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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eric787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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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賊道三癡】雅騷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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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一章 就是她


馬車在張原家竹籬門前停下,張原下車,那車夫和兩個健水也不喝一口,便掉頭回去了。

    武陵今天雖與少爺同去會稽商家,卻一直沒和少爺在一起,不明白期間發生了什麼事,只知商家上下從主人到奴僕都對少爺很好,對他這個小書僮也很好,竟然賞了他二錢銀子,他小武可從來沒有得過這麼多賞錢呀。

    武陵比較聰明,已猜到會稽商氏是想讓少爺做他們商家的女婿了,沒錯,一定是上回在餡濤園少爺又下棋又吟詩的就被那商氏女郎看上了,當時還是他小武力勸少爺展現盲棋本事的,少爺若是娶了商氏女郎,他小武豈不是很有功勞?

    可是王嬰姿小姐怎麼辦?《西廂記》演了一半就不演了嗎?

    想到王老爺家那輪明月,武陵耿耿于懷,得了二錢賞錢的快活也被沖淡了許多。

    “少爺少爺”

    大石頭跑出來稟道︰“少爺,今天有兩件事,縣尊大老爺請你去說有要緊事,還有一件事就是昨天來過的那個阮秀才又來了,我說少爺不在,請他留下住址,那阮秀才便說了兩句一”

    回頭問跟出來的小石頭︰“小弟,快把你記住的那兩句話告訴少爺。”小石頭大聲道︰“原來欠一命,原來欠一命。

    小石頭本來記住的是“原欠一命”多念叨了幾遍覺得不甚順。”就擅自改成了“原來欠一命”從“緣慳一面”到“遠遷姨面”再到“原欠一命”最後成了“原來欠一命”就算張原再怎麼擅長推理反溯,也沒辦法把“緣慳一面”與“原來欠一命”聯系起來,疑心地問︰“那阮秀才真是這麼說的?”石頭兄弟異口同聲道︰“沒錯,就是這麼說的。”這下子張原納悶了,心想︰“我與阮大誠沒仇啊,我就是昨夜做夢在妓船上罵了他幾句,而且那人明顯是姚忪棍,這就算有仇了?原來欠一命,原來欠一命,到底誰欠誰一命啊?”張原搖搖頭,阮大誠又不是瘋子,會跑上門莫名其妙說上這麼一句話,肯定是石頭兄弟听錯了,石頭兄弟年幼,又不識字,做門僮實在不大稱職,問︰“那阮秀才還說了些什麼?”大石頭道︰“阮秀才說他今天就要回去了,說以後再與少爺相見。”這話又是合情合理的,只“原來欠一命”難以理解,張原也懶得理會,先入內院見母親,張母呂氏見兒子回來,忙問︰“我兒快與為娘說說,商氏的人待你如何?”張原笑道︰“人家真把兒子當女婿一般熱情客氣”一句話說得張母呂氏眉hu 眼笑,又見兒子取出一畫軸,展開見畫上是一容貌美麗的少女在蹴鞠,听兒子復述商周德試探的話語,他當時又是如何作答的,張母呂氏笑得合不攏嘴,連聲道︰“快把畫拿正了,為娘要細看,嗯,這是商氏小姐自己畫自己嗎,畫得真好,活靈活現一張原道︰“兒子听說不纏足的女子以後生的小孩都要健壯一些呢。”這話讓張母呂氏徹底喜歡上了畫上這個不纏足的商氏大小姐,有道理,那些不纏足的農婦村姑生的孩兒果然健壯,你看大石頭、小石頭,來了半年沒見過頭痛腦熱的,而張原幼時卻是多病張母呂氏心想︰“兒子當然不能去娶個村姑,那麼不纏足的商大小姐就頂好。”笑眯眯問︰“那我兒準備何時去商家提親啊?”

    張原道︰“兒子想後天就托人去,明日先去向西張的叔祖報知一聲,還要向父親寫信。”

    張母呂氏點頭道︰“我兒考慮得周到,要告知西張叔祖是對的,你父離得太遠”就不必等他回信了,娘為你作主,想也想得出來,你父知道這一消息定要開懷大笑呢一對了,給你父的信干脆緩一緩,待合了庚帖,納采、納征之後現寫信報知你父。”

    張原道︰“兒子但憑母親安排。”

    張母呂氏心中歡喜,上了年紀的婦人都好面子、喜奉承,張母呂井也不例外,想著四個多月前那止水巷的馬婆子要給兒子說媒,是什麼牛姑娘馬姑娘,以為她兒子眼楮好不了啦,就會急著胡亂娶一個,當時她雖然拒絕了,但心里著實難過呢,何曾想才過去不到半年,兒子竟要和會稽商氏女郎訂親了,這傳揚出去,是何等的有面子!

    又想起一事,張母呂氏問︰“張萼相親不成,如今你卻成了,張萼豈不是要恨你?”

    張原笑道︰“母親不用擔心這個,三兄雖然性子急躁,卻不是小心眼的人。”

    張母呂氏道︰“那張萼之母王氏定然心中不喜。”張原道︰“那沒辦法,這又不是我暗中搶張萼的,是商氏女郎沒看上他,難不成他娶不了的我也不能娶。”張母呂氏笑道︰“說得也是,總不能皆*歡喜,那我兒現在是去縣衙見縣尊還是去見西張族叔祖。

    張原道︰“現在是申時三刻,時候還早,兒子去見侯縣尊吧,不知有什麼事?”張母呂氏道︰“那我兒趕緊去,說不定是大宗師要見你,考你學問呢。”張原帶著武陵來到縣衙節愛堂東側的幕廳,見一個中年男子帶著兩個僕人一臉悻悻然走了出來,送出來的是上次在魯氏藥鋪見過的那位諸幕客,諸幕客見到張原,笑著迎過來道︰“張公子,縣尊等你半日了。”又指著剛走出去那三人的背影道︰“張公子可知那人是誰?”方才一個照面,張原看出那中年男子容貌與姚復有些幾分相似心知這是姚復的親人前來送禮求情為姚復開脫的,道︰“不知是誰,以前沒見過,是諸先生的朋友?”措幕客連忙搖頭︰“不是不是,這人是姚復的胞弟,來求縣尊開恩放過他兄長的,還帶來了白銀五百兩,縣尊已嚴詞拒絕了他。”張原心道︰“晚明官員索賄受賄乃是司空見慣的事,侯縣尊拒賄五百兩,不知會不會心痛?”問︰“縣尊開審姚復一案了嗎?”

    措幕客道︰“還沒有縣尊今日陪王提學巡視本縣各社學,才回來不久,本來是一早就要見你的。”

    張原問︰“儲先生,縣尊大人喚我何事?”措幕客笑道︰“肯定是好事,在下見縣尊大人是笑呵呵的。”

    措幕客領著張原來到廨舍書院,縣令侯之翰正在書院小廳獨自飲茶,窗明幾淨,暖陽斜照,見張原來,侯之翰笑道︰“張原坐,陪本縣品茗。”

    張原恭恭敬敬施禮,謝過縣尊,然後坐了,書僮端上香茶便退下了。

    侯之翰問張原上午去了哪里?張原道︰“會稽商周德先生邀學生賞菊。”侯之翰奇道︰“商周德?商周祛之弟,他如何邀你賞菊?”現在親事還沒成,張原當然不好說商周德要把妹子許配給他,便道︰“也是世交,昨日遇到的。”

    侯之翰笑道︰“現在賞菊,毋乃太晚乎應該是菊已殘,滿地黃hu 堆積了吧。”張原含笑道︰“也有歲寒後凋猶自凌霜綻放的。”侯之翰便不再理會菊花殘不殘的事,笑吟吟望著張原,一時不說話。

    張原猜不透侯縣令心里在想些什麼,被看得頭皮發麻,問道︰“縣尊大人何事傳喚學生?”

    “好事。”侯之翰開口道︰“還記得那日在府學宮社學我問你可曾訂親的事嗎?”

    張原心里“咯 ”一下,感到很不妙點頭道︰“學生記得,學生說要等補了生員後才議親事”。

    侯之翰道︰“昨日王提學對本縣和徐府尊說的話你也都听到了,要縣試、府試包你通過,大宗師要在道試時親自考你,本縣是不必說了徐府尊那里也不會阻你,而憑大宗師對你的賞識,道試你能不通過嗎?”張原唯唯。

    侯之翰怕張原太得意,少年人不可褒揚過度,得經常督促訓誡,所以他又板起臉道︰“張原你既有必勝姚復的計策,為何不早對本縣說,難道本縣還會害你不成?”

    張原趕緊起身叉手道︰“學婁不敢,學生不敢學生當時是決心要學好八股來贏那姚復,是族叔祖為學生安排的一些計策說這樣方保必勝。”侯之翰雖知張原說的不見得是實話,卻也不想去追究,這世道,尤其是官場中人,你要找一個完全不說假話、絕對誠實的人幾乎是不可能的,需要的是知道共同利益所在,當然,也要講情分侯之翰又放開笑臉道︰“經此一事,你才名遠揚,以你的制藝和王提學的賞識,後年補縣學生員是確定無疑的事,所以,本縣以為,你可以考慮訂親了”

    張原嘴巴發干,說道︰“學生年紀尚幼,暫不想議親,還是等補了生員後再說,家慈也是這個意思。”

    侯之翰根本沒想到張原是在推托,問道︰“你可知本縣要為你說的這門親事是誰家女郎?”沒等張原開口,就笑道︰“哈哈,就是那日在這里晚宴與你同桌共餐的王二小姐,你在老師家求學數月,想必也知道她的身份了,對,就是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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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二章 將何往?

王嬰姿小姐與他同齡,老師王思任又對他贊賞有加,所以這之前張原也並非沒有想過王老師有可能會把女兒王嬰姿許配給他,然而在王半師家里求學時,張原心里已經有了商澹然的影子,而且此前王老師口風都沒露,他總不能自己就先拒絕,就揚言自己心有所屬,那樣也太自作多情了,人家王老師女兒又不是嫁不出去,硬要塞給你,你就這麼急著往外推!

    但現在,老師王思任托侯縣令把這事提出來了,他就必須面對,必須進行抉擇,論起來王嬰妾給他印象很好,活潑、爽朗、聰明、諧趣,拜王思任為師、娶老師的女兒,佳話呀,而且以王老師的門第,他張原也絕對是高攀人生總會遇到需要你去選擇的三岔路口,該往何處去,以什麼為指引?是利字當頭,還是憑心靈的感覺?

    張原心想,若是上午他還沒去會稽商家就被侯縣令叫過來說這事,那時他會怎麼選擇?

    答應娶王嬰姿,讓心里那明麗的倩影褪淡消逝嗎,嗯,這是很有可能作出的選擇,畢竟對商澹然只是一面之緣,沒有任何許諾,雖然心動,但情感只在萌芽中,尚不至于銘心刻骨,所以放棄心靈的感覺答應王嬰姿的親事正是情理之中的事,但現在完全不同了,只隔了半天,情勢兩樣,商澹然已經在他心底牢牢佔據著位置,商家人給他熱情溫暖的感覺難以釋懷,再要連根拔起的話,那是傷人傷己侯之翰見張原站在那里低著頭默不作聲的樣子,以為張原驚喜交加得說不出話來了,微笑道︰“張原,回去告訴令堂,可以托人去王老師家說媒了,本縣是暗媒,還得有明媒才行,哈哈。”

    張原拿定了主意,叉手道︰“縣尊大人容稟”學生有要緊話說。”

    看張原神s 不象是歡天喜地的樣子,這讓侯之翰微感詫異,點頭道︰“你說。”

    張原道︰“學生八月十六陪我三兄張萼去觴濤園相親,就是會稽商氏女郎,不知縣尊大人可曾听說過此事?”侯之翰不明白張原說起這事做什麼,答道︰“曾有耳聞,據說張萼那次相親未偕是嗎?”

    張原道︰“是,但我三兄相親未偕,學生卻偕了。”

    侯之翰一愣,問︰“此言何意?”

    張原道︰“學生在觴濤園湖心島偶遇那商氏女郎,同在島閣避雨,下了一局盲棋,共話暴雨詩句,心有戚戚焉,學生今日應商周德先生之邀,便是去議親事的,家慈已同意,庚帖已交,所以學生萬分為難。”雖未正式合庚帖,但張原已把生辰八字報與商周德”說是交了庚帖也沒什麼不對。

    侯之翰愕然,他原以為張原與王老師之女的婚姻簡直是天作之合,不料張原卻說出這番話,商氏女郎捷足先登了,這讓侯之翰有些不悅,說道︰“那你還說什麼未中秀才之前不議婚事”

    張原深深施禮道︰“這的確是學生的過錯,學生因為今日才議親,納采、納征之禮未行,不便宣揚,所以才這麼說,學生萬分慚愧。”

    張原言辭懇切,侯之翰也不好再責備他,這畢竟是張原的私事,張原這麼做也無可厚非,搖頭道︰“我這邊是好說,王老師那邊你得自己解釋去,我是不去說這尷尬事。”

    張原唯唯稱是。

    侯之翰問︰“那你準備何時去登門解釋?莫要拖延,越早越好。

    張原道︰“只今晚便去,學生還要先向族叔祖稟明此事。”

    侯之翰點頭道︰“此事的確要肅翁作主,那你趕緊去吧。

    ”又道︰“雖說事已至此,但我還是要說一句,張原啊,王老師之女與你甚是般配,若有可能”還是娶王二小姐為好,你不是與商氏女郎尚未行六禮嗎罷了,我不說了,你好自為之吧,看來你無論什麼時候總有麻煩纏身,先前幾個月是學八股斗姚復,現在姚復讓你給斗垮了,又冒出這件事,且看你怎麼妥為處置你還有沒有什麼妙計,不妨先與本縣說說。”張原苦笑道︰“學生能有什麼妙計,無非負荊請罪,只求王老師不要把我亂棍打出就好。”

    侯之翰笑道︰“何至于此!但王老師不悅是肯定的,你趕緊好言去解釋吧。”

    張原出了縣衙,帶了武陵徑去西張狀元第見族叔祖張汝霜,時已黃昏,在北院外遇到張萼,張萼拽住他道︰“介子,我上午去找你,大石頭說你會稽商家看菊花了,看什麼菊花,去看商氏女郎是吧?”張原道︰“是,準備訂親了。”

    張萼瞪眼道︰“好哇介子,你悶聲不響的就把好事都給佔了,常死我也。”說著,哈哈大笑起來,與張原勾肩搭背道︰“我听說那商氏女郎不纏足的,早知如此,那日相親我都不會去,倒落得被她看不上,失了顏面——我偏愛小小金蓮足,金蓮杯飲酒,不亦快哉,《金瓶梅》里的西門慶也愛吃鞋杯耍子。

    ”見張原無語的樣子,又拍拍張原肩膀很仗義地道︰“不過那日我若不去觴濤園,你和商氏女郎也就沒有了今日的姻緣,所以我會陪你去的,那日就是我陪你去相親,顛倒過來了,越說越糊涂了,哈哈一介子你找大父何事?”

    張原當然不能對張萼這個大嘴巴說王嬰姿小姐的事,他會給你宣揚得滿城皆知,道︰“就是關于我和商氏小姐訂親的事,還需族叔祖幫我拿個主意。”

    別了張萼,張原進到北院,在垂儀門外等候族叔祖傳見,一個小婢進去通報,片刻後,美婢蓮夏匆匆出來,含羞福了一福︰“介子少爺,大老爺請你進去。”

    張原便跟著蓮夏進去,見這美婢俏臉含羞,並無戚容,便問︰“蓮夏,你爹爹的病如何了?”不料蓮夏就跪下給他磕頭,連聲道︰“多謝介子少爺救我爹爹,多謝介子少爺”

    張原趕緊道︰“快起來,快起來,我還有急事要見叔祖。”見蓮夏站起身來,方道︰“我只是問問,沒有要你相謝的意思。”

    蓮夏跟在張原身後碎步走著,細聲細氣道︰“三少爺和介子少爺送了銀子來,小婢就有錢給爹爹治病了,現在病已好了七、八分,小婢就又回來執役了,一直想著去東張給介子少爺磕個頭呢。”

    張原道︰“病好了就好,不用謝。、,

    說著話,到了北院小廳,張汝霜正在檐下負手看庭中那株老梅樹,見張原來,說道︰“張原你看這株老梅,都含蕊待放了,今年天氣實在是冷得早啊。”張原快步過去叉手施了一禮,說道︰“還未到冬月,這天氣是冷得異常,族孫一早去會稽時,都看到路邊結冰了。”心道︰“這長江以南也受小冰河氣候影響嗎?晚明幾十年,自然災害頻繁,尤其是雪災和旱災,幾乎年年都有,後世論者有說明朝滅亡與小冰河期頻發的自然災害有莫大關聯,自然災害造成糧食減產甚至絕收,官府救災不力,農民無以為生,于是就反了,華美而又腐朽的王朝大廈一朝崩塌一侯縣尊說得對,我總是麻煩不斷的,等著我去解決的事太多了,天降大任,舍我其誰,而現在,必須解決好婚姻之事。”

    張汝霜便問︰“你去會稽何事?”

    張原便將昨日遇商周德邀他去賞菊,今日去時,方知商周德有意把小妹許配給他的事說了,張汝霜笑道︰“好事啊,張萼上次就對我說過那日在觴濤園相親的事,我料想張萼不成你極有可能成,果不其然,咦,張原,你為何臉有憂色?”

    張原尷尬道︰“方才侯縣尊喚族孫去,說季重先生有意把女兒許配給族孫,族孫所以苦惱。”

    張汝霜愕然,隨即哈哈大笑起來,說道︰“這倒真是歡喜冤家了,張原,那你又打算如何應對?”張原道︰“正是要向叔祖請教。”

    張汝霜道︰“這事叔祖幫不了你,魚與熊掌不能得兼,都是官宦人家女郎,哪一個也不可能委身與你作妾,你只能娶一個,你選哪一個?”張原道︰“族孫已答應商家過兩日就托媒去求親,我母親也允了。”張汝霜點頭道︰“只有如此,你若辜負了商氏女郎,那肯定是反目成仇了,這與悔婚無異,這事做不得,至于謔庵那邊還可以轉圜,畢竟他是後話怎麼,你來是求叔祖去為你向謔庵解釋的嗎?”

    張原道︰“老師那邊族孫要自己去解釋,托叔祖去反而不好,族孫來此就是要讓叔祖先知道這事,有叔祖作主,族孫心里也有個底。”張汝霜連連點頭,對張原世故通達表示滿意,很多事的確是要自己去擔當的。

    回到東張,張原對母親說了此事,張母呂氏忙道︰“那我兒趕緊去向先生好言解釋,定要求得先生體諒。”便命石雙去肩了一頂暖轎,天氣寒冷,透風的藤轎已坐不得。

    張原匆匆吃了一些食物,坐上暖轎,在暮色下由石雙陪著去會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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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三章 誰解風情?

兩個轎夫腳力甚健,抬著暖轎走得飛快,石雙都差點跟不上。,冬季晝短夜長,天黑得快,才過了杏花寺,天就已經全黑了,而且又是十月最後一矢的夜晚,月亮肯定沒有,天上有雲翳,所以連星星也不露影一轎子在王思任府前停下,牆門四扇緊閉,張原下轎去叩門,門內有人問︰“誰人?”

    張原道︰“王大叔,是我,張原。,…

    門很快就開了,王宅的那個老門子挑著一盞燈籠迎出來道︰“張公子啊,怎麼夜里趕來了,有急事?”

    張原道︰“老師在府中吧,我有事要稟知。”“老爺在呢,傍晚時從會稽山園子里回來的。”老門子趕緊吩咐一個小廝去內院通報,就說張公子來了,一面迎張原進去,讓石雙和兩個轎夫坐在門廳耳房歇氣喝熱茶。

    張原在這里住了差不多兩個月,熟門熟路,每次來都是自己進去,也沒有哪個王氏僮僕給他領路,當他是自家人一般張原獨自走過懸有燈籠的門廳,往前院正廳去時,腳步有些沉重,覺得自己愧對王老師的栽培,可是事情已經是這樣,他必須面對、必須選擇,拒絕有時比去爭取更需要勇氣。

    前院正廳未張燈火,書房卻有燈光透出,張原有些奇怪,難道王老師在這里?走到門邊一看,卻見披著寒裘的王嬰姿小姐坐在書案邊執著一管中鋒羊毫認認真真地寫著什麼一張原沒敢驚動,正要退回門廳,這時書房里的王嬰姿擱下手中筆,在硯台邊的黃銅暖爐上暖手,抬眼見門前一個淡淡的影子走過,便問︰“是誰?”

    張原便又走回來,站在書房門前的燈影里,作揖道︰“嬰姿小

    姐,是我。”王嬰姿“咦”了一聲,站起身道︰“你怎麼來了有事嗎?”張原見王嬰姿神色如常,料想老師並未將托侯之翰提親的事告訴她,放心了一些,微笑道︰“有件事要向老師稟明嬰姿小姐在寫些什麼?”王嬰姿笑道︰“我也在作八股,無聊啊,作八股消磨時光很好一你進來呀,站在外面作什麼,冷唆唆的。”

    張原道︰“我在等老師出來。”王嬰姿道︰“有要緊事嗎,那我去幫你叫爹爹來”捧著暖爐走了出來,卻將暖爐往張原懷里一遞“你先抱著。”張原伸手接過,王嬰姿微微一笑,碎步往內院去了。

    張原捧著黃銅暖爐發愣,多麼好的師妹啊,為什麼要讓他選擇呢,這個賊老天,簡直是在捉弄人啊一卻听一聲清咳,王思任踱了出來,說道︰“張原,這麼晚了你來有何事?”張原心道︰“王老師早到了卻不現身,冷眼看我和王嬰姿說話,可見做人之難,要時刻謹慎哪。”趕緊將暖爐放在地上,叉手施禮道︰“老師,學生有要緊事稟報,請老師一定原諒學生。”

    王思任“哦”的一聲先進了書房,看著張原道︰“進來說話吧。”張原捧起地上暖爐,走進書房,將暖爐擱在書桌上,退後兩步垂手躬立一王思任注視著張原的一舉一動,王思任是絕頂聰明的人,眼光銳利,從簡單的動作就就察覺出張原似乎有些焦慮,也許這是張原故意表現的,心中一動低聲問︰“你見過侯縣令了?”

    張原躬身低頭道︰“老師,學生真是慚愧,學生今日一早去了會稽商周德先生府上,與商周德先生之妹有了婚約傍晚回來才去見的侯縣尊,請老師一定原諒學生老師恩德,學生終生不敢或忘。”

    王思任也站著,半晌不言語。

    張原一動不敢動,只覺整座宅子霎時間靜了下來,似乎所有人都在屏息凝神腳步聲細碎輕快,打破了這一讓人憋氣的沉悶,王嬰姿小姐出現在書房前,見爹爹王思任在書房里,瞪大眼楮笑道︰“爹爹何時出來的,我怎麼沒看到?”王思任看著這個他向來溺寵的女兒,心中一嘆,說道︰“沒你的事了,你回去吧。”

    王嬰姿答應一聲,集身待走,王思任道︰“把你的暖爐也抱回去,張原用不著,他立即就要回去的。”

    王嬰姿“噢”的一聲,過來捧起暖爐,從張原身邊走過時,腦袋往前一低,看了張原一眼,卻見張原眼有淚光,王嬰姿吃了一驚,轉身道︰“爹爹,你為什麼責罵張介子?”

    王思任道︰“胡說,我哪有責罵他。”王嬰姿又低頭看了張原一眼,說道︰“爹爹都把他罵哭了,還說沒罵。”張原勉強一笑道︰“老師沒有責罵我,是我自己想起了一件傷心事。

    王嬰姿狐疑地看看爹爹,又看看張原,抱著暖爐走了。

    王嬰姿走後,王思任終于開口道今日我為她取了一個大名叫王端淑,嬰姿只是她的小名。因為嬰兒時她愛笑,笑起來兩只眼楮瞪著,分外午神,頗有英氣,便叫她嬰姿,現在她已及笄,該有個大名,希望她以後能端莊賢淑,不要象以前那般任性好了,我送你出去吧,早點回去,莫讓你母親擔心。”說罷,便往門外走去。

    張原撩袍跪下,說道︰“嬰姿小姐很好,是學生沒這個福分,請老師千萬原諒學生”

    王思任停下腳步,伸手將張原拉起來,說道︰“和你說嬰姿幼時的事並沒有別的用意,就是突然想說出來,就和吟詩作文一樣,情動于中,發之于外,我也沒有怪你,就是有點無可奈何。”張原道︰“那學生以後還能常來向老師問安請教嗎?”王思任看著他,笑了起來,說道︰“我王思任是這麼心xi ng狹隘的人嗎,難不成你做不成我女婿,就連學生也做不成了?”

    張原深深施禮︰“多謝老師,多謝老師。”

    王思任送張原出門,讓門子借一盞燈籠給石雙,看著張原上轎出了牆門,這才反身回去,一時不想回內院,就到前院書房再坐一會,看書案上女兒寫的那篇八股,搖頭苦笑,心道︰“女兒家八股文作得再好有何用,真是消磨時光,若是男兒,那中秀才應該不在話下。”听到腳步聲響,王思任頭也不抬,說道︰“你怎麼又出來了!”王嬰姿抱著暖爐,腦袋朝書房里一探,問︰“爹爹,張介子就走了?”王思任“嗯”了一聲。

    王嬰姿走了進來,又問︰“張介子他今晚好奇怪,發生了什麼事?”

    王思任道︰“張原說他將與商周祛之女訂親,特來告知我這個老師。”嬰姿差點把手里的黃銅暖爐掉到地上,愣了一會才說道︰“張介子就訂親了,這麼急呀。”喃喃說著轉身回去,走到門邊又回頭問︰“那他以後不會再來了嗎?,…

    王思任道︰“來還是會來的,張原總還是我王思任的學生。

    看著女兒的背影消失在門前光影里,王思任廢然坐回官帽椅,平時不覺得,以為女兒年幼懵懂不解風情,但這臨去時倚門回首的最後這一句話,卻問得有些痴,分明已是情苗深種,這,可如何是好?

    張原回到家中已近亥時,張母呂氏在前院坐等兒子回來,听到竹籬門響,趕緊就走到大門前,迎著問︰“我兒,先生沒有責怪你吧?”張原道︰“先生待孩兒依然很好,就是孩兒自己很愧疚。”張母呂氏牽著兒子的手回內院,看兒子悶悶不樂的樣子,便安慰道︰“我兒莫要愧疚,這又不是你的錯,那王小姐也能另覓良配的。”次日上午,張原去西張向族叔祖張汝霜說了昨夜見王老師的事,張汝霜點頭道︰“事情這樣平息也好,漬庵是爽朗豁達之人,不會怨你的,你要常去他那里走動,師生情義不能轉薄還有,商氏那邊的親事盡快訂下來。”

    見過了族叔祖張汝霜,張原又去縣衙見侯縣令,侯縣令剛從日見堂處理公務回到廨舍,正在火盆邊烤火,听罷張原致歉的話,說道︰“老師都不怪你,我又怎會怪你,張原啊,繼續勤學苦讀,早中高第,職顯名揚,報答師恩的機會總有,不見得娶老師女兒就是報恩”說到這里,侯縣令笑了起來,又道︰“這事你也不要多慮了,專心讀書,再有三個月,就是縣試,你現在名氣是大,但眾人的眼楮也都盯著你,縣試時你的八股一定要寫好,不能比明倫堂斗姚復的那篇遜色,明白本縣的意思嗎?”

    張原躬身道︰“學生明白,一日兩篇制藝,不敢懈怠。”見侯縣尊沒有別的吩咐,便起身告辭。

    侯縣令道︰“已是午時了,就在這里用午餐,陪本縣小酌兩杯,這天實在是冷,怕是要下雪一”朝門外一望,隱隱似有細小白蝶飛舞,隨即便听到遠遠近近有人在喊︰“嚇雪了”

    “落雪了”

    ……”………”

    侯之翰起身走到檐下,看著越下越密的雪,自言自語道︰“瑞雪兆豐年,只盼來年風調雨順,百姓安居樂業才好,若遇災年,這官可實在不好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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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四章 菩薩姻緣

  張原在縣衙廨舍陪侯縣令小酌賞雪,那雪越下越大,地氣寒。很快就積起薄薄一層,未時初,侯縣令去節愛堂處理公務案牘,張原獨自撐著油紙傘回去,白皮靴踩在雪地上,一步一個淺印,走著走著,心情漸漸好起來,侯縣尊說得不錯,報師恩的機會總有,現在就不要去想那麼多了,只想澹然小姐和明年的縣、府二試吧。

    轉過府學宮,到了自家竹籬門前,柴門虛掩,推門進去,見地上一串草鞋印,是往穿堂左邊去的,穿堂左側那一排土牆瓦房是廚下、放置雜物和僕役的住所,張原心道︰“這是誰來了,下雪天也穿草鞋?”

    便踩著草鞋印走過去一看一穆真真穿著上回張原出錢給她縫制的黑色松江棉柑子和長裙,大雪天赤著腳站在井欄邊,正提水洗腳,一雙滿是泥污的草屨擱在石井欄上,她彎著腰,單薄的衣裙繃起,勾勒出結實的圓臀和修長的雙腿,兩只腳丫凍得通紅,交互搓洗著,木桶一傾“嘩”地一聲,冰冷的水沖到腳上,然後金雞獨立瀝水,待腳上的水瀝干了一些,便從腰間布囊中摸出一只青布鞋穿上張原明白了,這墮民少女只在他家才穿上這雙布鞋,這雙青布鞋是他母親呂氏為穆真真做的,比較厚暖,穆真真舍不得穿,每次來他家先到井邊換下草屨,洗淨腳穿上布鞋,干干淨淨來見他,一出門就又換回草屨,平時也就罷了,這大雪天也這樣,讓人心痛“少爺回來了,小武哥正要去縣衙接少爺呢。”

    大石頭從後園那邊跑過來看到張原,大聲叫道,又對穆真真道︰“真真姐洗腳啊,不冷嗎?”穆真真柔軟的腰身微微一僵,轉過身來望著張原,神色有些慌張,期期艾艾道︰“少爺,我,小婢,不冷。”那樣子好象她做錯了什麼事。

    雪還在零零星星地下著,飛落在這墮民少女裹頭的巾帕上,石井欄、沾泥的草屨、洗淨的雙足、亭亭玉立的身姿,這墮民少女宛似冰雪池塘中的一枝頑強不凋的白蓮,能含辛茹苦、能吐l 芬芳張原收起傘,走近幾步,看著穆真真裙下雙足,問︰“腳長凍瘡了沒有?”穆真真對自己的大腳頗為自卑,這時被少爺這麼盯著看腳,慌得兩腳不知該往哪里躲,若是手還可以縮起來,可腳總得站著啊,雪白的臉霎時通紅,說道︰“小婢粗手粗腳的,從不長凍瘡”

    張原心道︰“大雪天赤腳穿革鞋不長凍瘡,有武功的人是這樣的嗎?”可也不好去看細她的腳,笑了笑,說道︰“跟我進去吧。”又對大石頭道︰“快去追上小武,別讓他去縣衙了。”大石頭答應著跑出去了。

    穆真真跟在張原身後,走路听不到一點聲音,想必是穿上了布鞋特別輕快,張原喚了一聲︰“真真一”

    “嗯,少爺,什麼事?”穆真真緊走兩步,靠近張原一些。

    張原問︰“大雪天的你怎麼來了,還在大善寺賣果子嗎?”

    穆真真道︰“少爺,今日是太太的壽辰啊,十一月初一。”

    張原“啊”的一聲,敲了一下自己的腦袋,這兩天東奔西跑,把母親的生日都給忘了,趕緊去見母親,磕頭道︰“兒子恭賀母親生辰大喜,祝母親福如東海、壽比南山。

    張母呂氏笑呵呵道︰“怎麼突然就記起來了?”一眼看到跟在兒子身後也向她磕頭祝壽的穆真真,笑道︰“是真真提醒你的吧,我前幾日對真真說過,讓她今天來一起吃壽面。”張原道︰“兒子該打,是忘了。”

    張母呂氏道︰“又不是逢十大責,閑生日而已,我兒這些天太忙了,讀書辛苦,還要與那姚復賭勝一對了,西張的叔祖和侯縣尊都怎麼說,沒有埋怨你吧?”

    張原道︰“沒事了,主要是王老師寬宏大量,不與學生計較。”

    張母呂氏點頭道︰“我兒能拜到王先責這樣的老師實為有幸。”又道︰“等下西張的黃婆子會來,明日就由她和石雙、翠姑三人去會稽送庚帖,這黃婆子是西張門下的,還比較實誠,不會騎兩頭馬說話。”話音剛落,小丫頭兔亭就進來稟報說黃婆婆來了,黃婆子進來向張母呂氏見禮,又夸贊了張原一番,奉承張母呂氏好福氣,生了這麼個有才有貌的少爺,然後說明日去會稽商氏說媒的事,既然雙方都有意,那事情就簡單了,就是把張原的庚帖送到商家,再把商氏小姐的庚帖取回來請算命先生推一推、合一合,看男女雙方八字相幫相生否,黃婆子又道︰“還須介子少爺的長輩寫一封婚書,那商氏不比尋常小戶,尋常小戶口頭說合就行,官宦人家要有婚書。”

    張母呂氏便對張原道︰“在你父在家,當由你父寫,既不在家,我兒還星去求西張叔祖為你寫一封婚書吧。”張原就又跑去北院見族叔祖張汝霜,道明來意,張汝霜笑道︰“叔祖老朽昏耄,提筆作文半天下不了一字,還是你代擬,叔祖等下照抄一遍,省得叔祖費神。”便讓張原坐下。

    張原略想了想,提筆寫道︰“通德之門,馳誠數仞︰宜家之慶,敢貢尺書。恭維尊親家先生大人閣下,許身比于雙金,績學同乎二玉。業收名于異等,定策足于明時。何期聲氣之相求,輒辱菲葑之不棄︰材非郭璃,昂然上座之賓︰鑒豈成公,密爾東鄰之相締。日者吉佔既協,序端之微幣敢稽。

    奉秦晉之歡,忻成永好︰望金張之館,但愧衰宗。榮幸所兼,敷陳疇悉。謹啟。”

    張汝霜接過來一看,大笑道︰“好一遍八股,好敏捷的文思,少年作文,白眼看天,一篇現成文字掛在天上,頃刻下來,刷入紙上,一刷便成。”說罷,提筆照抄一遍,用雙紅拜帖封上,讓張原帶回去。

    傍晚,張母呂氏留黃婆子一起用長壽面,媒還沒去做先就賞了她一錢銀子,黃婆子喜笑顏開,說明日一早便來。

    穆真真今夜留在這邊,她爹爹又外出听差了,兔亭現在和她熟了,不再怕她的藍眼楮,兩個人在南樓下的小茶房烤火,小火爐上正純著枸杞銀耳蓮子羹,那是張母呂氏吩咐給張原準備的,張原夜里讀書習字,睡前喝一碗蓮子羹,能暖胃養神,以前是伊亭在這里煮蓮子羹,今夜有穆真真在這里伊亭就可以偷個閑,穆真真里里外外什麼事都能做一蓮子羹槽要盹好之先,放兩小塊冰糖下去,冰糖用一個瓷罐裝著,放冰糖時穆真真見兔亭小嘴合不攏一副垂涎y 滴的樣子,便拈了一小塊冰糖給兔亭,兔亭甜滋滋地吮著,含含糊糊道︰“好甜,真真姐也吃一小塊吧,太太和少爺不會罵的。”

    穆真真將小陶壺里的蓮子羹倒在青瓷碗里,用漆盤端著,輕聲笑道︰“我不吃,我給少爺端去了。”張原今日忙東忙西,夜里才靜下來把兩篇八股功課給完成了,不敢敷衍塞責,這是要給王老師批閱的,得打起十二精神,寫完兩篇八股,見時間還早,便又臨摹《靈飛經》,先嗅到蓮子的芳香,抬頭看,穆真真端著蓮子羹進來了。

    張原看著穆真真雙手將那碗蓮子羹捧到他面前,穆真真手背白n n細膩,但手心卻粗糙結繭,放下青瓷碗時幾乎能听到手指粗繭與碗沿摩擦的聲音,看她手掌邊緣易生凍瘡處,還真沒看到凍瘡紫斑。

    次日一早,黃婆子就來了,在張原家吃了兩大碗雞蛋面,打著飽嗝,和石雙、翠姑夫f 三人去會稽商氏提親了,穆真真這才知道少爺是要訂親了,昨日說什麼庚帖婚書的她沒听明白,心道︰“是商家哪位小姐呀,前日在學宮光相橋畔看到了商家的兩位小姐,都很小

    啊。”午後未時,黃婆子三人回來了,都是喜氣洋洋的,將商氏女郎的庚帖交到張母呂氏手里,說了一通商氏如何豪富、對她三人如何客氣,黃婆子在商家得了六錢賞銀,如何不喜,一般人家最多給二錢銀子,張母呂氏又賞了她二錢銀子,此後就沒這黃婆子什麼事了。

    黃婆子歡天喜地去了,張母呂氏看那商氏女郎的庚貼,卻是萬歷二十五年二月十九亥時生的,喜道︰“有緣,果然有緣。”

    張原探頭看了看,問︰“母親也會推八字合庚帖嗎?”張母呂氏道︰“我兒六月十九,商小姐二月十九,都是觀世音菩薩的壽誕日,這豈不是有緣,菩薩定的姻緣。”

    張原道︰“六月十九是觀世音菩薩成道日吧。”

    張母呂氏道︰“都一樣,二月十九、六月十九、九月十九都是觀音誕,大善寺都要做法事的。

    ”又道︰“我兒將商小姐的八字拿到府學宮那邊的算命先生推一推,看與你的八字相生不一依我看是沒什麼不妥的。”

    張原道︰“既然母親說沒什麼不妥,那就不用找算命先生看了吧。

    張母呂氏笑道︰“這是規矩,總要請算命先生看一看的。”一邊的翠姑道︰“太太,小奴听說十字街有個叫清墨山人的算命先生算得很準,人家走失了牛他也能算出丟在了哪里,都找回來了。”

    張母呂氏對張原道︰“那我兒就去找清墨山人合這庚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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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五章 小聘

1看看時候還早,張就帶了武陵去府學宮十字街找那清墨山人合庚帖,十字街有兩家算命鋪子,只隔數十步,正不知哪家是清墨山人的,卻見其中一家門前有個老農模樣的人大聲道︰“清墨先生真是神算哪,老漢昨日走失了一頭耕牛,一家人哭哭啼啼,以為牛被盜了,听人說十字街的清墨山人推四柱、卜烏卦,應驗無比,老漢將信將疑,就來問問牛的下落,到底是被哪方的賊人偷去的?清多山人手佔一卦,就說老漢的牛沒有被盜,只是陷在離家東南方的一條山溝里,老漢回去一找,果然找回了牛,所以今日特意來謝清墨先生,也為他宣講宣講一斜對面那家算命鋪子走出一人,譏諷道︰“你不是今日才特意來的,你是天天來,沒完沒了說偷牛,有意思嗎,編個新鮮的呀。”兩邊店鋪的人都是大笑,那老漢漲紅了臉道︰“關你何事,各說各的,莫要同行相輕。”

    武陵道︰“少爺,這老漢是清墨山人請來招攬生意的吧,天天說偷牛一咱們換一家?”

    張笑道︰“我就認準這個清墨山人了。”從那老漢身邊走過,

    進鋪子去了。

    那老漢大喜,神氣地瞪了斜對面那個算命先生一眼,那個算命先生見自己這般點破,張主僕還往那鋪子進,氣得袖子一甩,回自己鋪子坐著生悶氣。

    清墨山人這鋪子很小一個算命先生能開鋪子也不容易了,一般的也就是在街頭巷尾擺張子,清墨山人這鋪子還懸有一副平仄不合、

    對仗不工的對聯︰,小筮聖人所立,祿命前生注定。,…

    那清墨山人四十來歲,戴著竹冠,白面微須,袖著手坐在一張木桌後,見張主僕進來,心里暗喜道︰“衣食至矣。

    ”也不說話,只把眼楮上下打量要等張開口。

    張在桌前那張凳坐了,問︰“清墨先生?”

    清墨山人矜持地一點頭︰“正是鄙人,這位公子來此何事?”張道︰“來合庚帖。”清墨山人頓時放松下來,合庚帖這個太簡單了,無須察顏觀色,不用暗中揣測,便伸左手到桌上,說道︰“山人學的是子平五星術,吉凶禍福,應驗如神合庚帖更是山人絕技,請公子報男女雙方生辰八字。”張將自己與商澹然的生辰說了,清墨山人訝然道︰“女大一呀。”張道︰“正是因為女大一,才要找清墨先生來算,若是一般術士,肯定是說這女大一是不妥的,那只是庸人俗見,清墨先生定然另有高見。”

    這話清墨山人愛听,當下左手拇指在其余四指關節輪點如飛,很快排出四柱、大運、小運、流年和命宮提筆寫在一張紙上,張是“戍戌年己未月壬申日庚子時”商澹然是“丁百年癸卯月庚辰日丁亥時”一清墨山人熟視紅紙上的八字良久,抬眼看著張道︰“何知其人貴,官星有理會︰何知其人吉,喜神為輔弼,這男方八字想必就是公子的命造了月逢印綬喜官星,運入官鄉福必清,好命,好命。”贊嘆不已。

    張微笑道︰“多謝美言,在下今日是來合庚帖、看婚姻的請山人直言吧。”

    清墨山人又看了幾眼紅紙上寫著的流年、命宮,說道︰“制伏喜逢煞旺運,三方得地發何難,這女命也極富貴,只是幼年或有刑克一”說這話時,眼楮一瞬不瞬盯著張語速極緩。

    算命先婁都這樣,說話說半句,等你自己兜底。

    張心道︰“澹然小姐三歲喪父、五歲喪母,縱然生在富貴之家幼失怙恃也實在悲苦,但我難道不能讓她以後的日子幸福美滿嗎。”

    說道︰“請山人說說這二人的八字能不能成夫妻吧。”

    清墨山人心道︰“別的來算命的就喜歡問來問去這少年倒是口風極嚴。”說道︰“合庚帖也正是要看雙方祿命,五行中和,不偏不倚,總能豐衣足食,壽命綿長,若夫妻雙方八字配合得好,則好上加好,更上一層樓,好比男方祿命本只有秀才的功名,娶個旺夫的娘子,那就能中到舉人,這叫相輔相生,哈哈。”張也笑,覺得這個清墨山人說話有點意思,便道︰“那就請山人為這戍戌男命細細推一推。”清墨山人抖擻精神,說了一大通,把這一戍戌命造說得封侯拜相、

    金玉滿堂、妻妾成群、壽享遐年,命好得不得了張心道︰“三十年後的鼎革大劫難,影響了很多人的命運,這些算命術士哪里能算出來呢。”任這清墨山人口若懸同地說,他只含笑傾听“言不發。

    清墨山人足足說了兩刻時,見這少年神情恬淡、無動于衷,根本沒有因為自己把他的命說得這麼好而喜形于色,心知遇上了個不喜奉承的,便道︰“我已細細推算過,這女郎命造雖比這男子大一歲,但二人八字並無明顯相克相害之處,但山人有一言,逢寅、卯年,不宜婚娶,其余一概無妨。”

    張心道︰“今年是壬子年,寅、卯年就是後年和大後年,嗯,一切順利的話,後年我要參加道試、大後年是鄉試,然後便是會試,這之前的確沒空娶妻,清墨山人真為我算得好,優生優育。”笑道︰“清墨先生果然算得妙,那就請寫在這紅紙上吧。”

    清墨山人提筆寫上,用帖子封好了,說道︰“公子好命,這算命銀錢也相應要多一些,要與這樣的好命匹配是不是?”

    張笑問︰“那麼該收多少銀錢?”

    清墨山人道︰“要一錢八分銀子。“心里有點忐忑,該不會要得太多了吧,平時也就七、八分銀子張二話不說,圖個喜慶,何必爭這一錢、二錢銀子,讓武陵給清墨山人二錢銀子,清墨山人大喜,送張主僕出門時又道︰“公子命造,納妾早于娶妻。”似乎擔心張成親太晚會耐不住,少年人血氣旺嘛,故而善意提醒。

    張笑道︰“大明律不是規定不許四十歲前納妾嗎?”

    清墨山人笑道︰“那都是什麼老黃歷了,看看現在的世道,家奴之子都能冒籍科舉、商要人家可以兩地娶妻,大明律哪里管得過來,而且四十歲無子嗣方許納妾是指沒有功名的平民百姓,張公子很快就能補生員、中舉人的,哪會有什麼限制”

    張問︰“山人認得我?”

    清墨山人“呃”的一聲,說漏嘴了,算命的是最愛打听事的,張家離這府學宮不遠,前幾日又在學署鬧出那麼大的事,他怎麼會不認識,裝作不認識是為了方便算命清墨山人笑道︰“山人是此時才算出公子姓張乃是鼎鼎大名的東張公子,哈哈,久仰,久仰。”

    這個算命先生還頗有諧趣,不算惡俗。

    張袖了那合好的庚帖,別過清墨山人,回家報知母親,張呂氏甚喜,次日一早便命石雙持了這合好的庚帖給會稽商氏送去,商周德派了一個管事過來商議納采日期,就定在本月初六,納征則定于下月十二,經過了納采、納征,這婚姻就算確定下來了。

    初六日一早,張帶著石雙、翠姑夫婦,還有小奚奴武陵,另雇了四個挑夫,挑著小聘之禮前往會稽商家行納采之禮,初一日下的那場雪到現在也未化盡,道路兩旁還能看到雪堆在那里,沿途民眾得知這是大名鼎鼎的東張子去向商氏女郎下聘,無不夸羨,紛紛議論猜測聘禮多寡一嘉靖以前,民風簡樸,納采只用八s 果品、茶一盒、酒一壇和白鵝一對,上戶人家禮銀三兩、中戶二兩、下戶不過一兩,而嘉靖以後,奢侈之風漸盛,聘禮日漸豐厚,婚姻只講金錢,尤以江南為甚,納采只是小聘,上戶人家就要禮銀十八兩,其余酒牲果品加倍,張家當然要以上戶算,而納征大聘,簪hu 、戒指、金珠、寶石,則需要銀錢一百六十兩,小戶人家真是想都不敢想翠姑道︰“少爺,會稽商氏乃是富豪,以後少奶奶嫁過來,嫁妝肯定極豐厚,定比咱們下的聘禮要多。”

    張失笑︰“翠姑倒是好算盤子,就算到嫁妝、聘禮盈虧去了。”

    正辰時,張一行到了商氏大門前,商周德等一豐商氏族人將張迎入,行禮、敬茶,忙了好一陣子,午飯後才算空閑下來,張一直沒看到景蘭、景徽姐妹,更不用說商澹然了,便委婉地對商周德道︰“商二兄,左右無事,我還想去白馬山竹亭上看看雪景,不知可否?”

    商周德知道他的心思,笑道︰“山上雪冷風寒,就不要去了,明年暑月,我請你來這邊讀書。”

    張心道︰“這是那曰在白馬山竹亭我對澹然小姐說過的話,澹然小姐就對商二兄說起了嗎。”

    卻听商周德又道︰“紹興習俗,小聘時男女雙方不能見面,但隔簾說說話應是無妨,你隨我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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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六章 隔屏密語


  張原跟著商周德來到第三進庭院的小廳,一架隔扇屏風將小廳分成內外兩部分,商同德請張在此小候,便走進屏風里,想必小廳那邊有門通到內院。

    天氣冷,坐著更冷,張元就站在屏風邊看屏風上的刺繡,繡的是唐伯虎繪的仕女圖,人物豐美,裙裳明艷,或吹簫、或撫琴,美目顧盼,栩栩如生,這應該是甦繡,其他地方的刺繡沒有這樣精美一听得屏風後腳步聲細密輕快,張退開一步,就見戴著兒童暖帽、穿著錦葛*裘的小景徽跑了出來,跑得太急,沖過了頭,沒看到站在屏風邊上的張原,便“咦”的一聲,站在小廳門邊自言自語道︰“張公子哥哥在哪里呢?”

    “在這里。”張原踮腳輕輕原地一躍,笑了起來。

    小景徽轉過身,亮晶晶雙眸頓時笑成了兩彎月牙兒,很有禮貌地向張原福了一福,然後道︰“張子哥哥,小徽該怎麼稱呼你,叔父說不能再叫張子哥哥了,那叫什麼?”

    張原俯身微笑道︰“先不急著改口,你喜歡怎麼稱呼就怎麼稱呼。”

    小景徽高興了,問︰“張公子哥哥娶我小姑姑為妻,那以後就都住在我們這邊嗎?”

    張原道︰“這個這個,還早,還早。”

    小景徽睜大眼楮道︰“為什麼還早,不是今日就成親嗎,方才我問姑姑,姑姑扭身不理我,姑姑害羞呢,應該是默認我看看姑姑來了沒有?”小小的人走路卻是麻利,跑到屏風後一看,嚷道︰“張公子哥哥,姑姑在這里了”

    張原忍著沒笑出聲來,朝屏風里作揖道︰“澹然小姐,張這廂有禮了。”

    沒听到商澹然的聲音,卻听小景徽現場直播道︰“張公子哥哥,姑姑她還禮了姑姑,你怎麼不說話呀?”又嚷道︰“張公子哥哥你進來,姑姑不肯出來你就進來。”

    張原終于敝不住笑了起來,屏風里的商澹然也忍不住笑,越笑就越想笑,就和那日在餡濤園島閣上一般,讓張原很想地過去看她笑得花枝亂顫的樣子商景蘭的聲音響起︰“小徽,娘親喚你去。”

    小景徽問︰“什麼事呀?”

    商景蘭道︰“叫你去你就去,你敢違抗軍令嗎。”

    小景徽“噢”的一聲,走出來向張原搖搖手,甜甜道︰“張公子哥哥,我先進去一下,你們兩個先別說話,等我來再說,我想听你們說話。”跟著姐姐商景蘭走了。

    小喜雀一般的商景徽一走,小廳頓時安靜下來,隔著仕女屏風的兩個人悄然無聲,好象人去樓空似的。

    張原開口道︰“人都走了嗎?”好似自說自話。

    屏風內立即傳來“嗯”的一聲,並非表示認可張原說的話,而是顯示她一直在那里,這喉管間柔膩音,不勝低回婉轉之致。

    張原善于用耳朵品味,這不見面光听聲音方覺商澹然嗓音之美,不禁想︰“以後讓澹然讀書給我听,豈不妙哉。”

    張原問道︰“咱們真都不說話嗎?”

    屏風後的商澹然“嗤”的一聲笑,輕聲道︰“小微好纏人的,真受不了她。”

    張原道︰“也很可愛,很熱鬧。”

    商澹然道︰“是。”

    張原道︰“我母親看到那幅蹴鞠圖,很是歡喜。”

    商澹然應道︰“我更歡喜。”

    兩個起先說話很簡短,在外人听來很無味的話,這兩個人卻說得津津有味、戀戀不舍,嗯,一邊訂婚,一邊戀愛。

    過了一會,商澹然道︰“張公子你手冷嗎,我這里有個手爐,你拿去焐焐嗎?”

    因為這句話,王嬰姿把黃銅暖爐塞在他手里的那一幕就在腦海一掠而過,張原搖搖頭,說道︰“不了,你自己焐著。”卻見屏風邊伸出一雙手,捧著一個黑色的暖手爐,手指縴縴,如凝霜雪,映著黑色的暖爐,更顯奪目,舉在那里不動,溫柔而執拗。

    張原趕緊伸手接過,掌緣輕輕與商澹然的手一觸,竟有輕微顫栗的感覺,這種感覺真美好啊,商澹然想必也有這種感覺,突然不說話了。

    張原正想著是不是打破陳規陋習轉到屏風後去看商澹然,話都說了、手都踫了,卻守什麼小聘不見面的規矩,簡直是自欺欺人,可還沒挪步,商景微的腳步聲傳來了,還帶著小喘氣,在那邊角門就叫道︰“姑姑,姑姑,娘親叫我又沒什麼事,讓我寫兩頁大字,我很快寫完了就又來了。”

    商澹然“格”的一笑,問道︰“小徽,你是不是敷衍潦草幾下子就寫完了?”

    小景徽嘻嘻笑著,說道︰“姑姑,小徽下次不敢了,就這一次,

    徽是急著要趕來听姑姑和張公子哥哥說話嘛一姑姑,你們說了好多話了吧,那我可漏了好多沒听到了。”小嘴定寶撅起來了。

    商澹然忍笑道︰“一直沒說話呢,就等著你來。”

    “真的嗎。”小景徽高興了,忽問︰“姑姑,你的暖手爐呢?”

    六歲的小景微心思細得很,善于觀察,立即發現不對,趕緊走到屏風這邊一看,好嘛,那個暖手爐就在張公子哥哥手里捧著小景徽不依了,跳著腳道︰“姑姑騙人,姑姑騙人。”

    商澹然俏臉緋紅︰“沒騙你,暖手爐是給他了,可是沒有說話呀,你問張公子哥哥去。”

    小景徽便來問張原,張原道︰“我有個很好玩的笑話專等著你來說。”

    小景徽“哈”的一聲,立時轉嗔為喜,道︰“好啊好啊,張公子哥哥快說。”

    張原便道︰“有一個人,覺得自己不怎麼聰明,請求醫生給他治治,讓他變聰明一些,醫生就給他開了一些藥,收了他五兩銀子,那人雖然覺得藥很貴,但為了讓自己變聰明,咬咬牙付了銀子,半個月後這人又找到醫生了,說他還是沒變聰明,醫生就收了他十兩銀子給他開了更多的藥,又過了一個月,這人氣沖沖又來了,叫道“醫生,我覺得我上當了,你的藥根本就沒有用,我再也不信你了。,醫生笑道“怎麼沒用,你能察覺自己上當了,不是已經變聰明了嗎。。這人一想對呀,歡天喜地回去了。”

    小景徽愣愣的听著,想了一想“格格”笑起來︰“這人是個傻瓜呀,還是被騙了,吃藥怎麼能變聰明呢。”

    張原笑問︰“那小徽說怎麼才能變聰明?”

    小景徽道︰“要讀書,姑姑說的,讀書破萬卷,下筆如有神,對不對?”

    張原贊道︰“很對。”

    商周德這時走了進來,見張原捧個暖手爐,悔道︰“我忘了叫人搬個火盆過來了”

    張原把暖手爐遞給小景徽,說道︰“二兄,我差不多該回去了,

    我母親等著我回話呢。”朝屏風後的商澹然作了一揖小景徽趕忙直播道︰“姑姑,張公子哥哥給你作揖了。”小碎步跑到屏風後,又道︰“張公子哥哥,姑姑給你萬福了。”

    小景徽真的是很忙。

    傍晚時分,張原回到家,對母親講述今日下小聘的事,張呂氏很是歡喜,兒子的婚事基本算是定下了,說道︰“我兒現在可以給你父和你姐姐寫信了,讓他們驚喜一番。”

    張原便回書房給父親張陽寫信,先說自己的學業,拜王思任為師,受到了提學官賞識,然後說自己由母親作主已與會稽商氏女郎訂親,請父親大人不必在外奔波,可以辭去周王府的差事回山陰與家人團聚,還隨信附了兩篇八股文,讓父親知道他學業有成並非虛語一給姐姐張曦信也是一樣,也附了兩篇八股文。

    張原把寫好的兩封信拿到南樓去給母親看,張呂氏看罷信,笑道︰“你附了制藝去也沒用,你父只怕還是不信,以為你是哪里抄來的,單這筆字他就不信是你寫的。”

    張原苦著臉道︰“兒子以前那麼不堪嗎!”

    張呂氏開懷大笑,說道︰“以前也好,現在更佳。”

    張原道︰“那這兩封信還得請母親背書一下,就寫“此信確系張原所寫,八股亦其所作,並無人代筆,未曾抄襲。,這樣父親和姐姐才會信吧。”

    張呂氏笑得咳嗽起來,張原趕緊給母親撫背,好一會張呂氏才勉強止住笑,說道︰“我是要給你父,還有若曦寫信,這心里的快活啊要親筆寫出來才好,我兒這幾個月來真是讓為娘欣慰。”

    張呂氏便到張書房里給丈夫和女兒各寫了一封信,寫好後一看︰“啊,寫了這麼多,真羅嗦,字也難看,兒呀,還是你代為娘重抄一遍吧。”

    張原笑道︰“母親的字很好,父親和姐姐一定很願意看到母親的親筆信。”

    張呂氏笑道︰“罷了,反正是自家人,也不怕露丑,就這麼寄去吧。”

    張原將寫給父親的信送到族叔祖張霜那里去,張霜可以動用致仕官員的特權通過驛遞寄信,很快就能送達開封周王府,張陽是周王府掾史長,當然能收到信,至于寄給松江府青浦縣的信,只有通過腳夫行的人捎帶,並付一定的銀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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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七章 又見同船渡


萬歷四十年的冬天,紹興府八具普降大雪,冬月初一下了一場雪,

    雪還未化,到冬月十二這日一早又是北風呼橡,彤雲密布,看來午後或傍晚還會有一場大雪。

    辰時初,張原攜著二十余篇制藝去會稽王思任老師家,小奚奴武陵跟隨身侍候,石雙提著一個籃子,籃子里有風雞、風鴨各兩只,還有一盒兩斤裝的建寧貢茶,貢茶是魯雲谷送給張原的,這次帶上轉獻王老師,沒娶王老師女兒就是這麼愧疚,有點好東西就要想著王老師。

    在府學宮街頭遇到張萼搖搖擺擺瞎逛,身後跟著小廝福兒和健僕能柱,張萼一把挽住他的胳膊,說道︰“介子你訂親了還沒請我喝酒。”張原道︰“成親時定然請三兄痛飲。”張萼問︰“何時成親?”張原道︰“金榜題名時。”

    張萼笑道︰“那我祝你名落孫山~對了,你這麼急匆匆去哪,又去會稽大舅哥家?”

    張原道︰“去漬庵先生家請教八股,三兄這麼大冷天也到處逛,怎麼不在家里烤火飲酒戲婢女?”

    張萼哈哈大笑,說道︰“待在家里無趣,好些清客都回家過年去了,那些婢女嘛,就是那幾張臉,看多了也沒意思,蓮夏還可以,可看到我就躲,不用求我的銀子了,哼,我說她老爹怎麼不再來場大病呢,那時我讓她脫光光”

    張原瞪了他一眼,邁步便行,說道︰“我急著趕路,三兄忙你的去吧。”張萼卻又快步跟上,說道︰“介子,我最近也學會盲棋了,象棋盲棋,咱們一邊走一邊來一局?”張原道︰“那好,你先。”

    張萼便來一個“貯平5”張原應以“馬八進。”張萼“馬2進3”張原“車九平八”張萼起先思路清晰,行棋氣勢洶洶,很快形成當頭炮巡河對張原的屏風馬,但當下到三十多步棋時,張萼已經搞不清棋局上的棋子位置哪在哪了,想了好一會,大步流星攔在張原面前,大叫一聲︰“抽將,吃你車。”

    張原道︰“你拿什麼抽將?”

    張萼道︰“我連環馬、我當頭炮、我雙車逼宮,我五個小兵全過河了,介子你還不認輸嗎?”

    張萼站在路中間,仰天大笑。

    張原也笑,說道︰“這才真是空口無憑啊,有理沒處說去,我輸得冤枉。”張萼很快活,說道︰“介子,還有一事,大兄說了,哪天大雪初晴後,我們登龍山觀雪,你也不要整日死讀書,該玩還得玩。”

    張原點頭道︰“三兄說得是,去龍山觀雪記得叫我。”

    一行人這時走到了府河邊,張萼道︰“介子你自去吧,我在橋”張原和武陵、石雙過越王橋,走到橋這頭回頭一看,張萼拿著那管望遠鏡,這邊看看、那邊看看,現在的張萼,只要一出門,健僕能柱趕緊就得帶上望遠鏡跟去,張萼隨時要偷窺的一來到王思任府上,老門子道︰“張公子來得巧,老爺正要出門。”張原進到門廳,就見王思任、王嬰姿父女一身厚厚冬裝準備出行,見到張原,王嬰姿睫毛閃了幾下,微微低下頭,王思任笑道︰“張原,來此何事?”

    張原叉手施禮道︰“學生不知老師就要出門,那學生改日再來請教。

    王思任道︰“是要我評點八股嗎,那就先放在我書房里,待我回來看,我今日要去會稽山避園。”張原將一疊文稿放在一邊,躬身道︰“那學生告辭了。”

    王思任“嗯”了一聲,看著張原退出門廳,卻听女兒王嬰姿輕聲道︰“爹爹為什麼冷淡他?”王嬰姿現在只知張原與商氏女郎訂親了,並不知父親還曾托侯之翰向張原提親,看到張原來,她依舊心里歡喜,只是因為張原已經訂親,稍感隔閡,這時見父親冷淡張原,便為張原抱不平王思任有點無奈,說道︰“那要怎麼,我們的確是要出門,難道叫他在這里等著,我們可是要午後才回來。”王嬰姿道︰“可以讓他和我們一起去避園,船上可以看他八股。”王思任側頭望著女尼,女兒眼楮瞪得大大的,眼神純澈,尖尖的下巴系著帷帽帶子,這半年來身形也明顯抽條頎長了不知為什麼,王思任竟點頭道︰“那也好。”便命僕人趕出去叫張原回來。

    張原快步回來叉手問︰“老師有何吩咐?”

    王思任道︰“張原,你上回不是說要去看避園嗎,現在已基本完工了,就一起去看看吧,坐船去,在船上我可看看你的制藝。”

    張原先前見王老師對他冷淡,也是悶悶不樂,這時听王思任這麼說,自是喜出望外,便命石雙先回去告知母親,說他要請扣才回去。

    一個僕人進來稟道︰“老爺,船收拾好了,可以出發了。”

    王思任便帶著王嬰姿、張原,還有幾個僮僕,武陵也在其內,一起十個人步行到一里外杏hu 寺後的東大池碼頭,上了一艘烏篷船,兩個舶工搖起櫓,烏篷船往經水門城外駛去。

    紹興水道四通八達,紹興人出行,坐船多于乘轎和車馬,這里的河道也沒什麼大風大浪,很是安穩,從杏hu 寺碼頭到大禹陵乘船大約要小半個時辰,在船上,王嬰姿與爹爹坐在一邊,張原坐在另一邊,保持恭恭敬敬的姿勢,從來沒有象現在這樣尊師重道王思任瞧得好笑,說道︰“張原,你隨意點,這般畢恭畢敬我也不自在,把制藝拿來給我看。”

    方才那疊文稿張原又收在懷里了,這時取出雙手呈給王思任,王思任便一篇一篇看,看一篇評論一篇,王思任曾兩次充任鄉試考官,十天時間看過幾千篇八股文,經驗豐富,眼光毒辣,船到大禹陵下,二十二篇制藝他也已評點了十五篇,干脆就在船上把剩下七篇全部評點完,最後總結道︰“八股限人太嚴,尺幅較狹,聖賢有一定之論,注疏有不易之說,s 智臆識,隨所移綴,致人真才難展,我看你這二十篇制藝,于八股章法已窺精奧,以後每日只作一篇,另外再作一篇古文,學史遷賈生、學韓柳歐甦,不能再一味鑽在八股里,不然縱然科場得意,也為學者方家所輕,而且學古文能開拓眼界,能跳出八股框框肆意揮灑,也能在框框里游刃自如。”

    王思任是時文大家,世事洞明,學問通達,他能準確看出張原文中的傾向和苗頭,及時加以引導和糾正,這讓張原深感拜在王思任門下是多麼的幸運,而王思任呢,能有這麼一個一點就透的弟子也實在是非常愉快的事,說得興起,也忘了對張原的那麼一點不快,悉心教導,言辭親切,直到舍船登岸,看到女兒王嬰姿上岸時腳未站穩張原還伸手扶了一把,王思任才又懊喪起來︰這麼個女婿怎麼就被別人搶去了,不然的話這同舟游園何等賞心愜意,說說八股,談談詩賦,噫,早知如此,應該在那日山y n縣衙晚宴後就讓侯之翰去提親,看來什麼事都講一個捷足先登啊,悔之無及避園在會稽山西麓,層崖古木,溪流淙淙,可遠眺香爐峰,王思任請了廣陵治園名家倚山憑溪,建台、建亭、建廊、建棧道,堂閣高出林皋,石林掩映回廊,極有奇趣,現在還有一些建園時的雜物尚未清理,但已經能看出此園的不凡…

    王思任笑問︰“張原,我這避園比你叔祖的階園如何?”

    張原道︰川儻入王摩詰朝川圖畫中,y 比較亦忘言。”

    王思任搖頭笑道︰“你太滑叉,騎兩頭馬說話。”

    張原笑道︰“學生不是滑頭,的確是在酚園覺得階園妙,在老師的避園,又覺得避園讓人流連忘返,只是此時寒林摧殘,天s y n晦,看著難免蕭索,待來春葉翠hu 紅時,更不知是怎麼樣的美妙景象了!”

    王思任頗為欣喜,說道︰“我原以為十月底園子就能建成,不料拖延至今,邀紹興名流游園是得等明年開春了,到時你也一起來吧。”

    這時園中管事的和建園的工匠來向王思任稟報事情,王思任便走開了,張原和王嬰姿立在臨溪的淺道上,隔水看山、看石麓、看遠處的香爐峰,張原起先還有些不自然,但王嬰姿神態言語與往日無異,說話清新爽朗,張原有些愧疚的心也漸漸的放松下來,到離開避園回船上時,記不清與王嬰姿說了一些什麼,只覺得過程很愉快,就仿佛隔水看山,賞心悅目已經過了正午時,一行人肚子都餓了,天氣又冷,那烏篷船上的船娘卻已煮好了擎面,王思任、張原、王嬰姿三人一回到船上,船娘便將熱氣騰騰的擎面端上來,僕人們當然沒有這個待遇,他們要等回到府上才能用飯,那小奚奴武陵看著少爺張原吃面,忍不住咽口水,聲音很響,王思任听到了,笑問船娘︰“擎面還有嗎,給小武也來一碗。”

    武陵大喜,趕緊謝遷王老爺,這又冷又餓的時候,吃一碗切得薄薄的蝶翅一般的擎面,真是賽神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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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歪打正著

船工搖起櫓,烏篷船悠悠輕晃著邁航,王思任吩道!先送張原回山陰。”

    烏篷船行至會稽水門外,便折向另一條水路往西去山陰,這時,天陰愈發昏沉,北風刮得愈發急了,船艙里昏暗如幕,船頂竹篷被凜冽北風吹得“ 啪”直響,靠艙門坐著的武陵剛把碗里最後一口擎面湯喝完,正咂嘰著嘴巴回味呢,厚厚的門簾“呼”的一聲被風刮開,隨即又垂閉,武陵覺得臉冰冰的,看碗里,有幾朵晶瑩的雪hu 正慢慢融化一“下雪了,又下雪了。”

    武陵叫了起來,放下碗筷,探頭鑽出艙門布簾,看了看空中正飄飄而下的雪花,對搖櫓的稍工公孫︰“大叔,下雪了。”

    那*公孫道︰“你們小孩子喜歡下雪是吧,我們可不大喜歡,今年冬天太冷,果樹都要凍死了,明年叫你沒謝橘吃。”

    武陵咋舌道︰“樹都會凍死,不至于吧。”

    稍公孫︰“這可難說。”

    王思任听到武陵與稍公孫對話,喟然嘆道︰“萬歷十三年京師大旱,皇帝步行十余里至天壇祈雨,而近年天災不斷,或大水、或大旱、

    或蝗楠、又或水而復旱、旱而復蝗,乃有群鼠渡江,食民間田禾殆盡之災異,皇帝卻無動于衷,連*賑的奏章也留中遲遲不發,這國運眼見是越來越頹了。”

    張原小心翼翼問︰“老師,皇帝多年不上朝,到底是什麼原因?”

    王思任道︰“原因很多,和臣子慪氣,體軀過胖懶得動彈,病足痛風,諸如此類。”不想和張原多說字禁之事,轉而又說災荒︰“四年前我在西安府興平縣為令,就遭遇一次大旱,若等朝廷發放賑災錢糧,百姓都餓死或者逃散了,只有求告地方大戶、組織義倉,才勉強支撐過去。”

    張原道︰“老師,學生知道福建那邊有耐嚴寒干旱的番薯、土豆和玉米,適合山地種植,只需播種,來年就有收成,雖沒有米、麥值錢,但遇旱災,可以讓百姓充饑延命,尤其是陝西,三年兩旱,最適合種植這些耐旱的農作物。”

    王思任點頭道︰“這個我也听說了,似乎是從呂宋、爪哇那邊傳過來的種子,京師那邊叫土豆為土芋,果然耐旱易種,但陝西卻未見有人種植,這個並非地方官想推廣就能推廣的,那些擁田數千上萬畝的地主只肯種能賣錢的稻麥,既如江南富庶之地,很多良田連稻麥也不種,種瓜果、種桑麻,什麼值錢種什麼,一旦遇災荒,就無余糧了。”

    張原心道︰“別的地方也就罷了,陝西是一定要大力推廣種番薯玉、

    米的,只要能填飽肚子,高迎祥、李自成、張獻忠這些人就煽動不起那麼多農民造反,當然,明朝滅亡絕非是沒有推廣番薯,土地兼並、吏治**、黨爭不斷才是滅國的主因,靠番薯救國顯然有點荒唐,但推廣番薯絕對是能延緩危機爆發行之有效的捷徑。”說道︰“番薯、土豆和玉米不需佔用良田,山坡、荒地皆可種植,老師再出仕為官時,還需努力推廣才好。”

    王思任對張原這麼鄭重其事說番薯有些奇怪,不過張原關心時務顯然是好事,現在的秀才士人哪個關心這些事,笑道︰“我賦閑在家,現在名聲還沒你響亮,你好好努力吧,早日科舉出仕,專門推廣番薯種植去,哈哈。”

    王嬰姿也笑將起來,看著張原說道︰“番薯縣令。”

    沒辦法,話只能說到這個份上,這事還真得他自己一步步去做,現在人微言輕,說了也沒人當一回事,王老師雖有憂民之心,也絕料不到大明朝只有三十年國祛了,現在的江南可是一片繁榮景象哪張原笑道︰“待學生科舉出仕,那番薯種子都爛得沒影了。”

    說說笑笑,船到了山陰縣城八士橋,八士橋離府學宮不遠,張原道︰“老師,學生就在這里上岸吧。”

    王思任道︰“那好,你去吧,制藝每日一篇,古文兩日一篇即可,另要多讀詩賦,學著寫,有八股的功底,寫詩應是不難,還有,大善寺的啟東先生對你極為賞識,你也可以常去向他請教,放心,我沒有門戶之見。”

    張原笑道︰“學生還是願意向漬庵先生請教,能學到很多書本外的學問。”

    王思任笑著擺擺手︰“去吧,路上小心。”

    張原向王思任叉手施禮,又向王嬰姿作揖王嬰姿萬福還禮,看著張原、武陵主計二人跳上岸,向船上揮手道別,那漫天的雪似乎專奔張原去的,直往張原腦袋、肩頭落下,王嬰姿對爹爹王思任道︰“爹爹,這雪越下越大了,咱們船上沒傘吧。”

    王思任故意道︰“有一把,留到老父自己用。”

    王嬰姿臉一紅,咬了咬嘴唇,再從篷窗空隙里看時,張原已經撤tu 跑上八士橋,往府學宮那邊去了,小奚奴武陵緊跟在後。

    一里多路,張原一口氣跑到家,進了竹籬門,在廊檐下跺腳,跺去皮鞋邊沿的積雪,又搖頭暴腦抖身子,吧漢中、肩頭的積雪抖去,武陵也學嚴爺的樣抖雪,互相看時,只有一點點濕痕,可見天氣之冷,雪不易融化。

    回到內院,張母呂氏趕緊吩咐廚下給張原二人熱飯菜,船上的一碗擎面當然吃不飽。

    石雙將一個炭火紅紅的火盆搬到西樓書房,就擺在書桌下面,張原臨摹小楷時雙腳就踩在火盆兩側,兩tu 一暖,全身都暖,一邊練字,偶爾抬頭看看門外,那雪密集得看不到天井另一側的南樓,呵氣如雲卷雲舒一這幾天穆真真沒有過來,不知她去買了暖靴穿沒有,上回張原給了她三錢銀子讓她自己去鞋鋪定制,想想那天穆真真在井邊濯足腳丫通紅的樣子,張原至今都覺得兩腳發冷雪緊一陣慢一陣,斷斷續續下到第二天午後,後園積雪竟有兩尺厚,張母呂氏道︰“這麼大的雪我也是第一次見到,這還沒到臘月呢。”

    未時末,雪終于停了,武陵、兔亭與石頭兄弟在後園堆雪人玩耍,張原在書房里烤火、作八股、寫古文,八股文題目很多,盡可以作,代聖賢立言,盡可以扯,古文卻不知道寫什麼,要有感而發,兩天一篇也頗為難,前世倒是有點閱歷,可不能寫,想了想,還是寫策論吧,類似賈誼《過秦論》、甦軾《留侯論》,這也是古文之一體,正能發揮自己的識見,也可借古諷今,針砭時弊一小丫頭兔亭也許被伊亭教訓過,別顧著貪玩,要侍候好少爺,所以玩了一陣就回來在書房門邊探出雙丫髻的腦袋,問︰“少爺,有什麼吩咐嗎?”听張原說“沒事”就又跑回去玩,過個大約兩刻時又會探出腦袋來問這麼一聲。

    這一次,腳步聲又響起了,張原心道︰“怎麼問得這麼勤,我還沒寫幾個字呢。”頭也不抬道︰“沒事,玩你的去。”

    卻听穆真真含羞的聲音道︰“少爺——”

    張原抬起頭,就見穆真真立在門外,頭裹責帕,身穿青色絹布狹領長襖和長裙,一身青,映著身後天井皚皚白雪,明晰如畫。

    張原招手道︰“真真進來。”

    穆真真進了書房,張原看她雙足,穿了一雙灰黑色氈靴,大明服飾制度,官員和生員以上有功名者才能穿皮靴,庶民只許穿皮扎或者氈靴,但嘉靖以來,這些等級規定已形同虛設,庶民、商賈都穿直縫皮靴,張萼、張原也沒功名,照穿白皮靴不誤,但墮民畢竟地位最低,沒見敢穿皮靴的,氈靴可以穿,氈靴是蒙古人傳到中原的,沒皮靴好看,但防寒更佳張原見穆真真腳上這雙氈靴縴塵不染、也不見濕痕,便問︰“真真你是飛過來的嗎,那麼厚的雪竟能不濕鞋?”疑心這墮民少女又是穿草鞋過來到這里才換上的,口氣便有些不悅。

    穆真真忙道︰“少爺,小婢在氈靴外又穿了我爹爹的草鞋,這才不濕靴。”

    張原道︰“沒騙我?”

    穆真真道︰“沒有,小婢不敢,雪這麼大,小婢又不是不知冷熱的傻子。”說著,摸出一錢銀子放在書案一角,說道︰“少爺,制氈靴花了兩錢銀子,還剩一錢銀。”

    張原也懶得和她計較,放下筆,說道︰“一起去後園玩雪吧,讀書寫字也累了。”

    雪後的後園完全兩樣了,厚雪如氈,一踩一個雪窟窿,武陵和石頭兄弟堆起了五尺高的大雪人,雪人腦袋只比身子小一點點,愣坐在那里,兔亭對那雪人左看右看,向張原和穆真真道︰“少爺、真真姐,雪人腦袋歪了。”

    張原俯身捏起一團雪對著雪人腦袋就是一下,笑道︰“這是桀驁不馴呢,教訓它。”

    武陵、石頭兄弟紛紛捏起雪團打雪人,雪人巋然不動,任打,打雪人沒意思,武陵他們就互打,一時熱鬧無比。

    張原見穆真真笑笑的站在一邊,不去玩,便捏起雪團沖她道︰“真真,看打。”輕輕丟過雪團。

    穆真真卻沒躲,雪團正中其左胸,臉頓時紅了,她也沒料到少爺打得這麼準,剛好就打中那里。

    張原“呃”的一聲,天地良心,他不是故意的,只是歪打正著。

    這時,石雙從水井那邊踩雪過來,叫道︰“少爺,西張的能柱來了,有事告知少爺。”

    張原趕緊去見能柱,免得穆真真太害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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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龍山雪月


能柱見到張原,叉手唱諾道!”介子少爺,我家三公子說雪停子,請介子少爺準備一下,今晚就上龍山賞雪。”張原問︰“需要準備一些什麼?”

    能柱撓頭道︰“三公子沒說準備什麼。”張原笑問︰“那大約幾時出發?”

    能柱道︰“晚飯後就出發。”

    張原打發能柱回去,他去稟知母親,張母呂氏道︰“天冷甚,夜間如何能上山,山路都讓雪給封了,而且山風一吹容易凍著。”

    張原道︰“宗子大兄和三兄他們既說要上山賞雪,總會有準備的,兒子穿厚實點就行,王老師讓兒子學作古文,兒子正愁無事可寫,去龍山看雪就能寫上一篇了。”張母呂氏笑道︰“由你,記得早點下山,莫在山上久待。”

    這時穆真真進來向主母和少爺辭行,她要回三埭街了,張母呂氏道︰“怎麼才來就走,就在這里過夜嘛,積雪這麼厚,難行。”穆真真是因為好幾日沒過來了,所以一看雪停了就趕緊來,看到了少爺,還被少爺打中了一下,不好意思再待下去,說道︰“婢子還要回去給爹爹做飯,爹爹這幾日並沒有出去听差。”

    張母呂氏道︰“那就讓廚下q點開飯,張原要夜上龍山,正要早一些用晚餐,真真也在這里用了飯再回去,順便帶一些吃食給你爹爹回去再熱一下就行。

    穆真真還待婉辭,張原道︰“不差你父女一口飯,明年我去松江府,還要依仗你父女隨行保護呢。”張原回到書房,又臨摹了小半個時辰《靈飛經》,兔亭來請少爺去用晚飯,除了逢年過節圖喜慶熱鬧,婢僕是不能與主人同桌用飯的,張原與母親二人的飯菜自然要比其他人豐盛美味,有魚有肉有鮮湯一品和hu 白米飯,僕人們則是青菜蘿卜和黃糙米飯,每月初一和十五才能有兩次肉食用罷晚餐,翠姑用兩張洗淨的枯荷葉包了兩碗米飯和四個餿頭讓穆真真帶回去,穆真真將她爹爹的大草鞋穿在氈靴外面,走到竹籬門邊感覺有異,回頭一看,少爺立在大門邊看著她,頓時臉就一陣發燙一見穆真真回頭,張原微笑道︰“嗯真真這樣草鞋外穿不錯,能防滑,等下我上龍山也這樣穿。”穆真真道︰“那少爺上下山小心,婢子去了。”

    太陽雪藏了一天,這傍晚時卻顯露了出來,來一個夕陽無限好,映得皚皚白雪有一層淡淡紅暈,好似這墮民少女含羞的臉。

    張原看著穆真真走遠,便讓石雙找雙草鞋出來,他要穿在牛皮靴外面又找了幾塊皮扎,將小腿 全部包裹起來,山上積雪肯定沒膝,不這樣包裹起來可不行,武陵是要跟著少爺去了,也學少爺這樣穿草鞋、

    囊皮扎,收拾停當夕陽就沉下去了,幕色懾于雪色,一時下不來。

    張原和武陵又回房各加了一件襯襖,就听到張萼的鴨公嗓子前廳叫了起來︰“介子,出發了兵發龍山去者。”張母呂氏趕出來,丁囑早點回來,莫在山上待太久,張萼道︰“五伯母放心,我們不會在山上待太久,就是圖個新鮮,顯示不俗。”

    張原帶著武陵出門一看除張岱、張卓如外,可餐班的王可餐、

    潘小妃、馬小卿、高眉生、李畹生一伙人都冬裝重裹要一起上山,李畹生還帶著他的洞簫,另有十幾個健僕各執笤帚、竹杈、木棍這是開路的。

    龍山就是臥龍山,從學署後面一直延伸到龐公池這邊山不高但風景頗佳,是山陰城內游玩的好去處,中秋賞月、重陽登高都是人滿為患,但在這樣積雪數尺的寒冬登山實在是絕無僅有,山y n人一看那架勢,就知道張家的紈褲們又出動了,也只有張家的紈褲會這麼玩,張汝霜的兒子是這樣,孫子也這樣…

    一行數十人來到龍山腳下,這時天已經暗下來,但四下里雪光映照依然明如白晝,只是積雪臃臃平平,幾乎辨不出山道位置,能柱和馮虎持竹杈在前探路,竹杈插下去,好深一截,能柱叫道︰“這雪有三尺深。”張岱興致勃勃道︰“午這麼深嗎?,…走過去一踩,剛好踩到一個聚雪的凹處,整個人差點沒陷進雪里。

    張萼叫道︰“先鋒官除雪開道。”

    那群健僕便要上前清理山道上的雪,張原道︰“這要清理掉雪再上山那天都要亮了,每人用一根木棍或竹杈支撐,慢慢上去。”

    能柱和馮虎兩個健僕在前,找準山道位置,一步一個腳印往山上攀登,張岱、張萼、張原、張卓如跟在後面,相扶相幫,笑語不斷,從山腳到半山城徨廟不過三百多距離、,竟走了兩刻時守城徨廟的老廟祝吃了晚飯就已經躺到被窩里,听到外面人語喧嘩,不知發生了什麼事,這大雪天山路都封了,怎麼會有這麼多人來,是山精?還是木怪?

    老廟祝縮在厚金中發抖,听到拍門聲也不敢答應。

    張萼道︰“那廟祝耳朵有些聾,我們破門而入吧。”

    張岱朝山頂看了看,說道︰“時候還早,我們上到山巔星宿閣去坐著賞月看雪如何?”

    一行人又慢慢攀登,到了蓬萊崗,再往上已經辨不清山道了,而且山道一側就是懸崖,張原道︰“不能再上了,太危險,這一滑下去肯定沒命。”蓬萊崗只有樹木山石,沒有樓閣建築可以歇腳,眾人又回到城徨廟,讓大嗓門的健僕喊道︰“老廟祝,開門,狀元第的公子夜游賞雪到此。”喊了好一陣,那老廟祝終于開門了,目瞪口呆地看著這群人。

    張萼問︰“老廟祝,好酒好肉的趕緊端上來。”

    老廟祝揉著渾濁老眼,仔細端詳,嘻笑道︰“哈,是西張三公子,這位是大公子,這位是”張萼道︰“沒叫你認人,趕緊上酒菜。”把城徨廟當酒店了。

    老廟祝道︰“只有一些殘羹剩飯,酒肉一概沒有。”

    張萼叫道︰“你這老廟祝好生吝嗇,我張家每年給你這里的香火錢可不少,難道討不到一口酒喝!”

    老廟祝陪笑道︰“小道吃齋,實沒有酒肉。”

    張萼道︰“你又不是和尚,吃的什麼齋!”

    張岱道︰“三弟,莫要聒噪,等下蒼頭會送酒來,我們且先賞月。”張原和張岱並肩坐在城徨廟山門前,看山腳下的綿延開去的山陰城,萬家載雪,街道皆白,只有縱橫交錯的河道黑沉沉的流水勾勒出山陰城的輪廓,才分得清哪里是府學宮、哪里是紹興衛張岱對張原道︰“介子你看,這豈不是一幅天然生成的水墨畫,可惜我不會作畫,稼生叔的畫技三弟又沒學會。”

    張萼之父張稼生精于收藏,書畫俱佳,曾得董其昌、陳繼儒贊賞。

    張萼辨道︰“誰說我不會作畫,大兄,你忘了,前幾日我不是畫了一幅絕妙好圖給你看嗎。”張岱笑了起來,連連搖頭。

    張卓如問︰“大兄,三兄他畫了什麼?”張岱只是笑,不肯說。

    張萼道︰“說亦無妨,我畫了一幅春宮,賽過唐伯虎。”

    張岱笑道︰“你學唐寅畫春宮也就罷了,但你畫得也太不堪了,不說也罷,莫污了這雪山月s 。”

    雪霧後的夜空無雲,本應是月s 朗朗、寒輝灑地,但因為群山雪s 相薄,竟讓半空的那輪將圓的月亮失s ,呆白暗淡如紙。

    張原看著這雪月上下一白的晶瑩世界,心道︰“澹然小姐卻能作畫,若她看到眼前這奇景,定能畫出一幅冷雋清雅的水墨畫來,可惜不能攜她同游。”不禁又想起《浮生六記》里的沈三白與其妻芸娘攜手游山玩水的事來忽听能柱叫道︰“酒來了,酒來了。”兩個蒼頭小心翼翼抬了一甕洞庭春酒上山來,到城徨廟里讓老廟祝將酒燙了,用大胱每人喝一大甑抵御寒氣,那老廟祝也偷喝了一大碗,被張萼看到了,問他怎麼開齋了?

    老廟祝笑道︰“公子家的這酒太香,小道實按捺不住,且開齋一回。”眾人皆笑。

    張原也喝了一大胱,但覺性臆間酒氣冉冉,好生暢快。

    馬小卿唱《鳳儀亭》,李畹生吹洞簫和之,簫聲被寒威所逼,喑啞咽澀,聲不能出。

    張岱對張原道︰“昨日按察司張分守來拜會大父,說要請杭州織造鐘太監來山y n觀燈,張分守知道我山y n張氏的燈精美冠于紹興。”張萼喜道︰“如此說明年元宵燈會要大搞一場了?”

    張岱道︰“那是自然,太監最喜熱鬧,總要讓他滿意才行。”听到山下鼓樓敲了二遍更鼓,眾人便起身下山,離山腳還有百余步,這一段山坡較平緩,那馬小卿與潘小妃借著酒勁,兩個人互抱著,竟從山道上旋滾而下,很快就到了山腳下,站起來成了兩個雪人。

    山下有張氏僕人接應,還有一輛羊車,是方才運酒來的,張萼搶著坐了,拖著冰綾滑雪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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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章 年節、燈景、拙荊

山陰燈景,海內所夸,從鄉紳大族到篷門小戶,沒年元宵前後,家家戶戶以不能張燈為恥,紹興竹子多、蠟燭賤,制作一架燈費不了幾分銀子,尋常民戶也負擔得起,而且制好的燈可以張掛幾年,當然,這只是對小戶人家而言,象山陰西張這樣的豪奢大族,每年張燈都要求新、

    求奇、求多,制作更是精益求精,所費銀子以百兩計明年也就是萬歷四十一年的元宵燈會,因為按察使張其廉將邀請杭州織造太監前來賞燈,所以在十一月初紹興知府徐時進就特意召集會稽、山y n兩縣的長官以及本地鄉紳,要求明年的元宵燈會要盛張燈彩,按察使張其廉還特意拜訪了張汝霜說及此事近年來萬歷皇帝對臣子們的奏章往往拖延批復甚至留中不發,獨對礦稅太監、織造太監以及各地鈔關的收稅太監的奏章批復甚快,各地的礦稅太監因為擾民過甚,民憤極大,鬧出了很多混亂,前幾年已罷去,但織造太監和鈔關稅監是不能罷的,這是萬歷皇帝內庫銀的主要來源,萬歷皇帝愛財如命,寵信太監,派往各地的太監都是趾高氣揚,地方官員奉承猶恐不及,浙江按察司張其廉是三品大員,主管一省刑名並監察考核本省官吏,與布政使、都指揮使同為三司首腦,權力極大,卻也要對杭州織造太監曲意奉承,鐘太監要來紹興看燈景,這就成了紹興府明年初的頭等大事了,會稽、山陰兩縣都有差役里老去各家各戶曉諭,家家戶戶都要準備添置新燈,不要把一些陳年舊燈掛出來,那樣不喜氣,城中那些窮苦民戶雖有怨言,但畢竟是過年熱鬧的事,而且費錢不多,尚不至于去抵制
張汝霜命長子張耀芳和三子張炳芳張羅明年元宵燈會的事,定要出奇、出新,讓那鐘太監一見而終生難忘,花費多少銀錢在所不計。

    張岱、張萼這個冬天也都跟在父叔輩後面忙碌,張原依然是讀書、

    習字、作文,但既然縣府有令要制新燈,張原家自然也不例外,張母呂氏便命石雙去找善制彩燈的工匠,做六對新燈,石雙道︰“太太,小人就會做燈架子,只是燈面彩繪做不來。”

    一邊的張原道︰“有了,燈面繪畫我來想辦法,石叔只管做燈架子。

    張母呂氏奇道︰“我兒又不會繪畫,怎麼”忽然醒悟,悄聲問︰“你要去請商小姐幫你繪圖?”

    張原笑道︰“母親厲害,兒子動一點心思母親就一眼看透。”

    張母呂氏笑道︰“你是我生的,我看不透你誰看得透你,呵呵,為娘知道你是借機又想去看商小姐,好,去吧。”

    冬月二十日,張原便來到會稽商氏府第,向商周德道明來意,商周德笑道︰“這個我作不了主,你自去問澹然。”

    依舊是隔簾相會,少不了有小景徽忙忙碌碌,說好了畫六幅燈畫,用粉紅絹絲作畫到了臘月十二下大騁行納征禮時,張原由張岱之父張耀芳作為男方長輩一同前往,納幣之禮有簪花、戒指、金珠、寶石、玄穗、白羊、

    灰雁、清酒、白酒、粳米、合歡鈴、九子墨、以及各色禮盒,禮盒均用柏枝及絲線絡果作長串,或剪彩作鴛鴦,又用萬年青、吉祥草,以此為“吉祥之兆”女方則不須還禮,只等成婚時陪嫁的妝奩,因張原年齡尚幼,商周德與張耀芳議定近兩年不請期親迎,待張原滿了十七歲後再議一既已行大聘,那麼男女雙方便有夫婦之名,張原可以與商澹然私下相見了,依舊是在第三進小廳,甦繡仕女屏風已收起。兩個大火盆炭火玫紅,張原走進去時,就見商澹然已經在那里臉兒紅紅的等他,那嬌羞美麗的新嫁娘模樣讓張原心中就是一蕩,想︰“這要等三年後成婚,算得上是一種折磨了吧。”

    以身體而言,十六歲的商澹然顯然比十五歲的張原成熟得多,縴腰秀項、綽約窈窕,已具有成年女子之美,而張原呢,身體跟不上心理,雖已做過春夢,但顯然還嫩點,目光卻是灼灼火熱,顯示少年的心在悸動,愛情就在這悸動中,沒有悸動就沒有愛情商澹然有些慌張,不知該怎麼稱呼張原,按理說應該叫夫君或者相公,但一時怎麼叫得出口,向張原施禮時就想含糊過去,偏偏小景微就在邊上,問道︰“姑姑叫張公子哥哥什麼?”

    張原笑了起來,說道︰“嗯,我也沒听清,小徽幫我問清楚。”

    商澹然半羞半嗔斜睨了張原一眼,心下放松了一些,對商景徽道︰“我也和你一樣叫他張公子哥哥。”

    小景徽連連搖頭道︰“不行不行,姑姑十六歲,張公子哥哥十五歲,大的怎麼能叫小的哥哥呢。”

    商澹然心里對自己比張原大一歲還是有點芥蒂的,這時被佷女這麼當面說出來,有些羞惱,說道︰“那你也叫不得他哥哥,要叫一”

    小景徽仰頭問︰“我不叫張公子哥哥那又叫什麼呢?”

    商澹然又被問倒了,無奈道︰“隨你叫吧,我管不了你,你這個磨人精。”

    這就是一個害羞的剛訂親的少女與可愛小佷女的對話。

    商澹然的六幅燈景畫已畫好,一幅畫配一首詩,張原攜了絹畫回去,自己設計燈式,石雙削木剖竹,夜以繼日,趕在了過年前一天將六盞大燈做好,藏在西樓閣上秘不示人,單等正月十二夜張燈讓人驚喜,紹興燈景從正月十二至正月十六,號稱五夜燈。

    父親張瑞陽和姐姐張若曦的回信先後送到,張瑞陽隨信帶回五十兩銀子,助兒子行聘訂親之用,張瑞陽在信中雖然矜持克制,但老懷大慰的喜悅溢于字表,一年多不見,兒子竟這般長進,那兩篇八股文比他這個老童生還作得好,又能與會稽商氏女郎訂親,真讓他不敢置信,但老妻附信言之鑿鑿,不由他不信,張瑞陽在信中說,如果周王殿下容他辭歸,那他明年夏、秋之間將歸山陰姐姐張若曦的信更是充滿了驚喜之情,在信里說若不是快過年了,她真想立即趕回娘家看望小弟,看到小弟的信和制藝八股,還有與商氏女郎訂親的事,她真是要快活死了,說明年二月初就會派得力家僕從青浦來山陰接張原去,希望張原在縣試中先傳捷報從臘月二十四送灶王爺上天後,年節味道驟濃,墮民中的乞丐,涂抹變形,裝扮成鬼判到各家各戶叫跳驅儺,索取利物,家家戶戶換桃符、門神、春帖、鐘尬、福祿、虎頭貼在門前和房壁,街坊簫鼓之聲,通宵達旦。

    穆敬岩、穆真真父女從送灶王爺上天這日起便來張原家幫忙,打掃堂室,清洗器物,事多繁瑣,忙忙碌碌,轉眼除夕便到,張原去西張那邊的祖堂與族人一起祭祀祖先,回來時已是亥夜時分,見穆敬岩砍了一堆松柴架在前院竹籬門內空地上,點火燒柴,這叫燒,煙火騰騰,溫暖熱鬧,松香彌漫,張母呂氏、伊亭、兔亭等人都立在大門前笑嘻嘻觀看一癸丑新年第一天五鼓一響,張原便帶著武陵去里社神祠用糖豆米團祭灶神,稱為“接灶”回來後把米團分發給家人食用,稱為歡喜團。

    張原這日極忙,要向東張和西張的族叔祖和族伯、族叔們拜年,臨近午時去縣衙向侯縣尊賀新年,侯縣尊不在,也不知去哪里拜年去了,張原便在廨舍禮簿上寫上自己名字,將槽禮交與執役,這也算拜過年了。

    沒得歇,還得趕往會稽向商周德和王思任拜年,先去商家,在商家用午飯,與商澹然只匆匆見了一面,邀商澹然去山陰看元宵燈會一忙忙碌碌,歡歡喜喜,就已是正月十二,當日傍晚,石雙和穆敬岩在竹籬門前搭了一個木棚,待天一黑,便將六盞點上蠟燭的大燈懸上,還有幾盞往年積存的魁星燈、燒珠燈、剔紗燈,一時明明耀耀,絢麗奪目。

    張岱、張萼兄弟帶著幾個奴僕走了過來,張岱一見那燈景畫,便贊一聲︰“妙極!介子,這是請誰畫的?”

    張原微笑道︰“拙荊。”

    張岱、張萼兄弟二人愕然對視,隨即哈哈大笑起來,張萼笑道︰“介子想入洞房都快瘋魔了,拙荊都叫起來了。”

    張岱一邊笑一邊看那六盞燈景畫,其一是畫茅屋一角,有薔薇花開放,花上一碟,題曰︰“曉凝端l 極清勻,不佔園林最上春︰忽發一枝山谷里,似知茅屋有詩人。”

    其二是牡丹花下一青蛙,花絢爛、蛙生動,題曰︰“牡丹皆對本誰栽,細雨無聲蛙自來︰說似與人三不見,爛紅如火一里開。”

    張岱又贊道︰“野趣天然,書畫俱佳,介子,好福氣,好福氣。”

    張萼叫道︰“介子這是在張燈炫耀啊,氣人,著實氣人。”

    張原笑,說道︰“我去大兄那邊看燈去。”

    張岱攤手道︰“一盞燈也沒有。”

    “為何?”

    “專等鐘太監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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