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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eric78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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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賊道三癡】雅騷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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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3-30 11:55:23 |只看該作者
卷一 當時年少春衫薄 第八十一章 月照西廂

   半輪明月從月洞門牆頭升起,清輝瀉地,澄淨空明,但覺面目衣裳濯濯如洗。

    張原用布巾擦了擦手,看了一眼那輪缺月,哂道︰“小武,你是第一次看到月亮嗎,大驚小怪的。”

    武陵道︰“是第一次,第一次看到王老爺家的月亮。”

    張原笑問︰“是不是比咱們東張的月亮要明亮一些?”

    武陵道︰“好象是哎,少爺,你說會不會是嬰姿小姐在牆那邊先用抹布把這月亮擦拭干淨了才放出來的?”

    “阿耶!”張原驚嘆了︰“小武,你行啊,真能想,你以為人家王小姐是洗盤子的廚娘啊。”

    武陵捂著嘴“咕咕”笑,象蛙。

    正這時,忽听月洞門那邊有人說道︰“背後取笑人,可恥。”聲音不大,但頗具穿透性,院牆有一丈高,而且木門緊閉,這聲音依舊清晰入耳,也許是因為月下安靜的緣故。

    張原與武陵對視一眼,都是噤若寒蟬,這正是王嬰姿王二小姐的聲音,怎麼這麼巧,偏偏就被她給听到了呢?

    武陵顯然比張原激動,有月亮就是好啊,《西廂記》的好戲似乎真要上演了,可他是小廝,不是紅娘,理應回避,不然嬰姿小姐怕是不肯開門過來,總有點害羞不是——

    “少爺,我突然有些頭暈,我先睡覺去了。”

    武陵幾步入房,鞋子一脫就上了榻,豎起耳朵听外面的動靜,外面悄然無聲,沒听到月洞門開啟的聲音,也沒听到少爺和嬰姿小姐隔牆說話的聲音。

    小奚奴武陵在心里對自己說︰“別急,別急,再听听,肯定有戲——”又想︰“不知少爺和嬰姿小姐見面了會做些什麼,不會象戲里咿咿呀呀只是唱?”

    武陵雖然看過《西廂記》和《牡丹亭》的這些才子佳人的戲,但畢竟尚未成人,只知男女之事很有趣,究竟如何個有趣法則不甚了然,想起昨日在玉笥山翠微亭王可餐與潘小妃演的貂蟬和呂布,其中呂布亂摸貂蟬那一段似乎很來勁,少爺和嬰姿小姐會那樣嗎?

    等了很久,外面一直悄然無聲,少爺似乎在月下睡著了,小奚奴武陵也等得睡著了,一覺睡到天蒙蒙亮,卻還沒忘昨晚的事,起來到里間一看,少爺睡得正香,沒有任何異樣——

    武陵撓頭納悶了︰是他錯過了好戲還是戲根本就沒演?

    此後兩日,武陵細心觀察,少爺只是听講、讀書、練字,因為王老爺一直待在府中,王嬰姿小姐也就沒有到前院來,夜里月亮依舊,卻是什麼事也沒發生。

    武陵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西廂記》里的崔鶯鶯小姐是死了爹的,王老爺卻是健在,這活生生多出個角色,難怪格格不入,少爺這出戲不好演——

    ……

    專心學制藝的張原顯然不知身邊的小奚奴武陵還有這麼些心思,這三天里他已把小題八股文的作法和技巧盡數牢記,十二日傍晚僕人石雙來接他時,王思任送他出門,說下次來便要出題讓他作完整的八股文,作滿三十篇小題八股然後開始教大題八股,十月中旬之前可把八股作法訣竅全部相授,能學得這麼快的也只有張原了。

    張原回家的次日一早,張萼就來了,對于楊尚源沒被抄家收監,張萼很是不滿,說道︰“那侯縣令定然也收受了姚訟棍和楊尚源的錢物,不然何以不去抄楊尚源的家,楊家肯定還有假銀,這私鑄假銀的大罪還不夠抄家嗎。”

    張原道︰“打賭之事鬧上公堂,侯縣尊還把銀子判給我,已經很給我們山陰張氏面子了,侯縣尊不可能因為這事就抄一個有功名的生員之家,這次只要能革去楊尚源的頭巾,那就是我們大勝。”

    張萼道︰“我是恨不得一下子就把姚訟棍、楊無賴兩個踩翻在地,踏上幾腳——對了介子,這都九月中旬了,你的錦囊妙計還沒影哪!”

    張原點頭笑道︰“該是施展妙計的時候了,這個還得三兄鼎力相助。”

    張萼道︰“這還用說,大父也吩咐過,盡力助你,可惜宗子大兄前日去武林訪黃寓庸先生了,不然也會助你,你說,要我幫什麼忙,八股文我可一竅不通。”

    張原取出上回張萼給他的那本錄有姚復私惡丑事的小卷冊,說道︰“三兄召集五名書寫流利的清客,讓他們每人將此書冊抄錄五遍,各自裝訂成冊,三日後交給我。”

    “就這些?”張萼問。

    張原道︰“錦囊妙計有多個,這是第一個,三日後才開第二個。”

    張萼笑道︰“我明白了,你這是以其人之道還施其人之身,當年姚訟棍捏造淫詞誣蔑魯雲谷的叔母,咱們也用這招對付他,這叫惡有惡報。”

    張萼說話總是不大中听,張原道︰“咱們這個可不是捏造誣蔑,這都是三兄你派人察訪出來的。”

    “是是是。”張萼笑道︰“咱們這是證據確鑿,姚訟棍想賴都賴不掉,可抄錄二十五份是不是太少了,不夠分發啊,干脆去雕版印刷,印個上千冊到處發,本縣士紳人手一冊。”

    張原道︰“二十五份足夠了,也不用到處發,三日後我再告訴你用途。”

    這倒不是張原要故弄玄虛,對族兄張萼賣什麼關子,而是張萼實在是口風不嚴,性情太急躁,上次在大禹陵與楊尚源斗氣,當時張萼要是知道將用什麼計策對付姚復的話,氣急之下很可能就會說出來,只想著立即打擊楊尚源的氣焰,而不考慮妙計泄漏姚復就會預先防範——

    張萼道︰“行,下次你從會稽回來,二十五冊姚訟棍丑史就會擺放在你的書案上——我先回去了,那個蓮夏的老爹病重,我得讓人送五兩銀子去,以前答應過她的,蓮夏你知道?”張萼擠眉弄眼。

    張原月初就知道那美婢蓮夏的爹爹病了,便道︰“三兄知道行善了,很好,我也助五兩銀子,從楊尚源那里贏來的銀子我母親全讓我自己管了。”

    張萼笑道︰“那好,銀子拿來——論起來你出五兩銀子也是應該,你摸了的。”

    張原知道他指的是什麼,瞪眼道︰“你與婢女聯手捉弄我,還敢向我要銀子,不給了。”

    張萼大笑,說道︰“別裝模作樣了,你當時那是摸得個不亦樂乎,又捏又揉,蓮夏都被你摸得嗯嗯叫喚了,我可是看得清楚、听得分明——”

    “三兄,說話小聲一些。”

    張原無奈,母親正在天井邊裁衣,這要是听到了問起豈不尷尬。

    張萼壓低聲音道︰“當時我是許了她五兩銀子她才肯解衣的,想必是她爹有病,急著用錢。”

    張原翻白眼道︰“你這不是趁人之危嗎!”

    張萼無賴道︰“不是我,是你,我可沒動手,好了好了,廢話少說,給銀子,咱們這也算是雪中送炭了,她一個婢女被摸了幾下能得十兩銀子,美死她了,南京秦淮河的名妓也沒這個價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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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3-30 11:57:47 |只看該作者
卷一 當時年少春衫薄 第八十二章 月色如霜膚色如雪


    又是三天過去了,這三天時間里張原作了十二篇小題八股文,全部是四書文,小題八股的題目要麼撩頭去尾,題意不完整;要麼任意截搭,題意割裂難明,所以說小題八股是最難作的,偏偏縣試、府試、道試都是小題八股,而到了鄉試、會試反倒不會出這種小題,這是因為參加童子試的儒童人數太龐大,考試題目太難出了,極易重復,為了防止剿襲擬題,截搭、割裂經義的小題就應運而生,所以山陰縣童生試是最難的,大約六、七十取其一,而一旦闖過了秀才這一關,鄉試、會試的錄取比率會越來越高,真是萬事開頭難啊——

    八股文的字數有下限無上限,洪武三年詔令規定五經文限五百字以上,四書文限三百字以上,張原現在作的是四書文,每篇都在四、五百字之間,這是最合適的,寫得太長,考官也懶得看,這不是做學問,這是應試作文啊,當然,小題八股對訓練邏輯思維能力極有幫助,試想,要從牛頭不對馬嘴的截搭題中找出其內在聯系,要破題、要承題、要代聖賢立言,這絕對需要超強的邏輯思維能力,大明官員一個個精明機巧,善能文過飾非,皆由此而來——

    小題名目繁多,有四十多種,什麼截上題、截下題、截上截下只留中間題……王思任選了三十種不同形式的小題讓張原作,每日作四篇,傍晚評點一次,指點得失,讓王思任驚奇的是,張原的八股文出手不凡,哪象是第一次作八股的人,這真是難以理解,只能歸之曰“宿慧”。

    學有所得,歸家休息就分外愉快,十六日傍晚張原回到家中,那二十五冊手抄的姚訟棍丑史果然已經疊在他書案上。

    穆真真也在這邊,她爹爹穆敬岩又被抓差去了上虞,當日回不來,張母呂氏對她說過,只要她爹爹不在家,就讓她到這邊來。

    晚飯後,張原向母親說要去訪魯雲谷,張母呂氏點頭道︰“我兒讓魯先生再看看你眼楮,為娘倒是擔心你近日讀書辛苦,眼楮又出毛病呢。”

    張原笑道︰“兒子眼楮好得很,一直留心養眼呢,好,好,我听母親的,也順便讓雲谷先生幫我看看眼楮。”

    張原讓武陵提了一籃蕭山方柿給魯雲谷送去,出竹籬門時,穆真真跟了出來,說道︰“少爺,婢子也想去給魯醫生磕個頭——”

    張原道︰“你爹爹病好了之後,你父女兩個不是去磕過頭了嗎,不用老磕。”見這墮民少女有些忸怩的樣子,便改口道︰“也好,跟我去走走。”

    穆真真頓時喜上眉梢。

    小丫頭兔亭提了一盞燈籠跑過來︰“少爺少爺,要不要燈籠?”

    張原抬頭望了望天,暮色沉沉,天還沒有完全黑下來,說道︰“大晴天的,等下月亮就升上來了,比燈籠還亮,兔亭,回去。”

    兔亭“噢”的一聲,提著燈籠回去了,兩只兔耳朵丫髻一抖一抖的,伊亭把兔亭的丫髻越扎越高了。

    張原帶著武陵和穆真真出門,來到兩里外的霧露橋畔魯氏藥鋪,魯雲谷正悠閑地在後院喝茶,日間病人多,這時才閑下來,見張原來了,大喜︰“介子,多日不見,學問大進了,可喜可賀。”張原重陽登高智斗姚復的外甥女婿楊尚源,此事轟傳一時,魯雲谷自是拍手稱快。

    穆真真跪下便磕頭,魯雲谷奇道︰“咦,咦,這是做什麼!”

    張原笑道︰“真真,我說了,不要磕頭,魯先生還以為你求他出診呢,他好不容易才歇會。”

    穆真真容色與尋常女子有異,魯雲谷是記得的,笑道︰“我是收了診金藥費的,介子僕的銀子,兩清,你要磕頭就磕介子少爺。”

    穆真真還沒站起來,听魯雲谷這麼一說,含羞望著張原,有磕頭之意,又怕張原不喜——

    張原忙道︰“趕緊起來,你是磕頭蟲嗎。”拉了穆真真一把,穆真真趕緊站起來。

    魯雲谷親自去烹松蘿茶款待張原,不移時,香茶端上來了,兩個人品茗閑談半晌,張原從懷里取出那卷書冊遞給魯雲谷道︰“魯兄請看。”

    魯雲谷以為是張原寫的八股文,笑道︰“好,愚兄拜讀。”翻開一看,臉色漸漸就變了,看到自己叔母周氏遭姚復逼迫誣陷最終憤而自盡時,魯雲谷臉漲得通紅,氣喘起來,執卷的手微微發抖,十幾年的舊傷疤被揭開,傷痛徹骨——

    張原揮手讓其他人退出去,說道︰“魯兄,姚復作惡多端,也該收拾了。”

    魯雲谷合上書冊,神情激動道︰“介子你說,要我做些什麼?”叔母去世之初的那兩年,還是十六、七歲少年的魯雲谷帶著小佷子多次狀告姚復,卻都是毫無結果,這些年只有飲恨吞聲,今日見張原收集姚復的惡事,報仇雪恨之心頓熾——

    張原道︰“十一月間,提學官會巡視紹興府,到時魯兄和其他一些受姚復陷害欺凌的苦主可一齊去提學官那里狀告姚復,我料姚復那種無恥之徒下月底八股輸給我也不會自解頭巾的,定要耍賴,非得強力剝奪。”

    魯雲谷道︰“好,我立即命人去余姚把我小佷叫來。”

    張原道︰“不急,下月中旬初再去叫人不遲。”

    魯雲谷道︰“介子下月有必勝把握否?那姚復可是四處交際,請客送禮。”

    張原微笑道︰“必勝。”取回那本小冊子,收在懷里,繼續飲茶談天。

    魯雲谷激動的心緒難以平息,就讓小僮取酒來,他要喝兩杯,說道︰“介子你喝茶,我喝酒,愚兄多年沒有象今晚這麼心胸開暢了,一定要喝兩杯。”

    張原勸道︰“魯兄莫要喝醉了,貪杯誤事啊。”

    魯雲谷惕然道︰“賢弟教訓得是——”

    張原忙道︰“何敢教訓魯兄,來,我也陪魯兄喝一杯,就一杯。”

    ……

    從魯氏藥鋪出來,已經是亥初時分,九月既望的圓月高懸天際,魯雲谷送張原主僕三人至霧露橋,還說要一直送到府學宮後張宅,張原笑道︰“魯兄不必送,我有女護衛。”笑笑的看了穆真真一眼,穆真真羞得臉緋紅。

    魯雲谷上次听張原說過穆敬岩父女有武藝,笑道︰“那好,我就不送了,我也是手無縛雞之力。”

    月色甚美,何必走得那麼快,避月如仇嗎?

    張原沿途慢慢的走,慢慢的看,穆真真和武陵跟著,穆真真從後面看著月下漫步的少爺,心里甜甜的象喝了蜜,這是她第一次跟著少爺慢慢走路啊,而且還是夜間——

    小奚奴武陵則有些無趣,這麼好的月亮,又不是在王老爺家,那王老爺何時會出個遠門呢?

    從府學宮前的十字街走過,兩邊店鋪燈籠高掛,燈火明亮,月色難入,張原回頭看看,這時才發現穆真真的黑色比甲有些短窄,捉襟見肘了,這十四歲的墮民少女正是猛長身子的時候,比他還長得快,兩個月前初見時,穆真真和他差不多高,現在看著明顯比他高了,他這幾個月也是長高了不少的,只有武陵不長個子,還沒到發身長大的時候。

    穆真真見少爺回頭上下打量她,臉又紅了,低頭看著自己的草鞋,有些自卑。

    穆真真膚色如雪,穿黑色比甲襯著皮膚其實很引人注目,只是衣裳太舊,比甲是那種暗舊的黑,這就顯得寒酸難看了。

    正好路過一家成衣鋪,張原便讓穆真真跟他進去,讓裁縫為穆真真裁制一套棉布衣裳,稍寬大一些,穆真真還要長呢——

    可憐的穆真真手足無措,任那女裁縫量腰量胸,傻了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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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2-3-30 11:59:54 |只看該作者
卷一 當時年少春衫薄 第八十三章 外來和尚好念經

兩套裙裳,一套是青色絹布狹領長襖和長裙,一套是黑色松江棉褙子和長裙,連裁縫工銀一共四錢二分,為少爺管錢的武陵沒帶銀子出來,那女裁縫笑道︰“認得認得,張家少爺啊,誰人不識,這是貴府的婢女嗎,小模樣好俊。”說好三日後送裙裳到張原家里再收銀子。

    從成衣鋪出來,走過十字街,燈火一暗,月色照人,一直不會說話似的穆真真終于開口了︰“少爺,這可費了好多銀子了,婢子怎麼生受得起。”

    這墮民少女說話的聲音在清冷的夜風中顯得有些悲戚。

    張原微笑道︰“我母親早說過要為你裁制一套衣裳,我不想母親勞累,這縫衣裳也極費眼神的,今日正好順便,就在鋪子里縫制。”看了一眼穆真真露在草鞋外的腳拇指,問︰“我母親不是為你做了一雙青布鞋嗎,怎麼不穿,不合腳?”

    “不是不是。”穆真真忙道︰“是因為現在天氣尚未冷,婢子舍不得穿。”

    再過幾天就是二十四節氣的霜降,夜間很有些寒意了,穆真真還說天沒冷,要到下雪才是冷嗎?

    小奚奴武陵看得出來少爺對這墮民少女甚好,便道︰“真真姐,咱們家太太和少爺最是和善,既是少爺賞你的衣物,你就收下,你跟少爺出門,穿得寒酸,少爺也沒面子不是。”武陵與穆真真同齡,月份晚一些,個子矮一截,所以也跟著石頭兄弟和兔亭叫真真姐。

    張原“嘿”的一笑︰“小武,你這張嘴越來越會說話了,是不是暗示也要給你縫制新衣,穿得光光鮮鮮讓我有面子?”

    武陵一撢衣襟,笑道︰“太太每年都給我四季衣裳,小武我已經是光光鮮鮮的了。”

    穆真真依舊局促不安道︰“婢子初到主家,什麼事都沒做,卻生受這麼多好處,真是有愧。”

    張原嘆道︰“哎呀,真真你真@攏 庋 髂耆攣乙 山 賜憬恪﹦惴蜃J  性堵訪揮械昧Φ娜耍 絞蹦愫湍愕盼胰!br />
    穆真真臉現異彩,喜道︰“好。”旋又為難道︰“少爺,我爹爹隔三岔五就要當差的,縣衙工科房的典史老爺若找不到我爹爹听差那是要發怒的。”

    張原道︰“到時我會向侯縣尊稟明,那兩個月不征你爹爹當差便是。”

    穆真真甚喜,覺得自己父女可以為張家少爺效力,這樣受主家好處才會心安。

    ……

    次日上午,張原去西張拜見族叔祖張汝霖,張汝霖正在書房編他的那部韻書,見張原進來,擱下筆笑呵呵道︰“張原,要施妙計了?”

    張原恭恭敬敬行禮後,方道︰“正要請叔祖示下。”

    張汝霖道︰“我已吩咐過劉管家,你等下去他那里讓他安排人手便是,先坐,叔祖要考考你,看你這些日子在王謔庵處制藝學得如何了。”先考張原的認題,就是隨意從四書和春秋中摘一句,讓張原背誦原句的段落,強記正是張原的本事,自然難不倒他——

    張汝霖點頭道︰“那我來出兩題,你來破題,呵呵,不須賣弄七步捷才,總以破得周正為好。”略一沉吟,出題道︰“子曰為政以德。”

    張原破題道︰“為政有本,舍君德無以也。”

    張汝霖點頭表示嘉許,又出題道︰“子曰君子不器。”

    張原破題道︰“聖人論全德者,自不滯于用焉。”

    張汝霖這兩道題出得正,張原破題也是堂堂正正,張汝霖挑不出任何毛病,又問道︰“你開始作八股了沒有,哦,且背誦一篇給我听听。”

    張原便背誦了一篇昨日作的小題八股,這一篇得到了王思任的贊賞——

    張汝霖手在膝蓋上打著拍子,象是在听曲一般,一篇听罷,贊道︰“我若是提學官,單憑這一篇就可拔你為生員——我無憂矣,你下去安排妙計。”

    張原從北院出來,先找到張萼,然後二人一起去找劉管家,讓劉家管挑選五名識字能干的家僕,附籍西張的家奴有數百戶,選這麼五個人有什麼難的,不移時,五名家僕來了,都是識文斷字、能說會道的,張原問他們對周邊各縣熟悉否,有說熟悉作余姚的、有說熟悉諸暨的……

    紹興府八縣,會稽、蕭山、諸暨、上虞四縣與山陰離得近,張原便讓四名張氏家僕各攜三冊姚復丑史分赴這四個縣,找縣城酒樓茶館、車行碼頭的說書瞽者,每縣找三個說書人就行,讓說書人根據這書冊記載的事編成說書每日說唱,連說三日即可,付那說書人一兩或二兩銀子,只要給銀子,而且說的又不是那說書人本地的事,不用擔心打擊報復,那些說書人何樂而不為——

    又命一名家僕遠赴杭州,在學政官署附近的茶樓酒肆、菜場鬧市找說書人說唱姚復丑事,如此這般,布置停當,除同城的會稽緩些日子再施行外,其余去三縣和杭州的僕人明日一早就啟程——

    張萼覺得張原的計策平平無奇,說道︰“介子,何必大費周章,除了去杭州宣揚可讓擔提學官風聞之外,去其他四縣宣揚有何必要,外縣人根本就不知道姚復是誰,要就在本縣竭力宣揚。”

    張原笑道︰“外來的和尚會念經,在本地宣揚很快就會讓姚復知道,他或許會有什麼對策,而從鄰縣傳回來那就大不一樣了,本縣人會認為這事都傳到外縣去了,姚復丑名遠揚了、要倒霉了,這與在本縣直接宣揚的效果大不一樣的,而且姚復沒有對策,等他搞明白這是怎麼一回事,他已經臭不可聞了。”

    張萼哈哈大笑,說道︰“我倒不知同樣是造謠中傷卻還有這麼些講究,介子,你果然陰險狡詐。”

    張原白眼道︰“三兄,你就不會用個好詞嗎,這叫足智多謀、運籌帷幄好不好,而且這怎麼是造謠中傷,每件事都有苦主的。”

    張萼笑道︰“都一樣,都一樣,我偏愛反著用詞。”又很期待地道︰“等那些丑聞從外縣傳回,那時要看姚訟棍——”

    一時想不好妥當的詞,張原接口道︰“姚訟棍就成了人人喊打的過街老鼠。”

    張萼贊道︰“妙,姚訟棍訟棍肯定是當不成了,改綽號叫姚老鼠。”

    張萼越想越樂,興致勃勃,硬拖著張原去下棋,象棋、圍棋各下一局,當然都是輸,留張原在西張用了午飯,午後又要張原陪他去使用望遠鏡偷窺他人內宅——

    張原趕緊道︰“這不行,這不行,三兄,這種事少干,讓人家發現了不好。”

    張萼不以為然道︰“無妨,誰也不知道我拿根銅管是在干什麼,不過我也沒看到什麼秘事,只有一次——”

    張萼壓低聲音道︰“就是前幾日,我從臥龍山俯看姚訟棍的內宅,見姚訟棍大白天把一個青年婦人拉進房里半天才出來,那婦人不是姚宅的女眷,是乘轎來的,就不知是誰家淫|婦?可惜此鏡不能穿牆透視,不然就妙哉了。”問︰“介子,你可知世間有沒有能隔牆視物的鏡子,似乎古時神醫扁鵲就有這本事?”

    若能好好引導,張萼或許可以成為大明朝的發明家,愛迪生那樣的。

    張原道︰“那種鏡子幾百年後會有,你等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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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當時年少春衫薄 第八十四章 夕陽下說書人

  大網已撒開,就等著慢慢收網了。

    此後半個多月,張原照常在王思任那里學八股,從小題到大題,從四書題到春秋題,與小題相比,大題更需要對儒家經義精深的體悟和強大的概括能力,大題八股有些是取一個經義段落作為題目,題意明確,這就限制了作者的自由發揮,考試時大家破題都差不多,考官若不仔細閱卷,很可能就遺漏了好文,這就是有些八股名家屢試不第的原因——

    所以王思任要求張原破題一定要奇句奪目,使考官一見驚嘆,不敢棄卷,然後是終篇大結時要有妙語振起全篇,讓考官執卷流連,這樣的制藝,豈有不高中之理?

    王思任傳授的制藝方法極具針對性,這正是張原所需要的,制藝八股是進身之階、是步入仕途的敲門磚,你要是真以為自己可代聖賢立言、要以八股匡濟天下,那你讀書就讀傻了,先秦時的聖賢能解決晚明的危機?

    只是破題要奇句奪目、終篇要妙語振起,這話說得容易,真要動筆可知有多難,所以王思任要求張原在明後兩年內不間斷地訓練,每日都要作兩篇制藝,這樣在三年後的杭州乙卯鄉試才有中舉的希望,在王思任看來,張原在童子試連捷補生員是不在話下的,他王思任的親傳弟子怎麼可能連秀才都不中!

    這些日子王思任很少外出,一心輔導張原,所以王嬰姿小姐難得有露面的機會,這讓小奚奴武陵很遺憾,不過武陵堅信,王老爺總要出遠門的,《西廂記》怎麼能有頭無尾呢——

    十月十一黃昏,石雙來接張原回家,主僕三人走過杏花寺前的一個腳夫行時,就見一群腳夫圍著一個瞽者在夕陽下听說書,一堆人影拖在地上——

    那瞽者懷抱三弦,“錚錚琮琮”彈幾下,用蒼涼的嗓音半說半唱道︰

    “方思鯨吞,又想鳩佔,奸人偏有多般惡。話說那姚黑心見自己學館的儒童都走了,轉到了一個名叫柳英才的生員學館,姚黑心認作是柳秀才搶了他學生,怒從心頭起,惡向膽邊生,便雇了兩個光棍,一個叫蔡大虎,一個叫李二虎,都是凶神惡煞、滿臉橫肉,平日隨身帶著流星袖棒、秤錘尖刀,好勇斗狠,橫行霸道,在山陰是人見人怕,那姚黑心吩咐道︰‘蔡大虎、李二虎,你二人去那柳秀才回家的路上候著——”

    張原主僕三人駐足傾听,張原笑著心想︰“這說書瞽者編得不錯,連兩個行凶喇唬的名字都考證出來了,還知道喇唬帶了什麼凶器,親眼所見一般,姚訟棍有了個新綽號叫姚黑心,呵呵,有意思。”

    有個腳夫插嘴道︰“那柳秀才我認得,就是山陰城北華舍村的人,現在一條腿長一條腿短走路,窮困潦倒,可憐哪,姚黑心真是黑心啊。”

    “趕緊閉上鳥嘴,听書,听書。”便有其他腳夫呵斥說不要打擾了瞽者說書。

    張原立在腳夫圈外听了好一會,听到瞽者說姚復誣陷魯雲谷叔母的事了,這瞽者添油加醋,說那周氏如何美貌、如何端莊,姚復見色狂亂,思謀鳩佔,說得繪聲繪色——

    斜陽從錢肅王祠那邊墜下,雜亂的人影消失,腳夫們听書的興致不減,一邊听一邊罵姚復,張原見天色已晚,便讓武陵賞那說書瞽者二十文錢,轉身離開時听到幾個腳夫在背後小聲議論︰

    “咦,這位少爺好象就是要與姚黑心賭八股文的張公子,山陰狀元第的。”

    “嗯,沒錯,這張公子在王季重王老爺府上求學,經常在此路過——王季重王老爺你們听說過?”

    “怎麼會不知道,咱們會稽最年少的進士,八股文第一的、又會說笑話的王老爺,誰人不知。”

    “這張公子上月贏了姚黑心的外甥,這月不知能不能贏那姚黑心?”

    “肯定贏啊,王老爺何等才學,王老爺的學生怎麼會輸給姚黑心。”

    ……

    走遠了,听不見腳夫們的議論了,小奚奴武陵笑道︰“少爺,姚黑心這回是出大名了,到處都在說姚黑心。”

    石雙道︰“是啊,小人前兩天去鑒湖田莊督促佃戶交二季稻租糧,也听到有老者坐在田頭說姚秀才的丑事。”

    張原心道︰“鄰縣的傳聞已經流布到山陰,姚復想必也听說這事了,現在應該是坐立不安了,也難說,姚訟棍皮厚無恥,或許不把這些當一回事,強自鎮定呢。”

    張原主僕三人前腳剛到家中,後腳張萼就來了,一見張原就捧腹大笑,笑了一陣才說話道︰“介子,告訴你一件大好笑事,我們派去鄰縣的不是每人只帶三冊姚復丑史嗎,每縣只找三個說書人,據那些家僕回來說,一傳十,十傳百,其他的說書人以為時下流行說姚復丑史,就爭相說姚復——我起先還不大相信,以為那些奴僕夸大其詞,昨日我去會稽繁華地轉了一圈,就發現有七處在說姚黑心的事,哈哈,笑死我也,這些人都是瞎起哄啊。”

    張原笑道︰“會稽人肯定說得更起勁,因為他們都知道姚復此人,三兄可知本縣反響如何?”

    張萼笑聲不絕︰“那還用說,這幾日越傳越廣,竟扯出很多我們當初沒查訪出來的姚黑心丑事,其中有一件——上月我不是對你說過嗎,我用望遠鏡看到姚復大白天把一個青年婦人拉到房里去,當時我也不知道那是誰家淫|婦,介子你可知那淫|婦是誰?”

    張原光著眼道︰“我怎麼會知道。”

    “你猜?”張萼賣關子。

    這事怎好亂猜,張原道︰“姚訟棍居喪時還納妾,與婦人通奸也算不得什麼了。”

    張萼忍著笑,低聲道︰“別的也就算了,偏這婦人還是他表外甥女,雖是遠房,也是血親啊,嘿嘿,你現在知道那淫|婦是誰了。”

    張原愕然道︰“楊尚源之妻?”

    張萼笑道︰“那還會有誰,我說這姚訟棍荒淫無恥勝過西門慶哪,哎,介子,你讀過《金瓶梅》全本的,那西門大官人有沒有亂|倫胡來的,前面三十回好象沒看到。”

    西門慶似乎沒怎麼亂來,西門慶的女婿陳經濟比較亂來,張原道︰“姚訟棍是比西門慶還惡劣,世間事遠超書本描述啊。”

    張萼道︰“姚訟棍的丑事這兩天突然就沸沸揚揚起來,有人說姚訟棍派了家奴到處打听看是誰傳出來的,查來查去說是從外縣傳來的,姚訟棍無可奈何了,對了,還有一事,去杭州的家僕福旺回來說,杭州有個新來的說書人叫柳逢春,號敬亭,人都叫他柳麻子,這柳麻子把姚訟棍丑史編了一下,那叫說得一個精彩,活靈活現,哪天我讓人去把柳麻子請來,到我們山陰來說書,說姚復丑史——”

    “柳敬亭,柳麻子。”張原心道︰“柳敬亭說書,很有名的,柳敬亭這時就已經在杭州說書了嗎?”

    就听張萼又道︰“介子,你說那姚訟棍現在是不是茶飯不思、坐臥不寧啊,嘿嘿,明日我攜望遠鏡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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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當時年少春衫薄 第八十五章 姚訟棍的苦與樂

早在十月上旬,姚復就已經得知市井間關于他的流言蜚語,起先並不在意,這些年背地里戳他脊梁骨的人不少,他姚復還不是越活越滋潤,天命不足畏、人言不足恤嘛,他也想到了可能是張原那小子散布的,派人去查探,卻說是外縣流傳來的,這就讓他有點莫名其妙了,這個時候必須要冷靜、要若無其事,相信只要過一段日子,這些傳言就會煙消雲散——

    與張原的賭期越來越近,姚復沒敢怠慢,繼續請客送禮,上月外甥婿楊尚源賭八股文破題輸給張原,這給姚復敲了一記警鐘,張原這小子不簡單,讓他不敢有任何輕視之心,他必須要贏張原,甥婿楊尚源雖未收監治罪,但據說侯之翰那贓官已經行文提學官要革去尚源的生員功名,所以說他這次若輸給張原,尚源的功名肯定不保,他倒是可以耍賴的,誰會乖乖的自卸頭巾?

    但半個月過去了,坊間流言非但沒有漸漸平歇,反而越傳越廣,姚府的廚子去集市買菜,都要被人拖住讓那廚子講講家主姚復的事,不然菜都不賣給那廚子,姚府的僕佣一早開門,就會看到門前一地的臭蛋爛菜等穢物,每天都要罵罵咧咧地清掃——

    這些也都罷了,真正讓姚復擔心的是,自從十月中旬起,他每次宴請本縣諸生,就有人推托不來,隨著月底臨近,托故不赴宴的諸生越來越多,他攜禮前去拜訪,明明在家,門僮卻說主人外出了,這讓姚復又氣又恨,這些住在縣城里的生員家境都比較富裕,對幾次宴席、一些薄禮並沒看在眼里,現在姚復聲名狼藉,他們不想沾惹姚復,君子潔身自好嘛,起碼暫時要避嫌——

    姚復無奈,只好投那些生員所好,送些字畫啊、古玩啊,卑詞厚禮曲意巴結,這倒起到了一些效果,那些收下禮物的生員答應到時會助他贏下賭局,雖然如此,可那都是白花花的銀子啊,姚復郁悶可想而知——

    這日上午巳時,姚復悶在宅子書房中,心情煩躁,還有十天就要去縣儒學與張原賭制藝了,本縣五十四名諸生中的二十人他都送上了厚禮,贏張原應該沒有問題,只是這實在是虧啊,前前後後他已費去了數百兩銀子,早知如此,他干脆就托病不出,放棄那賭局,雖說立了文契,但違約又如何,又不會受刑律處置,最多被人取笑一陣,過一段時間自然平息,可現在不行,箭在弦上了,賭局的聲勢鬧得很大,他只有硬著頭皮挺著,而且甥婿楊尚源還要他幫一把呢,他若龜縮在宅子里,不但尚源的功名難保,以後他也別想包攬訴訟了,子母錢也不好放了——

    “老爺,茶來了。”

    一個婢女端上茶,心煩意亂的姚復伸手來接,嫌茶盞邊沿有水,劈手就將滾燙的茶水潑到那婢女身上,嚇得那婢女一跤跌倒在地,又趕緊爬起跪著求饒,所幸穿的是夾襖,若是夏天裙裳輕薄,怕是要燙破皮,手背上濺到了一些茶水,火辣辣的痛,也不敢察看有沒有燙起泡,只是哀哀跪著求饒——

    僕人來報楊少爺夫婦來了,姚復一肚子邪火,心道︰“怎麼兩個人一起來了,曉茶畏懼我?”起身換了一襲道袍,出去見楊尚源夫婦。

    生員犯了訴訟,在功名未革去之前,官長不得對其用刑,所以楊尚源在上月的假銀案中只是費了幾百兩銀子,損失雖大但身子安然無恙,可是侯縣令已經提請學道要革去他功名,學道按例下月巡視紹興府考察諸生,非常時期啊,楊尚源驚懼不安,一見姚復便道︰“表舅,提學官下月便要來,這可如何是好?”

    姚復一見楊尚源這副哭喪的樣子更是惱火,喝道︰“慌什麼,只是革你的頭巾,又不會革的腦袋。”姚復惱楊尚源上次與張原賭破題,以致連累到了他。

    楊尚源張口結舌,有苦難言。

    楊尚源之妻潘氏款款上前施禮道︰“阿舅莫要嚇他了,這些日相公他可是寢食不安,夜里都是長吁短嘆的,今日來就是向阿舅問計的,這頭巾總要保住啊。”

    潘氏年約三十,除了膚色白膩外,眉目身段都算不得好看,比不上姚復後納的兩房小妾有姿色,偏偏姚復就要勾搭這表親外甥女,這婦人也是水性楊花,半推半拒就入港了,此後隔三岔五便要來看望表舅,很孝順似的,算起來也有兩、三年了,近日因為街坊風言風語多,潘氏收斂了一些,今日與丈夫一道前來向表舅問計,表舅可是足智多謀的老訟師——

    世間與人偷奸的妻子大抵如此,那做丈夫的往往是最後一個才知情的,而楊尚源還要愚昧一些,到現在還蒙在鼓里,見妻子為他說話,便也開口道︰“表舅,不是甥婿心急,實在是事情刻不容緩,懇請表舅一定要為甥婿想個法子啊,華舍那邊的一百畝地我也準備賣掉,籌銀救急。”

    姚復慢條斯理道︰“我自己有賭約在身,弄得焦頭爛額,哪里管得了你,我已打算閉門不出,不赴月底賭約了,任憑他們恥笑去。”

    “啊。”楊尚源驚道︰“表舅,萬萬不可啊,表舅已買通二十名生員,這賭局你是必勝的,只有勝了那張原,表舅才能重振名聲,不然——”

    “不然怎樣?”姚復作色道︰“你都听到些什麼!”

    表舅喜怒無常啊,楊尚源趕忙道︰“沒听到什麼,沒听到什麼,甥婿只是求表舅作主,表舅若不出面,那甥婿這頭巾真就保不住了。”說著摸了摸腦袋上的方巾,無比留戀的樣子。

    那潘氏見姚復板著臉不說話,心道︰“這老厭物是在拿腔作調呢。”便對丈夫楊尚源道︰“相公還是趕緊去華舍村看看,田要賣,但不要賤賣,盡快籌了銀子來,表舅幫你辦事也得有銀子打點才行。”

    姚復這才開口道︰“嗯,趕緊籌銀子去,這要打點督學保你功名,沒個幾百兩銀子哪里行。”

    楊尚源愁眉苦臉,這一番折騰,家當要去掉一半,但為了保頭巾只有這樣了,向姚復行個禮︰“那甥婿這就去了。”問妻子潘氏道︰“娘子是現在回家,還是待晚邊我回城再來接你回去?”

    潘氏眼風朝姚復一掃,說道︰“妾身這就回去,表舅心緒不佳,不敢打擾了。”

    姚復拖長聲音道︰“曉茶啊,這都快午時了,表舅這里還差你一口飯嗎——尚源你,表舅就不留了,辦正事要緊,快去快回。”

    姚復送楊尚源到前院大天井就轉回來了,見潘氏已不在廳中,干笑兩聲,便往書房行去,書房里有一張小榻,正是他慣常與潘氏偷歡之所。

    那個被潑了一身茶水的婢女收拾了書房地上的水跡,回房換了件舊夾襖,看右手背,燙起了一個大泡,含淚用針挑了,找了香油抹上,擔心姚復要使喚她,便又到書房這邊來,卻見木門緊閉,躡手躡腳到窗下一听,听得里面潘氏低低的膩笑︰“我家相公才出門呢——”

    姚復的聲音有些喘︰“我的心肝,你阿舅不愛你別的,就愛你這一身白肉。”

    這婢女露出鄙夷的神情,無聲“呸”了一下,趕緊走了。

    張萼沒有順風耳,若讓張萼听到姚復這句話,定會大叫起來︰“姚訟棍也讀《金瓶梅》嗎,何以這淫詞艷語如出一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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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當時年少春衫薄 第八十六章 冷豬肉

    十月初五立冬以來,天氣一日冷似一日,進入下旬,接連下了幾天冷雨,張原在王思任的前院書房作八股,手冷腳冷,燒火盆嘛又不到時候,正是濕冷尷尬時節。

    門前的武陵突然大聲咳嗽了一下,隨即便听到王嬰姿小姐的聲音輕叱道︰“假咳什麼,這是我家,哪要你來通風報信!”

    張原微笑起來,嬰姿小姐總是直言快語,毫不扭捏,與一般深閨中的官宦小姐很不一樣,想必是受其父爽朗詼諧的性格影響,這些日子嬰姿小姐偶爾會出來一下,看張原作八股,閑言幾句就進去了,相處得很自然,只有武陵常常大驚小怪,喜歡來點咳嗽示意什麼的——

    王嬰姿已經穿上了寒裘,顯得臉白白小小的,手里提著一個黃銅暖爐,走進書房將暖手爐放在書案上,說道︰“給你暖暖手。”

    張原正手冷呢,喜道︰“多謝。”將雙手覆在暖手銅爐鏤空細格上,感受著炭火騰騰的熱氣,抬眼含笑看著王嬰姿,問道︰“老師出去了?”

    王嬰姿“嗯”道︰“爹爹不出去我哪敢出來,會豎目瞪我的。”

    張原笑道︰“只是瞪一下嗎,那也不要緊。”

    王嬰姿道︰“又不是瞪你,你當然不要緊了,我爹爹倒是常夸贊你,我都听煩了。”說著“格”的一笑,歪著頭看張原寫的八股文,念道︰“——君臣定位也,至于天怒人怨,眾叛親離之秋,則君臣又非定位矣——嗯,這是四書題。”

    張原道︰“寫完這篇,今日的功課就完成了,下午我要回家,三日後就要與姚秀才斗八股了,忐忑啊。”

    “你忐忑什麼。”王嬰姿不禁莞爾道︰“爹爹說你是必勝的,爹爹還答應帶我去山陰儒學看你賭八股呢——”又歪著腦袋看了看張原那篇尚未完稿的八股文,說了一句,“不過你這小楷字可真是粗笨難看。”

    這句話把張原給打擊了,張原自我感覺近兩個月書法大進,一筆小楷也是有模有樣了,說道︰“那就請嬰姿小姐寫兩個字讓我鑒賞一下。”

    王嬰姿瞪大眼楮笑了起來,這位王二小姐笑得有點特別,別的女子笑起來大多是眯起眼楮的,她卻是眼楮瞪大,兩道黛眉揚起,又驚奇又笑的樣子,說道︰“不服氣是,讓我爹爹把你夸贊得不知天高地厚了是?”

    被一個十五歲女孩子當面取笑,張原簡直要惱羞成怒了,笑道︰“這些日子也的確听多了美言,嬰姿小姐給我潑盆冷水也好。”

    王嬰姿眉毛揚得更高了︰“嘻嘻,我還以為你會氣得跳起來呢,涵養不錯嘛,那好,我來給你潑涼水,很冷的哦——干脆我把你這篇八股文續完。”

    張原讓位,王嬰姿坐過來,提起筆,在墨硯上稍一潤筆,就一溜往下寫︰

    “故興王崛起而順之者昌,逆之者亡。順之者為王佐,亦為帝臣,帶礪之所必及也;逆之者為賊黨,亦為亂臣,斧鉞之所必加也……”

    半篇兩百余字的八股文不須一刻時,寫好了,張原眯起眼楮細看,這八股續得如何先不說了,單這幾行小楷字,真讓他汗顏,明顯比前面他寫得那幾行整齊圓潤——

    王嬰姿擱下筆,瞪眼笑看張原,張原好象臉紅了,一盆冷水澆下去會臉紅的嗎?

    張原嘆服道︰“嬰姿小姐大才,小生——呃,在下佩服佩服。”

    在門邊豎著耳朵听的武陵心下大喜,好戲來了,少爺自稱“小生”了,入戲了啊,少爺改口做什麼!

    王嬰姿倒沒察覺有什麼不對,直言道︰“你這小楷沒有章法,你以為把大楷縮小了來寫就是小楷嗎?”

    張原慚愧,他的確是這樣的,他的小楷就是縮小版的麻姑碑,請教道︰“那要怎麼練?”

    王嬰姿道︰“我爹爹沒教你書法嗎,哦,急著學八股是,那我隨便和你說說,小楷下筆時不要用逆鋒,尖鋒就行,收筆時要提一提,不要回鋒,筆也不要抓得太緊,腕要活起來,手指莫捻筆桿——我爹爹法帖甚多,你等下問我爹爹要。”

    張原真心佩服,恭恭敬敬作了一揖︰“多謝嬰姿小姐指點。”

    王嬰姿真象老師似的也不還禮,大刺刺地受了。

    說罷小楷,又談八股,王嬰姿說她也沒怎麼專心學過制藝,只是前幾年爹爹教兄長制藝時,她旁听,慢慢的也就會了。

    張原心道︰“耳濡目染、家學淵源就是這樣的,不過這也要王二小姐聰明。”

    王嬰姿道︰“現在我是不看那些儒經時文了,一點用都沒有,代聖賢立言又不能真正做聖賢,難道還想到孔廟吃冷豬肉嗎,連孟子差點都沒冷豬肉吃。”

    所謂冷豬肉就是文廟供奉孔子的豬肉,孟子、朱熹這些歷代聖賢的牌位也能在孔廟配享祭祀,這個張原自然是知道的,但孟子差點沒冷豬肉吃又是怎麼一回事?

    “是我爹爹說的。”王嬰姿輕笑道︰“本朝高皇帝初讀《孟子》時,看到‘君之視臣如草芥,則臣視君如寇仇’、‘君有大過則諫,反復之而不听,則易位’,高皇帝大怒,下旨將孟子牌位移出孔廟,不許孟子吃冷豬肉了,歷來孔孟並稱,有孔無孟可不行,高皇帝後來開恩許孟子吃肉,不過把孟子的那些礙眼的句子都給刪了,科考也不許從那些刪句中出題。”

    張原大笑,王嬰姿也笑,門邊的小奚奴武陵沒听明白,見二人笑得那麼好,他跟著笑。

    正其樂融融時,一個小婢飛跑進來道︰“二小姐,老爺進門了。”

    王嬰姿“哦”的一聲起身便走,走了幾步,又走回來把那暖手爐提走了,說道︰“爹爹會看到的,反正你已寫好八股,不用暖手了。”露齒一笑,走了。

    王思任進到書房,見張原正伏案作文,問︰“今日兩篇制藝作好了嗎?不要多禮,繼續寫,我立即評點,午後你就要回去的。”

    王嬰姿的筆跡當然不好讓王思任看到,張原便將王嬰姿續的那篇八股文抄錄了一遍,連同前面一篇春秋題八股一起呈給王思任,王思任瀏覽一過,說道︰“這兩篇破題精當,首尾綰合,都算得佳文,春秋題猶勝。”

    張原心下暗喜,說道︰“學生小楷甚劣,請老師借幾冊小楷法帖供學生臨摹。”

    王思任點頭道︰“你這字是得下苦功練一練,我借兩冊小楷書帖與你,一冊是唐人鐘紹京所書《靈飛經》,一冊是本朝祝枝山的《前後出師表》,小心莫要污損。”

    都是真跡哪,哪敢污損,張原道︰“學生還想臨摹老師的小楷。”

    王思任笑道︰“你這是奉承我,哈哈,也罷,我前些日書寫了一卷洛神賦,就送與你了。”又道︰“這些日子被延慶寺的老僧抓差寫經,筆都寫枯了。”

    ……

    用罷午飯,張原回西廂房收拾了行李,等著石雙來挑回去。

    武陵問︰“少爺,以後不來這里住了嗎?”

    張原道︰“以後每半月來一次,將所作的八股請老師評點,不用再住在這里求學了。”

    武陵有點失望,這才剛听到一句“小生”,怎麼就沒戲了?就不知以後還有沒有戲?想著三日後少爺就要以八股揚名山陰學署,姚訟棍要倒大霉,武陵又快活起來,滿是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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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當時年少春衫薄 第八十七章 好戲開場


    十月二十九日之前的這三天,張原除了晨起在後園練練太極拳、黃昏時在投醪河畔騎白騾之外,其余時間都是待在書房看書、閉目深思和練習小楷,王嬰姿說得不錯,不用逆鋒而以尖鋒下筆,收筆時不要回鋒,稍加練習,寫出來的小楷就圓潤了許多——

    與投醪河畔東張宅第的寧靜形成鮮明對比的是,此時的山陰城浮躁喧囂,臨近十月底,縣城來了不少鄰縣的諸生士子,都是前來觀看張原與姚復賭八股文的,有幾位竟然從數百里外的杭州趕來,可見此次賭約何等的受人矚目,影響力已超出紹興府八縣,山陰本地就更不必說了,百姓就象過節似的人心浮動,舉凡茶樓酒肆、妓船曲坊、市集商鋪、街頭巷尾,隨處能听到議論這件事的,姚復的丑事自然被傳得沸沸揚揚,而張原呢,則被夸贊為少年才子、名門高弟,其過耳成誦、盲棋心算也被添油加醋地宣揚,當然,對于張原三個月學八股並且要寫得清通規範,很多人表示懷疑,認為張原年少輕狂,不應該如此草率與姚復打這個賭——

    張岱也從杭州趕回來了,為族弟張原壯聲勢啊,因為張岱也是本縣一等食廩生員,列名考核張原的五十四諸生之中。

    二十九日辰時初,張原準備停當,衣履一新,由同族兄弟張岱、張萼、張卓如陪同前往臥龍山下的的山陰儒學。

    接連下了幾日的冷雨,這日偏就雲開日現,青天湛藍,暖暖冬陽,讓人心胸一暢。

    張氏兄弟四人聯袂而行,袍袖翩翩,沿途就有人圍觀,嘖嘖贊嘆狀元第好子弟、人才輩出,還有人給張原鼓勁︰

    “張公子,一定要贏那姚黑心啊,剝了姚黑心的頭巾,看他以後還怎麼仗勢欺人。”

    “張公子,我堂兄就是五十四諸生中的閔秀才,他說了,不管張公子制藝寫得怎麼樣,他都要助你,張公子盡管放心。”

    “張公子……”

    張原是一路作揖答禮,八面玲瓏,滿面春風,當然也就走得慢了,張岱、張萼、張卓如常要站著等他。

    張萼笑道︰“介子陰險哪,這妙計一出,不戰而屈人之兵,妙極妙極。”

    張岱道︰“我昨日看了介子的幾篇制藝,老辣至極,即便不施妙計,也能贏那姚復。”

    張卓如道︰“就不知那姚訟棍會出什麼題來刁難介子?”

    張岱道︰“他不能亂出題的,有啟東先生和孫教諭作主,由不得姚復胡來。”

    張萼看沿途民眾這聲勢,忽道︰“那姚訟棍會不會嚇得不敢來,這個不可不慮。”

    張卓如道︰“這可難說,姚復向來無恥。”

    張萼怒道︰“那廝若敢不來,壞我興致,我絕不與他甘休。”

    在張萼看來,姚復是今日學署這出大戲的第一丑角,供人嬉笑怒罵的,這丑角不登場怎麼行,氣忿忿道︰“我先不去學署了,我帶些人去姚宅,姚復若不出來,我就打進門去揪他出來。”

    張原一听,忙道︰“三兄切勿魯莽,你若這麼一鬧,今日好戲就看不成了,姚訟棍必然借機耍賴。”

    張萼瞪起眼楮道︰“那龜孫子縮在宅中不出來怎麼辦,不也看不成好戲?”

    張原道︰“三兄莫急,先看那姚復出不出來,不出來的話三兄可糾集一些人到姚復宅前叫罵,不要去沖門打砸,只造成聲勢威壓即可,侯縣尊和孫教諭都在學署等著,見姚復不至定會派人來促駕,姚復絕扛不住這兩方壓力,硬著頭皮都要來,畢竟他還存著僥幸之心。”

    張萼轉怒為喜道︰“介子你簡直是留侯、武侯轉世,算得死死的,好,我這就帶人去姚宅盯著,敢不出來演戲,絕饒不了他。”轉身便回西張召集奴僕去了。

    張岱笑道︰“姚復這回是騎虎難下了,有燕客促駕,他不來也得來。”

    張氏兄弟三人步行來到山陰縣學署外的光相橋頭,見儒學大門尚未打開,文廟和學署門前已經聚集了一大群人,都是外縣的、本縣的諸生士子,張岱交游廣闊,紛紛揖讓寒暄,並向諸生引見族弟張原——

    小販們聞風先動,知道今日儒學宮前肯定熱鬧,都從大善寺聚到這邊來了,賣柿子的穆真真也在其中,她沒過來相見,只遠遠的看著張原少爺。

    兩輛馬車停在光相橋畔那幾株公孫樹下,一個中年儒生帶著兩個小童下了馬車,另一輛馬車卻沒有動靜,那兩個小童前發齊眉、後發以五色絲交纏結成發辮,一個八、九歲,另一個五、六歲,二童都是眉目如畫,玉雪可愛,幾個婢女環侍。

    張原沒有注意停在橋那頭的那兩輛馬車,他正與黃霆和祁彪佳敘談,黃霆過幾天就要回九江——

    一個婢女走了過來,見張原與人相談正歡,就躑躅不前,不敢打擾,還是武陵看到了,覺得這婢女面熟,稍一回想就記起來了,這是會稽商氏的女婢,那次在觴濤園湖心島閣見過,武陵便扯了扯張原衣袖道道︰“少爺,有人找你。”

    張原回過頭來,那女婢便含笑萬福道︰“張公子,我家——我家兩位小公子來了,在那邊,還有小公子的叔老爺。”

    張原一看,光相橋那一頭、金黃色的公孫樹下,一個黑須儒生牽著兩個小童,他雖瞧不清二小童的面目,可猜也猜得出來那是商景蘭、商景徽姐妹,心下就是一喜,他很願意看到小景徽,就不知她們的小姑姑今日會不會來?

    祁彪佳也轉頭看去,“啊”的一聲道︰“那不是商世叔嗎?”他倒先快步過去了。

    張原趕緊跟上,那女婢碎步相隨,她本來還有話對張原說,但有祁彪佳在,就不好說了。

    祁彪佳走過光相橋,到那中年儒生跟前深深施禮道︰“商世叔也來看張介子賭八股嗎,這位就是張介子。”

    張原趕緊施禮道︰“晚輩張原張介子見過商叔。”

    這中年儒生便是商景蘭、商景徽姐妹的叔父商周德,商周德含笑打量著張原,說道︰“果然是少年才俊,銳意敢為。”

    張原道︰“慚愧,晚輩行事草率,讓商叔見笑了。”

    商周德笑道︰“怎麼會草率,你是謀定而後動嘛,輸贏早定,我今日來就是見識一下你的八股制藝,王季重的高徒,定然出手不凡。”

    張原連連謙遜。

    站在叔父身邊的小景徽見張公子哥哥一直沒和她說話,就踮起足尖,身子一聳一聳的要吸引張原注意,本來小嘴嘰嘰喳喳小雀似的,此時卻不開口,想必是來之前叔父告誡過她不許亂說話,所以她只顧盼著那雙晶亮幽黑的眸子——

    不能對這小姐妹二人裝著不認識,張原作揖道︰“景蘭小姐、景徽小姐,一向可好。”

    商景蘭“噓”的一聲道︰“張公子莫要說破,我們可是男童呢。”

    既然姐姐先開口了,小景徽也就開口道︰“說破也不打緊,我們還是小孩子,叔父,是不是?”

    商周德笑道︰“小孩子要少說話,用眼楮看就是了。”

    小景徽乖巧懂事道︰“知道了,要和小姑姑一樣,只在車里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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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當時年少春衫薄 第八十八章 澹然法眼


    公孫樹下,紅黃色的落葉滿地,十月的朝陽照過來,樹影淡淡,一輛單轅馬車靜靜停在那里,若不是那駕車的棗紅馬不時會甩動一下馬尾,簡直就是一副靜物畫,但這樣的靜美只是表象,車廂里完全是另一副情景,充滿了曖昧溫情,商澹然與長嫂傅氏、二嫂祁氏就坐在這輛馬車中,傅氏與祁氏輕輕撩著車帷,透過車窗的柳葉格看著那個婢女去請張原過來——

    商周德之妻祁氏就是山陰祁氏的女郎,祁氏看著光相橋上走來的那兩個少年,輕笑道︰“嫂子你看,那個小一些的是我堂兄的長子祁虎子,小神童啊,他也來看熱鬧呢,邊上那個就是張原張介子了,果然人物齊整——”低聲補充了一句,“能入我家澹然法眼的哪里會差。

    “二嫂嫂,我何時說過了!”

    商澹然半羞半惱,她今日穿著紫貂寒裘,深色的貂裘襯著潔白無暇的臉,眉目如畫,此時略帶羞意,那雙眸子更是晶亮醉人。

    傅氏知道商澹然臉皮薄,忿開話題道︰“小徽常常說起張公子哥哥、張公子哥哥的,這也怨我,只生了她姐妹兩個,早先那個男嬰卻夭折了,不然小蘭、小徽也會有一個親哥哥。”

    祁氏安慰道︰“嫂嫂青春年少,還能生養呢。”

    傅氏笑道︰“青春年少的是你,我都三十五歲人老珠黃了,還有——”住口不說。

    祁氏知道大嫂傅氏欲言又止的是什麼,說道︰“大兄不是說明年要接你們入京嗎,到時你們就可團聚了。”

    傅氏微微嘆息道︰“他那個人呀剛直廉潔過了頭,哪有官長用俸銀抵賦銀的,只怕京官也做不長——”

    商澹然雙手交疊端端正正坐著,一眼也不瞧車窗外,全部精神集中于雙耳,听得十步外張原與她叔叔說話,小徽突然冒出那麼一句“知道了,要和小姑姑一樣,只在車里看”,商澹然臉霎時就紅了——

    祁氏放下簾帷,輕笑道︰“張公子看過來了。”

    商澹然的臉紅得發燙。

    傅氏搖頭笑道︰“小徽就是叮囑不得,越叮囑她她偏就說出來了,這孩子倒不是故意要這樣,只是叮囑了的事她記得牢,不知不覺就說漏嘴了。”

    祁氏笑道︰“若不叮囑,小徽也會說出來,反正她都要說出來——張公子那麼聰明的人,不會不明白。”

    商澹然羞得抬不起頭了,忽听有人喊︰“儒學開門了。”

    ……

    小奚奴武陵跑過橋來叫道︰“少爺少爺,學宮門開了。”

    商周德便道︰“張公子,去,靜下心,寫一篇好八股,一舉揚名。”

    張原躬身道︰“晚輩一定努力。”看了看商景蘭、商景徽姐妹,微笑道︰“你們要進去看嗎?”

    商景蘭、商景徽一齊仰頭看著叔父商周德。

    商周德道︰“等下里面會擁進很多人,我們就不進去了,就在這橋邊靜侯佳音。”

    十一歲的祁彪佳對那九歲的商景蘭看了又看,商景蘭拿眼楮瞪他他還看,簡直是小狂生,這時祁彪佳說道︰“商世叔,儒學里面甚是寬廣,孫教諭與商世叔也認識,世叔可以在育英齋或者致道齋暫歇,介子兄與姚復斗八股應該是在明倫堂。”

    商周德想著嫂子傅氏她們都在馬車里,她們總不好也進儒學,便笑著搖頭道︰“里面人多氣悶,還是這河邊清爽——你們趕緊去。”

    小景徽有些不快活,小嘴微微撅起,張原便安慰她說︰“景徽小姐,等下我把寫的那篇八股背誦給你听可好。”

    “好啊好啊。”小景徽一下子就快活起來,卻問︰“張公子哥哥的八股文會不會很好笑,象上次‘騙你的’那樣?”

    這下子連商周德都忍不住笑起來,商景蘭學著長輩那樣嘆息一聲︰“唉,幼稚。”

    張原只好道︰“嗯嗯,也有可笑之處。”向商周德施了一禮,眼楮瞄過後面那輛馬車,馬車毫無動靜。

    張原與祁彪佳進了儒學大門,外院里已經擁進了很多人,正面儀門依然緊閉,一個學署門子立在門邊,看著這麼多人,手足無措。

    不斷有本縣諸生過來與張原寒暄,有的直接表示支持張原,姚復那種斯文敗類就該革去功名;有的表示請張原努力寫好這篇八股,只要合乎規範就會讓張原過關;有的則立在一邊冷眼打量張原,交頭接耳,竊竊私語——

    又等了一刻時,來了一班縣衙差役,劉必強領頭,進了儒學大門就大聲道︰“諸位,諸位,侯縣尊有令,只有本縣諸生才可以進儀門旁觀此次時文盛會,其余閑雜人等一律不得進去。”

    八股文賭局改稱時文盛會,妙!

    那些從杭州、從蕭山、從上虞等地遠道而來的諸生士子不依了,嚷嚷不休,外院一時喧囂嘈雜。

    差役班頭劉必強一看,很多外來士子都是戴方巾穿衫的,他鎮不住,正要勸導,卻見儀門開了,一個干癟如老山參的老儒當門而立,喝道︰“儒學之中,豈容喧嘩!”

    這孫教諭年老力衰,嗓門也不行,院中又是鬧哄哄的,沒幾個人能听見他的呵斥,只是看到儀門開了,便漸次安靜下來。

    孫教諭招手讓劉必強過來,問︰“侯縣令何時到?”

    劉必強叉手道︰“回教諭老爺的話,縣尊即刻便到。”又說了外縣諸生不肯退出之事。

    孫教諭皺眉道︰“怎麼來了這麼多人,簡直是鬧市了,這成何體統。”吩咐道︰“既是外縣來的,有功名的就讓他進來,其余的一個不許放入。”

    劉必強故意問︰“那張原張公子呢,他尚未有功名?”

    孫教諭道︰“只他一人除外。”親自把關,看著諸生一個個魚貫而入,連同外縣來的約有兩百多人,都立在儒學大堂下的四方院中,還有不少本地秀才尚未到來,也許不來了,並非人人都愛湊熱鬧。

    一個差役飛奔來報︰“縣尊大人到——”

    孫教諭便命院中諸生列隊相迎,這些諸生又不是軍士,哪里排得好隊,一听說要列隊,反而更是亂糟糟。

    孫教諭連連搖頭,他認為是外縣那些諸生有失禮儀,這時也顧不上這些,與學署副職朱訓導一起迎出儒學大門外。

    山陰縣令侯之翰帶著縣丞、主簿數人乘轎過了光相橋,在橋頭下轎,卻沒有立即入儒學,稍等了一會,又有兩輛轎子到來,幾個僕從跟隨,正是王思任和王嬰姿父女——

    王嬰姿如影隨形跟在其父王思任身後,看似腦袋不動,眼楮左顧右盼,很快在人群中找到張原,見張原也正看過來,她便微露笑意,垂下眼睫,不再顧盼。

    孫教諭迎侯之翰和王思任到儒學大堂明倫堂坐定,明倫堂頗為寬敞,可容一百多人,是平日為生員講學之所,孫教諭讓朱訓導去把那去年歲考一、二等的生員喚上堂來。

    朱訓導捧著名冊,立在堂前唱名,念一個名字便有一個生員步上堂來,有念到名字沒人答應的,便用手中筆在那名下輕輕一點作個記號,很快便念完五十四人名字,上堂回復道︰“五十四諸生有三人未到,分別是楊尚源、遲道聲、呂敬修。”

    孫教諭問堂下諸生有誰知道遲道聲、呂敬修為何不至?

    便有生員稟道︰“遲道聲近日臥病在床、呂敬修喪父守制,都不能來。”

    孫教諭點點頭,說道︰“宣張原上堂。”又皺起眉頭︰“姚生、楊生怎麼這時還不到?”

    正這時,學署門子急急來報︰“教諭老爺,府尊大人到了。”

    在場諸生,聞聲都是一靜,都在想︰“府尊大人竟也關注這場八股賭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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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當時年少春衫薄 第八十九章 謠言止于智者


    在場諸生一齊注目學署儀門,但听外院的嘈雜聲一時俱靜。片刻後,三位官紳夾搖大擺地進來了,居中的是紹興知府徐時進,左首身軀肥大、容貌慈和的是張汝霜,右邊方臉清瘦的中年儒士是劉宗周。

    侯之翰、王思任、孫教諭等人早已迎出明倫堂,作揖寒暄,迎入大堂,侯之翰請府尊大人居中上座,徐時進擺手笑道︰“今日是啟東兄和孫教諭考評肅翁族孫的制藝,在下只是旁觀,哈哈,旁觀。”只在堂上側座坐了,張汝霜、王思任等人也都入座。

    徐知府看著濟濟一堂的山陰諸生,問︰“肅翁族孫張介子是哪一位?”

    張原上前施禮道︰,“張原拜見府尊大人。”

    徐知府滿面笑容道︰,“果然年少英俊、華采內蘊,本府听聞你有過耳成誦的本事,能蒙目與人對弈,難得,難得。”

    張原恭恭敬敬道︰“多謝府尊大人夸獎,傳言難免夸大,小子只是心靜肯學而已。”

    王思任微笑看著張原,心想︰“此子不卑不亢,見到大人物也絲毫不露怯相,會有大前程的。”回頭看了一眼立在他身後的女兒嬰姿,王嬰姿瞪大眼楮笑笑的望著堂下的張原,沒注意到爹爹看她。

    那徐知府示意張原退在一邊,問孫教諭︰“諸生都到齊了嗎?”

    孫教諭趕緊離座道︰,“啟稟府尊,本縣去年歲考一、二等的五十四位諸生到了五十一人,其中兩人一是臥病一是居喪”

    “那還有一位呢,何故未至?”徐知府問道。

    孫教諭道︰“還有一位是姚復的甥婿楊尚源,姚復也還未沒到。”

    楊尚源現在也算山陰名人了,臭名遠揚,徐知府微微一笑,說道︰,“趕緊讓人去催一下,這麼多人難道干等他兩個。”

    侯之翰命班頭劉必強和學署的門子一道去催姚復速來儒學,劉必強與學署門子哪敢怠慢,一路跑著去,從縣儒學宮到府河畔姚宅有三里多路”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到得府河畔,卻見聚了半條街的人,叫喊聲此起彼伏︰,“姚訟棍,滾出來!”

    ,“姚黑心,鼠輩,出來受死!”

    ,“再不出來吾等就沖殺進去,鬧他今天翻地覆”

    差役班頭劉必強既吃驚又納悶,這是怎麼回事,姚復犯眾怒了,可這些叫喊的人怎麼有點象是在唱戲?

    沒錯,這些叫得最凶的正是西張“可餐班”的少年聲伎,平時吊得一把好嗓子,這時派上用場了,尤其是常演淨角的馬小卿,叫得聲震屋瓦、高亢入雲,而姚宅則大門緊閉,大門上都是臭蛋和稀泥一山陰第一紈褲張萼張燕客站在臨河的一座青石墩上,大冷天的還搖著折扇,意氣風發”顧而樂之,張萼也沒料到會有這樣的聲勢,先前他只帶了可餐班幾個大嗓門聲伎、還有家奴二十余人前來罵姚復,不料一開罵,人就越聚越多,紛紛參與罵姚復,有些人越罵越怒”就要砸門進去,還是張萼命人止住、

    劉必強看到了張萼,心知圍罵姚宅定是張萼領的頭,便與學署門子一起過去見禮,張萼一見他二人”喜道︰,“侯縣令讓你們來的,叫姚復去儒學?”

    劉必強道︰“是,可這樣子一”朝姚宅門前一指,“怎麼能叫得開門?”

    ,“隨我來。”

    張萼跳下石墩,讓家奴開道,又喝命眾人閉嘴”官差來了一就這樣,劉必強到了姚宅大門前,門上都是污穢,沒法用手敲門”就用腳踢,“   ””大聲喊道︰,“姚秀才姚秀才一小人劉必強,奉侯縣尊、孫教諭之命,請姚秀才速去縣學署,徐府尊也在儒學大堂上等著,姚秀才莫要遲延一”

    此時的姚復如熱鍋上的螞蟻,命十來個健壯的家僕各執棍棒守在前院,生怕外面那些叫罵的民眾沖進來打砸傷人。

    楊尚源也在這里,哭喪著個臉埋怨道︰,“阿舅應該早早就去縣儒學,這些人再怎麼也不敢罵到學署去。”

    姚復怒道︰“現在說這些有何用,我還能出去嗎!”

    忽然听到門外傳來差役班頭劉必強的聲音,姚復松了一口氣,走近大門高聲道︰“劉班頭,先把我門前那些人都趕走,不然我如何去得了學署。”

    劉必強應道︰“你開門,沒人會傷你,趕快趕快,縣尊、府尊都在等你。”

    姚復便整整衣巾,對甥婿楊尚源道︰,“走,今日背水一戰了。

    姚宅大門打開,兩頂藤轎抬了出來,姚復在前,楊尚源在後,五、

    六個家奴護在藤轎兩旁,這藤轎月一露頭,門前就響起一片喊打聲,劉必強生怕姚復又縮回去,忙向眾人道︰“諸位鄉親,諸位鄉親,是府尊和縣尊兩位大人要召見姚秀才,大伙莫讓在下為難。”朝轎夫一揮手︰快走”

    兩乘藤轎抬著姚復、楊尚源二人飛一般往臥龍山下的山陰學署而去,劉必強和那學署門子追在後面。

    張萼扇子一收,朝西一指,好似指揮著千軍萬馬,叫道︰“大伙都去縣學署,看看姚黑心今日全都透頂、惡貫滿盈。”坐上腰輿,兩個健僕抬起張萼,大步飛奔,在光相橋頭追上了楊尚源那乘藤轎。

    張萼心里琢磨道︰“姚黑心還有甥婿楊尚源死心塌地追隨,總要讓這兩人也反目成仇才好。”便命健僕靠近楊尚源的藤轎,扳住轎沿道︰“楊兄稍等,我有話說。”

    楊尚源見張萼言語客氣,便問︰“張兄有何事?”

    張萼道︰“楊兄今日是鐵定要助那姚黑心了?”

    楊尚源冷笑一聲不答,這還用回答嗎?

    張萼耐著性子道︰“楊兄難道就沒听說姚黑心的那些傷天害理的傳言?”

    楊尚源撇嘴道︰“謠言止于智者,我一概不信。”

    張萼勃然大怒,拍著腰輿叫道︰“你妻潘氏與姚復通奸,你也不信!”

    楊尚源臉紅了又白,怒道︰“你血口噴人,我要狀告你。”雙手抓著轎沿,身子在發抖。

    張萼卻又笑了起來,搖著頭道︰“楊兄實在是太耳悲了,我都不忍心和你說那些了你自己慢慢想,你還謠言止于智者,王八蛋智者。”

    那邊姚復已在儒學大門前下轎,叫道︰“尚源,尚源,速來。

    楊尚源怒視張萼,張萼道︰“府尊、縣尊都在里面,你去告我憑空污你清白呀,快去。”

    楊尚源氣急敗壞地在儒學大門前下轎,姚復在等著他也無暇注意他臉色,說道︰“我方才趕得急,一路顛簸,方巾想必掉到半路上了,你頭巾先借我一用。”伸手過來就摘下楊尚源的方巾,自顧戴上,轉身便進了儒學大門,頭也不回道︰“你讓僕人趕緊沿路回去找一”

    楊尚源摸著腦袋,方巾沒有了,怎好見官長無可奈何,只有命奴僕趕緊沿來路去找,卻見西張的一個健僕捏著一頂方巾過來了,說道︰“楊秀才,這是你的方巾嗎?”

    楊尚源一看,頭巾染上了菜色,綠油油的怒道︰“誰敢污我方巾!”

    這西**僕便是能柱,聞言劈手就將那方巾丟在楊尚源腳邊,橫眉豎目道︰“我是在路邊水溝揀來的,好心來問你,你卻這般凶惡難道你也要告我。”轉身便走。

    楊尚源看著腳邊那污穢發綠的方巾,忽然醒悟,大明朝禮制等級規定,娼妓和樂戶男子才戴綠頭巾,妻子與人偷情也稱給丈夫戴綠頭巾一楊尚源直氣得臉皮紫漲、手腳冰冷,往年他與表舅姚復狼狽為奸欺男霸女之事沒少干,沒想到今日被人欺到頭上,竟是一籌莫展。

    兩個差役快步出來大聲道︰“生員楊尚源,速速上明倫堂再敢延誤,杖責不貸。”

    楊尚源摸著頭髻道︰“且容我回去戴了方巾再來”

    兩個差役攙著他道︰“縣尊大人等急了正發怒呢,快去快去。”

    半拽半架著楊尚源,來到明倫堂外才放開他。

    眾目睽睽,楊尚源只好硬著頭皮上堂,向徐府尊、侯縣尊、孫教諭等人行禮孫教諭見楊尚源赤頭來見,大為不悅,喝道︰“楊生無禮,頭巾何在?”

    楊尚源看了一眼立在一邊的表舅姚復,低頭道︰“學生慚愧,方才趕路急,頭巾被風吹落水溝一”

    侯之翰擺手道︰“罷了,莫追究他失禮,他這方巾也戴不長了。”

    楊尚源面色如土,滿堂都是方巾諸生,張原也戴著儒童漢巾,只他一人赤頭露頂,好似犯人一般。

    這樣的八股盛會、丑角好戲連台,張萼豈能待在儀門外干瞪眼,但守門差役不放行,他雖是豪門紈褲,也並非不知輕重,沒敢在這里鬧場,靈機一動,說道︰“我大父就在堂上,我有要事稟報我大父,若耽誤了大事,你兩個吃罪不起。”

    兩個差役集然認得張萼,面面相覷,側身一讓,放張萼進去了。

    張萼來到明倫堂外,與諸生站在一起,嫌看不清楚、听不分明,拼著被大父責罵,闖上大堂道︰“大父,孫兒有急事稟報。”朝堂上眾官施了一禮,徑直走到大父張汝霜身後站著,輕聲道︰“大父,孫兒是來觀摩介子弟制藝的。”

    張汝霜知道這個劣孫是何德性,“哼”了一聲,沒理睬他也沒趕他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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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一 當時年少春衫薄 第九十章 夫人不如鳥


張原與姚復立在明倫堂上,堂廡兩側是五十二位諸生,。但听得魁星閣上的齋夫擊磐三響,冉院、外院一時鴉雀無聲,就連儒學大門外等著看熱鬧的民眾也都安靜下來,一個個屏息凝神,似乎想听到明倫堂上張原與姚復的言語交鋒孫教諭欠身道︰“府尊大人、縣尊大人,除兩名生員告假之外,其余諸生俱已到齊,請兩位大人示下。”

    紹興知府徐時進道︰,“本府有言在先,今日只是旁觀,這是你學署的事,還是孫教諭和啟東先生主持此事吧。”

    孫教諭局促不安,在座的都走進士出身,只他一個是舉人,他哪敢主事,向劉宗周拱手道︰,“啟東先生,還是請你主持此次八股賭一八股盛會吧。”

    劉宗周略一謙讓,便道︰,“那好,就由在下充當一次考官吧。”

    看著堂下的姚復、張原,說道︰,“五十四諸生少了兩人,那就各減其一吧,張原所作的制藝只要獲得三十五人通過即可。”

    姚復覺得各減其一對他很不公平,尤其是喪父守制的呂敬修和臥病在床的遲道聲都是他厚禮打點過的,呂敬修喪父不可能是假,可呂父死得也太不是時候了,遲道聲極有可能是裝病,遲道聲收了他送去的宋人黃山谷手書《法華經》七卷,那是他花六十兩銀子從杭州買來的,今日竟然裝病不來,著實可惡!

    姚復力爭道︰“啟東先生學生以為應該把張介子的制藝送給呂、

    遲二生閱覽,看他二人如何評價,如此方顯公正。

    堂上眾官都笑了起來,人家一個喪父、一個臥病,這姚復還要追到人家府上讓其閱卷,還有比這更不近人情的嗎?

    徐知府開口道︰,“姚生不要羅 ,听憑啟東先生安排。”

    姚復看了側座的徐知府一眼,唯唯稱是。

    那徐知府最近一個月前後兩次收過姚復白銀共計五百兩,當然,這五百兩銀子都是楊尚源出的姚復利字當頭,自己甥婿又何妨坑一下,反正連甥女都敢染指,還有什麼事他做不出來,他用楊尚源的銀子保自己頭巾,徐知府答應到時為他轉圜,只是徐知府也沒料到,短短一個月,姚復會聲名狼藉到如此地步,徐時進為官一方也是要講名譽的所以要相機行事兩個學署齋夫抬了考桌、考椅來,擺放在大堂正中,筆墨紙硯一應俱全。

    劉宗周道︰,“張原,請入座,準備制藝。”

    張原向堂上官長施了一禮,便端端正正坐在考椅上,靜等姚復出題,劉宗周道︰,“姚生,按約定,該由你出題四書題、春秋題,任選其一。”

    姚復道︰,“我出四書題一”這個四書小題他想了很久了,存心是要刁難張原的,怎麼刁鑽乖僻就怎麼來,說道︰,“我擬的這小題便是“文王既歿可以人而不如鳥乎,。”

    此題一出,堂上諸生都是“哄”的一聲,這是一道截搭題而且是無情搭,所謂無情搭,就是把四書五經中兩句毫不相干的句子拼在一起作為八股題,而作文者破題時,又必須把這牛頭不對馬嘴拼湊起來的八股題所謂的題意予以融通貫穿所以這種無情截搭題作出來的八股文往往離奇荒謬,甚至歪曲儒家經義,因為這種題根本沒法下手,只好亂寫一通堂上眾官也是搖頭”“文王既歿”四字出于《論語》”“可以人而不如鳥乎”出于《大學》把這兩句扯到一塊也算題嗎?

    張萼見堂下諸生神色有異,他是不明所以,低聲問︰,“大父,這種題難不住介子吧?”

    張汝霜,“哼”了一聲沒答理他。

    王嬰姿卻是知道這種,“無情截搭題”有多麼難,無情搽往往題都破不了題破不了那還怎麼往下作文,她爹爹當初教授張原八股訣竅時對這種無情搭是一語帶過,因為這根本沒法教,亂出的題,怎麼教,只有亂踫,憑運氣,而且隆慶以後,科考中已經很少會出現這種題了王嬰姿很是氣憤,小臉都漲紅了,聲若蚊鳴道︰,“爹爹,這人真無恥,這種題現在科考都不出了。”

    王思任抬起手佞下一按,示意王嬰姿不要說話,他要看看劉宗周對這個八股題會怎麼說?

    劉宗周勵志聖賢之學、以弘揚儒家【道】德為己任,八股文是要代聖賢立言的,劉宗周豈能容這種離經叛道的邪題,開口道︰“經義之設,本為揚榷大義,剔發微言,或且推廣事理,宣昭實用,奈何截頭縮腳、

    割裂牽強、曲解孔孟、邪義紛起,這如何能代聖賢立言?此題不妥,姚生另擬。”

    姚復冷笑道︰,“學生與張介子立的文契寫得明明白白,出題由我,既然啟東先生不準出這道題,那學生也擬不來孫的題。”這分明是要耍賴。

    劉宗周道︰“出題是由你,但也要合乎規矩,萬歷以來,科考中哪里還有這種無情截搭題,你要出截搭題也必須是有情搭。”

    王思任開口道︰“正統六年詔令天下督學,出題不許摘裂牽綴,及問非所當問,違者,風憲官糾劾論罪。”

    王嬰姿甚喜,還是爹爹厲害,博聞強記,把一百多年前的聖旨都背下來了,這下子看姚黑心還有什麼話說。

    姚復強辯道︰“這只是賭局游戲一”

    孫教諭喝道︰“這是八股盛會,風雅之舉。”名不正則言不順,必須正名,怎麼能說是賭局呢。

    姚復見堂上眾官都冷眼相看,只好道︰“就算是吧,可這畢竟不是科考,當然由得我出題。”

    姚復與劉宗周爭議這四書題時,張原面上不動聲色,心里緊張思索,若姚復咬定就要以“文王既歿可以人而不如鳥乎”為題,那他也決定應對這一挑戰,這世間沒有不能破的八股題,差孫是破得好和破得差而已。

    徐知府來打圓場了,笑道︰“這種無情截搭題固然不合規矩,但早年也風行一時,主要是為了防止考生剿襲似題,這種題近年是少見了,但今日並非莊嚴科場,還是有些游戲意味,不如這樣吧,這道題就讓張原破一破,破題即可,不須作齊八股,然後姚生再擬一道科考正題由張原制藝,諸位以為如何?”

    徐時進這是在暗助姚復,這道無情截搭題若張原破不出或者說破得不好,那麼張原氣勢先就怯了,後面那道題再怎麼作得好,也不好再以勝局為由逼迫姚復交出頭巾功名這里以知府徐時進為尊,既然徐知府這麼說,劉宗周也不好再堅持,便鼓勵張原道︰“張原,且嘗試破題,破不出也無妨,不要胡亂破,違了聖賢之道。”

    張原已經思考了好一會,起身道︰“學生就口答吧。”這是他藏拙之法,他的小格雖有進步,但顯然難讓堂上眾官和在場諸生滿意,只怕及格都算不上,畢竟認真練字才四個月時間,而口答既顯思維敏捷,也更灑脫一些。

    劉宗周訝然道︰“你已破題?”

    張原點頭道︰“只是此題割裂過甚,學生破得不甚典雅一”

    劉宗周道︰“你且破來听听。”

    徐知府、侯縣令、張汝霜、王思任一齊身子前傾,堂廡兩側的諸生也都凝神傾听,靜觀少年張原如何破這道“文王既歿可以人而不如鳥乎”的無情搭四書題?

    張原破題道︰“夫人不如鳥,則真可恥矣,恥矣恥矣,如恥之,莫若師文王。”

    這個破題很有戲謔之意,但能把文王與人不如鳥聯系起來,而且符合儒家【道】德,當然是破得精準的,這需要超強的思維能力和想象力,還有,就是捷才。

    眾人先是愕然,隨即哄堂大笑。

    徐時進等人都忍不住笑,張萼也裝模作樣來一句︰“妙哉。”

    王嬰姿“撲哧”一聲,笑聲乍出 ,所幸滿堂都是笑聲,沒人注意到她笑得這麼大聲。

    只有兩個人不笑,張原和姚復。

    張原是說笑話的,當然要繃著不笑,眾人皆笑我獨淡然嘛︰姚復心里清楚眾人發笑不是因為張原可笑,而是因為張原破題破得妙而且詼諧,所以他哪笑得出來,叫道︰“破題只兩句,他這多少句了!”

    張原毫不客氣地反擊︰“姚秀才以百年前的無情題考我,卻要我以今日破題法來應對,規矩都是你立的嗎?”

    劉宗周道︰“嘉靖以前,破題可三、四句,張原這麼破也合乎規矩,這本是嘉靖前的考題。”

    徐知府也道︰“姚生,莫要糾纏,趕緊另出題吧。”

    姚復無可奈何,思付片刻,出題道︰“君子矜而不爭。”

    “君子矜而不爭”出于《論語衛靈公第十五》,這是堂堂正正的四書題,很能考驗作文者的功力,劉宗周點頭道︰“好,張原開始作題吧。”

    “且慢。”姚復又有話說了︰“此題甚易,實在是太便宜他了,所以張介子必須在兩刻時內作出這篇四書題。”

    堂上諸生又是“嘩”的一聲,童生試乃至道試都要考一天,這姚復卻讓張原兩刻時內作出一篇四書題八股,這不是存心刁難嗎,就是照抄都要抄好一陣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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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6-18 09:3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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