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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更俗]梟臣[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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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29 19:03:56
卷十一 狂瀾第81章 暗子

衛彰返回隨州是八月初二,羅獻成也從樊城返回隨州。

衛彰將王相的密函呈上,羅獻成坐在殿中的高座上拆開密函閲看。

羅獻成粗識筆墨,還常常以此自詡,但衛彰曉得羅獻成腹裡筆墨有限,而王相又是正經的舉子出身,倒不曉得王相在信裡所寫有沒有什麼深僻的字句叫羅獻成看不明白。

王相非但沒有回隨州來,連代表他去柴山的衛彰連王相一面都見不著,就給一封信打發回來,羅獻成的好脾氣就用光了,黑臉陰沉得跟抹了墨似的。

但見羅獻成拆開信來,臉色由黑變紅,眼睛睜得跟銅鈴一樣,眥裂髮指,怒氣衝衝的一掌拍在楠木長案上,將一封宣紙寫就的信函拍得四分五裂,長案上的酒斛、果盤給震落在地,酒漿、果物潑滾得到處都是。

羅獻成生性殘暴,大事能把握得住,但在小事常常遷怒身邊人。

羅獻成給王相一封信激怒如此,衛彰與近旁伺候的眾人給嚇得連粗氣都不敢喘。

衛彰低著頭,他能猜測到王相的態度會激怒羅獻成,但終是不曉得王相在信裡對羅獻成說了那些話,剛巧有一片碎信飄到他腳前,他瞥眼看去,只能看見“自取滅亡”、“漢人衣冠”等隻言片語。

“待回頭再收拾他!”羅獻成到底沒有遷怒旁人,而是丟下這麼句話便往寢殿走去,將衛彰等人也丟下來。

衛彰這才將信函碎片撿起來,拼湊起來看過,心裡詫然:在這種情勢下,王相竟然要作勢跟羅王分道揚鑣?心想這般也好,在羅王面前也沒有別人跟自己爭寵了,衛彰心裡這麼想著,便將信函徹底撕碎,當這事沒有發生過。

這不過是長樂宮裡發生的小插曲,而在隨州城裡則氣氛肅殺。

大隊的兵馬從前日起來,就不斷從南面諸縣往隨州城聚集,又經隨州往北面的殷店開拔,兩天之間從隨州通過的兵馬,不下兩萬眾。

除了原先在編的八萬戰兵外,羅獻成又命令各地屯卒都以鄉寨為單位集結待命。

雖說長樂軍八萬戰卒都兵甲不全,堪稱精鋭者,不過十之三四,這時候要將更大規模、總數達十二萬人的屯卒都編入行營,戰力比烏合之眾高不了太多,但抵不過人多勢眾,頓時在淮山南麓攪得風雲突變。

****************

隨州城裡,這時便是普通民眾也能感受到大戰將至,何況其他勢力潛伏在隨州城裡的眼線?

而在羅獻成下定決心的那一刻,就下令徹底封鎖桐柏山南麓,在深山老林裡撒下大網。

淮西部署在隨州的眼線,看到隨州風雲突變,急於返回淮西報信,在走桐柏山紛紛落網。但是桐柏山、淮山綿延千餘里,長樂軍兵馬再多,也難將兩山封鎖滴水不漏。進入八月,桐柏山北麓、南陽府南境諸縣的形勢也陡然緊張起來。

雖說不是沒有防備羅獻成有可能對信陽用兵,但防備歸防備,真正等到這一刻來臨,施加在信陽諸人頭上的壓力也是截然不同的。

快馬在信陽境內奔趹而走,那馬蹄聲似乎就踩踏在人心之上。

眼見才安穩三四年,這下子又要捲入戰事之中,而且這次戰事跟以往絶然不同。

雖說南陽才是燕胡的主要用兵方向,但在信陽的北面,陳芝虎率五萬精鋭沿潁水進逼淮河北岸,而羅獻成更是作勢要傾巢而動。從桐柏山與淮山之間的穀道,將有最高多逾十萬的兵馬湧入淮西腹地。

稍有不慎,淮西也將徹底的傾覆。

信陽府轄七縣一州,最北面的正陽縣控扼桐柏山東麓,控扼桐柏山裡西接南陽府泌陽縣的穀道,控制淮河上游北岸最主要的支流慎水,也將淮河上游的水道保護在內側。

御北敵、守淮上,則必守正陽。

此時在正陽,以肖魁安為主將、江寶為副將,淮西共有兩萬兵馬固守城壘,對沿潁水氣勢洶洶而來的陳芝虎五萬精鋭嚴陣以待。

而在正陽往西南,一直到桐柏山西麓的內側,在沿淮河往桐柏山東麓深處而去的平昌、長檯兩地,信陽增築關塞,也是重點防禦之地。

董原考慮過,燕胡大軍此時還沒有大規模渡過淮水的能力,與其將兵力分散在千里淮濱,不如集中兵力控制桐柏山東麓。淮水源出桐柏山東麓,一旦燕胡兵馬挺進桐柏山東麓,淮西也將失去淮水上游的的控制,再守淮河,才倍感吃力。

進入七月之後,信陽的兵馬雖然增加到四萬之巨,但主要以正陽為重心,集中西北部,守禦淮水及慎水的上遊山地。

而在信陽府的南面,包括貼近桐柏山東南麓的信陽城在內,羅山、光山以及潢川四縣,守兵不足一萬。

這時卻要用這一萬守兵去擋住羅獻成所部最多可能超過十萬之眾的兵馬從桐柏山與淮山之間的穀道湧來,幾乎是不可能完全的任務。

信陽城裡,風聲鶴唳、草木皆兵,得到消息較早的大戶人家,早在在七月下旬之前,看著風向不對,就早早的攜家帶口逃離信陽,往東面的壽州、濠州逃避戰禍去了。

普通民眾一直到八月都還給蒙在鼓裡,不相信這些年來跟信陽相安無事的羅獻成會對信陽用兵。但隨著隨州風雲突變的消息進一步從桐柏山南面傳來,信陽城裡也大規模的徵募丁壯、鄉勇,普通民眾也坐立不安起來。

不過信陽知府孟畛、防禦使孟知祥還在信陽城裡,多年來就是他們率領鄉勇、縣兵,抵禦住流寇對信陽城的洗掠,普通民眾對他們也有著更多的信心。

孟畛站在城頭,眺望遠處的山頭,臉上的憂色不減。

城下都是從四鄉八野往信陽城逃來避難的鄉民,使得四馬能並駕通過的城前大道變得擁擠、混亂不堪,在逃難人群裡,混雜著牛馬雞羊。農婦懷裡的嬰兒在放聲啼哭,似乎比成年人更敏鋭到感覺到戰亂的降臨。

通判江問涯從後面登上城頭,看著城下的亂像,眉頭皺緊,跟孟畛說道:“招討使密函裡要我們無論如何都要守住信陽城,孟大人如何視之?”

“雖說招討使在壽州還有三萬兵馬,但不宜早發,”孟畛說道,“肖將軍麾下三萬兵馬,也給牽制北面動彈不得,僅我們手裡萬餘守兵,再加上些鄉勇,如何在羅匪湧來之際,萬無一失的守住信陽、羅山、光山、潢川四城?招討使要我們重點守信陽,是要有道理的!”

到這一步,形勢越發的明朗,燕胡的主攻方向在南陽,羅獻成對信陽用兵,主要是牽制淮西的兵力不能支持信陽,不是來跟淮西兵馬進行會戰的。

董原在壽州備下的三萬兵馬,不論或早或晚,都不可能在桐柏山北捉住羅獻成的主力決一勝負。

最關鍵的,這時候誰也不能肯定南陽兵馬能支撐多久。

要是董原在壽州的三萬兵馬進入信陽過早,而南陽的防禦又叫燕胡迅速打穿,那燕胡主力就可以迅速通過桐柏山北脈的穀道進入信陽進行大會戰。

到時敵軍在信陽的境內兵馬,包括陳芝虎所部在內,又與羅獻成合兵,將遠遠超過淮西的兵力,淮西最後那點的機動兵力也極有可能會給圍殲掉。

而在這種狀況下,淮東在廬州的三萬精鋭即使進入信陽,也無法改變雙方的兵力對比。

古往今來,戰事都是以正兵合奇兵勝,在戰事發起之時,誰會孤注一擲將最後的兵力都投上去賭一把?

在敵兵勢大之時,唯有先守重點城池,待戰事拖延下去,一旦梁成沖守住南陽,而信陽城不失,到那時,董原才能找到改變戰局的轉折點。

江問涯見孟畛竟然同意董原的軍事部署,詫異的說道:“若遵招討使所令,那我們就只能當機立斷放棄羅山、光山、潢川三縣了。是不是立即派人去廬州,哪怕將羅山、光山、潢川三縣的防務交出去,也比直接放棄要好。”

羅山、光山、潢川都在信城的東面,一旦放棄這三城,叫羅獻成得去,淮東在廬州的兵馬想援南陽的通道將給切斷,難以迅速北援南陽。而董原不欲立即就動用他在壽州的最後三萬機動兵力,想要信陽城裡萬餘守兵,要同時守住四城是不可能的。

江問涯的意思,即使他們不能同時守四城,在放棄之前羅山、光山、潢川三縣之前,將三縣的防備交給淮東在廬州的兵馬,也不失一種選擇。

雖說江問涯與孟畛背著董原做這樣的決定,很可能會激怒董原,但作為地方勢力的代表,保護鄉土不受戰事摧殘才是他們的根本利益所在。

孟畛搖了搖頭,說道:“招討使都不能將壽州最後三萬兵馬發來信陽,淮東在廬州的三萬兵馬,又怎麼會急於北進?”

守信陽是董原的責任,董原都要在壽州保留三萬機動兵力,淮東又怎越俎代庖,先派援兵進入信陽?

江問涯神色黯然,作為地方人士,誰都不會希望看到鄉士給戰火摧殘,而他們這邊一旦放棄羅山、光山、潢川三縣,也就意味著淮西與淮東同時放棄救援南陽。

南陽要逃過一劫,必然要獨力撐住最艱難的前期戰事,才有可能迎來轉機。

羅獻成都著手對信陽出兵,很顯然,在襄樊方面,奢家殘部精鋭會沿漢水北進,進擊南陽南面的新野。

士氣不振的南陽兵馬,在沒有援兵的情況下,能擋得三面夾擊多久?三個月、一個月或者十天半個月?

不過話又說回來,要是南陽兵馬連戰事前期一兩個月的時間都不能獨力撐過去,淮東、淮西要是對南陽派出援兵,只會將自己也陷進去拔不出來。即使要援南陽,也要南陽先撐過最艱難的戰事前期。

當然,在江問涯所不知道的背後,孟畛前日已經接到曹子昂從廬州遞來的密信。在密函裡,曹子昂給孟畛的指示,也是要孟家守住信陽城靜待局勢轉機的到來。

表面上,孟畛、孟知祥等孟家的代表人物,都在淮西任吏,但孟家的根基深繫於信陽地方。孟家沒有什麼太多的野心,更多的是希望宗族傳承能延續下去、在地方上不失富貴,也不是拘泥不化、忠於元氏的保皇黨人,在董原與林縛之間,做怎樣的選擇,那是再清楚不過的。

事實上,董原對孟畛、孟知祥也沒有給予足夠的信任。

在董原進入淮西之前,孟家就獨立率領鄉勇守住信陽城不受流民軍摧殘,在那時,受孟家節制的鄉兵就將近萬人。到現在,孟家節制的兵馬也沒有增加多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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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 狂瀾第82章 議降

羅宵山脈縱橫千餘里,橫亙在湘贛之間,唯羅宵山中段袁州地區的地勢低陷,天然形成銜接湘贛的門戶之地。

袁州城位於袁水的北岸,峙守贛西門戶之地的中心,袁水上游又名蘆溪,袁西要縣蘆溪縣得名於此,連同袁州城下遊方向的下袁縣,三城將湘贛之間這條大通道、大動脈堵了一個嚴嚴實實。

要是袁州不下,江西要與湘潭聯繫,就只能從荊湖控制之下的鄂州、江夏等地借道。

也就意味著,潭州行營總管張翰要割湘潭等地自立,擺脫江寧的控制,最佳方式就是暗中支持黃秉蒿抵制淮東兵馬進入袁州。

張翰原任潭州知府兼督兵備事,流民軍大寇湘潭之時,其他諸府的官兵皆敗、皆大敗,唯潭州府軍的情形好看一些。後期南方設諸制置使司掌握地方軍政以定亂事之時,張翰得以崛起,出任潭州制置使,實際控制洞庭湖沿岸諸府縣的軍民政事。

然而在張翰所主持之下的湘潭,便是楊雄等水寇都難以有效的壓制,在諸藩鎮裡,潭州可以說是最弱的一方。

等到楊雄率部退出洞庭湖投奔奢家之後,湘潭沒能緩一口氣,黃秉蒿又從緊接著袁州出兵攻打潭州。

雖說袁潭兩地息兵,張翰掌握的潭州兵,也就四萬眾,還沒有機會壯大勢力;另外、湘潭諸府的地方勢力也相當複雜,不為張翰盡數掌握。

要是黃秉蒿給淮東從袁州逐走,潭州直接跟江西接壤,淮東挾朝廷以令潭州,張翰僅有四萬兵馬,對湘潭地方也不能盡數掌握,是不敢明面上對抗淮東。

所以在淮東兵馬進入江西腹地之後,張翰也不管潭州子弟有數千人喪命黃秉蒿手裡,而是迅速與黃秉蒿息兵罷戰。

只要黃秉蒿占住袁州不讓,張翰就能保持“名義上聽從江寧號令、實際割湘潭自立”的進退自如的地位。

黃秉蒿對張翰的心思也是極為清楚,息兵之後,在袁州以西、與潭接壤的蘆溪等城,僅部署三千守兵,而將麾下主力,約三萬五千兵馬,都集中到袁州城以及袁州城下游的下袁城裡,做好抵禦淮東軍西進的準備。

******************

黃秉蒿以袁州府衙為行轅,行轅內外甲卒林立。

進入八月之後,袁州城裡的氣氛越來越壓抑,崇國公在豫章已經給最後的時限,八月中旬之前,袁州這邊不接受樞密院的招降條件,招降之事就停止不議,那也就意味著就剩下一戰了。

袁州雖有近四萬兵馬,但在西線戰無不勝的浙閩軍精鋭給淮東兵馬打得跟狗似的,袁州諸將可沒有信心敢與淮東兵馬正面爭鋒。

隨著最後期限的接近,袁州城裡也是爭議不息。

雖說有許多人擔心淮東言而無信,事後還是會對他們進行清算,但也有一些人當初降奢是給脅迫,本身也沒有什麼野心,這時候更希望擺脫叛軍的罪名。

降或不降,這是五月之後袁州城內爭議不休的話題;當然,就算降,絶大多數人還是希望能有更多的保障,也就叫黃秉蒿、陳子壽等人繼續牽牽的控制著袁州的局面。

“崇國公自立淮東以來,也無失信之舉,再拖延下去,激怒淮東,殊為不智。”

在行轅公廳內,袁州官將就接不接受淮東的議降條件,還是爭議不休,一名青衫官袍的中年人站在堂前,主張接受淮東開出的條件投降。他是原江州府錄軍參軍周城,江州一戰,被迫隨黃秉蒿降奢飛熊,但原江州軍舊部,到底有多少人背著叛軍的罪名、心甘情願的跟奢家一條道走到黑?

早在奢家控制江西期間,周城就主張袁州兵馬保持獨立,避免跟淮東結下血仇,斷了退路。這時候周城自然是主降派。

“屁,”一員戰袍著身的髯鬚將領幾乎要唾周城臉上去,他說道,“要是說話算數,此前西秦黨、楚黨、吳黨相鬥,哪會搞出那麼多的血腥?眼下淮東見袁州難攻,便開出條件來誘我們放鬆警惕,唯有你們這些讀書讀僵腦子的書生才會上當?”

“崇國公應允袁州保留兩萬兵馬,據下袁、袁州、蘆溪三縣,另外每年再補十萬兩銀的兵餉……”周城說道,“依張將軍所言,淮東何騙之有?”

張雄山吹鬍子瞪眼,戰場廝殺他成行,但口舌之辯就不是他擅長的。

黃秉蒿坐在堂上默然無語,除黃秉蒿之外,袁州軍兵權最重的陳子壽也是黑著臉一聲不吭,倒是黃秉蒿身邊一個黃衫文士站出來說道:“周大人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淮東給出的條件,看上去優待,但裡面步步陷阱……”

“唐先生請言。”周城客氣的說了一聲。

黃衫文士唐士德在袁州沒有正式的官職,但他是黃秉蒿的幕僚,是黃秉蒿的私吏,黃秉蒿在袁州大權獨攬,唐士德在袁州的地位自然要比周城高得多。

“其一,淮東咬住新渝城不讓,無非其他,只因為新渝城據袁河下游,當禾山之道,淮東軍據新渝,就能封住袁州東出之道,”唐士德說道,“淮東一定要拿走新渝城,說明淮東從根本上就不信任我們,我們又如何能去毫無保留的去信任淮東……”

“其二,”唐士德沒有給周城與他辯論的機會,緊接著說道,“袁州此時有四萬兵馬,江州兵與袁州兵各居一半,淮東要我們裁去一半,請問周大人,我們是載江州兵還是裁袁州兵?”

黃秉蒿降奢時,包括後期陳子壽將隊伍拉出來,其所率兵馬都為江州子弟。降奢後,黃秉蒿、陳子壽率部進入袁州,從袁州攻打潭州,後補充的兵力都是從袁州地方徵募。所以在袁州軍裡,江州籍、袁州籍的兵卒差不多各居一半的樣子。

唐士德說道:“裁兵要是裁袁州將卒,而江州籍軍卒家小絶大多數留在江州,戰事一息,軍卒思歸,裁剩下來的兩萬袁州軍也會很快分崩離析,難以保持;要是許江州籍子弟歸鄉,只保留袁州籍兵卒,試問江州將領何時叫袁州兵卒用命?”

黃秉蒿、陳子壽畢竟頂著叛軍的罪名,從袁州地方徵募兵卒,大多數強拉壯丁,袁州軍幾乎就沒有袁州籍的將領,普通兵卒對袁州軍也根本談不上有什麼認同感。

同樣的,江州籍將卒裡,只有將領的家小在最後時刻給奢文莊送到袁州來,普通軍卒自然不可能受到這麼好的待遇,家小還留在原籍。

這就使得黃秉蒿麾下這四萬兵馬在袁州即談不上客軍,也談不上主軍。裁兵,本來是裁弱留強,保留精鋭,但是袁州兵馬要進行大規模的裁兵,只保留兩萬兵力,戰力只會給嚴重削弱,軍心不穩。

即使不管淮東的心思究竟是如何,袁州反對招降一系人馬,當然會咬住這點以示淮東心機險惡。

“唐先生說得好,”張雄山大咧咧的說道,“淮東軍再強,兵卒也是肉身,不是鐵打的,我就不信了,淮東軍過來還能將袁州城啃坍來!要降可以,新渝城一定要抓在我們手裡,兵馬也必須一個不裁,再叫江寧補足我們的缺餉!”

周城急得直跳腳,暗道這些武夫只圖著眼前痛快,他徑直對黃秉蒿說道:“淮東給的時限就剩下五天,大人不能再拖延不決了,再拖延必生大禍!”

黃秉蒿與陳子壽對望了一眼,又看向右首坐在那裡一直未吭聲的周知正:“周大人,你以為呢?”

“確實不能對淮東掉以輕心,林縛可是一個連崇觀帝都敢騙的傢伙。”

原江州通判、一起降奢後給黃秉蒿用為湘潭招討使司長史的周知正,一直以來在降與不降的兩派人員爭論裡持中立態度,不過主要還是主張對淮東保持警惕。

他這時也是不輕不重的說招降事,好像淮東給的時限還很寬裕似的。

這時候有名漢子匆忙從堂外徑直走進來,也無通報,看他尋常山漢打扮,一臉風塵僕僕跟疲憊,似乎剛剛趕了遠路歸來。

這人,周知正不認得,但看黃秉蒿見他進來時眼睛裡就流露出急切的神色,心想他應是黃秉蒿派出外干的心腹。

那人直接走到黃秉蒿身邊耳語一番,黃秉蒿臉上的神色忽喜忽疑,更叫周知正確信那人是剛從北面回來。

那人將話說完,黃秉蒿即對堂下諸人說道:“今日議事便到這裡,你們都先回去,子壽留下來……”又猶豫了一會兒,對周知政,說道,“周大人,你也留一下。”

周知正不動聲音說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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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 狂瀾第83章 引蛇出洞

其他人退去,堂下除了陳子壽、周知正二人,其他人如唐士德都是黃秉蒿信任的幕僚。

黃秉蒿有些迫不及待的說道:“羅獻成、奢文莊在北面已經公開對南陽、信陽用兵,知正與子壽如何看待這事?”

周知正心裡一驚,心想這一刻終於是來了,抬頭看了陳子壽一眼,看他非但不驚,眼睛裡還有興奮之色,似乎正等著這一刻。

周知正裝作吃驚的樣子,說道:“啊,消息是真是假?”

“確鑿無疑!”黃秉蒿說道,“是我所信得過的,正親眼看到隨州兵馬往殷店集結之後,才南下來報信——奢家在這事沒有欺我!”

果然跟奢家有所秘約。

周知正雖不領兵,但他長期擔任江州府通判、江州檢校御史等要職,後期又司袁州軍營屯等事,在袁州軍文吏裡威望最高。另外,周氏在江州也是大族,原江州軍、現袁州軍裡有一些中層將領都出自周氏,視周知正為長。

黃秉蒿與陳子壽無法在擺脫周知正的情況下完全控制袁州軍。

不過,周知正早期任江州府通判、江州檢校御史等職,本身就是受命朝廷制約黃秉蒿的,關係算不上融洽。故而在黃秉蒿大權獨攬之後,周知正就一直都給黃秉蒿排斥在親信圈子之外,沒有機會參與秘事。

這回叫黃秉蒿留下來,周知正隱約能猜到黃秉蒿是要將最後的底牌攤出來的,將更多的人拉上他的船。

感覺到黃秉蒿注視傳遞來的壓力,周知正知道自己此時還無法給黃秉蒿信任,至少黃秉蒿與奢文莊之間有什麼秘約,他全不知情。

真正叫黃秉蒿信任的,除了陳子壽、張雄山等軍中經他一手提拔起來的將領之外,就身邊長期追隨他的那幾個私吏。

當然,袁州軍裡也不是鐵板一塊,黃秉蒿也不能說對所有人操握生殺大權,有相當多的將卒都畏懼與淮東對抗。

黃秉蒿真要下決心對抗看上去無法戰勝的淮東,還要拉攏一些遲疑的、中立的官員跟將領,才能確保袁州的局面都在他的掌握之中。

周知正能知道黃秉蒿的心態,故而知道他此時利如鷹眼的注視,與其說是對他的疑心,不如說是對他最後的試探。

除了黃秉蒿眼睛盯著周知正,陳子壽以及唐士德等人,也都盯著周知正。

周知正蹙眉想了片刻,長吁一口氣,說道:“奢家、長樂軍,在燕胡之後,一起對南陽、信陽用兵;信陽難說,南陽絶難倖免,淮東雖說戰無不勝,也來不及阻攔北燕大軍南下了……”

“這也說不定,”黃秉蒿的幕僚唐士德在旁嘿然一笑,說道,“要是東海狐能當機立斷,將豫章、江州、廬州的兵馬迅速集結到蘄春的南面,與鄧愈、嶽峙所率的池州軍合兵,沿漢水北進,以擊奢、羅尾後,或許還能叫南陽緩一口氣。”

淮東軍在豫章、江州、廬州的精鋭步卒加起來將近六萬,在江州還有近兩萬的水軍,會同池州軍之後,就有十一萬兵馬,再加上荊州的胡文穆所部,兵力高達十六七萬。

淮東若能不計傷亡的強行突破奢家在蘄春、漢律的防線,梁氏兄弟在南陽又能多撐上十天八天,淮東未必就沒有阻止奢羅與燕胡會師的機會。

機會雖說渺芒,畢竟涉及到與池州軍、荊湖軍協同作戰的問題,但不是沒有。

事實上,即使將池州軍、荊湖軍撇開,淮東軍單單集結豫章、江州、廬州的水步戰卒近八萬人壓至蘄春、漢津之間,奢、羅就敢將全力顧忌的配合燕胡攻打南陽、信陽?

周知正手拍大腿,似想透一個關節,朝黃秉蒿正色建言道:“知正請大人先不妨答應淮東的招降條件,在袁州按兵不動。不管局勢怎麼發展,都會有利大人!”

周知正這麼說,雖然不合黃秉蒿的心意,但叫黃秉蒿對他的疑慮大減。周知正的建言雖說保守,但聽不出有害黃秉蒿之意。

黃秉蒿疑心大減,便收回虎視周知正的目光,搖頭說道:“我們要是答應淮東的條件,淮東在新渝派駐三五千精鋭,就能將我們憋死在袁州;少了三五千兵馬,也不會影響淮東從江西抽兵渡江進逼襄隨。退一萬步說,北燕得南陽之後,接下來必然是越過漢水,對荊州出兵,淮東即使不保南陽,必然也要保住荊州不失。若是要淮東以最快的速度,將主力兵馬調集到北岸,奢羅即使配合北燕拿下南陽,也很難迅速對荊州用兵。”

黃秉蒿能此時的權勢,自然也有他過人的見識。

眼前的天下大勢,已經是淮東與燕胡兩雄爭逐。

燕胡要獲得對淮東的戰略優勢,在奢羅兩家的配合下,即使順利拿下南陽、襄陽,還是遠遠不足的。

荊州也是控制揚子江上游的要衝之上,燕胡唯有一鼓作氣的越過漢水、拿下荊州,才能在揚子江上游獲得對淮東的戰略優勢。

眼下胡文穆所部荊湖軍雖有四五萬兵馬,但前期為防奢家殘部,兵馬都散於江夏、鄂州、荊州等地。只要燕胡能在奢羅兩家的配合下,迅速打開南陽通道,集結十數萬甚至更多的兵力,以雷霆覆頂之勢,奔襲荊州城下,則能對荊州一舉而克之,進而徹底控制荊襄地區,控制揚子江上游水道。

但只要淮東這時候就立即做出反應,不等南陽陷落,就調八萬精鋭渡江到蘄春、漢津之間,再驅水營入漢水,與奢家水軍會戰,即使叫奢、羅兩家配合燕胡拿下南陽,打開南下的通道,也將錯失一鼓作氣拿下荊州的良機。

局勢發展到這一步,鹿死誰手還就難說得很。

一旦淮東在荊襄地區與燕胡展開拉踞戰,黃秉蒿在袁州僅有四萬兵馬,特別是東出袁州的通道也給淮東堵上的時候,就難有什麼作為。

這不是黃秉蒿要的結果。

“依大人所見,袁州當如何應之?”周知正問道。

黃秉蒿沒有直接回答,而是問陳子壽:“子壽,你以為呢?”

“當從袁州出兵,襲奪新渝、清江,切斷贛江,切斷撫州、贛州與豫贛的聯絡,將淮東在江西腹地的兵馬牽制住,不使其能抽調渡江北上參戰。即使將來叫北燕奪得天下,大人也少不了異姓封王……”陳子壽說道。

這才是黃秉蒿與奢文莊所定的秘約吧?果真是到了將所有底牌攤出來的時候,也果真擺脫不了貪念,周知正心裡暗想,但也迅速出言反駁陳子壽,說道:“不妥……”

“怎麼不妥?”陳子壽看向周知正,此時他的眼裡凶光畢露,也許是心裡貪念生起叫他如此。

黃秉蒿、唐士德等人也盯住周知正,似乎只要周知正這時再說投降淮東之事,便要將他第一個綁起來拿去祭戰旗。

周知正背脊也是冷汗直冒,強作鎮定,不去理會陳子壽,而徑直對黃秉蒿說道:“燕淮兩雄相鬥,大人焉能確知淮東必敗、而燕軍必能速勝?倘若燕軍在漢水沿岸稍有遲誤,不能一鼓作氣拿下荊州,我袁州將進退失據……”

見周知正只是疑懼淮東勢大,但非心向淮東,而周知正所說,也是他心裡所憂,黃秉蒿臉色緩下來。

唐士德在旁問道:“不能在袁州按兵不動,此時就進兵清江又有些用險,依周大人所見,當如何處之?”

周知正不作猶豫的說道:“進奪新渝即可!林縛雖下最後通碟,但我袁州始終未應。前次袁州遣使去豫章,也堅持要得新渝——此時出兵進奪新渝,雖說會觸怒淮東,但於我們而言,也沒有失信、食言。新渝為袁州東出之門戶,得新渝,便有道四通八達,可去贛南、可去贛北、可去贛西,這時都不用我們宣戰,就能將淮東兵馬牽制在江西腹地進退不得。將來淮東首先要解決北線的威脅,多半能對袁州容忍,但進奪清江城,淮東的反應必然要強裂得多,大人以為如何?”

“大善!”黃秉蒿這時疑心盡消,拍著周知正的肩膀讚他所獻之策甚好,又問唐士德,“唐先生,你覺得知正所言如何?”

“大善,”唐士德是黃秉蒿首席幕僚,周知正能有如此判斷,叫他心裡有些妒意,要是黃秉蒿對周知正信任有加,必然會影響到他在黃秉蒿心裡的地位,不過這時候還是出聲稱讚周知正。

黃秉蒿哈哈大笑,說道:“都說周大人是江州文吏之首,真是名不虛傳……”

黃秉蒿這時候能肯定南陽必然會叫燕胡攻陷,但將來淮東與燕胡在荊湖的對峙跟拉踞,鹿死誰死,這時候做出判斷還早——黃秉蒿不會立即就將自己逼入與淮東不死不休的絶地。

在議降到現在,最後的分歧就是新渝的去留。

黃秉蒿出兵先奪新渝,雖說有些踩線,但並不算撕破臉,畢竟新渝屬於袁州府,而從五月以來,雙方在新渝都沒有派兵進駐。

黃秉蒿與陳子壽、唐士德就此事已經揣摩了好幾個月,最終判斷,淮東最後能承受的底線是清江城不失而非必爭新渝城。

燕胡大軍,在奢羅兩家的配合之下,進逼揚子江北岸,即使不能一舉攻陷荊州,對淮東在江州的兵馬威脅也是極大。

淮東這時雖然會氣惱袁州不告而取新渝,但多半能對袁州忍一口氣、採取妥靖政策,畢竟對淮東來說,這時將主力迅速北調、先穩定北面的戰線更為重要。

但是,位於贛江中游的清江城,事關贛南、贛西與贛北三地之銜接、通聯,袁州兵馬襲奪清江城,則意味著江西郡支離破碎。在這種情況,淮東除了廬州、江州兩地比清江更重要外,其他其他的區域都可以暫時先放棄,也要優先平定袁州的。

再一步,進兵清江,也意味著袁州兵馬會拉得極開,黃秉蒿沒有跟淮東軍正面對抗的信心,也就不敢在淮東軍面前將兵馬展開。進奪新渝,僅僅是在淮東軍正面面前露一個頭,還有新渝城可守,兵馬就會較為安全。

黃秉蒿對周知正疑慮盡消,但謀大事就少得周知正這個重要人物的參與。

從選將、調兵、開拔、糧草籌備以及對主降派將領、官員的監視跟防備,黃秉蒿都留周知正給他一起參謀,畢竟在細瑣軍務上,周知正的能力是別人不能及的。

周知正在黃秉蒿的行轅裡足足討論了一夜,到凌晨才回到府上去。他洗了一把臉,剛回書房坐下,就有一名中年漢子走進來,問道:“周大人在黃秉蒿府上一夜未歸,是不是袁州近日就要出兵東進?”

這中年漢子不是旁人,正是淮東軍情司負責贛南事務的指揮參軍吳敬澤。

對黃秉蒿所部招降,林縛採取的是明暗兩條線,一方面是光明正大的派出使者跟袁州談招降事,一方面還是使身份沒有暴露的吳敬澤親自潛入袁州,策降黃秉蒿麾下部將。

黃秉蒿除了擔心會清洗之外,還有一個貪戀權勢的因素,使他很難放棄兵權、給淮東說降,但策降黃秉蒿之下的部將及官員難度,就沒有想像中那麼高。

比如前江州府錄事參軍周城等官員將領,就是袁州軍裡公開的主降派。對他們來說,即使擔心事後會給清算,但丟掉性命的可能性還是極難,而跟著黃秉蒿一條道走到黑,跟淮東對抗,又沒有什麼必然的好處。

不過,黃秉蒿對周城這些主降派十分的警惕,暗中都有派人監視,更難參與袁州軍的機密核心。吳敬澤說服周知正為淮東所用之後,就刻意叫周知正保持中立的立場,以他的地位,只能放鬆黃秉蒿的警惕,就能夠接觸到袁州軍更核心的軍事機密。

看到扮成家僕的吳敬澤進來,周知正稍稍振作疲憊的神色,說道:“當前兵馬主要集結在袁州城裡,黃秉蒿會先派少量精鋭,封鎖袁州城以東的山路,避免消息走漏。要往豫章傳信,必然要立即動身。另外,袁州這邊會利用三天的時間將兵力秘密調到下袁城,再由陳子壽為主將,出兵進襲新渝,據新渝而窺清江,牽制淮東兵馬,以配合奢羅、燕胡在荊襄的戰事……不過,就三天的時間,豫章那邊來不來得及?豫章那邊出兵早了不行,陳子壽會率兵縮回下袁;出兵遲了也不成,一旦叫陳子壽率兩萬兵馬進入新渝,淮東在豫章僅萬餘精鋭,也難強攻新渝城。”

“這個就不是我們能考慮的了,”吳敬澤說道,“這邊是我單線聯絡,淮東在袁州的暗線,皆不知周大人實為淮東所用。周大人切念不要洩漏身份,說不定到最後還有大用。”

周知正點點頭,吳敬澤當即在周知正的書房用密語寫就三份同樣的密函,封好臘才出府聯絡潛伏的暗樁立即分頭潛出袁州城,往豫章報信去。

吳敬澤擔心黃秉蒿已經派人封鎖通道、暗樁有落網使他暴露的可能,他就沒有再回周知正的府上,而是在袁州城裡一個遠親家裡落下腳來,靜待形勢變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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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 狂瀾第84章 牽鼻子

袁州密信兩天後就送到林縛的手裡,其時已是八月十一日的深夜。

林縛與宋佳披衣起來,趕到演武堂的偏廳,傅青河、高宗庭、宋浮等人也已從住處趕來。

林縛身在豫章坐鎮,樞密院的指揮及軍事情報中心,必然要隨林縛暫時遷到豫章。

進入七月之後,燕胡兵指南陽,整個西線的局勢陡然緊張起來。整個西線,每天送來豫章的情報就多達百份。

情報的去偽存真、分析以及戰局推演就變得異常複雜,在七月下旬時,宋浮等人就給林縛從江寧調來,以分擔高宗庭肩上的壓力。

明堂之上,大燭高燒,將大堂之內映照著通明如晝;堂室外,衛卒披甲執刃,刀兵肅殺。

傅青河、高宗庭、宋浮等人都讀過袁州密信,正執燭圍在堂中的沙盤前討論。

沙盤長兩丈、寬一丈六尺,用細沙與樹膠如實的塑造出從豫章到袁州的地形。武功山、禾山、贛江、袁河等贛西境內的主要山川峽谷以及蘆溪、袁州、下袁、新渝、清江、豫章諸城及諸城之間易叫大股兵馬通過的主要通道,都去繁抽簡的在沙盤上呈現出來。

宋佳衣裙整飭,匆忙的還梳理過鬢髮,倒是林縛不拘小節,披著一件青衫,腰帶都沒有系,鬆鬆垮垮的走進來,看向高宗庭等人,問道:“袁州來信,你們都看過了……”

“看過了,”高宗庭回道,“信中所述周知正所透露的黃秉蒿出兵計劃,與軍情司這些天從別處蒐集來的情節,能對應上,真實可信,陳子壽從下袁出兵應不會遲於明日。”

這時候,周普、張季恆一起走進來。剛跨步進來,周普嚷著粗嗓門就問:“黃秉蒿這條貪心蛇出洞了?”

林縛將袁州傳回的密信遞給他看。

周普在林縛的強迫下,粗識筆墨,看信不成問題,看過信,說道:“陳子壽明日出兵,我們不能叫他們先得新渝城,要趕在前面,唯有我率騎兵先行!”

“你就不怕周知正是黃秉蒿的反間?”林縛見周普看過密信就請戰去新渝,笑著質問他。

“周知正反間又如何?”周普哂然而笑,“哪怕黃秉蒿將四萬兵馬在新渝設好埋伏圈,誘我率騎營鑽進去,也要他們有足夠好的牙口,才能將我們吃掉!”

林縛笑了笑,指向高宗庭:“騎營、步營都要在天亮之前做出拔營的準備;具體的出兵方略,你們與宗庭討論……”

打黃秉蒿,倒不是畏其兵多,而怕黃秉蒿縮袁州城裡不露頭。

經新渝,溯袁河而上,可以擊下袁、袁州,但從新渝往西,袁河兩岸丘山相峙、谷壑縱橫,武功山、禾山等數座大山在袁州境內縱橫,而下袁、袁州兩城又依山傍河而建,易守難攻。

黃秉蒿在江州降奢,也是判斷錯形勢,以為永興帝棄江寧而走,江南形勢必然崩潰、無法收拾。在奢飛熊押其親族於城下時,黃秉蒿為保親族選擇投降。待淮東收復江寧、迎帝東歸,黃秉蒿即使曉得降奢是一步錯棋,也只能一錯再錯。

在那些被脅裹降奢的江州官員、將卒心裡,心裡卻是別樣的滋味。雖給黃秉蒿恩威並施的控制住,但是從給調入袁州對潭州作戰,袁州兵馬的士氣就一直沒能振作起來過。

上饒戰事時,在西線戰無不勝的奢飛熊戰死淮東陣前,數萬浙閩軍精鋭給摧枯拉朽的殲滅,奢家連守豫章、江州的勇氣都沒有,倉皇渡江北逃,對袁州兵馬的士氣打擊,更是一次嚴重的打擊。

黃秉蒿、陳子壽等少數袁州將帥,在擔心投降後會給淮東清算的同時,又貪燕胡空口許下的裂土封王、封侯的權勢,但對大多數袁州將卒來說,這時候是看不清前途的。

也許最普通的兵卒會給脅裹、盲從,但是中下層武官、將領作為一支軍隊的骨幹,他們的意志不堅,對前途都感到迷茫,對戰力的削弱將難以估計的。

從五月之後,陸陸續續的有兵卒從袁州逃出來,其中不管中下層將官,就證明了這點。

周普說黃秉蒿在新渝擺好埋伏圈,他也敢率騎兵精鋭鑽進去衝殺,但不是心存輕敵之心,而是對袁州兵馬的情況有著準確的掌握。

以黃秉蒿所部此時的狀況,就算再多一倍的兵力,也難在野戰中撼動淮東步騎戰陣,但黃秉蒿要是龜縮在易守難攻的袁州城裡不出來,卻鑿實叫人頭疼。

雖說在上饒戰事之後,林縛可以率十萬戰卒溯袁河而上,強行攻下袁州。

但是,在上饒戰事中,淮東已經消耗了太多的資源。包括造船材料在內,前後達八個月之久的上饒戰事,僅運到衢州以西的物資,總數高達兩百四十萬石。

加上沿途運輸所耗,上饒戰事就消耗掉淮東近五百萬兩銀。

而在接下來的軍事部署裡,為應對日趨緊張的西線形勢,林縛必然要將更多的資源用在廬州、江州兩地。

用十萬戰卒溯袁河而上強攻袁州,在五月時,林縛與高宗庭等人,都無法估算會對後期的軍事部署造成多嚴重的不良影響。

至少,當時不立即停息戰事,僅叫江西境內的饑荒持續下去,餓死的民眾將數以萬計,而江西境內的局勢也很難在短時間內緩和下來。

另外,上饒戰事也使崇城軍、長山軍兩支精鋭戰力有相當比例的減員,兩次承擔攔截作戰任務陳漬所部,將卒傷亡比例高達五成;而持續的艱苦作戰,非戰鬥減員的比例顯著增加。

要是諸部當時不立即進行休整,而要持續強攻袁州,傷亡減員以及減員造成的戰力削弱,都難以控制,不利林縛對整個戰事的軍事部署。

故而在五月之後,林縛斷然放棄強攻袁州的計劃,而將唐復觀、劉振之、虞文澄諸部先行北調休整,提前整備西線戰事,而陳漬、張季恆所部在駐防贛州、豫章的同時進徹底的休整。

針對袁州,林縛所擬的策略,就在“引蛇出洞”之上,在野戰中擊潰袁州兵馬,對淮東來說,無論是最節約資源跟時間的。

不然,就算攻城戰能夠順利,前期的攻城戰事準備,消耗的資源與時間也是難以事先估算的。

倘若到這時,黃秉蒿沒有貪心,接受這邊開出的招降條件,林縛派一旅精鋭進駐新渝封住袁州東出的通道,林縛就能將江西腹地的其他兵馬都往江州調集,以備燕胡在拿下南陽之後沿漢水南下。

黃秉蒿耐不住性子,敢從袁州出來,林縛就要以駐在豫章的精鋭步騎主動出擊,在野戰中將袁州兵馬打殘掉,使其不能再成為江西腹地的隱患。

作戰計劃早就擬好多份備用,但針對更準確的情報,還要做最後的調整。

在林縛簽發開拔軍令之後,開拔前的行軍準備及動員,自有營哨級將領組織,指揮參軍、旅營以上的將領很快都給召集到演武堂正廳,由周普、高宗庭組織確定最後的作戰方案。

林縛會隨步營出戰,但沒有參與最後的作戰方案調整,而是留在偏廳裡。

沙盤擺在偏廳正中央,林縛卻沒有再關注沙盤,而是親自動手,將北牆上懸掛的一面布幔拉開。

藏在布幔之後,是整個西線的地形圖,將關中、河南、淮西、南陽、荊襄以及贛北等地都包括在內。

地形圖大得差不多要覆蓋整個牆壁,在地形圖上,燕胡、奢家殘部、羅獻成所部、淮西、荊湖、池州以及淮東在廬州、江州的兵馬都準確的標識在圖上。

在圖上,燕胡、奢家、羅匪三部大軍已經完全展開,最粗的箭頭都觸目驚心的直指南陽,而南陽兵馬的防禦標識畫得是那麼細弱,似乎頃刻間就要給敵兵的箭頭戮穿。

這幅地圖反應過西線最新的軍事動態,也是演武堂最核心的軍事機密之一,就算平時守衛森嚴,林縛等人不在偏廳裡,也是要用布幔蓋住,嚴禁揭開。

“山陽的水營這樣時候應該做出西進以援壽州的勢態,要避免燕胡在拿下南陽後借勢攻淮西!”宋浮也留在偏廳裡,他剛剛將最新的軍事動態標註在圖上,看著南陽方向的形勢最新發展,跟林縛建議道。

奢家、羅獻成同時從南面對南陽、信陽用兵,形成夾擊之勢,就注定南陽的形勢無法挽救,特別是奢家從樊城出兵,從南面切入南陽的腹地,將把南陽的防禦部署攪得稀巴爛。

無論梁成沖在南陽是降是潰是逃,南陽的形勢都支撐不了多久。

在林縛早就謀定的下一步軍事部署裡,南陽的失守,是預料之中的事情。

但南陽失守後,燕胡兵馬主力會合奢家、羅獻成兩家之後,其兵勢接下來是往東運動,還是往南運動,淮東則必須要牽著他們的鼻子走,才能叫他們最後落入淮東所佈下的大坑裡。

林縛不惜將曹子昂放在廬州修了一年的山道,就是為了這一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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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 狂瀾第85章 信心

下袁城夾於在贛湘大山之中,進入八月中旬,雖說滿目蒼翠,但人立城頭,已覺涼意,暑氣盡消矣。

袁州兵馬名份不政,將卒可穿戰衣,文吏卻不能穿越廷官袍,周知正站在城頭,一襲皂衫,望著四周的層巒疊嶂,一顆心揪得極緊。

離城東去,前部兵馬已經進入小屏山西面山麓,那邊的驛道細如棉線、兵卒微細如蟻,只能辨個大概,而後部兵馬還在源源不斷的出城往東開拔。

四日前,黃秉蒿制定出兵新渝的方略時,計劃調兩萬兵馬東進,但到臨行時,黃秉蒿又臨時決定再增派一萬兵馬。

以陳子壽、張雄山為正副帥、以其子黃立章為監軍使,率三萬兵馬進駐新渝,黃秉蒿在下袁僅有五千兵馬留守。

要是豫章方面針對之前的情報定策,必然會嚴重低估袁州發往新渝的兵力。

淮東在豫章總共也只有一萬六七千步騎,扣掉留守豫章等城的基本防守兵力,也就能不調一萬步騎進入新渝。

淮東軍雖說精鋭無比,在城外野戰,對袁州兵馬能一以敵二,但還能以一敵三嗎?

再者,從下袁到新渝,僅一百三十餘里,而淮東在豫章的兵馬,要經陽樂西進新渝,要走三百里地。即使淮東在豫章的兵馬能比這邊提前一天出發,也不可能比這邊先抵達新渝城。

要是叫陳子壽率部先進入新渝城、據城以守,淮東兵馬再精鋭,也難猝然克之,那誘袁州兵馬出城野戰的計劃就會告吹……

即使相信淮東的整體實力遠非袁州能敵,但具體到即將暴發的新渝遭遇戰,周知正猶擔心淮東在豫章的兵馬能否獲勝。

心懷憂慮,周知正忍不住回頭打量站在稍遠的扮成他扈從隨行登上城樓的吳敬澤。

在城樓上觀望兵馬拔營的黃秉蒿,看到周知正轉回頭去,也回頭看了一眼。

黃秉蒿這一望是無意,但叫周知正嚇得魂魄差點飛掉;好在吳敬澤神色如常,視線望過來,似問周知正有何吩咐。

黃秉蒿也沒有生出疑心,即轉頭繼續去看兵馬開拔出城。

周知正雖得黃秉蒿信任,能與唐士德等人隨黃秉蒿並肩站在垛牆前,觀兵馬出城,但吳敬澤扮作周知正的扈從,則不可能靠近前面去,給黃秉蒿的親衛隔著在外圍。

不過黃秉蒿的親衛也沒有十分警惕,吳敬澤看著黃秉蒿與他之間,就隔著三五人,而且大家的注意力都給城下開拔的兵馬吸引起來,他此時拔刀衝進去,還是有些把握一擊將黃秉蒿斃於城上。

吳敬澤雖說臉色如常,但見刺殺黃秉蒿的良機就在眼前,也難免氣息緊促、嗓子發乾。

過了好一會兒,吳敬澤才輕吁一口氣,壓制住伸手去拔刀的衝動。

待三萬兵馬分三撥先後起營開拔出東城,已經過了午時。

周知正擔心繼續留在黃秉蒿身邊,會一個不小心漏了馬腳,惹來殺身之禍,便借督糧的名義,要回袁州走一趟。

黃秉蒿也不疑他,許周知正回袁州去,督運下一批糧草過來。

************

離開下袁城往西而行,周知正坐車而行,吳敬澤做馬伕,坐在車前駕車,另有四名扈從挎刀騎馬跟在後面隨行保護,都是追隨周知正多正的家僕。

周知正往前挪坐,憂心忡忡的問吳敬澤:“黃秉蒿臨時又增加了一萬兵馬,豫章那邊要是沒有防備,怕是要出問題啊!”

“河中府在汝陽三萬兵馬,叫陳芝虎三千精鋭奔襲打潰,何故?”吳敬澤倒沒有太多的擔心,兩軍對壘,影響勝負的因素太多,兵力多寡只是一個方面,但不是決定性的因素,不然的話,劉安兒這些匪首,早就奪了天下,袁州兵馬雖有四萬之眾,但到後期,奢文莊也有限制黃秉蒿之意,袁州軍兵甲都談不上皆全,更何況將無鬥志、兵無士勇,又怎能跟淮東精鋭對抗?

周知正是文官,從來都沒有怎麼接觸過軍事,吳敬澤為打消他的疑慮,又解釋道,“黃秉蒿到此時都不敢公開他意投燕虜、出兵新渝替燕虜牽制我淮東兵馬的真實意圖,又如何叫其麾下兵卒有決心與淮東精鋭對陣?對豫章那邊來說,這邊出兵多少,都沒有大的問題,最難掌握的還是這邊出兵的時間……”

見吳敬澤有如此信心,周知正稍稍心安,感慨道:“崇國公初起時,在燕南用兵以寡擊眾,於野潰胡馬萬餘,天下畢驚。想來袁州兵馬再多,都難擋淮東精鋭,只是這出兵時間不好把握。黃秉蒿在豫章也有眼線,豫章行動太早,必會引起警覺,引蛇之策難成;然而下袁去新渝,僅一百三十里,而豫章往新渝,三百餘里,又如何能恰好在陳子壽軍在新渝城野遭遇而戰?”

的確,要是叫陳子壽率部先進入新渝城、據城以守,淮東軍也難猝然攻之,吳敬澤放眼眺望大道兩側連綿起伏的山巒,說道:“下袁去新渝道短,但道狹路險,難以速行。三萬兵馬行狹道,即使晝夜不歇,張雄山所率的先鋒兵馬能在明天午中之前進入新渝城,已算不慢。而從豫章沿錦水西進到陽樂之後,再從蒙山與末山之間的穀道南下新渝,道路相對寬敞,利於馬軍通過。即使豫章的先部兵馬也是選擇今日開拔,騎兵先行,進入新渝的時機也不會晚過陳子壽!”

周知正想想也是,袁州三萬兵馬開拔就用了半天的時間,恰恰是從下袁往新渝而去,道狹路窄,難以速行。

從下袁往新渝,有水陸兩道。

水路即袁河,袁河下行到仙台山南麓時,水道給仙台山與鈐崗嶺的堅崖夾住,僅寬十餘丈。袁河是袁州府的主河,源出武功山,承接武功山、禾山、蒙山等縱橫數百里的諸大山系溪河,到夏秋雨季,在下袁縣境內,袁河的水勢就變得極大。

這麼大的一條河流,夏季雨水總量,甚至比源出上饒流下的信江還要大,但在下袁縣境內,給鈐崗峽谷的狹窄水道夾住,難以下泄,遂在鈐崗峽谷上游、在下袁城南形成水域廣袤的鏡鄉湖。

鏡鄉湖的湖域隨雨水枯瘦變化極大,在夏秋雨季,上游來水極大,而下游又給鈐崗峽谷夾住,湖面廣逾百里,也使得鈐崗峽谷下游的水勢在夏秋季變得異常的兇殘,極不利航船通過。

所以在夏秋雨季,水路從來都不是行軍的選擇。

在下袁城的正東面,在鏡鄉湖的東北岸,在筆架山與小屏山之間谷地稍平緩,遂成下袁東出之道。

不過,說是穀道,但給兩側丘山夾峙,也是狹險,不利大股兵馬快速通過。

周知正對兵事算不上擅長,但早遊學各地,對江西各地的地理形勢十分的熟悉。

在上饒戰事之後,林縛沒有緊接著率大軍進攻袁州,而是派人來招降黃秉蒿,主要原因也就是從新渝到下袁之間地勢險狹,到新渝往下,地形才開闊些。

雖說從下袁往新渝,道路里程不及從豫章往新渝的半數,但兩軍從下袁、豫章同時往新渝開拔,下袁這邊先部兵馬以兵卒為主,而豫章那邊以騎兵先行,未必就會比這邊稍慢。

想到這裡,周知正搖了搖頭,為自己的憂心辯解一句,說道:“關心則亂……”

吳敬澤笑了笑,又與周知正商議聯絡主降派官員將領一事。

從五月議降以來,袁州軍就分為三派,一派主降、一派中立、一派主戰。

真正立場堅定的主戰派與主降派都是少數,更多的人還是打著騎牆觀望的心思:即使知道淮東勢大,但也怕事後給清算,而又想保住當前的官位跟權勢。

黃秉蒿既然決心跟淮東對抗,即使一時不能清洗袁州的主降派,也不會放鬆警惕,除開拔往新渝而去的兵馬外,留在袁州、下袁的近萬兵馬,大多都是需要警惕跟監視的主降派。

只要陳子壽率往新渝的袁州軍主力給擊潰,周知正若能聯絡主降派官員、將領,就能控制袁州、下袁的局勢,脅迫黃秉蒿一起投降。

快馬拽車而行,趕到袁州也是深夜。

袁州下一拔運往下袁、新渝的糧草已經裝好車,正等待天明開拔。

*****************

周知正說是回袁州督糧,就在袁州城裡停了半夜,天明之後又隨輜糧往下袁而行。

除了脫離黃秉蒿的視野外,周知正也不能算空跑了一個來回,押運糧草的領軍校尉不是旁人,恰是周知正的族侄周其昌。

周其昌僅是營將,也非黃秉蒿、陳子壽的嫡系,甚至因為早期周知正與黃秉蒿關係不睦,而受牽連在軍中受到壓制。

袁州兵四萬兵馬,營校尉以上的將領多達兩百多人,周其昌根本就不起眼,甚至在袁州諸人為招降爭議不休時,都沒有周其昌表明立場的餘地。

周其昌麾下有四百多兵勇,其中有一百五六十人都是周氏宗族子弟或同鄉。

雖說這點兵力在之前也不大起眼,起不了什麼關鍵性的作用,但是陳子壽率袁州軍主力往新渝而去,黃秉蒿在下袁城的守兵不過四千人,在袁州城的留守兵力不過兩千,要是這四五百人能完全聽命於周知正,那意義就大為不同了。

輜車運送糧草,除押運的兵馬外,還有五百多給強徵來的民夫,行速自然快不了,半天才走不到三十里地,周知正看著日頭火辣,與身邊披甲跨馬而行的周其昌,說道:“日頭火辣,其昌,你吩咐下去,先歇上一個時辰看日頭再走不遲。”

聽著周知正的話,先勒繮繩停下馬車,回頭看了周其昌一眼。

“這批糧食要直接穿過下袁城往新渝而去,”周其昌抹著額頭的汗水,說道,“要是這時歇一個時辰,怕是不能正好趕在明天入夜前穿過下袁城……”

“陳子壽率部先行,軍卒都備有五六天的乾糧,到新渝後,從地方也能籌糧,倒也不怕我們晚一兩天——你且去這麼吩咐就是,”周知正說道,“此外,你把其盛以及周修那幾個周氏子弟,都給我喚來,也好些日子未與你們這些小輩相聚了。”

周其昌雖說心裡不解,但也照周知正的吩咐叫隊伍停下來歇息。

即使不說周知正在袁州都督府明面上的官職要遠遠高過周其昌,以周知正在周族的地位及聲望,周其昌也不會牴觸他。

黃秉蒿當初編練江州,以鄉勇為主,也就難免叫軍中將職控制在鄉豪、大族子弟的手裡。同時黃秉蒿又要利用宗族、鄉里的凝聚力來增加營伍的戰鬥力,也只能縱容將卒以鄉里、宗族為單位聚集、編伍,形成兵為將有、宗族利益至上的局面。

雖說黃秉蒿此時還能控制袁州軍的大部分兵馬,但在眼前營將及小校要麼是周氏子弟、要麼是周知正同鄉晚輩的四五百兵卒面前,黃秉蒿的話就未必比周知正管用了。

“樞密使前次派人來袁州招降,言袁州必割新渝才得自安,沒有退讓的餘地。在樞密使給出的期限之前,都督就派陳子壽去奪新渝,”周知正下車來,走到道旁一塊巨石坐下,問周其昌、周其盛、周修等周氏子弟,“你們怎麼看這事?”

周其昌、周其盛、周修一時都愣怔在那裡:之前周知正特別警告他們不要就這事隨便議論,周知正在這事上的態度也是中立,怎麼會在陳子壽都率兵前往新渝、事情成定局之後,才在族裡討論這事?

“此時羅、奢都降燕虜,聯合對南陽用兵,黃秉蒿也有意效之。其出兵新渝,非為袁州自立,而是要替燕虜在袁州牽制淮東兵力在江西腹地,使其不能渡江參戰,”周知正說道,“黃秉蒿剛愎自用,他拿定主意,旁人絶難更改,我也不得不屈從之。雖我等不得不暫時屈從之,但裡面的道理,我還是要說明白給你們聽的……”

“好好的人不做,偏要去做狗,”相貌粗獷的周修最耐不住性子,既然周知正都表明不滿的態度,他們這些周氏子弟自然就沒有必要再作城府,徑直罵出口來,“等過下袁,在蒙山之間有條小道可以去陽樂。依我所見,也不管那些鬼撈子,我們將這些輜重燒燬,直接去投豫章得了……”

“休得亂說,”周其昌將周修喝止,壓著聲音,說道,“你倒走得爽利,袁州城裡的妻小怎麼辦?”說這話時,還警惕的看了周知正身邊的吳敬澤一眼。

吳敬澤倒是頗為欣賞周其昌的警惕。

周修給周其昌訓斥得無話可說,他們這些人的家小都在袁州城裡,周知正又是周族大宗,不算僕役,妻妾子侄等親族在袁州城裡有三十餘口,焉能盡棄而獨自逃奔豫章?

周知正也不會一次就將說透,只是拍了拍周其昌,故作無奈的一嘆。

周氏子弟都十分的沮喪跟無奈。

這時候東面有數騎快馬加鞭馳來,行到近前,勒住馬,為首一人徑直對周知正說道:“周大人,大人有令,著你督糧草速行,路上不得有遲誤!”

來人是黃秉蒿身邊的親衛小校,他騎跨在馬背上就對周知正傳達黃秉蒿的命令,流露出對身為文吏的周知正的輕視,叫周其昌等周氏子弟看在眼裡十分的不滿。

周修最是沉不住氣,臉陰得很凝出水來,要不是懾於黃秉蒿的餘威,都要上前將那人揪下馬來打一頓。

周知正也不氣惱,他知道黃秉蒿不會單為催糧就派身邊心腹走一趟,問道:“大人叫陳將軍過來催糧,可是新渝那邊發生了什麼事?”

“新渝那邊與淮東軍打起來了,”小校渾不在意的說道,“子壽將軍在新渝一時進不了城,那就無法從地方籌糧,還要周大人你們走得快一些。”

“……”周知正強壓住狂跳的心,故作鎮定的問道,“怎麼會,淮東軍怎麼可能來得這麼快?”

周知正心臟狂跳,手指都抑制不住的顫抖起來;不過叫小校看在眼裡,只當週知正是畏懼淮東軍,心裡對這些沒膽氣的文吏越發的看不起,說道:“應是豫章派來議降的使隊,就六百多人而已,比上回使隊人數雖多一些,故意也是來袁州耀武揚威的,剛好給子壽將軍祭旗!周大人驚慌什麼?”

“啊!”周知正內心抑不住的失望,強忍著不去看吳敬澤問他這是怎麼回事,強作鎮靜說道,“這樣就好、這樣就好,可千萬不要出什麼意外壞了都督的大計!”

“壞不了,”親衛小校驕狂的一笑,說道,“淮東兵卒也是肉身,不是鐵打的,僅張雄山將軍就有以一敵百之勇,六百餘騎,祭族都還不夠。如此也好,挫淮東鋭氣,袁州兵馬必然士氣大振!”

淮東軍打得奢家精鋭跟狗一樣,袁州將卒本身就敗於奢家,淮東軍兵鋒指來,自然叫袁州諸人喘不過氣來、生不過抵抗之心。

如今有機會吃掉淮東小股兵馬,提振士氣,周知正都能想像到黃秉蒿的興奮之情。

周知正知道淮東軍在豫章有四千多騎兵,從豫章發兵爭在陳子壽之前先奪新渝城,怎麼也不應該低於三千騎兵啊!

但聽到黃秉蒿身邊的親衛小校說張雄山的先鋒在新渝城外僅遭遇淮東六七百人的兵馬,周知正的心就一直往下沉,只當豫章那邊出了什麼難以預料的大事情。

為出其不意的拿下新渝,黃秉蒿用張雄山為先鋒將,所率三千開路先鋒都是黃秉蒿的親兵;而陳子壽率中軍主力兩萬人就在其後;淮東僅派出六七百先鋒兵馬,即使先一步趕到新渝,但又如何抵擋陳子壽進入新渝城?

周知正強作鎮作的將黃秉蒿的親衛小校打發先回下袁城去,再才壓制不住心裡的擔憂,將吳敬澤拉到一旁,壓著聲音,擔憂的問道:“豫章派出的先鋒兵馬怎麼只有這麼一點?”

吳敬澤笑道:“黃秉蒿、陳子壽問淮東如虎,此舉是他們孤注一擲,怎可能不小心謹慎?陳子壽率三萬兵馬往新渝而行,其在新渝東面及北面的蒙山、末山之間,不可能不派出大量的斥候監視著陽樂、豫章那邊的動靜。沒有極夜與大雨、大霧等極端天氣的掩護,淮東軍很難出其不意的伏擊。要是叫陳子壽提前髮現淮東有三千精鋭騎兵突然出現在新渝北境,可不是要將他嚇走?”

吳敬澤又拉周知正蹲下來,在地上畫出袁州地形,分析給他聽,“從下袁到新渝,路狹道窄,兩翼又是險峻山巒,難以從側翼偷襲。張雄山率先部行在前,而陳子壽的中軍、後部,甚至都還沒有出下袁縣境。要是我部與張雄山接戰之後,陳子壽就率主力掉頭往下袁城逃,我部必然要將張雄山徹底擊潰之後,才能再追擊陳子壽所率主力,而沒有迂迴包抄的可能——我想豫章那邊先派少量兵馬,一是防止張雄山先部奪新渝,二是要將陳子壽所部主力都引到新渝城周圍,不給陳子壽有逃回下袁城的機會!”

“哦,”周知正畢竟不知兵事,見吳敬澤如此鎮定,也就不那麼驚慌,但還不放心,說道,“隨張雄山先行的三千兵馬,是追隨黃秉蒿多年的精鋭,而且張雄山又有以一敵百之勇,豫章那邊派出六七百人先行,能不能將他們拖住?”

吳敬澤笑道:“隨張雄山先行的三千兵馬,是袁州軍精鋭,不過我想豫章派出先行的六七百人,也應是淮東軍的精鋭。不知道是袁州軍的精鋭更厲害,還是淮東軍的精鋭更厲害——不過了,豫章那邊先遣兵馬,主要目的應該是拖延住陳子壽的主力不得進新渝殘城,沒那麼容易給吃掉。”

“關心則亂,關心則亂。”周知正自嘲道,想想也是,林縛人在豫章城裡,要是先行的兵馬,都是他的親衛精鋭,那可是從三十萬淮東軍裡挑選出來的百戰悍卒,是轉戰天下的精鋭中的精鋭,說不定隨便一個小校都有以一敵百之勇。而黃秉蒿的親衛,只不過選自江州而已,陳子壽、張雄山在江州府境內難遇敵手,但放在天下,非必就能排得上名號。

周知正又說道:“吳先生對兵事如此熟悉,怎麼不領兵作戰?”

周知正見吳敬澤又知地理、又知水文、又識兵將、又知謀略,怎麼都是一個難得的將才。這麼一個人物,淮東軍不用來獨擋一面、領軍作戰,卻用他潛伏袁州為間,多少有些可惜了。

吳敬澤笑了起來,說道:“淮東良將多如繁,敬澤本事些微,實不堪領兵重任……”他有機會留在長山軍第三鎮帥給虞文澄作副手,但是袁州這邊的事情也十分的緊要,林縛臨時調他過來。

不過在淮東軍裡,林縛極重視軍情司的工作,吳敬澤他們可不會覺得有給忽視。

吳敬澤又說道:“既然確保豫章已派兵馬趕到新渝,那我們這邊就要加快步伐……”

“哦,”周知正問道,“為哪般?”

“我估算著,”吳敬澤說道,“豫章那邊的騎營主力最遲會在明天午前趕到新渝戰場,這差不多也是陳子壽率主力給吸引到新渝進退不得之時。豫章方面的步營主力,會再晚一天趕到新渝,但陳子壽有可能在我騎營主力趕到之後就掉頭往下袁逃。算一算時間,我們應該要在明天入夜之前穿過下袁城,趕在後天午前,將輜車隊停在小屏山東北麓的峽口!”

“要堵住陳子壽西逃的口子?”周知正問道。

“也不用完全堵住,到時候,我們丟掉輜車也跟著逃就成。”吳敬澤笑道。

這邊就四五百人,還未必都能聽命於周知正,本身就給黃秉蒿作為押糧兵使用,戰力有限。倘若陳子壽率部往下袁逃來,用這四五百人都堵道,都不知道最後能活下幾個來——要是淮東精鋭,可以如此為了大局的勝利而不惜生命,但吳敬澤沒有指望能說服此時還給蒙在鼓裡的周氏子弟能這麼替淮東拚命。

吳敬澤所說的小屏山東北麓峽口,是下袁與新渝之間最狹險的口子,最險處都不足十丈寬,兩側山崖高立,將上百輛載滿糧食的輜車以及拉車的騾馬,都丟在那個口子,引起混亂,至少能將往下袁城逃命的袁州大軍堵在峽口外小半天。

至於最終能不能發揮效果,但事先要謀備齊全。

吳敬澤將計劃與周知正細細解釋,周知正輕呼其妙。到時候陳子壽都率部回逃,他們先一步丟掉輜重逃跑,黃秉蒿即便會暴怒,也不會想到疑心別處去。

周知正雖說下定決心投附淮東,但也沒有將四五百鄉族子弟的性命丟掉爭富貴的用意。他之所以投淮東,一是淮東勢大,叫人生不出對抗之心,更主要的還是為了保全鄉族。

要不是這個,周知正早就跟黃秉蒿謀燕胡的富貴了。燕胡許黃秉蒿封王,手下核心的那幾個文臣武將,自然少不了封公侯。周知正可不認為淮東會給他公侯的富貴,他也沒有那麼貪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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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30 18:39:17
卷十一 狂瀾第86章 纏殺

林縛在豫章,給黃秉蒿接受議降條件的期限是八月中旬。

張雄山率先鋒三千兵馬,在新渝城西,遭受六百餘淮東精鋭騎兵攔截。消息傳到下袁,黃秉蒿等人只當作是豫章方向派來袁州促降的人馬,並沒有覺得其他的異常。

出兵新渝之時,黃秉蒿還想保留最後的底線,不與淮東撕破臉,但得知淮東六百餘騎兵也往新渝進發,欲將袁州兵馬擋在新渝城外,其實叫黃秉蒿沒有其他選擇。

要不是叫天下恥笑說袁州三萬兵馬給淮東六百卒嚇破膽,黃秉蒿必然要硬著頭皮,叫張雄山將淮東六百騎卒逐走或殲滅,進奪新渝城。

雖說下袁這邊對驅逐或殲滅淮東進入新渝的六百餘騎卒很樂觀,陳子壽率中軍也毫不停頓,加速向新渝的行軍,但真正臨敵的張雄山感受完全不同。

斥候偵察到淮東六百騎卒的蹤跡,是在陽樂縣南,末山獅子嶺西麓,距新渝城還有七十餘里;其時張雄山率部在蒙山塘龍嶺南,距新渝城約三十里,但距末山獅子嶺西麓僅五十餘里——這麼廣的斥侯範圍,也足以說明黃秉蒿、陳子壽等人對出兵新渝的謹慎程度。

張雄山手下三千兵卒,本為黃秉蒿的衛營兵馬,是黃秉蒿任江州知府時帶出來的老卒,初時是以陳子壽為將,等到張雄山,已經是第三任主將,諸校官都是黃秉蒿信任的心腹。

這支兵馬多年來汰弱留強,是黃秉蒿最為信重的精鋭兵馬。人數雖不多,但無論是鄱陽剿匪還是固守江州,都立下炳炳戰功,錢餉及軍食,也都要優於其他兵卒。黃秉蒿降奢接管袁州防務及對潭州的戰事之後,為補足兵力,從袁州強徵大量的丁壯入伍,唯衛營都是黃秉蒿宗族或同鄉子弟。

要不是為了保證進奪新渝能萬無一失,黃秉蒿才不會捨得叫張雄山率領他的衛營當先鋒。

袁州軍裡所有騎兵加起來不過千餘人,幾乎都集中在衛營裡。

張雄山擔心淮東軍仗著馬快先進新渝據城死守待援,便集結一千騎兵,親自帶隊先往新渝趕去,搶佔先機,而叫餘下的兩千餘步卒隨後趕來。

張雄山率騎兵先行時,日頭正西斜,夕陽光耀籠罩在兩側的山巒之上,彷彿蒙了一層紫色煙靄。馬蹄奔趹,在山谷裡疾行,彷彿暴風驟雨打在山石上,在天將黑時,抵住外新渝城西。

一氣急行,張雄山絡腮鬍子掩蓋的半張臉有些灰白,看著新渝殘破不堪的城頭,城門早不知去了何處,只剩下空洞洞的城門洞,在暮色裡彷彿張開的獸口。

張雄山率騎兵趕來,城門洞即有三五個青衣短褂穿麻鞋的漢子趕出來相迎。

“田秀,新渝城裡可有異常?”張雄山勒住馬,喝問為首的漢子。

上饒戰事之後,黃秉蒿恐淮東軍沿袁水西進,放棄四周地形相對較開闊的新渝,兵馬都退到易守難攻的下袁城以西地區。

雖說黃秉蒿在新渝沒有派駐兵馬,但始終有大量的眼線部署在新渝城內外,以掌握淮東對新渝的最新動向,說實話也是怕淮東軍會先派兵馬進駐新渝。

田秀是袁州軍在新渝的探馬頭子,早年得過天花,一張臉滿是坑坑窪窪的麻點,穿著短褂,腰間彆著腰刀,他唾手走到張雄山的跟前,給他行禮,說道:“得知雄山將軍過來,城裡亂作一團,沒有什麼異常,不過小竹山的探馬,看到淮東騎兵有兩三百騎已經接近下塘溝北,正趟水過河哩!”

黃秉蒿放棄新渝不守,甚至在棄守之前,將新渝四城的城門都拆毀,不過新渝這些年倒沒有怎麼受戰事的摧殘,城裡的民眾頗多,也沒有怎麼逃散。

在五月之後,林縛在豫章也沒有急於派兵馬沿袁河西進,而是派人進袁州招降。一方面黃秉蒿也是做出積極響應的勢態,一方面也相當多的人相信黃秉蒿會屈於淮東的武力而選擇投降,故而新渝民眾也沒有大規模的往外鄉逃難以避戰事。

此時袁州兵馬大股東進,自然叫新渝民眾混亂不堪。

張雄山曉得淮東在新渝城裡也不會沒有眼線,但只要不成大害,也懶得理他們。張雄山這時候關心的,是淮東從北面過來的六百多騎卒。

小竹山位於新渝城北,下塘溝是源出小竹山的一條溪流,相距新渝城也就十數里。

“去下塘溝!”張雄山不急著進城,而是勒住繮繩,驅馬走過一道弧線,踏得煙塵騰起,指揮千餘騎兵沿著新渝殘城的西北角往北面的小竹山趕去,去迎擊南來的淮東兵馬。

對張雄山來說,可不是先部進入新渝城就足夠的。

新渝四周地形開闊,要是他們率部進入新渝城,叫六百餘淮東精鋭騎兵,繞到新渝城西,繞到蒙山與騎牆嶺之間的丘陵地帶,將拖延陳子壽所部中軍主力西進的速度。

張雄山猶沒有意味著豫章方面早在前日就知道他們進兵新渝的計劃,還一心認為出現在新渝北面的這六七百騎是淮東將派去袁州促降的小股兵馬,一心認為即使這股兵馬派人趕回豫章報信,淮東在豫章的騎兵主力,最快也要在兩天之後,才能趕來新渝。

也就意味著,陳子壽所率的中軍主力,必須要在兩天時間裡進入新渝城,部署好新渝的防線,還要在新渝的北面、小竹山以及新渝的東面、袁水下游建立防壘,這樣才能將戰事的主動權抓在手裡。

張雄山率騎兵主力往北趕去小竹山迎擊淮東騎兵,但給田季以及副將劉搖旗留下兩百兵馬去接管新渝城,留在後面的兩千步卒,會在天黑後進入新渝城,而陳子壽的中軍主力,會在路上耽擱一天,到明天午前會趕到新渝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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陳刀子勒住馬,繮繩緊緊的吊住,馬揚蹄嘶鳴,又重重的踢打在淺水裡的溪石,濺出一大篷水花來。

兩天一夜行三百里,即使像他這麼精勇的漢子,多少也有些疲態。他下馬來,繮繩還拿在手裡,臉浸到沁涼的溪水裡,大飲一口,又解開褲腰帶,掏出黢黢的鳥來站在溪邊解溲,大叫爽快。

身遭三百騎沿溪北岸往左右散開,不需要陳刀子吩咐,探水路的、尋高處偵察敵情的,也都各自行動起來,其他的都下馬休息吃食。

看到小竹山北嶺石崖上人有幾個人頭露出來,這時候還有興緻守在嶺頭盯著這邊的,必然是袁州軍派出的斥候。陳刀子手執馬鞭指過來,派出十數趕過去圍殺。

他率部先行,有個責職就是沿途清除跟隔絶袁州軍部署在新渝周圍的斥候,徹底的打瞎黃秉蒿、陳子壽在外圍的眼睛,以掩護淮東主力的行蹤。

前面的偵騎趟水回來,在陳刀子前勒住馬,稟道:“已有千餘敵騎到新渝城下,但留下兩三百人,其他約有八百騎往這邊趕來……”

雖說這邊才三百餘騎,聽到有八九百敵騎過來迎戰,週遭人都神情振奮,數名小校兜著馬兒過來,催促陳刀子同意他們趟水到下塘溝南岸迎敵。

陳刀子啐了一口,將諸人罵開,說道:“打個屁,袁州軍把本錢都押上來賭一把,你們要是跟注才是蠢蛋。派人去跟趙豹說一聲,我們把敵騎往西引,他能繞過去就繞;不能繞過來,就綴著敵兵的尾巴來和我們一起打包抄!”

前部六百餘騎,以陳刀子、趙豹為將,到末山西南麓才分作兩隊。一隊叫陳刀子率領,換上新馬,馳至下塘溝接敵,趙豹率餘下一隊,除一人一騎,還要額外約束多兩倍的走馬,落在後面,行速稍緩。

既不能叫袁州軍主力進城,又不能叫袁州軍主力有所警覺,棄新渝不奪而在淮東軍主力趕來之前往下袁逃患——這事委實有些難度。

隨敵先鋒將張雄山最先趕到新渝城外的兵馬有三千步騎,也頗有一戰之力,要是在新渝城北、小竹山西麓沿下塘溝建立防陣,掩護陳子壽所率中軍主力進入新渝,陳刀子、趙豹還只能硬著頭皮強渡下塘溝。

但是,很顯然張雄山有三千精兵在手,其中騎兵數量也不在少量,看到淮東軍進入新渝境內的兵馬僅六百餘騎,怎麼可能老老實實守住新渝城北翼?

張雄山率騎兵主動出戰,那就正合陳刀子之意。陳刀子抬頭看了看,暮色四合,蒼白的月色在東邊的天際已經浮了起來,揮鞭指去,與週遭諸將說道:“這夜正好夜戰。”

****************

陳刀子率隊沿下塘溝往西走,張雄山即往西追,隔著下塘溝及疏林、丘陵,綴尾不捨。

這時候即使知道淮東另有一支三百餘騎的隊伍藉機從小竹山東麓繞到新渝城下,張雄山也不以為意。

他所率另兩千步卒也正接近新渝城下,此外在新渝城裡,還留下近兩百騎,張雄山怎麼也不用擔心兩千餘步騎會擋不住繞過去三百餘淮東騎兵。

陳刀子率隊反擊綴尾追來的袁州騎兵是在天黑之後。

時唯中秋前夜,淺雲遮空,明月輝光如水,四下里山川溪谷,似明非明,能看到遠處的情景,但又看不真切。

張雄山見追不上敵兵,見夜色已深,已率部返回新渝去。騎馬夜行溪山林谷之間,只能小步而行,要是縱馬疾奔,易給坑窪不平的地形蹶了馬蹄子,為保護得來不易的戰馬,有好些兵將,甚至下馬來牽馬而行。

陳刀子所率三百餘騎,就在這時下塘溝另一頭、蒙山騎牆嶺東麓的丘山之間反捲而來。

聽著馬蹄聲接近,竟是夜間從疏林裡馳來,不待張雄山這邊有所反應,數十支箭“嗖嗖”射來。張雄山跨下的座座給一支箭從右眼射入,射穿顱骨,又一箭射中張雄山的肩甲,鏗然一聲墜落。坐騎癱死在地,張雄山取下長槍,躍到一旁,換馬騎上,勒令左右兵馬圍聚過來,抵抗淮東軍的夜襲。

然而淮東數十騎射過箭,稍接觸看這邊陣列嚴飾,就立即往林裡散去。張雄山率部策馬欲追,山林的兩翼又各有數十騎殺出來截。

張雄山不得不退到溪邊,藉著月光在溪邊稍平整的灘地上整飭陣列。

袁州騎兵,沿道夜行,不會有什麼困難,但在沒有現成道路的山川林谷野地之間夜行,絶非擅長。

說起來,還是缺少訓練。

江西不產馬,從廣南、川東引進的馬種,都是矮小駝馬。黃秉蒿這邊年來都是從駝馬里選擇一些健行的高大馬匹用於騎乘。

馬匹如此珍貴,而騎兵的夜間野地訓練又特別的傷馬。一小心蹶了蹄子,一匹好端端的戰馬從此就徹底廢掉不能再騎,甚至連作走馬都不成,黃秉蒿怎麼捨得如此不惜成本的練兵,他也沒有這個資源。

張雄山雖說性格粗暴,但非愚蠢之人,看淮東騎兵藉著微弱的月光,如此快速而有序的從山林裡出擊、撤退,就曉得他所率袁州騎兵雖稱精鋭,但跟淮東騎兵的精鋭,遠遠不是一個檔次。

縱馬在川山之間夜戰,肯定不成,張雄山即令一部分放棄騎馬,編隊以刀盾弓弩行於騎隊的外側,以抵擋淮東騎兵的襲擾。只要拖到天明,那兩軍兵卒之間的差距就會減少,而他們仗著兵多,就能重新掌握主動。

另外,在張雄山看來,只要渡過今夜,陳子壽所部中軍主力就能行到新渝城下,能據城而守,就不怕淮東在豫章的步騎主力兩天後趕來。

從月至中天起,到拂曉天色微明,淮東騎兵人數雖少,但佔據夜間作戰的主力,從山林、從淺溪、從丘壑進出,襲擾張雄山所部。襲擾一直進行了六次,每次都是三五十騎分批襲來,但到拂曉之後,這部淮東騎兵就突然撤走。

拂曉時,天色微明,晨光青濛濛的籠罩在山巒之上。見淮東騎兵撤走,張雄山派人偵察地形,才發現他們這一夜且戰且行,已是到蒙山東麓的赤土崗一帶,落在新渝城西邊約三十里處。

赤土崗南邊有溪,張雄山也不曉溪名叫何,看地圖過溪即是他們昨天去新渝走過來的大道。縱馬到溪畔,看到溪畔有十數具屍體凌亂橫臥,皆是袁州軍服,鮮血都浸到石隙裡凝成黑色。

再看週遭馬蹄散亂,似乎先鋒步卒有少數兵馬在夜裡給誘來此處圍殺。

渡過淺溪,有十數殘兵往這邊逃來,見手下一員步兵小校,張雄山將他喚來問新渝那邊及陳子壽所率中軍的情況。

“曹騰校尉奉將軍令率兩千步卒急行新渝,但離城尚有十餘里許,叫三百餘敵騎衝到陣前來。其時夜色已深,再往前峽道又窄,而將軍不知去了何處,見敵騎裡有藏著重甲,衝殺又十分的凌厲,曹校尉便叫大家停下來守地列陣,又叫我等各率一隊步卒出擊驅逐從側翼進擊的敵騎。我部給騎兵切割開來,夜裡不能跟曹校尉匯合,便且往西邊走,沒想走到這裡跟將軍遇上。”

“吃屎的傢伙!”張雄山啐罵了一聲,兩千多步騎,僅叫淮東三百餘騎拖得寸步難行,離新渝城僅十餘里而不得進,這臉丟到天上去了。

張雄山也不管其他,一邊派人去停在西邊三十里的陳子壽,一邊率部往南邊的大路趕去,趕去跟兩千步卒會合,先進入新渝城再說。

也是一天一夜沒有闔眼,張雄山與十幾員戰將及近千騎兵都相當疲憊,馬匹也有些扛不住。為節約馬力,張雄山與將卒都下馬步行,還未走上東去新渝城的大道,就聽見兩側髮出喊殺聲,從山谷、樹林裡各馳出一支人馬,攔腰殺來。

看著殺出來的人兵規模,竟然是先部進入新渝的六百餘淮東騎兵都會合在此!

張雄山心裡抑不住有些慌張,沒想到淮東騎兵在拂曉前撤出後失去蹤影,竟然趕到這邊會合在設下埋伏。張雄山跨上戰馬,執槍在手,淮東騎兵攔腰殺來,他只能分兵兩側迎擊。

雖說張雄山麾下一天一夜沒有闔眼,但淮東騎兵從豫章趕來,只會比他們更辛苦、更疲累。但境況越是極端,越是能體現將卒的戰力。

近千袁州騎兵給攔腰伏擊,就已經措手不及,有些慌亂,倉促分兵從兩翼迎擊,陣列都沒有整飭,混亂還沒有捋順,甚至許多人的弓弩都沒有張開,就叫淮東騎兵將第一拔箭雨覆過來。

看著陣形散亂得很,兵力又不再占太大的優勢,張雄山情知難以取勝,不顧散亂的兩翼給淮東軍屠殺,即打馬率部往大道馳逃,要使兩軍拉開距離,再整飭整形。

張雄山的戰術絲毫未錯,除他所部的騎兵,先部的步卒在東面二十餘里外,而陳子壽所率中軍主力,離他們也就三十里,說不定天一明這拔營而行,離他們更近。

馳上大道,往東往西,都有會合己方大股步卒,自然不能在淺谷裡叫淮東軍將手下這僅剩的數百騎徹底的擊潰、殲滅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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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著張雄山率數百騎打馬往南逃去,陳刀子拿著斬馬刀,只能先砍殺身邊的亂敵,待與趙豹會合後,那數百騎已經逃往遠處,拉開近兩里的距離。

“豹子爺午中時分就能率騎營主力趕到,陳子壽那邊全然不察,拂曉後就拔營東進,已到二十里外,我們去追張雄山,似乎不大好,”趙豹與陳刀子說道,“不如放過張雄山,我們先去打新渝城外的那兩千步卒,就能叫張雄山與陳子壽會合後打馬急行趕來救援!”

“也好!”陳刀子廢話不多,與趙豹兵分兩路,從丘山之間往東馳去。

袁州有兩千步卒停在新渝城西十二三里的大道上,陳刀子、趙豹率騎兵去將他們纏住。當然,這兩千袁州軍是黃秉蒿的衛營甲卒,戰力不弱,再者團團結陣,防禦森嚴,兵甲弓弩也全,縮起來像只烏龜,叫淮東騎兵再鋒芒無比,也沒有下口的機會。

陳刀子、趙豹卻是不急,只是一邊儘量的監視這兩千袁州軍,一邊監視陳子壽所率袁州軍主力的行進情況,更重要的是封鎖北邊的信通,以掩護周普率騎營主力行進不得敵兵提前偵知。

***********

張雄山先與陳子壽會合,給陳子壽罵得狗血淋頭。

以絶對的優勢兵力,卻大意輕亂,叫六百多淮東騎兵折損他們近五百人馬,還打得餘騎散亂不成營伍,張雄山也沒有臉跟陳子壽訴苦。

得知這支淮東騎兵又趕到新渝城西,將他在新渝城外的兩千步卒纏住,看勢態竟是有意要在他們中軍主力趕去之前將那兩千步卒吃掉,張雄山氣得氣血翻湧:他這輩子還沒有給敵軍如此輕視過。

這支淮東騎兵以六百人糾纏在新渝城外不退,戰志之堅,叫陳子壽暗暗驚訝,但也沒有多想。

在陳子壽、張雄山看來,淮東要將情報送回豫章城,再從豫章調派步騎主力來新渝作戰,即使是騎兵先行,至少也應在明天天黑之後才可能趕到新渝;而他們只要將這支淮東騎兵逐走,趕到明天天黑之前,進入新渝殘城,就算是掌握主動。

“淮東這支騎兵有誰領隊,或者說淮東這邊派誰到袁州來主持議降事?”陳子壽與張雄山為不影響大軍前行,讓到路邊討論軍情,“他們竟然憑藉六百騎阻擋我們三萬大軍趕在明天天黑之前進入新渝,也真是大膽!”

中軍主力距新渝城也不到四十里,怎麼都能趕在今天進入新渝城,不過昨夜打得太窩囊,叫張雄山心裡鬱悶。

張雄山當即請陳子壽許他再率兵先去新渝,與前部兩千步卒會合,掃清進入新渝城通道。

張雄山手下還有六百騎兵,雖說給打殺得驚慌,但還有一戰之力,再者從赤土崗往東,地形相對開闊,而步騎混亂前進,倒不畏這支淮東騎兵再有機會攔腰伏擊。

陳子壽又調兩千步卒與張雄山六百餘騎先行,去夾擊那支淮東騎兵,他又催促中軍主力快速東行。

陳子壽這時疏忽掉昨夜在新渝城北的一通亂戰,已經將他們部署在新渝北面的斥侯滅了個乾淨。在北邊沒有斥候為眼線,陳子壽就不可能知道,一支三千餘人編成的淮東騎兵部隊,人皆雙馬,已離開錦水南岸,進入末山東麓,一路往新渝趕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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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 狂瀾第87章 接戰

騎兵最大的優勢在於其機動性遠超步卒,戰術靈活,迂迴包抄,能以散列陣形衝擊步陣,但步卒嚴陣以待,陣內又多弓弩防禦,即使再精鋭的騎兵,想要將這樣的堅固步陣撕開,也要付出慘重的代價。

袁州將曹騰率兩千衛營兵卒,在新渝殘城十里外天闊淺谷裡,利用步弓大盾,結陣守得跟烏龜殼一樣,也非輕騎兵能輕易啃得動。

在新渝城北小竹山與蒙山東麓一支餘脈山嶺之間,淺谷一直傾斜到南面的袁河,地形並不複雜,兩側的山脊、峰巒,也說三五十丈,從下袁而來、位於袁河北岸的驛道,也是這座淺谷南部穿過。

這種的地形,步騎皆利,當敵兵在淺谷裡結陣跟烏龜殼一樣,趙豹與陳刀子數度試探性衝擊,都不能叫其陣散亂,自然也不能硬往其緊密的陣列當中衝擊,只能滯留在外圍襲擾,叫其停在新渝城外不能輕易移行,也恰好擋住中軍主力進入新渝城的道路。

張雄山率兩千餘步騎趕來,進一步加強袁州兵前部在新渝城西的兵力,也努力要將這支淮東騎兵徹底的驅逐出去,開始爭奪淺谷北側的矮嶺。

張雄山也認識到袁州的騎兵遠不能跟淮東精鋭騎兵在野地爭勝,但淮東精鋭騎兵不去,步卒只能結成厚實的陣列,防備側翼受到衝擊,這就直接叫步卒在開闊地帶行進的速度停滯下來。

唯一的辦法,就是利用週遭險峻、不能叫馬匹快速通過的陡谷、石崖、溪岸展開兵力,將淮東騎兵往北驅趕,將北岸驛道的側翼保護起來,使其不受攻擊。

小竹山西麓,地形有高有低,但又算不上複雜、險峻,其溪流也淺,其丘山、林谷的地形,都有利於小股騎兵迂迴進出,也更利於騎兵發揮機動性優勢。張雄山差不多將手下逾四千衛營兵馬都用出去,搶佔淺谷北側的數座嶺崗,才將這支從昨夜就糾纏不去的六百多淮東騎兵驅逐到小竹山西北麓,將中軍主力進入新渝的側翼保護在內側。

看淮東騎兵有往北收縮之意,張雄山只當這支淮東騎兵已經放棄在新渝城外的糾纏,算是鬆了一口氣。

陳子壽所率中軍主力,也剛剛行到小竹山西麓的袁河北岸,逾兩萬兵馬分四列沿道快速行進,隊列展開前後近有十數里長。

要不是由張雄山率兵馬保護側翼,這樣的行進隊伍,給淮東騎兵一捅一個穿。

主力兵馬繼續往新渝殘城行進,陳子壽又調兩千兵馬往北展開——雖說新渝殘城是他這次的目的地,但不是僅僅進入新渝城就可以了,淮東在豫章的兵馬,可以從清江縣沿袁河上來,也可以從北面經陽樂、從末山與蒙山之間的穀道南來,另外,淮東在贛州的兵馬雖遠,但也能從贛江與武功山東麓的大道北下,直逼袁河北岸。

贛州離新渝較遠,有近六百里地,但豫章過來近,只有三百餘里地。陳子壽當前先要防備淮東在豫章的兵馬過來,除了占新渝城外,還要在末山餘脈小竹山西麓築壘,擋住淮東軍從北面接近新渝的通道。

多調兩千兵馬,與張雄山會合,在北邊就有六千餘兵力。

雖說眼下不是跟淮東精鋭戰力野戰的機會,但只要在淮東軍步騎主力趕來之前,立營築壘、挖好壕塹,將淮東軍步騎主力擋在北面,不成問題。

陳子壽坐在高頭大馬上,望著兩千兵馬沿赤土崗,往北行去,而更遠的北方,給連綿的山巒遮住,滿眼蒼卒,卻叫陳子壽心裡多少有些擔憂。

“昨日進入新渝的淮東兵,雖說才六七百人,但糾纏到現在才略往北收縮,也沒有遠撤的跡象,是不是淮東援兵正馳來新渝的路上?”陳子壽問身邊的副將鄧復。

鄧復雖不滿黃秉蒿、陳子壽擅自決定進兵新渝,替燕虜牽制住淮東兵馬主力不能渡江北上參戰,但袁州軍的命運不是他一員副將能改變的,只能默然遵從黃秉蒿、陳子壽等人的決定。

此時聽出陳子壽心有憂慮,為自家性命跟前途著想,鄧復也只能盡心獻策,說道:“張雄山應繼續往北,將這支淮東騎兵逐出下塘溝,淮東在豫章的步騎主力若從北面過來,我們不想叫其接近新渝,就應該利用下塘溝與小竹山的地形,在北面建立防禦!”

淮東在豫章的兵力以長山軍第一鎮師張季恆部以及林縛隨扈衛營為主。

張季恆是林縛在崇州崛起就追隨左右的淮東大將,能征善戰,在淮東軍除諸軍指揮使級的大將,制軍一級,張季恆與陳漬、張苟、唐復觀、劉振之等人齊名,其部也是長山軍轄下最能打的精鋭。相比較之下,在江州新編的虞文澄部,精鋭程度都有所不及;但看林縛身在豫章,只叫張季恆率部駐防豫章,便能知林縛對張季恆其部的信任。

此外,林縛的隨扈衛營,也是淮東騎營第一旅。雖說淮東又在廬州、徐州以孫壯、李良為將,再增設騎營編製,分編騎營第二、第三旅,但周普所率的騎營是禁營騎兵,是林縛的隨扈衛營,始終都是淮東最精鋭的騎兵。

雖說淮東在豫章的總兵力不過一萬六千餘人,但只要林縛從豫章調一萬步騎精鋭西進,陳子壽就算有三萬兵可用,也不敢輕易跟其在新渝城外野戰,特別這時候袁州軍裡軍心不穩,面對淮東軍精鋭,也難有一戰的士氣。

當然,三萬兵馬獨守新渝城也是不行的。新渝周圍的地勢要比下袁開闊一些,從蒙山與末山之間,有通道可以直接插到新渝背後,切斷新渝與下袁的聯絡。

守新渝不守蒙、末,三萬袁州軍反而會有可能叫淮東步騎精鋭困在新渝城裡。

陳子壽對新渝周圍的地形也是極熟,守蒙、末,也只有末山西南麓的小竹山最是合適,下塘溝也是末山以西最大的溪流,中游往下,一直到袁河,水面都有二三十丈,只要守住上游的淺溪,也只能擋住淮東兵馬從北面接近。

陳子壽將傳令兵喚來,想傳令張雄山率部繼續北進到下塘溝南岸,想想作罷,與副將說道:“你陪我走一遭!”在數百扈兵的簇擁上,往北馳去,欲與此時正在小竹山西麓嶺脊上督戰的張雄山匯合,親自部署北面的防禦。

陳子壽扈從騎兵也只有兩百餘人,加上隨行奔走的輕兵,六百多人散開來北行,瞬時將赤土崗東邊的峽谷填滿。

恰在這時,有數騎從北面揚蹄迎來,滾也似的下馬稟道:“除昨日之敵外,在小竹山以下,又有敵兵接近的跡象……”

“來敵多少人馬?”陳子壽問道,淮東在陽樂有少許兵馬,心想許是陽樂方面的駐兵在得到消息後,先來馳援。

“人數不詳,皆是騎兵,在小竹山北麓皆是煙塵。”來人稟道。

張子壽這才感到心底騰起一絲涼意。

淮東在陽樂的駐兵不過六七百人,還是從抵抗軍勢力裡征補的兵卒,當成地方守戍隊使用,戰力不強,更沒有大規模的騎兵編製——要是來敵都是騎兵,那只能是從豫章方面趕來增援新渝的第二支淮東精鋭。

來得好快!

陳子壽之前預計淮東在豫章方面的精鋭步騎,在得信後趕來增緩新渝,至少也不會早於明天天黑之前,昨日出現在新渝境內的六七百騎,陳子壽以為淮東派去袁州議降的人馬,沒想到這麼快淮東就調了第二支騎兵進入新渝……

這是怎麼回事?是巧合,還是說東海狐在豫章早就預料到他們會選擇這時進兵新渝?還是袁州軍裡那些主降派跟淮東通風報信?抑或是他們暗中往下袁城集結兵力的時候,就淮東眼線看過端倪、提前向豫章示警?

陳子壽腦子裡瞬間轉過多個念頭。

覆巢之下,沒有完卵。

雖說鄧復不贊同黃秉蒿、陳子壽出兵新渝,但形勢已是如此,也只能先撐過這節再說。

“我在下塘溝北面的斥侯皆沒,衛營校尉部署在小竹山南段嶺脊的望哨探得來敵,怕是這時再進入下塘溝南岸禦敵已有不及,”鄧復焦急的說道,“來敵人數不詳,但若我軍進兵新渝的消息提前洩漏,淮東從豫章調來的先部必是其騎營精鋭。我們僅靠衛營幾千兵卒在小竹山以西的丘谷之間倉促佈陣,怕是封擋不住其渡下塘溝而來的衝擊……”

鄧復所言不假,嶺脊上的望哨能用肉眼看到來敵的蹤跡,來敵必然已經接近下塘溝,而淮東又有六七百騎在下塘溝南,保護其渡溪的外側,他們想進到下塘溝南岸、利用下塘溝禦敵已經不及。

雖說他們在袁河以北、在小竹山西麓有七千兵馬,但都分散在小竹山西麓的諸嶺丘之間,展開縱深有二十餘里。

散開的每一隊人馬,都在六七百人或千餘人左右。這種分散式的部署,是為了將昨天進入新渝的六七百淮東騎兵驅逐出去,防備其迂迴穿插,以保護在沿袁河北岸前進的中軍主力側翼不受干擾。

在這之前,這種部署很有效,畢竟他們面對只是六七百淮東騎兵,利用丘山、林谷、溪河的地形或進或退,可攻可守,可纏可打,但面對更大股湧來的淮東騎兵,這種分散的部署就很致命。

很可能一支人馬等不得其他兵馬接近相援,就會給大股淮東騎兵圍上來打潰殲滅,活生生的給對方分而殲之的機會。

通常在這種狀況下,分散於小竹山西麓的人馬,應該立即往後撤出。

畢竟還有二三十里的緩衝餘地,邊撤邊聚,撤到袁河北岸,近七千步兵,也能圍集起來。淮東以騎兵為主,但對聚集結陣、人數又多的步卒防陣,依舊難以猝然克之。

但這時,散在小竹山西麓的七千人馬,非但不能往後撤退聚集,還必須要阻止淮東騎兵接近袁河北岸——因為在袁河北岸的驛道上,袁州兵馬中軍主力近兩萬人,正以行軍陣列一線長蛇展開。

行軍陣列的最前頭,離新渝還有十三四里,尾後更在十三四里之外,陣列散得極快。

陳子壽一邊預測從北面馳來的淮東騎兵人數,一邊回頭看袁河北岸的中軍,心焦如焚。

陳子壽也是征戰多年的宿將,雖說額頭冷汗直冒,心裡驚慌,但腦子還在思考,曉得中軍主力想要在淮東騎兵殺之前全面避入新渝城肯定是來不及。

發現淮東騎兵的時機太晚,這時候還要強行入城,只會引起大混亂,速度反而會拖延下來,不會快。撤退也不成,叫淮東騎兵在二三十里之後,趕在天黑之前就能咬住他們。這時往西逃,在天黑之前,並沒有險峻地形可用來斷後,而且全軍士氣本來就弱,一逃,很可能會引起全軍大潰。

陳子壽一邊派人命令張雄山儘可能在小竹山西麓拖延淮東騎兵進擊的速度,一邊將行進中的中軍主力分作三截,前部一截立即加速行進,避入新渝城,中部一截,立即離開袁河北岸大道北進,填入小竹山西南麓就地結陣防守,迎擊淮東騎兵很可能隨後而來的衝擊,後段一截就地收縮結陣。

陳子壽也不去跟張雄山匯合,而是直接去西邊,與後段兵馬匯合,在赤土崗西南麓尋找險峻地形就地部署防陣。就算張雄山在小竹山西麓給打潰,等後面的兵馬全部趕來,除前段先行避入新渝城防守的兵馬外,陳子壽還能在赤土崗聚集一萬六七千步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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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 狂瀾第88章 不堪一擊

周普勒馬立在下塘溝北岸,下塘溝從小竹山西北尖流下來,橫亙其前,此地是下塘溝的上游,水面寬約十餘丈,灘地上溪石縱橫,水草叢生,田地及草甸子往兩邊展開,往南有村落,十數屋舍橫斜,但不見人蹤。

戰事陡生,不管過來的是官是匪,民眾都遠而避走,哪個敢在森嚴陰冷的兵鋒露面?偶有膽大的村漢,露出頭來觀看,也可能會當作敵方的斥候給捕殺。亂世人命微賤,淮東軍即使有嚴令禁制擾民、掠民,但事有從權,從權之下,冤死的人命也沒處訴冤去。

這裡的溪水早就由先遣哨騎探過,淺處沒不過馬身,不用搭橋造船,即能涉水而渡。

南岸有趙豹、陳刀子率部掩護前翼,雖有敵軍步騎混編驅來,但戰志不堅,不敢直接衝擊淮東軍在南岸的分散騎陣,而是在更南側的坡崗周圍滯留。

這邊三千餘騎,或下馬牽行、或跨馬趟水,分作數隊,快速渡過下塘溝。到南岸後,披甲輕騎往兩翼馳走,往趙豹、陳刀子率部所在的草阪坡處聚集,兩隊各六七百騎的騎陣,展開與鋒鋭的尖錐,騎士勒住馬,馬鼻子裡噴出熱汽,馬蹄子踩著腳,草皮踐踏,露出黑色的泥土來。

而在兩大隊輕騎之間,有千餘甲卒下馬來,解開馬背上綁捆的漆布包,取出裡面所包的步弓、蹶張弩等強弓勁弩取出,隨行馬匹又有馱負大量的大盾、陌刀。

在馬匹給輜兵牽走避到陣後,袁州在遠處山頭觀望這邊的斥候發現這千餘甲卒在歸整陣形後,往南面緩緩逼來,儼然是淮東精鋭步甲陣列,只是騎馬趕來參戰而已。

末山與蒙山之間,丘山、林壑、溪流縱橫,形成錯蹤蹤複雜的地勢,並不利大股騎兵集團直接衝擊步卒防陣。

騎兵最大的優勢在於機動性,在於快速機動的進入預定戰場,在於選擇戰場的主動權,而不是在任何地形下,騎在馬上作戰更有優勢。

在面對敵兵依坡谷、陡河的險峻地形嚴密結陣,又有配合大量遠射程的強弓勁弩防守,騎兵下馬而戰,以刀盾、重甲、大刀、長槍、步弓,組織嚴密的步甲陣列,衝擊敵兵防線,則更有優勢。

周普在數十扈騎的簇擁下,渡過下塘溝,兩營步甲剛剛在南岸的斜坡列陣完畢,陣後還有三百餘騎兵,在輜兵的輔助下,給戰馬披上沉重的甲掛,戰馬在空曠的谷地長嘶不已,似乎已經嗅到血戰後的血腥氣味。

趙豹打馬過來,到周普前下馬來,拿出一幅地圖,鋪在馬背上,指著地圖給周普介紹當前的敵軍分佈:“前面截道者,為黃秉蒿衛營張雄山部,約有四千三百餘兵馬。他們給我們牽制了一夜,又多散在小竹山西麓,在我們正面展開縱深約有二十里。雖說都是忠於黃秉蒿的袁州精兵,但也疲憊不堪。稍南側有四千步卒離開袁河北岸,分兩批過來攔截。陳子壽所率袁州軍主力,除前部三千餘步卒倉促趕往新渝城外,後部約一萬兵馬在我們的西南方向,在赤土崗西南麓收縮結陣,另外還有約六千兵馬,離新渝稍遠一些,正與火速前來與陳子壽在赤土崗的兵馬匯合……”

周普抬頭看了看天,日頭偏斜,少說還有兩個時辰才會天黑,將諸將召來,指著地圖說道:“在天黑之前,一定要打到袁河北岸,叫赤土崗的敵軍進也進不得,退也退不得!”

雖說淮東兵馬進入新渝的兵馬也只有四千多人,用兩天時間兼程從豫章趕了三百里地而來,但毫不顯疲態。

在上饒戰事之後,淮東在江西的兵馬差不多都有超過三個月的休整期,補充新卒,受傷的老卒也返回營伍,這次還是休整後第一次上戰場。

兩天跨馬強行三百里,對這支精鋭實在談不上有太大的難度。要不是考慮需要一趕到新渝就要立即投入戰鬥,周普他們趕來的速度能更快一些。

四千兵馬,輕騎、甲騎及馬步兵混編,渡過下塘溝,也是稍整飭陣形,在小竹山西麓散開的敵兵向中心聚攏之前,即展開凌厲的攻擊。

***************

都說淮東軍為天下第一強軍,但在昨夜之前,張雄山是缺乏直觀感受的,只曉得西線無線的奢家精鋭,給淮東軍打得落花流水,數年來難爭一勝。說起奢家精鋭,當初張雄山隨黃秉蒿守江州,也是守得不錯,也將奢家精鋭御在江州城外,要不是永興帝棄江寧而走,叫人灰心失望喪失鬥志,張雄山也不怕奢飛熊真能硬將江州啃下來。

張雄山為陳子壽之後江州第一勇將,自有他的傲慢跟自信,何況他麾下所率兵馬為黃秉蒿的衛營,雖說人數不多,但戰訓、兵甲以及將卒武勇,他都認為有資格列入天下強兵之列。

在袁州諸人都在擔心淮東有可能沿袁河西進強行袁州之時,張雄山則不以為意,心裡甚至巴不得跟淮東精鋭一較高下,好叫他有戰場立功、揚名天下的機會。

昨天的夜戰,才叫張雄山稍稍領略到淮東軍的精鋭之處,但他仍覺得是袁州軍馬不慣夜戰、跨下戰馬又多選自川滇,走速不及淮東所用的戰用,才叫昨夜淮東軍利用夜色掩護及地形占了他的便宜。

張雄山仍希望有堂堂列陣而戰的機會,洗去昨夜的恥辱,他不認為手下的衛營精鋭真就差淮東軍太多。

看著淮東軍馬趟水過溪,在南岸僅用不到半個時辰,就殺氣騰騰的沿小竹山西麓的斜坡衝殺過來,張雄山才真正的感到一絲寒意。

這麼短的時間,遠不夠張雄山將散在小竹山西麓嶺山之間的兵卒聚攏來,僅有兩營千餘兵馬最先進入下塘溝南面的一座斜坡列陣,負責遲滯淮東軍。

張雄山只看著淮東軍僅留下不到千人在下塘溝南岸以為預備,餘下三千卒以步甲居中、甲騎藏於步陣側後,而千餘輕騎遮掩側前翼,像把犀利的長刀,向袁州在斜坡前列陣的千餘兵馬揮去。

兩軍接觸的戰線有裡許寬,張雄山站在嶺脊上,肉眼幾乎能看到己方戰線在淮東軍的強擊衝擊下,崩解的過程。

淮東戰卒的打法很簡單,兩翼用輕騎壓縮袁州軍的陣形,步甲居中,以大盾居前遮掩袁州軍射來的箭雨,之後為淮東甲卒、持弓弩或持陌刀或持刺矛槍,直接壓上去接戰,先攤平袁州軍在防線上的戰力。

繼而用甲騎從左翼,從步甲與輕騎的空隙間穿插往進,往一把鋒利的錐子,直刺袁州軍的陣腳。甲騎連人帶馬,重逾千斤,經提速後產生的衝擊力,不是幾十面大盾銜接起來的盾牆能抵擋的,雖說大盾之間倉促豎起的長矛,紛紛刺透戰馬的披掛,也許數名淮東戰卒,給連人帶馬刺穿,但更多的淮甲騎是衝進袁州軍陣四處踐踏,馬槍揮刺,帶出一蓬蓬的鮮血,如雨灑開。

甲騎的一次衝擊,就叫袁州軍千餘兵馬橫在下塘溝前的陣列彷彿一面瓷器給敲出一道無法補合的裂紋,直接影響到兩軍接觸的戰線。

在淮東軍的強裂打擊之下,袁州軍根本沒有調整防線的機會,左翼叫淮東甲騎衝擊產生混亂,瓷器表面的裂紋在壓力的作用迅速漫延到整個表面,袁州軍的陣腳幾乎在眨眼間的時間,就產生無法逆轉的混亂。

淮東軍在兩翼的輕騎果斷殺入,那些揮舞起來的馬刀,在空中閃耀著銀亮的光芒,在腥風血雨裡是那麼的奪目。

在步卒防陣的陣腳給撬開、打亂之後,輕騎切割整個防陣的效率更高,更何況淮東軍還佔據著絶對的人數優勢。在防陣給淮東騎兵沖透之後,張雄山站在嶺脊幾乎看不到己方再有像樣的反擊,整個防陣即告崩潰。

一炷香的時間都不到,張雄山賴以為豪的千餘衛營精鋭,就如嫩豆腐一般,給淮東軍打成稀巴爛,潰兵逃卒漫山野的散開,呼天喊地,直恨爹娘少生一條腿。

在下塘溝南面的千餘人兵卒如此輕易的給打潰,而在南面的一座坳谷裡正有一營兵卒正趕來匯合。這隊人馬還看不到前面接戰的情況,得張雄山軍令,一心要到下塘溝南面,與友軍會合,使得防陣變得更厚實,叫淮東軍不得離開下塘溝沿岸南進。

唯有站在嶺脊觀戰的張雄山能清楚的看到這隊人馬的命運,他們走出坳谷,將會正當迎出來往南殺來的淮東軍的刀鋒,倉促及防之下,只會以比剛才更快的速度崩潰。

“操、他娘,就不信淮東兵都是鐵打的,鄧復,你點齊人馬,隨我衝下山去!”張雄山雙目赤紅,渾身血脈賁張、鬚髮皆立,持槍的手臂青筋如虯,傳令聲如吼叫、如咆哮,似乎將身邊六百餘騎兵的鬥志、戰意都激發起來。

副將鄧復看淮東軍進擊如此犀利,見張雄山還要帶他們衝下山去迎擊虎狼一般的淮東軍馬,臉色鐵青,心裡大罵:這不是去送死嗎?

鄧復當然明白張雄山的意思,要是不能遲滯淮東軍的進擊速度,淮東軍從下塘溝殺到袁河北岸,都不需要兩個時辰,而他們在小竹山西麓沒有完全來得及聚攏的五六千兵馬,都會給淮東軍捅殺得稀巴爛。

必須要遏制淮東軍向南進擊的勢頭,才能叫小竹山西麓散開的兵馬贏得更多聚集的時間,也能叫陳子壽在赤土崗西南麓贏得更多結陣的時間,也能叫曹騰在新渝城裡贏得更多的時間部署防務。

眼下看來,倉促所結的簡單步陣,根本就無法抵擋淮東步騎的強力衝擊。

新渝城雖說四城皆毀,但城牆尚算完好,只要有時間,只能在四城門內外兩側,設置足夠多的障礙物,就能將更多的兵馬拉上城牆,可以居高臨下的用弓弩射殺接近的淮東兵馬。有更多的時間,也能叫陳子壽率主力在赤土崗西南麓選擇更險峻的地勢結陣,甚至可以製造簡單的柵牆、拒馬、挖掘壕溝,在步陣的外圍形成更多的保護性障礙。

時間,眼下緊缺的就是時間。

衛營將卒必然是追隨黃秉蒿多年的老卒,忠心可用,但陳子壽所率的主力,將卒士氣及軍就難說得很。要是陳子壽所率主力也如剛才那般在斜坡前列陣,就算有一萬五六千兵馬,張雄山都懷疑能不能擋得住眼前淮東軍的衝擊。

必須給陳子壽贏得更多的時間。

只是,鄧復不曉得身後六百多騎兵跟張雄山衝下去,到底能爭取出多少時間。

鄧複本就不滿黃秉蒿、陳子壽不惜激怒淮東而發兵新渝,此時更沒有為之殉葬的決心,他與張雄山說道:“頭兒,直接到正面攔截不是什麼好辦法。不如你我分從兩隊,從山下那座林子兩邊分別繞過去,從側翼夾擊,必能擾亂其陣……”

“確實好計!”張雄山不疑其他,當即與鄧復分兵,叫他與自己各率三百餘騎,下山分開來,進擊淮東軍的兩翼。鄧復率隊故意繞路走遠一些,遠遠看到張雄山率部與淮東軍左翼的輕騎接觸之後,再從右翼馳上來,看著淮東軍右翼輕騎迎上來,鄧復即率部往右側疏林裡鑽。

江州騎兵跨下戰馬,多選自滇馬、腳短身矮,腳力及走速、馱重都不及淮東戰馬,昨夜接戰時,優劣就表現得非常明顯。但矮腳馬有矮腳馬的好處,鑽樹林子、爬坡比淮東戰馬要便捷一些,使得鄧復能將陡坡及樹林擺脫淮東輕騎的追擊。

待鄧復率部再從樹林子裡鑽出來,還要回過頭來再去擾襲淮東軍的側翼,就看見左翼張雄山就剩下不到百餘騎往小竹山上奔逃,他還能清晰的看到張雄山肩背插著好幾支箭。

鄧復嚇得魂飛魄散,即率部往西北蒙山方向逃散,完全顧不得在小竹山西麓的步卒給淮東軍一擊即潰。待鄧復率部逃到蒙山東麓的一處嶺崗上,回頭再望東南面的戰場,只見在袁河北岸、在小竹山西麓的六七千兵馬,沒有一支人馬能稍稍遲滯淮東軍行進的速度,最後三支人馬竟然是不戰而潰,漫山遍野都是潰兵逃卒。

鄧復一時心思迷茫:在赤土崗的陳子壽會守會逃?要守、守得住嗎?要逃、逃得走嗎?曹騰或許能及時進入新渝城,但三五千士氣不振的人馬,能不能替陳子壽從側後牽制住淮東軍,叫陳子壽贏得一線喘息的機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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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 狂瀾第89章 潰敵

十五日入夜後即降大雨,瓢潑大雨傾泄如注,遮天蓋地,淮東步騎的攻勢被迫中止下來,停在小竹山西南麓的一座坳谷裡,易單結陣,進窺新渝殘城以西、袁河以北的空曠地帶,防備西邊的敵兵趁雨夜進入新渝城。

大雨一個時辰即息,但溪河水勢暴漲,林壑之間也是積水成潭。在天地如墨的深夜,林木給大雨澆濕,難以生火,僅靠少量的火燭、風燈,難叫大股兵馬有序進出,自然也只能停下對退守赤土崗西南麓的袁州軍主力的進攻,更無法強攻已叫一部袁州軍進奪的新渝殘城,叫敵兵緩了一口氣。

凌晨時分,在一陣急雨過後,夜色轉好,天遮薄雲,但有薄霧一般的微明天光泄下來,勉強能看見週遭的丘山林壑,周普即領陳刀子率千餘步騎迂迴到下塘溝南岸,艱難的往蒙山東麓行進。

拖過一夜,退守赤土崗西南麓的袁州軍主力,將得以利用地勢搶築防壘。

袁州軍主力退守的地方,是赤土崗西南角的一座淺峽。峽口雖有裡許寬,能夠叫這邊將兵馬壓上去打,但袁州軍在峽口將柵牆立起來,在柵牆外挖一道淺壕,並在壕柵後整備好大量的弓弩,防禦就變得嚴密。以騎兵為主、馬步兵僅占三分之一的淮東軍先鋒,想強攻赤土崗,都會變得艱難,甚至可能導致不必要的重大傷亡。

周普知道,打敗袁州兵馬,只是餐前小菜,眼下要保存實力,以備接下來規模更大、更壯闊、也更艱難的戰事。

周普當即決定等張季恆率所部步卒主力趕來會合後再強攻新渝之敵,在此之前,而是要防備袁州軍從新渝往下袁撤走,分兵迂迴到蒙山東麓,插入到赤土崗側後,進窺從赤土崗西撤的、袁河北岸大道,防備陳子壽往西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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拂曉時,天色微明,營火在嗶嗶剝剝的燃著,陳子壽站在臨時搭成的披茅戰棚下,注視著山外模糊的景物,遠處的袁河水閃耀著粼粼的波光。

大雨中斷淮東軍先鋒步騎犀利的攻勢,但也叫他們想從新渝撤回下袁變得艱難。

從蒙山往西,道路就變得崎嶇、陡險,而昨夜大雨如注,又叫多處道路給沖毀,多處積潭,或泥坡滑落——留哪支兵馬斷後不會給淮東軍打潰?而陳子壽也無法肯定斷後兵馬能給他爭取多少時間。

除退守赤土崗有一萬六千兵馬聚結,張雄山負傷後退入新渝城,加上殘兵潰卒,在新渝城裡還有六千兵馬——按說袁州軍兵力人數要遠遠超過淮東先鋒步騎,但入夜前的倉促接觸,叫誰都沒有信心與淮東軍野戰。

張雄山所率是黃秉蒿的衛營精鋭,可以說是最忠誠於黃秉蒿的兵馬,在小竹山西麓還如此輕易的給打潰,而在赤土崗及新渝殘城裡的袁州軍,有相當一部分將卒,在戰前本就害怕激怒淮東、主張接受招降,這時候還能指望這些兵馬奮不顧身的跟淮東軍精鋭打硬仗?

陳子壽沒有連夜西撤,一是惡劣的天氣使然,二是擔心一旦西撤,叫淮東精鋭步騎在後面緊追不捨,士氣跟隊伍還能不能保持住不崩潰。

如今在赤土崗西南麓還有險峻地形能守,峽谷兩側的石坡頗陡,叫山外的淮東軍難以進入,而在峽口伐木為柵、掘土為壕,不僅能據險以守,將兵馬都約束在營壘時,還能保持軍心、士氣不立即崩潰。

張雄山在新渝殘城裡的兵馬不敢打出來,陳子壽也不敢輕易離開赤土崗,軍卒沒有鬥志,無論是東進新渝還是往西撤往下袁,都會暴露在開闊的河谷之間,叫淮東步騎精鋭尋到進擊的機會。

雖說從赤土崗到新渝也就三十里地,但中間的河谷開闊,淮東甲騎及馬步兵精鋭頓足在稍北側的小竹山西南坡地上,彷彿一支長矛直刺過來,叫人不敢強行通過。

陳子壽與黃秉蒿此前的計劃,也只是想在淮東軍反應過來之前,先一步進入新渝城而已,沒想陷入進退失據的險境。但叫眼下而言,陳子壽也只能守住峽口,將心腹親信散到軍中,穩定軍心,防止那些不安分的將領嘩變生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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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大雨所阻,不過林縛親自率張季恆所部四旅步卒還是趕在十七日入夜之前,進入新渝。

從豫章到新渝,沿贛江西岸而行,沿途最大的障礙就是從陽樂西部大山流下來的錦水,不過早在六月初,淮東軍就在錦入匯入贛江的河汊口搭設好浮橋,一直到陽樂境內,整個道路都是完備的。

在十七日之前,張雄山、陳子壽在新渝、赤土崗沒敢有什麼異動,只是拚命利用手頭的資源加強防守。

淮東一萬兩千精鋭甲卒,從緊張搭設的浮橋通過下塘溝,沿周普所率前部踐踏出來的道路,分作兩隊沿著蒙山東麓及小竹山西麓進逼袁河北岸,對峙守赤土崗之敵形成夾擊之勢。

雖說陳子壽在兩天時間裡,在赤土崗西麓伐木為寨、掘土為壕,修築了簡易營壘,將淮東騎兵擋在赤土崗之外,使其難以有效進逼壘前,但隨林縛而來,攜蠍子弩、梢弩等戰械,衝車、洞屋車等器械也在陣前迅速的組裝起來,袁州軍在赤土崗的營壘就顯得單薄得很。

周普率步、騎精鋭分兩批進入新渝,一是要將袁州軍主力吸引到新渝周圍來,二是要將袁州軍主力滯留在新渝城外。此時看來,這兩個目的都完成得十分的漂亮。

林縛在高宗庭等人的陪同,策馬馳入周普在小竹山西南麓臨時所立的營壘,跳下馬來,對周普說道:“一萬兩千兵馬,我都給你帶過來了,什麼時候才能看到你們向下袁進軍?”

“避入新渝城的是張雄山,他對黃秉蒿的忠心,不下於陳子壽。我們要是強攻赤土崗,張雄山極可能從新渝城出兵、冒死一搏,打我們的側後,”周普說道,“要是明天夜裡有星月,那就明天夜裡打赤土崗!”

淮東軍強於夜戰,而夜晚將把新渝城裡的那一部分袁州兵馬限制住,從而減少淮東軍在小竹山南面備防的兵力,得以集中兵力夜攻赤土崗——周普建議兵馬趕來休整一天,明天入夜後再強攻赤土崗。

“拖到明天就太晚了,”林縛搖頭說道,“新野城已叫奢文莊攻陷,南陽搖搖欲墜,說南陽撐不過三五天,也不能算最悲觀的估計。袁州這邊要寸陰必爭。要是拖到明天又是豪雨,可不得連拖上三五日,我看過了今夜,拂曉時就強攻赤土崗……”

今夜天晴,明夜天氣如何,難以豫預知,林縛要求今夜就強攻赤土崗。

“過了今夜就強攻,有些倉促了,”周普稍作沉吟,轉頭問張季恆,“你手下兒郎四日行三百里,拂曉之前能準備好強攻赤土崗?”

原計劃昨天就趕來新渝,但在路上給大雨拖延了一天——雖說在路上拖延了一天,但將卒更疲憊,從陽樂縣離開錦水往南,道路叫雨水衝垮許多,都增加了行軍的難度。

周普擔心張季恆所部將卒能不能承受持續作戰。

張季恆摸了摸鼻頭,說道:“沒問題。”

“這邊戰事不能拖,”高宗庭說道,“我們必須在燕胡大軍渡過漢水、進攻荊州之前,完全兵馬的集結,留下來的時間非常緊。要是赤土崗的戰事有拖延下去的可能,下袁、袁州都未必有時間去取!”

“那就過了拂曉就打赤土崗,另外,先將騎營替換下來休整一夜,做好追擊的準備,”林縛做決定,說道,“攻下赤土崗,潰其主力,新渝這邊暫時留下三五千兵馬監視、勸降,其他兵馬即尾隨潰兵之後,直取下袁!”又問周普,“吳敬澤有沒有消息?”

“吳敬澤隨周知正押運糧草前日出下袁城,在知兩軍對戰之後,就與周知正作勢停在小屏山東北麓,我叫他們靜待時機,莫叫黃秉蒿起疑心……”周普說道。

“好,”林縛說道,“周氏宗族願意拔亂反正,可為江州將臣表率,派人去通知吳敬澤,莫要叫周氏行險……”

拿下袁州之後,林縛不可能在袁州滯留太久的時間,想要最快的時間穩定袁州的局面,就需要有人替他來收拾殘局、招撫潰降。

周普又說道:“黃秉蒿方寸大亂,昨日清晨本欲率下袁最後五千兵馬來援新渝,但走不到十里,又退回下袁城去。”

“貪則必失。”林縛給黃秉蒿下了一句斷語,也沒有再說什麼,便在周普、高宗庭的陪同出營看望在新渝與敵纏戰多日的將卒。

************

十七日入夜後,又淅淅瀝瀝的下起雨來,到凌晨時,天才收晴,露出滿天星光來。

赤土崗為草坡,下雨後變得濕滑,林壑又積水成潭,而雨水天氣又使弓弩筋弦鬆軟,雨後接戰有諸多不便,袁州軍上下都以為淮東軍不會選擇雨後強攻,凌晨時大多避入峽谷內側休息。

拂曉時,明月收斂,天邊泛出微明的青光,照著蒙山東麓的大地似籠罩濃郁的霧靄。淮東軍從出發陣地,推著衝車、洞屋車、蠍子弩、梢弩等戰械從東翼及西南角強攻上來,袁州軍的將卒大多沉睡在夢鄉里。

當然外圍的哨崗吹響敵襲的警哨,峽口內的敵營嘩然擾動起來。

除了從峽口正面斜坡突擊的步卒外,從兩翼各有千餘輕兵攀登山崖,強攻與袁州軍部署在山崖上遮掩峽口營地的兵馬。

赤土崗並不高,北脊最高處僅五十餘丈,袁州軍在短短三四天的時間裡,沒有可能將壕柵修滿赤土崗的外圍,在天徹底明亮之前,袁州軍在左翼山林部署的千餘防兵最先給擊潰,張季恆見奪得左翼高地之後,即用騾馬將十數架蠍子弩運上山,架在峽谷左側的山崖,轟打敵營。

雖說拂曉前下過雨,敵營裡濕漉漉的一片,但將火油罐投擲下去,引燃營帳,還是叫敵營裡燒起一簇簇火。火勢雖說不大,每次也只能投下十數枚石彈,但足叫敵營變得更加的混亂,難以在谷內整飭陣形分批到峽口抵禦淮東軍從正面發動的進攻。

在峽口內,袁州軍有超過一萬六千兵馬,雖說有相當一部分人軍心不穩,不過陳子壽手邊能用的嫡系兵馬也超過五千人。

陳子壽將一部分嫡系精鋭抽出來作督戰隊,執刀斧立於其他軍心不定的兵馬之後督戰,更將主要的嫡系兵馬部署在峽口柵牆的內側,直接承擔起抵禦淮東軍的正面攻勢。

淮東軍進入新渝的時機如此之巧,叫陳子壽明白他與黃秉蒿的打算早就叫淮東看在眼底。也許其他人投降淮東還有一條出路,他與黃秉蒿必死無疑——為取自保,陳子壽必須要將嫡系兵馬都投進去、以死相爭。

身為陳子壽的嫡系,諸將校要麼是陳子壽提拔起來的,要麼與陳子壽同宗或同鄉,與陳子壽一榮俱榮、一衰俱衰,故而能同進退、共死生。但就當前的狀況之下,即便是陳子壽的嫡系,在看到淮東軍甲卒如山洪一起湧來,也是軍心震惶、士氣低靡。

峽口的激戰持續到日隅之時,壕塹給填滿之後,淮東軍隨行的數十架蠍子弩、梢弩推到敵柵之前,連同步弓硬弩,箭石如飛蝗一般覆蓋敵營在峽口的開闊。血水從柵牆滲透出來,四處流溢,與踐踏的泥漿混雜在一起,再沒有分別。

太陽升上樹梢之時,陳子壽的嫡系兵馬在柵牆後就積累了慘重的傷亡,在壕溝給填平,而簡隔的柵牆也叫淮東軍破開兩個十數丈寬的大口子,就立即數以百計的淮東軍甲卒湧進來貼身肉搏,叫袁州軍半刻都得不到喘息。

貼身肉搏更能體現雙方將卒在士氣、鬥志、戰訓、武勇、兵刃及甲具上的差異。

淮東陌刀手受兩翼刀盾兵掩護,身穿重甲,雙手持刀,正面幾乎沒有能擋之敵,非要有大盾才能擋下陌刀的劈斬。鋒利而厚沉的陌刀片,揮舞來,就連身帶甲將頭顱、肩臂劈開,大盾相抵,刺矛捅扎,使得袁州軍在峽口的防線像瓷器上的裂紋,在強大的軍事打擊下,裂紋越來越深、越來越大,已然不能彌補,即將崩解成碎片。

陳子壽終是明白淮東軍非他能擋,勒馬往右翼馳去,那邊的嶺脊有個缺口可以往西走出赤土崗,還沒有給淮東軍攻佔。

要突圍而走,那邊是他最後的機會。

陳子壽不再將手裡有限的嫡系兵馬填到峽抵擋淮東軍的正面攻勢,又率先往右翼缺口突圍,消息傳到前陣,幾乎是瞬時就擊潰守兵的鬥志。當有一人轉身逃走,很快就傳染開去,防線也緊跟著鬥志而瓦解,無數人緊跟著陳子壽親兵之前,從缺口往赤土崗山外逃、往西逃,更多人紛紛棄械投降,沒有反抗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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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30 18:40:38
卷十一 狂瀾第90章 殘敵

為防備敵軍困獸猶鬥,赤土崗右翼的缺口是林縛故意留下,以用來瓦解敵軍的鬥志,促其西逃。

陳子壽率殘部從右翼缺口往西突圍而逃,赤土崗之敵就告崩潰。

不過,右翼的缺口只有四五十丈寬,兩面又是陡坡,雨後坡道濕滑,走一步滑兩步,倉促之前又能逃出多少敵兵去?

即使有數千袁州兵從缺口逃出去,但尾隨其後的,是休整了一夜、整裝待發的淮東騎營。

林縛登上赤土崗左翼的山崖,眺望山前的袁河,袁河浩蕩,新渝流段,寬逾百丈,濤飛浪湧,水勢十分的洶湧,叫片木難載。

在袁河以北,潰兵逃卒漫山遍野。

此時顧不上這些潰降,在將峽口內敵營徹底擊潰之後,見赤土崗周圍已不存在有組織的抵抗勢力,林縛即令張季恆收攏兵馬,要在最快的的時間裡,隨騎營西進打下袁。

而在新渝,林縛令馮衍、趙豹等將僅率一旅步卒、一營精騎在赤土坡紮營,除了監視新渝城裡那數千袁州軍外,還確保不能叫潰卒往新渝聚攏,更會將兩千餘傷卒留下來交給他們照應。

戰爭是殘酷的機器,一經轉動,不到最後不會停息下來,也不曉得中間會填入多少人的血肉,才能滿足其腹——看著流淌出赤土崗的淺溪,在戰後流入鮮血染成嫣紅,林縛冷峻的面孔也變得冷酷無情。

這時趙豹率數騎趕來,一匹空馬綁縛著一員敵將,卻穿著普通將卒的兵服。

趙豹這幾天來,持續作戰,身上也多處負傷,但都在不要害,堅持領兵作戰,不下戰場。

看趙豹雄糾糾的拍馬過來,林縛坐在馬背上,笑問道:“是不是捉到一隻大魚,趕來邀功?”

趙豹靦腆一笑,“差點漏眼叫他逃出去,”下馬將綁縛的那員敵將提起來,摔到林縛的跟前,踩著他的背上,說道,“他便是這次東進袁州兵馬的監軍使黃大公子!要不是他身邊的人告密,我們都還不知道他扮成普通軍卒逃跑。可惜啊,他換了兵服,卻沒捨得將他的鬍子刮掉!誰不曉得江州黃大公子有一部漂亮的鬍子?”

“哦,”林縛向給踩在地方泥潭裡的黃立章看去,只是黃立章此時不成人形,下頷的美髯不知道是不是會生生的拔掉大半,血肉模糊,只留下一小撮還能見到舊觀,雖說戰前叫人畫下黃秉蒿、陳子壽等人的畫像,但林縛也認不得跟前這人就是黃秉蒿的長子黃立章,問趙豹,“沒有搞錯?”

“找了好幾人細認過,不會錯,”趙豹說道,“是不是立即給豹子爺送去,以促黃秉蒿投降?”

“當初奢飛熊縛黃秉蒿親族脅迫其獻江州投降,”林縛嘆道,“咱們不能沒出息到去學奢飛熊。將黃大公子拖到陣前砍了,派快馬將頭顱給周普送去,叫他拿著高竿子吊起來去下袁,黃秉蒿頑不頑抗,已經無關緊要了……”

“好咧!”不待趙豹回應,他身後兩名小校興奮的上前押著黃立章就往外走。

黃秉蒿不識時識,擅自出兵新渝、開啟戰釁,軍中諸將都巴不得對這種朝三暮四的貪鄙小人誅而後快,哪個願意給黃家投降的機會?

一股腥臭味傳來,黃立章竟是給嚇得屎尿失禁。趙豹捏起鼻子、不宵的罵了一聲:“黃秉蒿算有些能耐,但生個兒子頂沒有用……”

趙豹等人押著黃立章去陣前行刑,林縛頗有感慨的問了站在身側的高宗庭一聲:“這趟要能一鼓作氣的打下袁州,潭州也該有收斂吧?”

林縛下令誅黃立章,高宗庭站在一側沒有吭聲,這時候說道:“總要有些人頭落地,才能震懾宵小。”要不是黃秉蒿不識時務、心起貪鄙,眼前這一仗完全可以避免。

誅殺黃立章,自然不會寬赦黃秉蒿,也沒有指望黃秉蒿在下袁獻城投降。

“那就再多殺幾個人吧,”林縛說道,“你替我擬一封信,言辭強硬一些,待下袁州後,即派人送往潭州去,看張翰有什麼話!”

要不是張翰在潭州故意縱容,黃秉蒿根本沒有可能將兵力從西邊的蘆溪抽出來——縱容黃秉蒿在袁州自立,將湘潭隔離在江寧直接控制區域之外,張翰就可以毫無心理負擔的割據湘潭。

打下袁州,足以震懾潭州不敢有所異動。

“好的,”高宗庭點頭應,又問,“陳漬率部從贛州出發已有四天,距清江縣已不遠,是不是令其先來新渝?”

林縛往新渝殘城望去。黃秉蒿部將張雄山率六千多殘兵退守新渝城,雖來不及出城援應赤土崗,但他在城裡一刻都不停息的驅役民夫、兵卒,看架式竟沒有投降的意思,叫陳漬率部往新渝繞一下,可以順便將新渝城打下。

“好,”林縛說道,“那就叫陳漬率部來新渝走一趟,叫馮衍多做些戰前準備,叫人將檄文投進城裡去,我只要張雄山的性命,餘者降皆赦!”

這時候張季恆將七千餘兵馬收攏起來,整隊待發,林縛與高宗庭驅馬過去會合,隨大軍西進袁州。

從新渝往下袁道狹險,不過有周普在前率騎營尾追潰兵開道,林縛隨步卒主力西進,除了沿路不斷的看到倒伏道側的敵屍以及一起走失的騾馬之外,倒沒其他障礙。便是在下袁與新渝之間存在大量的潰兵逃卒,這些潰兵逃卒這時候都恨不得遠遠的逃亡異鄉,又怎敢不知死活的往前湊。

天黑之前,大軍剛要在棲雲峰南麓停下駐營時,周普在前頭就傳回捷報。

周普率騎營追潰敵趕到下袁城下,吳敬澤在周知正的配合下,率周氏族兵時機配合默契的搶佔下袁城東城門,迎周普率騎營直接進入下袁城。

赤土崗的大潰傳到下袁城,黃秉蒿雖在下袁城還有五千兵馬,但士氣早就崩潰。除了黃秉蒿身邊六百餘衛營外,其他兵馬在淮東騎營進城的瞬時就告崩潰。下袁四五千守兵逃跑的逃跑、投降的投降,叫周普不費吹灰之力佔領下袁城。

由於吳敬澤、周知正打開東城門的時機非常好,黃秉蒿也來不及出城西逃,在周普率部進城後,黃秉蒿只能率親衛退守下袁城衙,淮東將卒將其團團圍困在裡面。

黃秉蒿殘存的最後那些兵力也大半給打潰,包括黃秉蒿本人都給圍困在下袁城衙裡,在西邊的袁州、蘆溪,總共就剩下不到四千守兵,抵抗意志也不會特別的堅定。

林縛不會赦免黃秉蒿,但其他受脅從而叛降的江州官員、將領,林縛也不會趕盡殺絶,自然是以招降、赦撫為主。軍政之道,從來都是殺撫接合,除了鎮懾之外,還要招攬民心。

當下,林縛就叫張季恆率部停在棲雲峰休整,他與高宗庭在數百扈騎的簇擁下,先去下袁與周普匯合。

*************

林縛與高宗庭在拂曉之時趕到下袁城,此時圍打下袁城衙也到最後的尾聲。

黃秉蒿在下袁的行轅,本是縣衙,占地不過十數畝,前衙後宅加上官吏日常居住的官舍,三組三進院子,又能有多大?黃秉蒿率六百多親衛退守,打得很頑強,勢不肯降,周普率部將城衙團團圍住,貿然強攻當然會少不了傷亡。

周普入夜後就命令將卒從城裡蒐集柴草裝上輜車,順著風向,從縣衙北面的小園子推倒圍牆,點燃輜車上的柴草往裡攻。

很快,下袁城衙裡大火成勢,裡面的守兵只能從南門逃竄而出,叫守在南門外的弓弩陣列狙殺,袁州軍最後那點抵抗力量也很快煙消雲散。

在林縛入城時,淮東軍在城衙的角落裡捉住給燒得半熟、還殘留下一命的黃秉蒿。

周普在下城東城臨時徵用一座院子給林縛充當行轅,林縛與高宗庭下馬後,不顧連夜趕路的疲憊,匆匆洗過臉,主叫周普將黃秉蒿押上來,又派人去將周知正、吳敬澤等人請來。

黃秉蒿狼狽不堪,戰袍給燒去半片,露出毛茸茸的一條大腿,鬚髮也都給燒光,臉上焦黑一片,似有肉香,但他努力站直,想要保持最後的尊嚴。

林縛走進大廳來,看著黃秉蒿這般模樣,徵詢的看了周普一樣,確認沒有搞錯人。

周普攤了攤手,甕聲說道:“那便等周知正過來再確認一下。”

“要殺要剮,悉聽尊便,莫要再折辱於我,想待北燕大軍,爾等也將死無葬身之地!”黃秉蒿不想在死之前墜了志氣,猶要說幾句硬話。

“……”林縛冷冷一笑,說道,“想你本也有成為名臣的機會,我本來還可惜你一步走錯,但奈何你真正的是目光如鼠、蠢笨如豬,今日的下場不過你咎由自取。你此時落敗不如狗,死前都不能有所覺悟,還妄想燕虜能勝?你說你敗得冤不冤?怕你做個冤死鬼,我現在就告訴你一聲,你下黃泉後莫要急著走,且等一等,看有多少虜兵虜將會下來跟你相伴!”

這時候吳敬澤陪著周知正進來,黃秉蒿對在關鍵頭上背叛的周知正是恨之入骨。

周知正多少有些心虛,繞過人已半殘的黃秉蒿,走到林縛跟前,跪拜叩首:“罪臣周知正自覺罪孽深重,今日來請崇國公責罰……”

“周公受脅迫隨黃秉蒿降奢,雖有瑕,但不為罪,今日能將功贖過,足見周公心跡昭昭,無愧天地,”林縛將周知正攙扶起來,慰撫他說道,“有過當罰、有功當賞。罰過、罰周公權知袁州知府以侍袁州民眾,彌補戰事對袁州所造成的創痛;賞功、賞你天明後去監斬黃秉蒿……”

聽得林縛叫周知正監斬自己,黃秉蒿奮起最後的餘力要去扼周知正的脖子,卻叫旁邊的扈衛拿刀鞘狠狠的打在膝蓋上,滾落在堂前。

看著落敗後不如狗的黃秉蒿,周知正也心硬起來,他也不能容黃秉蒿不死,當下應道:“知正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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