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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更俗]梟臣[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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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29 18:57:29
卷十一 狂瀾第61章 論農

虞文澄也僅是到府界相迎,倒不會全程護衛。恰逢唐希泰受命去豫章見林縛經過彭澤,唐希泰便與岳冷秋同行,虞文澄另調一隊扈兵護送他們。

唐希泰是崇州三十童子之一,差不多要算林縛的弟子,此前任廬州府司農參軍,在淮東地位看似不高,實則不低。

相信淮東不會捨掉唐希泰的性命安排岳冷秋在途中給寇兵劫殺,鄧愈、嶽峙等人才較為放心的看岳冷秋離去。

從彭澤往西南而行,到都昌登船橫穿鄱陽湖是往豫章的捷徑。

沿途所行的彭澤、湖口、都昌三縣,位於鄱陽湖接揚子江水道的東岸,奢家此前在這裡以田常為首、駐重兵防池州,故而民間的抵抗運動受到壓制。

上饒防線給打穿之後,奢家渡江北逃倉促而果斷,也來不及在這裡地區進行大規模的破壞。

雖說江州諸縣在過去一年給奢家盤剝得厲害,不過今年的農事倒沒有受大的影響,鄉野沒有大亂。這對殘破的江西來說,是難得的可貴。

從彭澤往西,經湖口往南到都昌,沿路麥穗金黃,已是收成季節。

岳冷秋與唐希泰分乘兩輛馬車一前一後而行。

岳冷秋與家人岳安、岳周乘一輛車,所謂既來之則安之,沿路看風景,倒也不會特別的惶惶不安。

“罕見江西喜食麵餅,料不到江州種麥如此之廣?”岳周坐在車轅前,看著沿路成片的麥田,頗為驚訝。

“麥作從西北傳入中原,已有千年,有個由西漸東、由北漸南的過程,但到江南之後,又是先江淮、兩浙,而後往西漸傳,差不多也到啟聖初年了。此時江西大肆種麥,也就百年左右,以江州、上饒最盛。觀地理,可知上饒種麥,是由兩浙傳入;則江州種麥則是由荊楚南漸——反而到江西腹地,浮梁、撫州、豫章、贛州、袁州等地,罕有農家植麥。非不宜,實未到也,”岳冷秋一生閲歷無數,見識廣博,岳周雖為奴婢子,實則視其為弟子。岳氏子弟枝葉不繁,岳冷秋悉心培養家生子,要比外人忠心得多,這次使岳周隨行,也是沿路有更多時間教導功課,耐心解釋說道,“以往農事春稼而秋收,遂有青黃不接之困。秋收之後或種麥菽,能補春黃之缺,又不損地肥,江西之宜大舉種麥啊……”

當世糧產都低,北地種豆麥年收六七十斤就不能算荒年。江淮水田植稻也不過兩百多斤收成。要是水田到冬季加種一季小麥,即使江西濕害嚴重,種麥不比兩淮,但一畝地能有八九十斤糧食收成,農戶就要笑逐顏開,故而岳冷秋遂有此論斷。

“老爺這時候倒還有心關注農事這些庶務?”家人岳安坐在車轅上,聽岳冷秋悉心教導岳周農事,疑惑的說道。

“細觀這些年來,往根子裡說,就是對這些庶務關心不夠啊!”岳冷秋輕嘆道,倒是不擔心後面的唐希泰會聽見,與岳周說道,“麥作不畏寒,但害於澇;故而稻麥雙作之田要夏水冬旱,對溝渠之事尤為依賴。崇國公入淮東之前,崇州縣稻麥雙作的上熟田不過二三十萬畝,便給稱為米魚之鄉。然而在不到十年間,崇州一縣幾乎所有的水田都實現雙作,這治政的本事,想叫人不服不行啊……”

“岳相對崇國之事也真是熟悉,”唐希泰叫車伕驅車追來,與岳冷秋並驅而行,作揖笑道,“我家大人初在崇國治政,曾上書言永佃、減租之事,未見岳督回應,迄今都引以為憾,實不知岳相對農事見解也如此之深。”

崇州五縣已為林縛的封國,岳冷秋習慣了舊稱,一時難以改口,唐希泰倒是堅持稱崇國。

岳冷秋的地位自然不是唐希泰能比的,但是虎落平陽難有威風,岳冷秋在唐希泰面前也擺不了譜。

“減租、定租、永佃,使佃農不受顛波反覆之害,而專務於農事,實是大利。簡單點來說,種兩茬莊稼只收一茬租,佃戶自然樂意種田雙作,施肥伺田,參加溝渠整治,”岳冷秋說道,“崇國公是崇觀十一年書言此事,只是其時岳某誤以為這非當下之急,沒想到是大錯……”

唐希泰笑道:“其時津海糧道還在,北方需要從淮東抽糧數以百萬石計,我家大人也是給逼迫著去想增產籌糧之法;還算如人意吧。”

聽著唐希泰風輕雲淡的語氣,岳冷秋心頭苦笑:怎麼叫還算如人意?

奢家從江西崩潰最為失策的地方,就是沒有想到林縛能那麼速度的安定江寧的局勢,能那麼迅速的展開對江西的攻勢。

能快速安定江寧局勢,表面上是林縛以戶部及江寧府的名義先後兩次向淮東錢莊支借五百萬兩銀以補不足,但奢家一度攻陷江寧縱兵大掠,掠奪的金銀之數也有數百萬兩之多,為何奢家退到江西之後就沒能緩過氣來呢?

金銀只是彌補流通之不足,但若是民間根本就沒有糧食可以收購,再多的金銀也是廢物——去年一年時間裡,僅淮東十一縣往江南輸送的平價米糧高達四百萬石,這才是江寧形勢迅速安定下來的根本原因。

沒有糧食輸入,農戶忍饑挨餓,只能背井離鄉去逃荒。不要說本地農事生產難以恢復,還會對其他地方造成衝擊,影響治安跟生產。得到充足的糧食輸入,農戶能吃飽飯,就能專心農事、恢復生產,局勢自然就穩定下來了。

但是,包括淮東自身二十萬兵馬有相當一部分都是要依賴淮東供食,包括浙西、閩東、浙北對淮東來說都是新得之地,誰能想過淮東僅十一縣還能一下子拿出這麼多餘糧來?

制霸之道,無非兩樣:築城跟積糧也,林縛當真是將這兩樁事做到極致了。

奢家之敗,非軍事、謀略不如也,實際是弱在治政上。

當然,岳冷秋有岳冷秋的驚訝跟困惑,唐希泰也不會將淮東的根底都告訴他。

要曉得淮東缺糧時,每年還要從海東運進上百萬石的米糧;也是這兩年捍海堤的效果才較為充分的彰顯出來,使得淮東糧產逐年都在大漲。

崇觀十一、十二年,林縛鐵了心一次拿出上百萬兩銀去修捍海堤,有多少人旁觀冷笑?岳冷秋又何嘗不是旁觀冷笑者之一?

此時江寧諸多人還是為奢家北逃、燕胡有可能很快打開西線通道而惶惶不安,但這順利拿下江西,叫淮東諸人信心十足,也不怕荊湖會給燕胡騎兵打穿。

無非水來土掩、兵來將擋。

江寧以及寧南、寧西以及閩東地區的局勢都相繼安定下來,不會再特別缺糧,浙西、浙北的形勢也相繼好轉,江西的局面再殘破,也能從容應對,至少不會比去年更難。

奢家在江南就像閩北這一塊飛地,廣南郡以及袁州、潭州都有服軟之勢。

就算以當前的形勢,淮東還能供養二十五萬戰卒;當整個南方局勢都安定下來,淮東兵馬擴充到三十萬、四十萬,揚子江之南又不用擔心有人制肘,何畏與燕胡正面逐殺中原戰場之上?

目前,林縛表面上是免除掉江西今後三年的賦稅以養生息,但實際上江西要重建、要恢復生產,就要從外地運入大量的鹽鐵米煤茶布甚至騾馬等物資——包括將來的廣南、湘潭等地,林縛都無意一開始就直接去接管賦稅,但是市場傾銷一定要打開。淮東就能依賴鹽鐵之事,從這些地區吸取大量的養軍之資。

江寧戰事之後,江南七府的市場對淮東打開,僅鐵料一項,今年上半年就將給淮東帶去近百萬兩銀的厚利。

燕胡奪得薊東之後,接管原薊鎮軍在薊東遵化的鐵廠,又從遼東遷並工匠來,成為燕胡在北地最大的煉鐵中心。

根據軍情司所得情報,燕胡的遵化鐵廠,有工匠近兩萬人,一年產精鐵、毛鐵料共四百萬斤——燕胡人雖生於荒蠻,但其王葉濟爾有雄才大略,早年就在遼東大事冶鐵、開發遼東,才有南奪燕薊的基礎。

遵化鐵廠的規模甚至超過江寧工部鐵作最盛之時,用匠工之數,但要比江寧工部要少一截——一多一少便可見葉濟爾治政手段之強、眼光之遠大。

只可惜,橫在燕虜之前的,是淮東,不是殘越,也不是奢家這樣的一時梟雄。

在淮東,與冶鐵相關的匠工約三萬多人,但鐵料年總產量高達兩千萬斤。

以計人均產鐵計,淮東是燕胡在遵化鐵廠的三倍。

想到這裡,唐希泰又朝岳冷秋作揖道:“聽岳相談農事,希泰有一事請教?”

“請講。”岳冷秋說道。

“燕京未覆時,北地正常時需每年從南方輸入漕糧六百萬石;但在燕虜占得北地後,在山東、河南皆殘的情況,便撐得起四五十萬兵馬連年征戰之耗用,何以如此?”唐希泰問道。

岳冷秋看了唐希泰一眼,心裡想:唐希泰同行,難道是林縛有意安排?

岳冷秋認為唐希泰是有意相考,雖然猜不透他為何如此,但也不以為意,淡然說道:“往年需南糧北運,以補燕京之不足,也僅能勉強維持;而如今南糧斷絶而北地半殘,燕虜何以據北地以養四五十萬兵馬,感慨、驚訝者甚眾。但唐大人對此應該瞭然於心啊……”

唐希泰尷尬一笑,心想岳冷秋果真是老狐狸,試探得有些明顯了,但也硬著頭皮等岳冷秋繼續說下去。

“……”岳冷秋要坐在車轅前的岳周也仔細聽著,說道,“雖說北地遠不如江南富庶,但燕薊平原也有良田近億畝,而薊遼、宣府、大同三邊的軍屯規模時最大總計達一千七百萬畝,只要善以經營,何愁四五十萬兵馬養不活?”

唐希泰目光淡遠,心知岳冷秋所言不虛,見岳冷秋對這些數字信手拈來,瞭然於心,也確信岳冷秋合曾登副相之位,不是浪得虛名。

大同鎮不是一座獨城,大同鎮作為北地三邊之一,以大同城為核心,共有五百餘座軍屯城壘,構成寬近六百里的防線,軍屯規模最盛之時,屯田達七百萬畝。

“軍屯、軍戶之制廢敗,致使諸多事積重難返,”岳冷秋細算有越以來種種弊端,也是感慨萬千,他以往以投機取功為利,但不意味他不懂其中的關竅,再者唐希泰有可能代表林縛作試探,他侃侃而談道,“軍屯給將官侵佔,屯卒又給將官役使勞作,致使後期軍戶大量流失。到靖邊侯蘇護時,邊軍將卒或征或募各半,中樞撥錢糧及屯種自給各半,已經不能完全依賴軍屯。要是問題僅僅於此,還不算嚴重。邊軍可以征屯卒以補不足,但京營軍到後期就幾乎都是募卒。京營軍後期兵額為十三萬,合眷屬共五十萬人居於畿內,都需要中樞財稅供養。此外燕京未覆時,包括漕糧、宮莊以及各地交於中樞(或戶部、或內府司)的稅賦,除了京營軍及邊軍錢糧外,還要用於兩個方面,一是官吏功勛俸祿、一是宗室內廷供養。燕京有口百萬眾,京營軍及眷尾居半,餘下五十萬口,有官吏、有勛貴,有貧賤依附於官貴者。官或食俸祿或貪腐,又拿俸祿及貪腐養家人、僕役,豈不是燕京百餘萬口人實際上都在吃中樞財賦?中樞要養邊軍,又要養燕京百餘萬口人,僅從燕薊抽稅糧,如何能夠?”

越太宗遷都於燕京,倒不是胡亂所定。

即使不算邊地軍屯,燕薊平原實際是中原四大平原之一,與兩湖平原、江淮平原、河淮平原並列。燕薊平原南至黃河、北至燕山、西至太行山、東至渤海,可耕作的土地達上億畝之多。帝室在京畿、燕薊所圈的皇莊就多達三四百萬畝之多。

除黃河外,發源於太行山而入渤海的水系極多,給燕薊帶來極便利的灌溉條件,最多時養育民口將近千萬之數。

以千萬之民、億畝之地供養一座帝都尚且不足,已經不是北地缺不缺糧的問題,而是越朝到後期積重難返。

除邊軍外,就連帝都百餘萬口都需要外界的供養,就已經超過燕薊平原的承受範圍。

江寧城坊戶一度高達十五六萬戶,除了江淮富戶官紳雲集江寧之外,還有大量的貧民依附於他們而生。

這種畸形的城市人口結構,對周邊的江淮平原是在不斷的吸血,大量的資源就憑白的消耗在江寧城裡。

所以在江寧戰事之後,林縛一方面將江寧城坊戶往工坊、工礦等業輸送,一方面大舉將城市貧民遷往閩東、夷州屯種。實際要消減江寧城對江淮平原資源的過度侵佔,才能夠將更多的資源用來養軍,以跟燕胡抗衡。

“之前就是積重難返,但到燕虜破關寇邊,燕南、魯北給打殘、黃河潰堤而漕道沖毀之後,北地形勢就已經到了崩潰的邊緣,”岳冷秋說,“不得不說崇國公實在是聰明得很,津海糧道遂得以崛起。到這時候,燕京因糧荒而人口鋭減,實際使得南漕總量降到三百萬石以下,也能勉強維持。可惜燕虜成勢已久,而先帝在遼西缺乏足夠的耐心……”

唐希泰心裡暗道:岳冷秋是事後諸葛亮呢,還是當時就看出遼西之戰倉促必敗?

要是後者,岳冷秋的心機真是夠狠,淮東應不能容他?但細想,要是岳冷秋當初早就看穿一切,也就不會在這時坦然相告。

岳冷秋似乎看不到唐希泰在想什麼事情,隨著車轍前行的轔轔之聲,繼續說道:“北地崩潰之時,燕京人口已經鋭減到五十萬,不足崇觀八年之前的半數。燕虜占得燕京,京營軍除隨張協留守約三萬眾降敵外,其他悉數崩潰。在北地崩潰之前,朝廷要承擔燕京百餘萬口人的吃食,但到燕虜竊得燕京,這些壓力實際上已經化解掉大半……”

“這數年來,燕虜在大同、遼薊、宣府、薊東、燕南等地圈地分田、重定軍戶之制。這麼一來,燕虜養四五十萬兵,便是京營軍,除了吃食給養之外,也不再需要額外承擔兵餉。即使有兵餉,那也是縱兵掠劫……”

“……雖說降臣無數,也無恥受燕虜俸祿,但自虜王以下,虜賊都尚節儉,降臣不敢不效,實際上大幅減輕了消耗。張協老兒未叛時,養家奴愈千,此時媚賊,家人不足百數。朝廷在燕京最多時內廷供養侍宦近六萬人,而燕虜宮眾不過兩千眾。這一多一少,就相當能叫燕虜多養十數萬兵馬。燕京城此時實際口數,加上駐兵,也就二十餘萬……”

表面上看去燕虜對降臣的俸祿不減,但實際上清廉與否,差別極大。

張協養家奴愈千,除俸祿外,相當一部分是依靠貪腐所主,實際上也是消耗中樞財政。官吏、降臣能夠清廉,中樞財政消耗要少得多。

“以上種種,使得此前朝廷在燕京立都得燕薊之養尚且不足,而需從河南、山東以及江淮抽糧;而燕虜南下,占得燕薊,雖說河南、山東等地皆殘,但晉中、燕薊民生已有恢復,又得兩遼、燕西之地,故而燕虜能養四五十萬戰卒而連番征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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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 狂瀾第62章 岳冷秋

“岳冷秋倒是個明白人……”宋佳依林縛坐在案側,看著唐希泰連夜派人送來的信函,評價道。

雖說岳冷秋有意來豫章議樅陽之敗並議荊湖戰事,但多年來沉積下來的隔閡以及彼此地位的障礙,實際上使得林縛與岳冷秋沒有充分交流的可能。

唐希泰自廬州往豫章,與岳冷秋同行,當然是出自林縛的安排,便是有意去摸一摸岳冷秋的根腳,以決定池州軍的去留。唐希泰白日與岳冷秋伴行,夜宿驛館,便將日間談話摘錄下來,派快騎先一步馳入豫章、呈閲到林縛的跟前。

唐希泰密函裡密密麻麻所寫都是岳冷秋議燕胡之事,宋佳讀得津津有味,也可知岳冷秋對時事見解之深,在當世實為屈指數人之列。

岳冷秋的能力,林縛是從來都不否認的,岳冷秋對燕胡的見解之深,他從信裡也頗有所得。

燕胡侵得北地已經有五年多的時間,河南、山東都成拉鋸之勢,難以經營,但在燕胡在晉中、燕薊經營還頗為得力,而燕胡的軍政結構大異於南越,使得燕胡在軍事動員方面的能力非常的突出。

燕胡在北地逐漸實行軍戶之制,但燕胡所行的軍戶制跟越朝舊制有本質的不同。

越朝舊制,立軍戶以為屯田、征卒所用。官府配田以養軍戶,軍戶耕種得食,抽丁以備戰守。越朝軍戶本身就地位低下,到後期軍屯崩壞,軍戶常常受軍役及勞役的雙重壓迫,苦不堪言。

燕胡軍戶,有正軍戶、副軍戶及附戶之別,正軍戶常以本族丁卒任之,副軍戶多為投附漢軍丁卒,附戶則為擄民及北地民眾。

正軍戶專司戰事,配田最多,可役附戶耕種;副軍戶得田自種,家無餘丁,亦可使附戶助耕作;附戶則基本處在佃戶與農奴之間的地位。

以二十年前的蘇門案為起點,靖北邊軍崩潰,遼東之地及百萬民眾盡歸燕胡所得,虜王葉濟爾就試行此制經營遼東。

當時由於無沒有大規模的降附漢軍,故而僅有本族軍戶及附戶之別,陳塘驛戰事之後,燕胡屢次侵邊,都以擄民為要,實際也就是補充附戶之不足。

以崇觀九年入寇為最,一次就從燕南三府擄走丁壯約四十萬,還包括大量的牲口。

正因為這種特殊的軍政結構,使得燕胡在大舉進占北地之前就得以舉族為兵。

及至燕胡侵得燕薊等地,得大量的降附漢軍,又於正軍戶與附戶之間增設副軍戶(又稱帖軍戶)以安置降附漢軍。

這種從本質有別於越朝、類同於軍事貴族的軍戶制度以及相應的配田、附戶制度,首先對北地的生產恢復有一定的促進作用,更重要的是在軍事動員方面有著極高的效率。

燕胡戰卒脫離生產、專司戰事之時,其自備兵甲及養育家室都可以從剝削附戶所得,而不用完全依賴於中樞財政。

“岳冷秋及張協等人,對燕胡瞭解很深,但對燕胡瞭解越深,心間恐懼則越難去,恰恰與李兵部走了兩個極端。故而遼西之時,李兵部奪得松江城,仍知要徐徐圖之,急進必敗,而張協、岳冷秋等人則不切實際的想一舉重挫燕胡……”宋佳也從唐希泰的轉述上分析岳冷秋在燕薊崩潰時的心態。

燕薊崩潰之前,李卓率薊鎮軍奪得松江城,雖說事後確知松江城之失是燕胡誘敵之計,但其時若能依照李卓部署,朝廷依舊能在遼西獲得軍事上的優勢。恰恰是朝野的浮躁急於建功的心思,導致整個局面崩潰。

整個薊遼戰事,可以說燕胡領導層在戰爭指揮達一個常人難以企及的高度,也可以說形勢到那一步,實際上已經無法挽回,但林縛日後反思此戰,依舊將張協、岳冷秋等人在背後推波助瀾使崇觀帝奪李卓帥位為燕薊崩潰的直接原因。

這件事也是林縛這時處置岳冷秋的心結所在。

林縛微微而嘆,說道:“可惜是投機取巧之徒……”

崇觀九年燕薊勤王時,林縛就與岳冷秋相識。

其時岳冷秋督東閩,為封疆大吏,林縛僅僅得李卓、顧悟塵賞識得以將三千鄉軍為戰,兩人地位懸殊,有如天差地別。當是時,林縛與岳冷秋皆知濟南是燕虜主攻方向,然而岳冷秋雖擁精鋭閩兵,卻不敢守濟南,還暗中促使邵武軍分裂——從這一樁事中林縛便認識岳冷秋投機取巧的性子,實在不是一個高風亮節的君子。

宋佳悉知這些年來淮東與岳冷秋的恩怨,林縛對岳冷秋有如此評價實在不叫人意外,笑道:“岳冷秋要如陳西言,是個謙謙君子,合輒你就高興了?”也知道林縛如此評價岳冷秋,也是認為岳冷秋在崇觀十二年深冬上書言遼西戰事建議直取遼陽,更多出於博險的心態。

要非如此,岳冷秋用心就太深、太狠毒了。

事實上在北地崩潰之後,也有一種言論推測岳冷秋用心險毒,直指岳冷秋希望北地崩潰以便他當時以督江淮之位掌握南方。

不過岳冷秋在擁立寧王時猶豫不決,說明他在北地崩潰前後,實際上也沒有定計。

林縛苦笑一下。

池州軍在樅陽如此慘敗,也非林縛事先能預料。

事先預料岳冷秋是投機取巧之輩,不會出死力阻奢家殘部渡江,但沒有料到池州軍在北岸會如此慘敗。

照著之前的計劃,池州軍不敗,還叫池州軍進擊鄂東,以襲渡江之後的奢家側翼,不使淮東軍主力分散於荊湖,但是池州軍在樅陽慘敗,就叫之前的計劃難以再執行下去。

便是淮東軍內部也有聲音,希望能藉此良機將岳冷秋徹底的打倒,使其再沒有起複的可能。林縛權衡利弊、決定也委實難下,倒是宋佳、高宗庭,包括江寧的宋浮都建議留下岳冷秋。

楚黨聲勢最盛時,在朝野隻手遮天。燕薊崩潰時,張協降敵,楚黨就一跌千丈,要不是岳冷秋有擁立之功,其時在江淮勢大,永興初年就難捱過去。及至柳葉飛投敵事敗被誅,岳冷秋受牽連辭相,楚黨在江寧的殘餘也盡數給驅逐出廟堂,岳冷秋在士林間的聲望也因此跌入最低谷。

後期林縛與陳西言都薦岳冷秋起複督江州,便是看到岳冷秋在廟堂之上已經再難得抗衡之勢,而其知兵治軍之能對當時的江州形勢非常關鍵。

江寧戰事時,表面看上去岳冷秋一戰未打,還故意縱陳子壽降奢家,但實際上,岳冷秋還是發揮了相當重要的作用。

要不是岳冷秋據池州有鎖門之勢,江寧戰事期時,奢文莊就未必會輕易放棄江寧不守;要不是岳冷秋據池州以鎖寧西門戶,奢文莊即使棄江寧不守,退到弋江以九子山之勢據淮東軍西進,整個江南的形勢就會變得極其複雜。

薦岳冷秋督江州,林縛也自詡為有生以來、頗為得意的一招妙棋,自然也就不會忽視岳冷秋在江寧戰事中所發揮的作用。

及到林縛想徹底收復江西,也都依賴於岳冷秋據池州守寧西門戶,才得以將長山軍主力從弋江南調參戰,不然淮東軍也難在上饒形成兵力優勢。

其實在考慮到岳冷秋這些藩臣對淮東存有不敬、防備及制肘心思同時,同時也需看到他們對淮東也有極大的貢獻。

眼下要是徹底的解散池州軍,那就意味著淮東在鄂東地區要額外投入三到四萬的兵力,這會分散淮東現在的兵力,而不利於淮東在其他地方集中使用兵力。

其次,徹底的打壓岳冷秋,也不利於分化淮西。

淮西諸系兵馬,以陶春所部勢力最大。

陶春也是東閩軍出身,但在濟南時與陸敬嚴決裂,受東閩系將領唾棄,但陶春獨得岳冷秋所重,也是在岳冷秋的支持下,陶春才最終掌握長淮軍並於此時出鎮渦陽,在淮西軍中,實有與董原分庭抗禮之勢。

岳冷秋對陶春的影響,實際還要深入到原長淮軍一系的將領。

由於岳冷秋的存在,使得董原無法徹底的拉攏、消化陶春所部,而淮東一旦借樅陽之敗將岳冷秋徹底的打壓下去,反而會促使陶春徹底的投向董原。

而池州軍解散之後,大批的將領,包括鄧愈、嶽峙等人,都難給淮東所用,而更有可能流向淮西。

這時候留下岳冷秋,實際上是分淮西之勢,而不能單純的擔心岳冷秋會對淮東制肘。

這時留下岳冷秋,也能安荊湖之心,使其能全力防守荊州。便是燕胡借襄陽南下,荊州仍是事關全局的要害之地。荊州不失,即使叫燕胡占得荊湖大部,也無法盡得揚子江上游之地勢。

要是此時殘酷無情的打壓岳冷秋,叫胡文穆有唇亡齒寒之憂,待燕胡大軍南下荊湖,勢力之大叫荊湖難以獨擋之時,胡文穆就未必還會有堅守不降之心。

留下岳冷秋,最為重要的,也是要行瞞天過海之策,要拿岳冷秋出來掩人耳目,也是要為淮東下一步的軍事行動,徹底的迷惑奢家。

當然,宋浮、高宗庭乃至宋佳等人,還有另一個心思,那就是岳冷秋不是什麼高風亮節、寧死不屈之輩,恰恰是他生性投機取巧,叫宋浮等人看到岳冷秋有給淮東拉攏的可能。

故而,林縛不喜岳冷秋投機取巧的性子,但宋佳嗔怪林縛得了便宜還賣乖。

岳冷秋要跟高風亮節,潔貞志明,是徹底的保皇派,那毫無疑問,即使瞞天過海之策不行,也要借這個機會將他徹底打壓下去。

恰恰岳冷秋存在給淮東拉攏的可能,也將涉及到將來對淮西勢力的處置,高宗庭等人的意見,是放過樅陽之敗不去追究,叫岳冷秋率池州軍渡江進駐黃梅。也唯有如此,在長山軍主力留駐江西的同時,林縛調崇城軍往廬州休整,才能看上去天衣無縫,叫諸敵無所警覺。

想事頭痛,林縛難免分神,拉宋佳坐他懷裡來。

宋佳看著門窗不掩,半推半就的坐到林縛的懷裡,但按著他的手不叫他亂摸,要他正事為先。

衣衫輕薄,挨著宋佳光滑微涼的肌膚,林縛隨意翻看公函,倒是香艷得很。

這時左雁推門進來,看到室內這番香艷,俏臉羞紅,稟道:“廬州又有文函送來,”將一摞文函遞上,又低語道,“大白天的,大人與夫人親熱也要注意影響……”轉身過去,要幫林縛與宋佳將門窗掩上,好方便他們白晝行歡。

宋佳粉臉微紅,笑罵道:“死妮子,昨夜食髓知味,今天就來編排我的不是了?牘案半天,我也乏了,換你來伺候大人看公函。”

宋佳撐著身子要站起來,林縛雙手摟住她軟柔的腰肢,宋佳身子柔弱不受力,又復跌坐到林縛的懷裡。豐滿艷、臀隔著輕薄衣衫坐在林縛的腹股之間,叫林縛身下的那只大蟲蠢蠢而動,幾個呼吸之間就勃然怒立,頂著宋佳身軟心顫。

“……”宋佳掐住林縛的大腿,艷眸薄怨,意叫林縛在侍婢面前給她留些顏面。林縛只是喊住掩上門窗要出去左雁:“雁兒,你來幫夫人寬衣……”

左氏姐妹隨宋佳南下侍奉林縛左右,房事之歡自然也早分得一懷羹,不再是不知男女之歡的完璧之身,也常常在宋佳體力不支時替換上陣,叫林縛享盡齊人之福。

雖說左雁嬌羞不堪,但也聽林縛命令走過來幫忙。

宋佳不堪在侍婢面前給林縛蹂躪得神魂顛倒,侍左雁過來,便將她的手縛住,去剝她的裙衫,笑罵道:“死妮子,罰你坐過來伺候大人……”直將她的襦裙掀起,剝下綢質褻褲,露出雪也似的白臀,讓她坐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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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 狂瀾第63章 盲點

岳冷秋與唐希泰行到都昌時,趕上大雨天氣,鄱陽湖上風騰浪湧,一時間難以起行渡湖去豫章,便在都昌歇下來。

都昌城位於昌河入鄱陽湖的河口,周同領唐復觀、劉振之兩部在都昌暫作休整,使得都昌城北荒灘儼然又立一座營城。

河口的石港裡,停泊著數十艘運兵船;此時又陸續有運兵船冒雨南下,入泊河港——看著如此多的運兵船集結到都昌來,岳冷秋亦能曉得林縛主意已定、崇城軍主力即將調動,只是不曉得調往江州還是別的地方。

既然岳冷秋要在都昌歇腳以避大雨渡湖,周同自然不能疏忽了禮烽,便在行轅設宴相請,聊表心意,唐復觀、劉振之二將也列席相陪。

濁酒蔬果魚蝦乾肉脯,乾肉脯存制時間較長,散發些許的腥氣,菜蔬也是以海裙菜為主。

周同笑道:“戰事初息,物資貧竭,沒有好東西招待,還請岳相海涵……”

岳冷秋說道:“周指揮使客氣了。”

眼下江西境內是什麼狀況,岳冷秋也不是不清楚。

雖說淮東軍的補給能從揚子江運來,但都是存放時間長久的食品。軍中能有醃製風乾的肉脯可以食用,就說明淮東軍在軍食上已非其他能比。

江西農事要恢復,畜力不可或缺,林縛到豫章後第一道政令就是嚴禁江西各地宰殺牲口。所以都昌城裡,魚蝦水果不缺,但沒有新鮮的蔬菜跟鮮肉。

對淮東軍諸將領來說,此時正是建功立業之時,罕有人溺於享樂。除了一些嗜酒的將領常常偷藥用的烈度酒外,絶大多數人都還食不厭精、衣不厭粗。

岳冷秋自然也是客隨主便,不以為意。

推讓半餉,岳冷秋與周同並座,唐復觀、劉振之及唐希泰諸人陪坐。

岳冷秋督東閩時,唐復觀為提督府左部虞侯,對他還算熟悉。岳冷秋也意試探淮東軍諸將對荊湖以及北方形勢的看法,故而席間與唐復觀所聊甚勤。

唐復觀對岳冷秋的感觀就複雜得多。

岳冷秋督東閩時,與虞萬杲就不對頭;而督師勤王時,岳冷秋唆使陶春分裂邵武軍。

雖說邵武軍在濟南遭到覆頂之災有很多原因,但原東閩軍出身的將領,怎麼可能對岳冷秋還有好感?

唐復觀本欲不參加宴席,避開不見岳冷秋。不過豫章方面希望能對岳冷秋釋放更多的善意,在周同堅持要求下,唐復觀也只能硬著頭皮過來跟岳冷秋周旋。

“燕虜之根基在兩遼、在燕薊,皆臨深海。然靖海水營縱橫四海,無往而不利,奢家敗亡,也根源於此,這也是樞密使謀略過人,”岳冷秋按案而坐,腰直如戟,顧視淮東諸人,“如今,燕虜也應該深知此弊,所以在山東、薊東以及遼東都備重兵,又在登州大治水軍。但以奢家敗局觀之,以陸防海,無疑是以艱迎易,要是燕虜計窮於此,最終都會陷入徹底的被動。所以,燕虜急欲在西線先陷關中,再奪荊湖,希望先打開西線通道南下,能將淮東戰卒牽制在西線,始終不能大規模的走海路北上直襲兩遼、燕薊。到去年年底,燕虜大舉攻打關陝以及樞密使謀求收復江西,都事關雙方的先後手。如今,樞密院先將奢家驅出江西,可以說是盡得先手……”

岳冷秋這一番話說得半文半白,不過周同、唐復、劉振之等人都讀過書、識得字,唐希泰更是有功名在身,倒也不難理解。

在戰略層面上,岳冷秋對淮東及北燕的認識是準確的。

要是燕胡沒能打通從西線南下的通道,荊湖能維持一個均衡的局面,淮東在收復江西后,一兩年間就會有集結超過二十萬重兵走海路北上直襲燕薊、遼東的能力——這對燕胡來說將是極其致命的。

燕胡能在特別的防線上攔截淮東二十萬重兵的進攻,但是山東、燕薊、遼西、遼東等地沿海適合二十萬重兵登陸的地點有好幾處,燕胡就根本沒有能力在這些地方都建立攔截二十萬重兵進攻的防線。到時候,為了維持機動防禦的能力,燕胡的騎兵就將完全給牽制在渤海沿岸,而難從河南、關陝等方向再對南越構成什麼威脅。

對燕胡來說,他們現在要做的,一是在渤海灣裡建立能跟靖海水營抗衡的水軍,一是棄子爭先。

當燕胡十數二十萬兵馬要是能從西線直接南下,侵得荊湖,進逼到揚子江北岸,從西翼威脅江淮,那淮東除被動在西線進行防禦外,也就根本沒有能力抽出重兵去奔襲燕胡的燕薊、兩遼腹地。

也就意味著,淮東先攻下江西抑或燕虜先攻下關陝,都決定整個戰局的主動權掌握在誰的手裡。

周同看著手裡酒杯,說道:“關中岌岌可危,而一旦關中崩潰,就會在河中、南陽、隨州、荊州引發連鎖反應,形勢發展會非常的迅速,所以我軍先收復江西,還談不上盡得先手。我倒以為我軍當務之急,不是準備走海路奔襲燕薊的事情,而是要先穩定荊湖形勢,以安關中……”

荊湖形勢穩定,將有力的支撐曹家在關中抵抗燕胡,一旦整個西線形勢穩定下來,戰爭的主動權自然就落到淮東手裡。

岳冷秋與周同並坐,無法直接觀察他所言是實是虛。

要是淮東軍將領都在打這個主意,崇城軍主力集結將渡江北上追擊奢家,但整個荊湖戰局將徹底沒有池州軍什麼事了——雖說岳冷秋知道此時池州西進,有給林縛借刀殺人之嫌,但沒有辦法,池州軍在經歷樅陽慘敗之後,要不會在荊湖戰場有所表現,將會給徹底的邊緣化,將會裁撤掉。

岳冷秋說道:“周將軍所謀,我也深以為然,不過奢文莊與淮東屢戰屢敗,但不能否認他是一個深諳淮東戰法的老狐狸——崇城軍主力渡江北上追擊奢家殘部,奢家殘部必不會與崇城軍糾纏。從奢家不守江州北岸的黃梅縣,而將防線撤到薊春一帶,便可知奢家要避淮東兵鋒的心思。隨州如今也視奢家為唇齒,為免唇亡齒寒,羅獻成特意將漢水東岸的通道讓出來,以便奢家能隨時沿漢水北逃,進擊南陽。羅獻成不除,側翼威脅不解,淮東能派兵馬沿漢水追擊奢家殘部嗎?”

“岳督的話倒也叫人反省,”周同說道,“不過淮東軍能日行百里,奢家殘部拖家帶口,難道也能日行百里;再者,淮東十萬兵馬渡江北上,羅獻成這顆牆頭草降附江寧還有所不及,又且敢真放奢家北逃?”

周同滿不在乎的語氣,叫岳冷秋心裡困惑不已,心想:也許是淮東軍諸戰皆捷,自林縛以下都滋生狂妄自大之心,也許林縛特叫周同來迷惑自己。

岳冷秋也不想在宴席上鬧得賓主不歡,周同在淮東軍裡影響非同小可,林縛又非專斷獨裁之人,在池州軍的去留上,周同是能說得上話的一個人。

岳冷秋一時看不透周同所言的虛實,但淮東軍主力急於渡江北上追擊奢家殘部,對淮東並不是特別有利。

除了其他種種原因之外,黃秉蒿在袁州還有三四萬兵馬沒有降服。

即使黃秉蒿降服了,又焉能百分百信任之?焉能不知道奢家渡江北逃而黃秉蒿留在袁州是兩人事先密議。

當淮東軍主力陷在荊湖膠著難下之際,黃秉蒿據袁州再反,必能叫淮東軍首尾不能相顧、方寸大亂。

如今表面上的消息是高宗庭代表林縛出使袁州談受降之事,林縛、傅青河僅率張季恆在豫章坐鎮,其餘入贛的兵馬都分散各處,而眼下在都昌的唐復觀部、劉振之部似乎馬上又要走水路北上了。

難道林縛真就不怕黃秉蒿有反覆?

宴席過後,唐希泰便陪岳冷秋回驛館休息。

岳冷秋與周同、唐復觀、劉振之沒有太多的言語,但與唐希泰一路行來,少了些陌生感。回驛館路上,岳冷秋徑直相問:“兵船集於都昌,淮東真要要迫不及待的渡江北上嗎?”

“江寧諸人都盼望淮東兵馬北渡,荊湖亦盼望著淮東兵馬北渡,但最應該迫切希望淮東兵馬北渡的應該是曹家,岳督難道不這麼認為嗎?”唐希泰見火候差不多,也不再跟岳冷秋打啞謎,有意將真相往深處更揭一層,反問道。

“曹家沒有派人入贛見樞密使?”一個人的見識再廣,也有認識不到的盲點,岳冷秋為池州軍當前的困境所纏,對荊湖、關中的消息就不夠敏感,還真沒有意識到曹家當前沒有派人入贛來見林縛。

奢家渡江北逃之後,使得荊湖的力量對比發生逆轉,一旦奢家與羅獻成公開降胡,勢必從側後夾擊關中、漢中。對於在關中孤守的曹家來言,應是跟南陽梁成沖、河中梁成翼最迫切希望淮東軍主力或池州軍進擊荊湖的。

看著奢家北逃之後,太后一系人馬急成什麼樣子,便能知道荊湖對關中及豫西形勢的深刻影響。

曹家此時還沒有動靜,那就是大異常。

曹家不指望淮東能迅速逆轉荊湖形勢,曹家是打定主意放棄關中了!

而一旦曹家棄守關中,河中、南陽兩地能不能守一個月都成問題,也許到入秋之後,胡人就要飲馬揚子江了!

岳冷秋愣怔在那裡:林縛做決策最基本的依據恰恰就是曹家的選擇。換作別人去揣度淮東的下一步軍事部署之前,一定不會忽疏這點,而自己想當然的以為曹家一定會派人進贛見林縛催促淮東軍北渡以安荊湖形勢,沒想到最大的問題就出在這上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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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 狂瀾第64章 豫章

岳冷秋六月初三與唐希泰乘船抵達豫章,從水門進城,。

接到船已入城的消息,林縛正與傅青河、高宗庭等人在行轅大廳裡議事,笑道:“我應該要親自到碼頭接一接這個老上司……”

高宗庭笑了起來。

林縛任靖海都監使,岳冷秋督江淮;林縛兼知崇州,岳冷秋督江淮;林縛兼知海陵,岳冷秋督江淮;林縛出任淮東制置司,岳冷秋掌江寧兵部,又任副相、御營副使——岳冷秋實打實的做了林縛好幾年的上司,只要到江寧戰事之後,林縛出任樞密院,岳冷秋就只能“屈居”樞密副使。

林縛要去迎一下岳冷秋,傅青河、高宗庭等備好車馬也陪同他去迎接。

車是淮東所造的四輪廂車,此時天氣炎熱,廂板拆下來,上置華蓋,一輛大車可以舒舒服報的坐七八人。不過出了行轅,觸目都是豫章城裡殘破的景象,叫人興緻無法高起來。

淮東軍剛剛接手豫章還不到一個月,這座郡治之城還沒有能從戰爭中恢復元氣過來,到處都是戰火燒灼的痕跡。

奢家駐豫章兵馬,在淮東軍趕來之前,對豫章城進行了洗劫,又縱火燒了這座郡治之城,梅嶺的抵抗軍隨後進城,撲滅了大火,但豫章城過火近半,到處都大火燒過的廢墟。只剩四週一圈城牆堅固,浙閩軍倉促之間來不及摧毀,還完好的保存下來,僅城上的幾座譙樓給燒燬。

往昔的兩萬戶大城,到淮東軍接管時,只剩下不到三千戶人家,民生之凋敝,可見一斑。

“如今也撥不出大筆的銀子去整修豫章城,”林縛坐在車上,跟傅青河、高宗庭說道,“要是能順利將袁州這個隱患撥掉,江西郡治可以遷往江州去,豫章這邊還是留到日後再去重建……”

“也不知黃秉蒿會不會入彀,要是黃秉蒿此時僅僅只想占住袁州,也只能由著他去,”傅青河說道,“那豫章就不能不守,三五千精兵還是要留下來的。”

江西有幾處要害:

一是贛州,位於贛江中游,沿江而上,距豫章有八百里地,是控制江西南部地區的堂奧要地,往南越臾城嶺,可通廣南。

廣南是騎牆草,哪邊勢大哪邊倒。

奢家勢大之時,廣南官吏暗中與奢家曲意勾結、割地自守,將近些年來的賦稅都截留下來,對江寧的號令陰奉陽違,因怕引火燒身,甚至阻止虞萬杲殘部從揭陽退入廣南。

不過,廣南開發較晚,漢夷雜居,編戶不到二十萬,使得廣南有權勢的宗族不敢有割地稱王的野心,但到淮東戰船橫行南洋之上時,廣南的態度就漸軟下來,開始與奢家劃清界限。

到這回奢家在江西徹底的潰敗,廣南就派人到豫章來敘述早些年不得不跟奢家曲意迎合的苦衷;廣南來人早些天給林縛打發去江寧了。

不管廣南方面擺出什麼樣的姿態,當世說話有用只有拳頭。

林縛使陳漬率部進贛州休整,一方面是收編贛南抵抗軍勢力,暫時鎮守贛南地區,另一方面也有告誡廣南之意。

要是廣南不老實,淮東軍隨時可以沿贛江南下,走臾城嶺道進入廣南,把他們的不臣之心給捋平了。

贛州之外,就是江州。江州是江西的北門戶,扼守揚子江中游,北接荊楚,對岸則為淮山南麓,以後也將南北對峙的關鍵點,如今靖海第三水營及敖滄海率長山軍一部先期進駐江州。

上饒是江西的東門戶,銜接浙西衢州,但上饒戰事結束之後,上饒就成為淮東的腹地,如今是要儘快恢復衢州與上饒之間的通道,使得兩地的物資能恢復流通,以助民生恢復。

豫章是整個贛江及鄱陽湖平原的腹地,歷來是江西的經濟跟政治軍事。從豫章往西南而行,則是袁州,為江西的西門戶,與湘潭相接。

叛臣黃秉蒿沒有隨奢家渡江北逃,也來不及從距豫章有四百里山路的袁州撤出來北逃,如今黃秉蒿及部將陳子壽領著三萬多兵馬據袁州而守,表面有意歸附江寧,實際上打的是割地自立的心思。

高宗庭剛從袁州回來,黃秉蒿開出擔任袁州制置使、遷其宗族到袁州安置的籌碼。

林縛雖說下令叫敖滄海扣壓在彭澤的黃氏宗族,但實際上黃秉蒿親族早就在奢家渡江之前,叫奢文莊派人送去袁州了——

黃秉蒿這個隱患不小,但從豫章往袁州而去,道阻且險,易守難攻。

黃秉蒿此時開出割據袁州的籌碼,背後顯然又有潭州在出力,即使要出兵強攻袁州,也很難短時間就攻下來;北地形勢如此緊迫,叫林縛委實難以取捨。

黃秉蒿要真能安於袁州,那暫時就由著他去,不過豫章這邊就不能不留駐精鋭以防萬一。但林縛、高宗庭等人更擔心黃秉蒿與渡江北逃的奢家還有勾結,這個隱患不解決掉,會十分的致命。

林縛搖頭苦嘆:“將奢家驅出江西,還談不上真正的叫江南安定下來,潭州那邊也是一肚子的壞水。這邊拖得越久,對江淮的形勢越是不利。倒不是擔心不能取勝,不能將燕胡逐出中原,但戰事多拖上一兩年,便是百萬計人丁流離於難……”

“主公念民生苦,日後當親牧之,不應假借他人之手,也不得奢望他人也能如主公這般知民間疾苦。”高宗庭說道。

林縛看向遠處的粼粼河水,沉默著不作聲。

上饒戰事之後,“取元氏而代之”也不再是特別禁忌的話題。

車廂裡就三個人,高宗庭言及“親牧”這樣的敏感話題,神情從容淡然。李卓一生忠烈,高宗庭本是落弟士子,前半生坎坷,但心裡也有建功立業、報效朝廷之念,但在李卓身死之後,高宗庭就對朝廷、對元氏徹底絶瞭望。

傅青河說道:“在此之前,沈戎受太后之命到秋浦與岳冷秋密議,岳冷秋隨後來豫章,表面上看去是要努力保存池州軍,但說不定也是要看一看你的心志?”

“江寧滿城都說我心存異志,岳冷秋何必需要再來試探?”林縛反問道。

“這些年來,岳冷秋也算是識得形勢,他有從龍之心,實不能叫人意外,”高宗庭說道,“也許不需要我們去拉攏,他就會將籌碼押過來,但在之前,他怎麼也要親眼確認一下!”

林縛咂咂嘴,輕搖頭,不認為時機已經成熟。

碼頭就在前頭,高宗庭、傅青河也沒有時間再勸什麼,能看到內河碼頭上站著許多人,岳冷秋一襲青衣站在人群裡,個子高大削瘦,顯得很醒目。

在濟南初次見面時,是崇觀九年冬,迄今已有八年了,在這期間林縛記得與岳冷秋見面的次數屈數可指,心裡想:這大概就是所謂的王不見王吧。

崇觀九年諸軍北上燕薊勤王以援京師,山河雖危,但岳冷秋風華正茂的樣子,還叫林縛記憶猶新,此時岳冷秋就顯得飽經風霜,一襲青衫以示請辭之心堅決。

當然,岳冷秋真要是一心求去,又何必到豫章來跑這一遭?

雖說林縛此時的地位在岳冷秋之上,但為了表示對他這個“老上司”的尊敬,林縛請岳冷秋先登車,還要唐希泰陪他們坐同一輛車去行轅。

車間只是寒暄,岳冷秋路上也觀察豫章城裡的殘破景象,看得林縛無意立即收拾豫章城,也能曉得淮東經營江西的重心會暫時放在江州。

從唐希泰那裡知道曹家至今未派人入贛聯絡,推測曹家已有棄關中之念,那淮東必須馬上將兵馬主力北移到江州、廬州一線,防備燕兵進入荊湖對江淮造成劇烈的衝擊——這也是再明確不過的勢態了。

在此之前,岳冷秋知道高宗庭代表林縛去袁州與黃秉蒿見面,此時在豫章、在林縛身邊看到高宗庭,岳冷秋心想淮東與黃秉蒿應該還沒有談出什麼結果來。

不過,淮東軍急於將兵馬主力北移,這對跟黃秉蒿之間的談判非常不利。黃秉蒿會因此枝生其他的念頭也說不定,不曉得林縛如何應對、化解。

回到行轅,先讓岳冷秋去洗漱休息一番,借這個空當,林縛、傅青河、高宗庭聽唐希泰更詳細的敘述他一路與岳冷秋同行的細節。

應該說,岳冷秋或有意或無意流露出來的態度,跟高宗庭與傅青河的判斷很符合,林縛沒有跟唐希泰多說什麼,只說道:“喬中去了贛州,不過江西的形勢有反覆的可能,你暫時留在豫章助傅公處理政事……”

待趙青山、張苟收復閩北之後,東閩、兩浙地區都將徹底的平復,局勢不會有什麼反覆,反而是江西銜接淮東暫時還控制不到廣南、湘潭、荊湖,即使不會派駐太多的精鋭,但經營江西者,林縛一定要用信得過的人。

新編長山軍第三鎮師,林縛用虞文澄為制軍,反而將胡喬中派去贛州任知府,便是要在贛南地區用一個能知兵事、政事的人,能夠及時、果斷處置贛南的複雜局面,而不用事事請示,耽擱了處置的時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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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 狂瀾第65章 河中

林縛給岳冷秋安排的居所,就挨著行轅。

入城前,乘舟而行,岳冷秋也是輾轉難眠。進入豫章,時近午時,在筵席前,岳冷秋暫到豫章這邊臨時給安排的偏院洗漱一番。

淮東軍入駐豫章也剛剛月餘時間,江西殘破,豫章殘破,境內物資匱乏,即使淮東有補給可以走上饒從浙西或走江州從江寧運來,也都優先補給軍需。

看著居室簡陋,房梁有燒灼的痕跡,四壁剛拿石灰刷過,除一榻一幾兩張竹椅之外,別無長物;桌有盞銅燈、有若干紙筆,想必也是特別照顧岳冷秋入住才臨時備下。

岳安、岳周是隨行的下人,院裡另有房間安排。岳安此時將岳冷秋的隨身衣物、書籍等物搬進來,看著房裡實在簡陋得不像樣子,忍不住抱怨:“淮東忒瞧不起相爺……”

“不得妄言!”岳冷秋沉聲制止老家人岳安多言。

豫章城裡的情況,他們沿路進城、進行轅都有目所睹,實在是殘破得很。此時林縛在江西收買人心還來不及,有什麼物資運進來,也都會先拿去補充軍需、賑濟災民,行轅裡怎麼會先奢侈起來?

再者他們這一行是來求淮東存池州軍,又非淮東有求於他們,無端抱怨淮東安排的住所簡陋,不是應有的心態。

片刻後,岳周從外廂走進來。

剛才行轅負責廚事的官員特地將岳周喊過去問岳冷秋有無忌口之物,以便廚房事先剔除,岳周從行轅裡走了一圈回來,跟岳冷秋說道:“裡廂頭除了甲卒守護森嚴外,戰火燒灼的痕跡也未盡除,看來豫章殘破,叫淮東過來後還來不及收拾。”

岳安長年在岳冷秋身邊,忠心耿耿得到信任,但論見識不及受岳冷秋悉心培養的其子岳周。

岳冷秋限於身份,不便在豫章城裡的亂走,那岳周便是他的耳目。

“或許崇國公沒有將豫章恢得為郡治之城的打算?”岳冷秋蹙著眉,輕語道。

“淮東不防備袁州?”岳周訝異。在他看來,淮東將豫章恢復為江西郡治,予以重建,一來可以加重對江西腹地的控制,二來可以監防袁州黃秉蒿。

如今從他們進城所見,淮東並沒有馬上收拾豫章城的意思。

雖說淮東軍入城才月餘,但以淮東收復江寧等地重建的速度,淮東此時還沒有大規模的收拾豫章、招攬流難歸鄉,就表明淮東暫時沒有重建豫章城的心思。

“不是不防備,也許是上饒戰事叫淮東也有力不從心了吧,”岳冷秋說道,“另外,曹家南撤的局面已定,淮東也要防備著荊湖猝然崩潰,兵力急於北調也是應然。”

從事後蒐集來的細節消息去看,淮東軍為了打穿奢家的上饒防線,消耗巨大,如今又要急於防備荊湖形勢崩潰,豫章重建之時大概要緩上一緩。

沒有物資大規模輸入豫章,眼下的情況,林縛也只能寄希望緩兵之計真的能對袁州有效了,不然淮東主力就無法從江西腹地抽出去。

這會兒高宗庭與唐希泰走進院子裡來,代表林縛請岳冷秋到東苑用宴。

林縛用高宗庭、宋浮為謀主,高宗庭素為林縛所重,在淮東地位崇高。

一路南下,有些話岳冷秋不便試探唐希泰,但可以細觀高宗庭的反應。

往東苑,要經過一片竹林,竹林一角有給大火燒灼的痕跡,岳冷秋與高宗庭並肩而行,問道:“我從彭澤過來,一路南下,所行見江西皆殘破不堪,比江寧尤甚,三五年間,樞密院怕不能望著江西有所出。但殲江西之敵,削除江寧側腋之威脅,最大的好處,還在是樞密院可從江西徵募充足兵額——如今崇城、長山、鳳離、淮陽、禁營及靖海諸軍,三十萬鐵甲鏗然、兵戈鋒鋭。樞密院若能從江西再補健卒二十萬,胡馬南渡來,國人夷然無畏也……”

“岳督高見。”高宗庭哈哈一笑,回了一話,叫岳冷秋看不出他是贊同還是敷衍。

岳冷秋的判斷沒有錯。

燕薊崩潰後,是林縛接受了李卓的政治遺產,包括高宗庭、唐復觀、虞文澄、虞文備、耿泉山、陳定邦、楚錚等大批原東閩軍系江西籍將卒加入,使得淮東在江西有著極深厚的人脈基礎。

林縛在江西的這個基礎之厚,實僅次於淮東,甚至還要在經營數年之久的浙東之上。

這也是淮東從外圍展開攻勢,江西境內抵抗勢力就此起彼伏響應的一個重要原因。

江西殘破,江西六十萬戶民生活窘迫,嗷嗷待哺,也恰是林縛抽丁壯以補兵額的良機。

如今淮東水陸步騎諸軍戰卒總數沒有三十萬,也相差無幾,與荊湖、湘潭、淮西、池州諸軍相合,將有六十萬之數,擋住胡馬南下;倘若淮東從江西再補二十萬兵額,那就無需再倚仗荊湖、湘潭、淮西、池州也能擋胡馬南下。

倘若荊湖、湘潭、淮西、池州諸軍都無用場,但南越的半壁江山還不就是林縛一人說了算?岳冷秋這一問,試探得也夠徹底的了。

林縛已入筵席相待,看著高宗庭領岳冷秋進來,站起來相迎道:“筵席簡陋,望岳大人不怪本院怠慢……”林縛執掌樞密院,自然以“本院”自稱。

岳冷秋還禮道:“樞密使簡政愛民,岳某怎敢怨怪?”

北地的形勢已經是風雨飄搖,沒有時間留在豫章不停的試探,在席間,岳冷秋直接進入正題,請罪道:“悔不能嚴守樞密使的令諭,為形勢所惑,拖延二日,致樅陽大潰,岳某有負樞密院托負,特來豫章向樞密使請罪……”

真要問罪,之前就沒有那些客氣,此時連裝腔作勢都是多餘。

林縛稍作沉吟,說道:“奢賊狡敏滑脫,其逃之速,本院也是深感意外。池州軍遭此大挫,軍民傷亡數萬之巨,本院也有愧於心,有什麼資格去問責岳大人?”

“樞密使好言相慰,但某掛靴而去,心裡愧悔難消。某在路上輾轉思量,唯身為士卒隨池州軍征戰荊湖,追剿叛逆,或能補罪一二,還請樞密使相允。”岳冷秋說道。

岳冷秋的要求倒沒有出乎林縛的意料,除此之外,岳冷秋也別無選擇。

林縛沉吟一二,說道:“淮東雖獲大捷,但諸部傷亡也重,不休整不敢輕易渡江作戰;池州軍乍逢大創,此時渡江追剿奢家殘部,會不會驅兵過勞?”

保存池州軍的唯一選擇,就是叫池州軍在當前的荊湖形勢中發揮作用;不渡江北上,想在淮東軍的夾縫裡保存實力、觀望形勢,無異於痴人做夢,或者是過於看輕淮東諸人的智商。

給林縛當成刀使也好,給林縛趕到北岸跟奢家相殘也好,想要保存池州軍,岳冷秋知道唯有一途,就是渡江,將南岸的秋浦兩縣徹底的讓出來。

林縛還在裝腔作勢,高宗庭、傅青河也是老煉,不動聲色,但淮東軍其他陪坐的官將,神情間多少有些欣喜——岳冷秋將淮東諸將的神情看當作未看,正色回應林縛道:“知恥後勇,池州軍身蒙樅陽潰敗之羞,眾志欲洗前恥,必奮勇殺敵,無驅勞之憂。”

林縛沉吟片刻,說道:“也不瞞岳大人,關陝形勢危急,河中、南陽孤木難撐,而羅匪之患不解,奢叛北逃而難追。淮東軍歷上饒諸戰,傷亡也重,尚能持續作戰者,十之五六,極需休整,再者糧秣也已耗盡。唯今之策,需有一部兵馬先遣渡江。緩兵以進,勿需太急。震懾羅匪,使其不敢異動;並拖延奢叛,使其安於鄂乃,不會速逃北上,與胡馬匯合,唯有此策,南陽才能多支撐三五個月,淮東軍也有充足的時間,走信陽填入南陽增強守禦……”

岳冷秋琢磨著林縛話裡的意思:

淮東軍休整,池州軍渡江北上,先填入黃梅、蘄春東面一帶,叫羅獻成、奢文莊暫時不會感到太大的危機。這樣,奢文莊與羅獻成就不會狗急跳牆,很可能會先在漢水東岸穩住腳步。

在這種情況,南陽府暫時不用擔心受兩面夾擊,則燕胡即使如期拿下關中、河中等地,但也不可能在糧食輜重沒有充分準備的情況下,直接用騎兵的鐵蹄去衝擊南陽的堅城。

這兩三年來,梁成沖退守南陽,先得淮東支持、後與淮西同氣連枝,在南陽經營還是有聲有色、城高池深,沒有那麼不堪。

怕就怕前後夾擊,不然南陽防線再薄弱,也能將形勢拖到秋後。

有三五個月的時間進行緩衝,江西形勢就能夠徹底安頓下來,閩東戰事也可能會到尾聲,淮東軍主力也將得到充當的休整,江南的秋糧上市後,也不愁糧草會有多匱乏,到時候只要南陽沒有失守,淮東軍主力甚至可以從淮山東北麓、從信陽借道,進入南陽,加強南陽的守禦,徹底將奢家、羅獻成與燕胡分割開分來。

這種情況,倒是比淮東軍主力未經休整就持續渡江作戰要好一些。

岳冷秋在來之前,就想要這樣的結果,只是來得太輕易,又有些疑惑。

林縛看得出岳冷秋臉上的疑惑,也許是岳冷秋故而將不解之色露在臉上。林縛不管他怎麼想,繼續說道:“池州軍渡江後,以樅陽、黃梅兩地為根腳,往蘄春逼近,糧秣兵械以及修造城壘之姿,樞密院以四萬步卒之數,足供,可否?”

放棄南岸的秋浦二縣,放棄與廬州毗鄰的宜城,西進到樅陽、黃梅與在蘄春的奢家殘軍對峙,徹底放棄水軍編製,兵額也縮減到四萬——這樣的條件,雖說叫人聽了心裡苦澀,但也不是無法接受。

岳冷秋猶豫著不是當下就接受這樣的條件,還是拖延幾日,當下有馬蹄聲急馳過來,似有數匹騎直馳入府,當是有緊急軍情遞來。

林縛按著長案直坐,目光盯著門外,不曉得會有什麼緊急軍情傳來。

一名侍衛持函進來,岳冷秋看林縛拆開信函看過,臉色變得異常嚴肅,心想:難道關中已經失陷?

林縛沒有將信函傳閲,而是直接說道:“梁成翼於六月四日不告而棄守河中,率軍民六萬餘眾逃往南陽,投奔梁成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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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 狂瀾第66章 梁成翼南逃

永興五年六月初七的夜裡,伏牛山東麓、汝陽境內,數十騎兵大道上,揮舞手裡的馬鞭,將沿路擋道的流民往路邊驅趕。

梁成翼趁燕胡兵馬主力都在黃河北岸,六月初四即棄河中不守,率部南逃。

去年率部渡河援應曹家,在黃河北岸的蘆葦蕩裡,給陳芝虎殺得大敗,梁成翼在河中府就剩下三萬不到的兵馬,連著官吏將卒的眷屬以及洛陽城裡的富戶,約六七萬眾,拖家帶口往南逃亡。

燕胡為加大對關中的軍事壓力,在去年就調陳芝虎渡江到晉西作戰,燕胡在河南的兵馬,主要集中在大梁等地,河中與南陽之間的汝州、汝陽、許昌、禹州等地皆殘,並無大規模的駐兵。不過,南逃的隊伍里軍民相雜,車馬混亂,極大的拖延了南撤的速度。特別是河中南部諸縣的民眾,得知梁成翼撤守河中的消息之後,也瘋狂的拖家帶口南逃,擁擠在南撤隊伍的前頭,將多年未修的大道擠滿,再加上時雨時晴,使得軍民南逃速度更是難以提快。

雖說左右暫時沒有能產生致命威脅的大股敵兵存在,但梁成翼實在無法安心。

策馬馳上伏牛山東麓一座無名的小山頭,看著月夜下緩緩蠕動的人流,梁成翼已無當初在東海逐波與林縛初遇時的意氣風發。

前頭就是出大盂山黃柏谷的北汝河,是潁河最主要的支流。入夏以來,水勢漲得厲害,南北兩岸相距有一兩里寬,雖說遠遠不能跟淮河、揚子江相比,也是伏牛山東麓南北大道上最大的天然障礙。

早年北汝河上架有浮橋,也有渡口。這些年來戰亂不休,浮橋早就給戰火燒燬,渡口也是殘破。由於南撤是秘密計劃,雖說有通知南陽,但也就提前不到十天準備。

汝州境內,民生凋弊,丁口十不存一,千里不聞雞鳴之聲,就算能提前十天半個月準備,在北汝河的上游渡口又能備下多少渡船?

雖說入夏後,可以洇渡過河,但是大量的輜重、騾馬以及眷屬的婦孺,還是要用船載渡。這速度就陡然慢了下來。大量的軍民都擁擠在北岸,一時間無法渡河去。

時年才三十五歲的梁成翼臉頰枯瘦,眼窩子深深的陷下去,下巴上都是糟糟的鬍渣子,已有好幾天都沒有心思清理。

三天才走到汝陽,走到北汝河的北岸,行不足百里,叫梁成翼心焦如焚。

雖說此時距南陽外圍也就二百多里,但照這樣的行速,就算是順利的渡過北汝河,也要八九天才能撤入南陽。

可是,眼下的情形,他們要如何才能最快的渡過北汝河去?

三天時間裡,陳芝虎就將兵馬集於孟津的北岸。一旦叫陳芝虎順利渡過黃河,其部穿插速度極快,只怕不需要四五天的時間,就會追過來。

雖說陳芝虎率部渡過南岸,更有可能沿函谷關道西進去進攻兵力空虛的潼關,但保不定曹家緊接著從關中南撤,那陳芝虎所部也就有可能隨著他們南撤的尾巴追擊過來。

“叫高芳義將百騎,將前頭攔路的流民往上游黃柏谷方向驅趕;叫方克山率部往內埠方向走三里地,駐營北岸,以備小股敵襲。”梁成翼陰沉著臉。

黃柏谷在北汝河的上游,那裡水淺易渡。梁成翼既然捨不得將這些流民丟下,又沒有辦法將他們一起帶過河去,只能將他們往上游趕。

敵兵追來,也不會咬住流民不放,就給流民從上游饒道留下相對充足的時間。

六七萬人馬渡河,亂糟糟一團,說不定要耽擱四五天的時間。眼下的形勢,四五天的時間又很預判,梁成翼必須派兵馬在渡口的側後多築幾座臨時的營盤,以防止敵兵從後面緊追過來。

這時,有一路人馬從渡口方向往北馳來,逆著南下逃亡的人流,在月夜下分外的分明。

很快就有人領著這隊人馬往這邊馳來跟匯合。到近處,吆喝著通報姓名,來者不是旁人,乃元歸政次子元錦生。

元錦生與梁成沖、梁成翼是姨表兄弟,此前一直留在南陽相助梁成沖。

看著月夜下,元錦生牽馬上山,梁成翼迎過去,執其手問道:“南陽形勢如何?”

“羅獻成暫無異動,奢家即使要北上,也要保證胡文穆不從荊州出兵渡漢水擊之,一時間還無法北上擊南陽,”元錦生說道,“岳冷秋已去豫章見崇國公,但河中棄守事先與岳冷秋並無溝通,實難料豫章會有什麼反應……”

“豫章什麼反應也顧不得了,”梁成翼說道,“一旦叫曹家先從關中撤走,河中想撤,就難擺脫追兵了。”

如今燕胡侵入關中的兵馬,主要給曹家擋在渭水北岸無法渡河。即使曹家不棄關中,一旦叫燕胡兵馬渡過渭水,東出潼關攻函谷關,梁成翼再想從河中完整撤出來就成為妄想。

唯今之計,就是趁燕胡主力集結在渭水北岸之時,果斷放棄河中,才能為南撤贏得關鍵的七八天時間。

但是,梁成翼棄守河中之後,曹家還能不能順利從關中撤出,就不是梁成翼所能考慮的事情了。

河中與關中互為犄角,由於河中能屏護側翼,曹家在潼關的駐兵極少,僅一兩千人。

如今梁成翼不通知曹家,即放棄河中府,等若給燕胡讓出直接攻擊潼關的通道,要是因為這個,叫潼關失守,使得曹家南撤兵馬的東翼受到威脅,想來曹家對梁成翼會恨之入骨。

不過,梁成翼也顧不得那麼多,無論是曹家還是江寧,都不會同意他如此輕易的就放棄河中府。事先通知曹家,很可能叫曹家先行南撤,反而叫河中軍的尾股有可能給追兵咬住

這年頭,損人不利己的事情不值得做,但損人利己的事情一定要做。

“陳芝虎那叛賊帶兵在哪裡?”元錦生問道。

燕胡用陳芝虎為河南總管,但在去年秋後,陳芝虎所部主力都給調到黃河北岸,從晉中沿汾水西擊打關中,一直都沒有回到河南來。

雖說在河南、山東之間還有袁立山所部數萬新附軍,但袁立山要面對南面的渦陽陶春及徐州劉妙貞,兵力輕易不敢西移擊梁成翼,威脅不大。

故而梁成翼要從河中安然無恙的撤出,最大的威脅還是陳芝虎。

“陳芝虎率部已到孟津北岸,淮備渡河,”梁成翼說道,“恰逢河水上漲,陳芝虎想渡河不是易事,但我們也不能馬虎;除此之外,從長葛有少量敵騎接近,我已叫巨濤、方岱領軍去迎戰,以掩護我部側翼。”

黃河水勢要比北汝河大得多,但黃河北岸一直都在燕胡的控制之下,渡河所用的船隻準備充足,梁成翼在南岸僅留下少量的攔截兵馬,陳芝虎率部渡黃河,未必會比他們這邊慢。

元錦生點點頭,說道:“大哥在南陽也最擔心陳芝虎,只要他還在黃河北岸,他想追過來,插翅也難;袁立山不過是你梁家舊部,既然他不念舊情,也沒有膽子派兵西擊。”

梁成翼點點頭,袁梁都是數世將門,梁家得太后在內廷相助,勢壓其他將門。就算袁立山不叛投燕胡,梁家跟他們的關係也算不上好。

不過,袁立山用兵謹慎,輕易不會行險策分兵來襲,梁成翼倒不太擔心。

只是,陳芝虎用兵善走偏鋒,逐戰中原之時,就與林縛並稱,其部行軍又快,神出鬼沒。一旦叫陳芝虎渡過黃河,梁成翼一日不能避入南陽,便一日不能心安。

元錦生看向月夜下的人流,看著前頭在月下閃著粼粼波光的北汝河,心頭也急。

騎兵在前頭驅逐大道上擁擠的流民,南撤的隊伍混雜著軍民車馬,拖拖拉拉有十數里在伏牛山東麓、在北汝河北岸展開。

在大道的兩側,在渡口兩側,都是隨軍南撤的流民,看情形怕有十數萬人。

南陽府要恢復生計,要發展壯大,離不開丁口。這兩年來,梁成沖經營南陽,也算是費盡了心機,南陽丁口還不到二十萬人。這些流民要能隨軍一起南下,那自然是最好不過,但誰又知道敵兵何時會從後面追上來?

比起貪多必失,元錦生更希望梁成翼率本部精鋭先行避入南陽。

“大哥已派使者去淮西,說服淮西出兵進入漯河、鄲城,”元錦生又說道,“南陽與淮西相依,乃辱亡齒寒也,董原應不會拒絶出兵!不過這走法也難慢了。”

梁成翼說道:“將卒眷屬隨軍而行,沿路又不斷有流民加入隊伍,前頭又有大河相橫,行軍速度怎麼可能得快?”

鄲城在渦陽西北,屏護汝州道的東翼,只要陶春在渦陽出兵進入鄲城,就能將袁立山所部隔絶在豫東,使梁成翼完全不用擔心東翼的威脅。

南陽方城距河中僅三百餘里,要是梁成翼率兵馬急行,兩三天即能撤到南陽。但是,光把兵馬拉出來不行,將卒眷屬不能遣棄在河中。不然就難以約束將卒,有全軍潰散之憂。

南陽也是殘破,梁成沖辛苦經營兩年,還是依賴於淮東、淮西輸供糧草,才能勉強立足。要不能將河中府的輜重物資儘可能多的往南陽轉移,六七萬人馬加上大量的流民湧進南陽,南陽如何能承受得了?

“要不二哥率部先去舞陽?”元錦生說道,“一旦曹家棄關中南撤,燕胡大軍湧進來,故計舞陽會很快受敵,二哥先去舞陽整頓防務,準備迎戰。”

舞陽位於南陽方城之北,位於桐柏山的北麓,舊屬穎川。河南殘破,舞陽城也早就毀於戰火,為加強南陽北部防禦,梁成沖在桐柏山北麓築壘,以為南陽外圍。

曹家南撤,燕胡占得關中之後,有兩條出兵通道能直接攻擊南陽。一是自北南下,攻打南陽府北面方城、舞陽,一是從關中經武關攻打南陽的西翼。

除了燕胡之外,羅獻成或奢文莊也隨時有可能從襄陽出兵北上攻打南陽的南面。

如今,小小的南陽府即將三面臨敵,梁成沖在南陽僅有三萬兵馬,就指望梁成翼撤到南陽後,能兄弟同心、守住南陽北面的舞陽、方城,以緩解南陽的壓力。

“我先若行,旁人只當我棄他們而走,軍心必然大亂,”梁成翼搖搖頭,拒絶元錦生叫他棄大部隊先行的建議,“錦生,你先回舞陽去,叫燕順率一部兵馬隨你先行,先加強舞陽的防備……”

“孩兒不走,要隨侍父親左右。”梁成翼身邊一員少年將領說道。

“廢話少說,燕順你今年也有十七。我與你大伯十七歲時,都領兵上陣,你如今還要留在我身邊,成什麼樣子?”梁成翼板臉訓道。

梁燕順是梁成翼的嫡長子,束甲從軍已有三年,但尚未有獨立領兵的機會。

梁燕順留下來隨大部隊一同進退,是擔心大部隊渡河太慢,拉在後面又給敵兵追及的可能,但叫梁成翼如此激將,面紅耳赤,不再多說廢話,當即表示願跟元錦生先去舞陽。

梁成翼也沒有與軍民共存亡的心思,他留下後面安定人心,是希望能多渡一人過河南下避入南陽、南陽的實力就會增強一分。

天濛濛亮,梁成翼就點了三千兵馬,叫兩名親信部將隨長子隨元錦生先渡北汝河南下去接管舞陽的防務。北汝河上用長索橫貫,四十餘艘漁船來回載運,一次僅能渡千人過去,隨元錦生、梁燕順南下的先鋒,差不多到午時才渡完。

倒是好些會水的流民,把重物什丟去,直接洇渡過河,半天也有兩三千人過去。

元錦生他們走沒多久,日將落時,就有探馬從後面趕過來稟告梁成翼:“有一路敵兵晝夜不捨的追來,已到鴆山北。”

鴆山與大盂山東西相對而立,當中留下一個七八里寬的口子,可惜汝州已殘,不能守,不然在鴆山口建壘築關城,已能將燕胡兵馬擋上一擋。鴆山口離北汝河三十里地不到,為防止來不及渡河,梁成翼早就下令部在那裡臨時駐營以阻追兵。

梁成翼正在渡口督促兵馬渡河,聽得有敵兵追來,而且已經距鴆山口很近,問道:“追敵多少人馬?有多少騎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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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 狂瀾第67章 暗將

河中府南撤的軍民,十數萬人堵在北汝河北岸,一時間難以通暢的南下。北汝河雖然不比揚子江、淮河那麼洗盪寬敞,但殘破的渡口,沒有能力架設浮橋,又缺乏渡船,僅靠蒐羅來的數十艘小漁船,兩天時間才能渡過去兩萬餘人。

梁成翼一方面派騎兵將大量的流民往北汝河上游的黃柏谷驅趕,繞些遠路,以便能從上游淺水過河;一方面催促本部兵馬及隨軍眷屬的渡河速度,同時使其子梁燕順率先部精鋭隨元錦生先渡河去舞陽接管防務。在梁燕順與元錦生渡河後不過半日,就有敵兵追及離北汝河不足三十里的鴆山口。

梁成翼倒也沒有太擔心,陳芝虎所部主力還在孟津的黃河北岸,袁立山所部主力遠在泰安、濟寧也沒有大股西進的動向,恢復最先追及來的敵兵,多為從滎陽、大梁等城趕來的駐兵。

滎陽、大梁隷河南,受陳芝虎所轄,但燕廷去年秋後調陳芝虎北渡黃河再西渡到關中參加,燕胡在河南的兵力就極為有限,又多為弱旅,僅用之守城壘。

當然,燕胡在濟南也駐有大量的精鋭騎兵,受葉濟多鏑統轄,但從濟南過來路途遙遠,即使河中撤軍的消息傳到濟南去,也要少說要兩三天的時間,反應不會這麼快。

梁成翼問探馬:“來敵有兵馬多少,騎兵又有多少?”

為防備敵兵從北面追來,在鴆山與大盂山對峙所形成的寬谷,梁成翼著部將率兵馬在那裡臨時駐營,他不怕小股敵兵從北面追來,但擔心追兵裡有大量的敵兵,繞到鴆山東麓去,從北汝河下游襲來,就叫人頗為頭疼。

探馬回稟道:“追敵約有三千,步騎兼半,晝夜趕來,近鴆山黃雀嶺觀望,梁岱將軍擔心敵軍夜襲,請制置使調兵增援鴆山口……”

“梁岱手裡有五千兵馬,還有簡營可倚,怕三千敵兵奪營,真是軟鳥貨!”左路軍校尉方克山過來議事,他與殿後兵馬主將梁岱有隙,不管梁岱是舊主梁習的親侄,是新主梁成翼的堂兄,有機會此時不忘奚落。

梁成翼蹙著眉頭,不理會部將間的矛盾,說道:“叫三千敵兵盯在後面也不是那麼回事。克山,你回內埠去,要防備有敵兵從東面繞過來,我去鴆山口,要能將這股追兵吃掉,問題就會簡單一些……”

有敵兵咬在尾巴上,不管多少,總叫堵在渡口一時無法南下的軍民寢食不安,憑添諸多的慌亂。再者敵兵不殲,會在短時間裡越聚越多,東咬一口、西咬一口,也叫這邊難以防備。

要是將這股敵兵殲滅,就會阻嚇其他小股敵兵追來,就能給河中軍民渡河南撤贏得更多的時間,渡河的範圍也更寬敞。

梁成翼抬頭看了看天,夕陽已沉,月牙兒有些蒼白,但漸顯皎潔,月下容易夜渡,也易夜戰。

梁成翼吩咐左右繼續渡河,不要停息,他檢點三千騎兵,往鴆山口而去,與守鴆山口的梁岱匯合,打算拖到明日,將進入鴆山黃雀嶺北段的敵兵吃掉。

梁習執掌邊軍時,梁習子侄有十人在邊軍為將,有梁門十虎之稱。這些年來征戰凋零,僅剩四人,梁成沖、梁成翼、梁岱以及給梁成沖任命為方城尉的梁成棟。

輜兵有力氣都調到前頭渡口去編繩索、造渡船,這邊的營壘十分的簡陋,鴆山口的營寨主要還是依著鴆山口寬谷裡一座突兀而起的石山坳。坳如石谷,南西兩面依陡坡,東北兩面則立木為柵。

梁成翼率部趕來,已是深夜,恰逢有小股敵兵試探襲營給擊退,營柵給打開一個缺口,營寨一角給縱火點燃,但好歹將敵兵擊退,除了一地的斷肢殘臂、斷戟殘箭之外,夜色倒是漸漸恢復靜寂。

兵馬入營,梁成翼與梁岱在扈衛的簇擁下策馬上石山,在月夜下,看著北面人影攢動,可見敵兵這次夜襲給擊退,並沒能將這股敵兵唬退。

“北面還有沒有其他敵兵過來?”梁成翼問道。

他與梁岱合兵後有八千兵馬,倒不怕三千追兵,就怕還有其他追兵過來匯合,那敵兵的聲勢就大了。

“在孟州倒還有小股敵兵渡過黃河,千餘人左右,”梁岱說道,“應是我部從河中撤出後,燕胡調晉南兵馬南下。入夜後,北面這股敵兵纏過來,就沒有機會再放探馬出去偵察北面的情形。”

以往梁成翼佔據河中府,與晉南隔河對峙,燕胡主要在孟津北岸駐兵以防,但在孟津以東的黃河北岸諸縣,也都有駐兵,約一千八百不等。每一座城池的駐兵看上去不多,但晉南近二十個縣,總數加在一起十分的可觀。

如今梁成翼棄河中府,黃河中游沿岸都將徹底的落入燕胡手裡,晉南諸縣就無需駐兵,兵力渡口往河中府聚集,那也是大勢所趨。不過這些分散的駐兵要聚集起來形成大股追兵,不是三五天能做成的。

梁成翼倒不會太擔心燕胡將晉南的駐兵南調,心裡疑惑的只是燕胡也太心急了。

梁成翼見梁岱明明有兵力上的優勢,還給三千敵兵壓制在山谷裡出不去,心裡有所不滿,但也知道放棄河中南撤,再加去年的大潰,使得河中軍兵士氣低落、鬥志不足,都想著能安然退到南陽就好,並無力敵死戰之心。

梁成翼吩咐身後的部將:“董彪子,你與陳嵖各將三百騎,貼著大盂山、鴆山往北,將敵兵斥候逐出山口後,”又與梁岱說道,“你著部將率兩千步卒出寨,往北徐出,總不能我們八千兵馬,叫三千敵兵壓在營寨裡不敢出去。”

梁成翼不指責梁岱什麼,先派出身邊的部將趁夜殺出,與敵兵爭奪北口的地勢,梁岱心有愧意,也不為自己分辯,當即照梁成翼的部署派兵出營。

趁夜爭鴆山口的地勢,待天明之後,有機會可以將緊追來的這股敵兵一骨腦的吃下去,也好漲一漲低落的士氣。

梁成翼麾下騎兵頗多,河中府兵勢最盛時,五萬兵馬,騎兵將有一萬餘人。

去年渡黃河作戰失利,這次隨梁成翼南撤,還有四五千騎兵。隨梁成翼從渡口過來與梁岱匯合的三千兵馬都是騎兵,當時馳出六百騎,分作兩隊,趁著月夜,往山北的追兵殺去。

***************

燕雀嶺是鴆山往北橫山的餘脈,是一座高四五十丈、長七八里的荒嶺,嶺頭有巨石與雀首,遂名燕雀嶺。

陳芝虎站在雀石之上,注視著月夜下從鴆山口出擊的河中軍。

叫梁成翼萬萬想不到的,從北面追來的這支兵馬,根本就是滎陽或大梁方面出動的駐兵,而是陳芝虎親率、從孟州東面渡河追來的精鋭。

這支追兵人數雖少,僅三千人左右,但鑿鑿實實是隨陳芝虎征戰多年的百戰虎賁。

從去年秋後調入晉中對關中作戰,雖說在河中府周圍的兵馬急劇減少,但無論是陳芝虎還是燕廷,都密切關注著河中府的動向。

燕王葉濟爾及葉濟羅榮、葉濟多鏑諸王,對西線的總體戰略,就是以強大的軍事壓力,奪取關中,迫使曹家南撤,奪取南進荊湖的通道。

河中府與關中唇齒相依,梁成翼受不住壓力,提前撤出,並不是燕胡諸王所考慮不到的事情——事實上,將河中府周圍的兵馬調開,猛攻關中,就是要把梁成翼從河中府嚇走。

大約在六月初二,確認梁成翼要南逃之後,陳芝虎就率部從晉西河津東進,經恆曲到孟津的黃河北岸。

時值初夏,黃河水流湍急,河闊流險,大股兵馬渡河不易。而梁成翼從河中府撤出之後,在孟津的黃河南岸仍留有少數兵馬監視。

陳芝虎當即立斷,將主力兵馬交叫高義暫領,從孟津淮備渡過黃河,以迷惑梁成翼,而他本人率三千精鋭,趁夜東行,從孟州東面的渡口渡過黃河,經滎陽往南銜尾追擊而來。只當梁成翼以為這三千追兵是滎陽的三千弱旅。

還是在差不多要追近鴆山時,陳芝虎才下令叫滎陽、大梁諸城的河南兵馬過來匯合。

看著河中軍趁夜襲來,在月牙兒下,密茬茬的都是黑影,看不清楚有什麼兵馬出動,總之不下兩千餘人。部將冷子霖對陳芝虎說道:“虎帥,河中軍心黑想要將我們都吃下去呢,是不是往後撤一撤,先誘他們將兵馬展開,待滎陽、大梁兵馬過來後再反擊?”

陳芝虎乃大寇出身,在刑場上給李卓救下,之後一直在李卓身邊任事。

東閩戰事初時,浙兵及贛兵作戰節節不利,江西方面都叫奢飛熊打到撫州,其時李卓以按察副使兼知撫州府,令陳芝虎領撫州苦囚組成一軍上城頭參戰。

陳芝虎自此之後獨立領軍,麾下部從,要麼來自特赦的重犯苦囚,要麼來自收編的盜匪,給陳芝虎收攏後,成為東閩軍戰力最強、殺心最甚的一支虎賁。

這麼一支虎奔之師,像高義、冷子霖諸將,都跟陳芝虎一樣,都是大寇出身,或許看重個人恩義,但李卓死後,他們對朝廷都沒有半點忠心。殺人如麻的他們,當年在晉南、河南剿殺流民軍時,沒有半點憐憫之心,投附燕胡之後,殺起人來,自然也沒有半點手軟。

陳芝虎搖了搖頭,說道:“滎陽、大梁的兵馬,明天太陽落山之前都不可能趕來。如今梁成翼驅兵將流民往大盂山裡趕,以便其本部兵馬能儘快渡過北汝河,拖上一天,少說要叫河中軍萬餘人渡過河去,對後事不利。我本有強攻其營壘的打算,他們既然出戰,那是真好不過,斷不可往北撤……”

梁成翼一撤,曹家自然不會堅守,其在渭水南岸的兵馬也開始撤出。但奪得關中之後,西線通道算是掃除最大的礙障,但要將南陽拿下,進兵漢水河畔,才算是最終打通南下的西線通道。

梁成翼的河中兵馬,也就三萬餘人,能戰之精鋭,不足萬人,在南北對峙的大局裡,算不上多麼重要。但是,若叫河中府這三萬多兵馬順利的逃到南陽,與梁成沖所部匯合,守南陽的兵馬將高達六萬餘眾。

一旦情勢發展成這樣子,南陽就難啃了,這絶不是大燕所希望看到的情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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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29 18:59:55
卷十一 狂瀾第68章 鏖戰燕雀嶺

河中軍仗著兵多,出鴆山口攔截,追敵退到燕雀嶺西麓的一段緩坡前結陣,差不多雞叫頭遍時,黎明前月牙兒未墜,清濛濛的光亮蒼茫一片,梁家的河中兵馬四千餘步騎趕到燕雀嶺下,兩軍戰作一團。

這些年來,梁成翼守著河中府,日子要比其兄梁成沖好過一些。

曹家要倚仗梁成翼擋住燕胡兵馬沿函谷關西進,兩相息兵,互通有無,關係一直都不錯,並沒有大規模的興兵對峙。

而淮東在徐州大肆屯兵,吸引燕胡進入河淮區域的兵馬集中在山東;在殘破的河南,陳芝虎所部兵勢最盛之時,也只有五萬人。陳芝虎在河南要同時面對西面的河中梁成翼、西南的南陽梁成沖以及南面的淮西董原,故而梁成翼在河中府,又居山河之險,所分擔的壓力不大。

此外,河中居河洛之間,也是當年流民軍在河南唯一沒有攻克的大城,受戰事破壞較輕。另一方面,河中府土地受黃河、洛水灌溉,土地開發充分,河渠完備,關中大旱時,河洛倒是連年豐產,是當時中原少有的糧倉。

燕胡入關之後,黃河北岸皆陷其手,其時梁習守山東。照其道理,梁家應該放棄河中府,集中兵力經營濟南,而梁家相繼放棄晉南、河南等地交叫其時的陶春所部長淮軍守禦,唯叫梁成翼率精鋭守河中,也是看在河中富庶,捨不得丟給別家守禦。

然而正是貪心河中府的富庶,使得梁家的兵馬分散於河中、山東兩地。在顧悟塵守青州失利之後,梁習手裡還有六萬兵馬,卻不敢守濟南,在南撤途中給燕胡大軍圍困,僅梁成沖率殘部退到南陽。

要是當時,梁家能有決斷,將河中府讓給曹家或叫朝廷派大將率一支精鋭守禦,而梁成翼率部東進濟南,與其父兄合兵,梁家在濟南就有十餘萬兵馬可用,與守青州的顧悟塵並守黃河下游,燕胡在永興初年就會打下山東,就絶非一樁簡單的事情。

可惜世間沒有後悔藥,梁習給部將叛殺,梁成沖率殘部退守南陽過得淒涼。不過,梁成翼守著河中府這塊受戰事影響不大的富庶之地,倒也活得滋潤。

梁成翼守河中之後,大量流民的湧入,也使得河中府有著充足的人力資源。

要不是去年渡黃河遭遇不利,河中兵馬也算是兵強馬壯。

所謂將卒之法,只要能做到錢糧充足,紀律嚴明,軍卒鬥志都不會太差。

雖說去年渡黃河作戰失利,損失小兩萬兵馬,這次南撤也是倉促,但見追兵人少,仗著以多欺少,河中兵馬往燕雀嶺壓來,還是氣勢洶洶,看不出倉促南撤的頽敗樣子。

前部已往燕雀嶺壓去,鴆山口就完全打開,探馬回稟三四十里範圍之內再無敵蹤,梁成翼與梁岱商議,有心要將居燕雀嶺不退的這股敵兵整個的都吃下去。

除了留下千餘兵馬守營壘,梁岱又率三千兵馬往燕雀嶺壓去。在清濛濛的晨光裡,黑壓壓的影子,彷彿在野草地裡奔走的狼群。

大營西面是大盂山,東邊是鴆山,但除兩山之外,綿延不盡的丘陵一眼望著不到盡頭,山嶺上又多是密林,遮住了視野。

梁岱在前陣督戰,梁成翼要在山中大營坐鎮,就看不清就在十里外的戰場。

不斷有傳令兵馳馬過來通報戰況,說是敵兵節節敗退,給壓到燕雀嶺北段的一座峽谷裡,但到日中之時,戰事就停滯下來,再也沒有什麼進展。

梁成翼心頭焦急,誰也不知道陳芝虎所部主力何時會渡過黃河。從黃河南岸過來,就百餘里地,要是燕雀嶺的戰事糾纏下來,哪怕拖上一夜,都可能對河中軍特別不利。

梁成翼著副將張鼎守營,他不顧午中時的炎熱,在兩百餘騎的簇擁下往燕雀嶺趕來,欲親自督戰,在日落之前,將這股極可能從滎陽追來的敵兵殲滅。

從丘陵間的峽谷穿過,除了近在耳畔的馬蹄聲急於驟雨外,梁成翼還隱隱約約的聽見前面有刀戟相擊的碰擊聲。

聽著聲音接近的速度似乎太快,梁成翼覺有異常,驅馬馳上左側一座山頭往北望去。

這一望,叫梁成翼膽兒發顫。

梁成翼只當梁岱率部將敵兵圍困在燕雀嶺北段的坳谷裡,只待攻進去就能將這股敵兵悉數殲滅,誰曾想到這時候梁岱所率合圍在坳谷外的兵馬,正給從坳谷裡反衝出來的一支敵兵向利刃一樣割開?

敵兵皆穿黑色衣甲,這是陳芝虎所部河南軍的衣甲之色,彷彿黑色的洪流,將梁岱所部勉強圍成的“土壩”沖得有潰口之勢。

陳芝虎善將兵,但燕胡給陳芝虎的資源也有限,河南軍兵勢最強時,有五萬餘人,也不可能個個都是百戰虎賁之精鋭。

河南軍的精鋭主力,都給陳芝虎帶到黃河北岸去了,留守滎陽、大梁的都是弱旅。

梁成翼叫梁岱所將殿兵的兵馬,都是河中軍裡的精鋭,以七千戰三千,開打還佔據絶對的優勢,打得敵兵節節敗退,這時候叫敵兵一個反擊就打得有崩潰的跡象,叫梁成翼如何不心驚?

梁成翼心裡大罵梁岱無能,心想戰後一定撤掉他的將職。

不想大好形勢丟棄,一定要將那股衝殺出來的黑色洪流堵住、截住、打散,梁成翼手裡還有兩百扈騎可用,都是從軍中百里挑一的精鋭,他呦喝著扈騎隨他往坳谷口衝擊。

這裡過去有兩里稍遠一些,輕騎這時提速,勉強能打中黑色洪流的浪頭,這樣就能遏制敵兵衝擊梁岱兩翼的防陣。

一氣走了一里多地,從大營趕來渾身便就冒汗,這時喘著粗氣,將佩刀拔出,梁成翼嚥了一口唾液,潤潤幹得要裂開的喉嚨,剛要發起衝鋒,這時從側面樹林裡突然傳出激烈的戰鼓聲,就見一隊敵兵埋伏在樹林裡殺出來。

敵兵多持弓弩,又從側翼殺來,東面的坡勢頗陡,可叫敵兵站在坡頭往下射擊。梁成翼勒著馬往西面避讓,眨眼間箭雨就覆蓋過來。

身邊一員親衛的坐騎當即前胸中了一箭,吃痛揚蹄猛跳,將馬背上的親衛甩到梁成翼的身上。

梁成翼敏捷的避開,但他身下的棗騮馬也中了數箭,眼見不行,他另換一匹白馬騎上,往西面的丘山避去。給這支伏兵殺了一個措手不及,也沒有心思去管梁岱那邊。

伏兵有四五百人左右,不曉得他們在樹林裡埋伏多久,梁岱竟然沒有覺察?

梁成翼雖然沒有支起旗號,但他的衣甲以及扈兵的衣甲,就叫敵兵認出他是大將,這支伏兵都是步卒,但也不捨的緊追過來。

梁成翼叫一員偏將率百餘扈騎將這一支伏兵纏住,他僅率數騎趕去跟梁岱匯合。

兩百餘扈騎給伏兵箭雨突然覆蓋了一下,一下子就損失了二十多人,叫梁成翼心頭痛惜。

這時從坳谷裡出來打反擊的敵兵,已經將梁岱所部在外圍的防陣打透,但兩翼的兵陣還算完好,都在努力的往中間打,要將反擊出來的敵兵纏住,殲滅在谷口外。

午中之前都占著絶對的優勢,兵力又是追敵的兩倍多,再不濟,還可以從渡口那邊調更多的兵力過來,沒可能會給敵兵一個凌厲的反擊就嚇得魂飛魄散!

見梁岱還能守住陣腳,梁成翼從剛才的襲擊裡稍定心神,勒著馬,沉著臉質問梁岱:“怎麼回事,明明將敵兵壓在坳谷裡打,怎麼叫敵兵的一個反擊打得陣腳大亂?還叫敵將在東面樹林藏下一支伏兵未能發覺,要不是我率部趕來,正好堵住右翼的缺口,你怎麼守你的右翼?”

梁岱臉色也不好看,不是給梁成翼質問的。

領兵打仗,誰的脾氣都不會好,戰場上訓斥喝罵都是常事,梁成翼質問的語氣還算是和善的。

梁岱驅馬過來,壓著聲音對梁成翼說道:“這股敵兵比想像中要棘手得多,怕是陳芝虎從北岸調來的河南軍精鋭……”

“昨天后晌趙夔在孟津還派人確說陳芝虎率河南軍主力依舊在北岸籌集渡船,難道河南軍精鋭能插翅飛到汝陽來?”梁成翼問道,他只當梁岱在去年的渡河作戰失利中給打喪了膽,已失鋭氣。

“剛才率兵反擊之人,是牽馬將盧雄。”梁岱說道。

“怎麼可能,盧雄在陳芝虎身邊寸步不離?”梁成翼搖頭說道,但說到這裡,心頭咯噔猛的一跳,牽馬將盧雄在汝陽,難道這三千追敵是陳芝虎親率?

盧雄曾任李卓親衛,在東閩戰事時其名不揚。

李卓身亡後,盧雄投陳芝虎,後隨陳芝虎降燕,也一直留在陳芝虎身邊任作親衛。

陳芝虎本身就是一等一的武將,又習慣身先士卒,盧雄身為親衛,就有了綻放光芒的機會。

盧雄不善騎馬,持包鐵長棍,穿鐵甲,作戰時為陳芝虎牽馬而行,故而知其者稱他為“牽馬將”。

去年秋後樑成翼率部渡過黃河,欲將燕胡一部兵馬牽制在晉中,以分曹家之憂。然後在渡河到北岸,與陳芝虎回援的兵馬相遇,一場血戰,叫隨梁成翼渡河的兩萬精鋭損失殆盡,梁成翼僅以身免。

那一戰陳芝虎就身先士卒,衝殺戰陣之中,喪命於盧雄的包鐵長棍之下的河中軍將卒,將有百人,河中軍就沒有與其抵抗的敵手。

想到這支敵兵有可能是陳芝虎親率的精鋭,梁成翼心頭就有不詳之感,他還是沉聲跟梁岱說道:“彆著慌,沉住氣,就算陳芝虎親來,又有什麼了不得的?”與其說是在安慰梁岱,不如說是在安慰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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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十一 狂瀾第69章 渡口大潰

陳芝虎初時決意率精鋭渡河追擊河中軍,部將皆稱其險,極力勸阻。畢竟河中軍還有三萬餘兵馬,而陳芝虎率三千精鋭先渡河追擊,滎陽、大梁等地都沒有強兵相助,而濟南的葉濟多鏑、濟寧的袁立山又相距太遠。陳芝虎只是以不屑一顧的態度與麾下諸將敞懷而笑:“梁成翼率河中而逃,如喪家之犬,其兵馬鋭氣盡失。再者十數萬軍民南撤,悉無準備,又無章法,怎麼可能說撤就撤得走的?其勢必然混亂無比,有三千精鋭打其要害,足以趁亂潰之。”

晌後,燕雀嶺的戰局發展就完全印證了陳芝虎在戰前的預言。

此時河中軍一心南逃,殿後的兵馬雖說都是河中軍裡的精鋭,但是打順風仗可以,稍受挫,士氣就會急劇滑落。梁成翼即使能有兵力上的優勢,也沒有敢與陳芝虎決一生死的決心跟魄力。

有淺溪出坳谷,河中軍圍過來時,以淺溪為界,分為左右兩部。

過了午中,盧雄、冷子霖先後將兵出擊,加上南面樹林裡的伏兵,先在河中軍左翼打潰。從山丘疏林到河灘之上,殺得河中軍血流成河。血流成河,將溪水染得赤紅,陳芝虎所部卻不停歇,繼而涉水過淺溪,攻打河中軍的右翼。

隨陳芝虎渡河南追的這支兵馬,雖說才三千餘人,卻是隨陳芝虎前征北戰多年的勁旅虎賁。營將之下的都頭,都敢獨自率百十人殺敵陣裡衝殺,絲毫沒有以寡擊眾的自覺。這支從血海裡廝殺出來的虎狼之師,當初就跟淮東爭天下第一強軍的名頭,絶非河中軍所謂的“精鋭”所能相比。

梁成翼得知這支追兵是陳芝虎親率,心頭就有些發忤。再者河中軍當前的形勢如何,他心裡也清楚,倉促南逃、士氣難振,沒有打硬仗的決心跟準備,給陳芝虎所部兩次反擊,陣腳就搖搖欲墜,難以抵擋。

待左翼給敵兵打潰之後,梁成翼見敗勢難改,便將右翼的一千多騎兵撤出戰場,往南面的山林逃去。

梁成翼他們畢竟先一步撤到汝陽,對地形稍熟,從兩座矮山間的一道寬不過一二百步、長兩里許的淺峽谷間穿過,即馳上一座山樑。

勒著馬,梁成翼氣喘吁吁,回看坳谷前的戰場,潰兵到處都是,給敵兵打得沒有還手之力。心想自己昨夜還想將這支追兵吃下去,看到眼前的結果,梁成翼都想嚎哭一場。但他曉得,要是不能在鴆山口封堵陳芝虎,叫陳芝虎越過鴆山,直接攻擊渡口,那裡軍民混雜,必然是一出痛徹心扉的大悲劇。

梁岱廝隨後殺出來,在數十騎的簇擁下,趕來梁成翼匯合。

“怎麼辦?”梁岱問道,“先將兵馬撤回鴆山營壘去,收攏潰兵,還能倚仗營壘將陳芝虎這廝堵在山北,再叫方克山、巨濤率兵馬匯合過來。眼前只是陳芝虎所率的一支輕兵,雖說出乎我們所料,但其部主力還淹留在黃河北岸不會是假……”

梁岱也畏與陳芝虎硬仗,這時候沒有硬打的資本,但他也沒有嚇得失魂落魄,還能理智的分析眼前的形勢。

隨陳芝虎追來的三千兵馬,是很強,他們雙倍兵力都給打得丟盔棄甲。但在梁岱看來,陳芝虎三千虎賁再強也有限度,河中軍在南面的渡口附近還能調近兩萬兵馬到鴆山這邊來。陳芝虎所部能以一敵二,難道還能以一敵五、敵十不成?

梁成翼先派親信快馬往南奔走,調兵來援鴆山,他打算與梁岱先去鴆山口的營壘,不管怎麼說,都不能放陳芝虎長驅直入、直襲渡口。

就在這裡,坳谷外的戰場就發生變化,敵兵不往淺溪口聚攏,不再理會河中軍的潰兵,先聚攏起來的騎兵,繞過淺溪外的疏林,也不往這邊緊追來,而直接奔鴆山口而去。

河中軍左翼已潰,戰場上寡眾形勢已改,陳芝虎率步騎各居一半的三千輕兵贏得輕鬆,傷亡很少,單論騎兵人數,也在梁成翼身邊的騎兵之上。

陳芝虎放棄在野地的死纏爛打,也放棄漫山遍野的潰兵不去追殺,而聚攏兵馬要去直搗要害,叫梁成翼臉色大變。怕鴆山營壘給陳芝虎先行奪去,梁成翼驅馬下山,要搶在陳芝虎所部騎兵之前,率部先撤進鴆山口的營壘,加強防守。

陳芝虎沉著冷靜的騎在馬背,看著不遠處山樑上的攢動人頭,這時梁成翼的身份也已經暴露出來,不過梁成翼身邊始終有精鋭扈騎護衛,想斬首以亂河中軍也難以湊效。但看到梁成翼馳馬離開山樑,率部倉皇往南面的簡陋營壘逃去,陳芝虎冷冷一笑,與身邊冷子霖說道:“眼下只要保持住這種猛衝猛打的氣勢,河中軍將徹底沒有挽回士氣的機會。不要管梁成翼往哪裡逃,我們直接繞過鴆山、進攻渡口,將那裡混亂的數萬軍民打潰,此戰勝負即分!那些給拉在後面的敵兵,就交給滎陽、大梁趕來的兵馬收拾……”

********************

梁成翼疾退鴆山營壘,尾巴給追擊來的陳芝虎部咬了一口,損失百餘騎,才將營柵閉合,用弓弩將陳芝虎部逼退。

鴆山口有谷地有七八里,營地依谷地中間的石山而立,一座簡陋營壘自然不能將谷口填滿。梁成翼雖是大魚,但南面有援軍過來,陳芝虎則放棄營壘不打,而繞過營壘,穿鴆山口直接往南進擊,絲毫不擔心有給河中軍合圍的可能。

到這時,梁成翼再想應變,已然不及。

汝陽殘城在鴆山南麓,但不在從鴆山口到北汝河渡口的通道。

在北岸的渡口周圍,約有十萬軍民混雜一處,車馬混亂作一團,沿河岸擁擠,等著渡口,毫無章法可言。這也是梁成翼南撤太過倉促、沒有太多準備的直接後果。要是梁成翼在河中與南陽之間的幾條大河上事先派輜兵架設浮橋,哪可能給北汝河擋住三天才渡過去不到四分之一的人馬?

雖說得梁成翼命令,有數千兵馬緊急分出來往北攔截,但驚惶失措之時,兵馬分散抽出,既不能集中使用,更無法在鴆山與大盂山之間的空闊地帶建立有效的防陣,三批人馬都給陳芝虎所部輕易的殺透。

到這時,在北汝河北岸的河中軍潰敗,已經成為定局,無法遏止了。

整個午後,在鴆山與大盂山之間的曠原上,給殺潰的亂兵漫山遍野,渡口的流民、軍眷在慌亂中,要麼四散逃逸,要麼爭搶渡船,要麼不顧家小老幼,爭先洇渡北汝河,欲逃過此劫。

當無數人同時跳入河中,便是水性再好,也會給其他拉扯住、裹抱著一起沉入水底。

一時間伏屍遍野,無數軍民溺亡湍流之中;便是有半數渡船沒有傾覆,看到陳芝虎率部守住渡口,也不敢再到北岸來接人過河。

在日落之時,從滎陽方向又有兩千多敵兵追來。梁成翼、梁岱無膽去從陳芝虎手裡奪回渡口,也無暇顧及鴆山與大盂山之間混亂一團、四處潰逃的軍民,率部沿鴆山北麓往東逃。

夜裡經鴆山東北麓,在一處數十丈深的山溝裡,與滎陽過來的敵軍一部獄然相遇,似乎四面八方都有人喊:“活捉梁成翼,活捉梁成翼!”夜裡也不辨認不清敵兵到底有多少,梁成翼與梁岱分部突圍,梁成翼親率兩百名扈騎將敵兵殺退一批,一直到黎明時,才到鴆山東南的北汝河北岸,與從內埠逃出來的部將方克山所部匯合。

與方克山匯合,梁成翼檢點殘部,身邊只剩不到三千人。

梁成翼也不敢滯留,更不敢往西收攏潰兵,明知汝陽殘城裡還有一支整編兵馬未給打散,梁成翼也只是派人過去命令他們往東突破。

怕陳芝虎率部追來,梁成翼又連夜沿北汝河北岸往東南走,尋找機會渡河。

如今在北岸的輜重盡失,也不再去顧及流民跟給敵兵衝散的眷屬,僅三千殘兵要渡河還是簡單。逃到郟縣東南的長橋埠,上游的渡船趕來,梁成翼率三千殘部花了半天多時間渡過北汝河去。

幸有北汝河相阻,陳芝虎所部一時間也無法渡河追擊,已渡到南岸的軍民暫時不虞受到攻擊,梁氏宗族以及官吏將領的家小都是最先渡河的人群,逃過一劫。

渡過沙河之後,到魯山南境,距南陽已不到五十里地,梁成翼才敢在沙河南岸稍停下來再次收攏殘部。

從沙河到南陽方城北面的舞陽,再沒有大的河流阻隔,逃起來也方便快捷。再者,沙河水勢也大,渡到南岸,也就不怕陳芝虎能迅速渡河來追殺,才叫已成驚弓之鳥的梁成翼稍稍心安。

收攏殘部,連上隨其梁燕順先行渡過北汝河的兵馬,南逃到魯山境內的河中軍剩不下七千人。梁岱也順利渡過北汝河逃來匯合,但隨他南逃的兵馬不足七百人。

畢竟陳芝虎先行插入的兵馬才三千人,雖說足夠精鋭,但打潰河中軍之後,才沒有足夠的兵力分散開來去追殺潰兵以及河中軍大將,叫梁成翼、梁岱、方克山等河中軍諸將都順利脫身。

望著滔滔的沙河水,梁成翼欲哭無淚。

陳芝虎率部追來時,梁成翼在北汝河北岸有總數達兩萬八千的兵力,竟然如此輕易的就給陳芝虎三千追兵殺得支離破碎、潰不成軍。這兩萬八千兵馬,最後竟不到五千人能夠逃出來,更不要說從河中府隨軍攜帶的大量輜重、物資都給陳芝虎奪去。至於隨軍南下的十數萬流民,大多人自然更是給封鎖在北汝河北岸汝陽境內,不能再南下南陽。

元錦生趕來沙河跟梁成翼匯合,看到這種情形,實在也是無語。他與梁成沖本指望梁成翼率河中兵撤到南陽後,能夠加強南陽北面的防禦,誰曾想到河中軍就這樣給陳芝虎半道追截、殺得大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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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5-29 19:00:28
卷十一 狂瀾第70章 南陽棄或守

“啪”的一聲,林縛將手裡的炭筆摔在從南陽快馬送來的信函上,沉默的盯著一旁的地圖,一聲不吭。

已是酷署時節,豫章城裡也炎熱無比。行轅東北南的小池與牆外的西翠湖相接,有活水流進來,八角亭閣建在池水之上,要比別處清涼一些。

入暑之後,林縛就在這八角涼亭裡署理公務,秘製的驅蟲香點燃著,但從南陽傳來的戰報,看著叫人心煩意亂,恨不得將手裡的炭筆拗成兩截。

林縛早就簽發樞密院令,撤消池州行營,改立池州軍,委鄧愈、嶽峙為正副指揮使,調入揚子江北岸、進入樅陽、黃梅,負責與鄂東地區的敵軍作戰。

池州軍撤消行營改立軍鎮,駐鎮改遷到黃梅、樅陽,原池州行營所轄的秋浦、宜城等縣,單獨設池州、宜城兩府,由中樞直轄,防務則併入廬州——答應這些條件,也就意味著池州軍從此放棄對地方的治權,稅權,轉變受樞密院直轄的較為純粹的軍事編製。

前朝鄂州所轄範圍極大,除了今鄂州府所轄區域外,江夏、漢津以及漢水以東、淮山以西,一直到隨州的區域,都是古鄂州的範圍。這時除南岸的鄂州及江夏外,原鄂東、鄂北地區,都給奢家殘部及陳韓三所部佔據。

岳冷秋仍保留樞密副使之位,留任中樞,在樞密院內分管池州軍及鄂東戰事。

看上去池州軍方面沒有發生大的變化,池州軍依舊掌握在岳冷秋、鄧愈、嶽峙等一系人員的手裡,但獨立性大為削弱。

這是六月上旬得知梁成翼棄河中南撤的消息之後,林縛與岳冷秋做出的保留池州軍的妥協——與此同時,林縛著令周同率崇城軍唐復觀、劉振之兩部從都昌開拔,走水路從廬江登岸,進駐廬州休整。

梁成翼棄河中之後,曹家亦無意在渭水南岸再作掙扎,其兵馬、軍眷也緊跟著分批南撤,整個西線岌岌可危。

在這種情形下,想要在燕胡大軍南下之前,從南往北逐次剿平盤踞在鄂東、隨州、襄樊地區的奢文莊、陳韓三、羅獻成等部,已經變得不現實。調兵馬進入廬州,南陽或信陽告急時,可緊急調兵馬走淮山西北麓進入信陽、南陽作戰,猶能勉強保持西線不給燕胡徹底捅穿。

這是岳冷秋對林縛在這時調淮東主力戰卒三萬餘眾緊急進入廬州的理解。

廬州本為淮西的重心。

從廬州往北,就是淮西行營的治所壽州。

沿淮山北麓往西北,即為淮上信陽。

從信陽府正陽縣穿桐柏山穀道西進,即為南陽府沁陽縣境內。

燕胡奪得河中、關中之後,想要南下,還必然打下南陽,才能跟盤距在襄樊、隨州及鄂東的羅獻成、奢文莊等部連成一體。

奢家殘部渡江北逃進入鄂東之後,與陳韓三匯合,猶有兵馬八九萬眾。羅獻成號稱擁兵二十萬,實際能戰之兵要低於此數,但關鍵是羅獻成經營隨州、襄樊有五六年之久,也算是在淮漢之間紮下根基,想要短時間內就將其勢力連根拔起,極為困難。

這種情形下,若能守住南陽,將燕胡與荊北的諸部叛軍分割開來,對南北戰局的發展就變得極為重要。

岳冷秋暫時還留在豫章。

林縛聽到河中兵馬在汝河北岸給陳芝虎打得大潰的消息,氣急敗壞的將炭筆摔在地圖上,岳冷秋穿著一襲青衫,就站在一旁。

林縛的氣急敗壞,岳冷秋感同身受。

梁習無能,原以為梁習二子,當年梁門十虎中的傑出人物,總應該能在水淮之上。但河中軍如此糟糕的撤退行動,實在由不得別人不失望透頂。

說到撤退,淮東組織的津海大撤退,算是極成功的一個案例。

雖說津海城最終失守,津海軍戰死沙場者將逾半數,但半年多時間裡,淮東成功的將逃聚到津海的三十多萬軍民從海路撤出來南下安置,極大的加強了淮東的實力,不可謂不是漂亮的撤退。

說到奢家殘部渡江北逃,岳冷秋會為此終身蒙羞,但奢家在那種情形,還能在那麼短的時間裡,將十數萬軍民遷往北岸,也不得不承認奢文莊這頭老狐狸厲害之極。

這兩次撤退,說起來也沒有特別的過人之處,關鍵在於精心周密的計劃跟準備。

津海撤退前,淮東長期經營津海城及津衛島。在戰前對津海軍進行了充分的動員,在戰前將津海軍迅速擴編一倍有餘而戰力不減。林續文、黃錦年、高宗庭、吳齊、敖滄海、馬一功、陳定邦、耿泉山等淮東一系的重要人物,都堅守到最後一刻再撤退。大批海船以及撤離的路線以及沿途大量物資的準備,包括津海軍民南下安置,淮東在戰前都擬定周密而詳細的計劃——沒有這些周密的計劃跟準備,在燕胡十數萬兵馬壓境的情形下,津海軍民想要撤退得這麼漂亮,絶無可能。

奢家殘部北逃,也是奢文莊早就認識江西形勢難以維持,故而提前邀陳韓三殘部南下進入鄂東地區,早早在北岸的黃龍嶺進行佈局,樅陽一戰,打得池州軍大潰,傷亡逾半,則勉強提振了奢家殘部的士氣,使渡江能在短時間裡完全。

相比較之下,河中兵馬的南撤,則顯得混亂無序,全無準備,將卒及眷屬不過六萬餘人,隊伍卻給十數萬隨之南下的流民攪得混亂。而小小的北汝河上竟然因為提前準備的渡船數量不足,而白白浪費了關鍵的三天時間。

殿後兵馬與南撤主力離得太近,相距不足二十里,但斷後兵馬給打敗時,在渡口的南撤主力軍民還混雜在一起,大敗實在不是什麼難以想像的結果。

按說河中兵馬的潰敗,將嚴重消弱太后一系的勢力,但關鍵還在於南陽。

梁成翼要是能順利將河中軍民撤到南陽,將極大增加南陽的防守力量。

南陽本身若有六七萬兵馬,距城壘、險寨以守,東側又有淮西十萬兵馬相依,此外淮東在廬州的精鋭,還可以通過信陽、走桐柏山穀道隨時接援南陽——燕胡大軍即使在南陽北面集結二十萬兵馬,必然也不敢輕易強攻南陽。

河中兵馬的潰敗,使得隨梁成翼退到南陽的兵力不足一萬,加上大量糧食輜重都損失在北汝河以北,叫陳芝虎得去。

一方面是南陽潛在的防守力量給削弱了近一半,另一方面陳芝虎奪得河中軍留在北汝河北岸的大量物資,將極大的加快燕胡大軍南進的速度。

不然的話,燕胡即使順利奪得關陝,打開南擊南陽的通道,但想要二十萬兵馬快速推到南陽北面,即使燕薊、遼東以及晉地的物資充足,如此巨量的物資要運到南陽前線,怎麼也要兩三個月的周轉時間。

在南北對峙的戰局裡,梁成翼也許有些微不足道,但當前微妙的時刻,河中兵馬的失利,卻使得天平極大的往燕胡傾斜,這絶非林縛所願意看到的。

“南陽還是要守!”高宗庭聲音沙啞的說道。

從六月初八得知梁成翼棄河中府南撤,豫章這邊好些人都連續十數日未能好好的消息,高宗庭作為林縛身邊的主要謀主,自然更是辛苦。

“曹家已經放棄長安,兵馬撤到郿縣以西,”傅青河說道,“葉濟羅榮已經渡過渭水進入長安城,其步騎主力從長安往東南而行,走武關進擊南陽西翼,只有六七百里路。葉濟羅榮暫時還沒有兵出武關,是曹家在渭水上游還沒有完全撤出去,在渭水上游還有四萬兵馬威脅其西翼。一旦曹家從關中完全撤出,葉濟羅榮從長安就能調十萬步騎出武關西擊南陽。此時還要守南陽,會不會有些晚?”

林縛抬頭看向岳冷秋,問道:“岳大人,你覺得呢?”

如今江寧軍政都由林縛一言決之,但畢竟還是樞密院的權力架構,岳冷秋以樞密副使的身份留在豫章,自然能參與軍機。

岳冷秋懷疑林縛故意將他留在豫章,是有意叫外人猜測他岳冷秋已經投附淮東,增加太后、皇上以及元歸政等人的疑心。只是池州軍雖然得以保存下來,但岳冷秋本人隻身在豫章,多少也是身不由己。

或走或留的決定權在林縛手裡,暫時還由不得岳冷秋掙扎。

岳冷秋只想林縛能放鬆對他的警惕,此時待林縛甚恭。只要能重歸池州軍,與鄧愈、嶽峙匯合,岳冷秋知道到那時他才能算重得自由身。

“曹家從關中撤出,計劃要比沁陽侯周密,”岳冷秋說道,“一旦曹家在渭水上游留在兵馬斷後,也威脅長安的側翼,叫葉濟羅榮占得長安,暫時不敢抽出兵馬來出武關西南陽。再一個,為保證葉濟羅榮佔據長安不能銜尾追擊,曹家對渭南地區的破壞較為徹底,長安也成殘城,叫葉濟羅榮從渭水兩岸難以獲得足夠的糧草持續作戰。其三,秦嶺之間入暑之後,天氣正值酷熱難當之時,叫久居北地的燕胡騎兵難以適應作戰。其四,梁成沖經營南陽也有三年時間,得淮東、淮西相助,城池堅固,猝然難攻,而梁成翼棄河中,曹家南撤,都應是梁成沖事先有所考慮,針對武關方向的敵兵,也應有重點防禦……以上數點,我以為葉濟羅榮短時間裡不大可能會從武關大規模出兵西擊南陽。”

岳冷秋在豫章,從北地傳來的軍情,倒沒有再瞞他。

高宗庭說道:“岳大人所言在理,燕胡解除西翼威脅,又得完整的河中府,從武關出兵,應為偏師,不會集結重兵;其兵馬主力,應調回到潼關以東,從河中、滎陽、大梁往南,沿伏牛山東麓展開,兵臨南陽、信陽,更為合理。要守南陽,我們應該還有兩三個月的緩衝時間。也是要怨河中兵馬丟了那麼多的物資給燕胡,不然至少還能再多兩三個月的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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