難攻,雖說直接進駐的荊州官兵數量有限,但鄉間自發的寨兵散於諸寨之間,多達三千人。奢家據石城後,劫掠漢水西岸,都會繞過彭灣嶺聯寨而去劫掠南北那些無險可守的村寨。

此時要打荊門,打通從襄陽直接進擊荊州的通道,田常率部從北面進攻荊門北部外圍的石河驛等防壘,石城這邊只能也不能吝嗇兵力,不去剪除荊門東部屏障的彭灣嶺!

為軍馬能夠快速推進,葉濟羅榮在襄陽就頒佈奢城令傳檄荊襄各地,稱:兵鋒所指,城寨一日不降,陷後即陷一日,三日不降,一馬鞭以上者殺,七日不降,不留活口。

奢飛熊、奢飛虎、鄭明經等將相繼戰死沙場,韓立已是僅存不多的八閩勇將,他率部渡過漢水後,先打陳家尖。

陳家尖位於彭灣嶺北,原是一座三十多丈高的山頭,山寨築在臨水的山坳裡,易守難攻,韓立披堅執鋭,從雲梯搶登寨牆,雖說半天時間拿下陳家尖,卻付出逾三百人的傷亡。

彭灣嶺聯寨,沿漢水三十里有七座防塞,陳家尖也不是最險的一座,真要逐一攻克,隨韓立西渡的五千精鋭多半也會打殘掉。

葉濟羅榮雖言一日不降屠一日,韓立拿下陳家尖才用了半天時間,不過他依舊將陳家尖寨裡不分兵民、不分男女老幼近兩千口人,都綁縛到諸寨能見的下灣河灘屠殺一盡,一時間鮮血將漢水染赤。

在血腥殺戮面前,特別是敵兵強大難以抵禦,還能咬著牙不屈服的總是極少數。

於九月十三日,彭灣嶺聯寨皆降迄命,從石城渡漢水西擊荊州的側翼屏障就如此給輕易剪險。韓立陷彭灣嶺後,沒有急於西進,與田常部合圍荊門城,而立奉命沿漢水晝夜南下,在彭灣嶺降將姚林的配合,襲奪石城南八十餘里外的長林。

長林隷荊州,雖說不是正好處於荊門往荊州的必經之道上,但偏離也就二十餘里。佔據長林,將能限制荊門守兵南撤,也將能限制荊州守兵北援荊門。

此外,漢水從襄陽南下,經石城到長林,數百里江段差不多都是南北流向,但過了長林縣,就拐了一個近九十度的大灣,往正東方向折去,一直到漢津匯入揚子江。倘若漢津守不住,長林將下除漢津之外封鎖漢水,抵擋淮東水營戰船進入漢水的最佳地點。

從漢津過來一直到長林,漢水曲折流長約三百里。在得到漢津失陷的消息之後,淮東水營想逆水而上,至少要需要三天時間,這段時間足以叫長林守兵鑿沉舟船封堵塞漢水了。

而奔襲長林,可以防備長林守軍毀城燒糧,避入荊州——

韓立奪長林,田常率部亦用血腥手段剪除荊門外圍的防壘,於十九日,將兵馬推到荊門城下;此時,周繁亦率新附軍主力五萬步騎也過了石河驛奔荊門而來,隨同周繁所部一起南下,還有燕將普碣石所率八千騎兵,也是葉濟羅榮本部最先渡過漢水的騎兵精鋭。

荊門外圍防壘盡除,守兵困守孤城,周繁將兵馬展開圍城,而普碣石則率騎兵繞過荊門,直插到荊州之外,奔襲荊門西南的當陽、河溶兩城。

在東北角長林城給叛將韓立占得,有五千精鋭進窺其北;西北又有八千鐵騎長驅直入,胡文穆在荊州雖有三萬水步軍,卻不敢出城援荊門。

守將陳掇在荊門有五千守兵,將官家小都叫遷去荊州;胡文穆明裡說是叫將卒安心守城,但無外乎是要拿家小為質,防止守軍不戰而降。

由於淮東軍近十萬兵馬在黃州附近已經完成集結,前鋒已經進入漢津、黃陂境內,爭奪對漢津、黃陂外圍地區的控制權,主力隨時都會兵臨城下,周繁、田常在荊門就沒有時間再去按部就班的攻城。

取土造墁道,形成斜坡通道,有利將卒直接進入城頭與守兵廝殺,但堆填墁道工程浩大。要強迫民夫丁壯冒著守兵從城中怒泄而下的箭石將一袋袋用布袋裝起來的土填到城牆根上,不是一樁簡單的事情,非要消耗大量的時間跟人力不可。

沒有時間玩水磨工夫,周繁率部進抵荊門城下,一是使人進城勸降,二是將四鄉八里捉來的民眾,將他們趕到城下,填壕平壘,為強攻荊門做準備,三是叫南漳、鐘宜等地的降將率降卒先行登雲梯攻城,先讓他們見見血、殺殺人,才會死心塌地的跟著北燕一起爭富貴,也能減少本部兵馬在血腥攻城戰中的消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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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林縛早就下令要胡文穆對荊州以北地區進行堅壁清野,然而胡文穆一直猶豫不決。在南陽城被圍後,梁成沖守不住南陽已沒有什麼轉機,胡文穆還是沒能下決心,一直到南陽陷落之後,才下決心對荊州北部地區進行堅壁清野。

荊州轄地極廣,從南漳、鐘宜往南到荊門,再包括揚子江以西、漢水以西的荊州東南三角區域以及荊州以西的夷陵府,整個區域轄有十三縣。

在燕胡兵馬主力渡過漢水之後,荊湖軍一是兵馬不足,二是戰力不強,分兵守諸城易給敵各個擊破,但是要將除荊州、夷陵之外其他城池全部摧毀,將十三縣的民眾都遷入荊州或揚子江南岸去,不給燕胡留一個人、留一粒糧食,一是時間上做不到,二是胡文穆本人也未必有這麼大的決心。

徹底的堅壁清野,本身就需要下定足夠的決心。特別是正進入秋熟季節,逃亡將成饑民,更多人即使曉得胡人兇殘暴戾,仍希望將糧食收割入袋後再逃。

而對胡文穆及他周圍的荊湖文武官員及地方豪紳來說,將除荊州、夷陵之外所有的北岸城池全部燒燬,將帶不及搬走的儲糧全部燒光,即使最後贏得戰爭,荊湖也將給打殘。而上百萬民眾背進離鄉,待戰後重返家園,其安置之事,也非那時的荊湖那能承擔。

一直到南陽陷落後,見淮東軍在鄂東地區堅決登岸,在胡文穆的心裡,未償不希望淮東軍能將燕胡主力吸引過來,而使荊州逃過一劫。

待到確認燕胡主力在樊城渡漢水,胡文穆才曉得荊州之戰,是他逃不過的劫數,這時候才真正下大力度的清野。

只是留給胡文穆的時間變得極為急迫,他本希望荊門那邊能擋一擋,能給他爭取更多的時間候,等到不能再守時,他才會考慮將荊門的守兵撤下來。

胡文穆沒想到荊門側翼彭灣嶺一線的聯寨,會在短短一兩天時間裡陷落。外圍防壘的陷落,使得荊門陷為孤城,敵軍大規模插進來,甚至還往縱深抄襲長林、當陽、河溶等城,就徹底切斷荊門的退路。

荊門守軍有五千人,還有數萬避入城裡的民眾,但由於胡文穆在要不要守荊門上猶豫不決,留在荊門的儲糧十分有限。顧不上進城避戰禍的平民,荊門儲糧節約一些,也許能供守軍吃上一個月。

有一個月的糧不意味著,這不是意味著守兵就能堅守一個月。在燕胡及新附軍的血腥屠殺面前,守兵更多的想到:要是不降,守到一個月後就會斷糧,到時候再降,滿城人都要給屠殺乾淨。荊門城內將卒的士氣之低落,由此可見一斑,畢竟不會隨便一支兵馬都能玩出背水一戰的經典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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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秋時,楚伐巴國,後為治巴國,將巴人大規模遷到淮山西麓的鄂東地區定居,這也造就蘄黃地區與週遭府縣民俗不一,孤立而民風彪悍的特性。

此外,淮山南脈衝山勢崇隆,蜿蜒伸展,山形奧折起伏無端,地勢險而難攻;層巒復澗,林木豐翳,山中物產豐富,因此而易守。

荊湘流民作亂時,鄂東民亂最甚,在淮山西南麓諸山之間,立寨有四十八座,號稱蘄黃四十八寨。後與劉安兒、羅獻成並列的七大寇,龔玉裁及自號黑天魔神的陳軌,都出身蘄黃四十八寨。

但經過長達十年的民亂以及羅獻成有意使鄂東成為隨州外圍的緩衝區,蘄黃等地就徹底的殘破,偶爾有些流民躲在山野外荒山而居,相比之前的人丁繁茂,眼下可以說是“千里無雞鳴”。

以黃州為大營,淮東軍主力向西北延伸並保護側翼免受攻擊的陸路據點:五雲寨、石馬山寨、塔子河寨、小崎山寨等寨,實際上就是在原蘄黃四十八寨殘破後的遺址上重新伐木立營而成。

照湖山寨即為進擊黃陂的前壘大營。

虞文澄最先率部進入照湖山地區,與黃陂敵將孫季常爭奪黃陂外圍的控制權,隨著後期張苟率部堅決進入,孫季常在黃陂兵力處於弱勢,不得少徹底收縮到黃陂城裡固守。

敖滄海受命節制諸將攻打黃陂,將前壘大營就築在照湖山。

雖名照湖山,實際不過是一座十餘丈高、周兩里許的小土墩,距黃陂城僅五里之遙。

照湖山南面為黃陂境內最大的湖泊武賦湖,從黃州往黃陂的驛道,即從武賦湖與照湖山之間穿過。

武賦湖雖說週遭二三十里,湖南面距揚子江也不過十里,但是湖口水面受漢水夾泄下來的積沙淤填,加上漢津、黃陂兩地的民眾上百年造堤圍田,使得進入武賦湖的水道極窄、極淺,但也保證從老龍咀有一條水路能通前壘大營。

由於照湖山與黃陂城相距極近,孫季常站在黃陂東城樓上,能清晰的看到淮東軍照湖山大營的清形。以戰旗之數粗略的估算淮東軍的兵力,截止到今日,淮東軍進入照湖山大營的兵力,就差不多有四萬眾。

孫季常心裡暗罵:淮東能渡江參加的步卒總共也就八萬多人,如今已經有一半集結到黃陂的正面,哪個龜兒子說黃陂不會是淮東軍的主攻方向?

心裡罵歸罵,孫季常手裡有兩萬嫡系兵馬,羅獻成又派偏將馬魁雄率一萬兵勇來援,歸他節制,想著黃陂城裡有三萬兵馬守一兩個月,總不會成什麼問題。

再說西面漢津楊雄有兵馬三萬餘眾,東西鐵門山鐘嶸有兵馬四萬餘眾,而孟安蟬及蘇庭瞻在石城有兵馬兩萬餘,然而穆親王還將遣一萬精鋭進赴石城,即使叫淮東軍將八萬步卒都集中到黃陂城下,也定然不會放心來攻……

而今周繁、田常率部已經合圍荊門,韓立、普碣石已經率部繞過荊門拿下荊州北的長林、當陽、河溶,頂天多花一兩個月最終攻陷荊州,兵馬主力就可以渡漢水東來增援。、

想著只要在黃陂守上一兩個月,孫季常還是有信心的——到時候扛住淮東軍主力的進攻,論功行賞來,怎麼也要比楊雄、鐘嶸等人牛/逼得多。

“將軍,你看淮東騎兵出營似乎是往北面長軒嶺而走?”部將紀石本看到淮東軍有一支騎兵出營壘,沒有直奔這邊城池而來,反而黃陂北面的長軒嶺而去,十分的奇怪。

“不好,他們要斷我們的糧道,將軍快派兵出去!”孫季常的幕僚黃全學是個尖臉猴腮的老秀才,他看到這支淮東騎兵有兩千多人,繞過黃陂城往西北長軒嶺方向插去,下意識的想到糧道問題。

“劫個屁!”紀石本早就看不慣黃全學不學無術,偏要冒充謀士在那裡算計,不留情面的說道,“黃陂儲糧,足用三月,而漢津之糧依賴石城從漢水輸來。淮東這兩千名騎兵,就算放他們進去,還能叫漢水斷流了?他們想要從陸路劫糧道,只能深入到南陽以北去。從方城到南陽運糧,才要走陸路。呵,那可以八九百里啊,不知道他們敢不敢過去?我看啊,淮東騎兵這是佯動,我們要是出城攔截,就會上當受騙,就叫他們糾纏在城外,爾後淮東軍主力就會出擊來打!當下,我們別的什麼都不要顧,只要守住黃陂城是正經。即使十萬八萬淮東軍都繞過黃陂城,我們也睜隻眼閉隻眼,由著他們去,石城那邊自有兵馬攔截!”

孫季常要是緊守黃陂城不出,淮東軍是可以直接繞過黃陂城往石城進擊的,畢竟時間短促,物資緊缺,沒有辦法在黃陂城外圍,據險建立足夠多的封鎖塞壘。不過這樣也好,叫孫孫季常有足夠的藉口,將兵馬都集中在黃陂城防守。

當初北燕入寇中原,在撕開大同防線,但大同等大城一時間難以強攻的情況,選擇直接繞過大同城,打進晉北、燕薊等地。

不過,孫季常不相信淮東軍會如此大膽,會繞過黃陂城就直接孤軍深入進入荊襄腹地去。

倒不是說孫季常認為燕北騎兵就一定比淮東軍強,關鍵還是糧草補給。

當年燕東諸部破開邊牆入寇晉中、燕薊,在晉中、燕薊腹地,隨便攻陷一座城池就能獲得充足的補給。再者燕東諸部兵馬,多為騎兵,活動範圍廣,行動迅速,不會輕易給當時越朝在燕京的兵馬纏住。

而淮東軍步營主力想繞過黃陂城直接深入荊襄腹地,自然無法攜帶大量的輜重,要不能迅速攻陷石城、隨州等大城,就難以在殘破不堪的荊襄腹地獲得補給。而淮東軍以步卒為主進入荊襄腹地,行動緩慢,容易給在石城的騎兵纏住,一旦隨身攜帶的少量補給吃完,全軍都將陷入糧盡路絶的絶境。

故而葉濟羅榮等人甚至認為即使淮東軍打下黃陂城,林縛都沒有可能會派步營主力孤軍深入。

孫季常認同部將紀石本的判斷,也認為這是淮東軍的佯動誘敵之計,他在黃陂城裡自然有理由是不動如山。

天黑之後,孫季常在城中行轅裡行餐,負責城樓值宿的紀石本突然派人請他過去。

孫季常只當淮東軍趁夜推進到城下,換了戰甲即往城樓跑去,未見淮東軍來攻,看著照湖山方向,在月光下,有一支車隊出營壘往長軒嶺方向而去,兩列車隊綿延展開有三四里長,車隊側翼有三千甲卒護衛……

“淮東軍這是要做什麼?”孫季常疑惑不解的問紀石本。

“偵騎回來告知,午後往長軒嶺而去的兩千淮東騎兵,就停在長軒嶺西麓,淮東這車隊及步卒要是也往那邊而去,很可能是要在我們的側翼築壘,將黃陂徹底的封鎖在內線!”紀石本說道。

“封而不圍?”孫季常更是疑惑不解。淮東軍要圍黃陂城,在照湖山築壘就可以了,接下來將兵馬推到黃陂城下,挖壕壘牆,就能將守兵徹底的封在黃陂城裡,接下來再慢慢的打黃陂城。通常的攻城步驟,也都是如此。

如今淮東軍在離黃陂城五里遠的照湖山筑前壘大營,突然又繞過黃陂城,跑到黃陂城正北方向、距黃陂城有十五六里的長軒嶺去築壘,就叫孫季常想不明白了——即使淮東軍要徹底封鎖鐵門山兵馬來援黃陂的通道,築壘也應該是在照湖山的東北方向,而不應該在照湖山的西北、黃陂城的正北方向……

“淮東軍會不會真的想繞過黃陂,直接孤軍深入去打荊襄腹地?”紀石本這時候也不自信起來,猜測道,“林縛此子用計神出鬼沒,也唯有如此才解釋得通。這樣淮東軍就不用浪費太多的兵馬來圍黃陂城,就可以在黃陂城北面建立一個補給據點……”

黃全學說道:“怎麼辦才好,是不是派兵出城去,叫淮東軍在長軒嶺築不成據點?”

“打個屁!”孫季常搖頭說道,“我們只是負責守黃陂,派快騎去石城通告一聲便是,淮東軍要想孤城深入荊襄腹地,以解荊州之圍,必然要過石城,那就把這些事留給孟安蟬、蘇庭瞻他們頭疼去便是……”送死的事情能交給別人代勞那再好不過,淮東軍一意要孤軍深入,兵鋒所指,必然鋭利無比,要攔截,也應該由守石城的孟安蟬、蘇庭瞻負責,他們嘛,追打淮東軍的側後、占點小便宜還是可以的。

半夜斥候探得的消息,淮東三千步卒側護一百餘乘輜重車,確實是要長軒嶺西麓與午後進入騎兵匯合,輜重車停在那裡卸下大量的物資,確有另築營壘據點的跡象。

在孫季常派出信騎去石城方向報信後,沾床睡不過一個時辰,就給扈衛喚醒:“淮東兵馬往城下而來,似要攻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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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31 18:27:46
卷十一 狂瀾第108章 戰黃陂

黃陂城外,軍卒如蟻,如潮湧來。

黃陂、漢津兩城長期都給荊湖軍佔有,奢家在上饒戰敗之後就棄江州渡江北逃,行動之速,出乎胡文穆的意料,故而放棄漢津、黃陂兩城,沒有來得及對其進行徹底的破壞,使奢家得到兩座相對完整的堅固城池。

黃陂城給寬達十數丈的護城河環護著,岸邊古柳成蔭,要不是兩軍對壘,此時秋陽正好,恰是柳下談月賞景的良辰佳時。

雖說寬闊的護城河給黃陂城提供一道保護,但同時也限制了守兵出城反擊。

出黃陂四門,皆有石橋架於護城河上,這四座護河城橋也是唯有的四條進出黃陂城的通道。

淮東軍要兵臨黃陂城下,敖滄海即令虞文澄先遣步騎以盾車、偏廂車等戰械掩護,進逼四座石橋,將守軍封鎖在城內。

孫季常原為臨清守將,崇觀九年燕胡寇邊,兵鋒直指臨清,孫季常一戰未打即率部降燕胡。這樣的將領應該是十分的膿包才對,事實恰恰相反,孫季常降燕後,在打濟南就分外的賣力,甚至身先士卒第一登上濟南城頭,差點給陸敬嚴斬於刀下。

無論後面的大同戰場,還是率部清掃晉北,還率部隨葉濟羅榮挺進關中,孫季常都十分的賣力,屢立戰功,深得葉濟羅榮的信任。

細究孫季常在臨清一戰不打即降燕的內情,傳言稱孫季常曾為濟南鎮將,銜列騎都尉,然而在濟南與前魯王元鑒澄爭妾結仇,給元鑒澄尋機報復,差點削職為民,好在軍中人脈頗深,但給貶到臨清為將,官職連降六級,降為昭武校慰。孫季常因此懷恨在心,崇觀九年才投燕胡。

敖滄海也無暇細究這些傳言的真假,但孫季常能叫葉濟羅榮派來守黃陂、堵淮東軍的缺口,多半不會是無能之輩。作為最新投燕胡的新附軍之一,孫季常所部也堪稱兵甲精良的精鋭。

孫季常自然曉得四城橋要是給淮東軍輕易堵死,接下來淮東軍的蠍子弩、拋石弩就會肆無忌憚的逼進護城河,對城頭進行瘋狂的壓制。

孫季常率部來守黃陂,最先解決的是城中儲糧問題,在那麼短的時間裡,沒有辦法在淮東軍壓上來之前運進更多的物資。一旦淮東軍的拋石弩推到護河城前,城里根本造不出什麼拋石弩與其對轟。

一定不能叫淮東軍輕易的將四城橋封死,孫季常一方面將弓弩集中到城樓前,將磚石、擂木堆好,點起柴草將大鐵鍋裡的油燒沸起來,做好防備淮東軍直接奪城門的準備,一面下令打開城門,派兵出城,將淮東軍從四城橋前逐走。

孫季常在城裡也製造了一些簡易盾車,叫兵卒推著出城來戰,兩軍就在護城河橋上展開血肉搏殺。

雖說出城而戰的守兵,能得到城樓上弓弩的支援,但護城河橋的外端,距城樓已在八十步。雖說城頭的弓弩能射到淮東軍的陣腳位置,但力度已小,淮東軍用盾車結牆,舉盾為頂,從城頭望去,密密集集的有如魚鱗一般。

守兵從護城橋出擊,接戰廝殺,盾抵盾,密集的盾牌抵堆在一起,叫槍矛找不到刺戳的縫隙,掄刀亂砍,雙方不斷的有兵卒倒下,但很快又叫後面的兵卒填住缺口。而在淮東軍的陣後,蠍子弩以及用樣用絞力投射的梢弩,能夠將一塊塊大如城牆、一支支粗如長矛的箭矢、石彈拋射到敵陣之中,這給守兵造成的傷亡更甚於兩軍接戰線上產生的傷亡。

守軍退卻,淮東軍也不追擊,側後的輜兵便能迅速趕上,在護城河橋之前揮鍬鎬挖掘溝壕,要將守兵完全封鎖在內;孫季常只能不停的輪流派守兵出戰,還冷不丁派出騎兵衝殺,以防止黃陂城給淮東軍完全封鎖在裡面。

奢家投燕後,奢文莊沒有保留,將永嘉、會稽、晉安以及上饒等戰事的失利之事,都詳細的分析給北燕將帥知道,孫季常在圍打陽信時,與當時的江東左軍打過交道,吃過敗仗,但對淮東軍在攻城戰裡大規模使戰械沒有直接而深刻的認識。

倘若淮東軍真的有能力在極短的時間裡,將上百架拋石弩逼到城下,那叫淮東軍完全控制護城河外圍,就絶不是什麼好事情。

**************

在城下指揮戰事的是澄文澄,敖滄海陪同林縛站在照湖山的觀戰台上觀戰。

長山軍第三鎮師是上饒戰事之後,在贛東抵抗軍的基礎之上,吸收贛東北抵抗勢力整編而得來的一支兵馬,以虞文澄、潘文督為正副制軍。

贛東抵抗軍來源相對複雜一些,有贛州軍舊部,有早年從東閩軍退伍歸田的老卒,不過更多是贛東的反抗民眾,基層武官骨架差不多都是從淮東戰訓學堂及諸部抽調的江西籍將卒組成,與敵將韓立曾在祁門血肉搏殺。只不過贛州抵抗軍的人數頗少,到上饒戰事後期,也說六七千人,在組建長山軍第三鎮師時,雖然又補充大量的基層武官,但兵馬迅速擴充到一萬五千人滿編,可以說是第三鎮師還是一支年輕,沒有怎麼經歷過血戰的部隊。

澄文澄、潘聞叔等將在黃陂城下打得不急不躁,中規中矩,雖說叫敵騎冷不丁的衝殺出來,陣腳有些慌亂,有些不必要的傷亡,但總體還能穩住,配合用盾車、鈎鐮槍殺敵騎兵。由於護城河橋的寬度有限,哪怕守兵用披甲重騎衝殺出來,一次也只能六七匹戰騎並驅而出,只要從正面能用盾車硬生生的扛住,從側翼還能用強弩封殺。

“傳統的築城再挖城河方式,怕是要淘汰了,”林縛倒不是無意一天就將黃陂城徹底的封死,對虞文澄所部的表現,也算滿意,與敖滄海站在觀戰高台上,說起城池防守之事,“挖長壕,雖然增加了一道防禦,但也限制反擊的通道,失去積極防守的可能,這有利我們將拋石機直接推進到城下殺敵;不過看孫季常不會輕易屈服,我們要做好打巷戰的準備!”

觀戰台是在照湖山西坡堆土而築,離黃陂東城戰場,也三四里遠,居高望下,將整個戰場都看在裡間。

新附軍投了新主子,打得甚是賣命,雙方圍繞護河城橋糾纏了半天,守兵還在輪番的往外衝殺,沒有輕易退卻的意思,敖滄海緊蹙著眉頭,說道:“看來這些狗、娘養的,真以為自己能打贏荊襄一戰……”

士氣便是如此,一旦有求勝的慾望、獲勝的信心,作戰意志就會堅定;柴山兵馬未出之前,黃陂守兵求勝的慾望與信心顯然不會輕易受挫,那就意味著會給強攻黃陂的淮東軍帶來不少的麻煩,或許真將打殘酷的巷戰。

林縛說道:“重弩、火油罐什麼的,都不用省——黃陂之敵既然骨頭這麼硬,這麼難啃,就一定要將他們的骨子打折掉,要挫殺他們的鋭氣!”

火油罐是純消耗物,雖說悶燒煤的附和物為火油罐帶來充足的原料,但也不是無限量供應。重弩戰械的使用,在使用依舊要面臨嚴重的損耗。一部重型拋石弩常常會打出百餘石彈就會散架。

黃陂才是初戰,要是重弩、火油罐都在黃陂消耗一空,接下來的戰事就要戰卒用血肉之軀去搏殺——不過話又說回來,黃陂一戰是要挫敵鋭氣,一定要打得狠、打得快,待柴山奇兵出擊時,將直接打到敵人的脊樑上,打得敵人陣腳大亂,淮東軍到時候以追殲為主,對重弩的依賴反而不強。

得林縛提醒,敖滄海將傳令官喊下來,下令將更多的重弩推上戰場,交虞文澄去指揮使用。

**************

這時候高宗庭從後面登上觀戰台,說道:“剛有斥候從漢水西岸回來,看來荊門守兵有降敵的可能啊……”

“胡文穆優柔寡斷,荊門是守是棄,怕到荊門給合圍之時都沒有一個準主意,哪裡能奢望荊門守將有抵死守城的決心?”敖滄海轉回頭來,對胡文穆也有些不屑,說道,“只希望他能把荊州多守幾天。”

對荊門守將,林縛不是很熟悉,他本意是直接命令胡文穆放棄荊門,後來出乎種種考慮,沒有直接干涉荊門守棄——荊門很可能會很快失守,林縛也沒有覺得意外,要是葉濟羅榮連荊門都啃不下,荊襄戰事倒也簡單了。

林縛說道:“敵軍在鄂東,糧草奇缺,但也曉得先往黃陂填足糧秣;即使鐵門山那邊,燕胡也趕著送去數千頭牛馬,叫守軍能吃上一陣子;漢津西城緊臨漢水,我們不能將漢津圍死,總能有糧草從漢水補進城去——胡文穆僅給荊門就留下一個月的糧草,想要荊門守兵有堅守的意志,的確很難……”

河南諸地皆殘後,燕胡在南線征戰的籌糧的確是個難題,不過燕胡,特別燕西諸胡是遊牧部落,同時期將大量的牧群往南遷移,在野地牧養的牛羊,也確實替燕胡解決了一部分吃糧問題。

在常人的概念裡,胡人牧馬,其實燕西胡人在草原牧養更多的是牛羊。

根據軍司情潛入燕西的密探情況,在燕西草原,一戶胡人五到七口人,常常牧養十數匹馬、數十頭牛,二三百隻羊。

在晉北、燕南以及河南靠近黃河的一些地區,由於人口鋭減的關係,大量的耕地給內遷的胡人圈為牧場,胡人役漢人為奴,牧群的規模更大到數十匹馬、兩三百頭牛、上千隻羊的規模。

不過整體上,燕胡在荊襄的糧草仍然是處於極度緊缺的狀態,需要從洛陽經南陽源源不斷的運糧南下供給才夠——抑或強攻下荊州,從荊州城裡也能叫燕胡獲得大量的補給。

而前期燕胡在糧草最緊張的時候,優先供給鄂東防線,也考慮鄂東諸城寨有給淮東軍切割包圍的可能,需要儲備充足的糧草。有糧才能叫人不慌,才能叫守兵有固守城池的信心。

“也許葉濟羅榮的屠城令也是個因素,”高宗庭說道,“南陽大屠之後,叛將韓立在彭灣嶺屠殺婦孺兩千餘口,田常也在石河驛殺俘千餘人,在血腥殺戮之前,荊南諸縣敢奮起反抗的城寨極少,當陽、河溶等城在內,都在敵兵剛至之時,就獻城而降。周繁眼下圍著荊門,普碣石已率步騎一萬五千人先往西南去打夷陵了,胡文穆在荊州城裡,也沒有出兵與敵野戰的勇氣!”

林縛早已練就一副鐵石心腸,胡人殺燒擄掠,自然要血債血償,但他知道最血腥、最暴虐的屠殺者,恰恰是那些投降過去的叛將降卒,更叫他恨得咬牙切齒。

林縛握著腰間的佩刀,關節捏得發白,說道:“血債總需血來償,這一天已經不遠了,就叫他們再猖獗幾天!”

降敵而參加屠殺的叛降軍官以及燕胡軍官,他會一個都不饒,但那些降卒……林縛想到馬一功、甄氏那邊缺少人手擴大對漢陽李氏的攻勢,戰後可以考慮將大量的俘虜投到高麗戰場上去。

高宗庭說道:“或許淮東水營分一部往上游,到荊州一線作出登陸之勢,可以將燕胡更多的騎兵吸引到荊州附近去……”

荊州城裡,只需要三萬兵馬足夠了,為防備淮東兵馬從荊州登岸相援,燕胡將更多的騎兵往南移,也是必然之舉。

“待燕胡兵馬合圍荊州再說!”林縛說道,“眼下還是先打黃陂……”

高宗庭也不急於建議林縛派去兵荊州佯動,又問道:“長軒嶺那邊如何?”

敖滄海說道:“孫季常不敢驅兵出城太遠,長軒嶺那裡築壘,沒有阻礙……”

長軒嶺在黃陂城北往西一些,南坡離黃陂城十四五里,山勢不高,但往北延伸有三十餘里,為孝昌縣雙峰山的南脈,在長軒嶺築壘,是做兩手準備。

一是對黃陂的圍攻,不會做做樣子,會真刀真槍的搏殺。要是能迅速將黃陂城攻陷,將解決後面很多的麻煩。再一個就是考慮未必有足夠的時間拿下黃陂城,柴山兵馬很可能不得不提前進擊襄隨腹地,林縛就要考慮率精鋭步騎直接繞過黃陂城深入荊襄腹地打殲滅戰,長軒嶺在黃陂城後,就能成為淮東軍進軍荊襄腹地的一個臨時補給據點。

不管怎麼說,淮東軍在長軒嶺築壘,在黃陂城未陷的情況下,就直接將觸手往鄂東防線縱深處延伸,都將進一步將敵在石城、隨州的兵馬往大洪山南麓、往孝昌雙峰山一線吸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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虞文澄所率的長山軍第三鎮師,在淮東軍裡是一支年輕的、經驗有所不足的部隊,但不意味著將卒就沒有敢拚敢殺的精神。

孫季常率部降胡,兵甲極為精良。

燕薊崩潰,三邊及京營諸軍大量都沒能南逃,或俘或死或降,邊軍大量的精良兵甲,就直接歸燕胡所有。特別是京營軍,戰力不強,由於拱衛京畿與帝室,可以說裝備著當世最精良的兵甲。此外,燕京城裡,還有一個龐大的武庫,儲備著大量的兵甲弓弩,都要燕胡繳獲去。

淮東軍這些年,投入大量的人力物力打造鎧甲,虞文澄所部雖說正式組建不過四個月,但將卒披甲率已經達到五成,要比池州軍、荊湖軍、淮西軍都要高。

不過投降燕胡的新附軍,自身在投降之前,就是裝備精良的鎮軍或邊軍或京營軍,再依靠後期的繳獲,披甲率甚至高達七成、八成,所用的弓弩也絲毫不比淮東軍差半分。

唯一的區別,就是淮東軍擁有更多的重型戰械。

林縛要敖滄海不要在黃陂一戰節約重弩的消耗,敖滄海就叫輜兵將後備的一批蠍子弩、梢弩等重弩推上前陣。

床弩以及大量的蹶張強弩,只能放平射敵,兩軍接戰時,只能平射的床弩、蹶張弩,由於不能放置在陣前而失去效用;步弓拋射對鐵甲及大盾的鑽透力有限,也沒有辦法大量的部署在陣中;淮東軍的拋射射程達三四百步的蠍子弩及梢弩,除了能攻擊敵塞,更能直接置於陣中打擊敵陣,就能體現極大的優勢出來。

蠍子弩、梢弩弩架之下皆裝小輪,隨步卒出戰,進退兩便。

在接陣處,兩軍都用甲卒,都用盾矛穩住腳陣,不叫對方有破口而入的機會,普通弓弩對甲卒的殺傷力也有限。

而當二三十斤重的石彈從三四百步遠處擲來,即使頭戴鐵盔,身穿鐵甲,給擲中,也難逃頭裂骨斷的下場。當巨矛投來,洞穿鐵甲如穿河泥——當一具具軀體給長矛死死的釘在地上掙扎、慘叫,其撼震力絶非那一兩重的羽箭插在身上能比。

虞文登見前陣穩住之後,即在陣後或兩翼部署更多的蠍子弩、梢弩,一次數十石彈、數下支巨箭的去打擊出城接戰的守兵。

淮東軍乍看也沒有強不能對抗的地步,但淮東軍越打越穩,特別是集於陣後及側翼的重弩越來越多——孫季常抵擋不住這麼大的傷亡,而見淮東軍又不會給他誘惑輕易抵近城下叫他有機會用滾石擂木砸殺,最後只能坐看淮東軍在護城河橋外側,挖成長壕。

叫淮東軍挖出長壕將出城反擊的通道完全堵死之後,孫季常這才有機會真正領教淮東軍密集使用戰械的厲害之處。

數以十計的拋石弩就隔著護城河,在距城牆根約四百步遠處組裝。

一堆堆材料從輜重卸下,飛快的組裝成高達十數丈高的重型拋石弩,在缺了一角的明月下,彷彿一頭頭的巨獸趴在那裡,將尾巴高高的豎起來;在更近的地方,數座巢車飛快的立起來。

月色很快,所以孫季堂在城頭能清晰的看到從輜車搬下來石塊的大小,心想這麼大的石頭,要是直接砸在城頭上,他不相信臨時在城頭用圓木搭建的戰棚能攔住一下。

這種巨型的拋石弩,孫季常相信黃陂城裡即使有技術足夠熟悉的工匠,三五天也不能造出一架來,而淮東軍在護城河外,一夜就豎起二十多架來……

重愈百斤的石彈投擲而來,城門之前的敵樓挨上一記,即塌一片,兩三下就皆成廢墟。而貼近護城河所立的巢車,更是淮東軍近城攢射的床弩、蹶張弩射擊平台。

在淮東軍拋石弩、床弩、蹶張弩的砸射下,守兵無法在箭石覆蓋的城段立足,只能往兩邊躲避,或者直接先避到城下的躲兵洞裡去。

而城牆每給重愈百斤的石彈正面砸中一次,便要地動山搖,磚石砌裹的牆面也隨之枝裂來清晰的痕跡來,叫人懷疑在同樣的地方給多砸中幾次,這段城牆就會塌下來。

守兵散避,沒有箭矢射下,淮東軍即遣輜兵、民夫蜂擁而下,將填滿土的布袋填入護城河,同時填出數條直接接近城牆根的進兵通道來。

由於淮東軍的進兵通道與城門錯開,孫季常在城裡也沒有辦法出城反擊。

由於淮東軍用重弩對城牆的覆蓋打擊能力極強,巢車置床弩平射、城下用蠍子弩拋射,就能將一段城牆的守兵驅趕出去,淮東軍就可以直接用雲梯攀附城頭,在城頭站穩腳之後,與從兩邊趕來的守兵搏殺。

孫季常也早就看到無法直接阻攔淮東軍登上城頭,便考慮在城內打巷戰。

由於淮東軍的重型拋石弩只能在城外轟射,守軍退到城內,拉開縱深,就能避免給淮東軍重型拋石弩直接打到,在使去城牆的優勢之後,也避免重弩不足的劣勢。當然,只要準備充足,在城裡打巷戰,守兵依舊據有地利。

鄂東本身就是殘地,胡文穆棄黃陂時,將軍民都撤走,奢家也沒有將家小留在漢津、黃陂,除了少量丁壯工匠外,黃陂城裡就是三萬守軍,其中孫季常本部兩萬人、另有羅獻成派來的部將馬魁德一萬雜兵。

不得不說燕胡約束新附軍的手段非常有效。

孫季常這樣的高級將領,根本就不會再考慮投降這事,而那些普通的兵卒,且不說燕胡的軍戶之制對他們的拉攏,只要參與過屠城事的,手裡沾染了血腥,也在自己的心裡堵絶了退路,廝殺時變得更瘋狂。

淮東軍雖說用重弩掃清城牆叫步卒能用雲梯直接攻上城頭,但登上城頭之後,重弩無法分辨敵我,就無法再有效的掩護,還要在城頭一尺一寸的跟守兵爭奪。從兵臨城下計時,一直到第四天才徹底的佔據東城門,打開從東城門直接攻入黃陂城內的通道。

不過,孫季常在東城門內的挖出一道塹壕,在東西長街上佈下好幾重街壘,拉開架式要打巷戰。

敖滄海也不懼消耗戰,使虞文澄所部從東城門輪番進攻打巷戰,又使張苟率部從北城門打入——荊襄會戰,雙方動用的總兵力高達七八十萬,淮東軍要沒有填進去幾萬條人命的決心,怎麼可能獲得最後的勝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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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 狂瀾第109章 老將

在血腥的殺戮面前,有人寧死不屈,也有人膽怯懦弱、苟且偷生。

看著近十倍之敵圍逼城下,旌旗展開,有如遮閉原野的黑雲。

在薄霧騰湧的清晨,戰馬嘯鳴,混雜在從北面吹來的風聲來,充塞雙耳,叫守將陳掇心志動搖,生出難以為敵的挫敗感,但想及家小都在荊州城裡,又叫他有意戰死在城頭,對胡文穆也算是一個交待:倘若他就此投降,胡文穆定不會饒了他的家小……

可是歷史並沒有給陳掇選擇的機會,在燕兵抵近城下之時,陳掇的副將張放,給那些要獻城保命的荊門豪紳買通,引鄉兵奇襲西城門,打開城門引燕兵進城。

九月二十四日,由於地方鄉豪勢力與協助守城的鄉兵叛變,打開城門引敵進城,荊門守軍猝不及防,使得荊門城在清晨的薄霧裡陷落。五千守軍僅有少數佔據城裡的地形抵抗,大部分選擇投降,有一部人欲出城突圍,在城外給新附軍圍殲……

這也是淮東軍強攻黃陂的第四天。

能如此輕鬆拿下荊門,叫于昨日進入荊門北石河驛大營的葉濟羅榮大為滿意,這也意味著掃除了進軍荊州的最後一道障礙,但葉濟羅榮預料不及的,是事情恰如奢文莊事前所預料的那般,淮東軍居然真的選擇黃陂城為主攻方向,而且一上來就沒有保留……

“孫季常吃乾飯的!三萬守軍,才四天時間不到,連城頭都守不住了!”

未降之前,周繁身為邊將,就素來看不慣身為內地軍鎮的將領;降燕後,陳芝虎、袁立山地位最高,周繁不能跟袁立山比根基,不能跟陳芝虎比戰功,但見自己的地位,竟是淪落跟孫季常相當,心裡多少有些不滿,認為孫季常占了先降的便宜。

在孫季常派來的救援信使面前,周繁也沒有什麼好話可說。

對周繁的牢騷話,葉濟羅榮只當聽不見,他看了奢文莊一眼,咂嘴而嘆道:“淮東軍打得好快啊!”

按照道理,淮東軍即然攻陷黃陂,也要接著攻克漢津,才可能打開漢水的封鎖,水陸併進,攻擊北燕的側翼。但是在淮東軍的主攻方向上,一開始就猜測錯誤,而且淮東軍攻打黃陂是如此的迅猛,又有幾人能肯定淮東軍在拿下黃陂之後,不是從黃陂缺口直接孤軍北上?

“淮東軍沒有理由打得這麼凶啊!”胡宗國蹙著眉頭,疑惑不解。

林縛善用奇謀不假,但他也是一個謀定而後動的人。

在上饒戰事前,雖然淮東軍最後捅破上饒防線的時間很短,但是在此之前,淮東軍做了大量的準備,為強攻上饒防線,淮東軍差不多做了半年時間的準備。

如今淮東軍在黃陂城前,什麼準備都不做,兵馬推到跟前就直接攻城,雖說以淮東軍的實力,只要不計傷亡,強攻下黃陂城是有把握的,但是黃陂一戰對淮東軍來說,才是整個荊襄會戰的序幕戰。

就這麼個序幕戰,淮東軍願意承擔多少傷亡?

一萬人還是能兩萬人!

要是淮東軍在黃陂城下累積的傷亡達到兩萬人,相對在鄂東地區最多能集結十萬步卒的淮東軍來說,那就是兩成的減員率!

那接下來再來這麼一場硬仗,就能叫淮東軍失去持續作戰的能力,整個荊襄會戰的主動權,都將掌握在北燕手裡。

序幕戰有必要打得這麼兇狠?

胡宗國疑惑不解,葉濟羅榮、周繁及其他諸將,都有些疑惑。

“說到勢,無非‘此消彼漲’爾,”郭松乃遼東漢人,與范瀾一樣,是葉濟爾在遼東招攬的漢臣,為南征行營記室參軍,平日替葉濟羅榮掌管書墨之事,也是葉濟羅榮倚重的謀臣,他說道,“王爺下令屠南陽,使南越軍民震惶,鬥志孱弱,我燕軍所過之處,無不望風投降,可推斷荊州守兵也意志不堅。林縛一上來就猛攻黃陂,應是要先聲奪人,扳回一些劣勢,以堅其友軍的鬥志!”

“確有道理,”葉濟羅榮說道,“除此之外,另無解釋。”

“依我所見,”奢文莊說道,“淮東軍猛擊黃陂,意是誘我石城兵馬南下!”

“漢津、鐵門山守兵多為步卒,難以與淮東步卒野戰爭勝,”周繁說道,“石城鐵騎不出,叫漢津及鐵門山援黃陂,的確弊端太多,反而易中淮東軍的奸計,不過石城之兵,本來就是要援鄂東的。”

此時部署在漢水東岸石城的預備兵馬,已經達到四萬眾。除了蘇庭瞻所部一成步卒外,其餘三萬兵馬都是征自燕北的精鋭騎兵。

在石城部署這麼多的兵馬,就是是預防鄂東防線支撐不住時,派上去增援的。

只是誰也沒有想到,會這麼快就要將石城的預備兵馬調上去增援。

黃陂一定要救援的,要是不救援,孫季常在黃陂支撐不了幾天。

一旦黃陂守兵叫淮東軍剿殺、殲滅,不管淮東軍接下來是直接孤軍深入,還是再轉過頭去打漢津,對漢津、鐵門山以及鳳山的守軍都將造成極惡劣的影響,而使在荊州的胡文穆看到獲得荊襄會戰勝利的希望,守志愈堅——形勢的變化,就將如郭松所言:此消彼漲也。

奢文莊見周繁、郭松等人,都認為淮東軍在黃陂的凌厲攻勢意在先聲奪人、扳回劣勢,而葉濟羅榮也傾向認同這種看法,他說道:“穆親王攻荊州,有周將軍為助臂,必能如願克服,我在荊州沒什麼大用,或在鄂東能為諸將參謀一二……”

奢文莊願去鄂東,葉濟羅榮自然高興——這些年來,雖說對淮東軍也是足夠重視,但孫季常、孟安蟬以及鐘嶸、楊雄諸將,實際上都沒有太多應對淮東軍的經驗。

奢家雖然屢屢落敗於淮東,但葉濟羅榮相信,要是此地還有誰對淮東最瞭解,除了奢文莊之外,就沒有旁人了。

葉濟羅榮說道:“閩王願去鄂東督戰,那是最好不過!有閩王去節制鄂東諸將,那我也能放心去打荊州。”

周繁心裡不爽,葉濟羅榮這是給奢文莊指揮鄂東戰局的權力,而不僅僅是去鄂東給諸將做個參謀!

“謝穆親王信任,文莊必不敢負穆親王重託!”奢文莊也不推託,淮東軍在黃州的部署以及對黃陂的凌厲攻勢,有太多叫他放心不下的地方,又說道,“文莊去鄂東後,穆親王應使荊門降卒迅速在石城與彭灣嶺之間搭設一座浮橋出來,以聯絡兩岸。”

水軍雖有近千艘船,但多為一兩百石載量的中小型船舶,包括楊雄當初率去投奢家的戰船,多為洞庭湖上的漁船改造。

拿下荊門後,從襄陽運往荊州前線的糧草,走陸路效率更高一些,自然是徵用輜兵、民夫用騾馬走陸路駝運。

從襄陽到荊州,幾乎是南北直線,是三百里直道,由於這些地區長期都在荊湖的控制之下,路況也好,包括南漳、鐘宜、荊門、長林、當陽等城都降後,葉濟羅榮能從漢水西岸徵用到足夠多的民夫。

而在漢水東岸,地殘路毀,又曲折遙遠,人丁百不存一,也沒有足夠多的民夫徵用,物資自然只能依靠漢水從襄樊往南運。

由於之前漢津、石城的糧草都優先補入鐵門山、黃陂這些易給淮東軍切割包圍的內陸城池,沿漢水的石城、漢津等城,包括隨奢家渡江北逃的民眾,差不多十二三萬軍民,所需物資都要從襄陽及時運轉——看上去不多,卻足足要占用了水軍近一半的運力。

此外要防備淮東水營直接從下游接近漢水汊口清理航道里的障礙,在漢津必然也要保留一部分水軍。

沒有足夠的渡船,倘若這時候葉濟羅榮想將荊門的兵馬調往東岸或將石城的兵馬調來西岸,要沒有一座浮橋,卻極不方便。沒有浮橋,燕胡在南線的三十萬大軍,就將給分隔在東西兩片。要有什麼變故,沒有浮橋,又沒有足夠多的渡船,一切都要從襄陽那邊繞道,便要多走四百餘里路,黃瓜菜都涼了。

能在石城與荊門之間架起一座浮橋,再配合渡船,一天能渡上萬兵馬,就能極大增強應變能力。

周繁對奢文莊能去鄂東督戰不滿,但奢文莊提議在石城架設浮橋,雖說會使物資更加緊缺,但也是穩妥之策,他也沒有無故反對。

葉濟羅榮手裡資源有限,雖在荊門得了五千降卒,但這五千降卒還不能叫人放心留在荊門,要叫周繁裹脅著去強攻荊州。

將這些降卒投入強攻荊州的戰事裡,一是消耗掉一部分,減少新附軍精鋭的損傷;另一個就是降卒沾上血腥,就不大會反覆。

架設浮橋的事情,葉濟羅榮就只能交給那些投降的鄉豪們——雖說規定了十五天的時限,但葉濟羅榮懷疑他們能不能在十五天裡架起一座浮橋來。不過也不打緊,到時候砍幾粒腦袋,換一撥人接著干就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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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 狂瀾第110章 援軍

石城援軍來得極快,五千騎兵先行,沿府河東岸南下,只用兩天時間,即渡過澴水河進入黃陂縣境,進擊在長軒嶺築壘的兵馬。

雖說五千敵騎,還不足以將淮東軍從黃陂城北的長軒嶺驅逐出去,甚至也不足以打亂淮東軍強攻黃陂的步伐,但足以叫叛將孫季常看到守住黃陂城的希望。

黃陂城週六里,不算大也不算小,兩條長街分別與四座城門相接,一條大街通長六七百步,層層堆障,想要硬攻進去。

城內屋舍鱗次櫛比,雖說多為磚木結構,但時人建築防火不容小窺,重檐歇山頂加馬頭高牆,無法突破進去,站在外圍縱火只能燒一段屋舍,而難以使火勢成片,將黃陂燒透。

事實上,守兵給從城頭逼退,甚至將易燃柴草梁木堆為街壘,縱火阻礙淮東軍的進擊。

不是小院落,縱火就能燒透,進攻黃陂城,即使火攻也短時間能夠湊效,更何況石城敵援來得迅速,一點都不拖泥帶水,叫人無策可施。

除了先部進入黃陂相援的五千騎兵在外圍跟淮東軍捉迷藏外,還有兩萬以騎兵為主的援兵正從石城方向趕來,而監視漢津城的兵馬,也看到漢津守軍這兩日有出東城的異動,很可能會配合著派一部兵馬與石城援兵匯合……

雖說淮東軍不畏與燕胡騎兵野戰,但趕來進援的兩萬餘敵騎,顯然無意與淮東軍在黃陂城外決一死戰,而是倚仗其在丘陵地帶步卒難比的機動性進窺淮東軍的側翼,往複拉扯。黃陂城未下,淮東軍無法集陣將援騎往山川角落裡壓迫,就無法無後顧之憂的全力進攻黃陂城。

林縛在黃州戰區聚集的步騎名義上只有六萬,實際共有九萬。

除了留守大營外,還要派兵監視漢津及鐵門之敵,使其不得異動,因而在黃陂城前投入在兵馬以虞文澄、張苟兩部為主力,加上配合作戰的騎營,名義兵馬總數為四萬,實際兵力也就五萬。

“奢文莊這頭老狐狸率石城援兵主力,最遲明天午前會趕到石城外圍,”高宗庭指著地圖所標識的方位,介紹當前黃陂周圍的形勢,說道,“五千敵騎在與我長軒嶺兵馬接觸過之後,就往孝南退縮,可以預見,石城援軍主力,也要先進入孝南。”

“從石城而來的援兵有兩萬五千眾,兩萬騎兵為燕北精鋭,五千步卒以奢淵為將,想必是奢家壓箱底的精鋭,”趕回前壘大營來參加軍議的陳漬說道,“漢津與黃陂本來離得就近,孝南在漢津與黃陂的側後,要不能在石城援軍趕來之前,將黃陂城拿下,這戰就難打了……”

“你倒是站著不覺得腰疼,換你來打,能保證明天午前拿下黃陂?”張苟反駁陳漬,陳漬與張苟同出身流民軍,關係最是親密,說話也無遮攔,陳漬是好戰份子,換作他再有可能努力一把,趁夜強攻,趕在明天午前將守兵打潰,拿下黃陂,但這不是張苟的風格,他側過頭來,跟主持軍議的林縛、敖滄海建議道,“黃陂不能再打,先前刺入的兵馬,也應該從黃陂城裡撤退,應以照湖山、長軒壘兩處為中心,收縮防陣……”

林縛看向敖滄海,問道:“你覺得呢?”

“殲敵不急於一時,再者我們的核心目的就是要將石城的兵馬引過來,”敖滄海說道,“不過退得太乾脆也不好,我看這樣就好,張苟先率往長軒嶺收縮,警戒從北面過來的石城援兵,虞文澄照著原計劃打黃陂,但要多留幾分餘力……”

石城離黃陂有三百里,離樊城、棗陽只有兩百多里路,要是叫燕胡在石城有四萬多精鋭,柴山兵馬就很難從隨州腹地穿過去——將石城的兵馬引出來,牽制在黃陂一帶進退不得,這才是林縛一開始就猛打黃陂的目的。

奢文莊率援兵從石城趕來,給釘黃陂走不開,蘇庭瞻在石城只有萬餘兵馬,便是提前警覺到柴山奇兵的存在,也將束手無策。

“這麼安排便好,”林縛說道,“不過我們還要考慮鐵門山及漢津之敵往黃陂聚集的可能……”

“對,葉濟羅榮叫奢文莊趕到漢水東岸來,不可能只是叫他率援兵救黃陂。要是葉濟羅榮將鄂東的兵馬都交給奢文莊節制,他有可能將漢津、鐵門山的兵馬都調到黃陂來,趁機將我軍主力也牽制在黃陂動彈不得……”高宗庭說道。

“真要如此,那我們可以趁勢將監視漢津、鐵門山的兵馬,都集中到黃陂來,水營也可以上岸了,”敖滄海笑道,“這麼一來,蝦啊,蟹啊,都要集中到一個鍋裡燉熟了吃!”

林縛拿起手邊的炭筆,在黃陂城北、城西各畫了一道線,說道:“鐵門山之敵,給我們分隔在東邊,要援黃陂,只能從孝昌雙峰山繞,會晚來一些;奢文莊率石城援軍來黃陂之後,不會進城,我軍在長軒嶺築壘,張苟率部往長軒嶺收縮,那奢文莊就可能在這兩線挖長塹將我們擋在外面。一旦柴山兵馬襲得棗陽、樊城,斷其糧道,奢文莊第一反應,就是向漢水東岸撤退,依靠漢水北撤或渡過漢水與葉濟羅榮匯合後再北撤,將是他最好的選擇。所以,我們要在黃陂西側部署一路精鋭,做好隨時切入、阻斷奢文莊往漢水東岸撤退的準備!”

“除了張苟,還有誰跟我爭?”陳漬撐著會議桌邊子,虎視眈眈的看向其他諸將問道。

“你真是沒出息,我要守長軒嶺,已經給隔著東邊,哪能跟你爭西邊的位置……”張苟無奈笑道。

林縛看向葛存信、粟品孝、胡臾兒等水營將領,說道:“陳漬、張季恆、張苟、虞文澄都要派上陣前廝殺,大營那邊除趙虎的一萬江寧禁營軍外,我手裡就沒有預備兵馬可用了,你們水營給調兩萬人上岸來!”

柴山兵馬一旦出動,猛擊襄隨腹地,便能動搖鄂東守兵的陣腳,淮東軍在黃陂正面的主力就要非常迅速的打進去,一點都耽擱不得、猶豫不得。

就算漢津守軍棄城而逃,水營也沒有時間去清理漢江汊口裡的障礙物再去追擊——清理寬達六七百步的江口障礙物,不是三五天能完成的事情——水營不是此戰的主力,水軍戰卒這時候必然也要上岸當成步營來用,以補彌兵力的不足。

雖說水營戰卒打陣地戰不擅長,但作為預備兵馬,用於追擊戰,也不會差到哪裡去。

林縛既然這麼吩咐,葛存信他們水營將領也沒有什麼好討價還價的餘地,一起答應下來,去做安排。

********************

奢文莊率援軍主力,於二十七日午時進入黃陂,使其孫奢淵率五千步卒在黃陂西北結陣,使孟安蟬遣部將率騎兵繞過黃陂城兩側出擊,衝擊淮東軍的側翼,迫使淮東軍從黃陂城退走。

步卒對抗騎兵,一是利用有利的地形,一是利用密集的陣形。

以騎兵為主的石城援軍趕來,以步卒為主的淮東軍自然就不能展開來盡情的圍攻黃陂,便從黃陂北城、西城、南城撤出,只留約五千兵馬在東城收縮結陣,咬在那裡,死也不退。

東護城河橋外,本身就是虞文澄所部用來主攻黃陂城的陣地,防護較強,周圍都用柵牆圍起來,又與照湖山前壘大營離得非常近,有五千兵馬收縮防守,就不懼敵軍從南北兩翼以及守軍從城內過護城河橋的三路夾擊。

奢文莊率援兵趕來,也是以解黃陂之危為主,再者也要先站住腳,淮東軍在左右明面上就有四萬精鋭兵馬,他想吃掉在東城外收縮防守的五千淮東甲卒,顯然也是不可能完全的任務。

“多謝閩王率兵相援!”孫季常重新派兵佔領四座已成廢墟的城樓,重新將黃陂城牆控制在手裡,這才安心一些。才五六天的工夫,就給淮東軍打得這麼狼狽,孫季常感覺很丟臉,但奢文莊率援兵及時趕來,他也不能為了面子上好過,就一聲謝都不說。

奢文莊自然不會率兵進城,黃陂城有孫季常所部相守足夠了。

事實上,孫季常打得這麼狼狽,就緣於他將兵力都集中在城裡。

再多的兵力,叫淮東軍把四座城門一堵,給憋在城裡也發揮不出優勢來。

守城兵力部署,通常以一步城牆一卒一輔兵計,六里之城約兩千步長,四千守軍便勉強夠守城了。

而孫季常往黃陂城裡堆了三萬兵馬,守兵不是太少,而是太多了。

當守軍在淮東軍重弩的壓制下,不得不從城頭退下來,退到城內進行巷戰,東西南北四處大街,不拆屋破院的話,兩軍能夠接戰的戰線總寬度甚至不足一百步。

這麼短的戰線,守兵是根本無法將三萬人的優勢發揮出來的,戰線最前端頂天能塞兩百人進去——貌似淮東軍也無法發揮兵力的優勢,但守兵擠得越密集,守禦面越窄,淮東軍的火油罐以及隨軍進入城的蠍子弩、梢弩從陣後發出來的打擊力度就越強。

也是幸虧孫季常手裡的兵力足夠多,能輪流替換上肉搏,能夠承受很大的傷亡,能夠用血肉之軀擋住淮東軍的攻勢。

這也是接戰面窄的好處,統共前陣只能派三四百人接近廝殺,三萬兵馬輪流一遍,也只能打上一個月。

不過,一旦叫淮東軍將三萬守軍慢慢的壓縮到黃陂城中心更狹窄、更緊密的空間,再叫淮東軍將黃陂城靠近城牆的屋舍宅院拆除,將拋石弩等重弩搬進城裡來,到那時孫季常怕是想哭都來不及了……

奢文莊由孫季常陪著走過黃陂城內的每處接戰地步,越看越心驚,援軍要晚來兩三天,孫季常真未必能撐得住!就是這種情況下,守軍還積累了超過四千的傷亡。要是叫孫季常只率一萬兵馬守軍,以這麼高的傷亡數字,說不定早就叫淮東軍拿下黃陂了。

不想叫淮東軍的重弩、火油罐發揮威脅,兵馬集中是大忌,困守一座能容易給淮東軍堵門的城池,更是大忌。

要是守軍擠在一起連轉身都難,一塊重逾百斤的巨石砸過來,一下子要死多少人?要那時,軍心還能不崩潰,那已經堪稱天下少有的鐵軍了。

奢文莊也不怨孫季常,這些教訓都是浙閩軍付出幾萬條人命得來的經驗,孫季常除了當年圍攻陽信時給一起打得大敗之外,還沒有領教過淮東軍攻城的本事。

不過這一次,孫季常也是算得了教訓,奢文莊要他派兵出城立營,沒有應該猶豫,立即答應;嘗到淮東軍重弩的厲害,他寧可跟淮東軍在開闊地帶野戰,也不想給淮東軍逼到狹窄的區域用重弩猛打而不好還手。

眼下淮東軍有一支兵馬釘在東城外不走,孫季常即遣兩部兵馬,往西城、北城而出,在騎兵的掩護下,沿著出西城往漢津而去以及出北城往孝昌而去的驛道外側挖掘長塹,使守兵能出城,在城北及城西展開,避免再給淮東軍堵在城裡悶打的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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