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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更俗]梟臣[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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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29 19:00:59
卷十一 狂瀾第71章 袁州條件

林縛抬頭看了一眼岳冷秋,從他深如枯樹的皺紋裡,看不出他此時的建言是出自真心還是假意,岳冷秋急於從豫章脫身是肯定的,誰願意前程未卜的給別人掌握在手裡?

同樣,在豫章使岳冷秋參與軍機,給他知道的軍事機密也是有限度的,要拿岳冷秋掩人耳目,必然要先將岳冷秋騙過去才成。

“南陽要守,就不宜追究梁成翼汝陽失利之責,還要安其心,江寧應派人到南陽走一趟,以示撫慰,岳大人以為何人合適?”林縛問岳冷秋。

岳冷秋思量林縛也不會坐看南陽陷落,南陽一旦陷落,燕胡就會跟荊湖連成一片,奢文莊、羅獻成、陳韓三等叛軍降燕,便使得燕胡在西線再多二十萬兵馬可用。

雖說如今奢家、羅陳二人降燕的勢態也日趨明朗,但畢竟給南陽分割,使其首尾不能相顧,這有利於淮東從容部署,分而擊之。

一旦叫荊湖諸叛與燕胡連成一片,問題就會極為嚴重,一時荊湖的軍事力量對比,將再度向不利淮東的方向發展;再一個,燕胡使奢家在荊湖為先鋒,牽制淮東一部兵力,燕胡甚至可以調集主力兵馬,重新集結到東線,攻擊淮東在徐州的防線。

眼下,淮東在徐泗佈下重兵,可以抵禦燕胡十萬重兵的衝擊;一旦燕胡在東線集結的兵力超過二十萬、甚至達到三十萬,淮東還能繼續堅守淮河北岸嗎?

岳冷秋心想自己直接回池州軍的可能性甚微,既然林縛不會坐看南陽陷落,自己到南陽走一趟,也算是對太后那邊有個交待。

眼下南陽的形勢最為牽扯到太后、元歸政一系人員的心思。

岳冷秋思定,說道:“樞密使身邊謀臣無數,我留在豫章也無良謀可獻,但與淮西、南陽還算熟悉,願往南陽走一趟。”

南陽的防守,淮西也至關重要,也需要岳冷秋代表中樞走一趟。

林縛蹙眉想了想,說道:“岳大人願走這一趟,那是再好不過。想來向江寧請旨也快,岳大人可以先去廬州,待請得聖旨後,即行北上。岳大人到南陽,可告之南陽諸人:待袁州事畢,樞密院在江西還能調三萬精鋭北上,實無需慮燕胡能速陷南陽……”

周同率唐復觀、劉振之兩部先行渡江去了廬州,才三萬兵馬,淮東在江西境內僅步卒還有四個鎮師,滿編製高達六萬人。

只是六萬兵馬在上饒戰事時減員嚴重,此時還沒有休整補充完全,又分散於江西各處。

虞文澄部在江州,陳漬部在贛江,張苟部從撫州南下,攻邵武未果,留在豫章、留在林縛身邊的兵馬,僅張季恆所部及騎營周普部,不過一萬四五千人。

江西形勢初定,但隱患還沒有消除,除了奢家還有萬餘殘軍固守閩北不降外,黃秉蒿在袁州,拖到今日,還沒有談妥投降的條件。

要是袁州黃秉蒿能安心不搗亂,林縛至少可以從江西境內將陳漬、張季恆兩部精鋭迅速抽出,調往廬州備戰。這樣,林縛在廬州就有六萬精鋭步卒及近萬騎兵的機動兵力,就能隨時支援信陽、南陽,形勢就會變得樂觀一些,而不會像現在這麼緊迫。

只可惜袁州拖到今日還是懸而未決,倒叫岳冷秋懷疑黃秉蒿是不是一開始就沒有投降的誠心?

要是上饒戰事之後,林縛能夠咬一咬牙,調淮東軍兵馬主力西進,將五六萬精鋭集於袁州城下,說不定就能叫黃秉蒿迫於壓力投降,而不會陷入今日的困境。

如今燕胡大軍南下在即,南陽岌岌可危,羅獻成也有倒戈之勢,林縛急於將兵力從江西抽出來渡江北上——眼下的形勢對黃秉蒿來說,越往後拖則越為有利。

黃秉蒿甚至可以不降,占著袁州觀望形勢,林縛又能奈他何?

淮東兵馬可以說是天下勁旅,野戰難逢敵手,但攻城掠地跟野戰不同。

從豫章沿袁河西進,地勢愈西愈險,到袁州一帶,則易守難攻。林縛再託大,難道能用一萬四五千兵馬去強攻有三四萬兵馬防守的袁州堅城?

在岳冷秋看來,林縛還不夠果斷,才叫他在處置袁州一事失當。當然,這些心思,岳冷秋都藏在心裡,也不會不討喜的說出來。

林縛也不管岳冷秋心裡想什麼,讓他先下去休息,準備北上南陽的事宜。岳冷秋作為樞密副使,要北上南陽宣尉勞軍,非要向江寧請旨,這一切事都由高宗庭代為準備,奏摺快馬送進江寧,岳冷秋到廬州後等旨即可。

岳冷秋離開後,林縛換了一副地圖攤到長案上,地圖上正是袁州周圍的山川地理,林縛手按在地圖上,與傅青河、高宗庭說道:“怕就怕黃秉蒿這時候還不夠貪心啊!”

“奢文莊焉會輕易叫黃秉蒿降了我們?”對黃秉蒿貪不貪心的問題,高宗庭則更為肯定,“主公許給他的條件,不可謂不寬厚,也無意立時解去他的兵權,又許他地、又許他錢銀,他要是刻忍、不貪心,怎會拖到今日還不給回應?”

“陳子壽曾為邊將,黃秉蒿身邊的謀主邊策也曾在遼西為官,受陳塘驛戰敗牽累,給剝奪官位,才返回江州,給黃秉蒿招攬過去為幕僚,”傅青河說道,“黃秉蒿與燕胡應無直接的勾結,但受陳子壽及邊策的影響,在淮東與燕胡之間,他也就難免會更看好燕胡,更何況奢文莊渡江北逃,投燕胡之心堅定,又怎麼不想方設法將黃秉蒿一起拖上船?”

“事臨情怯,我是過於擔心袁州了,”林縛笑道,“既然黃秉蒿不願做人、便要做狗,在當前形勢,怎麼也要向將來的主人表一表忠心!”

袁州的事情解決不好,淮東在江西給牽制的兵馬就太多了。

為了接下來跟燕胡對峙,林縛連一兵一卒都不想浪費其他地方。

****************

從豫章沿贛江往南百二十里,即為清江縣(今樟樹市),袁河從清江縣北境匯入贛江;沿袁河西進,行二百里,即為袁州城。

袁州城以東的下袁、新渝、陽樂諸縣,包括清江縣,皆隷袁州府。

林縛最初使高宗庭到袁州與黃秉蒿談歸附事,許黃秉蒿保留兩萬兵馬,負責袁州府東部、包括袁州、蘆溪、上粟諸縣在內等區域的防務,這恰恰也是黃秉蒿此時所實際控制的區域。

而袁州城以東的下袁、新渝、陽樂、清樂諸縣則分拆出來,新置清江府,歸江西行營管轄。

下袁、新渝二縣位於袁水下游,為東出袁州的必經之路,只要將下袁、新渝二縣割出來,淮東撿其中一城駐以三五千精鋭,就能將叫黃秉蒿老老實實的留在袁水上游,而對其下的豫章沒有威脅。

這個方案也是暫時解決江西遺留問題的最佳方案,既不會立即觸動黃秉蒿的權柄,也能叫江西形勢安定下來。然而,黃秉蒿頗為貪心,一開始就要求割據整個袁州為己有。

下袁、新渝、陽樂三縣不說,清江縣位於贛江西岸,有八郡通衢之稱。

章、貢二水為贛江正源,在贛州境內合流後才是贛江主流,孕育贛州為江西堂奧要地。贛江北行八百里,匯合袁水之後,水勢才陡然開闊。清江縣城就築在贛江與袁水相會之處,可以說是贛中第一要地,失清江,則贛州與豫章首尾不能相顧,聯繫中斷。

黃秉蒿要將清江縣也據為己有,野心已經不僅僅是要割據整個袁州,實際是想將清江縣以南的贛中、贛南地區都收入囊中。

然而所有的談判都是漫天要價、坐地還錢,黃秉蒿一開始就開出這樣的條件,豫章倒也沒有信以為真。

畢竟在淮東軍進入江西后,黃秉蒿所部兵馬主要聚集在袁州城裡。除了以下袁縣為袁州外圍防線外,黃秉蒿嘴裡嚷得再厲害,倒也不敢在淮東軍眼皮子底下,派兵去爭新渝、陽樂、清江三縣。

林縛斷不可能叫清江縣給黃秉蒿得去,新渝又是袁水下游的重鎮,從新渝往東,地形相對平易,道路四通八達,北上經陽樂可達豫章,南下可繞過清江,進入贛南地區。叫黃秉蒿得去新渝,淮東在新渝周圍的駐防壓力就會倍增——時到今日,林縛退步,同意將下袁縣割給黃秉蒿佔據,但底限是清江、新渝二縣一定要割出來:清江銜接贛州、豫章,在新渝駐以精鋭,則能限制黃秉蒿從袁州出來。

在梁成翼棄守河中的消息傳到豫章之後,林縛即派人再去袁州,向黃秉蒿、陳子壽等人通報最後的投降條件,還同意每年額外補十萬兩銀給黃秉蒿以補袁州錢糧不足,條件不可謂不寬厚。

然而黃秉蒿將近四萬兵馬聚集在下袁、袁州二城裡,既不分兵爭新渝、清江二城,也不答應林縛分區防務的投降條件。

由於下袁對新渝有居高臨下的優勢,在談妥條件之前,林縛也不敢貿然派兵進駐新渝。要是派出的兵力太少,有給黃秉蒿吃掉的擔憂;派去的兵力太多,又影響後期的軍事部署。

袁州一事還是拖在那裡,得不到解決,新渝、陽樂二城還空在那裡。

按說林縛進入豫章還不到兩個月的時間,袁州一事到這時沒能解決,也還談不上有多拖延。但是,北面的形勢發展得太快,特別河中兵馬在汝陽大潰,曹家從關中撤走,燕胡兵馬南擊南陽的通道已經打開。

南陽也變得岌岌可危,燕胡即將與荊湖的諸路叛軍連成一片,淮東兵馬則更需要立即從江西脫身、渡江北上,袁州一事就不能再拖延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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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 狂瀾第72章 隨州不決

羅獻成早年率流民軍南下,強攻襄陽後,派將卒偽裝成逃敗官兵,到隨州城下騙開城門,一舉奪下隨州城;隨州城也因此而未受到戰火的推殘。也由於羅獻成在隨州自封長樂王,封官賞爵,大建宮室,隨州城看上去要比別處繁榮一些。

隱藏在繁榮的宮室之下,沿街沿巷,都是衣衫襤褸的乞食者。

不想引起驚動,胡宗國與馬臻扮成商旅、簡衣入城,僅有數名隨從牽馬隨行,由羅獻成派出的內史衛彰迎接入城。

沒有儀仗,衛彰也是穿儒服簡衣,但他們入城後就給乞食者視為入城的普通商旅,剛進城門就給數十名乞丐擁過來堵住。散了一把銅錢,倒是引來更多的乞丐圍堵。後來實在沒法,衛彰才喚來城門衛卒,將乞丐驅走,保護他們往長樂宮而去。

衛彰憂心忡忡,羅獻成的意思,還是不想有所驚動,沒想到進城就鬧出這番動靜,傳到長樂王的耳朵裡,會不會惹出諸多不快來。

淮東、淮西以及荊湖在隨州都有密探,這是明眼人都曉得的事情。

即使情勢發展到這一步,羅獻成依舊不想將自己在江寧那裡的退路完全的堵死,與陳韓三、奢家的聯絡,依舊是遮遮掩掩,沒有攤開到光天化日之下的意思。

馬臻驅馬而行,將衛彰臉上的憂色看在眼裡,與胡宗國對望了一眼,心裡都藏著些許的得意。

局勢到這一步,羅獻成依舊猶豫不決,沒有下最後的決心,依舊要遮遮掩掩、小心翼翼,叫馬臻、胡宗國心裡都十分的不快。

大熱天,也不能將馬車包裹得嚴嚴實實的,衛彰的意思,本來是要夜裡悄悄進城,這樣自然能瞞過其他勢力在隨州城眼線的注意。

胡宗國則急著進城,要代表奢文莊面見羅獻成議事;馬臻便提議扮成商旅,只帶幾名隨從進城,便不會引起其他勢力眼線的注意。

衛彰沒有多想,便同意下來,哪裡曉得如今能進隨州城做買賣的,無不與隨州將官有所勾連。進城的商旅幾乎都有隨州官將私自派兵護送,免受城外盜匪、城內乞丐的騷擾,像馬臻、胡宗國僅有三四名隨從相陪的進城商旅,反而顯得格外的顯眼。

衛彰也是“只緣身在此山中”,反而不如馬臻這個外人看得透,故而中計也不知,反而為胡宗國、馬臻入城行跡暴露而憂心忡忡。

“衛大人,陳芝虎在汝陽大敗河中軍,隨州城中對這事可有什麼議論?”胡宗國騎馬與衛彰並行,這時候有城門衛兵護送,倒不怕給乞丐圍過來堵住,胡宗國倒能悠閒的跟衛彰說事。

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奢家渡江後,兵馬仍然將近八萬,是陳韓三所部七八倍之多。

胡宗國是奢文莊身邊的長史,馬臻作為陳韓三的幕僚,地位自然要比胡宗國低一大截。胡宗國與衛彰並行,馬臻就落在後面,聽著他們議論汝陽一戰。

衛彰頷著首,淡淡一笑,說道:“隨州城消息閉塞,汝陽一戰的消息,倒也沒有怎麼傳開,衛彰也是昨天才知,不曉得別人有什麼議論。”

衛彰事前也不贊同隨州立馬起兵攻打南陽,就是擔心梁成翼率河中兵馬退到南陽後,會極大的增強南陽的防禦力量。

一旦隨州起兵過早,燕胡又一時拿不下南陽,很可能會叫淮東、荊湖以及池州軍集中兵力,先將隨州給掃平。

隨州城裡,大多數人的心思,都跟衛彰一樣:燕胡勢強,但淮東也氣貫長虹,打得奢家如喪家之犬,幾乎也占去江南半壁江山,兵強馬壯,精鋭戰卒將近三十萬,誰能肯定這江山一定會叫燕胡得去?

奢家退到江西后,淮東集結十萬兵馬強攻上饒,以奢家的實力都沒有撐過一年;要是淮東集結十萬兵馬,從江州渡江北上來打隨州,馬彰等人都懷疑隨州能不能撐過半年。

但梁成翼河中兵馬在南撤途中、給陳芝虎在汝陽追上並打得大潰的消息傳到隨州後,隨州眾人的態度就有了微妙的變化——只是這種變化,衛彰不會說給胡宗國聽。

衛彰口風變緊,馬臻倒頗為奇怪,擔心起此行未必能得如意的結果。

***************

長樂宮在隨州城的東北角,實際是在隨州城裡新造的一座內城。

長樂宮週六百餘步,城牆高有三丈餘,四角譙樓高聳入雲,外側挖有深濠,正門往內側凹陷,兩側馬面牆如小堡伸出、雄踞兩翼,叫人看了有固若金湯之感。

胡宗國是初次進隨州城,抬頭看長樂宮,見羅獻成如此著意的經營隨州,便知其人偏安一隅,實無逐鹿中原的大志。

雖說居隨州進可奪江漢,但地理位置要比雄峙漢水中游的襄樊二城差得遠,經營隨州城,大概最大的優點就是隨州東傍淮東,失利則“退藏淮山”吧?

想到這裡,胡宗國對遊說羅獻成下最後的決心也就沒有十足的把握。

想想也是如此,恰恰是得小利即安的心態,叫羅獻成在幾支流民軍裡,活得最長,也活得最滋潤。

劉安兒率部挺進河淮,羅獻成慢了半拍,劉安兒在徐州身亡後,羅獻成自視逃過一劫。

奢家剛從東閩進兵兩浙,有秋風掃落葉之勢;羅獻成也一度進兵薊春,打到揚子江北岸,意圖進入江西,與奢家匯合。後見形勢不對,放棄渡江,又退回到隨州來、經營,才有隨州今日的景象。

永興二年,陳韓三以徐州城降燕胡,淮河沿線都有崩潰之勢,羅獻成也蠢蠢欲動。奈何徐州戰事,陳韓三給淮東軍打得落花流水,最終僅得三五千殘卒逃入淮山,徐州也叫淮東奪得,羅獻成不得不再次埋起頭來,窩在隨州不動。

當然,岳冷秋設計誘使陳韓三叛死劉安兒一事,給流民軍將領心裡留下很深的陰影。

雖說後期,劉妙貞、馬蘭頭、李良、孫壯等脫身淮泗流民軍的淮東將領,都寫書信捎給羅獻成,言招附時,但心無大志、偏安一隅的羅獻成始終不能放心叫朝廷或叫淮東收編。

長樂軍大將鐘嶸早在正門內等候,看到衛彰迎得胡宗國、馬臻進宮門來,即大步走出,接胡宗國進內殿見羅獻成。

胡宗國長期在浙閩大都督府任長史一職,奢文莊正室所生嫡奢飛虎、奢飛熊以及東閩宿將鄧禹等人,相繼在與淮東的作戰中身亡,胡宗國現在則為浙閩軍一系,自奢文莊以下舉足輕足的一個人。

奢文莊不會親自到隨州來遊說,胡宗國這次過來,算是份量極重的一個人選。

羅獻成臉皮黝黑,身體肥碩,坐在高背椅上,腰間的肉都掛下來,將黃綢蟒袍撐出鼓鼓的兩團肉來。

胡宗國先代奢文莊問候羅獻成,寒暄過幾句,便直奔主題:“梁氏二子,皆不成氣候。梁成翼雖有梁氏幼虎之稱,但汝陽一戰,根腳也就給揭開,不過如此爾。看來梁成沖經營南陽,也是了了,羅王與南陽相依,想必是深有體會?”

羅獻成將衣領子扯開一些,圖涼快一些。將入七月,隨州的天氣悶熱,羅獻成體胖,又最是怕熱,肉褶子裡都浸滿了汗水,一抹一層油水下來。

胡宗國的來意自然是明白無誤,但羅獻成下意識的打了個哈哈,說道:“本王在隨州孤陋寡聞,與周圍也儘是真心友好相處;對南陽的情況,還真談不上清楚。”

“林縛在鄂東繼續用池州軍,也將其兵馬調到廬州備戰,看上去是防備南陽生變,但倘若叫梁成沖在南陽守住了,那羅王以為淮東在廬州集結的兵馬,會加在誰家的頭上?”胡宗國問道,“難道羅王以為奢家唇亡而隨州齒不寒?”

羅獻成不吭聲,倒是旁邊有個長著一部稀疏山羊鬍子的瘦臉中年人在旁邊插道:“奢家與淮東結成死仇,然而隨州投附誰不是投附?”

胡宗國看了瘦臉中年人一眼,也無人介紹這人是誰,既然能在羅獻成身邊與自己相見,想來在隨州地位不會低,針鋒相對的說道:“隨州文武將官都可降淮東而得富貴,唯羅王降不得——這其中的道理,羅王可願再聽我說一遍?”

見羅獻成沒有表態,胡宗國則繼續說道:“宋浮降淮東,則宋氏交卸兵權;淮泗軍自劉妙貞以下降淮東者不知凡幾,然劉妙貞屈嫁林縛為妾才得自安——劉安兒給岳冷秋設計誘殺,然而林縛素有奇志,又焉知淮泗大戰之時不是林縛不能容劉安兒存活於世?即便是淮泗軍降淮東,其中又有多少兵馬給淮東徹底打散?敢問羅王,可願降淮東之後交卸兵權,可願任淮東宰割?”

“……”胡宗國說道,“林縛此子素有野心,欲代元氏而自立,難容羅王。然而,北燕則大不同:北燕族民人丁稀微,驟得天下,但難以驅族民治之,必然要行裂土分封之策以漢制漢,羅王此時助北燕大軍夾擊南陽,立下大功,他日裂土封異姓王不在話下。”

“胡大人這番話,想必也有人前往袁州跟黃秉蒿說過。且問胡大人,黃秉蒿如何回答奢家?”羅獻成這兩年胖得不像樣子,但腦子還算好使。

說一千、道一萬,羅獻成就是不肯強出頭,生怕斷絶了在江寧這邊的退路,以致到最後一發不可收拾。

當然,羅獻成眼睛盯在袁州黃秉蒿身上也不能算錯——要是黃秉蒿在袁州有個風吹草動,能將淮東軍四五萬精鋭都牽制在江西腹地,其效果甚至比隨州直接對南陽出兵還要有效。

黃秉蒿要是規規矩矩的降了淮東,不在江西腹地給淮東搗亂,那淮東在廬州最多就能聚結七八萬精鋭隨時去支援信陽、南陽。羅獻成可沒有把握與北燕大軍南北夾擊南陽,就一定能將南陽拿下來。

要是北燕大軍見南陽久攻不下,最終暫時放棄南陽返回黃河沿岸休整——真到這一天,羅獻成想哭都來不及、都沒有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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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 狂瀾第73章 聯兵方案

胡宗國、馬臻離開,到驛館休息,羅獻成脫去蟒袍,赤身裸/體露在兩個穿薄衫的美人懷裡,叫一個嬌俏的女侍拿濕巾擦拭他身上的汗漬。

雖說美人在側,但羅獻成的心思不在這上面,想著別的事情。

腥風血雨經歷,刀山火海趟過,雖說這兩年來羅獻成有些耽於淫樂,但他的心裡並不糊塗。

扯桿子這些年,又占了隨州自立為王,他都是萬人之上,不居人下,手下還有十數萬兵馬,哪可能甘心去看別人的臉色,叫生死操縱在別人家的手裡?

降江寧還是降燕京,在羅獻成心裡只有一個標準,那就是誰家能保證他得一個裂土封王的富貴,他就降誰;最低的限度,就是不能解散他的兵權。

刀槍叢裡出強權,把兵馬都丟了,連條狗都不如,羅獻成滾混了這些年,就知道這點淺顯道理絶不能放棄。

淮東千般好,但有一般不好,就是投附淮東的勢力,沒有一家能在淮東軍之外保留獨立兵馬的。

前期投附的孫壯所部宿豫軍,中期投附馬一功、楊一航所部津海軍,以及後期投附的宋氏泉州軍、海虞陳氏的杭湖軍,甚至包括林縛的同族林庭立、林宗海所率的東陽軍,都無一例外的拆散消化。

這種情形下,隨州若降淮東,鐘嶸、王相等將領官員,倒是不愁在淮東找不到自己的位置,反正淮東也需要大量領兵作戰、牧民治政的將領跟官員,但羅獻成他能得到什麼?

他堂堂的一個長樂王,在隨州逍遙快樂,一呼百應,誰有不從,刀斧加之,又如何甘心跑到林縛跟著做一個哈巴狗,聽候使喚?

難道這些年來腥風血雨,就為回鳥不拉屎的山野鄉村做一個富家翁?

將王相逐出隨州城,羅獻成在北燕與淮東之間就做出了選擇,但是他這些年能在諸路流民軍裡活得最長,最大的長處就是能夠審時度勢。

要是投降淮東能生、不投降則死,他無疑也會放棄裂土稱王的幻夢,選擇前者。

羅獻成對自家有多少斤兩,還是有些自知之明的。

雖說號稱擁兵二十萬,但據兩府之地,又能有多少產出,又能養多少兵馬?

還是王相治政時,不惜血腥手段,強行將白雲湖周邊以及漂水、溳水、漢水等河流的兩岸近百萬畝糧田徵收過來,又將二十萬兵馬里的六成丁壯都用去屯種,才在這一兩年裡解決長樂軍在隨州的軍食問題。

想到王相,羅獻成還是頗為感慨。

要不是王相跟鐘嶸鬧到不可開交,又過於畏懼得罪淮東,羅獻成還真不捨得將他從隨州城踢到淮山深腹的柴山縣去。羅獻成心裡暗想:王相對奢家的聯兵計劃,會有什麼看法?

這時候衛彰送胡宗國、馬臻去驛館後趕回長樂宮來,在殿前叩首請安,羅獻成跟他說道:“聯兵之事,你寫一封信去給王相,問問他有什麼意見?”

衛彰欲言又止,起身要去側殿寫函,羅獻成看他肚子藏著話,說道:“你有什麼話,直管說來。說錯了,我還能吃下你不成?”

“陳韓三去蘄春,王大人就極力反對;奢家渡江來,王大人則在柴山南境築壘修寨、修兵束甲,”衛彰說道,“聯兵之策,王大人多半也是反對的。”

“哦,且寫信去問問,”羅獻成說道,“王相即使反對,也會說出個一二三來,聽聽也無妨!”

“是。”衛彰應道。

“對了,”羅獻成又說道,“淮東在廬州增兵,那私商穿越淮東運來的鹽鐵就會受到限制,這邊要興兵,鹽鐵兩物儲備不能少,叫王相在柴山多想想辦法——你在信裡一起寫上。”

隨州長期給周邊軍鎮封鎖,鹽鐵等物資都奇缺無邊。

即使在隨州保留下來的八萬戰卒裡,有相當一部分的兵卒還以竹木為槍矛,更談不上披甲了。

倒是在奢家北渡之後,奢家為籌十數萬軍民的食糧,拿出一批兵甲來,才叫隨州軍的兵備稍稍好看一些。

隨州長樂軍奇缺兵甲;相比較而言,奢家這些年來,雖說跟淮東作戰屢戰屢敗,但在西線作戰,倒是無往不利。

特別江寧戰事期間,奢家從御營軍手裡繳獲的兵甲就數以萬計,從江寧城劫掠的鹽鐵等物資也相對充足,能夠提供給隨州一些。

不過,奢家十數萬軍民倉促渡江北逃,僅事先在黃龍嶺裡暗中備下二三十萬石食糧,僅夠支撐兩三個月所用。而奢家新占的鄂東等地大多殘破不堪,早初陳韓三佔據這些地方,糧草也多為隨州暗中供給,短短一年時間,陳韓三又能將鄂東的生產恢復到什麼程度?

能從地方徵集到的糧食極為有限,奢家殘部渡江後,糧食問題事關生死存亡。

故而奢家渡江後最緊要的樁事,一是利用水軍控制漢水的優勢,到漢水南岸、到荊湖控制的區域裡掠奪糧食,還有一個就是拿兵甲跟隨州換糧食。

當然,隨州儲糧也是有限,拿出二三十萬石糧食已經是極限。

這點糧食也僅夠奢家多支撐三四個月。眼下,在奢家在南面受到荊湖及池州軍的夾擊,不沒有寬裕的空間進行屯種,而隨州的產糧,想要同時長期的支撐隨州軍及奢家殘部的食用,也絶對不夠。

想到糧食,羅獻成又是頭疼,心想王相在隨州真好,這些事情都不用他來頭疼。

衛彰將給王相的書函擬寫,拿過來讀給羅獻成聽,羅獻成要是沒有異議,便用私印快馬送去柴山。

衛彰自恃秀才出身,喜歡掉書袋,連讀書函邊解釋,好半天才叫羅獻成明白信函所寫跟他吩咐的大體不差,說道:“你們這些酸秀才,就是喜歡賣弄——對了,你再在信裡添加幾句,問王相隨州糧食緊缺,要怎麼辦?是不是可以加抽?”

隨州經王相治政,軍食尚算寬鬆,衛彰知羅獻成說隨州糧緊,將奢家也計算在內。

在淮山與漢水之間,奢家殘部與隨州兵馬加起來將有三十萬眾,此間丁口都不足七十萬。

一旦燕胡不能順利攻陷南陽,而荊湖又逐次加強漢水南岸的防禦,池州軍在淮東的逼迫下,徐徐往北推進,壓縮淮山與漢水之間的生存空間,僅依靠隨州、襄樊以及南面鄂東地區的產糧,根本無法維持三十萬兵馬的長期消耗。

這時候奢家還跟隨州暗通有無,一旦南面、西面給池州軍、荊湖軍封鎖得嚴嚴實實,到時為了十數萬軍民的生計,奢家會不會翻臉反過來吞併隨州,還真說不好?

衛彰沒有多言,當即當著羅獻成的面,在殿前修改信函。

羅獻成摸著肥垂下來的下巴,又問衛彰:“你也說說看,與奢家聯兵一事,到底是利是弊?”

衛彰都差點哭出來,他整日在羅獻成身邊伺候筆墨,做內史,這麼重要的事情,羅獻成到今日才想起問他的意思,叫他心裡真是難堪。

心裡雖有怨意,衛彰沒有表露出來,心平氣和的說道:“與不與奢家聯兵,對羅王都不壞。”

“怎麼個不壞?”羅獻成問道。

“陳芝虎在汝陽大潰河中軍,”衛彰說道,“看上去有利北燕,實則不然,衛彰以為,獨利羅王也。”

“哦?”羅獻成疑惑的看向衛彰。

“若叫梁成翼率河中兵馬退到南陽,南陽守兵高達七萬,北燕必然不敢猝然攻之,而奢家與羅王在南面也難有大作為。如今梁成翼在汝陽兵敗,南陽守兵不足四萬,又要汝陽失利影響,惶惶不安,士氣難振。此時羅王助北燕,而南陽易陷,而羅王助淮東,而南陽易固、奢家易剿。淮東與北燕要想在南北爭峙中勝出一籌,可不是都要求到羅王您身上來?”

羅獻成想到自己此時變得舉足輕重,哈哈大笑起來,指著衛彰說道:“分析得有理,分析得有理,沒想到你在本王身邊不露山不顯水的,還有這樣的大才,以前怎麼就沒看得出來啊?”

衛彰心裡緊張得很,怕羅獻成心裡起疑,故作平靜的說道:“以往羅王叫衛彰擬函書文,衛彰便擬函書文,不敢有踰越……”心裡又奇怪,胡宗國叫他在羅獻成面前說這番話幹嘛,難道不怕羅獻成倒向淮東?

形勢也如衛彰剛才所言,羅獻成要是決心投淮東,南陽兵馬不用擔心背腹,軍心易守,在廬州有援兵的情況,短期內守住南陽不會有什麼大問題;另外有隨州配合,淮東想要剿滅奢家殘部,將易如反掌。

胡宗國代表奢文莊,這次過來向隨州提出的聯兵方案,關鍵在於三點:其一,陳韓三與楊雄率水步軍守蘄春、漢津一線,利用城池、山川之險,拖住池州軍、荊湖軍北進的步伐;其二,長樂軍讓出襄樊,叫奢家兵馬主力進駐,可據襄樊與從北面過來的燕胡大軍夾擊南陽;其三,長樂軍出隨州,從桐柏山與淮山之間的穀道,北擊信陽,切斷淮東從廬州援南陽的通道,並將淮西在信陽的兵馬牽牽的制住在桐柏山以東。

雖說淮東的應變也十分的迅速,使池州軍渡江北上從南面牽制奢家殘部外,已有三萬淮東軍精鋭已經進入廬州,做好隨時走淮山北麓接援南陽的準備——但是,只要北燕大軍能以最快的速度推進到南陽北面,而淮東軍還有一部精鋭給牽制在江西腹地調不出來,照胡宗國提出來的方案,勝算是非常的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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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 狂瀾第74章 大戰將臨

六月上旬,河中軍在汝陽大潰,十數萬軍民四逸逃散、奔亡於野。

陳芝虎早年從河南借境北上守邊時,沿路清匪,就在河南留下嗜殺的惡名;待到陳芝虎任河南制置使,追圍淮陽軍時,幾乎將淮陽數百里方圓都變成殘地,俘虜一個不留,其凶名自然也上升到“止兒夜啼”的高度。

眼下陳芝虎將河中軍打得大潰,十數萬軍民大都是想著能逃則逃,逃不了再聽天由命。

陳芝虎匯合從滎陽、大梁趕來的兵馬,共有八千兵馬,沿鴆山南、汝河北分佈,封鎖住流民南逃的通道,俘捉逃散民眾,但限於人手的不足,還要防備南陽方面可能而來的反撲,一直到待高義率河南軍主力渡過黃河,進入河中府,這邊的形勢才漸漸的穩定下來。

汝陽雖屬汝州,但距河中洛陽不遠,沿伊水東岸南下,僅百餘里路。

陳芝虎降燕後,總司河南軍政,一度進駐汝州諸縣,將河中、南陽切割開來。

待燕廷決意先打關中,調陳芝虎率部到晉西去攻打曹家的東翼,河南駐兵總數鋭減不到兩萬人,在淮西、淮東的軍事壓力面前,已經不足以控制廣袤的河南地區。

包括許昌、鄢陵等豫中、豫東殘地悉數放棄,使之為河南與兩淮之間的緩衝區外,陳芝虎還徹底放棄汝州諸縣,只在汝州城以及北面的嵩陽城裡留下少量駐兵,監視豫西腹地。

汝州城在鴆山以南、汝河北岸,位於豫西腹地,而嵩陽位中嶽嵩山麓,鴆山以北,與黃河南岸的偃師、汝州相距都不足百里——在河南軍主力北上參戰時,陳芝虎單獨留下汝州、嵩陽二城不棄守,除了監視豫西之外,也是作為進攻南陽的跳板。

梁成翼從河中府撤退,沒有派兵攻打汝州、嵩陽二城,也只是擔心撤退計劃叫陳芝虎提前有所警覺,只想在陳芝虎率河南軍主力追來之前,以最快的速度從河中南撤,退入南陽。

對陳芝虎深懼如此,河中軍不敗,簡直就沒有天理了。

汝陽城位於大盂山以南、北汝河上游的北岸,不過汝陽城早就殘破不堪,不堪入駐,陳芝虎在北汝河的北岸渡口,驅役俘兵、流民立柵造寨。

利用河中軍留下來的物資,在短短二十天的時間裡,北汝河北岸,在大盂山與鴆山之間的谷原裡,形成一座龐大的營地。

由於洛陽城距汝陽僅百餘里,高義渡河後,僅在洛陽留少許兵馬接管河中府的防務,即率河南軍主力趕來汝陽與陳芝虎匯合。

此外,葉濟羅榮在長安遣部將孟安蟬率一萬騎兵,走函谷關道,趕來汝陽,使得北燕在北汝河北岸的兵馬一時間增至五萬餘眾,其中騎兵數量超過兩萬。

六月二十八日,燕廷策封陳芝虎為汝州郡王領豫南將軍,同時冊封袁立山為濟寧郡王領魯南將軍,另委葉羅濟王總督陝、豫、晉三郡,調遼東漢臣范瀾為河南宣撫使,遷治所於洛陽,兼知河中府,兼理西路軍糧餉事宜。

在戰略上,燕廷將整個河南以及山東南部作為與南越的戰略緩衝區。

除了緊挨黃河南岸的大梁、偃師、滎陽等地生產有所恢復之外,大梁(鄭州)往南,渦、汴、泗諸水沿岸的千里河淮平原,幾乎都成為殘地。

曾經與燕薊、江淮、湖漢並稱魚米之鄉的河淮平原,如今荒草離離,屋舍崩毀,人立其間,彷彿是來到邊外的草原之上。

燕胡如此作為,一是南越兵馬,包括淮西、淮東部署在淮河北岸的駐兵,都以步卒為主,得不到城壘的支撐,在燕胡的騎兵威脅下,往河淮腹地的滲透距離受到嚴重的限制;第二河淮平原大面積的放荒,實際上為燕胡騎兵集團大規模南下,為戰馬放伺提供充足的草場。

孟安蟬是出身燕西諸胡的將領,策馬鴆山之上,往著鴆山以南到北汝河之間,都是青草離離的草場,拿他語調古怪的關內話,與身邊的高義、冷子霖等將笑道:“大親王嚴令兵馬過境,禁啃麥田,某還疑惑,不啃麥田,跨下的戰馬吃什麼去?”

河淮平原雖說大面積放荒,但由於往年的農耕活動,田地裡遺留大量的麥豆,也隨野草一些生發、繁衍,使得河淮的草場更加的肥沃。故而這片新興的草場,要比關外更宜於養馬。

“秋馬膘肥,說起來也是秋後荒草籽實飽滿,養肥了戰馬,”范瀾與陳芝虎在前面討論糧餉之事,聽得孟安蟬等將在後面議論馬食,有感慨的說了一句,“馬食易得,人食就要頭疼一些,還好在王爺能果斷出擊,在北汝河之前截住南撤的河中軍……”

整個河淮平原,大概也就河中府受戰事的影響最小,梁成翼雖說無能,但他治河中府時,境內大體平靜,使得大量的流民湧入,進一步促進了河中府的生產。

梁成翼最多時在河中府養五萬兵馬,還有糧草支應南陽,雖說河中府民眾給抽稅抽得厲害,但從中也能看出河中府處河洛之上的富庶。

陳芝虎在汝陽大潰河中軍,攔截下來的輜重多達三千餘車,各種物資高達四十萬石,另外還騾馬牲口近兩萬頭。僅這些物資就足夠十萬兵馬半年的消耗。

另外俘獲投降的河中軍民多達八萬餘人,也為接下來的南征提供足夠的輜兵、民夫。

更為重要的,提前控制北汝河,截斷河中府民眾南逃的通道,這就保證河中府的農耕不會受到毀滅性的打擊,還能持續下去。

范瀾估計河中府容納流民後,丁口多達百萬之眾,生產要是恢復得很,產糧不亞於晉中半郡。雖說燕薊、晉中等地的生產恢復較好,但是大軍南征,要是從黃河北岸運糧食南下,消耗極大,能從河中府就近解決一部分,將極大緩解後方糧餉的壓力。

當然,范瀾從洛陽過來,除了跟陳芝虎討論糧餉之事,還代表天命帝、穆親王葉濟羅榮跟陳芝虎討論接下來對南陽、信陽的戰事安排。

受糧草的限制,從長安出武關直接對南陽西翼用兵的規模無法太大,西路的主攻方向還只能是從北面攻打南陽的舞陽、方城。

關中的兵馬不會源源不斷的走渭水、黃河南岸往汝陽一帶集結,不過曹家還沒有徹底的從關中撤走,葉濟羅榮暫時還無法從關中脫身,汝陽這邊的戰事前期籌備,自然是委託給范瀾、陳芝虎。

事實上以陳芝虎的戰績及威望,統領大軍從北面進攻南陽也無不可。只是陳芝虎用兵過於陰狠,又習慣不管友軍的死活,叫周繁、周知眾、孫季常等新附軍將領,都不願受陳芝虎節制。

此外,新附軍雖設八部,但八部之間的地位,也有強有弱,有高有下。

最強的三系新附軍,都來自於原越朝邊軍三鎮,袁立山代表薊鎮降軍,陳芝虎代表大同鎮降軍,另外還有一將,這次策冊河陽郡王的周繁,則代表宣鎮降軍。

此外孫季常、莫紀本、周知眾、屠岸等將,雖說地位都要比袁立山、陳芝虎、周繁低一些,在南征作戰時,其部時常劃歸袁陳週三的節制,但也有一定的獨立地位。

在南陽的用兵計劃裡,在關中會調長安孫季常部新附軍配合蘇合汗所部燕西騎兵出武關西擊南陽。

汝陽這邊,作為主攻方向,除了西路騎兵主力會調六萬餘眾會聚積過來參戰,也會另外將晉西將軍周繁以及莫紀本等部從關中調過來參戰。

莫紀本不去說他,周繁地位不在陳芝虎之下,以原宣鎮降軍為骨幹,所轄的四萬餘漢軍也能勇戰。周繁率部隨葉濟羅榮掃平關中,戰功顯赫,無論是周繁節制陳芝虎、抑或陳芝虎節制周繁,都不合適。

當然,即使從南陽北面進行舞陽、方城,撬開南陽的門戶,就是西路軍確定的主攻方向,但同時不得不防備淮西方向的反應。

很顯然,淮西董原不會坐看南陽陷落,坐看淮西的側翼完全暴露在北燕的兵鋒之下。

所以汝陽這邊的戰事,還是要分成兩個部分:

一部分負責從北面主攻南陽,這自然不用說。

另一部分則為偏師,沿北汝河、潁水往東南方向前進,推進到淮河北岸。不僅要監視淮西在淮河北岸、駐守渦陽的陶春所部外,還要對淮河南岸的信陽,作出進逼之勢,以牽制淮西兵馬不能西援南陽,實際也負責起保護主動南陽兵馬的側翼不被淮西兵馬攻擊。

雖說還要防備淮東在廬州的兵馬走淮山北麓進援信陽、南陽,但主要作戰對象還是淮西。新附軍裡,沒有誰比陳芝虎更熟悉董原的了,天命帝葉濟爾以及穆新王葉濟羅榮,都希望陳芝虎能擔任偏師牽制淮西的重任。

范瀾過來,就是要將這個意思與陳芝虎溝通,希望莫紀本率部進入汝陽之後,陳芝虎即刻率部沿鴆山南麓、北汝河北岸往東南進軍,先部進占汝州東南的遂平、驛城等縣,直接威脅信陽在淮河北岸的正陽縣以及威脅渦陽陶春所部側翼,將淮西兵馬牽制在那裡無法動彈。

陳芝虎站在鴆山的獨首峰上,眺望南面的蒼茫大地,心想:董原也許正在淮河岸邊的硤山之間,眺望這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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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 狂瀾第75章 北行

岳冷秋到廬州後,七月初五接到從江寧傳來的聖旨,受命宣慰淮西、南陽,檢視戰備,也代表江寧以堅守淮河防線之心,以振士氣。

在廬州,雖說得到曹子昂的熱情接待,但裹足在廬州城裡,只聽得曹子昂說廬州兵馬已經在北面的雙廟集結,但實際的情況還無法親眼目睹。

岳冷秋也不曉得曹子昂所說是實是虛,反正留在廬州,也猜不透淮東諸人到底有沒有打別的心思,接到聖旨後,即離開廬州北上,先去壽州見董原。

此前去豫章見林縛,岳冷秋是掛靴辭官,所以僅帶兩名僕從。此時岳冷秋還保留樞密副使的官位,又攜旨宣慰淮西、南陽,自然是恢復大臣身份,鄧愈即從池州挑選三百餘精兵過來充當儀仗,也沿路保護岳冷秋的安全。

一年多來,淮東在廬州投入大量的資源。不計廬州府當地收征的稅賦,僅去年秋後募售的戰爭債券籌銀,就有一百萬兩銀投在廬州。這使得廬州地區迅速從永興帝北逃帶來的混亂中恢復過來,廬州城北面的道路修築得相當完善,包括從廬州北接淮河的淝水等河道,沿岸堤壩,都能看到新整飭的痕跡。

雖說以往淮西對淮東在廬州駐兵,十分的提防,在壽州的南面、信陽的東南,都築城壘軍寨,駐以守兵,但淮西境內的驛道與河流,基本上還是暢通的,至少矛盾還沒有的發展到兩軍對壘的程度。

一路北行,遇有東西向的河流,小河架竹木橋、大河連船鋪設浮橋,驛道通暢,悉無障礙,想來往信陽去的驛道也是如此通暢。

驛道的通暢,也才保證淮東在廬州的兵馬能以最快的速度進入信陽,並經信陽進入南陽。

雖說淮東入駐廬州的兵力超過四萬,再加規模不詳的輜兵部隊,在即將暴發的南陽會戰中,能迅速進入南陽、信陽作戰,但是請神容易送神難,非到萬不得已,董原也無意叫淮東兵馬過早進入信陽。

從廬州到壽州,僅兩百里。

三百扈兵為騎兵精鋭,岳冷秋也不欲在途上耽擱時間,清晨辭行從廬州出發,入夜時,壽州也已經在望眼前了。

沿途穿府過縣,將淮西的農耕恢復也看在眼底,岳冷秋不得不承認,董原其人亦文亦武,確有大才。

按照去年與淮東的密議,從今年起,戶部拔給淮西的糧餉,將鋭減到一百萬兩,養兵之不足,就只能從地方抽取稅賦。

淮西除廬州情況稍好一些外,信陽、壽州、濠州,以及淮河北岸的渦陽、潁口、泗州等地,在淮泗大戰,幾乎給徹底的摧毀,丁口也是大幅下降,還是後期容納從河南、山東等地逃來的流民,才恢復些生機。董原進入淮西也不到三年的時間,雖說淮河北岸還是一片殘地,但南岸的濠州、壽州、信陽三府,農耕恢復得相當不錯,基本上能做到從地方抽糧能供軍食,這確要算董原的治政之功。

很可惜局勢變化之快,叫人目不暇接,燕胡大軍壓來,雖說兵鋒直指南陽,但淮西絶不會好受,根本再不會給董原時間去從容的收拾民生、整飭軍備。

淮西由右副都御史劉庭州代表出城到十里長亭迎接,看著馬隊擁著兩輛馬車從南面趕來,劉庭州捋著長鬚走下長亭,到路邊迎接。

岳冷秋代表樞密院過來檢點兵備,這點沒能叫劉庭州臉上的憂色稍解。

誰都知道岳冷秋在樅陽大敗之後,也是迫不得已,才為林縛所驅,做這種跑腿的活,實際上南陽戰事要如何發展,完全取決於淮東的態度,岳冷秋根本就不能代表淮東。

岳冷秋過來,也就能振作一下士氣,真正實際性的問題,還要是要派人去廬州跟曹子昂談。在揚子江北岸,曹子昂才是能代表林縛說話的人。

岳冷秋是文官出身,年紀過了五旬,筋骨就大不如前,雖說是坐車而行,但一日顛簸了兩百里,骨頭架幾乎要給顛散掉。

看到劉庭州在路旁迎接,岳冷秋也是萬分的感慨。

“與庭州一別經年,此來壽州,就怕錯過去不能跟庭州見到面。”岳冷秋說道。

劉庭州本來心裡對岳冷秋沒有淮東要人陪同過來有些失落,但聽岳冷秋這句情真意切的話,心頭也是湧起一股暖流,想起自己能居此位,也多得力於岳冷秋的提拔,行下屬之禮,作揖道:“岳督風采不減當年,庭州焉能錯過與岳督會面之時?不過招討使到潁口視軍,今天不能趕回來,怠慢之處,叫庭州向岳督致歉。”

“敵兵前哨已到潁口了?”岳冷秋問道。

“……”劉庭州點點頭,說道,“叛將紀石本率部進入汝陽之後,陳芝虎即率部沿北汝河東行,前部五千餘騎由冷子霖率領已經進入遂平;此外,在東面,叛將袁立山也動了起來,兵馬悉數往濟寧一線堆。此時水勢尚大,淮東在徐泗防線有水營戰船相依,倒是不怕胡馬敢湧進來,但是淮西這邊的情形要嚴峻得多……”

淮西也造戰船,但水營規模跟戰力,怎麼能跟淮東相比?

再一個,潁水比西邊的渦水、汴水、泗水要小,不規模的水軍沒有步卒沿岸配合,要是比潁水深入,易給敵兵攔截吃掉,故而淮西要防止燕胡大股騎兵往淮河北岸逼近,會十分的困難。

岳冷秋在廬州知道先部進入汝陽的兵馬有沿汝水、潁水往東南展開的跡象,但燕胡那裡具體會用誰為將對淮西用兵,還不得而知,沒想到一天剛過,形勢就明顯開來。

岳冷秋對劉庭州還了一禮,也不在城外耽擱,請他一起乘車。

雖說董原不在壽州,但楚王元翰成以及丁知儒、陳景榮等人,跟劉庭州一樣,在淮西都有著舉足輕重的地位。

董原不在,跟淮西諸人交換意見也一樣,要是南陽能守,那自然要儘力去守,要是不能守,岳冷秋還要想方設法替池州謀一謀退路。

進入壽州,也確知道壽州城裡風聲鶴唳、草木皆兵——誰都曉得燕胡拿下關中會順勢南下,非同小可,動輒兵敗身亡,叫誰能夠輕鬆起來。

淮西軍兵額高達十一萬眾,但最多時,其中差不多有六萬人給董原打散編為屯卒,用在淮河兩岸屯田耕作,以補軍食之不足。除了壽州歸董原直轄的一萬精鋭,淮西長期在渦陽、信陽,僅使陶春、肖魁安率領四萬常備兵馬。

屯戰結合的措施,是使淮西擺脫糧食困局的關鍵,也由於前期淮西所承受的軍事壓力不大,才能將大量的兵馬裁下來進行屯種。

但是局勢發展到這一步,特別梁成翼棄守河中府的消息確認後,董原也被迫將所有屯卒徵入行伍,恢復十一萬戰兵的滿額編製,甚至從地方征闢大量的民夫隨軍,準備在淮河北岸與燕胡大幹一場。

至於這麼做,對農事會有多嚴重的傷害,這時候也無暇顧及了。

董原不在壽州,壽州城也無人比元翰成更有資格招待岳冷秋,元翰成便在新建的楚王府裡宴請岳冷秋,由劉庭州、丁知儒、陳景榮等人陪席。

元翰成與岳冷秋也是老相識,當年困守徐州城,並肩作戰半年多,也算是結下深厚的雄誼,由他出面設宴給岳冷秋洗塵,再是合適不過。

看著楚王與岳冷秋辭讓主位,丁知儒站在下首暗自感慨:陳西言逝世之後,要說在朝廷裡的人脈,倒沒有人能及岳冷秋了。

說實話,樅陽大潰之後,岳冷秋被迫向林縛低頭以保存池州軍,事實上,丁知儒擔心岳冷秋給林縛當刀使來攪亂淮西的局面。

事實上,在樅陽大潰之後,林縛調岳冷秋進入淮西,叫池州軍在淮西境內整編,或者將淮西劃成兩塊,一塊交給池州軍防守,也不是沒有可能。

林縛真要這麼安排,依照岳冷秋對淮西諸人,特別是對陶春、劉庭州、元翰成等人的影響力,董原與丁知儒都很難堅決的拒絶。

還好在梁成翼棄守河中府的消息傳開之後,林縛緊急調池州渡江從南面對鄂東之敵作戰,丁知儒跟董原才不用擔心岳冷秋會來攪亂淮西。

推辭半天,岳冷秋與元翰成並肩而坐。

寒暄片刻,劉庭州耐不住性子,也覺得跟岳冷秋沒有必要繞圈子,便直奔主題,說道:“淮西糧食剛剛能自給自足,但是戰事一開,屯卒都給抽調出去補入軍中,秋後的農耕會受到很大的影響,糧食必然會再度緊張起來。這些暫且不去管他,較為關鍵的,淮西還是缺兵甲,樞密院答應撥一批過來,還答應調一批戰船給淮西,只是一直不見動靜。岳督剛從豫章過來,以岳督所見,樞密使他到底是希望南陽會戰能打下去還是不能打下去?”

說實話,到這時候,別人不是擔心朝廷有沒有決心打南陽會戰,而擔心林縛有沒有決心打南陽會戰。如今名義上受朝廷統治的地域,十之六七都在淮東的控制之下,要是淮東沒有決心在南陽跟燕胡決戰,大家也只能跟著洗洗睡去。

岳冷秋雖然不能代表林縛,但岳冷秋剛去豫章見過林縛,劉庭州相信以岳冷秋的識人能力,應該能對林縛的心態有一個準確的判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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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 狂瀾第76章 擔憂

夜宴過來,元翰成留岳冷秋夜宿楚王府,秉燭夜談,劉庭州、丁知儒、陳景榮等人告辭離去。

侍女擺好棋盤,元翰成與岳冷秋對榻而坐,其他人都退到閣子外伺候,室內點燃著秘製的驅蟲香,燭火不甚亮,但明月透窗照進來,灑在暗色的檀木棋盤上。

“當年在徐州城裡,冷秋與王爺也是這般手談為樂,一直念懷於心,沒想到這次來壽州,還能重溫故戲?”岳冷秋哈哈而笑,將裝白子的棋盒拿到跟前來,禮讓元翰成先落子。

這時候有車馬轔轔之聲,聽著離楚王府不遠,似出西城而去,岳冷秋心想應為往信陽增調的兵馬——岳冷秋將棋子拿在手裡,問元翰成:“楚王爺,信陽的駐兵增加了多少?”

“陶春是經岳大人提撥起來的宿將,持重而善戰。再者渦陽據渦水而立,與徐泗淮陽兩鎮並立,互為犄角,此次燕胡南來,不會主攻渦陽,故而渦陽兵馬,三萬人守城足以矣……”元翰成說道。

岳冷秋曉得陶春在淮西,與董原關係不甚密切,長淮軍從黃河南岸撤下來之時,兵力就達五萬之眾,後給董原以軍屯為藉口,將兵力裁減到三萬駐守渦陽,沒想淮西這次大肆擴充戰兵,渦陽的駐兵還是沒有得到增加。

雖說燕胡這次的主攻方向是南陽,但渦陽兵馬增加,能威脅燕胡從汝陽進兵南陽的側翼,甚至可以果斷進擊,截斷燕胡西路兵馬的退路。

岳冷秋曉得淮西內部有著不和諧的地方,但也不當著元翰成的面點破,說道:“燕胡仗著馬兵彪健,在淮河北岸肆無忌憚的穿插滲透,渦陽的兵力太小,似乎也不行……”

“確實,北岸的城壘都需要派駐兵馬,不能完全放棄不守,實際也分散了淮西的兵力,”元翰成說道,“照著計劃,除硤公山、壽州的三萬兵馬留作後備外,近四萬兵力都要調去信陽,但要不要援南陽,淮西也是爭執不下……”

岳冷秋習慣性的點點頭,董原將四萬餘兵力集中在信陽,看上去是作好隨時救援南陽的準備,卻是一個進退兩便的方案。

董原真要下定決心打南陽會戰,那就不應該平庸的將兵馬分散於信陽、渦陽兩地,更應該將兵力集中在渦陽,以“圍魏救趙”之勢,威脅燕胡的後路,使其不敢傾全兵力南下打南陽。

正是淮西兵力平均的部署於信陽、渦陽、壽州三地,從裡面也就能看出淮西的遲疑來。

河中軍在汝陽大潰,面對近二十萬燕胡大軍即將像洪水一樣湧來,南陽兵馬的士氣十分的低落。

淮西雖然經過緊急動員,兵力增加到十一萬之多,而且董原又以善治軍聞名於世,淮西十一余萬兵馬,面貌相比兩年前,已經大的改觀。

淮西若與南陽聯合,兵力總數計有十五萬。

即使無法在野戰中獲得針對燕胡的決定性勝利,依靠桐柏山、淮河、伏牛山等險峻的地形,以及多年在淮河北岸、桐柏山北麓以及伏牛山南脈山系裏所修築的堅固城壘,打一場防禦戰,也能勉強支撐住。

燕胡騎兵及降附軍陳芝虎等部雖說野戰能力極強,但城壘以及險峻的地形,能有效彌補守軍的戰力不足。

關鍵問題是奢家殘部以及隨州羅獻成蠢蠢欲動,從襄陽、隨州,都有對南陽、信陽用兵的通道。奢家殘部以及隨州羅獻成兩部加起來,兵力高達十七八萬,他們要是參與南陽會戰,將導致雙方的軍事力量對比,徹底的向燕胡傾斜。

在這種情形之下,南陽、淮西,哪裡還有能勝利的信心?

當然,淮西對外自然不會流露出猶豫不決的態度,要是淮西都沒有信心,難道還能指望著南陽兵馬有堅守的決心?

元翰成如此說,也是不再把岳冷秋當外人。

岳冷秋對元翰成的信任是有限度的,他如此閲歷,怎麼可能全無保留的信任別人?但元翰成如此說,他也推心置腹的問道:“淮西還是擔心樞密使言不由衷?”

岳冷秋此前未聽林縛的警告,終至樅陽大敗——要是從此之後,岳冷秋將林縛說的所有話都信以為真,那也才太幼維了。

淮西諸人終究還是怕給林縛玩弄了。

在所有公函往來裡,林縛都表示會支持梁氏守南陽,也表示如有需要,廬州兵馬隨時可援南陽。元翰成也不說是否懷疑林縛的決心,只是就事論事的說道:“樞密使處置袁州有所失策,要是淮東在江西的精鋭兵馬不能及時調出來,僅靠在廬州聚結的兵馬,南陽會戰勝算還是不大……”

淮東在廬州集結的戰卒僅唐復觀、劉振之兩部,兵力不到三萬人。即使淮東戰卒天下無雙,但受限於兵力,即使投入南陽戰場,也無法改變雙方的軍事力量對比。

而與此同時,因為江西遺留問題,淮東將有六萬精鋭步卒滯留在江西境內,在這麼關鍵的時刻,竟然不能脫身北上參戰,不得不說林縛在處置袁州問題時存在嚴重的失策。

雖說從豫章歸來,從林縛那裡看不出有放棄南陽的跡象,但岳冷秋心裡也沒有十分的自信。

南陽陷落,太后一系的勢力將徹底的給打壓下去,而淮西、荊湖,包括池州軍在內,都將受到燕胡最直接的威脅,從而在廟堂之上會完全給淮東牽著鼻子走——從這個角度分析,林縛放棄南陽確實有莫大的好處,也難怪淮西諸人會擔心林縛有沒有打南陽會戰的決心。

但是,放棄南陽,對淮東的壞處也是十分的明顯。

一旦叫燕胡攻下南陽,奢文莊、羅獻成兩路叛軍都降燕胡,屆時燕胡在西路的兵力總數將高達四十萬之巨,並且在地勢上將控制漢水、控制桐柏山、控制淮水的上游,而且奢文莊率部與燕胡大軍匯合之後,將極大彌補燕胡在水軍發展上的不足……

岳冷秋不敢想像林縛會為放棄南陽。

岳冷秋與元翰成說話能隨便一些,將這些分析說給他聽。

元翰成聽後點頭道:“我想崇國公也不會這麼急切,倒是招討使心裡有所疑慮。”

沒想到董原對林縛的戒心這麼深,岳冷秋暗自感慨,更覺得南陽像一艘在風浪裡顛簸的孤舟,前景更加到晦暗不明。

清晨時,陳景榮過來說董原昨日到潁口視察,遭遇敵前哨。

董原隨行扈騎在潁水東岸與敵前哨兵馬打了一仗,敵前哨兵馬給打退,在追逐時,董原肩頭中箭,受了傷,夜深時退入渦陽治傷,一時還不能回壽州來,派人回過,要岳冷秋在壽州多留兩日。

南陽一定要走一趟,但岳冷秋怕去晚了,會叫燕胡兵馬大規模的滲透到南陽境內,他再想從南陽脫身也將變得困難。岳冷秋要去南陽撫慰軍民、提振士氣,但沒有留在南陽與南陽軍民同進退、共生死的決心,南陽一行宜早不宜遲。

既然董原一時不能返回壽州,岳冷秋便決定先去南陽,待返回時再跟董原見面。

*****************

丹鳳縣屬商州府,為關中東南門戶,西秦四塞之一的武關就座落在丹鳳縣東武關河畔。

曹家棄關中南撤,但在南撤之前,將武關讓給南陽。

武關在丹鳳縣東南七十里外,當武關河畔,是舊秦南關,通南陽之要衝。

武關地形險勝,關城北即為少習山,從少習山北面流來的武河緊貼關城南的白岩山、筆架山緩緩而下,武關就坐落在武關河東去的凸岸上。

元歸政徒步登上少習山南麓的山頭,眺望武關周圍形勢。

關城西面的地勢較為平坦,唯出關東行,延山腰盤曲而過,崖高谷深,狹窄難行。

武關周圍的地形,決定著西地守關御東敵易,而東地守關御西敵難——南陽恰恰是後者。

從武關西去,走過較為平坦的寬谷,到丹鳳縣城附近,地形更為開闊,丹江又從丹鳳縣城西南角繞過,到白陽關匯入武關河往東南而行,一直到南陽西南的淅川縣,折向南行,匯入漢水。

曹家棄關中,長安陷落燕胡之手,南陽要將敵兵擋在西門之外,僅僅守武關是不夠的。

除了武關外,丹江上游的丹鳳縣以及丹江與武關河合流處的白陽關,都是南陽兵馬必守之地;又要防備羅獻成、奢文莊諸叛軍出襄樊,逆丹江北上,南陽又必須在南面的淅川、新野等地部署防兵。

元歸政是在岳冷秋之前,就奉太后懿旨來到南陽,以安軍心。

與淮西諸人擔憂的一樣,元歸政與梁成沖等人也擔憂淮東會放棄南陽。

南陽亡而淮西齒寒,但齒再寒,形勢再艱難,燕胡想要在南陽之後緊接著攻陷淮西,也是極困難的。淮西只要守住淮河及桐柏山一線,至少沒有馬上就滅亡的擔憂。但是,對元歸政、梁成沖、梁成翼他們,南陽要是失落,他們最後的一點倚仗,也將徹底的喪失掉,這叫他們如何不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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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 狂瀾第77章 前哨

梁成沖眺望遠處的山巒,四望去皆是秦嶺東麓的深山老林,武關河藏在其間閃耀著粼粼波光,蜿蜒往東南而去,彷彿銀色游龍。

此前,梁成沖有意將南陽北面方城、舞陽的防禦交給成翼,但是河中軍在汝陽給陳芝虎打得大潰,梁成翼僅率不到一萬殘兵退到舞陽,使得南陽的兵力頓時就捉襟見肘起來。

對於梁氏,失去南陽,將徹底淪為無根之木、無源之水,但下面的將士心態又不一樣。

河中軍在汝陽的潰敗,嚴重影響到南陽將卒的士氣跟抵抗意志。

前些天就有一名小校想拉二三十人逃入深山去做盜寇,在出逃前給發現,都給梁成沖拉到校場,斬首示眾。不過,中高層將領裡,猶有不少人主張撤出南陽,避開燕胡二十萬大軍的鋒芒。

撤,往哪裡撤?梁成衝心裡苦澀,董原能將信陽讓出來叫南陽兵馬避入嗎?

不戰而撤,而燕胡不費吹灰之力得去南陽,打通南進荊湖的通道,林縛會繞過他們?

對淮西、對淮東猶有選擇,但對南陽諸人,南陽一戰是非打不可,只可惜下面的將卒心志不堅。

有二三十人牽馬登山來,停在半山腰,元歸政將袍襟撩起來,獨自艱難的登上險峻的山頭,循著梁成沖的視線望去,似乎擔憂從關中而來的敵兵繞過武關,從丹江那邊滲透到南陽的南面去。

“岳冷秋應該快到南陽了,”元歸政說道,“要不是我先回去見他?”

岳冷秋來南陽,梁成沖在西線脫不開身,元歸政總要與他見一面。

梁成沖搖了搖頭,說道:“我也回南陽去。”梁成翼在汝陽吃了這麼一個大敗仗,使得方城、舞陽的守將,未必甘願受他節制,梁成沖也就不能留在武關,必須回南陽去坐鎮。

元歸政示意週遭扈從先下山去,他與梁成沖單獨留在後面,壓著聲音說道:“倘若淮東不相援,成沖當如何處之?”

梁成沖腳下步子一停,看了元歸政一眼。論輩份,元歸政是他的姨父,論親疏,太后及永昌侯府在江寧城裡還想要緩一口氣,梁氏的兵權就不能徹底的淪喪。

梁成沖舔了一舔嘴唇,說道:“請姨父教我。”

“重在守沁陽。”元歸政說道。

南陽盆地,地勢上通過方城道北接豫西平原,通過淯河(今南陽白河),與漢水相通,當南北要衝。

淯河發源於伏牛山玉皇頂,橫貫南陽盆地的西部,經新野縣往南,於樊城匯入漢水。淯河是為南陽盆地裡的主要河流,也因為淯河,南陽盆地在地勢上,更多的與襄樊連為一體。

南陽城就座落在淯河之畔,是控制整個南陽盆地的重心。

而沁陽縣城位於南陽盆地的東部邊緣,緊貼著桐柏山西麓。

相比較南陽城,沁陽縣城在地勢上唯一的優點,就是控制著東接淮西信陽府的桐柏山穀道。著重守沁陽,實際就是要在萬不得已之時,可以將南陽最後殘存的兵力撤入桐柏山、撤入淮西。

雖說南陽丟掉,梁氏將失掉最後的立足之地,但是撤入淮西,總比全軍隨南陽城覆滅要好一些。

“我此來南陽,太后額外吩咐我一聲,”元歸政壓著聲音繼續說道,“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

梁成沖點了點頭,沒有多說什麼。

他這時將南陽城的眷屬、輜重往沁陽轉移,無疑是相當明顯的向軍民釋放他要棄守南陽、撤入淮西的信號,這叫外圍的守軍還如何有堅守方城、舞陽、武關、丹鳳、新野、淅川等外圍城池的信心跟決心?

都說猶豫不決是兵家大忌,但事臨頭來,委實叫梁成沖猶豫難決。

這時候西邊群山裡有數炷黑煙騰起,晴空之下,筆直的煙柱直衝雲霄。

這是烽煙傳訊,應是有敵兵接近丹鳳縣城。

梁成沖、元歸政以及在半山腰間停留的扈從,都緊張的往西邊望去,但是丹鳳城距武關有七十里的地,怎麼也要在天黑之後,才會有進一步的消息傳來。

摸不清敵情,元歸政、梁成沖也不放心返回南陽去。

回到武關城裡,在將入夜時,丹鳳城快馬來報,才知道敵兵有兩千步騎,已經進入丹鳳境內,往縣城進逼。

丹鳳守兵與敵步騎在城外接戰不利,損失了數十兵馬,這時候退守丹鳳城。

丹鳳城縣裡守兵不足三千,而且士氣不振,梁成沖也沒有指望守兵能在野戰中打退燕胡先遣精鋭步騎,只是勒令前方守將謹守城池,不得冒失出戰。

當下樑成沖與元歸政商議,由元歸政先回南陽去見岳冷秋,他留在武關再觀望一天。

雖說燕胡先鋒兵馬沒有攜帶攻城器械,但燕胡要從武關進入南陽,池城關壘是避不過去的。畢竟不同野戰,南陽這邊有險峻的城池可守,總是要占盡便宜。

燕胡雖得大量的降軍投附,在武關方向又用擅長攻城降將孫季常為主將,主要驅使步卒新附軍來打來武關通道,但攻城總非易事。

在燕胡南侵以來,雖說奪下的城池數以百計,真正靠硬仗強攻下的城池卻沒有幾座,反而在陽信、大同等城下吃過虧。

前期侵奪燕薊、中期攻取山東,近期攻略關中,燕胡都是用步卒包圍重點城池、圍而不打,繼而利用騎兵優勢,進行穿插滲透,洗為殘地,削弱軍事潛力,最終達到不戰而取的目的。

就算永興元年燕胡強攻津海,投入近十倍的兵力、以數倍傷亡,花了半年之久,還是在津海軍主力撤退之後,才成功拿下津海城。

梁成沖當年在邊軍,與燕胡作戰有也有年頭,有城池可守,倒是不怕猝然之間給攻陷,只是擔心這場戰事會持續多久,而南陽又能堅持多久。

***************

武關河在經武關之後,往南偏東流淌,直至匯入丹江。不過在武關東面,有一道狹窄的穀道,可以直接通到南陽府西部的西峽縣境內。

梁成沖還是想守南陽的,此時西峽縣與丹鳳縣的穀道上,都是西運的物資,牛馬車幾乎要將不大寬的穀道擠滿。

從西峽到武關有兩百里,南陽也是在曹家撤出之後,得接管武關的防務,算來也就十多天的時間,不指望曹家會留下多少糧食。如今梁成沖在丹鳳、武關、白陽關等城壘填入近萬守兵,要想打一場長時間的攻守城,所需的大量物資都需要從後方運去。

雖說元歸政急欲與岳冷秋見面,但路上都是夜行的西行輜車,他也無法縱馬狂奔,有時候還要勒馬停在一旁,叫輜重車先行過去。

在夜月下,看著西行的輜車,數十輛滿滿噹噹的塞在峽谷裡,元歸政擔心就算守軍意志堅定,南陽的物資又能堅撐多久。

糧食依舊是最要命的問題。

羅獻成一直沒有時機佔據南陽盆地,前期畏陳芝虎,後期又不敢開罪江寧,但在梁成衝進入南陽盆地之前,羅獻成還是成功的叫南陽變成殘地、殘城。

雖說後期有十二三萬流民隨梁成沖遷入南陽,雖說元歸政任南陽知府時也大肆屯田,但南陽兵力一直維持三萬人以上,僅靠十一二萬人耕作,是難以維持糧食自給的。

在此之前,前期是淮東賣給南陽所缺的糧食,以維持南陽防線;江寧事變之後,南陽與淮西、池州選擇一個立場,南陽所缺的糧食,更多的是拿銀子到淮西境內收購。

如今淮西境內的戰備也同樣緊張起來,近六萬屯卒全部補入營伍,意味著淮西的軍屯收入會大幅下降,糧食也會陡然吃緊,最終還是要依賴於淮東控制之下的江寧。

雖說林縛答應調糧補入淮西、南陽,但從林縛點頭答應到今天才過去不到半個月的時間,而從淮河下游運糧西進,週期漫長,元歸政擔憂戰事開打後,燕胡騎兵大規模向南陽境內滲透作戰,就算淮東的糧食運到信陽,也很難補入南陽外圍的城壘。

重點退守桐柏山西麓的沁陽城,在元歸政看來,是南陽兵馬當前唯一可行的、進可攻退可守的策略,但奈何梁成沖還是猶豫不決。

等這隊輜重車過去,元歸政繼續驅馬夜行,到商南境內,差不多已經是拂曉時分。

這時迎面有奔馬趕來,扈騎趕去接觸,才知道從舞陽方向有緊急軍情要傳報梁成沖。

元歸政這次來南陽,以攜旨勞軍,是朝廷派來的使臣,但他在南陽的地位極高,所有軍情都可不經梁成沖而自行索閲。

很可惜,從舞陽方向傳來的緊急軍情不可能是什麼好消息:燕胡在關中的兵馬昨天派兩千步騎為先遣,從商州城出兵進逼丹鳳縣;而燕胡在汝陽的兵馬主力,也於昨日派出五千步騎為先鋒,越過北汝河、沙河,往舞陽城進逼。

南陽的前哨戰已經開打,離燕胡大軍壓境就不遠了。

元歸政將信報還給驛騎,令其快馬加鞭去稟告梁成沖,他勒住馬在清濛濛的晨光裡往南望去。

燕胡大軍壓境,梁成沖有信心借助險固地形與城壘在短期內抵禦住燕胡,但是南面的羅獻成、奢文莊豈會老實,而在豫章的那頭東海狐,心頭究竟又是打著怎樣的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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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 狂瀾第78章 大勢已去

伏牛山與桐柏山,都是縱橫數百里的峻險山勢,與千里秦嶺的東脈一起,將南陽盆地環抱其中。在南陽盆地的北部,伏牛山的東麓與桐柏山的西麓夾峙而立,當中山地沉陷下去,形成東北窄、西南寬的喇叭狀地塹,世稱方城埡口。埡口東西寬約二十到三十里不等,南北寬約四十餘里,兩側皆是崇山峻嶺。

方城位於埡口的內側,依伏牛山東南麓餘脈方城山而築,為南下荊襄、北上中原的必經要道,遂與居庸、雁門等關隘並稱天下九塞。

由於是南下荊襄、北入中原的要道,車船交會,隘口兩側的石崖下,留下許多歷來的人文遺蹟。梁成沖、元歸政陪同岳冷秋過佛溝摩崖時,卻毫無心情去看石崖上的刻像以及歷代文人題字。

再往北,便是戰國時期楚國留下來邊牆遺址,雖歷經千年風化而屹立丘嶺之間。

梁成衝到南陽之後,就在方城駐以重兵,防備北方之敵。

不過,方城的牆城加上護城外濠不過兩里余寬,再加上方城山西面的山嶺間,猶有通道可以迂迴通過,不足以將隘口徹底的封住、將南陽盆地保護在內側。梁成沖就利用故楚邊牆的舊址,立木為柵,夯土版築,重新翻修了這座長三十餘里的方城邊牆。

岳冷秋登上築於佛溝摩崖之上的塞城,眺望東面隘口之中的丘陵跟平原。邊牆依地勢而建,在險峻處嵌以堅固塞壘,又與隘口西側的方城城壘相接,連為一體,宛如游龍。

換在別時,岳冷秋會為梁成沖能在短短兩三年時間裡恢復方城關塞而讚賞,但是即將面臨十數萬燕胡兵馬的衝擊,方城邊牆看上去又是那麼的簡陋跟單薄。

要是外圍的舞陽等壘守不住,叫大股的燕胡兵馬湧到近前,南陽兵馬要想倚仗邊牆長期堅守,不是易事。

除卻西面武關、丹鳳縣、白陽關等地的萬餘駐兵,南陽還要在淯河的下游、新野城裡部署重兵,以防備南面羅獻成在襄樊的兵馬有所異動。

除了在南陽留有數千預備兵馬外,梁成翼部署在方城以及外圍的舞陽等壘的兵力,甚至不足一萬六千人。

而燕胡集結在汝陽的兵力,高達十六萬之巨,除了由陳芝虎率領在左翼牽制淮西的偏師外,燕胡能直接加諸在舞陽、方城的兵力高達十萬之巨。

即使有關塞可以倚仗,方城、舞陽的守兵又不是淮東的百戰健卒,要想以一萬六千眾抵禦住十萬燕胡雄兵,想想都叫人難有信心。

岳冷秋心裡雖說有所擔憂,臉上倒沒有露出憂色,反而神色振奮的與身側的梁成沖、元歸政等人說道:“我來南陽之前,心裡有很深憂慮,擔心燕兵鐵蹄難擋,今日看南陽關山如鐵,才曉得之前是多慮了——我在壽州裡,聽說淮東糧船從山陽已經起運;樞密使在廬州也集結數萬精鋭,數千輜兵在信陽境內加緊整修驛道,以通援道;而董大人也親率兵馬北渡淮河作戰。我本欲要與董大人見過面再來南陽,但董大人身先士卒,麾下十萬戰卒,竟不惜身臨險地與敵兵廝殺,負了小傷,在渦陽休養,我倒是耐不住性子先來南陽……”

人漲水中,看到稻草飄過,也生妄想大喜,岳冷秋的這番話,倒是叫梁成沖等人神色一振,覺得之前的諸多憂慮是多餘了。

唯有元歸政憂色不減,問岳冷秋:“燕胡冊封袁立山、陳芝虎為偽王一事,岳督可知?”

元氏立朝兩百餘年,異姓封王者僅曹氏為殊例,梁氏權傾朝野之時,也僅封國公。而燕胡選擇這時機封袁立山、陳芝虎兩降將為異姓王,無異封給奢文莊、羅獻成等一干叛軍看的。

如今南陽在西面、在北面,看上去還有些防禦,但在南面,僅新野城屹立在淯河下游,駐有數千兵馬。

要是奢家殘部或羅獻成豁出去,動用數萬兵馬繞過新野,直接打入南陽盆地的腹心,當如何待之?

特別是從隨州穿過桐柏山,有直接進攻信陽的通道,屆時就能切斷從淮西北麓進援南陽的通道。

岳冷秋在北上之前,相信林縛不會對南陽見死不救,但到淮西之後,這種信心就開始動搖,到南陽之後,這種信心就幾乎要崩坍掉。

岳冷秋心裡怎麼想不管,臉上卻不動聲色,輕描淡寫的說道:“袁立山、陳芝虎不念朝廷恩義,認賊作父、為虎作倀,遲早會自取滅亡。封不封王,不過是轉眼雲煙,不需去關注。”

元歸政示意旁人都停下腳步,他與梁成沖陪同岳冷秋往前繼續走了一段台階,壓著聲音說道:“即使將荊湖、淮地都丟掉,崇國公依舊能劃江而治,岳督真就沒有擔心,淮西真就堅信淮東援兵一定會從廬州出兵?”

岳冷秋看了元歸政一眼,暗道:梁成沖或有武勇,元歸政城府則深,難道他拼卻丟掉南陽,也要替太后保留一支殘兵嗎?

“侯爺多慮了,崇國公如此用心經營徐州,焉可能輕易將江北之地丟棄?”岳冷秋說道。

“但崇國公同樣用心經營廬州,”元歸政說道,“即使荊湖失陷,淮山以東,猶可以廬州為支撐,使淮西的形勢不至於立時崩解。如今崇國公已經將江南之地握於囊中,與其將淮東十萬精鋭投入南陽行險,不如借刀剪除異己後,再從容收拾河山。”

岳冷秋心裡暗嘆,元歸政果斷能看得更透徹。

南陽失陷後,奢家殘部以及羅獻成都將投附燕胡,使得燕胡在西線的兵力驟然增到近四十萬,這種形勢當然對淮東會大不利。

但是,即使叫燕胡大軍進入南陽、襄漢等地,在淮山北麓、在淮河上游,還有董原勉強維持淮西形勢,在漢水以前,在荊州,又有胡文穆苦苦支撐,淮東在西線只要守住江州、廬州兩個要點,就能從容整合江浙贛閩等江南地區的資源。

江南轄地億萬、轄丁千萬,以林縛的治政及滲透能力,有兩三年的時間,在西線不愁整不出二三十萬與燕胡抗衡的精鋭來。

這形勢越往後,淮西、荊湖越弱、而淮東越強——只要燕胡不能一鼓作氣的攻下荊州、淮西,林縛代元氏而立就將成為定局,即使淮東、徐泗地區會因戰爭而變為殘地,但對林縛來說,至少也能撈個劃江而王。

林縛打的真是這個主意嗎?

岳冷秋心裡默默想著。

不管怎麼樣,即使南陽真的如元歸政所猜測的那樣,早給林縛視作棄子,岳冷秋也曉得這形勢也是他能挽回的。

岳冷秋心裡這麼想著,嘴上卻說:“侯爺,你多慮了,南陽若失,奢家即長樂匪都將必然降燕,崇國公怎麼坐看燕胡在西線成勢?”又哈哈一笑,說道,“我今日到南陽看過,明日就回壽州、廬州去,督促糧草、兵馬源源不斷往南陽發來,好叫侯爺心裡的憂思早去……”

元歸政是什麼人物,怎麼會給岳冷秋一句話打發掉,而岳冷秋急於離開南陽的心態,叫他越發的擔憂。

這時候,有一隊胡騎從北面馳來,逐殺來不及避入城壘的鄉民。十數騎一隊忽聚忽散的在淯河上游兩岸上洗劫村莊、追殺逃難。

一簇簇灘開的血痕,在幹得裂開的大地上,彷彿綻放的艷花。

在方城的北面,雖說舞陽城還屹立在桐柏山北麓,為方城關塞外圍的支撐不倒。但從三天前燕胡五千步騎先鋒越過沙河逼來,舞陽駐兵就給封鎖在城裡不能出戰,使得燕胡前哨騎兵得以大膽的直接穿插到方城邊牆之前挑釁,在方城與舞陽之間、一些沒有及時往南撤出的村落就遭了大災。

梁成沖、元歸政以及岳冷秋都對邊牆外的殺戮視如不見。

***************

淯河橫貫南陽盆地,從新野往南,經樊城東匯入漢水。

樊城與襄陽兩地夾漢水而立,並稱襄樊。

南陽南面門戶新野距樊城僅百里,中間有淯河相接,地勢上也沒有大山高嶺相阻。

羅獻成一方面著意經營隨州,一方面也是削弱南陽及荊湖方面的敵意,在襄樊的駐兵並不多。雖說長樂軍擁有近八萬戰卒,大都集中在隨州境內,在襄樊境內的駐兵僅有萬餘,到這時也沒有往這邊增兵的跡象。故而叫南陽在新野方面的防禦形勢也較為寬鬆,南陽也有一些人因此認為羅獻成並沒有膽子配合燕胡夾攻南陽。

燕胡秘使已入樊城,羅獻成也於昨日悄然進入樊城,除衛彰、胡宗國、馬臻相陪外,僅百餘騎護送他們入城,叫南陽在樊城的暗探悉無察覺。

曹家棄關中之後,雖說南陽在武關駐有重兵,但丹江以及丹江以西諸多發源秦嶺深處的河流,都是漢水上游的支流,以致從長安南或商州府境內,有多條險僻小徑可以繞過丹鳳縣、武關,與襄樊直接相通。雖說大股兵馬難行,但三五十人通過,卻不困難,恰能成為關中與荊湖相接的通道。

燕胡秘使那赫阿濟格為燕主葉濟爾寵妃那赫氏之胞弟,也是燕胡駐長安兵馬的騎兵主將。

出商州攻打丹鳳縣、武關,沿途山嶺險峻,只能用步卒強攻,騎兵派不上多大的用場。北燕又缺乏與奢家熟悉的使臣,阿濟格早年隨那赫雄祁在出使高麗時,就與奢家有所接觸,這次便不顧身份,親自涉險穿山來樊城與荊湖諸路叛軍相見。

隨阿濟格前來樊城的副使是原濟河知縣沈致,在徐州戰事之前,曾受命出使隨州說降羅獻成,這次自然也是給選來出使樊城。

阿濟格這次過來,隨身攜帶的燕廷詔書,除了冊封奢文莊為臨江王外,還冊封羅獻成為襄陽王,條件就是羅獻成將襄樊讓出來,叫奢家兵馬能沿漢水北上進擊南陽,而隨州兵馬從桐柏山中段出兵北擊信陽。

奢家殘部雖然要防備池州軍及荊湖軍抄其後路,但奢家控制著漢水,能夠迅速調三萬精鋭北上,能有襄樊為立足,北上出兵突襲新野,將會非常的便利。

一旦攻陷新野,南陽盆地南面的門戶就豁然打開,其北線及西線的守兵就會給分割開來,無論是西面的武關或者北面的方城,只要攻陷一處,燕胡就與襄樊連成一體。

到這時候,就算淮東兵馬從廬州沿淮山北麓援信陽、南陽,都不可能再獲得戰略上的優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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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 狂瀾第79章 不能回頭

為防止引起南陽暗探警覺,羅獻成到樊城,也沒有另擇地為行轅,而是與燕胡秘使那赫阿濟格以及奢家的使者胡宗國等人都住在樊城守將陳濟的內宅裡。

夜深時,羅獻成猶難入眠,披衣坐起,將住在偏院的衛彰喚來,問他:“前些天王相來信說了許多事情,但對投燕一事不發一言,你覺得王相到底是什麼意思?”

衛彰心裡暗嘆,雖說羅獻成將王相踢到柴山那旮旯去,最終在大勢判斷上依然只重視王相的意見。同為羅獻成的幕僚、謀臣,衛彰心裡怎麼會舒服。

不過,心裡再不舒服,衛彰臉上也沒有表露出來,揣摩羅獻成的心思,說道:“王大人之前極力反對羅王投靠燕廷,甚至不惜在殿上與鐘將軍爭得面紅耳赤,口暴粗言,最終執拗著離開隨州去柴山。此時燕軍兵鋒橫掃南陽在即,勢叫南陽、淮西無法抵擋,而淮東在廬州的援兵難猝然難成規模——當前的形勢,便是粗鄙如我也能看得明白,王大人又怎麼可能看不明白。不過,王大人也是心高氣傲之人,即使心裡明白,但一時間也抹不開臉面認下。”

“也真是的,誰沒個看走眼的時候,我還能拿這事嬉笑他不成?”羅獻成輕嘆道,“他要能認清大勢,隨州這邊的政事總還要倚重他的。即使他心裡有怨,以後不想再跟在我身邊,燕廷也能給他富貴。你再去一趟柴山,把這意思告訴他,就叫我讓他回隨州來,跟鐘嶸也沒有什麼好鬥氣的!”

衛彰心生嫉火,沒想到羅獻成對王相倚重到這種地步。

羅獻成已經打定主意對信陽用兵,而羅獻成越是打定主意對信陽用兵,越覺得王相不可或缺。

上陣廝殺,也許鐘嶸等將有足夠的武勇,但糧秣的安排,以及對信陽出兵深入的程度,卻非要王相這樣的謀臣才能叫人倚重。

雖說陳芝虎從北面進逼信陽,將淮西兵馬主力吸引在淮河北岸,但不排除淮東精鋭出廬州援信陽。

說是只需要負責切斷廬州援南陽的通道,但淮東精鋭進援南陽的通道,是那麼容易切斷的?

羅獻成自信不弱於劉安兒鼎盛時,但淮泗戰事期間,林縛手下也只有三萬精鋭,還不是將淮泗軍精鋭打得跟狗一樣?也只有劉妙貞在最後利用幾乎雙倍的優勢兵力跟淮東軍打了個平手,而名振天下。

即使最後淮東只能抽出三萬兵馬來援南陽,羅獻成也不希望是自己的兵馬去跟三萬淮東精鋭硬拚。

在這種情況下,羅獻成更需要王相來替他把握進退的尺度,這是鐘嶸以及衛彰等人不能替代王相,在這方面,羅獻成也不會無保留的信任奢家及北燕。

羅獻成心裡打的主意依舊是以最小的代價去占最大的便宜。

**************

衛彰凌晨就離開樊城,一路東行,經禮山(今大悟縣)往東南走,深入淮山腹地。

由於羅獻成催得急,衛彰心裡對王相能如此給羅獻成倚重再嫉恨,在路上也不敢耽擱,兩天時間就趕到柴山,骨頭架子差點都顛散掉。

柴山原屬禮山縣,位於禮山東南的淮山腹地,早年立柴山堡駐寨兵治匪,後設柴山巡檢司。

到羅獻成手裡,為了加強對淮山的控制,也是為自己在淮山之中留條後路,才從禮山划出去獨設一縣。

有兩支淮山餘脈從南北環抱住柴山,北山又名代燕山,橫亙在禮山與柴山兩縣之間,雖是淮山的餘脈,但山嶺連垣,多在百丈之上,使得禮山往東南而行的道路,都崎嶇險僻,難行得很。

柴山以南的南山為橫歧嶺,將柴山與南面的麻城、蘄春隔絶開來。

羅獻成初據隨州時,衛彰還僅為小吏,曾隨鐘嶸深入柴山征討山寨勢力,以加強對淮山腹地的控制。

那時從禮山通往柴山的道路猶為險僻難行。

雖說從禮山到柴山,直線距離不過百十里地,但當時進出柴山的道路都是隨溪道而行,僅容一兩人通道的險徑隨著山勢、溪道七拐八拐的走,總路程足足超過兩百里不止,也根本不容大股兵馬通過。

當初鐘嶸率六千兵馬,一路開山鋪路架橋,足足用了一個多月的時間才進入柴山,反而征服柴山附近的山寨勢力倒沒有用多大的力氣。

這次衛彰再從禮山往東南而行進入柴山,柴山在長樂軍控制之下已有三年多時間,特別是王相自請離開隨州城,就說是替羅獻成經營柴山,要為他在淮山腹地裡留一條退路。

王相的說辭也迎合了羅獻成的心思,故而近一年來,隨州往柴山投入的資源也多,羅獻成也給王相充足的自主權,以安撫被迫離開隨州後的王相。

衛彰雖說趕路倉促,一路顛簸得厲害,但從禮山到柴山,已經再無險僻之處。一路黃土夯道、取直截曲,或逢溪架橋,或開山闢道,將原兩百多里的險僻山道,硬生生的縮短成僅一百里的直道。

以往從禮山進柴山,坐馬車而行,少說也要兩天時間,這回衛彰坐馬車趕路,從禮山出發到柴山,也就半天時間而已。

僅從這點來看,衛彰也曉得他在治政上,差王相太遠,心想羅獻成雖然將王相逐出隨州城,但也時刻關注著柴山的變化。

柴山城還是簡陋得很,低矮的土垣環圍,也沒有護河濠溝——

這時候有一隊騎兵從柴山城方向馳來,衛彰叫隨行的車伕勒住馬,待這隊騎兵行到近處,才看到領頭的是柴山校尉周斌。

衛彰朝周斌拱了拱手,問道:“周將軍,多日未見,衛彰奉羅王密令來見王大人,王大人可在城裡?”他只曉得周斌是私梟出身,因獻藥救王相幼子而得王相信任,如今柴山三千兵馬,都叫王相交給周斌統率。

周斌瞎了一眼,騎坐在馬背上,臉面瘦如枯樹,但拿繮繩的手青筋如虯,身子在戰袍之下,也健壯魁梧。他的相貌醜陋,而眼睛又十分的鋭利,叫衛彰不喜歡跟他對視。

這年頭販運私貨的人,多為武夫。長樂軍諸將,要麼是盜寇出身,要麼是私梟出身,故而王相在柴山用周斌為將,倒也不叫人意外,只是叫人擔憂王相有意培植忠於自己的勢力。

不過柴山城簡陋得很,而王相這一年來將絶大的力氣都用來開築柴山與禮山之間的通道,增加柴山與隨州腹地的聯繫,這至少表示王相併沒有據柴山自立的野心,用周斌為將倒成了小節。

看柴山城如此簡陋,衛彰心想:也難怪羅王到這時候對王相還是信任有加,在舉大事之前希望王相能回他身邊替他參謀。

周瞎子見羅獻成這時候還派內史衛彰來柴山見王相,心知羅獻成已經下定最後的決心,朝衛彰行了一禮,說道:“王大人前些天得了疫病,怕傳染他人,獨自居在山院裡,此時並不在柴山城裡。這事還沒有來得及告知隨州,不過前些日子得羅王密信,王大人猜到羅王近日會派人來柴山,特叫周某在這裡等候。衛大人還是請回吧,莫為柴山耽擱了時間……”

衛彰一愣,沒想王相避而不見。

衛彰心裡巴不得王相跟羅獻成鬧翻臉,這時候卻不得不按捺住,不使自己過於喜形於色,對周斌說道:“王大人總不能一句話都不叫我捎給羅王!”

周斌從懷裡掏出一封信來,叫人拿給衛彰去:“王大人的話都在此信中。”

衛彰見信函用火漆封好,是王相直接給羅獻成的,他也怕誤了隨州的大戲、攤薄他將來的功績,無意在柴山多耽擱一刻。

既然王相自絶於羅獻成跟前,衛彰怎麼會好意去勸他?

衛彰朝周斌拱拱手,說道:“羅王還是器重王大人的,希望王大人回隨州主持政事,但王大人心志已決,衛彰回去只能照實告訴。這便與周將軍告辭……”言下之意,是一刻都不想在柴山耽擱。

“衛大人請行。”周斌手一揮,給衛彰送行。

看著衛彰沿柴水西去,馬車給疏林遮沒,周斌吩咐兩名斥候尾隨其後確認衛彰離開柴山之前不會在半途搞什麼妖蛾子,他則拔轉馬頭,帶著身後數十騎親信往東南的金水寨行去。

為加強對淮山的封鎖跟控制,信陽、廬州方面,都無不通過編練寨兵、小寨並大寨、大寨通縣、山民遷徒等諸多方式加強對靠近自己一側的淮山的控制跟掌握。

王相在柴山,自然也是光明正大的利用這種方式,在柴山城周圍並寨、開山、築道,撤消遷並深山裡的小寨,開築大寨與柴山城之間的通道,實際沿著代燕山、橫歧嶺夾峙的幽谷,將通道往東南方向一直延伸到淮山的深腹之中。

還以防備信陽、廬州斥候滲透的名義,派出大量的精鋭好手,將一些山民藥農會走的入山小徑也徹底封鎖起來。

金水寨在柴山城東南的淮山腹地七十餘里,夾在代燕山與橫岐嶺的深處,再往東南則為淮山主脈,峰嶺高聳達七八百丈,諸峰嶺之間也是深溪險壑、懸崖陡壁,人跡罕至。

在王相主政柴山之後,就以金水寨為界,將以東深山裡的山民全部遷出,山水寨裡的住民,也完全遷出山去。金水寨裡三百餘人都是駐兵,實際將金水寨東南的深谷完全封鎖在內側,叫外人看不到一點虛實。

周斌在入夜前趕到金水寨,進寨去見王相。

王相見周斌過來,沒有說什麼,倒是旁邊的唐希泰問道:“衛彰打發回去了?”

唐希泰前段時間陪岳冷秋去豫章見林縛,岳冷秋這時候是絶然想不到唐希泰會出現在淮山深腹之中,還與王相站在一起。

周斌點點頭,嘿然一笑,說道:“羅獻成是鐵下心要對信陽用兵了,燕胡封他作襄陽王,籌碼不低啊。”

王相雖然自請離開隨州城,但隨州將臣與王相的關係並沒有惡化。再者淮東在隨州、襄陽、樊城也部署諸多眼線,在衛彰進柴山之前,羅獻成前往樊城與燕胡秘使相會密議聯兵的消息,王相、周斌、唐希泰已經早一天知道了。

王相輕嘆一聲:“羅王這一步踏出去,便不能再回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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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29 19:03:34
卷十一 狂瀾第80章 溪為山徑

羅獻成悄然趕往樊城,與燕胡使臣密會,爾後又派衛彰來柴山請王相出山,使得在淮山腹地的王相、唐希泰、周斌等人確認羅獻成下定決心投附燕胡。

王相知道羅獻成這一步踏出去,以及那些鐵心隨他投附燕胡的將臣,從此之後再也沒有回頭路可走了,念及往昔種種,心裡也忍不住有些許惆悵跟不捨。

周斌在柴山與王相朝夕相處有一年之久,對王相的性子、心態也是極為熟悉,雖說王相生性有所優柔寡斷,但在大局把握上倒不糊塗。

王相流露出對故主的不捨,周斌與唐希泰看到只當沒看到。

周斌與唐希泰說道:“奢、羅起兵,應該就在三五天時間裡,希泰你速去廬州,報告曹帥知道。我們這邊的堰塘也會依著計劃馬上就進行合口,之後便靜待廬州兵馬潛來……”

“曹帥有意先調鳳離軍西進先作準備,但主公怕驚蛇過早,將此議壓下未行,”羅希泰說道,“即使南陽陷落,廬州兵馬也可能不會立時出動,周爺與王大人在柴山可要有些耐心。”

“我在柴山都等了一年,耐心還是有的,”王相將對故主不捨的情緒放下來,與唐希泰、周斌說道,“南陽勢危,隨州、奢家以及燕胡兵馬一起出兵,黃秉蒿若有異心,他這時在袁州必然也不會再按兵不動。引蛇之計既成,先下袁州,去除江西腹心之患,再揮師渡江北進才是淮東當前應當有的次序,多等一兩個月,我又怎麼會沒有耐心?”

唐希泰暗暗點頭。

黃秉蒿是不是跟奢家有所默契,待燕胡大軍兵臨南陽城下、羅獻成與奢家公然叛投、對南陽、信陽同時用兵之際,就會揭開最後的面紗。

黃秉蒿要真打著投附燕胡以換裂土為王的富貴的主意,到時必然會有所表示、有所異動。

依林縛的計劃,要是黃秉蒿有所異動,淮東在江西的兵馬,將優先解決黃秉蒿,解決江西腹心處的隱患,而非第一時間渡江參戰。

這種計劃,還是唐希泰到豫章之後,才明確定立的,唐希泰到柴山來,也沒有提起這事。不過,王相依靠當前的形勢,做出這樣的判斷,也可見他心中確實很有些謀略。

很可惜,羅獻成即貪心又無大志,王相之才在他麾下,沒有辦法得到完全的展示。

唐希泰朝王相作揖道:“王大人有耐心就好……”王相暗附淮東,為淮東修淮山棧道就立下大功,將來要收附長樂軍中下層將領,必然也要倚仗他,他確實又有才幹,這樣的人物在淮東最得重用,唐希泰待王相自然客氣。

唐希泰也不在金水寨多逗留,與王相、周斌告辭之,即在數名隨扈的護衛下,離開金水寨,沿著橫歧嶺北坡,往佛猴嶺方向潛去。

*************

佛猴嶺是淮山主脊,從西南往東北延伸,高千米以上的險峰,多達一百餘座,橫亙在隨州府柴山縣與廬州府裕安縣之間,是江東與荊湖的界山,是漢水與巢湖的分水嶺。

金水寨距佛猴嶺還有近六十里地,這近六十里地,夾在橫歧嶺與代燕山之間,是一座極險僻、荒蕪的溪谷。

溪名燕子溪,匯聚橫岐嶺北麓、代燕山南麓以及佛猴嶺西麓的流水,出金水寨往柴山城方向流淌,匯聚其他溪河,往禮山境內流去,最終匯入隨州境內的主水系府河。

雖說燕子溪源出佛猴嶺,但溪谷極為陡峭,彷彿巨斧開出來的楔口,兩側石崖懸立,而溪水流經奇石怪潭。既不能叫人步行通過,也無法行舟,從而使得燕子溪峽谷成為人跡罕至的絶地。

自古而今,淮山之中也有多條山民樵夫及藥農走出的小徑,能往來廬州與隨州之間。私梟與斥候往來淮山左右,也多走這些秘徑,但都離燕子溪峽谷很遠。

燕子溪峽谷從來都不是進出淮山的通道,雖說燕子溪峽谷是穿越淮山里程最短的路線,但由於地形過於險峻,即使要開山鋪道,也絶少有人會想到要利用燕子溪峽谷的地勢。

不過,淮山棧道銜接佛猴嶺最重要的一段路線恰恰就選在燕子溪峽谷。

其實整體思路非常簡單,就是在燕子溪出金水寨的溪道中築堰壩抬高水位,將怪石林立、車舟禁行的淺溪直接變成夾於橫歧嶺與代燕山之間的優良河道。

由於燕子溪兩側的崖岸極為陡峭,幾乎呈直角,哪怕將燕子溪的水位抬高十丈,河面的寬度也不過三四十丈的樣子。

只要堰壩築成,河道蓄水將很快完成,而形成的河道,將直接與淮東在佛猴嶺西麓修築的軍寨銜接上。

相比較之下,走出燕子溪峽谷,六十里外那段佛猴嶺高則高矣,不過山勢相當平易,是高地草甸地形。早年就有山民在那裡立寨,隷屬廬州府裕安縣管轄,差不多也是廬州的最西緣。

不過在淮東接管廬州之後,那裡的山民就完全給強制遷移了出去,從而成為淮東的軍事禁區。

金水寨這邊,也是從金水寨往西,地勢變得開闊,燕子溪兩岸才開始有村落聚集。兩側的山勢也變得平易,山坡上也甚至叫山民開闢出大量的梯田出來。

不過在王相主政柴山之後,金水寨左右的山民,也給強制遷了出去,成為柴山方面控制的軍事禁區。

山高未必陡峭,山矮則未必易行。

金水寨與佛猴嶺寨相距僅六十里,但隔著代燕山、橫歧嶺的險峻山嶺,兩地絶少有聯絡。在給淮東封鎖之後,連鳥獸想走這段路都變得極難。

外人若對地理沒有精準的空間概念,僅僅只看到金水寨與佛猴嶺寨兩座寨城裡的一座,絶對想不到兩寨之間的燕子溪峽谷,會貫通淮山最後、也是最關鍵的一環。

王相在金水寨下遊方位築壩攔溪,是藉口從溪壩的兩端各修兩座引流渠、以便灌溉更多的水田。當燕子溪水位給抬高之後,經引流渠往西,就能直接灌溉原燕子溪下游兩岸的坡地,將金水寨以西的一部分梯山旱地改造成豐產的水田。

由於燕子溪在金水寨以東,兩側崖壁極為狹窄,即使選擇最開闊處,壩體長也不過七十餘丈,所以築壩的成本較低。跟上饒會戰時淮東軍在杉溪上游臨時所築長達近二十里的大壩相比,燕子溪塘壩自然要求築得更加堅固,但由於長度僅七十丈,所費的人力與物力則要遠遠少於前者。

在人力相對較寬裕的時候,而隨州又極為缺糧,哪怕為了多得三五千畝水田,築壩攔溪抬高燕子溪的水位,都算正常的思維。王相在隨州,又是以治政聞名的能吏。即使叫人看到這邊築壩抬高燕子溪的水位,也不會有人會懷疑背後所隱藏的真實意圖。

長七十丈不到的塘壩主體,早在六月之前就已經築成,不過合口蓄水抬高水位還要等候恰當的時機。南陽會戰一觸即發,燕子溪合口蓄水的時機也就成熟了。

唐希泰離開之後,王相與周斌便下令塘壩合口蓄水。

當夜柴山境內就降了大雨,唐希泰趕回佛山嶺無法走水路,只能翻越險峻山林,六十里地走了一天一夜才到,等他到佛山嶺,燕水溪已經抬到足夠的高位。

彷彿深峽之間陡然變出一條大河,即使在佛猴嶺這邊的上游,水位也抬高深達三丈。在佛猴嶺腳還形成一座面積有數百畝的小湖。

唐希泰翻山越嶺十分的辛苦,夜裡還淋了雨,趕到佛猴嶺寨,跟落湯雞似的,但看到淮山棧道最後一環也最終接上來,神情十分的興奮。

佛猴嶺這邊的主將為林縛親點的黃祖禹,從輜兵挑選健鋭編練,在崇城軍編外約有六千兵馬,從春後就由黃祖禹統率駐守在佛猴嶺上訓練。

唐希泰趕回佛猴嶺寨,除了主將黃祖禹外,曹子昂與崇城軍指揮使周同二人來悄然潛來佛猴嶺就近觀望荊襄形勢。

唐希泰連濕衣都沒有換去,便將淮山以西的最新情況稟告曹子昂。

林縛遠在豫章,車船不便。

即便以最快的速度通報軍情,從淮山腹地經廬州往豫章一來一回,在路途上也要耽擱六七天的時間,故而在廬州方向,林縛予於曹子昂有從權處置之權,匯聚在廬州的失馬,都受曹子昂節制。

“回寨子裡再說……”即使曉得南陽最後的會戰近在眼前,曹子昂心氣還是靜如平常,看著唐希泰一身濕衣,讓了一匹馬給他,先回軍寨去。

回寨後,唐希泰換了乾淨衣衫走到指揮棚,曹子昂、周同以及黃祖禹三人都在,圍著荊襄地圖討論。

唐希泰走過去,抬頭看懸掛在牆壁上的地圖。

長樂軍、奢家殘部以及陳韓三、楊雄所部在漢水與淮山之間的兵馬,實際都在淮東斥候的嚴密監視之下。

從六月下旬起,奢家渡江殘部的主力,特別是受奢家直接所轄的精鋭戰力,差不多將有四萬兵馬,都往石城聚集。

石城位於漢水的中游,與荊州府北面的當陽縣隔漢水相望。

在胡文穆重點佈防江夏之際,奢家難從漢津渡漢水南下進襲荊州,將兵力沿漢水往上游轉移,集結到石城,欲從石城渡過漢水,從當陽縣插入荊州境內,不失為一種選擇。

然而石城另一個更為重要的地理特別則容易被忽略。

石城位於漢水北岸,從石城到襄陽,漢水幾乎是筆直南北而行,水道行程在兩百里左右,而陸地與襄陽之間沒有大的地理阻礙,傳統的漢左驛道夾於漢水東岸與綠林山脈西脈之間,能直達淯河匯入漢水的樊城。

只要羅獻成將樊城讓出來,奢家在石城聚集的精鋭兵馬,就能在短短兩三天的時間裡,通過樊城,攻擊南陽南門戶新野。

雖然還沒有斥候回報,但唐希泰懷疑奢家在石城的兵馬已然開拔北上了。

曹子昂指著地圖,說道:“雖說燕子溪的水位抬高了,易於行舟,但一次也只能渡四五千兵卒過去。白天放船而下,夜間空船而回,安排得再好,要將五萬兵馬潛入柴山,加上必要的補給,也要半個月的時間。南陽必然要放棄掉,他們能守上三個月,便算他們命好,不過廬州這邊的兵卒,就應該立即安排潛越淮山之事……”

周同點點頭,說道:“等江西境內的事情全部解決掉之後,這邊再決定出兵,少說要耽擱半個月。形勢千變萬化,半個月的時間太長了,耽誤不得。廬州那邊先行空營時,至少先叫唐復觀及孫壯部先潛入柴山待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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