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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更俗]梟臣[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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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3-28 22:32:21
第一百六十三章 擊潰


    守獄武卒乘四艘武裝車船離島出動時,曲家潛伏在河口觀望形勢的暗哨只當引蛇出洞之計已成,騎馬飛速趕往九甕橋通知曲武明。

    曲武明藏身在九甕橋以南曲陽河與金川河相交匯的河汊子口裡,得人報信,河口方向正廝殺得慘烈,江岸碼頭外數十艘寇船給林縛擲火油點燃,燃燒起來的熊熊烈火將河口方向的天空燒得通紅,使得角樓與獄島燈塔的琉璃燈相形之下也黯然無光。

    群寇給林縛率眾殺得措手不及,無人想起來給曲武明報信;曲武明看著河口這邊的情況,只當群寇就要得手。

    在曲武明看來,只要成功將守獄武卒成功引蛇出洞,在獄島與河口之間的狹窄水域將其擊潰、殲滅,在天亮之前河口將無威脅群寇與曲家行動的武力存在,河口將是任曲家宰割的魚肉。

    現在離天亮還有兩個時辰,曲武陽當即立斷的出動,三艘快槳載著曲陽鎮巡檢司刀弓兵以及曲傢私兵共兩百餘人出動去「救援」河口。

    必須要趕在東城尉馬步兵出動之前「救援」河口,才能收集到更多對顧悟塵、林縛不利的證據。

    ***********

    江岸碼頭西側給黑暗籠罩的朝天蕩水面上,奢飛虎見河口之戰已經從水裡漫延到岸上,林縛所率領諸武卒銳不可擋,無論是水下也是岸上,諸寇都沒能組織起稍像樣的反擊,就知道大勢已定,就算他再率領近兩百奢家精銳戰力參戰,也很難逆轉戰局。

    奢飛虎有些意興瓓珊,沒有心思再藏在這裡觀戰,也要防止林縛將寇船擊潰之後再集中力量對付他們。

    「林縛貪心要將登上岸的群寇都包圓……」杜榮說道。

    循著杜榮手指方向,奢飛虎、宋佳他們看到趙虎正率領四艘武裝車船追擊潰逃寇船,但是看四艘武裝車船的作戰範圍,竟是將進入金川河道的口子遮閉住,如此一來已經登岸上河口的四五百名寇盜就無法從水路逃竄。

    「林縛這是要抓獲曲家參與其事的罪證。」秦子檀說道。

    諸寇是曲家邀來的,這是大家心知肚明的事情,雖說曲家此時還沒有大規模的派私兵直接參戰襲擊河口,但群寇之中必有人是曲家所派遣,才能將所屬不同水寨勢力的諸寇擰成暫時的一股力量襲擊河口。

    為了使襲擊河口的時機完全由曲家控制,曲家暗中派出的人不會在少數,唯有將這些人抓獲,才能獲得指證曲家參與其事的罪證。

    曲家到時候想要洗脫罪名,就不那麼容易了。

    既然林縛有心要將岸上的群寇包圓,那就騰不出手來顧及這裡,奢飛虎就不用急著離開,當然他也不敢在林縛勢盛之時去撩撥他們;要讓林縛抓住他們些把柄送到李卓手裡,他們吃後悔藥也來不及。

    這時候奢飛虎他們看見緊靠江岸的兩座圍攏屋大門打開來,只見上百名手持竹槍、單刀甚至鐵草叉子的民勇魚貫而出。

    這些民勇獨立出擊殺敵的戰鬥力很弱,但是在當前群寇給林縛親率武卒擊潰後,他們在後面協助封鎖路口、抓捕潰逃盜寇、迅速控制河口局勢卻能彌補林縛人手之不足,使林縛親率上岸的四百武卒能夠集中力量打擊負隅頑抗或成股逃竄的盜寇。也有許多民勇爬上圍攏屋土牆,拿著獵弓、投槍就近射殺土牆下巷道裡的盜寇。

    林縛如此一來,就徹底取得對上岸盜寇的人數優勢。奢飛虎他們藏身在江岸下,只能看到靠江岸的情況,那些盜寇逃到江岸邊的盜寇見退路給封死,除了少數人毅然跳下江涯跳進水逃生外,大部分人都棄械投降,任民勇拿繩索將他們捆了個結實。

    由於水流的關係,大部分潰逃四散的寇船都逃到江岸碼頭的下游,逃到河口以東的水域,有數十名民勇跳上了靠在江岸碼頭上的快槳戰船,開始搜捕落水的盜寇。

    雖然不能看到河口內部的情形,但是看到民勇都出來收拾戰局了,奢飛虎就知道林縛已經控制住河口的局勢。

    ************

    藏在暗中觀察河口之戰絕不止奢飛虎一家,在獄島西北的茫茫水裡,一葉孤舟隨波逐浪,漁夫打扮的元錦生坐在船頭,看著河口大勢已定,跟站在他身後的中年人說道:「父親,你說要過多久,顧悟塵擢升按察使的聖旨會下發到江寧來?」

    中年人眺望河口方向燒起來的火光,微蹙著眉頭,沒有吭聲。

    隨侍一旁的藩樓之主藩鼎說道:「大概要看賈鵬羽在此事過後會拖多久才肯奏請辭歸了。」

    「怕也是由不得賈鵬羽了,」中年人緩緩的說道,「就怕楚黨藉機說服聖上讓顧悟塵總督洪澤浦戰事……」

    一旦給顧悟塵總督戰事的名義,實際就給顧悟塵在某些方面以按察使名義節制宣撫使司、提督府的特權。

    李督最初也是以江西按察副使的身份總督江西郡對東閩的戰事,進而以使臣身份總督東閩郡軍事、民政諸務,所幸西秦黨在朝中式微,陳信伯相位岌岌可危,聖上對李卓也頗忌諱,李卓才讓楚黨擠兌到江寧來當這個束手束腳的江寧兵部尚書兼江寧守備。

    不管怎麼說,江寧以及江東郡地方勢力絕不希望顧悟塵成為大權獨攬的李卓式人物。

    「顧悟塵怕是資歷稍有不足,」元錦生說道,「不過為了預防萬一,最好攛掇聖上派楚黨其他官員到江寧來的督戰,屆時說不定能看到楚黨內部相互傾軋呢。」

    「少侯爺此計可行。」藩鼎說道。

    「看情況吧,林縛才將河口局面控制住,未必就真能抓住曲家的把柄制約陳西言。」中年人說道。

    「我們還是先回去了,」藩鼎說道,「河口裡的具體情況,我們也看不到了,還是等明日眼線回來稟告。」

    藩鼎也暗裡捏了一把汗,當初林縛綁架藩知美為威脅為小蠻贖身之時,他也動了真火。只是當時東市事發,顧悟塵借此完全將江寧府尹王學善壓制住,藩鼎不得以隱忍不發。此時看來,江寧已經沒有人能不留痕跡的將林縛從江寧抹掉了,藩鼎心想要是自己忍不住對河口下手,籌劃未必能比曲家更周密。

    *****************

    從諸寇從江岸碼頭襲河口,孫敬軒、孫文婉父女一直蹲在竹堂房脊上觀望形勢,看著林縛趁諸寇半渡之時親率武卒乘船抄後路擊潰擁擠在碼頭的寇兵,又看著林縛身先士卒強行攻佔碼頭。待碼頭後堆棧聚集上百名盜寇給擊潰後,從江岸碼頭登岸的四百餘武卒就分出兩路尖兵沿南北長街、後街穿插衝殺。

    每路尖兵皆六十餘人,其中持陌刀、棹刀甲士十餘人、持怪異長槍戰士十餘人、刀盾手二十近人、弓箭手近二十人,彼此交錯進擊。統領者一為穿紅盔、青甲持陌刀的周普,一為穿紅盔、青甲持雙戟的敖滄海。

    仔細觀察,這兩路尖兵裡似以五六卒為一組,陌刀、棹刀甲士一人、持怪異長槍者一人、刀盾手二人、弓箭手一人。若當前之敵抵抗較為堅決,長達丈餘怪異長槍居前捅擊,刀盾手掩護左右,陌刀、棹刀甲士在怪異長槍之後奮勇進擊,弓箭手居後射殺騎牆盜寇,若有落單滲入陣中之敵,由刀盾手、弓箭手拿單刀解決,相互配合著效率極快,盜寇又組織不起有效的抵抗跟反擊,兩路尖兵很快將南北長街、後街殺透。

    到上岸襲擊河口的盜寇給分割成數塊,各自為戰,又沒有攻佔下有利的防禦建築,除了逃命之外,再也沒有能力組織起反擊跟抵抗。

    餘下兩百餘武卒往林家新宅方向轉進,沿途散寇莫不棄械伏地投降,稍有反抗,即遭無情斬殺,稍後跟進的民勇將棄械盜寇捆綁結實。

    孫敬軒、孫文婉父女始終提著一顆心,覺得時間過得飛快,從諸寇上岸襲河口、林縛掩襲後路到現在徹底控制住河口局勢,似乎眨眼間的工夫,實際上也才過去一個時辰不到。

    在這一個時辰裡,特別是後半個時辰給林縛抄了後路,上岸的盜寇還沒有來得及攻下河口任何一棟重要建築。

    林家新宅與竹堂隔得相當近了,孫文婉能清楚的看到林縛身穿鱗甲,在諸武卒的簇擁下登上台階觀望河口局勢,左臂伸開,讓人替他包紮左臂傷口。

    此時的林縛當真是英武偉岸,氣勢不凡,當他眼睛往這邊望來,孫文婉一顆心也莫名的一跳。雖然知道自己這邊是暗處,林縛未必能看到,她還是情不自禁的轉過頭去。父親裝病一事,使得西河會與林縛再不可能恢復之前的關係,但是事先誰又能想到林縛能設這麼大的一個陷阱讓曲家閉著眼睛跳進來?

    林家新宅這時候也打開大門,率眾據守新宅的傅青河、趙青山等人走出來與林縛匯合,趙青山率領憋守新宅近一個時辰的上百名林家鄉勇協助武卒出擊掃蕩河口內的殘寇。

    盜寇北逃進朝天蕩的口子已經給完全封死,即使從高涯跳下,江岸碼頭外還有民勇駕船抓逃捕漏,西側給圍攏屋堵住,東側是金川河,許多盜寇破開南側籬牆往南逃竄。

    孫敬軒心知在裝病一事上有愧於林縛,但是他今夜總算沒有抽身躲避到城南龍藏浦去,算是對林縛、傅青河也有所交待。

    孫敬軒跑江湖、維持兩千餘會眾生計,臉皮無法不厚,他正要爬下屋脊厚著臉皮去找林縛、傅青河親近,卻見角樓又響起警哨,有一盞琉璃燈給青銅鏡將燈火投射到河堤碼頭上,孫敬軒回頭望去,有三艘快槳船剛靠上碼頭,曲陽鎮巡檢司巡檢曲武明赫然站在船頭。

    孫敬軒大感詫異,曲家難道這時候還不知道襲河口群寇慘敗之局難以挽回,此時竟然還要一頭栽進來?

    河堤碼頭有敖滄海率領的一路尖兵,將曲武陽等人壓在河堤碼頭上不得岸來,就見林縛又戴起頭盔率百餘武卒往河堤碼頭而去。

    孫敬軒心裡懸念又起,曲武明所率畢竟是巡檢司官兵,完全可以聲稱見河口遇襲率眾來援,林縛究竟會做什麼處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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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四章 窮寇宜追


    許多潰敗盜寇破開河口籬牆往南逃竄,周普率領的一路尖兵沿河堤穿插追擊,使諸寇只來得及丟盔棄甲、撒腳逃命,無法進行有效的集結。

    在裕溪河口襲擊集雲社船隊的鄱陽湖水寇是曲家派人買通,便是在確認隨船押運的兩百武衛沒有給林縛偷梁換柱之後,曲家這邊才悍然驅使群寇襲擊河口。人是有思維死角的,曲武明等人根本就沒有想到身在東陽督戰的顧悟塵會將自己的護衛隊交給林縛調動,哪裡又能想到即使前往東陽的集雲社船隊始終有兩百精銳護送,林縛仍然帶了四百餘精銳武卒潛回河口來?

    沒有人報信,曲武明看到無數人影在漆黑夜裡倉皇逃竄,即使偶爾有幾支火把,也照不亮多大的範圍,曲武明還以為群寇襲擊河口最終得手、滿田野的都是林縛收攏到河口的流民、難民在倉皇逃竄。

    雖說曲家散出消息說林家從上林裡撤出攜四十萬兩現銀到河口來是誇張之言,但是曲武明知道林家在河口藏銀必不在少數,他擔心這碗羹給諸寇分食乾淨沒有曲家的份,他精神振奮的催促槳手拚命操船直接奔襲河口。

    夜間的偵察能力是有限的,曲家為了嚴格保密,曲武明這一路暗藏人馬,混入群寇中的曲家親信,也只有少數人知道。

    林縛掩襲諸寇後路殺回河口後,暗藏群寇中的曲家親信好些人見機不對就立即脫離戰場往南逃竄,也有幾人沿河堤找來想給曲武明通風報信。只是烏鴉吳齊率領暗哨一直在暗中監視曲家人馬,看到曲武明率眾乘船河口而去,他就率眾沿河岸截殺給曲武明通風報信之人。

    等曲武明他真正意識到潰敗的不是河口流民而是襲擊河口卻反而給殺得大敗的群寇時,他率眾乘船從金川河道抵近河口距河堤碼頭只有三里地了,與周普率領沿河堤追襲殘寇的那路尖兵迎面撞上。

    曲武明此時已經無法調轉船頭轉回曲陽鎮,只能硬著頭皮以「河口遇襲、率眾往援」的名義繼續使船前往河口,再說襲擊河口的群寇中滲有曲家的親信,曲武明不能讓太多的活口落在林縛的手裡。

    要是林縛只抓住一兩人對曲家不利,曲家完全可以抵賴掉;要是給林縛抓住十人八人,曲家還想抵賴就費事了。

    周普看到曲武明指揮三艘快槳船繼續北上,他不加理會,河口已經沒有能威脅他們的武力,有林縛在河口坐鎮,他完全不用管曲武明繼續往陷阱裡鑽,他沒有在河堤停留,率眾繼續往南追殺逃寇。

    曲武明一面硬著頭皮北上,一面派人從西岸潛回曲陽鎮通風報信,卻不知吳齊在西岸還安排了四五名暗哨就是為截殺通風報信之人。

    曲武明知道河口出現曲家所預料不到的驚天變故,仍然無法知道林縛親自率領四百精銳武卒潛回河口。直到他在河堤碼頭靠岸聲稱前來救援卻給敖滄海率眾壓在碼頭上不了岸、林縛身穿戎甲出現河堤上時,曲武明才知道曲家密謀多日襲擊河口是完全中了此子的圈套。

    看著趙虎率新編武卒分乘四艘武裝車船從河汊口緩緩圍來,曲武明強按住驚惶的心情,看著林縛露出紅盔的神情冷峻的臉,強笑道:「都說林大人押運物資去東陽給顧大人助戰去了——早知道林大人胸有成竹的在河口坐鎮,我就不用眼巴巴帶著人趕這麼多路來救援了。」

    「你是……」林縛瞇眼看著曲武明,不確定的問道。

    曲武明見林縛遲疑姿態,心裡稍定,也知道曲家仍世勳之族,又是江寧的地頭蛇,林縛對曲家有所顧忌才是正常,難道林縛還敢在河口將自己身後官兵都屠殺不成?曲武明往前走了一步,抱拳說道:「在下仍曲陽巡檢曲武明,見河口遇襲,率巡檢司刀弓手來援……」

    「你胡說八道,當我是三歲小孩來誆!」林縛從身後抓起一根長矛,奮力朝曲武明胸口擲去,「曲陽巡檢司刀弓手定編九十員,你看看你身後有多少人?」

    曲武明看著半截已經扎進他胸口的長矛,完全沒有料到林縛會突然下手,指著林縛:「你、你……」他身穿精良合甲,卻擋不住林縛居高臨下近距離擲來的投槍,他此時仍不信林縛敢殺他,瞪眼看著林縛只吐出兩個字來,就撲通倒地斷了氣。

    敖滄海及諸武卒都不用林縛下令,當如猛虎殺下碼頭。

    曲陽巡檢司刀弓手實際上也是曲傢俬兵,兩百人一半下了船,一半在船上,此時都沒能展開陣形。他們沿途看到群寇給殺得大敗,已經是心生寒意,卻偏要隨曲武明深入虎穴,這時看到曲武明才說出兩句話就給林縛投槍扎進胸口所殺,當然知道官兵身份無法再給他們提供生命保障,當曲武明的近隨給敖滄海率眾殺潰之後,其他人都無鬥志轉身就想逃。

    曲家下船的私兵要麼從河灘地往南逃,要麼轉身逃進河裡拚命游往對岸逃命。船上人也慌亂無度,見趙虎所率領的四艘武裝車船封鎖住河汊口,距這邊不足百步遠,也沒有抵抗之心,一起調轉船頭往南逃去。慌亂中兩艘船撞在一起,當下有十多人給晃落下河……

    **********

    曲武明在河堤碼頭上被殺的情形,孫敬軒騎坐在屋脊上看得一清二楚。

    雖然已經是一天當中最陰涼的拂曉時分,夏夜炎熱,此時仍十分的悶熱,孫敬卻覺得背脊發寒。

    雖然事後可以將一切責任推給無法分辨敵我的混亂與黑暗,曲武明率眾前來也肯定不懷好意,但是當場誅殺曲武明,將曲陽巡檢官兵當賊寇追殺,仍需要非同一般人的氣魄與狠決。

    曲家也是世勳之族,曲武明官職雖微,曲陽巡檢才是從八品的小官,但他的武散階卻是從六品的昭武副尉,即使形跡可疑,但是如此不清不楚的給林縛不分青紅皂白的親手殺死在河口,也絕非可以輕易糊弄過去的小事。

    孫敬軒大歎:林縛此子竟不知見好就收,竟不知進退之道,河口反擊寇襲抓獲大量俘虜已經是大勝,已經讓曲家怎麼洗都洗不乾淨屁股,又何必將曲武明當場殺死?此時又大肆追殺曲陽巡檢官兵,反而給曲家有了反咬一口的借口。

    顧悟塵不在江寧,林縛就不怕哪個看他不順眼的官員先以「妄殺之罪」拿他下獄折磨個死去活來?

    孫敬軒這時候又遲疑起來,不知道是不是要跟林縛徹底劃清界線的好。

    林縛殺氣重重,青甲已經給血染透,誰能想到他一員文官今夜卻如武將衝殺,數次都身先士卒?

    孫文婉秀眉凝結,看著敖滄海率眾從河灘地追擊曲家潰逃私兵,林縛與十數護衛武卒上了兩艘武裝車船,從水路追擊曲家南逃的三艘船,而在林家新宅前集結的近兩百名武卒由一名中年將領率領此時也出籬牆南門追擊殘寇,令人奇怪,那兩百名武卒中間還簇擁著幾名中年人。

    河口除趙青河所率六十多名林家鄉勇以及傅青河所率領的二十名武衛外,就只有兩艘武裝車船載著六十餘新編武卒停在河堤碼頭防衛;兩百餘民勇正沿街清理漏網之魚。

    雖說朝天蕩裡潰敗四散的寇船集結起來仍有不弱的力量,但是今夜已經給殺破膽,即使在朝天蕩下游集結,即使能知道河口的防衛此時非常空虛,也不敢來襲了。

    孫文婉又覺得從籬牆南門出擊的兩百武卒所簇擁的那幾個中年人形跡可疑,這時正有一盞琉璃燈照向南門,孫文婉指過去問他爹:「那幾人是誰?」

    「是他!」孫敬軒剛才林縛當場擊殺武曲明所震懾,沒有看林家新宅,這時候才回過頭來看去,心裡一驚,倒吸了一口涼氣,說道,「難怪林縛敢殺曲武明,今夜完完全全是顧悟塵給曲家設下的大圈套,那是朝廷派來江寧監察夏漕的左僉都御史馬瑞台,另外一人應該就是顧悟塵了,哈哈,誰能料到顧悟塵竟然為今夜之事專程從東陽潛回河口,難怪林縛能調動這麼多的人手……」

    孫敬軒代東陽府辦夏漕,拜見過來江寧督辦夏漕的左僉都御史馬瑞台,雖說他沒有機會見過顧悟塵,已經完全能夠猜到與馬瑞台並行之人就是顧悟塵,還有一人他也認識,那人就是王學善原先的幕僚、此時已經轉投顧悟塵的趙勤民。

    一切後果有顧悟塵、馬瑞台擔著,林縛還有什麼不敢殺人的?

    這時候東華門有人馬出動,雖說隔得遠,但是漆黑夜裡那路人手高舉著火把出城門,孫敬軒父女站在屋脊上還看得分明。那應該東城尉馬步兵出動了,雖說東城尉兩營馬步兵戰鬥力很差,但是在群寇完全給林縛殺得大潰而逃之際,這些馬步兵出動緝捕殘寇還是勝任有餘的。

    「爹,你看,他們是要將殘寇往曲陽鎮趕……」孫文婉此時看到馬步兵出動的時機恰到好處,也許張玉伯或者柳西林一直守在東華門城樓觀望河口的形勢,也許河口這邊專程派人傳信過去。

    河口以南的大片土地夾在江寧東城牆與金川河之外,南面是秣陵湖,只有秣陵湖與東南城牆角一小截空當可以通過去城南,東城尉馬步兵及時出動,恰好封住殘寇逃往城南的道路,眾寇要想在天亮之前逃過圍殺,只有從九橋甕或跳河逃往曲陽鎮,曲家就在曲陽鎮。

    顧悟塵、林縛他們這是要「一不做、二不休」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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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3-28 22:33:55
第一百六十五章 滴水不漏
   
   涉及到相位之爭,多重要的事情顧悟塵也能暫時放下。

   再說河口搞出如此大的場面,顧悟塵又怎麼能不親自坐鎮、替林縛收拾殘局?

   當大量殘寇、殘兵以及曲家派去聯絡諸寇的親信給追殺圍堵只能逃往曲家在曲陽鎮西首的私園三柳園時,曲武陽只能一面收攏殘寇、殘兵與曲家留守三柳園的兩百私兵臨時混編,打算據三柳園堅守,一面派人去請援兵,心想只要確保三柳園不給林縛小兒攻破,曲家不是沒有反咬一口的機會。

    當曲武陽看到顧悟塵、馬瑞台在諸武卒重重護擁下露出臉來,才最終知道大勢已去。曲家即使能開出再大的價錢,即使陳西言親自出面相托,江寧城裡也不會有哪個大佬會冒殺家滅族的風險來救曲家?

    晨光晞微,淅淅瀝瀝的下起細雨來。

    林縛沒有穿雨蓑,穿著鱗甲,坐在馬上安靜的看著三柳園的大門。

    林縛在九甕橋上岸後,與周普、敖滄海匯合,趙虎就回援河口,以防給人殺個回馬槍。林縛任憑晨雨將身上甲衣澆透,將他所穿青甲染透的鮮血此時給晨雨澆洗,沿著馬鬃流下來,他身後是周普、敖滄海所率領的集雲社近兩百武衛,他們身上所染的血跡也給晨雨澆洗流下來。就在諸武衛集陣而站的左側低窪地,血水彙集,殷紅一片,讓人看到觸目驚心。

    楊樸、馬朝率兩百餘下馬步戰的緝騎簇擁顧悟塵、馬瑞台、趙勤民等人。

    趙勤民自認為心性甚好,此時仍不由自主的往集雲社武衛看去。昨夜激戰,趙勤民都親眼目睹。雖說顧悟塵將楊樸、馬朝所率領的兩百緝騎都交給林縛統一指揮調度,但是昨夜真正衝鋒陷陣打主力的卻是林縛親自統領的集雲社兩百武衛。

    當真是勢如破竹、殺得痛快,群寇以及曲家私兵給殺得伏屍盈野。雖說最後戰果還沒有檢出,昨夜給擊斃者不會低於二百人,傷、俘更是無數,然而事後想來,趙勤民卻有種種害怕。

    一夜激戰,集雲社武衛陷陣衝鋒在前,受傷程度嚴重到立即需送往獄島搶救以上者不足二十人,甚至相當一部分傷者都是追擊時天黑看不清路跌撞骨折受傷;從河口追擊出來,在潰逃群寇中穿插進擊的集雲社武衛戰死只有兩人,其中一人還是摔斷了頸脖子沒來及得搶救,重傷撤回河口搶救者也才三人而已。

    楊樸、馬朝所率領的兩百餘下馬步戰的緝騎昨夜都沒有充當衝鋒陷陣的主力,傷亡甚至要越過集雲社武衛許多。

    雖說集雲社武衛絕大多數都是新編入的林家鄉勇,昨夜表現出來的戰鬥力也未免太強了一些。

    趙勤民畢竟不知戰事,兵陣如刀,林縛、周普、敖滄海親率三十餘精銳甲士在前面摧枯拉朽是關鍵的刀刃,自然鋒利無比。

    當然一把刀光有刀刃不行,新編入集雲社武衛的鄉勇雖說還談不上非常的驍勇善戰,戰鬥力以及戰鬥意志卻是不弱,是為堅實的依托。

    林縛身前士卒,諸鄉勇自然也士氣大漲,再加上殺得痛快、殺得性起,到後來也完全無畏生死。廝殺了一夜,此時集陣站在林縛身後,竟無一絲的疲倦;眾人眼睛都盯著曲傢俬園三柳園的大門,大概都恨不得林縛一聲令下衝進去再殺個痛快——此時望過去,竟似能感覺到森嚴的殺氣透心來。

    林縛也覺得很欣慰,他身後三十餘甲士可以說是他在江寧唯有能從大小鰍爺葛家以及長山島抽調出來的精銳戰力,武衛裡人數最多的上林裡鄉勇畢竟沒有經歷過殘酷戰爭的考驗,昨天一夜殺得如此犀利,實際為今後更殘酷、更嚴格的訓練提供了士氣保證。

    趙虎昨夜統率的新編武卒也是如此,在經歷兩個月嚴酷而高強度的訓練之後,就算是一群鐵人,也難免會懈怠厭倦,一場暢快淋漓的勝利則能最大程度的減輕士卒畏難、畏苦、畏戰的心理。

    ******

    當初林縛只憑借一兩百人拿竹槍的民勇就將陳志所率領的近六百東城尉馬步兵嚇得丟盔棄甲、潰敗逃散,趙勤民當時躲在圍攏屋裡、楊樸、馬朝等其他人都在不在現場,實難想像當時的情形,但是經歷昨天的激戰,想想當初陳志給嚇得差點尿褲子實在不能算意外。

    一百頭綿羊在真正的猛獸面前是無非相互壯膽的。

    林縛通過集雲社早先擁有四十名武衛,林家撤到河口之後,林縛暗中將一百五六十名鄉勇編入集雲社武衛,林縛也沒有瞞過顧悟塵這邊,即使如此,林縛昨夜身先士卒率領武衛將上千襲河口群寇摧枯拉朽的殺了個屁滾尿流,還是讓楊樸、馬朝等人大吃一驚。

    楊樸隨顧悟塵流軍十載,馬朝在塞北軍中當了十多年的低級武官,眼力自然很有一些,心裡都想:要是東城尉兩營馬步兵都能如集雲社武衛如此驍勇善戰,顧悟塵用於洪澤浦戰事,該多麼省心啊?

    *******

    此時的東城尉兩營馬步兵共一千二百人在張玉伯、柳西林的率領下將三柳園圍了個水洩不通,說白了也是撿集雲社武衛的功勞。集雲社武衛畢竟是私兵,緝拿通匪之曲家重犯,自然還是要東城尉馬步兵出面才名正言順。

    秣陵知縣陳元亮與縣尉等人率領縣刀弓手兩百餘眾已經接管曲陽鎮巡檢司。

    王學善坐在轎裡,神情嚴峻的盯著三柳園緊閉的大門,顧悟塵使東城尉馬步兵、按察使司緝騎、秣陵縣刀弓手以及集雲社武衛近兩千人將曲傢俬園三柳園圍了水洩不通之後,就使人知會江寧府以及江寧守備將軍府以及按察使賈鵬羽。

    顧悟塵給曲家按的罪名是串通匪盜謀殺朝廷命官,王學善接到通報才知道顧悟塵竟然從東陽悄然潛回江寧,但是顧悟塵有著回江寧與左僉都御史馬瑞台密議夏漕的名義,誰也無法對他潛回江寧藏在河口一事多說什麼。

    昨夜河口激戰,王學善也有眼線告之詳情,知道局面已經給顧悟塵完全控制,猶豫再三,最終還坐了一頂軟轎在數十名衙役簇擁趕過來。一路上能看東華門官道兩側斷斷續續倒伏的屍體,九甕橋遺屍猶多,能看出殘寇意圖利用九甕橋狹窄的地形對追兵進行反擊攔截,但是看戰場遺留痕跡,反擊攔截並不成功。

    王學善趕到三柳園北門,看著躺在簡陋遮棚下曲武明冰冷僵硬的屍體,背脊發寒,心裡想:曲武明大概料不到他死後屍體會成為曲家通匪的重要罪證。

    不說顧悟塵手裡抓獲的大量人犯,還有大量殘寇無路可逃給逼進三柳園,曲家想洗脫通匪罪名絕無可能,賈鵬羽趕來後也沒有多說什麼,只要求進三柳園勸降曲武陽。

    賈鵬羽畢竟是按察使,拉下老臉來求,顧悟塵總不能一點不給他面子,再說曲傢俬兵以及逃入三柳園的殘寇還有四五百人,李卓不肯派兵,他們這邊對三柳園內部的建築結構並不熟悉,真要強攻的話,東城尉兩營馬步兵與秣陵縣刀弓手的戰力很不值得期待,集雲社武衛與緝騎在強攻三柳園勢難避免重大傷亡。

    雖說強攻下三柳園獲益最大,但是身為長官不能不體恤下屬,意義不大的硬仗能避免自然是避免的好。

    高宗庭坐馬車裡,聽著淅淅瀝瀝的雨聲,紗簾子也給雨淋得濕透。

    李卓沒有出面,只使高宗庭代表他私人來知會顧悟塵、賈鵬羽以及王學善等人,曲家通匪之事仍地方治安事務,由江寧府衙、秣陵縣衙與按察使司聯合處置即可,守備將軍府不會直接派員干預,更不會出兵。

    高宗庭看向在雨中在雕像一般坐在馬上的林縛,唯有胯下戰馬偶爾打響鼻時,林縛才牽著韁繩動一動,彷彿眼前的事情已經跟他完全無關,之前旁人說林縛將是第二個董原,董原他對這種說法卻不屑一顧,高宗庭心裡暗道:「董原啊,董原,不知道你知道昨夜河口之戰詳情後,對這種評價還有什麼看法?」

    午時,林縛使武衛燒了熱水就麥餅、肉餺子充飢,這時候三柳園緊閉半天的大門再次打開,淋得跟落湯雞似的、滿面滄桑的賈鵬羽隻身走出來,站在門口,大聲說道:「實仍曲家貪林家攜往河口錢財,才串通太湖諸寇圖之,首犯曲武陽萬死難辭其咎,然曲家實不知顧大人與馬大人在河口議夏漕之事……」

    通匪之罪殺身、謀逆之罪滅族,曲武陽此時也只能多保留幾條曲家人的性命,這是通過賈鵬羽之口開出最後的條件。

    「或是如此,但也要進一步查證才知詳情。」顧悟塵語焉不詳的說道,很平靜的看著賈鵬羽,並沒有馬上退步的意思。

    查獲得曲家通匪,對顧悟塵來說只是小功;查獲曲家意圖謀逆,對顧悟塵來說則是堪比平叛的大功。

    反正曲家插翅也難飛,顧悟塵並不介意多耗些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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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六章 殺身滅族

    攝山南麓,陳西言一襲青衣,臨崖而立,望著曲陽鎮方向,山頂雨微,他卻滿面濕痕,都是淚跡,此刻心裡彷彿給刀扎一樣的滴血。

    一名中年文士侍立側後,看著西南方向也是滿面的淒涼,說道:「李卓不派兵進剿,曲家逃不掉的只是通匪之名,現在唯一能做的,就是將江寧大理寺、江寧刑部都拉進來審理此案,能保幾人是幾人,另外,明轍也要設法從燕京脫身……」

    「如此也只有如此了。」陳西言淒惶說道,誰能想到滿盤算計會在最後一刻傾覆,伸手能及相位之際,才發現眼前俱是幻影。

    曲家通匪,陳西言不在江寧還好說,他人在江寧,他還敢爭相位,楚黨將肆無忌憚的往他身上潑髒水,陳西言就是有百張口也難辯清白,更何況他就清白不了。

    陳明轍雖然有狀元之名,但是陳西言不進京,他獨自留在燕京,孤立無援,在燕京的楚黨絕不可能放過任何一次攻擊他的機會,陳明轍又年輕氣盛,經驗不足,容易給人抓住把柄,當務之急就是要他立即遠離是非之地。

    「豬倌兒仍一小卒,我們真不該輕視這隻小卒啊。」中年人輕輕歎道。

    陳西言默然無語,「豬倌兒」之詞出自他的口,江寧清流皆視林縛為異類,拿「豬倌兒」嘲笑之,此時卻是對他自己莫大的諷刺。

    「眼下要做的,就是阻止顧悟塵在江寧勢力過於膨脹,」中年人說道,「顧悟塵出任按察使已無疑問,那就不能讓他進一步掛上總督洪澤浦戰事的名義。洪澤浦之亂仍疥癬之患,不足為道,若是讓顧悟塵插手軍務,在軍中培養嫡系,將來若再讓顧悟塵頂替張協坐上相位,那時才是真正的尾大不掉……」

    陳西言點點頭,陳信伯兩年前一度想調李卓出任兵部尚書,使西秦黨其他官兵總督東閩戰事,一是楚黨等派系極力反對、拖延,二是陳塘驛大敗及時發生。若是讓陳信伯成功將李卓調到中樞,就算有陳塘驛大敗也不能使西秦黨失勢。

    他們極力防止西秦黨做到的事情,自然也要極力防止楚黨去做。

    ********

    林縛見顧悟塵招手讓他過來,他將整頓衣甲、腰刀,昂首闊步走過來。

    林縛知道事情多半就這樣了,曲家通匪罪名定下,可以說是江寧地方勢力近年來所受到的最大一次重挫,但是並不意味著他們能無限度給曲家扣上謀逆的罪名,任何事情都需要見好就收。

    李卓只使高宗庭代表他私人前來,就已經表明他的態度,也許江寧城中已經有他人趕在前頭跑到李卓面前做了工作。

    無論是通匪還是謀逆,曲家算是徹底完了,陳西言也給擋在相位之外,無非是多幾個人或少幾個人腦袋落地的問題。賈鵬羽隻身走進三柳園去勸降曲武陽,也不再避諱什麼,可見他已有辭去按察使給顧悟塵讓位的覺悟。

    林縛走進遮雨棚,朝賈鵬羽、王學善、顧悟塵、馬瑞台、高宗庭等諸人行禮,想來他們已經談妥條件了。

    王學善斜眼看了林縛一眼,輕言譏笑道:「沒想到林大人除一紙好文章外,還是一員勇將呢,這身戎甲真是讓林大人殺氣騰騰啊,不過也辛苦吧?」

    「國事艱難,李帥、顧大人皆文臣披甲、身先士卒,林縛雖微不足道,敢不效仿?」林縛不鹹不淡的回了王學善一句,「辛苦是辛苦一些,但畢竟不是人人都像王大人能坐軟轎。」

    王學善略顯尷尬,換作其他九品小官在他面前敢如此說話,他打狗都不用看主人,先扣上「以下犯上、不敬」的罪名打三十大板再說,但是林縛再也不是微不足道、無足輕重的小卒,他也不便拿江寧府尹的官架子來壓林縛,便當剛才那句話沒有說過。

    顧悟塵微微一笑,遞給林縛一張名單,說道:「曲家仍勳貴,此案又牽涉陳尚書,如何處置還需聖裁,此仍抓捕名單,一干重犯與棄械殘寇都會暫時關押在獄島上,待會兒抓捕時,你與張玉伯、陳元亮要確認不能抓錯或抓漏了人……」

    「這也好,二月初河口流民被襲傷亡百餘眾,我正好問問曲家人知不知道此事。」林縛說道。

    誰都不會懷疑二月初的河口流民慘案就是曲家所做,王學善心裡暗罵陳西言笨蛋,連顧悟塵與林縛聯手都鬥不過,還將曲家徹底栽了進去,哪有什麼資格去爭奪相位?

    林縛倒是覺得獄島關押這批案犯甚是麻煩,曲家是徹底倒了,但是那些給曲家串通邀來的匪寇還有許多同夥流落在外,集結起來是股不可小視的力量,可以預見獄島今後一段時間都不會安寧,但是在朝廷沒有對此案定下基調之前,一干人犯自然還是親自掌握的好,免得再起反覆。

    高宗庭說道:「顧大人,學生抖膽說一句……」

    「高先生客氣了,請說。」顧悟塵說道。

    「曲家要犯以及匪首暫送往獄島羈押,但普通賊寇人數眾多,稍有不意怕是又要給河口惹來麻煩,」高宗庭說道,「賈大人、顧大人與王大人都在,可否由學生回去稟請督帥將這一干人等從權處置,先定罪充入軍中監管許他們戴罪立功……」

    顧悟法沉吟片刻,三柳園裡私兵殘寇就超過四百人,林縛他們昨夜抓俘也有三百多人,再加上曲家要犯,加起來差不多有八百人,一齊都關押到獄島,給獄島增加的壓力極大,對他來說,將曲家案犯與匪首抓在手裡才是主要,並不介意普通私兵與賊寇的去留,問賈鵬羽、王學善:「賈大人、王大人,你們覺得呢?」

    「甚好。」賈鵬羽、王學善都同意道。

    林縛心想高宗庭這是投桃報李替他解決了一個頭疼的問題,也不枉自己在北岸河灘流民一事替高宗庭暗中出力。

    曲傢俬兵以及殘寇成分異常的複雜,林縛也不敢輕易收留,在獄中嚴加看管,又費人力、又費囚糧,純粹是大虧本買賣,將他們都充入江寧守備軍再好不過。

    賈鵬羽、王學善點頭答應,畢竟曲傢俬兵裡有許多是曲家子弟,充入江寧守備軍總比流放充軍燕北要好得多,這麼決定實際上是對他們從輕處置。所謂兔死狐悲,他們也不想曲家下場太淒涼。

    ***************

    曲家畢竟不想給顧悟塵派士卒衝進私園亂殺搶掠一通,條件談妥後賈鵬羽再次走進三柳園之後不久,三柳園正門三扇大宅門一起打開。

    自曲武陽以下,曲族本家男子老少一十三口以及曲武陽在三柳園裡的主要心腹共二十一人都自縛其臂、魚貫走出,林縛會同張玉伯、陳元亮等人驗明案犯正身、勿使遺漏,加上張玉伯、陳元亮在曲陽鎮別處緝拿歸案的曲家其他重要成員以及曲家心腹管事、掌櫃一共四十六人,都上了重枷鐵鐐關進囚籠。另外,曲武陽、曲武明及諸子的妻妾二十人也都緝拿歸案。

    一開始大家擔心抓獲避入三柳園的殘寇時會遇到激烈反抗,當曲傢俬兵及殘寇四百餘人毫無反抗的棄械走出、束手就擒,張玉伯、陳元亮、柳西林都相當吃驚。

    唯有親身經歷昨夜河口之戰的人心裡都清楚曲傢俬兵與殘寇都給殺得膽寒,林縛與集雲社武衛身上的殺氣還沒有散盡,稍有反抗都會遭到無情的格殺,再說充入江寧守備軍中對他們來說也是不錯的結果,哪裡敢再輕舉妄動?

    沒有足夠的枷鎖、腳鐐,只能拿麻繩二十人一組的串綁起來,使其在雨中空地裡集中蹲下,柳西柳統領的東城尉馬步兵暫時監押。

    這些事結束之後,林縛使周普率領集雲社武衛先回河口,只使敖滄海率數名護衛武卒隨行左右。

    曲家要犯押運去獄島,自有柳西林率東城尉馬步兵負責,其他從犯要等著李卓派人來接收;再說河口還關押著昨夜抓獲的三百餘俘虜,除了首領與曲家親信外,其他人也都要李卓派人來接收。

    雖說查抄曲家族產財產是最有肥水的差事,也恰恰如此,林縛才堅決不讓集雲社武衛參與此事的。

    高宗庭今日絕大部分時間都坐在馬車裡避雨,看著事情進行到查抄曲家族產一步,林縛卻使集雲社武衛先一步冒雨返回河口,心裡感慨。

    林縛除了身為獄島司獄官之外,再沒有其他身份,顧悟塵點名要他與張玉伯、陳元亮共同負責緝拿曲家案犯、查抄曲家族產等事,便要賞他昨夜立下的大功。

    曲家給查抄的族產最終都要充公,但是在查抄過程當中,抄查者私下扣留就是意外之財了。張玉伯、陳元亮恰恰分別代表了江寧府衙、秣陵縣衙,在場的王學善甚至都不能提出江寧府衙另派人監管,這次查抄會給顧悟塵他們私下截留多少,完全是顧悟塵大筆一揮的事情。

    正值壯大勢力、極需銀子之際,林縛竟然能抵抗如此誘惑,放棄這個大撈銀子的機會,使集雲社武衛先一步離開,高宗庭心裡不得不歎林縛能常人之不能。

    治軍說難也易,高宗庭心想督帥到江寧赴任以來,並沒有大手筆的對守備軍進行調整,在別人看來似乎是李卓到江寧要無為而治,但是高宗庭心裡清楚督帥最緊要做的事情就是使軍中將領、士卒與地方事務割離開來,特別要砍斷軍中將領漁利地方的惡手,唯有做到這一點,才能談得上從容收拾軍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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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七章 釜底抽薪

    顧悟塵坐在書案後,書案上放置著一盞精緻銅燈,有可開闔的銅罩子,銅罩子內側磨光,可以將燈火聚射到一個方向增加亮度。

    這麼一件精緻玩藝乃老工官葛福畫出圖樣所制,顧悟塵覺得新奇,剛才想拿在手裡把玩,卻給銅罩子燙了一下手。

    查抄曲家以來過去第四天,按察使司會同江寧府、秣陵縣三家衙門緊急提審曲家通匪案,以期早日定案再呈文中樞處置。顧悟塵不能在江寧耽擱太長時間,他要盡早趕回東陽去督戰,為了趕時間,顧悟塵這四天一直都住在河口。

    孫敬軒借口其女婉娘足傷養好回城南龍藏浦的宅子去住;對孫敬軒裝病一事,林縛也沒有十分的在意,他們都是沒有什麼退路的光棍漢,孫敬軒卻要時刻惦記兩千會眾的生計,行事不可能劍走偏鋒、鋌而走險。

    孫文婉及隨行丫鬟、僕婦搬出竹堂西苑後,林縛就安排顧悟塵臨時住進來。

    一直到今日午後,三家衙門取得曲家要犯所有的口供,坐實其通匪罪名,三家衙門聯合發文發往燕京刑部、都察院並抄江寧刑部、都察院,彈劾陳西言一事自有副相張協在燕京從容佈置,江寧這邊靜候佳音便是。

    賈鵬羽請辭歸鄉養老的奏章業已發出。

    對顧悟塵、林縛來說,曲家通匪襲河口案便算是暫告一段落。

    林縛、張玉伯、陳元亮、趙勤民等人圍坐案前議事。

    趙勤民獻策道:「曲家通匪,曲陽巡檢司吏卒皆為虎作倀,能否奏請裁減不設曲陽巡檢司?」

    「釜底抽薪?」顧悟塵不確定的問趙勤民。

    「對,」趙勤民點頭說道,「河口建鎮,與曲陽爭利,這也是曲家入套的一個重要因素;現在曲家倒了,再將曲陽巡檢司裁撤,就能使在曲陽鎮經營的商賈主動移到河口來……」

    林縛將他胳膊吸血的一隻黑蚊子捉下來往油燈火頭上一丟,聽著火炙蚊屍吱吱微響,

    曲陽鎮乃江寧城外二十四市鎮之一,又是江寧三大米市之一,每年曲陽鎮轉輸交易的米糧油糖等物數以百萬石計,每年從湖州、丹陽、平江、嘉杭諸府而來的舟船數以萬計,秋糧交易最昌盛的時節,龍江湖幾乎要給各地湧來的運糧船擠滿。

    又由於龍江船場也在曲陽鎮南首,遂在曲陽鎮設巡檢司,編卒九十員。

    曲傢俬兵完全覆滅,巡檢司再裁撤掉,曲陽鎮再無任何防衛力量,平民百姓自然無所謂,但是在曲陽鎮做生意的商賈就失去了安全感。

    曲陽鎮米糧現銀交易額度相當大,外地大糧商一次交易米糧可能高達數十船米糧,折銀好幾千兩銀子,雖說東城尉離曲陽鎮也不是特別遠,但不妨礙流寇巨盜趁米糧交易旺季時搞奇襲。

    趙勤民此策與其說是釜底抽薪,不如說是絕戶計。

    依趙勤民此計而為,也有利於河口迅速取代曲陽鎮崛起,但是此策將嚴重干擾江寧米市,換成林縛絕不會為一己之私利不顧江寧城裡十五萬戶人丁的吃飯問題。

    林縛靜靜的看著顧悟塵,看他似乎已經給趙勤民說的心動,心裡微微一歎。

    給趙勤民點透,陳元亮心裡也是豁然開朗,說道:「此計可行……」

    曲家覆滅,可以說是給江寧地方勢力一擊重挫,想借此控制曲陽鎮卻無可能。坐實曲家通匪罪名,他們也只能將曲武陽、曲武明這兩房撥根除掉,曲家旁繫在曲陽鎮仍有較大勢力,然而河口乃邀東陽鄉黨所共建,廢曲陽、興河口,在座諸人及東陽鄉黨皆能得厚利。

    之前鄉黨多擔憂河口容易受到江盜襲擊,然而將河口一戰,林縛在江寧聲勢大振,將較為徹底的打消鄉黨之前的治安顧慮。

    稍有遠見者都能預見到河口的興起,這幾日來顧悟塵在河口一心要坐實曲家通匪罪名,與林縛無暇理會旁務,不過代表顧悟塵在河口聯絡鄉黨的趙勤民門庭若市,忙得不可開交。

    張玉伯擔憂的說道:「曲陽驟廢,江寧米價將大幅波動,於民生不利……」

    「曲陽廢,河口取而代之,江寧米價雖有波動,但不至於擾民。」趙勤民辯解道,此事終是要顧悟塵首肯,不過林縛不表態也令他感到奇怪,看向林縛,問道:「征事郎,你覺得如何?」

    燕京派來悼唁秦城伯、撫慰秦家遺族的官員攜聖旨於前日抵達江寧。

    雖說河口一戰才使林縛真正在江寧奠定根基、使他人不敢小視,但論功勞還是遠不及將秦家遺族及東陽官紳從駱陽湖救出,聖上特賞十枚金銀錢,授正八品征事郎,一舉連升兩級。

    在顧悟塵面前,趙勤民稱林縛「林大人」總是彆扭,遂用其散官銜相稱。

    林縛以舉子功名入仕,散階在半年不到時間裡連升三級,近十年來,也只有董原能夠與其並論,林縛想不成名也難。散階升到正八品,若有機會,甚至可以直接授下等縣知縣的實缺。

    顧悟在曲家通匪一案裡的呈文中輕描淡寫的將林縛帶過,不述林縛身先士卒擊潰襲寇的大功,也是擔心林縛鋒芒太盛反而易折。

    「趙先生還是直稱我的名字自在,」林縛笑了笑,模愣兩可的說道,「總覺得有好也有不好,我們想裁減曲陽巡檢司,其他人也未必會如我們願。」

    「我看這樣好了,」顧悟塵一錘定音的說道,「曲陽巡檢司如何處置,總要通過秣陵縣進行,即使江寧有人不願意將巡檢司裁撤掉,拖上一年半載,也足以使河口佔盡便宜……」

    「好,此事我來安排。」陳元亮利索答應道。

    見顧悟塵主意也定,林縛也應聲稱好,心想著曲陽鎮米市不至於立時衰敗,河口這邊建設加緊跟上才是正途。

    顧悟塵明日一早就要坐船去北岸轉走驛道去東陽,他回江寧六日還沒有回家一趟,顧夫人、顧君薰以及顧嗣元今日都出城到河口來家人相聚,林縛他們也識趣,見事情議得差不多,還有些芝麻小事就不再拿出來說,一起告辭離開。

    竹堂西苑有近一畝地方圓,雖然遠不如東城顧宅,趙醉鬼兒卻是當世竹作大匠,將這座竹堂營造得雅致生趣。顧君薰正站在院子角落裡看那裡一座有如獅子狀的奇石,看見林縛他們出來,慌然斂身行禮,秀眸從林縛臉上閃過,俏臉騰的變得通紅。

    林縛心間暗道:難不成盈袖姐就婚事試探過她的口風?

    按時俗,顧盈袖新寡之人,不宜替人說親拉媒,百日內更是大禁忌。

    顧君薰這幾天在河口就借住在顧盈袖宅子裡,兩人是堂姊妹,顧盈袖先試探她的口風倒有可能。

    當世不比後世,打情罵俏是種罪,林縛心裡雖想將如此嬌憨可愛的顧君薰調戲一番,此時也只便裝作不知,走出竹堂。

    ***********

    回到草堂,林縛與月兒、小蠻說了一會兒話,林夢得與林景中一起來找他。

    由於顧悟塵這幾天人在河口,曹子昂、吳齊、大鰍爺葛存信、周普等人自然也是躲起來少露面,河口收拾殘局的重任就要林夢得、林景中多承擔。

    林縛將趙勤民釜底抽薪之計說給林夢得、林景中聽,吃什麼飯,想什麼事,林夢得、林景中自然也不會去考慮米市動盪會嚴重影響民生,他們都大喜道:「大利之事,如此看來,河口之地已經是太狹窄了……」

    米糧乃價微之物,一斤細糧谷賤時才值四五錢,青黃不接時江寧米價也只有六七錢,但是就算不計漕糧轉輸,僅江寧城裡十五萬戶丁口,每年耗糧就要七八億斤米糧,曲陽鎮為江寧三大米市之一,每年僅供給江寧城裡所需的米糧折銀就近兩百萬兩銀。

    要是能將這麼龐大的米市強行從曲陽遷至河口,這其中的厚利便是用腳趾頭都能想到。河口瀕臨開闊的揚子江,做米市在漕糧轉輸上也有著龍藏浦及上元米市不及的得天獨厚的優勢。

    林縛微微一笑,說道:「要做米市,常儲糧若以二十萬石計,現在河口的堆棧、庫房遠不夠用,其他事情我們不要太積極,我看陳元亮也頗為興奮,我們就專心多建堆棧、庫房。此外,龍江船場兩艘五桅帆船要立即去下訂單,造船時,我們要派專人全程監造,銀子多給一千兩,工期不能拖延,也不能讓這幫龜孫子給我們偷工減料……」

    林縛終於是下定決心建造載量五千石以上的五桅大帆船,一次就造兩艘。

    揚子江裡也有五千石以上載量的大肚倉船,一艘船造價甚至都不用四千兩銀子,不過林縛將給龍江船場下的訂單一艘船造價粗計一萬兩,實際上林縛給林夢得、林景中他們的底,一艘船的預算為兩萬兩銀。因為許多加固工藝可以後期追加,所以一開始沒有必要將預算都告訴龍江船場露了這邊的底。

    在今後相當長的時間裡,林縛都不可能肆無忌憚的擴充人手,除了二百集雲武衛外,甚至連獄島上的守獄武卒很可能就突然不再歸他掌握了。林縛現在要做的,除了在民勇中重點培養階梯後備力量,保證武衛能隨時擴充到四百人戰力不會受到嚴重影響外,就是在戰備上多動腦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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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八章 太湖盜

    戊字監房,乃獄島內監,守衛額外的森嚴,曲家通匪及被曲家勾結來襲擊河口的賊寇首領等要犯皆關押在此。

    監房牆壁托著松脂大燭,在靜夜裡嗶哩啪啦的燃著,給監房裡瀰漫著松脂的香氣。

    「呸!」曲武陽佝僂著腰,數日來頸上三十餘斤重的重枷不解、腳上三十餘重的重鐐不解,審訊之餘也是給關押在站籠裡,便是鐵人也要給折騰得不成人形,此時林縛讓人將他放出站籠,他猶有力氣朝林縛啐一口,惡狠狠的罵道,「你莫要忘了你手裡沾滿曲家子弟的血……」

    「許你曲家放別人的血,就不許別人放你曲家的血?」林縛拿刀鞘抽了一下曲武陽的臉,又拿刀鞘頂著曲武陽的下頷,冷笑道,「我看你這把年紀是活狗身上了,曲家子弟就算有枉死的,這賬也要算到你這狗東西頭上,難道你指望我綁起雙手來任你曲家來殺才能平息你心裡的怨恨不成?你曲武陽能有喪子之痛,別人就不是人之子女、人之夫婦、人之父母?血債血償,河口流民三十六口,哪一條人命都不比你曲家子弟賤。」

    「……」曲武陽給林縛噎得無語,此番栽在此豎子手裡他便是死也不甘,只怒目瞪著林縛。

    林縛接過獄卒遞過來的椅子坐下,哂然笑道:「你難道還指望我敬你是個人物、要我在獄中關照你不成?那從現在起,我就要你明白,在獄島你狗屁都不是。」

    「你就不怕老夫絕食自盡?」曲武陽睜開充滿血絲的眼睛說道。

    「是啊,獄島隨便死個人都沒有關係,死了你曲武陽,那真是麻煩大了,」林縛冷冷一笑,回頭吩咐道,「內監房所有重囚從明日起囚糧減五成,有人絕食可分給其他重囚食用,如此一來,說不是姓曲老兒的子侄都盼望他絕食呢。」

    「你深夜獨自來審我,必有所圖,你不要當我曲武陽是三歲小兒來欺。」曲武陽鬆了口氣說道。

    「給他一張凳子坐著說話,將重枷解掉,好讓他有力氣說話。」林縛吩咐道。

    長孫庚使人拿來一張凳子,將曲武陽頸脖上的重枷除掉,就退了出去,留下林縛與敖滄海在監室裡獨自審訊曲武陽。

    「你說了很多狠話,但你是明白人,我們不用訛來訛去的,」林縛說道,「你心裡還是慶幸你曲家人是落在我手裡,我做事有我的底限。你曲家通匪罪名已定,你要是覺在這裡委屈,可以將你曲家男女老少都轉去城中大獄或江寧府大獄,讓你曲家男女老少過最後一段舒適日子。」

    曲武陽沒有吭聲,按照常例,曲家女囚都應關押在官媒婆處,真要如此,官媒婆處只怕比城中最出名的青粉巷都要熱鬧幾分。江寧城裡有一批官紳最喜歡看到地方上有大戶人家遭刑獄之災,大戶家的妻妾丫鬟大多美貌動人,玩弄起來可比妓館裡的女子有趣多了。

    「你要什麼,難道查抄曲家所得銀子還不夠多嗎?」曲武陽最終放軟口氣問道。

    查抄曲家族產是最有油水的一項差事,林縛放棄沒有參與,不過張玉伯、陳元亮他們也沒有將他落下,事後悄然運來河口的金銀錠折銀就有兩萬兩;林縛便是拿這筆銀子向龍江船場下訂單造兩艘五桅大帆船。

    林縛此時只是要盡力掩蓋住長山島的秘密,顧悟塵他們知道集雲社有兩萬兩銀子的進賬,他便拿這兩萬兩銀子去造船,就沒有什麼不好交待的。至於外人,甚至都搞不清林縛與林家的錯綜複雜關係,對外面更不用什麼交待。

    此外,張玉伯、陳元亮他們送來還有半尺高的木篋子一隻,裡面裝滿珠寶玉石。

    在暫時封存入公庫的賬目裡,張玉伯、陳元亮他們從曲家抄沒的族產現銀才八萬兩。這個數字只是糊弄鬼去的,林家從上林裡倉皇逃離還帶出二十萬兩現銀出來,實際上他們從容不迫的抄沒曲家,金銀錠折銀就接近三十萬兩,珍玩珠玉名人字畫無數,這還僅是曲武陽、曲武明兩系本家的家產,畢竟通匪罪名要小得多,不比謀逆大罪可以將曲陽鎮大半姓曲的家產都抄沒充公。

    除去充公的八萬兩現銀,他們這截留了超過二十萬兩現銀——這也才是張玉伯、陳元亮報給顧悟塵的實賬。當然具體負責查抄的吏卒私藏多少,就無法估算了。

    也難怪說做官好發財,也難怪知府、縣令喜歡破人家、滅人門,林縛雖說從查抄中所得遠不如顧悟塵,但是林家經營上林裡一年節餘也都不足兩萬兩銀。

    駱陽湖渾水摸魚,林縛手裡多了近十萬現銀,此時的他並不缺銀子,他翹腳而坐,盯著曲武陽,說道:「曲家勾結太湖盜控制湖州、丹陽、平江、嘉杭輸往江寧的米糧,我需要一份曲家勾結太湖盜的完全名單——若讓我發現有缺失,這獄島也小,就容不下你曲家人了,在你動手寫這份名單之前,我不妨再告訴你一件事,你曲家女眷有一人無病而有滑脈……」

    婦女無病而診有滑脈,就可以判斷有孕在身。

    曲武陽睜眼看著林縛:「你敢不斬草除根?」

    「哼,我有我的底限,不需要你來提醒我如何做事……」林縛冷聲說道,讓外面守候著的獄卒將紙筆遞進來。

    曲武陽想不透林縛要這份名單做什麼,他知道自己也沒有資格詢問,他也不敢作假,畢竟河口一夜有好幾百名太湖盜給林縛捉獲,林縛只要花些時間稍加核對,便能檢驗他所寫名單真假。

    *****************

    林縛拿到曲武陽寫下的名單,又讓長孫庚拿出其他筆錄給他,就與敖滄海徑直去了獄島東端的訓練營地。

    傅青河、曹子昂、周普、吳齊、趙虎、大鰍爺葛存信、小鰍爺葛存雄都聚在營寨裡。

    傅青河、曹子昂、小鰍爺葛存雄三人拿過曲武陽寫下的名單迅速與其他筆錄一一對照。

    太湖位於嘉杭、平江、丹陽、湖州四府之間,水寨勢力也有,但由於太湖流域地處富庶,民眾生活還勉強得過,與官府矛盾不算十分的激烈,水寨勢力更像勢家豪民,雖說背地裡多少有些不乾淨,但是表面還能維持良民的身份,公然打家劫舍的太湖盜甚少,官府對太湖流域水寨勢力的打壓也較輕微。

    劉安兒聚眾起事、洪澤浦大亂,江東郡對太湖水寨勢力自然會加強警惕,曲家通匪案更將徹底扭轉江東郡諸府司對太湖水寨勢的看法跟立場,至少證據確鑿、給曲家收買來襲擊河口的太湖盜勢力必將給列入日後給清剿的名單之中。

    「寧海鎮不可能有耐心區分良莠,江東郡諸府司對太湖水寨勢力也不可能區別對待;怕太湖水寨勢力此時都在惶惶不安、上下奔走;奢家正在昌國整合東海寇勢力yu大範圍襲擾太湖流域,斷不可能放過這次拉攏太湖水寨勢力的良機。」曹子昂將曲武陽所寫名單與其他筆錄比照過,說道。

    「是啊,我們在河口擺了曲家一道,指不定最後讓奢家得利最大,想想也真是不甘心。」林縛無奈的搖頭說道。

    「太湖水寨勢力良莠不齊,其中必有不甘心投靠東海寇的,不能讓形勢逼他們都投靠東海寇去。」傅青河說道。

    「讓李卓將太湖水寨勢力都收編進江寧水營是最合適的解決之道,」林縛輕輕歎道,「只是此策很難行得通……」

    「我們要如何用好這份名單?」曹子昂將曲武陽所寫的名單舉起來問道。

    「我今夜就去平江府……」傅青河說道,「應該能說服幾家去長山島。」

    「長山島容不下太多的人,再說長山島名頭也不顯,說服不了幾家,」林縛蹙著眉頭說道,「不過有總比沒有強,辛苦是要辛苦傅先生走一趟的。不過僅傅先生過去還不夠,傅先生暗中去,我明裡去……」

    「你去太危險了。」曹子昂說道。

    「讓太湖水寨勢力都給奢家拉去,我不甘心;再說若讓奢家毫不費力的將勢力滲透進太湖流域,對長山島也極不力。不管多危險,平江府我還是要去的,」林縛斷然說道,「我現在就去找顧悟塵討個去平江府的名義。」

    曹子昂、葛存信、葛存雄等人要勸阻林縛,

    「你們不要勸我了,大鰍爺陪我過去,武衛我都帶走;再說有敖爺在,我能多一條命,敖爺你說是不是?」林縛笑著問敖滄海。

    「當然,」敖滄海笑道,「不過我也不贊同你去平江。」

    河口之戰林縛身上血腥太重,太湖盜給擊斃、抓俘者畢竟是少數,這些天過去,那些給擊潰的太湖盜多半也重新集結起來,他們不敢再大規模襲擊河口,但是林縛公然主動送上門去,他們又怎麼可能不下手?

    再說奢家在江寧的力量很弱,但是東海寇進入平江府卻很容易,林縛公然去平江府,誰知道奢家會不會藉機下手?

    林縛公然去平江府,還真不是一般的凶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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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六十九章 誰家貂嬋女

    「你此時要去平江?」顧悟塵手拈著下頷的鬍鬚,在流軍十載吃了些苦頭,雖說才四十歲出頭,須已染霜白,濃眉微蹙,看著燭下曲武陽所供寫的通匪名單,林縛的建議讓他猶豫不決,思慮片刻抬頭說道,「你此去平江太凶險了……」

    「啊……」顧君薰正拿剪子幫她爹爹將燭芯挑起來,聽她爹爹說林縛主動去平江府會十分的凶險,走神之時細白如玉的手指給火頭燙了一下,又不好意思流露出對林縛的關心,她只捏著給燙著的手指,心裡想去平江會十分凶險嗎?

    由於顧悟塵明日清晨就要坐船前往東陽,林縛也顧不上時至子夜,逕直叩開竹堂西苑的門,找顧悟塵商議前往平江府之事。

    顧君薰聽著這邊動靜,找了個借口過來端茶遞水伺候,這時候賴著不走,拿剪子幫著剪燈芯。
    顧嗣元則是給顧悟塵強拉過來增漲見識,他才不管林縛去平江凶不凶險,只是忍不住要打哈欠。
    楊樸本來睡下,他見林縛半夜過來,還以為有什麼要緊的事情,趕緊起來,聽到林縛竟是主動要去平江。
    河口一戰,太湖盜給擊斃二百餘人,林縛與太湖水寨勢力的仇算是結下了,此時去太湖自然凶險無比。
    林縛見顧君薰只是給火頭燙了一下,跟顧悟塵說道:「那些給曲家買通襲擊河口的太湖盜,自然無需容情,當請寧海鎮官兵剿滅之,但是不能使太湖水寨勢力都給奢家拉攏過去。也要防止劉安兒之亂在太湖重演。」
    顧悟塵摸著下頷,按察使之位他已經視如囊中之物,就差正式的任命文書傳來,江東郡再出大簍子,該按察使司承擔的責任就無法推到賈鵬羽頭上去了,江寧以東的局勢的確值得憂慮。
    林縛又說道:「大人在東陽督戰、編練鄉勇,我以一個官私兩便的身份去平江為大人籌措軍資,要那些未給曲家買通的太湖水寨勢力為大人督戰東陽捐獻軍資,也是給他們一個自辯清白的機會;即使凶險一些,也值得一試。」
    洪澤浦亂來,編練鄉勇各方面的條件都成熟起來,這本是沈戎這些年在東陽極力要做的事情,顧悟塵借督戰之機,使林庭立負責此事,實際也親自掌握此事,實有摘桃之意,編練鄉勇軍資始終是個問題。
   「你離開後,河口這邊事如何處置?」顧悟塵問道。
    林縛見顧悟塵給自己說動,說道:「獄島有長孫庚、楊釋,趙虎訓練新卒,不會有什麼問題;河口有趙勤民,林夢得佐之,又有陳/元亮、張玉伯照應,也能應付自如。」
   「總是不如你在河口坐鎮讓我放心,」顧悟塵說道,「你在河口,城裡的事,你也能照應到。要是你能走開,我早拉你去東陽了。」
   「我在平江滯留時間也不會多久。」林縛說道,他才不願意這時候去東陽,束手束腳的。
   「你去一趟也好,」顧悟塵說道,「說不定東海寇以後會是個頭疼的問題,你替我去熟悉一下情況;對付奢家不對依重李卓。」
   「用什麼名義好?」林縛問道。
   「兵備道督糧使?」顧悟塵問道,「方便行事一些。」
   「籌糧使便成,」林縛說道,「我小小的征事郎一個,戴大帽不合適。」
   「……」顧悟塵輕笑起來,說道,「也行,只要你不覺得手腳給束縛住就行。」
   「督糧使」有督辦之名義,在糧餉籌備上可以督促、責備地方,這種臨時性的職務,就是按察使司給下屬官吏到府縣辦事以特權,即使官階低的屬官也能扯虎皮扛大旗節制地方上的官員,「籌糧使」則要無足輕重多了;林縛以正八品征事郎臨時加一個籌糧使的職銜去平江府也是合適的,只是平江府地方上會不會重視他的到來就很難說了。
    此事決定下來,林縛便告辭回草堂去了。
    顧嗣元看不慣林縛,待他走後,才譏笑他道:「不過是尋個名義借爹爹的威風去收刮地方……」
   「胡說什麼?」顧悟塵冷著臉,看不慣他兒子在背後陰陽怪氣的說話。
   「外面人都在說河口之戰曲武陽之所以入彀,乃林縛劫殺其子索銀結下生死之仇,」顧嗣元不服氣的說道,「此事我看也八九不離十,他的行徑與殺人越貨的江洋大盜有何區別?」
   「這話別人說得,你說不得。」顧悟塵沉著臉。
   「為何我說不得,父親不是教我讀書要知『仁義禮智信,忠孝廉恥勇』?此修身齊家立業之根本,」顧嗣元說道,「父親你常說我不懂事,這些話我也沒有在外面亂說,更不會在林縛面前說,難道在父親跟楊叔面前也不能直言?」
    顧悟塵便沒有再出言訓斥兒子,說道:「你如今也知道『慎言』的道理,算是有長進。」
    河口好些事情,顧悟塵都看在眼裡,曲武陽獨子綁架案,他也傾向相信是林縛所為。但是顧悟塵是務實的,「水至清則無魚、人至察則無徒」這種簡單而至真的道理他心裡還是清楚的,要說不可靠,陳元亮要比林縛更不可靠得多,他還不是一樣照用?再說他麾下也找不到比林縛更能獨擋一面的人物了,沒有一點野心、沒有一點貪念、沒有一點的不擇手段,又如何能辦成大事?
    御下之道,只求死忠即為下乘,因勢利導,以勢御之,才是上乘權術。
    顧悟塵見兒子既然有訴說的意願,心想一味的訓斥也不是辦法,便讓他痛快說下去,好因勢利導。
    楊樸見顧悟塵要訓導兒子,而嗣元勢必還要再說林縛的事情,他也不便留下來,便先告退休息去了。
    顧君薰聽了哥哥的話,氣鼓鼓的,但是她想不到拿什麼話替林縛辯解,只是生氣的坐在一旁,夜這麼深也肯不回房休息去。
   「林縛不識廉恥,行端不禮無仁,雖然有智勇,安知他日後能守忠孝?」顧嗣元膽子也放大了,放肆的說道。
   「你終是太年輕了,」顧悟塵他這些年來流軍塞外,哪裡還會奢望無緣無故的忠孝?見兒子如此的義憤填膺,反而想起自己年輕氣盛的當年,也心平氣和下來不再訓斥什麼,「不過有想法也是好的,但是要謹記慎言之道,這些話絕不能在外面亂說。」
   「我本不想說什麼,」顧嗣元負氣的說道,「但是林縛將主意打到薰娘的頭上,其心當真可誅……」
   「什麼?」顧夫人也沒有睡下,坐在裡間一直聽到現在,聽到這裡便按捺不住的走出來,問道,「什麼叫林縛將主意打到薰娘頭上?」
   「外面有人說薰娘年過十七還未許人,爹爹是留下來打算籠絡林縛……」顧嗣元說道。
   「胡說八道,你能聽信這種屁話?」顧悟塵臉色陡然一變,他的確想過將女兒嫁給林縛的事情,但是這層心思藏得很深,從沒有表露出來過,還想找個適當的時機跟妻子說起,但是在女兒面前給兒子說自己要將女兒當成籠絡林縛的手段,讓他的老臉如何能拉下來?顧悟塵動了真火,說話也不顧斯文,抬手又要抽兒子的巴掌。
   「這話要是外面傳起來,倒也罷了。哪些話能聽,哪些話不能聽,孩兒也不是一點都不懂分寸,」顧嗣元說道,「偏偏這話是先在鄉黨裡傳開了,就有蹊蹺了?」
   「林縛傳出這樣的流言是什麼意思?」顧夫人臉色先變了,「難道要逼著你將薰娘許配給他?」
    許多事情便是如此,別人不來討,反而想著送給他,別人硬來討,心裡卻生出無端的惡感。
    顧悟塵抬起的手終是沒有抽出去,落下來按在桌案上,蹙著眉頭,說道:「這種事不要瞎猜,這種話也萬不可輕信。」
    顧君薰委屈卻要哭,堂姐顧盈袖都暗示有說親之意,林縛這傻子哪裡要畫蛇添足做這樣的傻事?偏偏她又無法替林縛辯解,畢竟堂姐話裡的意思沒有說透,自己胡話琢磨的,再說就算堂姐將話說透了,這種事又哪有她說話的地方?

    奢飛虎在城中的居所半畝蓮院,正院裡深夜懸掛兩盞風燈,細雨剛過,夜無星月,燈火搖曳著將院子照得幽暗昏昧。
    「離間之計可行?」奢飛虎問道,「要是顧悟塵沒有將女兒許配給林縛的心思,卻因為這則謠言反而將女兒許配給林縛,我們豈不是幫了這畜生一把?」
    「還能比現在更壞?」秦子檀笑問道,「顧悟塵與林縛此時已經密不可分,就算離間計弄巧成拙,情況也不會比現在更壞。」
    「我看顧悟塵多半還是想將女兒許配給林縛的,」宋佳打著哈欠說道,「這麼個能衝鋒陷陣的得力大將,誰不會想緊緊抓在手裡為己所用?要拿古人比之,林縛堪如三國勇將呂布,可惜不是誰家都有貂嬋女的。子檀在貂嬋女身上做文章,我看是走對了路。」
    「我們現在就要顧悟塵的這個心思捅開,捅開光天化日之下,讓顧悟塵嫁不成女兒,」秦子檀笑道,「顧悟塵終是自詡清流,我們且看他擔不擔得起『拿女兒籠絡人心』的污名;另外就是要在林縛的出身上做文章,林縛是顧家奴婢生子這一點要好好的宣揚一番。就算顧悟塵最終將女兒嫁給林縛,有這兩點也是他們兩人心頭的兩根刺……」
    「說心眼,世間人鬥心眼能比上你的還真沒有幾個,」奢飛虎聽秦子檀分析也覺得十分的有趣,笑了起來,又問道,「你明日就要啟程去平江,還是早些去休息吧;你真覺有必要親自走一趟?」
    「世子那邊抽不出人手來,只能我們這邊派個人過去,」秦子檀說道,「曲家通匪案,使太湖水寨勢力人人自危,不趁此時籠絡、更待何時?少侯爺與少夫人在江寧要做的,就是盡可能遊說提督府對太湖水寨勢力用兵,至少聲勢要造起來,這邊施加的壓力越大,我那邊也就越容易拉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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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章 疥癬之患


    顧悟塵計劃次日清晨就離開江寧去東陽,為林縛「兵備道籌糧使」的臨時官銜耽擱了半天。

    劉安兒聚眾起事駱陽湖劫殺輔國將軍秦城伯震驚朝野,但是朝野文武官吏心中,劉安兒之亂始終只是疥癬之患、不足為慮,使派使臣來江寧悼唁撫慰之外,平叛也悉數照江東郡諸府司議定之策,將李卓排除在外,以江東提督左尚榮統領長淮鎮軍清剿為主,淮安、維揚、東陽、濠州分域剿之,也正式同意四府編練鄉勇以備亂事,為限制知府之權,編練鄉勇之事使通判領之,由按察副使及僉事官監之,糧餉兵備由按察使司與諸府縣籌之。

    東陽許編三千鄉勇;濠州府許編兩千鄉勇;淮安有緝盜營駐,許編一千鄉勇;維揚府剿匪責輕,許編一千鄉勇。

    僅從鄉勇編練定額的安排也可以看出楚黨在背後所發揮的關鍵作用,由顧悟塵身為東陽、在楚黨地位日益重要的關係,東陽籍官員也理所當然的給視若楚黨中人。

    顧悟塵督戰東陽,也理所當然成為東陽編練鄉勇的監軍並有籌措糧餉兵備之責。即使賈鵬羽不萌生去意,顧悟塵使林縛來擔任這個兵備籌糧使,賈鵬羽也無法反對。

    顧悟塵只在江寧耽擱了半天,將林縛兵備籌糧使的差事敲定,簡單吃過午飯就馬不停蹄的坐船去北岸趕去東陽督戰去了。出乎眾人意料的,顧悟塵此次去東陽,將其子顧嗣元也一同帶出去歷練。

    顧悟塵即將升任正三品按察使,到時顧嗣元不走科考,襲門蔭亦可出仕為官,他所缺的是歷練與資歷,顧悟塵大概也放棄讓顧嗣元走科考進仕的道路,要將兒子培養成自己的助手。

    林縛並不知道河口有傳出顧悟塵將嫁女兒給他以示籠絡的謠言,傅青河清晨帶了兩人就喬裝打扮啟程去了徑直去丹陽府,林縛也想早一刻啟程,但是河口諸多事情他要有妥當的部署。

    集雲社那邊的諸多事務,林縛使林夢得、林景中、趙虎與曹子昂以及留下來監造五桅帆船的小鰍爺葛存雄以及七夫人顧盈袖商議著辦,趙青山也值得信任,林家其他人此時也是與林縛也是擰作一團的。

    集雲社諸多事沒有什麼不放心的,獄島那邊由長孫庚、楊釋分管之,最重要的新編武卒由趙虎親自掌握,短時間裡也沒有不放心的;不過在林縛離開之後,以與顧悟塵關係之遠疏來說,河口自然就應由趙勤民負責,河口這邊或者江寧城裡有什麼事情發生,張玉伯、陳元亮也只會找趙勤民商議,甚至楊釋的參與權也要強過林夢得等人。

    為防止趙勤民拿著雞毛當令箭在背地裡搞小動作,胡亂變更自己對河口的部署,而林夢得他們又無法公開制約他的名義,林縛離開之前就要盡可能的將河口近期的主要工作做好決策,至少在重大事情上不給趙勤民留下權變的空間。

    張玉伯為人正直,林縛與他情誼較深,河口距東華門很近,林縛將武衛帶走之後,此間的防務就要張玉伯、柳西林兼顧一二,他不在江寧,就近也只有張玉伯能制約趙勤民,林縛特意將張玉伯一起請來確定河口後來的主要工作。

    林縛為此在河口耽擱了好些天。

    在林縛動身前往平江府的前夕,趙舒翰與葛司虞到河口來。

    「朝野都視劉安兒乃疥癬之患,」趙舒翰望著朝天蕩裡渾濁不堪的江水,秋浦府以西乃至江西全郡以及湖廣大部地區今年皆大澇,大批流民沿江流散,湧來江寧也不在少數,時局越發的艱難,就是這朝天蕩裡也時不時有上游來的浮屍漂入,趙舒翰看向林縛,「你知兵事,你覺得果真是如此?」

    「劉安兒部擁兵十數萬多為烏合之眾,這個判斷暫時還是恰當的,」林縛站在江岸上迎面吹著從朝天蕩裡吹來的微風,在炎炎夏日稍感到些涼意,「最關鍵的問題,提督左尚榮所統率的長淮鎮軍能比這群烏合之眾強多少?此時大暑,兩邊都能按捺不出擊,就像大家都站在水裡,誰穿褲子誰沒穿褲子,別人都看不出來,但是等水退去,誰穿沒穿褲子就再也遮掩不住了。長淮鎮軍若敗,鄉勇編練時日又短、不足堪用,洪澤浦以西到淮上,短時間將無兵力可調用。到時要不要調陳芝虎部南下,又是朝中爭議的焦點……說這些也沒有用,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趙舒翰微微一歎,雖說江寧清流對林縛的排斥越來越嚴重,但是在他心裡認為,最終能力挽狂瀾的,恰恰是林縛這樣的人物,而非那些只會耍嘴皮子的清流之徒,如今他看到那些只會耍嘴皮子的自許清流者,也越發厭惡,外憂內擾,心裡也積了些郁氣,要麼邀葛司虞來河口散心,要麼就閉戶在家做學問。

    「不說這些了,在此長嗟短歎又無益時局,征事郎民勇之策若能行之府縣,堪為治國安邦的良策,舒翰,你們一起去看民勇編訓。」葛司虞從江寧工部將作廳主事任上轉去龍江船場做副監,雖說還是九品芝麻小官,畢竟是項實職,林縛下定單造的兩艘五桅帆船便是在葛司虞的監管之下,他在河口建了宅子,打算過些天就全家遷到河口來,心情要比趙舒翰愉快多了,慫恿著去看圍攏屋西看民勇編訓。

    河口安置流民以及避兵禍難民超過四千人,不僅為河口建設提供充足的勞力,也為林縛在河口編練民勇實行階梯武備提供了人口基數。

    朝廷許四府正式公開的編練鄉勇,除糧餉兵備需地方籌備外,其他皆同鎮軍,亦授武官,河口之民絕大多數為陷落寇手的石樑縣籍人,在河口編練民勇也就有天然的名義。

    當然,此時大規模的編訓民勇,就不再僅僅是為集雲社武衛提供後備兵員;為取得林廷立等林家人與顧悟塵的支持,林縛必然要同意將來上林裡鄉勇亦可從河口編練民勇中撿募精壯補充戰損。

    如今顧悟塵、林庭立在東陽編練鄉勇,勢必以林濟遠、陳壽巖率領的兩百上林裡鄉勇為骨幹,林縛在河口編訓民勇實際上也是為東陽鄉勇訓練後備兵員;也只有如此,林縛才能在河口便宜用事。

    林縛此時整理、編撰出來的練兵細則積累已經五六十頁紙,他沒有瞞楊釋,自然也沒有瞞顧悟塵的意思。畢竟他的練兵思路與當世主流有很大的差異,顧悟塵他們一開始也沒有特別的重視。

    河口一戰,集雲武衛大多數都是新編入的林家鄉勇,在林縛身先士卒的率領下卻勢如虎狼,戰鬥面貌要遠強過整編前;新編武卒都是楊釋親自從流民中撿選出來的,交由林縛訓練才有兩個月,趙虎率之乘車船而戰在朝天蕩裡破寇船陣如破竹,如脫胎換骨。

    河口之戰所戰的敵寇可以說都是散勇,曲家通匪案也沒有對外詳述曲家通匪案的細情,但是親眼目睹河口之戰的內部人員都能看到林縛身上遮掩不去的練兵才能。

    楊樸、馬朝等在軍營長期廝混過的人也認識到,要是朝中給東陽的三千定額鄉勇都能有河口之戰中集雲社武衛所表現出來的戰鬥意志,將劉安兒部從東陽府北境驅逐出來就容易多了。

    顧悟塵與林庭立在東陽編練鄉勇的壓力很大,林縛在河口的工作其實是分擔了他們的一部分壓力,顧悟塵甚至撥備一萬兩銀子給林縛專用此事。

    顧悟塵是務實的,查抄曲家他這邊截留下超過二十萬兩現銀,沒有什麼猶豫不決的,除林縛、陳元亮、張玉伯等人私分外,他名下所得最多高達十二萬兩現銀。顧悟塵他遠強過普通官吏的地方在於他並沒有想著將這筆銀子滿足自家的私欲,而是打算將大部分銀子都貼去編練東陽鄉勇。

    朝廷只給了練兵的正當名義,但是三千鄉勇要練成精兵,一年糧餉就要六萬兩銀子,輜重兵甲配備費用更是高得驚人,這些都要地方自籌。顧悟塵要成事,這時候跟地方扯皮又會延誤時機,不能不先貼銀子進去。

    當然,顧悟塵能如此貼銀子進去,東陽鄉勇練成之後,也不可能不成為他的嫡系。

    顧悟塵囿於黨爭,也有些迫不得已,就像林縛不得不依賴顧悟塵一樣,顧悟塵不得不依賴朝中的張協等楚黨沒有選擇,除此之外,他還是很有能力跟魄力的官員,要遠強過他人。

    所謂民勇是林縛結合當世鄉勇與後世預備役兩者形式加以變化所確定。

    對河口十五歲以上男子全員分批次的進行為期十天到十五天的集中軍事訓練,是為續備民勇;從續備民勇中撿選精壯每個季度再進行為期十五天的集中軍事訓練,是為骨幹民勇。以骨幹民勇作為河口的基礎防衛力量以及給武衛及東陽鄉勇提供一部分後備兵員。

    民勇編組以圍攏屋為基礎,每座圍攏屋保證骨幹民勇四十到六十人,設武兵室一座,備竹槍、單刀、木盾、獵弓等簡易兵器;訓練期間,給續備民勇、骨幹民勇發放伙食補貼,也要積極引導骨幹民勇成為河口諸多項工作的骨幹。

    林縛在河口圍攏屋以西辟出大片空地作為民勇訓練營地,採取輪訓制,不影響河口建設及其他諸多事務用工,正當訓的民勇亦可作為河口日常警衛力量調用。

    雖說這個工作一開始就由曹子昂在做,但是河口之前的工作重點不在這一塊,沒有人、也沒有足夠物資提供給曹子昂做這事,大量的避兵禍難民也是五月過後才湧來河口的,之前編練出來的兩百民勇也沒有後續民勇與骨幹民勇的區別,河口之戰時林縛也只敢用他們來收屍捉俘,此時則有正式開展這項工作的良機。

    河口一戰,林縛身先士卒率眾勢如破竹,擊斃寇兵及曲傢俬兵超過二百五十人;輕傷不算,集雲武衛也付出近四十人的傷亡,最終有八人未能搶救過來,其他傷者近三十人倒無大礙,暫時還無法歸隊。

    林縛從民勇中新撿選四十名精壯編入集雲武衛使其保持滿編,將三十名有戰鬥經驗的受傷武衛一起撥給曹子昂當民勇教習。這樣一來,民勇訓練工作就有足夠的人手組織實施;河口除趙青山率領百餘名林家鄉勇外,也給曹子昂他們手裡留一小支精銳戰力以便機動;另外,林縛也要通過這種方式儲備精銳戰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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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3-28 22:39:54
第一百七十一章 遠航

    河口夜戰,集雲社武衛及民勇抓獲俘虜三百多人,除了十數匪首給送上獄島關押外,其他人都交李卓派人領走。林縛對這些俘虜也沒有多少客氣,身上能扒下來的都扒下來,恨不得只給他們一條褲衩穿著走。

    太湖盜的裝備很粗劣,卻是在河堤碼頭就給擊潰的曲傢俬兵裝備精良。夜戰中,在河堤碼頭以下金川河兩岸曲傢俬兵當場給擊殺二十餘人,傷俘近六十人,這些人身上的精良兵甲,林縛當然是毫不客氣的都扒下來,甚至包括曲武陽身上所穿的鱗甲,然後才將屍體與傷俘移交出去。

    良甲難求,曲武明給林縛在河堤碼當場擊斃,他所穿一身鱗甲在胸口位置給林縛近距離投槍破了一洞,林縛才不管曲武明生前也是一個人物,直接將這身鱗甲從屍體上扒下來送去修復。

    鱗甲的修復相對容易,將變形破損的鋼甲片替換掉就可以了。

    河口夜戰表明雙層皮質的合甲在抵擋矛擊槍刺之時防護力嚴重不足,而甲士持陌刀近距離對長矛長槍的捅擊格擋效率甚至不如刀盾配合,首先給陌刀甲卒配備組甲以上的良甲成了當務之急。

    林縛這次只是將一些斷兵破甲以及劣質鐵刀、鐵矛等象徵性的交上去,好東西他都截留下來,所得鎧甲、各類武器六百餘件。

    唯一可惜的就是最終給圍困在三柳園的曲家私兵與殘寇,是由東城尉馬步兵接管後移交給江寧守備軍府。林縛臉皮再厚,也不好意思跟柳西柳討要從那一批俘虜身上扒下來的兵甲,畢竟他上回在東城尉馬步兵頭上已經狠狠敲詐了一筆。

    顧悟塵、楊樸等人對此次繳獲兵甲也視若不見,畢竟河口之戰,林縛這邊兵甲折損也不少。

    林縛他一夜就用廢了三把刀。一把刀用力過大當中截斷,便是那個空當,他的右肩給賊寇中武藝高強者重砍了一刀,幸虧鱗甲防護力極強,換成普通皮甲,說不定整條胳膊都要給砍下來,令當時左右護防的敖滄海、周普等都嚇了一身冷汗;還有兩把刀刃缺口就跟鋸子似的。

    有了河口之戰的繳獲打底子,林縛就能公開將上回在駱陽湖從秦家船隊渾水摸魚來的精良兵甲混起來用,兩百集雲武衛裡四十餘陌刀甲士皆披組甲以上良甲,刀盾手、持竹刺槍者皆披組甲、合甲,弓弩手也穿皮甲。

    此外,林縛還將大量兵甲鐵器暗中送往長山島,使長山島三百精銳徹底超越流寇海盜級的武備水平。

    *********

    六月十六日這一日林縛離開河口,「東陽」、「集雲一」、「集雲二」三艘船聚在碼頭前整裝待發。

    林縛以東陽號為指揮船,三艘船編為一隊,輕舟而下去平江,對河口來說也是一件盛事,碼頭兩邊的江岸聚集了許多人觀看,其中自然也藏著各家的眼線。

    曲家通匪案後,有遠見者也能看到河口的興起,更有甚者在林縛求秦家遺族從駱陽湖安然歸來,就預見到河口與曲陽鎮的競爭中會最終勝出。

    實際上,河口背後站著的是朝中正得勢的楚黨,曲陽鎮背後站著的則在妄圖爭奪相位的陳西言。能看到這一點,提前將寶押在楚黨這一邊的人,自然也就看好河口會最終勝出。

    東陽鄉黨之前迫於情面投銀子在河口建的新宅子以及籬牆南門外沿車馬便道兩側以及金川河西岸沿河堤能方便建私園的田地都成了搶手貨。

    就連藩家藩鼎也從東陽鄉黨手裡高價買了一棟位於後街還未建成的宅子,要將正院的正屋與左右廂房改造成三層的磚樓,說是在河口開設一家分店,實則上是公然將眼線塞到河口來。

    在河口籬牆西南楊樹林之外有一座私竹園子,私竹園子不大,約兩畝地,除幾座雅捨外,園子裡種滿翠竹。園子臨近西邊的村莊,離河口最西側的籬牆也只有一里多地,園子後有條小徑可以走到江崖上,是一位致仕後在江寧城裡養老的江寧戶部老主事夏季避暑所居的園子。

    這座園子早在河口之戰發生之前的上個月中旬就易主了,林縛他們一開始也沒有主意到。

    等新主人將私竹園子到江邊的四五十畝地一齊買下,讓人移植了許多翠竹過來、又在園子裡建亭台樓閣,打算將那裡擴建為名符其實的私家園林,才引起林縛他們的注意;只是通過按察使司也未查到新園主的底細。

    江寧為帝國留都,像永昌侯府、沐國公府等大家族在江寧存續兩百餘年,林縛能動用的力量也很有限,吳齊手下暗哨就十多人,監視河口尚且顯得力量薄弱,又怎麼可能探知江寧城兩百年沉澱的根底?

    所謂「既來之、則安之」,河口要取代曲陽鎮的地位,自然要擺出海納百川的姿態來,藩家進來了,奢飛虎也會派暗樁子眼線進入河口,林縛也不怕有幾家身份不明的人進來。

    趙舒翰與葛司虞今日也來給林縛送行,待林縛登上東陽號船後,就沒有耐心繼續留在碼頭看另兩艘做升帆前的最後準備。

    「他們可是那座園子的新主人?」趙舒翰站在碼頭上,轉頭看向籬牆外江岸上的站著數人正眺望這邊,他問葛司虞。

    「左右無事,我們走過去問一下就知道了。」葛司虞說道。

    民勇訓練營地西側的籬牆有座小門,葛司虞與趙舒翰帶著貼身隨從穿過去,沿江岸朝私竹園子走去。

    私竹園子後園臨江涯,工匠們正建造一座亭子,這座亭子地勢較高,亭子前站在一男一女與幾名隨扈,趙舒翰與葛司虞走過去一看,嚇了一跳,男子年長霜白漸染的鬚髮,竟是沐國公曾銘新。他身邊的女子千嬌百媚,正是沐國公的新歡、江寧名舞姬陳青青。

    「原來是國公爺買下了這宅子,」趙舒翰隔著一道齊胸高的矮竹籬牆朝曾銘新作揖施禮,笑著說道,「害我們猜了這麼多天的啞謎。」

    「可比不上林縛讓我們猜的啞謎,」曾銘新笑道,「誰能猜到他下一步會有何驚人之舉?趙主事與葛監丞是來給林縛送行的?」

    葛司虞沒想到沐國公會知道自己這號小角色,又給他作揖行禮;他其實是龍江船場的副監丞。

    趙舒翰微微一笑,他們與林縛走得親近,畢竟不知道沐國公對林縛的態度,有些話題不能輕佻無端的提起。

    「他船懸掛了什麼旗幟,」陳青青笑問道,「遠遠看過去就覺得威風得很。」

    「主桅上所懸『江東按察使司兵備籌糧使、征事郎林』主旗,又懸『江東按察使司東陽兵備道集雲衛勇』副旗。」趙舒翰說道。

    「也難怪集雲社武衛兵甲裝備敢公然違制,我說哪裡像是誰家的私兵,明明百戰精銳也不過如此精神,當真給他找了個好名頭,」陳青則給前任江寧守備何月京當過小妾,知道些兵事,又說道,「去年秋冬來江南名不見經傳的小角色,如今已經掀得江寧風雨大作,只是那三艘船頭甲板以及尾艙頂甲板拿漆布蓋著的大東西是什麼?」

    「這個,我與葛監丞也就不大清楚了。」趙舒翰說道。

    事實趙舒翰與葛司虞知道三艘船每艘船的船頭甲板拿漆布覆蓋的是兩張床弩,尾艙甲板則固定著一座蠍子弩。

    林縛將部分林家鄉勇編入集雲武衛,但改變不過了私兵、客兵的性質,武衛還能隨商船行動,但是私兵、客兵要離境、入境就極為麻煩。

    為便宜用事,林縛這一次將集雲武衛都置入東陽編練鄉勇名下,按了個東陽兵備道集雲衛勇的名義,護衛籌糧之事。

    由於朝廷正式許四府編練鄉勇,制同鎮軍,有了這個名義,林縛不僅獲得集雲武衛在江東郡境內的通行權,武器裝備也能突破之前的私兵限制,自籌糧餉,強弓重兵堅甲甚至大型床弩都能裝備。

    唯一壞處就是顧悟塵、林庭立等人從此就有了調動集雲武衛的正當名義。

    當然,真到了顧悟塵、林庭立要強奪林縛私兵的那一步,差不多也是雙方扯破臉了,所謂的名義調動權怎麼也比不上林縛的實際控制權。

    按察使司能監兵備,卻無權直接調撥戰備,林縛只能拿金銀開路,買通江寧衛尉寺、武庫廳的官員,搞來六架床弩,固定在船舷居前兩側,可轉向射出弩箭。

    小型的蠍子弩與當世的幾種投石弩最本質的區別在於蠍子弩利用弩弦的扭力為動力源,順利實現了在中型以上戰船安裝投石弩的難題,但是主要結構與當世幾種小型投石弩卻沒有太大的區別,林縛也緊急組裝了三架蠍子弩固定在尾艙甲板上。

    趙舒翰與葛司虞對這個一清二楚,是因為他們給林縛一起邀請去研究蠍子弩弦與弩臂的用材跟結構。

    沐國公曾銘新微微一笑,要是能從趙舒翰、葛司虞兩人嘴裡隨便套出什麼話來,林縛焉會如此信任他們兩人?曾銘新卻是知道去年秋冬到江寧來還是小角色的林縛這一刻真正要啟航了,誰知道他最終能走到多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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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3-28 22:40:51
卷四江東風雲 第一章 風雨相援


    林縛他們離開江寧的次日就在揚子江上遇到颱風過境。

    入夏以來,揚子江裡的水位持續上漲,將兩邊的灘地、湖蕩子淹沒、連成一片,從江寧下來,江面格外的遼闊,密集的雨幕裡白茫茫、灰濛濛一片,根本就看不到對岸的影子,暴風肆虐,掀起八九尺高的巨浪,午後的揚子江彷彿汪洋大海一般。

    「東陽」、「集雲一」、「集雲二」三艘大船也被迫在湖陽縣與暨陽縣之間的一處叫圩塘的地方尋了一條小河巷汊進去避風浪。

    三艘千石船都降帆停在巷汊口,河港汊裡的風浪還是不小,不斷有水浪打到甲板上來。林縛穿著短襟布衫,通體給豪雨澆得濕透,親自帶著人對在甲板上的床弩、蠍子弩、突擊輕舟等附件進行加固,防止給風浪掀掉水裡去。

    三艘船九支高桅伸向空中,給風刮過發過呼嘯異響。

    雨勢稍小一些,風頭未弱,還不能起航,林縛讓其他人都撤入船艙,他與敖滄海站在遮棚下看著外面,喝了一碗薑糖熱湯。

    大鰍爺葛存信、吳齊在另外兩艘船上盯著,防止船在風浪中出意外,林縛這次還將陳恩澤、胡喬中兩名少年帶了出來,這時也在另外兩艘船上。

    「這狗日的浪頭,揚子江裡就這麼大,還不曉得長山島那邊怎麼樣?」周普鐵一樣的漢子卻怕風浪,有氣無力的坐在艙門口,連在甲板上站穩的力氣都沒有。

    船晃動太厲害,也無法煎藥,隨船郎中拿著些清神止吐的藥材給周普口嚼,感覺才稍好一些。

    雖說當世沒有氣象衛星什麼的,但是海邊漁民對夏季颱風有著豐富的認識跟應對經驗,差不多能提前一兩天從異常的天氣變化裡覺察到颱風來襲。

    進入颱風季之前,林縛就提醒秦承祖等人在長山島注意預防風災,船隻也要盡可能的避免遠航。依照他對長山島植被的觀察,位於揚子江外海口偏北海域的長山島並不處在主要風帶上,雖然因為颱風季暫時斷了聯繫,長山島那邊倒不用太擔心,在颱風季來臨之前送去的物資,也能使長山島堅持到入秋。

    相應的,進入颱風季,東海寇的活動也會受到很大的限制,更多的可能是利用已經佔領的近岸島嶼侵襲內陸。

    林縛看向岸上,大片的蘆葦給吹折,有兩棵大樹給吹倒橫在水裡,露出盤根錯節的樹根,岸上有幾座農舍,屋頂都給大風揭去,有兩棟草屋子牆也給吹塌了,雨裡也看不到人影,不知道到哪裡避災去了。

    又是一陣豪雨如注,林縛剛要與敖滄海回船避雨,在巷汊口外的江面飄來一艘運貨商船。

    商船半截桅桿不知道給折斷何處,剩下的半截桅桿都不足兩丈高,應是給大風折斷,船帆也不知道給吹向何處。船篷也給大風揭掉大半拖在水裡,露出船艙裡所裝的貨物,能看到散裝的米以及大量袋裝貨物,船篷給揭掉,都不可避免的給豪雨澆濕。

    船體嚴重偏傾,看情形是進了水,五六名袒胸露乳的漢子正奮力划槳要靠岸過來。

    這種揚子江尋常見的貨船載量兩百石左右,有風帆也有櫓跟槳,只是此風往北吹、風勢猛烈,貨船靠五六人划槳,非但無法靠岸,還給風吹了往江心飄移。

    這一段江面有數十里寬,江心風浪更大,只怕不到北岸,船要麼進水傾覆,要麼給大風吹翻。

    那船上人看到巷汊口裡有大船避風浪,朝這邊揮手大叫求救。

    風雨太大,林縛也聽不見他們喊什麼,有船遇險,援一把手是最基本的道義,他與站在「集雲一」甲板上的大鰍爺葛存信通過大聲喊話兼打手勢迅速議定營救方案。

    大鰍爺葛存信將固定在「集雲一」前甲板上的一艘突擊舟放下水去,林縛使三艘船上的纜繩都接起來,接出三股差不多有兩百多丈長的長繩繫在突擊舟上,使人駕著突擊舟過去將纜繩綁住貨船,這邊用人力強行逆風將貨船拉過來。

    將貨船拉到河灘上隔淺,貨船主是個中年漢子,換了身給雨澆濕的長衫坐小船到東陽號上來道謝,長衫濕貼在身上,拿著一隻包裹行動非常不方便,整個人也精疲力竭,從繩梯爬上甲板來滑摔了一跌,包裹散開,幾隻金銀錁子散落在甲板上。

    看著中年漢子將金銀錁子撿起來包好遞過來,林縛袖著手蹙眉問道:「這是什麼意思?江湖遇險援手相助是道義本分,再說我們也只是舉手之勞。」

    甲卒之前都在船艙裡避雨,直到要用人手將貨船拉過來才出船艙,中年人才知道這三艘大船皆是戰船。

    這麼大的風雨,林縛也不可能將旗幟還掛在主桅上,中年人也不知道這三艘戰船是哪裡來的,能援手相救就是大恩,中年人一點都不敢怠慢,沒有喘一口氣,就將船上以及手下人手下僅有的金銀錁子都拿過來道謝甚至顧不上去救帆桅折斷時給帶落水的兩人。

    落水兩人中一人是自己的親侄子,中年人看向林縛,想出聲懇求搜救,又覺得太強人所難。這麼大的風浪,水勢又急,大船在江裡根本就升不了帆,小船又抗不了浪,根本無法去搜救,能否活命就要看個人造化了。

    中年人忍痛作罷,怕得罪了大人,恭敬的將禮物捧到額前,說道:「我們此行逆水去丹陽,遇到這颱風,沒等找到地方避風,桅帆就給大風吹斷,差點連船帶人都栽到這江裡這點謝禮實在微薄得很,敢問大人姓名,待我們回去後再備厚禮給大人送去……」

    「貨船損失不小……」林縛說道。

    在地方獲個好名聲比一二百兩銀子更有價值,林縛剛要堅決拒絕掉,吳齊露出頭來喊他:「大人……」

    看著烏鴉站在繩梯上也不上甲板來,林縛知道他有話要私下說,讓人沏茶,請中年人先進船艙去做,他走到船舷邊問吳齊:「烏鴉爺有什麼事情?」探頭看見胡喬中與陳恩澤二名少年站在下面的小船上。

    「呵呵,這世事當真是無常,你大概想不到進去那人是崇州胡致誠……」吳齊手扒住船舷嘿然笑道。

    「什麼,竟有這麼巧的事情,他是喬冠的父親!」林縛也覺得事情真是湊巧得很,問小船上的胡喬中,「你不會認錯人?」

    「當真不會錯,確是喬冠的父親,我的三叔父……」胡喬中情緒激動的說道。一直都忍著不相見,但是能湊巧遇上,又叫他一個少年如何能按捺住激動的情緒?

    「聽船上水手說他們在前方三里外給吹斷桅帆當時還有兩人給帶落下水,怕是已經救不及。」陳恩澤在旁說道。

    「給折斷帆桅帶下水說不定還有一線生機,需立即搜救,」林縛當機立斷道,「大鰍爺有經驗,帶『集雲一』順風勢升半帆往江心方向搜救,『集雲二』使人上岸拉縴貼江岸往下游搜救,六艘突擊輕舟悉數下水,以纜繩與大船相連,以一個時辰為限,要大家注意安全……」

    江裡這麼大的風浪,雨勢又急,換成別人,林縛只會施以援手,不會冒風險去江裡搜救,畢竟三艘船上的船工、水手,都沒有在如此風浪下行船的經驗。既然是自己人,情況就不同了,林縛立時使兩艘千石船以及六艘突擊輕舟出巷汊口搜救。

    胡致誠覺得林縛還好說話,心想哀求他派船去搜救落水之人也許能成,也許是盡人事聽天命,看著林縛推開艙門進來,忙站起來。

    林縛先說道:「聽說你船上有兩人落水,我已經派出船去搜救,只是這麼大的風浪,機會實在渺茫得很……」

    胡致誠愣在那裡,他萬萬沒有想到林縛萍水相逢剛才援手已經是大恩這時候竟然會主動派船冒這麼大的風浪去搜救落水之人,當即「撲通」一聲,雙膝跪倒在地上要給林縛叩頭。

    林縛也給嚇了一跳,崇州肉票少年的家人資料,他都有,胡致誠也是讀書之人,沒考中功名才跟兄長一起繼承家裡的制糖坊做生意。平民見官大人叩頭是常態,讀書之人則視叩頭為重禮、大禮。

    胡致誠跪地就要叩頭,林縛忙過去將他攙住,說道:「何至於此,我只是做我當做之事,胡先生實不用如此大禮,叫我怎麼當不起?」

    「大人認得我?」胡致誠微微一愣,轉念又以為是船上水手跟林縛的手裡說起,又說道,「不管機會多渺茫,大人有此心就恩同再造父母,我替落水二人給大人叩頭是應該。」

    「胡先生先坐下來說話,」林縛說道,「我身邊有兩人認得胡先生,我請他們出來跟胡先生相見……」

    胡致誠見林縛氣度不凡,卻猜不透他的身份,更無法想像他身邊會有誰認識自己,看著艙門口一暗,風雨急晦,船體搖晃,也點不了燈,胡致誠看不清進來人的臉,就聽見飽含感情的一聲呼喚:「三叔,是我跟陳叔家的小子陳恩澤……」

    胡致誠聽到這熟悉的聲音如遭雷殛,一時愣在那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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