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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eric78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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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賊道三癡】雅騷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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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3-30 12:04:47 |只看該作者

第九十一章 有涯之生無涯之學

徐知府沒有出言反對姚復的無理要求,作為下官的山陰縣令侯之翰當然不好要然開口,別教諭自不必說,而張汝集是張原的族叔祖、王思任是張集的老師,二人都要避嫌,只有看主考官劉宗周如何決斷了一劉宗周此人很正直,他本來是很盼望張原輸的,但絕不願意用歪門邪道讓張原輸掉此次賭局,說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姚生,若你歲考時別教諭命你兩刻時之內完全一篇制藝,你會作如何想?”

    姚復狡辯道︰,“這並非科考,既是八股競爭,那自然要有難度,難道也要讓他考上一天,讓堂上諸位官長、堂下數百諸生都候在這里不成?”

    張原對劉宗周的人品很敬佩,躬身道︰,“多謝啟東先生主持公道,既然姚秀才要刻意刁難,在下就迎難而上,我也不須兩刻時,現在就開始口答一唯君子善處人己之間,不害其不矜群也。”這兩句便是破題。

    姚復大吃一驚︰“你,你,平日作過這題?”

    張原不答,卻道︰“姚秀才是不是要出爾反爾,要求換題?”

    姚復是很想換題,但看著堂上眾官臉s ,終于不敢冒大韙,悻悻然道︰,“算你運氣好,那你就背誦吧。”連連冷笑。

    ,“君子矜而不爭”這題張原其實並沒有作過,只練習過破題,說道︰“我若背誦,只恐姚生口不服心亦不服”君子矜而不爭,我且讓你一次,你可另出題。”

    姚復也斜著三角眼瞅著張原,心道︰“這小子狂妄過頭了,好好的宿稿不用,卻要我另出題,好,我就拼著被人恥笑也要讓你嘗嘗狂妄的後果。”腆著臉道︰,“你既如此說,那我就成全你,我擬的這題是一“雖曰未學,。”

    立在爹爹王思任身後的王嬰姿听到姚復出的這題,差點笑出聲來,張原作過哪些題她和她爹爹王思任一樣清楚,先前的,“君子矜而不爭”

    張原沒有作過,而姚復換的這,“雖曰未學”卻正是張原十天前作過的,還得到了她爹爹的贊賞,姚黑心機關算盡出爾反爾卻最終把自己套了進去,張原好狡猾,運氣也好,既讓姚復出丑,更顯他的大度”這真是太好笑了,簡直要笑死人“就听張原沉吟道︰,“雖曰未學,吾必謂之學矣,此題是截上題,難!甚難!難矣哉!”

    姚復面有得s ,催促道︰,“兩刻時,莫要拖延時間,趕緊口答呀,張大才子。”不趁機諷刺更待何時。

    張原朝堂上官長作揖道︰,“且容學生踱步思索。”

    劉宗周溫言道︰,“請便。”

    張原踱到明倫堂堂口,朗聲道︰“雖曰未學賢者論學,必歸之盡倫者焉。”

    這是破題,劉宗周、張汝霜、別教諭都微微頜首表示贊許,只有張原的老師王思任一臉的嚴肅,似乎對弟子張原這樣破題並不滿意,真是嚴師啊,只有王嬰姿清楚爹爹的心思,爹爹方才裝著咳嗽扭過頭狠狠笑了幾下,都被她看在眼里、

    張原聲音很大”那些立在院中的本縣、外縣諸生先前見堂上爭論j 烈,卻听不大明白,差役又攔著他們不許他們擁近堂口,一個個延頸翹首,好似一群呆鵝,這時見張原走到堂口大聲朗誦,便知張原開始作八股了,而且竟然是口答,便有數十諸生跟著大聲道︰“雖曰未學一賢者論學,必歸之盡倫者焉。”

    儀門外大院中那些童生、儒童和閑雜人等听到了,也以更宏大的聲音重復︰“雖曰未學賢者論學”必歸之盡倫者焉。”

    真正的聲震屋瓦、勢若崩雷,儒學大門至光相橋的民眾都听得一清二楚。

    明媚的陽光下,光相橋畔馬車邊的商景蘭、商景微姐妹自然也听到了,商景微吃驚道︰,“啊呀”怎麼了,那些多人喊什麼!”

    商周德笑道︰,“小微莫驚,這是張公子開始作八股了,讓人傳揚出來,好讓儒學宮內外的人都听到。”

    商景徽瞪大亮晶晶美眸歡喜道︰“小微明白了,張公孫哥哥這是讓人傳揚給小微听呢,張公孫哥哥答應過小徽的”

    商景蘭小嘴一撇道︰,“傳揚給你听,那你听明白了沒有呢?”

    商景微道︰,“婁小,沒听明白,可是叔父肯定听明白了,叔父是不是?”

    商周德卻道︰,“叔父也不是听得很明白,你問你小姑姑去,澹然肯定听明白了。”

    商景微便跑到公孫樹平母親和叔母、小姑姑乘坐的那輛馬車邊,踩著松軟的落葉,踮著足尖、小手攀著車窗喚道︰,“姑姑,姑姑一”

    車窗簾帷很快拉開了,細柳格木窗也撐起,現出商澹然含羞的俏臉,含嗔道︰“叫這麼大聲做什麼!”

    小景微嘬起小嘴,“哦”的一聲,聲音壓得極輕極細︰,“小姑姑,你听明白張公子哥哥的八股文沒有呀?”

    見小佷女這樣子,商澹然又想笑,輕聲道︰,“這是張公子要以這篇八股責罵那個姚秀才了。”小景微喜道︰“罵得好,姚黑心做了很多壞事對不對,張公子哥哥當眾罵他,好哦好哦。”

    這時,儒學大門中又傳出暴雷一般的隆隆聲音︰“蓋不學無以明倫,倫而有不盡焉,亦不足以為學矣。”這是承題。

    小景微忙問︰“姑姑,姑姑,張公子哥哥又怎麼罵姚黑心了?”

    商澹然道︰“你上車來吧,姑姑和你說。”

    小景微連連搖頭道︰“我不上車,外面好玩。”說著還在松軟的落葉上跳了兩下,又問︰“姑姑快說呀。”

    商澹然便解釋道︰“這是張公孫以父子有親、君臣有義、大小有別、長幼有序、朋友有信這些人倫來譏諷姚秀才”因為姚秀才就是喪盡人倫。”

    車廂內的傅氏和祁氏也都是斷文識字的大家閨秀,听商澹然這麼解釋,都是點頭微笑。

    雷霆般的聲音又響起來了︰“宜子夏于倫之能克盡者,而必謂之學與歟”

    “今夫以生質為足恃,而不知學之功一”

    “以庸行為無奇,而不知學之要者,皆未足以言學也。”

    “……”

    商景微咋舌道︰“哇,張公子哥哥罵得好快,罵了這麼多了。”

    商澹然忍不住,掩起簾帷”笑個不停。

    兩個嫂子看著這個美麗的小姑子笑得花枝亂顫一般,二人對視一眼,都是點點頭,長嫂傅氏心道︰“看來澹然對這個張公孫是很有意思了,這張公孫雖走出自東張,但年少才俊,拜在王思任門下,今日八股賭局看來是必勝了,明年取中秀才應是不難,這豈是西張紈褲張萼能比的”最要緊的是澹然自己中意,夫君就是這麼吩咐的只是澹然比張原大了一歲,而且未纏足,也不知張原及其父母忌諱否?”

    張原這篇“雖曰未學”的四書題八股比較長,將題意發揮得淋灕盡致,足有六百字,四書題下限是三百字,其上不限,儀門內外的儒生士子每听張原朗聲誦出兩句就傳揚喊叫,喊得聲嘶力竭,越喊越【興】奮,最後全篇大結時更是喊得洶洶崩屋︰“然則舍學而求明倫與舍明倫而求學者,皆未審夫學之所謂也。”

    聲音戛然而止,內外俱靜。

    明倫堂上,張原向劉宗周躬身道︰“啟東先生,學生制藝口答完畢。”

    方才張原開始口誦八股時,別教諭便命朱訓導在一邊筆錄”這時朱訓導也將墨跡未干的卷紙呈與劉宗周。

    劉宗周不看墨卷,只看著面前的張原,心里一嘆︰“此子短短三個月,竟真把制藝精研到如此地步,可惜呀可惜!”劉宗周簡直痛心疾首”這樣的良材佳質學八股那是暴殄天物啊!

    堂上和堂外諸生都注目劉宗周,看他如何評價張原這篇制藝?

    只听劉宗周說道︰“三代之學,皆所以明人倫,你闌發精到,題無遺義矣,我贈你一句話”

    張原恭恭敬敬道︰“請啟東先生垂訓。”

    劉宗周道︰“不論你日後到了何等地步”皆莫忘了學問一事。”

    張原能感覺到劉宗周對他的殷切期望,心中自是感動,答道︰“學生原以有涯之生,追求無涯之學。”

    劉宗周凝視著他”漸漸的眼中露出笑意,他想起陽明先生的龍場悟道,點點頭,示意張原退在一邊,拈起墨卷對堂下諸生︰“此篇制藝諸位都已耳聞,作得如何諸位心里有數,現在便開始評判,先請一齊站到東首一”

    五十二名諸生連同赤頭的楊尚源都站到到了堂廡左側,就听劉宗周道︰“有誰認為這篇制藝不佳,請站到西首,我有話要問。”

    五十二諸生面面相覷,沒一人挪步,就連楊尚源也沒動彈。

    姚復一看不妙,叫道︰“啟東先生此舉對學生不公孫,諸生擔心得罪張原,所以不敢站出來。”

    劉宗周喝道︰“為何諸生怕得罪張原卻不怕得罪你?”

    姚復面紅耳赤道︰“山陰張氏豪霸一方,誰人不知。”他是豁出去了。

    坐在堂上側首的張汝霜冷哼一聲,終于開口道︰“那依姚秀才說又該如何評判?”

    姚復道︰“學生以為,裁五十二張紙片分發給諸生,認為此文能過的就寫一“是,字,不能過的就寫一“否,字,如此方顯公孫。”

    王思任含笑道︰“此番評判難道是卑鄙無恥之事嗎,要如此偷偷摸摸?”

    徐知府道︰“本府有一言”

    堂上眾人都看著徐時進,要看府尊大人有何公孫評判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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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二章 大宗師到

受人錢財替人消災,紹興知府徐時講還是很想幫姚復一把的,畢竟姚復送了他五百兩銀子,而且姚復還以其堂兄姚減立的名義給他寫了一封信,拜托他關照其堂弟雲雲,姚誠立與他是同榜進士,當下有些交情一但目下這種情勢,姚復已是必敗之局,若張原只是尋常人家子弟,那他徐時進軟硬兼施壓制一下張原無妨,可張汝霜和王思任都坐在邊上,而且主持此次所謂八股盛會的劉宗周對這個少年張原也是青眼有加,更要緊的是,明倫堂內外的儒生、儒學大門外的民眾已經完全倒向了張原一邊,姚復人品敗壞,遭人唾棄了,現在他若力挺姚復,那簡直是犯眾怒,他徐時進豈會如此愚蠢!

    但若一點表示都沒有又說不過去,徐時進開口道︰,“啟東先生說東首諸生有誰認為這篇制藝不佳的就站到西首,愚以為,不如改換一下,東首諸生有誰認為此篇制藝絕佳、當得絕大多數諸生首肯的請站到西首一這樣如何,啟東先生?”

    王思任暗道︰,“看來姚復送的禮金不菲啊,徐時進竟然這般偏袒他,徐時進老奸巨猾,這是深諳權謀之道才能想得出的計策,這樣一改換,貌似差別不大,其實天差地別,全在于人心微妙的把握”不過這只在雙方勢均力敵時才有用,現在,嘿嘿,白費心機。”

    張汝霜有些惱了,但還是忍著沒開口。

    劉宗周憤然道︰“好,就依徐府尊所言”問姚復︰,“姚生,你還有何話說?”

    姚復見徐時進也不支持他搞小紙片定勝負,心有怨言,卻也無可奈何,拱手道︰,“但憑府尊大人作主。”

    劉宗周對東列諸生道︰,“諸位讀聖賢書、明倫知禮,今日又是在這學署明倫堂上,但憑天理良知來決斷,莫受其他影響,認為張原此篇制藝當得諸位絕大多數首肯的”請站到西首。”說罷,目光炯炯,注視諸生。

    張岱當然率先出列,便有十幾位生員立即跟著他一起走到西首,隨後又有十余人陸續走了過去,留在東首的還有十九人,這十九人遲遲疑疑,東張西望立在明倫堂外的那些本縣、外縣近兩百喜員都瞪著東首這十九個人,這十九人互相看看,又有三個人邁步往西首走去姚復一看”急了,剩下的這十九人正是他厚禮打點過的,怎麼也往西頭走啊,這三人一走過去,支持張原的不就超過三十五人了嗎!

    姚復也實在無恥無畏,竟去攔住三人作揖道︰“方兄、魏兄、俞兄一”滿臉陪笑,就差沒說出“三位可都是收了我厚禮的呀”這句話了一這三位一看,哇,還攔路啊,堂上眾官都看著哪,三人左右一分,繞過姚復,逃也似的到了西列,生怕姚復扯住他們不放。

    這樣一來,張原已經獲勝。

    但事情還沒有完,剩下的十六人如決堤之水,紛紛往西首走過去”

    最後連赤頭光頂的楊尚源也走了,楊尚源又不是傻子,一個人堅守有何用,給人當笑話嗎,所以也不管表舅那悲憤凶厲的眼神”低頭疾行去了西列。

    東廡下空空蕩蕩,一今生員都沒剩下,原來眾叛親離,就是這個樣子的嗎?

    堂外諸生喝彩聲如雷,歡呼聲迅速蔓延到儀門外、儒學大門外,很多有心的、無心的、義憤的、純粹看熱鬧的,都歡呼起來,紛紛議論道︰,“妙極,張原張公子八股大勝,這下子要錄姚復的頭巾了一”

    ,“錄了嗎”錄了嗎?”

    ,“肯定要錄,姚黑心方巾稠衫進去”赤頭青衣出來,哇哈哈,大快人心啊!”

    “……”

    光相橋畔的商澹然听到歡呼聲,心知大局已定,便道︰,“兩位嫂嫂,我們回去吧。”

    傅氏“嗯”了一聲,開車帷吩咐一個婢女,那婢女便過去對商周德稟明,商周德招呼兩個小佷女道︰“小蘭、小微,我們該回家去了。

    商景徽驚道︰,“就要回去了嗎,叔父,待張公子哥哥出來後咱們再回去吧,小微想問張公子哥哥一些事呢。”

    商周德道︰,“那張公子一時半會怕走出不來,咱們不能總等在這里,叔父可是腿都站酸了。”

    商景徽忙道︰,“那叔父上車歇著呀,小微腿一點都不酸。”說著屈腿踴躍一下,表示她腿不酸,又問商景蘭︰“姐姐腿酸嗎?”

    商景蘭道︰,“我也不會。”商景蘭對那個張公子哥哥沒有妹妹小

    微興趣那麼大,她是因為難得出門一次,總想多玩一會,看看熱鬧也好。

    商周德笑道︰“那你們兩個問你們母親去,叔父不作主。”

    小姐妹二人趕緊去問母親,傅氏笑道︰,“我也不作主,問你們小姑姑。”

    商澹然羞道︰,“為什麼問我啊,隨便你們好了。”

    小景徽“哈”的一聲笑眯了眼”“姑姑真的是隨便我們嗎”那我們還要在這里等。”

    商澹然不理她們,其實她自己也想看到張原出來。

    小孩子眼尖,這時小景微突然看到一個有點眼熟的身影,趕忙走到婢女芳華身邊,扯了扯芳華裙腰,小手朝橋那邊指著︰,“芳華你看,你看,上回給橘子我吃的”婢女芳華沒明白景徽小姐說什麼,朝她指的方向一看,恍然道︰,“哦,是那個墮民女子啊。”

    對岸的正是墮民少女穆真真,她穿著黑舊的褙子和磨得起毛的青布裙,上個月張原為她在成衣鋪縫制的兩套裙裳早已送到她手上,可是她舍不得穿,覺得穿那麼簇新的裙裳若不慎讓背簍磨破了那就太可惜了,逢年過節再穿穆真真只就看到光相橋頭這一對美麗可愛的小姐妹了,心知她們是為張家少爺而來,就不知是少爺的什麼親戚?這時見那個五、六歲的小

    女孩向她招手,便趕緊跑了過來,躬身笑問︰“小姐有什麼吩咐?”

    小景微朝她背簍一望,問︰,“我口渴了,這位姐姐簍子里還有橘子嗎,上回姐姐沒收我的錢。”

    一邊的商周德眉頭微皺,小徽對著一個墮民女子也叫姐姐,實在是不成體統。

    十四歲的墮民少女穆真真飽嘗人世辛酸,心思極細,商周德的微一皺眉已落在她眼里,趕忙道︰,“小姐叫婢子真真吧,婢子就是張少爺家的奴婢,就是學署里寫八股文的那個張少爺、

    ”

    卜景微睜大黑漆晶亮的眸子,喜道︰,“原來是張公子哥哥家的人,怪不得上回不收我們橘子錢。”

    商周德看著穆真真從背簍里取出方柿遞給景微、景蘭,便有婢子代為接過,仔細錄皮讓兩位小姐吃,商周德問穆真真︰,“你是認張原家為主家吧?”

    穆真真應道︰,“是。”

    商周德點點頭,還想問穆真真關于張原的一些事,忽見一個戴平頂巾、系白搭膊的差役,騎著一匹棕s 箱馬,一路喊著︰,“讓開,讓開,急報,急報”馬蹄踏過光相橋,向儒學宮奔去。

    商周德心道︰,“這又是發生了什麼大事?”

    人聲嘈雜的儒學宮門前也霎時安靜下來。

    連甥婿楊尚源都棄他而去,這一刻姚復真感到悲哀了,他萬萬也沒有想到會落到今天這一地步,他不去自省,他只恨別人,這些天他三天兩頭請客送禮,立在堂廡西首的那五十二人當中的大部分生員他都登門拜訪過,或多或少都送過禮,其中十九人更是他曲意結交的,以為此番八股賭局必勝,不料卻走得一個不剩,竟沒一個留下支持他,連楊尚源這畜生也走開了,難道這些人真以為他輸了賭局就會拱手把方巾儒服還給省督學?笑話,休想!

    姚復也算意志強悍了,遭受如此重大打擊也只喪氣了片刻,又重整旗鼓不氣餒了,哈哈大笑道︰,“一群趨炎附勢的小人”朝西廡諸生一指”“你們個個落井下石,就以為我姚某人就要倒霉了,大明朝開國兩百多年,誰曾見過打賭把生員功名賭掉的,大明律哪一條規定了?”

    西廡諸生一听姚復罵他們是小人,無不大怒,紛紛痛罵姚復,秀才罵人,之乎者也,文部部熱鬧有趣,張萼喉嚨發癢,在大父身邊不敢開罵,悄悄溜到西廡下、廁身諸生間,開口大罵,眉飛色舞立在院中的浙江諸縣的諸生也紛紛加入罵團,矛頭齊指姚黑心,罵得分不清罵什麼。

    姚復把心一橫,千夫所指,他視若無睹,全當罵別人,心里只是想︰,“罵吧罵吧,但你們又能奈我何!”

    堂上眾官面面相覷,徐知府不發話,他們也不知該如何是好?

    徐時進知道姚復是想耍賴摸混,但在場諸生會放過姚復?他徐時進是不想再淌這混水了,起身作聲道︰“山陰儒學,成何體統!”向王思任、張汝霜一拱手︰“兩位先生少坐,在下先回府衙了。”

    府尊大人明顯是有責怪之意啊,那孫教諭極為惶恐,正這時,忽見一差役大步奔來跪稟道︰,“府尊大人,督學大宗師已到府衙,听說大人在山陰儒學,便徑向這邊來了。”

    大宗師便是一省督學,又稱提學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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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當時年少春衫薄 第九十三章 鬧市捉賊

明憲宗成化年間,甦州府常熟縣有個舉人名叫桑悅,此人是個狂生,自稱文章天下辜一,這個有趣的士人單寫過一首打油詩,昭示提學官的權威,詩曰︰,“提學來,十字街頭無秀才︰提學去,滿城群彥盡沉醉。青樓花映東坡中,紅燈夜照《西廂記》。”

    意思是說提學官按臨某地,那麼這個地方的秀才就都規規矩矩、

    老老實實,等提學官一走,就又花天酒地、青樓西廂起來,因為提學官的職責是端正士風、監督府、州、縣學官三級學官以及管轄一省生員,能決定生員的前途命運,生員不怕正官,就怕掛職按察司昏使的提學官一浙江提學使王編,萬歷二十年壬辰科二甲進士,年過五旬”曾任巡按御史,素有威嚴、文章亦佳,去年始任浙江提學使,本月初九,他便服路過學政官署前的茶樓,見一個黑面麻子在說書,疾徐輕重,吞吐抑揚,分寸拿捏,很是精彩,便駐足听了一會,卻原來說的是山陰秀才姚復的丑事,諸如毆人致殘、居喪納妾、逼奸寡婦、侵人田產,種種惡行,不一而足,茶館听書者一個個听得怒不可遏,都說這樣的無良生員怎麼就沒人敢管,縣官管不了,提學官也管不了嗎?

    回到官署,王提學便查看紹興府山陰縣生員名冊,果然有姚復這個人的名字,心里便記下了,十一月他將督學紹興府山陰、會稽兩縣”

    準備到時查問一下這個姚復,若真如說書所言那般惡劣不堪,定要先萃其功名,再付有司治罪。

    初十日,王提學收到山陰縣令侯之翰提請萃除生員楊尚源的諜呈公文,說楊尚源以黑稽假銀行騙雲雲,王提學心道︰,“山陰乃是才子之鄉,士風竟如此敗壞嗎,看來下月要大力整頓一番了”

    同時王提學還听到一個傳言,說山陰學署本月二十九日有八股制藝盛會”王季重的學生張原將與秀才姚復比試八股,王提學讓人打探了一下,果有此事,于是王提學決定提前按臨山陰縣,事先也未向紹興府、山陰縣出示行程告牌,二十九日上午辰時乘官船到了山陰,讓人去府衙一問,知府徐時進去了山陰儒學,王提學一行便徑往臥龍山下而來,官轎還沒到光相橋”卻被一群告狀的攔住官轎申冤,這其中就有跛腿的柳秀才、家破人亡的方秀才的兒子、魯雲谷的佷子還有其他一些苦主,狀告的都是秀才姚復隨行差役喝道︰,“這是督學大宗師,並不受理冤案,要告狀的去山陰縣衙和紹興府衙退散,退散。”

    這些人的冤情王提學早從說書的柳麻書那里听說了,便命差役不要驅散這些人,他要親自詢問一下究竟,王提學有點疑心是不是有什麼人要陷害生員姚復,不然的話為何事事如此湊巧,他在學署前茶樓經過就會听到關于姚復丑事的說書?才剛到山陰就有這麼多人攔轎喊冤?

    王提學對這些痛哭流涕、跪地不起的苦主道︰“你們都起來,隨本官去山陰儒學,紹興知府、山陰縣令都在那里,你們要狀告的生員姚復也在那里,但本官有言在先,若汝等冤情屬實,本官必為汝等申冤昭雪,若是受人挑唆誣告,那將嚴懲不貸。”

    跛著腿的柳秀才老淚縱橫道︰“稟大宗師,學生是萬歷十五年的秀才,萬歷二十七年學生因開學館與姚復有些糾葛,被其雇凶毒打致殘”學生怎敢誣告,求大宗師作主。”

    王提學溫言撫慰,下轎步行,領著這一群苦主向山y n儒學行去,至光相橋頭,正遇前來迎接的紹興徐知府、山陰侯縣令,兩位本地的長官見到提學大人帶了一群告狀的苦主一起到來,都是愕然。

    王提學表情嚴肅道︰,“這些都是狀告山陰生員姚復的苦主,徐知府、侯縣令平日對姚復之事都未曾耳聞嗎?”徐時進聞言心微微一沉︰,“姚復功名不保了,我也幫不了他。”

    侯縣令立即想到這極有可能是張原安排的”心平頗感不悅,因為張原對他隱瞞了這些”可若能借此良機嚴懲姚復那也正是他所樂見的,姚復把持本地詞訟已讓他厭惡,常常慫恿挑唆他人來告狀,不勝其煩,若能拔除這個眼中釘也算是為本地除了一害一侯縣令拱手道︰“老大人容稟,狀告姚秀才的苦主近年並不多,下官任本地縣令也只兩年,雖知姚復頗有惡行,但因為其有生員功名在身,不能拿問,既然老大人按臨,那正好嚴查。

    王提學問︰,“那姚復還在儒學內嗎?”

    侯縣令道︰,“姚復方才還與本縣儒童張原在明倫堂上*制藝。,不知這時離開了沒有?”急命差役去看姚復在否,若已不在儒學中,速速將其找回來,大宗師傳見。

    姚復一听差役來報說大宗師來到,立感不妙,侯縣令不能摘他生員方巾,提學官卻能,所以他看到徐知府和侯縣令迎出去後,就想趕快溜走,若大宗師傳見,他就推說染了急病,來不了,這時絕不能讓大宗師撞上,大宗師不期而至極有可能與張原有關,是針對他來的一姚復剛走到堂口,就听身後張原說道︰,“姚秀才要去哪里,大宗師既至,你怎好不見?”

    張萼大叫道︰“姚訟棍想逃跑,攔住他。”

    听到這一聲大叫,那姚復干脆撤腿就跑,可這時他哪里跑得脫,院中兩百多位各縣諸生,頓時將他團團圍住,百般譏諷,這時的姚復就好比籠中豺狼,任他呲牙咧嘴,也無人怕他,就是圍著不讓他走,姚復年近五十,力弱體衰,哪里還能突圍,東拉西扯間,不慎方巾落地,慌忙揀起時,已不知被誰踩了幾腳,早已弄得骯髒了張汝霜與王思任立在堂口,看著這鬧市捉賊似的荒唐一幕,都是搖頭苦笑,有辱斯文啊,一個人要何等的可憎才會到這種人人喊打的地步!

    浙江提學使王編在知府徐時進和縣令侯之翰的陪同下,步入儀門,還沒來得及與張汝霜、王思任、劉宗周等人家暄,首先看到的是一大群諸生圍堵姚復的可笑場景,王提學喝命諸生散開,那姚復頭上的方巾污穢歪斜,面紅耳赤,嘶聲道︰“大宗師救我、

    ”

    王提學問︰“你便是姚復?為何如此狼狽,諸生為何欺你?”

    任是姚復平日如何健訟能辯,這里也張口結舌了,支吾道︰,“諸生受人挑唆,欺負學生,求大宗師作主。”

    諸生見了提學官,不敢亂開口,張萼卻是不懼,大聲道︰,“集大宗師,這個姚復听說大宗師到來,自知罪惡深重,生怕大宗師責罰他,就想溜走,諸生這是不許他走。”

    王提學見姚復這昏模樣,印象已是極劣,心想︰,“看來那些苦主狀告他的事都不會假。”說道︰“是非曲直,且到堂上公論。”回頭命人把柳秀才等人一並帶上明倫堂,這儒學大堂就暫時當作審案公堂了。

    那姚復一見跛腿柳秀才這些人都來了,頓感大難臨頭,這時也顧不得什麼不妥了,叫道︰,“大宗師,家兄姚誠立曾與大宗師同為六部言官,學生久聞大宗師賢名,今日一見,三生有幸。”這是想攀交情、

    求開恩,本來這些話只能私底下來說,現在這大庭廣眾之下,姚復又正是不尷不尬待罪的時候,當眾說這些話不擺明是想讓提學官徇私包庇他嗎?

    這倒不是姚復愚蠢,而是情急了,此時不攀交情,等到審案後罪證確鑿,那時想攀交情也晚了,所以明知不妥也要這麼喊出來,不喊就沒機會喊了。

    這簡直是侮辱,王提學勃然大怒,喝道︰,“摘了他頭巾,先杖責二十再問話。”

    提學官隨從都帶著杖罰生員的刑杖,也只有提學官才能杖責諸生,府學教授、縣學教諭雖說也可懲罰生員,但只能用竹板打手心,象社學導師教訓小孩子似的,流于兒戲一姚復哀求道︰,“大宗師,學生年老體弱,挨不得杖責啊,求大宗師開恩。”

    王提學居中而坐,喝道︰,“打,二十杖也打不死你。”

    張岱、張萼、張原三兄弟站在明倫堂外,位于諸生前列,很近地看堂上姚復受杖,真是暢快啊,姚復又受不得痛,挨一下就慘叫一聲,張萼低聲笑道︰“姚訟棍也有今天,大快人心啊,對了,我且到大門外對眾人說知此事,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嘛。”便擠出人群,出去對眾人宣告姚復受杖責之事果然,片刻後就听得儒學大門歡聲一片。

    此時姚復已挨過二十杖,委頓在地。

    王提學納悶道︰“百姓何故歡呼?”張原答道︰,“稟大宗師,山陰百姓聞知姚復受大宗師杖責,皆歡呼雀躍,稱頌大宗師嚴明。”

    王提學道︰,“是嗎,那本官今日要細審此人,看他到底做了多少傷天害理之事,以致如此天怒人怨。”

    當即命姚復與柳秀才等苦主一一對質,讓別教諭和朱訓導在一邊記錄在案,以便多方求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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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四章 二丑

姚夏惡行累累,罪證確鑿,大宗師至編只審問了柳秀才被毆致殘和魯雲谷寡嫂被逼致死兩案,就拍案而起,喝道︰“把姚復的衫也給錄了。”

    學政官署的差役便上前來錄作姚復的衫,其實這只是一個形式,革除功名最終是要提學官行文紹興府和山陰縣學署的,但此時摘方巾、

    錄襉衫這種明明白白、實實在在的羞辱性懲罰,卻讓在場諸生一個個心下惕然,提學官的權威實在讓他們敬畏啊。

    那姚復此時已是方寸大亂,他愚蠢可笑地雙臂互抱不讓差役錄他衫,似乎襉衫是他的盔甲能保護他不受傷害,拉拉扯扯之際,衫撕破了,露出底襖,發髻也亂,披頭散發“王提學連連搖頭︰“斯文喪盡,斯文喪盡!”對山陰縣令侯之翰道︰,“姚復已然不在諸生之列,不具備生員特權,後面的案件還是由侯大人接審吧,回縣衙再審,嘿嘿,這明倫堂審案,只怕是本朝第一宗吧。”

    侯之翰便命班頭劉必強帶人將姚復壓回縣衙牢獄關押,待他回衙再提審,姚復被拖出去時還大喊大叫︰,“徐府尊,徐府尊,還望念在與家兄同年情分上,救救學生、

    ”

    府尊大人很是尷尬,擔心姚復在大庭廣眾之下說出他受賄之事,喝道︰“讓他閉嘴。

    班頭劉必強便撕下姚復衫條片,將姚復嘴巴勒住”與兩名差役一起將姚復拖拽著出去了,在大門口正遇興高采烈回來的張萼,張萼一見,驚喜道︰“不會吧,這就要開刀問斬?”

    劉必強心道︰,“這紈褲,又胡說。”道︰,“縣尊命我等將姚復押回縣牢關押,稍後再審。”

    張萼看姚復方巾衫都沒了,嘴里還勒著布條,一副倒霉透頂的樣子,張萼大樂,叫道︰,“諸位,諸位,都來看哪,姚訟棍也有今日啊。”

    人群潮水一般涌上來,里三層、外三層,水泄不通,劉必強一看不妙,這走不出去了,忙道︰,“諸位鄉親,諸位鄉親”這姚復已被提學大人羊去生員功名,這是要押回縣衙審訊,諸位鄉親不要攔路,莫耽誤審案。”

    張萼道︰,“劉差人,我踢他一腳不要緊吧。”沒等劉必強開口,一腳就踹在姚復屁股上,姚復屁股剛挨了二十杖,腫痛難忍,又挨這麼一腳,其苦可知”嘴巴又被勒著,喊痛都喊不暢這下子好了,很多人都要來打姚復,絕大多數人根本就與姚復無仇,湊熱鬧也要打,劉必強額頭冒汗,這勢頭要不立即制止住,姚復會被生生打死在這里,那他的罪責不小,慌忙攔住道︰,“諸位,不能打,不能再打”縣尊還沒審他一”又對張萼道︰,“三公子,這姚復若被打死在這里,怕是要連累很多無辜的人,三公子幫忙制止一下。”

    張萼也覺得就這麼打死姚復不好玩,總要把姚復的丑事惡行一件件細審出來問罪才好,便讓能柱等人幫著劉必強制止那些義憤填膺或者是湊熱鬧的民眾,亂糟糟的好一會才平息下來劉必強與兩個差役拖著姚復正要離開,魯雲谷叔佷擠過來了,魯雲谷佷子名叫魯鵬程,叫道︰,“別人不能打”我一定要打一下。”攔住不放。

    劉必強知道魯鵬程是苦主,忙道︰,“打他其實沒意思,也就痛一痛,不如唾他一口羞辱他。”

    圍觀人群便紛紛喊道︰,“對,對,唾他。”

    魯鵬程便上前來唾姚復,趁差役不備,猛地出拳在姚復面門狠擊了一下,然後才一口唾在姚復臉上,沒等劉必強叱責,魯鵬程雙膝著地,仰天悲叫︰,“娘親,你看到了沒有,兒子打了這奸賊了!”魯鵬程母親周氏二十五歲守寡,被姚復逼死時才二十九歲,那年魯鵬程九歲,十三年來,一直飲恨吞聲,今日終于可以一舒憤懣。

    跛腿的柳秀才過來了,方秀才的兒子也過來了,這次劉必強等差役有了防備,不讓再打姚復,只許唾面“姚復這丑角表演到頭了,已經沒什麼好弄的,張萼便又回到明倫堂下,看看威風凜凜的大宗師還要懲治誰,楊尚源的功名應該要萃除的吧,還有,介子八股文如此精妙,大宗師總要夸獎的吧,會不會立馬就讓介子補生員?

    那楊尚源見提學官一到,表舅立即淪為階下囚,只嚇得渾身發抖,侯之翰曾行文報請提學官革除他生員功名,現在只盼王提學審他表舅審得氣憤就忘了他的事,正縮在諸生後列、驚懼忐忑時,听到堂上王提學問道︰,“生員楊尚源到了沒有?”

    這一句問話好比晴天霹靂,楊尚源兩耳,“嗡”的一聲,雙膝一軟,栽倒在人群中,兩今生員把他拖到堂上,稟道︰“大宗師,他便是楊尚源听聞夾宗師傳喚,嚇得軟倒在地。”

    王提學一看這楊尚源又是一哥死狗樣,心中就來氣,怎麼山y n秀才都是這種德行,喝道︰“站都站不穩了嗎!”

    楊尚源勉強站定,哭喪著臉施禮道︰,“學生楊尚源參見大宗師。”

    王提學問侯縣令︰“侯大人提請萃除功名的就是這個楊尚源吧?”

    侯之翰道︰“正是,請老大人明鑒。”

    王提學見楊尚源臉色蒼白,目光游離,哪象是讀聖賢書、養浩然氣的秀才,而且還是赤頭,皺眉問︰“楊尚源,你的方巾呢?”

    楊尚源已經嚇得六神無主了,支支吾吾道︰,“稟大宗師,學生的方巾讓,讓學生表舅借,借去了,學生表舅的頭巾不慎遺失,就借了學生的方巾去”

    ,“你到底在說什麼,方巾還能借人!”王提學火氣不小,山陰此行讓他極為惱怒。

    侯之翰解釋道︰“提學大人有所不知,這楊尚源的表舅便是方才叉下去的姚復。”

    王提學,“哦”的一聲,看著楊尚源道︰,“你連話都說不清楚,還能寫得好制藝,你這功名怎麼得來的?”

    楊尚源不敢作聲,他總不能說他是運氣好剿襲擬題得中的吧。

    王提學對別教諭道︰“去把楊尚源去年歲考的制藝取來給我看。”

    口氣頗為生硬,顯然對孫教諭很不滿。

    山陰學署哥職朱訓導忙道︰“屬下去取考卷來。”匆匆去了,很快就取了墨卷來。

    王提學執著墨卷瀏覽一過,問︰“此卷評為去年歲考幾等?”

    孫教諭不安道︰“二等。”

    王提學怒道︰“這樣的制藝也能評二等嗎,應評為四等、五等,要撻責、要降級。”

    別教諭老臉漲紅,他的確循私包庇了楊尚源,楊尚源制藝平平,但每次考試都能列到第二等乃是因為逢年過節瓚禮較豐厚,教諭一職清貧,肯送禮的諸生自會被優待一些。

    王提學指著戰戰兢兢的楊尚源道︰“這等不學無術的生員,僥幸有了功名,不慕聖賢之道、不思求學進取,仗著一頂頭巾橫行鄉里,哦,還與那姚復是親戚,不必說,一丘之貉、

    來人,把他的襉衫也給錄了。”這就表示萃除楊尚源的生員功名,又對侯之翰道︰“侯大人,此人功名已萃,什麼假銀案你可以審他了。”

    不但孫教諭一頭的冷汗,侯之翰也覺顏面無光,這都是他治下的生員,他這一縣之長也難辭其咎,命人趕緊拖走楊尚源,別杵在這里讓提學大人看著生氣,又去劉宗周面前取了朱訓導筆錄的張原那篇,“雖曰未學”的八股文,低聲苦笑︰“救救急。”

    劉宗周微笑。

    侯之翰將張原這篇八股文呈給王提學看,說道︰“老大人看看這篇制藝如何?”

    別教諭先是掃了一眼,嗯,這筆小楷不俗(朱訓導曾是國子監優等生,他的字哪里會差),便認真看了起來,看了破題、承題,便點頭道︰,“破題精闢,承題分明,好文!”繼續看下去,看著看著就搖頭晃腦念誦起來︰“一則謂學之事不止于人倫,而因以明倫之人為猶然未學之人也︰夫多聞多見,當世詎乏淹雅之才,然則未足重也,緇衣博好賢之聲,陰雨貽棄予之嘆,以致竊忠孝之名而負初心者可限也,豈非學非所學之咎乎……”

    一篇八股念罷,提學大人的臉色由陰轉晴,咂了咂嘴,好似剛喝了杯美酒,說道︰,“這才是能評為一、二等的制藝別教諭,這篇你又評其為幾等?”口氣略含譏諷。

    別教諭答道︰“這是一個儒童作的文,與姚復斗八股時臨場作的。”

    ,提學驚訝道︰“儒童,多大歲數的儒童?”儒童也有年紀一大把的儒童,制藝作得不錯,就是時乖命舛,連童生也中不了。

    別教諭道︰,“那儒童名叫張原,尚未成年,便是肅之先生的族孫,方才還在堂上”

    便有堂下生員紛紛道︰,“在這里呢,在這里呢。”一個個口氣中透著羨慕,這個張原要得到大宗師的夸獎了,這樣也好,免得大宗師總是板著臉發火讓他們也瞧得膽戰心驚。

    好幾只手在張原背後推著,將張原推出諸生之列,越眾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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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五章 菊花之約

  浙江提學使王編看著一個眉目疏朗清秀的青衫少年步履從容上到明倫娶,頗感驚訝,沒等這嚴年向他施禮,便問︰“這篇制藝是你作的?”

    少年張原恭恭敬敬叉手道︰“小子張原,拜見大宗師,這篇制藝正是學生所作,由朱訓導筆錄的。”

    王提學問︰,“為何要由朱訓導筆錄?”

    侯之翰便將方才張原與姚復斗八股之事略略說了,提學大人更驚奇了,兩刻時之內口佔一篇六百字的八股,這不亞于曹子建七步成詩啊。

    王提學不敢置信,便道︰,“那本官要考考你,若你不願,本官並不勉強。”這是張汝霜的孫輩,而且只是個少年儒童,若這篇,“雖曰未學”的制藝只是事先背熟的,他也不想刻意為難張原。

    張原叉手道︰,“能得到大宗師的指點,小子有幸。”這是表示盡管出題來考吧。

    王提學臉l 笑意,說道︰,“我考你一道四書題,你只須破題、承題即可,听仔細了“子曰君子不器,。”

    張原應聲道︰,“聖人論全德者,自不滯于用哉。蓋器者,滯于用者也,孰謂君子而可以器擬之哉?”王思任這兩個月來對他強化訓練的威力顯現出來了,尤其是四書中的《論語》題,他幾乎每一句都破過題,自是應答如響。

    王提學又驚又喜,還想再考考張原,說道︰,“我再出一題四書小

    題,你再來破和承“是故君子,。”

    ,“是故君子”這一題出于《孟子離婁下》,完整的句子應該是,“是故君子有終身之憂,無一朝之患也。”這是一道截上題,在童生試中,這種小題是很常見的,只要不是無情搭和枯窘題,那就不算違制,這種題要難一些。

    張原緊張思索,大約思考了五十步的時間對道︰“憂以終身,所懷在善憂之聖也。”這是破題,稍一停頓,續道︰,“夫古今之善憂者為舜也,法且傳,亦其憂思足微千古耳。”

    王提學拊掌大贊,忽然側頭問坐一邊的張汝霜︰“肅翁,嘗聞肅翁有一別乃是神童,八歲時就得陳眉公贊譽,莫非就是他?”

    張汝霜笑道︰“這是我族孫張原  曾受眉公謬贊的是我長孫張岱。”便揚聲道︰,“張岱,來拜見大宗師。”

    張岱步上堂來向王提學施禮,與族弟張原並肩而立。

    王提學笑著贊道︰,“肅翁家學淵源啊,這一對佳別真讓人羨煞,嗯,張岱已有生員功名,今年幾歲?哦,十六,張原呢?十五,以前可曾參加科試?”

    王提學顯然對張原更感興趣因為張岱不是他手里中的秀才,而張原,後年若參加道試得中,那他就是張原的座師,這個關系是很不一樣的。

    張原答道︰“學生以前未參加過科試,準備明年參加縣試。”

    王提學哈哈大笑,對侯之翰和徐時進道︰,“明年縣試、府試兩位大人莫要遺漏了人才,總要讓我來親自考考他方好。”這等于是明說縣試、府試要讓張原通過,道試時王提學親自來考張原提學官任職三年,王編是去年就任浙江提學道的,到後年七月滿三年然後便要赴京待選他職,三年一次的道試,取中的生員都要拜他為座師,若是擢拔出英杰俊才,他也是極有榮譽的事,嘉靖年間的陝西學道楊一清道試時取中的生員中有呂柵、康海、馬理三人,當時楊一清就夸贊道︰,“康生之文章,呂生、馬生之經學,皆天下第一也。

    ”後來康海、呂柵先後中了狀元,康海為關中大儒侯之翰和徐時進豈會不識趣都笑道︰“一定把張原送到老大人座前听考。”

    明倫堂上的氣氛頓時歡快起來,堂外諸生也心情輕松,雖說方才大宗師懲罰的是他們也鄙視的姚復、楊尚源甥舅,但大宗師大發雷霆,只怕從此對山陰生員印象都不會好,歲考、科考時對山陰生員嚴厲一些那他們日子就都不好過,現在見大宗師容顏大悅,諸生也跟著喜悅,當然也有嫉妒張原的,但只是放在心里。

    一邊心下忐忑的別教諭也長舒了一口氣,還好張原為山陰士子爭氣,得到提學官的賞識,提學官心情轉佳,不然的話提學官定要追究他教導不嚴之過。

    侯之翰道︰“老大人今日按臨敝縣,除劣拔優,雷厲風行,山陰百姓拍手稱快,下官亦歡欣鼓舞,時已近午,請老大人、徐府尊、王老師、肅翁、啟東先生齊赴縣衙廨舍,小酌兩杯,算是為老大人接風洗塵。”

    年過五旬的王提學一早乘船到此,發了一通火,連水都沒喝上一口,這時也的確是又累又餓,笑道︰“讓肅翁這兩位佳別也一起赴宴,我有話問他二人。”

    侯之翰便對張岱、張原道︰“大宗師厚愛,兩位一起去吧。”

    張岱、張原趕緊謝過大宗師,去站到張汝霜身後,這讓堂外的張萼好不羨慕,心道︰,“這世道還真是讀書人的天下,會兩句臭八股就居上座了、赴宴了、當官了,真是氣人。”先出了儒學,找到堂弟張卓如,一道回去找清客斗雞、下棋去了。

    在場諸生都沒敢亂動,恭送大宗師出了儒學大門才各自散去。

    張原和張岱跟在張汝霜後面,張汝霜在大門外起轎,張原、張岱二人步行,從縣學署到縣衙也就一里多路。

    一直等在學宮外的武陵跑過來道︰,“少爺,少爺”

    張原道︰“小武,回家去告知我母親,說我隨叔祖赴侯縣尊午宴了。”抬眼見穆真真也在武陵身後,便笑道︰“真真今天也來了嗎,果子全賣掉了?”

    穆真真每次見到少爺之前會有些心慌,一待少爺開口與她說話,頓時就會輕松快活起來,少爺隨隨便便一句話都暖如春風,輕快地走上前,叫了一聲“少爺”抖一抖背後空空的竹簍,笑道︰,“全賣掉了,剩幾個給了橋邊那兩個小姐。”朝河那邊公別樹下一指。

    張原移目一看,訝然道︰“啊,她們怎麼還在那里!”

    穆真真道︰“那個名叫小徽的小姐說要等少爺去,說有話要對少爺說。”

    張汝霜的轎子已經到了光相橋上,張岱在橋這邊等他,張原跑過去對張岱道︰“大兄先去,小弟有點事,隨後便到。

    張岱笑道︰“那你不要耽擱太久,趕緊過來,宴會少了你,大宗師會不喜的。”說罷,轉身大步追大父張汝霜的轎子去了。

    張原過橋走到那兩輛馬車邊,商景微迎過來說道︰“張公子哥哥怎麼才出來,我這回腳真的站痛了。”

    一邊的商景蘭道︰“讓你上車坐著你又不肯,現在叫痛了吧。”

    張原趕緊彎腰作揖︰“抱歉,抱歉一”

    商周德走過來笑道︰“小孩子鬧著玩的,張公子還真要道歉,哈哈。”

    商景微也快活地笑起來,說道︰“張公子哥哥罵那個姚黑心罵得真好,罵了那麼多句姚黑心都不敢回一句~

    ”

    張原有些摸不著頭腦,商周德大笑道︰“小微這孩子著實好笑,她是說張公子的那篇八股文,一句一句都是罵姚秀才的,姚秀才不敢還嘴。”

    張原也笑,對商景微道︰,“我嗓門大,又說得快,他還不了嘴。”

    商景微“格格”直笑,說道︰,“不是張公子哥哥嗓門大,是那麼多人幫著你喊,當然嗓門就大了。”

    商周德看到姚復和楊尚源先後從學署押出被關到縣牢去了,此番斗八股張原不僅獲勝而且徹底斗垮了山陰有名的姚鐵嘴,回想前因後果,深服這少年之智,更難得的是少年張原制藝竟也如此高明,此子前程遠大,問︰“張公子現在往哪里去?”

    張原道︰“侯縣尊為大宗師接風洗塵,命小子叨陪末座。”

    商周德心知提學官見到張原這樣的制藝,又且青衣年少,當然要收為門生,少年張原現在是奇貨可居啊,便道︰,“那就不耽擱張公子赴宴了,張公子若有暇,可來寒舍一晤,我會稽商氏的十畝菊園還是值得觀賞的。”心想︰“張原是聰明人,我與你無親無故,為何要請你賞菊,你應該心里清楚吧。”

    商景微喜道︰“好哦好哦,張公子哥哥早點來哦,明日就來,可好?”

    張原大喜,這是商澹然拋的繡球正中他腦袋啊,幸福來得這麼容易嗎,包辦婚姻就是爽快啊,躬身道︰“一定來叨擾,就明日,晚輩一定前來府上拜訪。”

    商周德笑道︰“那我明日就專候張公子到來,張公子現在趕緊去山陰縣衙吧,我們也要回會稽了。”

    張原深深施禮,又向景蘭、景徽小姐妹道別,這才大步離去。

    商周德見張原走遠了,便走到後面那輛馬車邊,隔著車窗輕笑道︰,萬事諧矣,那張原听說我邀他來家,簡直是喜不自勝,應該不是因為商氏的十畝菊花才讓他這麼歡喜的吧。”

    車廂內的傅氏、祁氏“嗯”了一聲,表示她們知道了,兩個婦人都笑吟吟卻不開口說話,怕羞到這個已經兩手掩面的小姑子商澹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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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六章 飽暖思美人


    山陰縣令侯之翰在縣衙廨舍花廳大開筵席為王學道接風洗塵,兩人一席,共八席,菜肴充盈,碟盤滿案,張岱、張原兄弟二人列于末席,舉杯恭祝長者壽之後便開始大快朵頤,席上有一道蒸鵝,味道甚美,張原吃得個不亦樂乎,張岱和他大父張汝霖一樣是個美食家,下箸挑挑揀揀,一邊與張原低語,點評縣衙廚子的廚藝,只說這廚子善于烹鵝,其余菜肴勉強入口而已一一對于飲食一節,張原對大兄張岱是甘拜下風的,一邊吃一邊听大兄論各地名肴方物,諸如山東羊肚菜、文官果;南京桃門棗、窩筍團;蕭山蓴菜和青鯽︰杭州雞豆子、浦江火腿肉……張原嘴巴不停,听得也是津津有昧,吃頓飯也能長見識,學問真是無處不在啊,張岱只顧說話,下箸就慢了,後來一看,那盤蒸鵝被張原吃了一大半了,趕緊住口不言,專心吃鵝,都是少年人,胃口極好,讓隔席關注他二人的提學大人羨慕不已,對同席的知府徐時進道︰“看肅翁二孫,後生可畏啊。”一語雙關,既說張岱、張原年少有才,又羨慕二人大好青春,這麼能吃。

    徐知府笑道︰“他二人還要仰仗老大人多多提攜。”雖說今日張原斗垮姚復讓徐時進不悅,但時勢如此,他難道會因為姚復之事來和張原作對,有這必要嗎,姚復又不是他親戚,即便是親戚也要看事情能不能為,人都知道順勢而行,這個張原少年英拔,出身山陰張氏,拜在王季重門下,說不定數年間就科舉連捷,他徐時進怎會愚蠢到樹此強敵,這時當然是盡量美言一一席上有一盤鰣魚,肉質細膩鮮美,張原吃鰣魚時忽然想到上次在這里晚宴時與王嬰姿同席,王嬰姿喜歡吃鰣魚,此時看花廳諸席,王嬰姿卻不在,謔庵先生與他族叔祖張汝霖同席,想必是謔庵先生覺得王嬰姿在這里不妥,上次算是侯縣令私宴,這次人多,萬一露餡那可就鬧笑話了一一張原飲了兩杯董酒,吃了半盤蒸鵝,肚子差不多飽了,可以悠閑地想一些事,飽暖思美人就是這樣的吧,那商澹然的叔父商周德與他非親非故,第一次見面就邀他去府中賞菊,其意不言自明啊,那麼明天去商府拜訪了之後,他應該就要央母親托人去說媒了吧一一想著方才光相橋畔,那商氏女郎就在馬車里注視著他,張原心頭就是一熱,觴濤園那次意外邂逅,一場雨、一局棋、一首詩,真是緣分,湖心島初見的那一幕瞬間從心底浮起,那時商澹然輕快地跳上岸,穿的是湖綠色的窄袖褙子,腳上是平底繡花鞋,沒看到他和武陵就在邊上,這女郎雙手舉過頭頂,皓腕呈露,足塵點地,輕盈地轉了一個圈,他看在眼里那感覺真似飄飄欲仙一一“介子,”張岱提醒道︰“大宗師奐我二人過去。“張原回過神來,跟著大兄張宗子來到王提學和徐知府席前,一齊施禮。

    白發蕭然的王提學和藹可親,哪里還有明倫堂上震懾諸生的威煞,對張岱道︰“去年陳眉公來武林,還與我說起你幼時以對子打趣他之事,哈哈”眉公跨鹿,錢塘縣里打秋風”何其敏捷也。”又問張岱八月鄉試如何破題的,王提學是杭州鄉試的副主考官一一張岱便將鄉試首場第一篇八股文背誦給王提學听,王提學凝思回想了一會,搖頭笑道︰

    “記不得了,你這篇制藝也稱得上曉暢豐潔,只是才氣橫溢、過猶不及,該收不能收,少了一些余味,論起來要取中也行,在兩可之間,差些運氣,再磨礪三年,下科必中了。”

    張汝霖輕喝道︰“大宗師指點你,還不趕快謝過。”

    張岱趕緊深深施禮。

    張原心道︰“大宗師老辣,看得極準,宗之大兄為文之病就是能放不能收,寫起來洋洋灑灑,對有些句子自以為絕妙不忍割舍,有時難免顯得繁雜了一些。”

    王提學轉而問張原道︰“張原,我看你那篇‘雖日未學”老健清通,持論精謹,非多年苦讀深思難以到此,你才十五歲,能作出這樣的八股實在讓老夫驚嘆,平日都讀的哪些書?”

    張原便將讀過的書一一報上,王提學道︰

    “這些書絕大多數有志科舉的士人都會讀,你獨領悟至深,如此早慧,實在罕有,還望沉潛謙虛,多加磨礪方好。”這時婉轉地批評張原與姚復斗八股之事。

    張原躬身道︰“多謝大宗師夸獎,學生一定兢兢業業,努力上進。”

    王提學點點頭,對張岱、張原道︰“你們兄弟若至杭州,可來學道官署見我。”

    張岱、張原一齊躬身道︰“是。”

    張岱心道︰“大宗師真想見的應該是介子弟,大宗師想做介子的座師。”

    明代科舉入仕的官員總是糾纏在各種師友關系網中,有蒙師、業師、座師、房師,每個老師又有各自的老師,盤根錯節,復雜無比,這些關系網又依托大的利益集團,從朝堂到地方,互相掣肘、明爭暗斗一一花廳宴罷,又要品茶,王提學頗好茶道,與張汝霖共論南北茶道大家,王提學推崇南京桃葉渡的閡汶水,說此人茶藝實為一絕,這幾個官紳天南海北、無所不談,漸漸涉及皇帝和東宮太子以及朝堂的一些秘事,張原凝神傾听,雖然他現在無力影響朝政,但多了解一些時事也是好的一一張汝霖扭頭一看,兩個小輩坐在一邊听得起勁昵,便道︰“張岱、張原,你二人先回吧。”

    張原只好和大兄張岱一起告辭,兩個人出了廨含,張岱有幾個奴僕小廝在戒石亭邊等著,張原的書僮武陵也在,便一起回去。

    張母呂氏見兒子回來,歡喜道︰“我兒坐這里,好好和為娘說說今日學署的事,小武他說不清楚。”

    武陵有點不服氣︰“太太,小武只在大門外站著,又不能進去,反正大致的事就是這樣,少爺贏了,姚訟棍輸了,與他親戚楊秀才一起被關進了縣牢。”

    張母呂氏笑道︰“現在一起仔細听,看學署里是怎麼一回事?”

    伊亭、兔亭這兩個丫頭也都過來听故事,張原便將明倫堂上斗八股、諸生全部鄙棄姚復、姚復百般耍賴、大宗師懲治姚復甥舅一一說了,張母呂氏笑道︰“我兒運氣實在是好,那大宗師遲不來早不來,偏偏這時來,姚復最終還是賴不過去。”

    張原心道︰“不是大宗師來得巧,而是兒子布置得巧,退一步說,即便大宗師晚到幾天也無妨,姚復總是逃不過這一關的。”說道︰

    “是啊,大宗師一到,雷厲風行,姚復就倒霉了。”

    想著商周德明日請他去會稽賞菊的事,這個必須告知母親,張原便讓武陵、伊亭、兔亭三人先退下,然後道︰“兒子有一事要稟明母親一一”

    張母呂氏笑問︰“什麼事,這麼鄭重其事?”

    張原便將光相橋畔遇商周德之事告訴了母親,張母呂氏有些吃驚道︰”邀你賞菊,這是什麼意思?”

    張原笑了一聲,說道︰“母親還不明白嗎?”

    張母呂氏瞪大眼楮,又驚又喜道︰“這麼說商氏是對你示好,商氏女郎有意嫁與我兒了?”

    張原只是笑,不說話了。

    張母呂氏道︰“這敢情好,我原先還擔心商氏官宦世家會瞧不上咱們東張門第呢,對了,為娘前些日托人打听了一下那商氏女郎的情況,這女郎不裹足的,這不大好啊。“張原道︰“兒子就喜歡不裹足的,兒子說過,娶妻就要娶不裹足的女子。”

    張母呂氏笑道︰“你何時說過,我是沒听你說過一一為娘知道,我兒是一好百好,看上了人家商氏女郎,就連她不裹足也是好的了。”

    張原道︰“兒子常听母親說腳痛,心中不忍,所以才會這麼想的。”

    張母呂氏低頭看著自己一雙小腳,輕輕嘆了一口氣,說道︰“大家都裹足,不裹會讓人笑話,怕被人瞧不起。”

    張原道︰”腳大一些又何妨,只要兒子喜歡,母親不嫌棄,那就萬事大吉。”

    張母呂氏被兒子說得笑起來︰“我兒這麼心急了嗎?”

    張原忙道︰“沒有沒有,兒子只是這麼說,風俗之事是時常變的,好比甦意甦樣,花樣翻新,何必去跟風,只要自己喜歡就好。”

    張母呂氏點頭道︰“我兒說得是,那我們何時托媒前去提親?”

    張原道︰“等兒子明日賞菊回來再定吧。”

    張母呂氏又道︰“我兒終身大事,還要寫信告知你父親才行。”

    張原道︰“是,兒子明日回來便給父親寫信。”

    張母呂氏听兒子這麼說,微微一笑,心道︰“看來兒子很喜歡那商氏女郎,簡直是急不可待了。”

    武陵來報,說魯雲谷先生來了,張原便來到前廳,見魯雲谷和他佷子魯雲鵬一起來的,那魯雲鵬一見張原,倒身便拜,口稱張少爺恩德沒齒不忘,張原趕緊扶起,坐著說話。

    魯雲谷叔佷請張原赴宴,張原便去了,上次答應了魯雲谷,斗垮了姚復要陪他好好喝兩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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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七章 春夢


從霧露橋邊的魯氏藥鋪回來,已經是夜里亥時初刻,魯雲谷提著一盞燈籠送張原、武陵主僕二人轉過府學宮,遠遠的看到張原家竹籬門邊也掛著一盞燈籠,在寒冷的冬夜中,那燈籠溫暖的光直透人心一魯雲谷笑道︰,“介子,那愚兄就送到這里了,今夜害你多喝了幾杯,我怕你母親責怪我。”

    張原道︰,“還好,還好,雲谷兄請回吧,路上小心。

    ”拱手作別,與武陵快步走到自家竹籬門邊,伸手摘下插在門隙的那盞燈籠,推開竹籬門進去,就看到大門的門檻邊站起一個小小的身影,腦袋上的雙丫髻一顫一顫,開聲道︰,“少爺回來了。”小跑著過來接過張原手里的燈籠,挑得高高的照路一張原問︰,“兔亭,天這麼冷你怎麼坐在門檻邊等?”

    兔亭道︰,“太太吩咐的。”

    張原心道︰,“母親怎麼會吩咐她坐在門邊等,嘿,這小女孩有點呆。”

    大石頭也從耳房跑出來說︰,“少爺回來了。”便去掩上竹扉,用一根竹杠橫插著,跟著張原進了大門,又把大門關上,說道︰,“少爺,傍晚時有好幾個秀才來找少爺,我都說少爺出門赴宴去了。”

    張原問︰,“留下名帖沒有?”

    大石頭道︰“都是外地的秀才,什麼蕭山的、上虞的、杭州的,報子名字,我也記不得,只有一個秀才留下了名帖”我去給少爺取來。”飛跑著去取了一張長七寸、闊三寸的名帖來張原接過名帖就著燈籠光一看,上面用中楷寫著六個清麗墨字一,“友生阮大誠拜。”

    “阮大誠!”

    張原驚訝了一下,阮大誠這個大奸臣怎麼會到紹興,也是來看八股盛會的?阮大鋮好象不是浙江人吧,嗯,是南直隸桐城人,桐城阮大誠,現在應該還是諸生,因為孔尚任的《桃花扇》一劇,阮大誠這個閹黨遺孽從此臭名遠揚,當然,現在那些事都還未發生,李香君、侯朝宗都還沒出世,此時的阮大誠是精通戲曲的風流才子,還是東林黨魁高攀龍的弟子,名譽很好“張原問︰,“這個阮秀才留下什麼話沒有?”

    大石頭道︰,“阮秀才說明日再來拜訪。”張原,“嗯”了一聲,心道︰“明日我有終身大事要辦,可不能在家等你阮大誠。”將名帖收在袖中,跟在提燈籠的小丫頭身後往內院走去,問兔亭︰,“給雪精喂過草豆了嗎?”

    兔亭道︰,“喂過了”少爺要去看看嗎,廄舍已經建好了,雪精夜里也不會冷了。”

    冬夜寒氣重,白騾雪精在後園露宿可不行,張原前些天讓石雙找來了一個石匠,在後園牆角建一個小廄舍供白騾夜間歇息,兔亭沒事就蹲到後園去看建廄舍,很乏味的事她看不厭一張原道︰“好,我去看看,我先和母親說一聲。”站在天井邊朝南樓上大聲道︰,“母親”兒子回來了。”

    張母呂氏很快就出現在二樓圍廊上,埋怨道︰,“這麼晚才回來,喝酒了吧?”

    張原道︰“陪雲谷先生喝了兩杯,都是糯米酒。”

    張母呂氏道︰“那趕緊洗漱,早早休息,明日還有事呢。”

    張原答應著,見母親回房去了,便和兔亭、武陵來到後園廄舍,廄舍松木門還有一種尚未干透的松香氣味,推開松木門,提燈籠一照,白騾雪精在廄舍一角打了一個響鼻兔亭將燈籠交給武陵,走過去摸了摸白騾的肚皮,回頭道︰,“少爺,雪精夜里睡覺也站著,它總是站著,不會累嗎?”

    張原笑道︰,“騾馬就是這樣的,難得躺倒”因為隨時隨地要準備跑哪。”打量了一下這間小小的廄舍,只養一頭牲口夠寬敝了。

    看了雪精,回內院洗浴,因為多喝了幾杯酒,那酒並非他方才哄母親說的是糯米酒,而是蘭溪金盤l 酒”酒勁頗大,他都有四、五分醉意了,一時翻來覆去也睡不著,後來摸摸糊糊睡著了就開始做夢,夢見自己赴南京鄉試,為什麼不在杭州鄉試而要去南京,夢里沒考慮這個,三場考試之後等待放榜,與同學友人在秦淮河妓船上飲花酒,恰遇名妓李香君,那李香君眸光流動稱呼他為侯公子,他被改了姓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妥,只是覺得李香君容貌頗似商澹然,讓他很愛慕,正詩酒酬唱時,有人大叫不好了不好了奸臣阮大誠來了,他走到船邊朝岸上一望,什麼阮大誠,這不是姚訟棍嗎,這酷似姚訟棍的阮大誠一看到他,大驚失色,立即掉頭就跑,秦淮河兩岸歡呼聲一片,都說侯公子趕跑了奸臣阮大城,那李香君看他的眼神更是分外多情道︰……侯公子,妾身願薦枕席,共賞菊花”

    早上醒來,張原還記得那個夢,自己悶著頭笑了一陣,躺在床上讓外間的武陵趕緊起來吩咐廚下備水,他要洗浴武陵咕噥道︰,“少爺昨夜不是洗了澡嗎,怎麼又要洗?”

    張原忍笑道︰,“少羅嗦,趕緊去。”听到武陵起身去了,他捶著床板大笑幾聲,心道︰“我這算是成人了吧,怎麼就有這麼巧,偏偏就是昨夜,而今天就要去會稽商氏那里拜訪,這是天意?”

    又想︰,“夢里那李香君說話好生奇怪,願薦枕席與共賞菊花不相干吧,這個這個,有點深奧,那夢到後來也是亂七八糟的,也不知,也不知怎麼就流出來了,嘿”起床洗浴,用罷早餐,大石頭來報說有人來接少爺了,張原出去一看,一輛馬車停在竹籬門外,兩個隨車的健僕就是昨日跟在商周德身邊的,有點眼熟,還有一個管事模樣的人滿面堆笑叉手施禮道︰,“張公子,我家老爺命小人來接張公子去賞菊。”商周德真是熱情周到啊,

    這麼早就派馬車來接這個未來的妹婿了。

    因為昨夜春夢,張原再听到“賞菊”二字就稍感異樣,笑道︰,“有勞管家,先進去喝杯茶吧。”

    那管事道︰“不敢打擾,張公子請上車吧,我家老爺專等公子前去。”

    張原讓他們稍等一下,他進去告訴母親一聲,張母呂氏見商氏的人這麼看重兒子,也是歡喜,提醒道︰,“莫忘了給下人的賞錢。”此去拜訪,暫不用給商周德送禮,但這些下人應該給賞錢。

    張原便命武陵趕緊封了四份賞銀,管事三錢銀子、兩個健僕和車夫每人一錢銀子,四個人起先推托,張原稍一堅持,他們就都笑呵呵收下了,連聲道謝,皆大歡喜。

    張原正要坐上馬車,又想起一事,把大石頭叫過來,吩咐道︰,“若那阮秀才今日會來,就說我有事去了會稽,請他留下住處地址,待我回來去拜訪他。”說罷坐上馬車,武陵和商家管事、兩個健僕一道步行,往會稽而去。

    馬車才去了不過一刻時,侯縣尊遣門子來到張原家,請張原去縣衙,說縣尊大人有事要與張原商量,那門子听說張原去了會稽,便叮囑大石頭道︰“等你家少爺一回來,就讓他趕緊來見縣尊大人。”

    縣衙門子才走,大石頭就又看到昨日來過的那個阮秀才與一個同伴遠遠的走過來了,大石頭不等阮秀才走近,便跳到竹籬門外大聲道︰,“阮秀才,我家少爺去會稽了,請阮秀才留下住處地址,我家少爺會回訪的。”

    阮大城訝然失笑,止步道︰“緣慳一面,緣慳一面。”揚聲道︰,“告訴你家少爺,桐城阮大誠今日便要離開貴地,以後有緣再相見吧。”

    大石頭耳朵尖,听到這阮秀才連說了兩句,“緣慳一面”就不知道是什麼意思,以為比較重要,回頭看弟弟小石頭靠在門邊吃麥餅,便充起老大道︰,“你就知道吃,主家逢年過節也給了你一份賞錢,你卻什麼事也不干,快幫哥哥記一下,你記x ng倒還好的,我怕我等下玩忘了,昨日幾個秀才的名字我都忘了”

    小石頭嘴里嚼著餅,含糊問︰,“記什麼?”

    大石頭道︰,“遠遷姨面,遠遷姨面一就是方才那個阮秀才說的,你別光顧著吃,記牢了,別耽誤少爺的事。”

    小石頭咽下麥拼,重復道︰,“原欠一命,原欠一命,好,哥哥我記牢了,你放心去玩好了。”

    張原坐在馬車里,拉起窗帷,看兩邊街景,竟與平日步行經過時有些不同似的,有些隔、有些超然,難道是因為今日精神格外振奮的緣故?

    今天天氣延續昨日的晴好,豐月最末的一天,晚開的菊hu 也正是怒放的時候,會稽商氏的十畝菊hu 若是一起奼紫嫣紅綻放,那是何等的美妙景象?

    會稽商氏聚居在會稽城東北角的白馬山下,前面便是東大池,東大池等于是會稽城的東護城河,與鑒湖、與運河都是連通的,舟楫往來,是會稽繁華之地,馬車由城西南對角穿過會稽城,又沿東大池行了半里,轉折向西,很快就到了商府大門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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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少女蹴鞠

五間九架的大宅,南面臨街,北面臨水,重堂邃宇,瓦善屋 ,赫赫威凜,粱棟、檐角均用朱碧繪飾,外牆高照,內宇宏深,在大宅兩翼,還有廊、廡、庫、廚、從屋、從房,層層疊疊,組成一個龐大建築群,會稽商氏,官宦世家,不亞于山陰西張狀元第。

    馬車在商氏大宅牆門外停下,張原月下車,就看到六扇木骨牆門全開,一群人迎了出來,最前面的卻是六歲的小景微,她小小的人拖著婢女芳華奮力往前沖,婢女芳華本是想拉住她不讓她亂跑的,這時反而被她拽得跌跌撞撞,“張公子哥哥,我听到馬車的聲音,就知道張公子哥哥到了。”

    小景徽掙開婢女芳華的手,跑到張原面前,忽然想起什麼,兩只小手交疊在小腹處,身子微扭,膝蓋微屈,瑩光晶亮的眸子往下看著自己的足尖,很規範地給張原福了一福,清脆的聲音不輕不重地道︰“張公子哥安好。”

    六歲的小景微穿著厚曖的錦葛貂裘,稍微顯是有些臃腫,但那模樣更可愛了。

    張原趕緊還禮︰“景微小姐好。”直起身來看著迎出來的商周德等人,心里溫暖,雖是第一次來,卻仿佛回家一般親切,感覺真好,嗯,這商氏的女婿他做定了。

    商周德與兩個同宗兄弟將張原迎進牆門,五間九架的大宅共有五進,第一進是門廳,兩邊有耳房,再過一個庭院才是正廳,廳堂上懸有一對聯︰,“誦讀詩書,由是方樂堯舜之道︰耕田鑿井,守此而為羲皇上民。”

    正廳兩排各九張黃花梨木官帽椅,主多客少,張原坐在那里顯得有些孤單。

    飲茶,閑談,都是商周德問,張原回答,商周德先問昨日明倫堂上的事,張原細細說了,儒學大堂上斗八股可說是一波三折,姚復費盡心機、百般刁難,卻最終一敗涂地,商周德等人都是听得又驚又笑,堂堂生員,無恥到如此地步實在是罕有一斗八股之事現已塵埃落定,姚復已無咸魚翻身的可能,張原是聲名大振,連大宗師都對他獎掖有加,只是今年不是道試之年,不然的話,大宗師可以立即拔補張原為生員,現在只有等到後年了,張原今年才十五歲,後年十七歲補縣學生員那也依然稱得上是年少得志商周德問︰,“听聞張公子前些日子得了眼疾,現在大好了吧?”這個必須關心,若日後眼疾復發導致失明,那可就苦了他小妹商澹然了。

    這等于是婚前體檢,張原小心翼翼回答︰“晚輩的眼疾是四月初突發的,主要是肝火旺,性情急躁,又過于喜歡吃甜食,經名醫魯雲谷先生細心醫治,七月中旬就已基本痊愈,魯醫生只叮囑以後要修心養眼”勿用目力太過”

    商周德道︰,“那張公子讀書太勤也是不妥。”

    張原道︰,“所以晚輩現在以听書為主、看書為輔。”

    商周德笑將起來︰,“是了,張公子過耳成誦的,甚好,甚好。

    商周德原有的一些顧慮打消了,又問了一些張原家里的事,關于張原之父張瑞陽的事、關于張原姐夫陸韜的事,同時細察張原的神態,張原不驕不躁,沒有一絲不耐煩的神色,總是清晰明了地答話。

    商周德甚喜,心道︰,“小妹澹然去觴濤園相親,沒看中西張的張萼,卻看中了東張的這個張原,果然是獨具慧眼,這是一段好姻緣”

    而且張原家世也不差,論起來都是山陰張氏”目下雖然清寒一些,但只要一有了功名,田產奴僕自動來附一張原顯然也清楚我今日請他來為的是什麼,問他這些瑣事他都耐心作答,極有誠意,好極,好極,只是張原口稱晚輩有點不妥,若澹然小妹嫁了他,他就是我妹婿,如何好稱晚輩,小徽又叫他張公子哥哥,真是夠亂的,嗯,現在也不忙糾正,待定親後再說。”

    婢女芳華牽著商景徽的手,商景蘭也在,三牟人站在側廳與正廳的小門邊上,看張原與商氏長輩說話,小景徽輕聲問商景蘭︰“姐姐,叔父是在考張公子哥哥嗎?張公子哥哥回答了好多問題了,全部答對了吧,看叔父,笑得那麼好。”

    商景蘭聲音更輕,又有些得意︰,“這你就不明白了吧,叔父是要讓澹然姑姑嫁給這個張公子為妻呢一”

    ,景徽吃驚地睜大了那雙亮晶晶的黑眸,小嘴也張大了。

    婢子芳華生怕小景微大聲說出來,那就尷尬了,趕忙俯身將她抱起,退到側廳,商景蘭也跟過來了,責備道︰,“你叫什麼呢,有客人在,很失禮的知不知道!”

    商景微蹙著兩條柔美的小眉毛道︰“小姑姑嫁給張公子哥哥為妻,那鼻們豈不是就沒有小姑姑了?”

    商景蘭“嗤”的一笑,表示妹妹這個問題太幼稚,她不屑回答。

    婢女芳華趕緊道︰“怎麼會沒有姑姑了呢,澹然大小姐總還是景徽小姐的姑姑,小微隨時可以去找你小姑姑,嗯,還有張公子。”

    商景徽頓時快活起來,問商景蘭道︰,“姐姐怎麼就先知道這事了,我都不知道?”

    商景蘭道︰“誰讓你腦袋一沾枕頭就睡著了呢,我是听娘親和粱媽說話時知道的,嘻嘻。”

    紹興人把善于偷听大人說話的小孩子叫腋下鬼,就是說人小精明,看似沒注意听,其實把大人說的秘密听了一肚子商景微扭著身子不依道︰“那姐姐怎麼不叫醒我,姐姐不乖。”

    商景蘭撇嘴道︰“這怎麼是我不乖了,是你自己貪睡,听不到有趣的事怪得誰來。”

    商景徽從婢女芳華懷里掙下來,說道︰,“那我問小姑姑去一”

    婢f 芳華趕緊拉住她,說道︰“不能去問澹然大小姐,她會難為情的。”

    商景微“噢”的一聲,伸手讓婢女芳華抱她,然後湊在芳華耳邊悄聲問︰“芳華,小姑姑要嫁給張公子哥哥為妻,這是怎麼一回事呢

    芳華答道︰“就是成親,結為夫妻。”

    商景微聲音更輕地問︰“結為夫妻又是怎麼一回事呢?”問這話時,這小姑娘還知道害羞,小臉埋在了婢女芳華的脖頸間不抬起來。

    這下子把婢女芳華給問到了,芳華也才十六歲,對男女之事一知半解,脖頸又被小景微弄得癢癢的,嘻笑著縮著脖子道︰“就是,就是兩個人可以在一起了,不分開。”

    商景徽,“噢”的一聲,小腦袋一個勁點著,完全明白了似的,不再問什麼了,這讓婢女芳華也松了一口氣。

    正廳里商周德見有些話說得差不多了,有些話呢不宜在人多口雜處說,便道︰“請張公子到我大兄書房小坐,賞玩書畫,我也還有些事與張公子深談。”

    張原便起身,向在座的其他商氏宗人作揖,然後跟著商周德又走過一個庭院來到第三進,商周德領著他進到一個大書房,書櫥古董,落落大滿,說道︰“這是我大兄以前讀書之處,我大兄就是景蘭、景徽兩姐妹的父親,現在京中為官,他喜收集字畫,張公子隨便看看。”

    張原慚愧道︰,“晚輩只會讀幾句酸八股,書畫旁藝,尚未及涉獵。”

    商周德微笑道︰“本朝以科舉為立國之本,讀書人都是先取功名再論其他,我大兄當年也是專務八股,是中了秀才後才有心思收集字畫賞玩。”說著,展開一畫卷,卻是一哥奔馬圖,說道︰“這是趙松雪臨摹的曹霸奔馬圖,錄有南唐王玉林詩歌一首,書法詩話,各臻其妙。”

    張原欣賞趙孟*的書畫時,商周德又展開一畫軸,紙墨皆新,畫上一架紫藤,一個少女在hu 架下蹴鞠,兩只蝴蝶追逐蹴鞠翩飛“張公子來看看這幅圖如何?”商周德看著張原的神s 。

    張原一看那畫上的少女,眉目宛然商澹然,那躍動的雙足輕盈靈巧,平底繡鞋描摹精細張原頓時明白商周德讓他看畫的用意,弓底繡鞋是纏足女子穿的,平底繡鞋就表示沒有纏足,商周德委婉得很哪,想必接下來還要與他討論女子纏足,要探他口氣,這是最後一關,若他是纏足癬,瞧不起不纏足的女子,那商周德肯定立馬來一個大變臉,送客,什麼賞菊,回自家賞去一張原不想讓商周德太費精神,自己就先說出來了,他說︰,“晚輩以為,纏足本非天下女子所樂為,只是拘于陋習,以致自殘,痛苦終身,若世間女子皆如畫中人這般天足自然豈不是好不瞞商世叔,晚輩曾對家慈說過,娶妻當娶不纏足的女子。”

    商周德對小妹商澹然不纏足其實是頗感無奈的,本有些擔心張原會對此心存芥蒂,但他商氏地位高,小妹澹然的美貌張原也是見過的,而且腳也不會大得嚇人,所以諒張原也不會因為這事而拒絕這門親事,但這時听張原這麼說,真是又驚又喜,忍住贊嘆出聲︰“妙極!妙極!奇緣!奇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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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九章 芳心繚亂

這最後一點點障礙也完全掃清了,萬事俱備,只欠提親著帖了。

    商周德心情大好,笑吟吟將那幅少女蹴鞠圖收起,張原卻道︰“商叔,若是可以的話,晚輩想向商叔求贈此畫。”

    商周德笑呵呵道︰“這個由不得我,不過我可以為你問問畫主人是否肯相贈。”便步出書房,喚來一個婢女,低語了幾句,那婢女領命匆匆去了。

    張原心道︰“此畫果然是商澹然所作,才女啊,我是自愧不如,以後還得多學學。”

    商周德回到書房,說道︰“張公子,我也不與你多客套,以後我就直呼你介子賢弟,你就叫我商二兄,什麼商叔、晚輩的,听著好生別扭。”

    張原含笑唯唯稱是。

    商周德道︰“現在尚未到正巳時,用餐尚早,不如就去賞菊如何?有點路程,在白馬山南麓。”

    張原道︰“好極,晚輩一在下正為賞菊而來。”

    商周德哈哈大笑,與張原出了書房,剛走到側巷,先前那個婢女小

    跑著追過來福了福,說道︰“二老爺,大小姐說了,那幅畫任憑二老爺處置。

    商周德“嗯”了一聲,對張原道︰“等下你回山陰時就把那幅畫給你帶上。”

    張原喜道︰“多謝。”正好回去把這畫給母親看,母親定然歡喜。

    一個十來歲的童子走過來向商周德施禮道︰“父親這是要去哪里?”

    商周德道︰“毅儒”快來見過介子兄,不不,介子叔,這位就是昨日八股文揚名山陰學署的那個張介子,你得叫介子叔。”

    這童子是商周德的兒子商毅儒,商毅儒看看張原,見張原雖比他大幾歲,但也只是個少年人,胡子都沒有,卻要他叫叔”商毅儒有點不情不願,含糊叫了一聲︰“介子叔。”便推說“母親喚孩兒了”一溜煙跑了。

    商周德搖著頭對張原道︰“這是犬子,整日只知玩耍,年已十歲,《孝經》都還沒讀完,介子你十歲時應該都通讀《五經》了吧。”

    張原心道︰“半年前的張原只有比商毅儒更頑皮,十五歲了還不入社學,才剛讀完《四書》。”口里道︰“小孩子貪玩是天性,我早些時候也是如此”後來才知道求學上進。”

    說著話出了側巷,來到後園,東大池這一河段的南岸全是商氏的後園,但那十畝菊花卻不是在這里,而是在兩里外的白馬山南麓,去白馬山的這一段路雜草叢生不好走,水路卻是極為便利,東大池就從白馬山下繞過。

    一艘兩丈余長的烏篷船已經等在商氏後園的小碼頭邊,兩個撐船的商氏健僕哈著腰站在船頭。

    商周德請張原先上船,張原跳上船”回頭卻見一個小僮跑過來對商周德道︰“二老爺,二奶奶請你回去一”

    商周德不悅道︰“我要陪客人去菊園,有什麼事等我回來再說。”

    小僮道︰“是二奶奶娘家的堂佷來了,名叫祁虎子祁少爺。”

    商周德“哦”的一聲,說道︰“祁虎子昨日見過了,沒听他說今日要來啊,有何急事?”

    小僮搖頭說不知。

    張原道︰“商二兄不要用陪我,我自去菊園,一個人走走自由些。”

    商周德笑道︰“也罷,介子先去吧,我且看看那祁虎子有何要緊事,等下便趕來相陪。”讓身邊一直跟著的一個管事陪著張原,這個管事正是去山陰接張原那位。

    商周德走後,張原與那管事坐進船艙,烏篷船悠悠劃動起來,兩里水路很快就到,這邊也有一個青石鋪砌成的泊船小碼頭,那管事先跳上碼頭”殷勤來扶張原,張原道︰“不必,不必。”一躍上岸。

    面前是碧水清流,左邊就是會稽城最西北端的白馬山”這白馬山南麓一大片園地都歸商氏所有,約有兩、三百畝”遍植山茶籽樹,這種山茶籽熬制出的茶油氣味清香,一斤純淨山茶油售價在四分銀子左右,這一大片茶樹每年能給商氏帶來好幾百兩銀子的收入在半山上,茶樹環繞中有十畝鼻園,菊園一側建有三間茅舍和一座竹亭,管事領著張原從茶園小道走上去,在開闊處偶然回頭一望,停步道︰“張公子,我家二老爺趕來了。”

    張原回頭朝山下的東大池看,又有一艘烏篷船正悠悠地向茶園碼頭這邊劃過來,便道︰“那我們先下去等著。”又返身快步下到碼頭邊,那艘烏篷船也剛好靠岸,操船的卻是兩今年輕健壯的僕f ,烏篷船停穩後,船艙先走出來一個老年僕f ,正是在觴濤園見過的那個粱媽一粱媽向張原點頭一笑,便回頭道︰“來,小心點。”

    一個可愛的小女孩鑽了出來,前發齊眉,目若點漆,身上穿著厚實的錦葛小貂裘,

    一眼看到張原,頓時笑眯了眼,脆聲道︰“張公子哥哥,我來了。”

    張原搶上幾步,伸長右手道︰“來,腳下小心。”

    商景微伸手抓著張原的手,兩腳一跳,蹦上岸來,沒顧得上和張原說話,回身彎著腰,小腦袋沖著船艙里喊︰“姑姑,姑姑,快上來呀,快上來呀。”

    粱媽和婢女芳華都上到岸邊,兩個人都在忍笑,盯著船艙,要看看大小姐商澹然怎麼出來與張公子相見一商景微見姑姑還不出來,便更大聲地喊︰“姑姑姑姑一”還想要回船去叫。

    張原趕忙將她拉住,說道︰“別急,你姑姑馬上就出來了。”

    艙室里的商澹然終于坐不住了,這個極會磨人的小佷女方才定要纏著她要她帶她到這邊來找張公子哥哥,她也不知怎麼一時糊涂就帶她來了,這時真是尷尬,難為情死了,那小磨人精又在一個勁地催催催一“別再叫喚了好不好?”商澹然微微彎著腰走出艙室,頭戴昭君帽,身穿紫貂寒裘,外罩甦繡比甲,面如朝霞,眼如秋水,神情半羞半惱、宜喜宜嗔,提著衣裙下擺輕盈盈上了岸,斂衽含羞向張原福了一福,又輕又快說了一句什麼,以張原的耳力竟沒听清楚,商澹然就已經牽起商景微快步上山去了,小景微一邊走還一邊扭頭叫道︰“張公子哥哥快來”又問她姑姑︰“姑姑,你笑什麼呢?”然後二人身影就被山茶樹遮住了。

    粱媽和婢女芳華趕緊跟了過去,那個陪張原來的管辜目瞪口呆,不知如何是好,大小姐在山上,他當然是不便跟過去了,那張公子怎麼辦?問︰“張公子你看”張原當然不會因為什麼男女授受不親就不敢上山,禮教豈為我輩而設,這商氏女郎差不多就是他未婚妻了,見見何妨,正要發展發展感情,不然的話難道要到洞房花燭才見面

    “管家不上去的話那就在這里等著吧,我自上山賞菊。”張原很自然地說。

    管事連連點頭道︰“是是,張公子請便。”

    張原邁步上山,經山茶樹下的石階蜿蜒上到菊園,還沒看到菊花,先覺冷香撲鼻,已是十月末,冬深寒重,很多品種的菊花已經凋殘,只有“綠牡丹”、“卷珠簾”、“鱗爪菊”這些耐寒的品種猶然綻放。

    十畝菊園很寬廣,一時也沒看到商澹然、商景微在哪里,張原也不急著去找,在花間小徑徜徉,看菊殘傲霜之枝,更喜凌霜怒放的晚菊,近午的陽光照耀,覺得身上暖烘烘的,在一株“卷珠簾”畔觀賞時,忽听不遠處小景微快活地叫了一聲︰“張公子哥哥,我們在這里,你來找我們呀。”

    張原應了一聲,循聲走過去,走到了那個竹亭邊,沒看到小景徽,只看到商澹然坐在竹亭里,側對著他,昭君帽已摘下,著在室女郎梳的那種三小髻,商澹然貝齒輕咬下唇,在笑~

    “哈哈,張公子哥哥,我在這里。“六歲的小景微突然從亭子一側跑了出來,向張原跑過來,婢女芳華追在後面叫著︰“小心,小心別摔到。”

    粱媽恐嚇道︰“景微小姐不听話,回去讓太太給她裹小腳,看她還亂跑。”

    商景微繞著竹亭跑,一邊笑道︰“不裹小腳,不裹小腳,姑姑也沒裹一”

    粱媽和芳華都一齊算下腳步,有些吃驚地看著張原,小景微突然叫出這一隱秘,不知張原听到會不會大為不悅?

    張原微笑著走近,說道︰“裹足不好,不能走不能跑,等于是半殘廢,世間最煞風景的事莫過于焚琴煮鶴、佳人裹足。”

    小景微小跑看來到張原身邊,笑眯眯道︰“張公子哥哥真好,就幫著小徽說話。”回頭見姑姑商澹然靜靜坐在亭子里,便道︰“姑姑你怎麼都不說話了,姑姑平日可是很會說話的呀。”

    商澹然真是被這個小佷女搞得頭大了,走也不是,留也不是,正芳心繚亂間,卻見張原步上亭來,向她施了一禮道︰“澹然小姐,在下有禮了。”

    商澹然趕緊起身還禮,不知為什麼,這次相見比上回在觴濤園湖心島那次相遇更讓她心慌,是上回起先沒放在心上,而現在上心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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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3-30 12:11:26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章 景徽心事

正午冬陽暖照,菊園冷香浮動,低矮茂密的山茶樹從半山一直延綿到山麓水濱,從半山竹亭上俯看繞山而過的東大池,看往來的舟楫,隔得遠,听不到槳聲和人聲,只看到大大小小的船只被一個個無形“利”

    字牽引著來來往往,求生謀到,人的本能,勤讀詩書求取功名更是世間大利,生在人間,如何艙免俗,但偶爾超脫一下又何妨,好比此時坐在半山竹亭上,靜而觀動,心情會很好,更何況還有羞澀美麗的商澹然在邊上一商澹然繚亂的芳心漸漸安靜下來,體會到張所感受到的,因為這一點默契,這清雅美麗的女郎嘴邊勾起一個淺淺的笑,完全沒有注意到她的小佷女商景徽仰頭目不轉楮看著她~

    張指著亭下那幾間茅舍,說道︰“若能在這里讀書習字,閑時看山賞菊,真是不錯。”

    商澹然道︰“我大兄以前就在這半山茅舍讀書制藝,雖在城中,也似隱居一般。”很自然就答上了話,好象認識很久似的,嗯,也的確很久了,兩個多月了。

    張道︰“澹然小姐那時也才和小景徽差不多大吧,看到現在的小

    景微就能想象出那時的你。”

    商澹然低頭看了一眼倚在她身邊的的小佷女,微笑道︰“都說小

    微象我呢,真是奇怪了咦,小徽你怎麼不作聲了,小喜雀飛走了嗎?”

    商景徽道︰“我學姑姑呀”有時也要靜靜的想一會心事。”

    商澹然忍俊不禁,瞟了張一眼,又低頭看著小佷女道︰“你想到什麼心事了,告訴姑姑?”

    商景徽卻搖頭道︰“我不說,心事怎麼能說出來,說出來就不是心事,就是說話了。”

    商澹然忍著笑,拉著佷女的一只小手,握在掌中,說道︰“心事也可以說一”忽然想到了什麼,嘴唇抿著,只把佷女那小手輕輕揉捏一張平時眼神不好使,這時卻是管用,看到商澹然的臉有些紅,仿佛潔鼻美玉抹上了一層淡淡的胭脂,還有握在一起的那兩只手,一大一小,大的縴美柔細,小的肉肉柔軟,都如粉雕玉琢、凝雪晶瑩一般。

    張心有點跳跳的”還想再說些什麼,~時無從措詞,且讓這一刻時光慢慢流逝吧商澹然卻突然輕呼一聲,指了指不遠處貼著東大池右岸駛來的一艘小船,說道︰“我二兄來了“小微我們快回去。”向張福了一福,目光下視,長長的睫毛微顫,秀美不可方物。

    商景徽“噢”的一聲,向張搖手道︰“張子哥哥,那我們先走了”不陪你了,你下次還來嗎?”

    張笑道︰“當然還要來,過兩天就來,還有事。”

    商澹然猜知張要來有事指的是什麼,面紅心跳,卻又是說不出的歡喜,牽著小徽下了竹亭,遲疑了一下,還是回頭道︰“張子若想來這里靜心讀書,可對我二兄說。

    張含笑道︰“冬季山上太冷,明年夏天來,山上涼爽正好讀書。”看著商澹然牽著小景徽、與粱媽還有婢女芳華四個人從另一側下山去”這邊的山路怕是不會很好走吧?

    正這麼想著,卻見小景徽又跑回來了,略顯臃腫的錦葛貂裘絲毫不影響她的靈活,跑到竹亭邊,回身對追上來的婢女芳華道︰“芳華別過來,我和張子哥哥說一句話”很快就走。”

    婢女芳華便站在那幾株殘菊下等著,商景徽走到亭中來,純稚可愛的小臉竟有些羞澀,小嘴緊緊抿著一張彎腰問她︰“小微”有什麼事?”

    六歲的商景徽仰起小臉,眼楮亮晶晶”因為嘴巴抿得緊,這時開口說話先就“吧嗒”一聲,說道︰“張子哥哥,小徽也想和姑姑一樣“一樣什麼?無妨,盡管說。”張含笑鼓勵道。

    商景徽便語速很快地說道︰“小微也想和姑姑一樣嫁給張子哥哥,好不好?”

    張猛地站直身子,每後一個踉蹌,隨即穩住,心里告訴自己要冷靜,別嚇著小孩子,便輕聲問︰“小微為什麼會這麼想?”

    商景徽觀察著張的臉色,答道︰“就是方才想心事突然想到的。”

    張笑著搖頭道︰“這可不行,我和你姑姑年齡相仿才般配。”

    小景徽固執地道︰“可我也會長大的呀,會長得和我姑姑一樣大。”

    饒是張多智善辯,也沒法和這個六歲的小姑娘說得清,倫理道理、人言是非,這篇八股文實在太難作了一商景徽仰著頭見張好象很為難的樣子,這小女孩便又說道︰“張子哥哥,這不大好是嗎?”張道︰“是不大好,你再長夾一止就會明白的。”

    畢竟是小孩子,求嫁不成也沒覺得特別失望,說道︰“那好吧,看我長大後會不會就明白了、我娘親也是這樣,我問她的事她答不上來,就推托說等我長大後自然就會明白的。”

    小景徽太聰明了,張笑道︰“你母親說得對,很多事長大後自然而然就明白的。

    婢女芳華在叫︰“景微小姐,大小姐催你了。”

    小景徽應了一聲“就來了””丁囑張道︰“張子哥哥,你可不許把我的事說出去,這是我的心事,我只對張子哥哥一個人說過。”

    張只好點頭保證︰“不說,絕不說。”

    小景徽笑了起來,小聲道︰“秘密。”

    張道︰“嗯,嗯,秘密。”

    商景徽這才放心,蹦蹦跳跳下了竹亭,牽了婢女芳華的手,下山去了。

    張獨自一人在竹亭里搖著頭笑,多少人幼年時有很多奇怪的想法和願望,長大後皆如夢過無痕,小徽也會這樣的,再長大一些她就會明白這是不可能的事,或許壓根就忘了當年還曾有過那樣可笑的心事商周德已從岸邊那個管事口里知道小妹商澹然帶著小徽也到這邊來了,心里暗笑,也沒覺得有什麼不妥,萬歷以來禮教約束已越來越松弛,等級制度漸趨崩潰,洪武年間制定的服飾、住宅、車轎這些等級森嚴的規定已不被世人遵守,富商豪宅擬于王侯,綾羅綢緞只要買得起就能穿,家奴出身的也敢乘轎,婦人郊游、進廟燒香、拋頭l 面的已是見怪不怪……

    所以說商澹然在自家菊園與張相會又算得什麼,張今日回去差不多就會托人來提親了吧。

    商周德這樣想著,拾級上山,上到菊園畔的竹亭,卻沒有看到小妹和小佷女,心知是先走了,便也不提起,只問張這里的菊花如何?

    張道︰“頗有名品,只是大多凋零了,要是早來一個月就更妙了。”

    商周德笑道︰“也不晚,來日方長嘛,明年九月,我再請你來采菊東籬下、飲酒話桑麻,哈哈。”笑聲一頓,問︰“介子可知祁虎子來此何事?”

    張見商周德這樣話,心里便明白了,口里道︰“這個卻是不知。”

    商周德笑道︰“祁虎子十一歲,就想著娶妻了,他昨日看到我佷女景蘭,今日就跑到這邊來見她堂姑,倒是毫不羞縮,直言就要娶商景蘭,內人大笑,所以喚我去,卻原來他還沒和長輩商量過,自己就先來了,這時已趕回去了,留他用飯都等不及,說要回去寫信報知其父,呵呵,這祁虎子倒是個急性子。”

    張心道︰“祁虎子人小鬼大,十一歲就要娶妻,實在好笑,不過據我所知,商景蘭也正是他的妻子,祁虎子四十四歲時因清兵攻佔杭州,救國無望,遂投水殉國,商景蘭守節終老,是很值得敬佩的一對大道︰“祁虎子是山陰神童,景蘭小姐秀外慧中,年齡相差兩歲,誠然是佳配。”

    商周德點頭道︰“拙荊已去對景蘭之母說這事了,想必沒什麼不偕的,只是祁虎子與景蘭年齡都太稚,還是過兩年再訂親吧。”心里想的是︰“總得把澹然小妹的婚事先定下來再說嘛,哪有妙齡姑姑在室,年幼佷女卻先訂親的道理。”忽問︰“介子可記得自己的生辰八字,我有一友,善推四柱,不妨讓他幫你推推流年大運?”

    這倒不是商周德急著要把小妹澹然嫁出去,而是因為澹然比張大一歲,紹興俗語“女大一不成妻”雖然實際生活中女大一照樣成妻的多得很,可就好比女子不裹腳一樣,有些人還是忌諱這些的,所以要預先請人合一下八字,若有不妥,可以預先破解,八字不合也是可以補救的一張道︰“家慈說我是萬歷二十六年六月十九子時生的。”心里想︰“測我的命,能測得準嗎,我已經逆天改過命了。”

    商周德道︰“子歷二十六年即戍戌年,六月十九子時,好,我記下了。”

    已是正午時,人影都縮在了腳下,商周德與張下山坐船回大宅,用罷午餐,飲茶少歇,又閑談一會,張便向商周德告辭,攜了那幅“少女蹴鞠圖”回山陰,商周德依舊命馬車健僕相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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