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eric7877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歷史軍事] 【賊道三癡】雅騷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161
發表於 2012-4-26 09:15:11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六十一章 青樓與紅樓

    「介子弟著急了嗎?」

    張岱從大門外走了進來,笑道:「我本來還想等幾天再回來,讓介子急得坐立不安方好。」

    「哈哈,方說曹操,曹操就到。」張萼笑著走下去階墀,說道:「大兄應該等府試報名最後一天才趕到,急得介子跳腳,那才有趣,就好比演戲,救兵總在最後關頭才出現。」

    張原笑道:「那可太折磨人了,都要急出病來了,我還怎麼考試啊。」

    粉面桃腮的王可餐跟進來向張萼、張原叉手施禮,王可餐與馬小卿這幾個聲伎這次隨張岱去了上虞。

    張萼笑道:「王可餐,你怎好叉手,你應該行萬福禮。」

    王可餐粉面飛霞,還果真就扭扭捏捏福了一福,引得張萼大笑。

    這王可餐像極了女子,張原每次看到這個飾女旦的優童就想是不是女扮男裝的,但張岱、張萼兄弟想必是探究過的,王可餐聲伎兼孌童,這事說起來似乎有點齷齪,但張岱、張萼都很坦然,王可餐也不覺得可恥,這是因為風氣如此,晚明士大夫好龍陽之癖的很不少,就連袁中郎、袁小修兄弟也是如此,松江、蘇州一帶男風最盛,蘇州甚至有了男色鋪子,妓院叫青樓,男色鋪子叫紅樓,這可真是咄咄怪事——

    張岱在「自為墓誌銘」直陳自己「好美婢,好孌童」,張原呢,覺得美婢可以好一好,孌童還是算了,說道:「大兄是剛從上虞回來嗎,請坐請坐,喝杯茶。」

    張岱直言道:「有什麼好茶?」張岱對品茶很講究,劣茶不入口。

    張原道:「倒是有好茶,上等西湖龍井——」

    張岱沒等張原把話說完,就喜道:「那好,快快烹來。」進廳坐定,等著品西湖龍井。

    張原笑道:「總共兩斤龍井茶,一斤送了族叔祖,一斤送了謔庵先生。」

    張岱「嘿」的一聲,對張萼道:「我真該晚兩天回來。」

    張萼道:「就是,早早回來不顯人情,茶都不給你喝。」

    張原笑道:「我姐姐這次從青浦歸寧,帶了兩斤澱山白茶來,大兄可曾品過?」

    張岱道:「澱山就是青浦那邊,澱山也有白茶嗎,我只聽說天目山白茶,白茶本就少見,陸羽《茶經》有記載,我卻沒有嘗過,快快烹來,讓我一品。」卻又問:「誰烹茶?」

    張原道:「以前是伊亭,現在是兔亭。」

    張岱搖頭道:「兔亭那小丫頭哪會烹茶,只知把水燒沸而已,讓王可餐去烹。」王可餐的茶藝是張岱調教出來的。

    張原便讓武陵帶王可餐去南樓下的小茶房烹茶,不移時,王可餐用一個漆盤端了茶壺和三隻茶盞出來,為張岱三人斟上茶,張岱先嗅茶香,眉頭微皺,便即揭開盞蓋,輕抿了一口,說道:「可惜,茶是好茶,只是糅制時蒸焙火候沒掌握好,成庸品了,現在只是勉強能入口而已。」

    張原抿了一口,細細品味,他卻沒有大兄張岱這樣靈敏入微的味覺,笑道:「大兄太能辨味了,小弟佩服。」

    張萼笑嘻嘻道:「說到辨味,我想起一事,前年我曾與大兄打賭,讓三個婢女——」

    「不許說。」張岱喝道,漲紅了臉。

    張萼大笑,問張原:「介子可知我與大兄打的是什麼賭?」

    張岱跳起身來往外就走,張原趕忙拉住道:「大兄別走啊,這府試除了擔保人,還要一個挨保人,大兄幫我找一個。」

    張岱道:「挨保人不用自己找,孫教諭會安排的,都是按縣學廩生資格挨個配對的,你是縣試案首,那麼挨保人就是去年歲試第一的周墨農,周墨農與我交情頗好,我現在就與你去拜訪他如何?」這是想甩開張萼。

    張萼笑道:「大兄別走,你們兩個都別走,大兄,我先與你說上回我與介子打的賭——」斜眼看著張原,要看張原發急。

    張原卻不急,他越急張萼就越得意,他知道張萼是想說寶物光芒萬丈的事,說道:「三兄就愛捉弄人,我那事也算不得什麼,三兄總提那事就無趣了,來點新鮮的。」

    張萼見張原不急,的確覺得無趣,說道:「那還是先說大兄的事——」

    張岱先前發急,現在也淡定了,說道:「張燕客,你的荒唐事更不少,咱們賽說,你說一則我說一則。」

    張萼笑道:「妙哉,就這麼來,你一則我一則,我先說——」

    大石頭跑進來道:「少爺,門外來了一大群人,都說要見少爺。」

    張原聽到竹籬門外嘈雜的人聲了,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起身出門去看,張岱、張萼也一起跟出來,卻見是魯雲鵬、柳英才這些被姚復害得家破人亡的苦主特來感謝張原,有持田契的、有持銀兩的,還有拎著鵝鴨、抱著布匹的,都要送給張原表示謝意,若非張原,他們哪裡鬥得倒姚訟棍,只怕是一輩子沉冤難雪,被侵佔的田產更是休想拿得回來,所以都是真心感激張原——

    張原團團作揖道:「大家都是鄰里鄉親,在下——」

    「諸位要送什麼禮物,儘管送,趕緊送,有恩就要報恩,不要光說好聽的,這次鬥垮姚訟棍,我弟張介子是首功,有功就要受祿,來來來,鵝鴨就放在竹籬門內,絹布放在這邊青石台上,田契、銀子交給我。」

    說這話的當然是張萼,招呼著眾人趕緊送禮,他都要笑納。

    魯雲鵬率先上前,將兩張二十畝良田的田契交給張萼,魯雲鵬是最感激張原的,少年魯雲鵬跟著堂兄魯雲谷四處狀告姚復,冤屈難伸,家產蕩盡,這次侯縣令將姚復的六十畝水田判歸魯雲鵬,魯雲鵬與堂兄商議了一下,決定以二十畝良田酬謝張原之恩——

    那方秀才的兒子這次分得姚復山田五十畝,也送上十畝田契為謝,還有送銀子的,多的十兩,少的二兩,昔日姚復作惡,今朝張原收禮,不,張萼收禮,作惡越多,收禮越豐——

    張原本待阻止三兄收禮,轉念一想,把魯雲鵬叫過來問:「你堂兄沒來嗎?」

    魯雲鵬道:「來了,張公子請看,就在那邊。」

    張原朝魯雲鵬指的方向一看,布衣青履的魯雲谷立在竹籬門外的一株大槐樹下,遙遙向他拱手作揖,張原便對魯雲鵬道:「請你堂兄過來,我有要事與他商量。」

    魯雲鵬便擠出竹籬門,很快與魯雲谷一起進來了,而這時,張萼已經收到了四十五畝田契和上百兩銀子,鵝鴨滿院亂撲騰,青石台上的絹布數十匹,雞蛋十餘籃,還有桃李這些果子——

    張萼卻是嫌少,不甚滿意,百把兩銀子對他來說的確不多。

    魯雲谷過來向張原拱手道:「介子賢弟何事吩咐?」

    張原道:「魯兄,這些禮物我是不能收的,但我有個設想,用這些田產和銀子來建一個義倉,儲糧備荒,救濟災民,當然,僅靠這些田銀是不夠的,還得向本縣富戶勸募,我自己先出銀一百兩。」

    嘉靖以後,災荒頻繁,吏制腐敗,官府在救荒中的作用大不如前,而自萬曆二十五年以來,皇帝懶於政事,即便救荒賑災這樣的民生大事也是拖延懈怠,所以不少地方鄉紳富民就自建義倉以備荒年,官府救荒職責被地方鄉紳取代,這也是晚明官府控制力衰退的一個體現——

    魯雲谷大為感動,水旱常有,今年就已經百日未雨了,只怕就是一場大旱,若有義倉就可讓災民渡過荒年,魯雲谷當即大聲向眾人宣告此事,眾人都贊張公子高義,請張公子主持建義倉之事。

    張原道:「諸位鄉親,建義倉的事還要等我稟告族中長輩後再定,最晚五月間會定下此事。」一般建義倉都要請本地知名大鄉紳出面,不然也成不了事。

    張原請瘸腿的柳秀才和魯雲谷等人留下共議建義倉之事,其他人旁聽一會,也都散了,此時的張岱尚不知民間疾苦,對建義倉毫無興趣,張萼就更不用說了,把收到的銀兩田契交給張原,他叫能旺拎了一隻鵝,先回去烹製享用了。

    張原請柳秀才將今日收到的田契和銀兩登記在冊,這些銀兩田契都交與魯雲谷保管,具體籌備義倉事宜待四月底再議,魯雲谷也知道張原現在要準備府試,不敢多打擾,隨即告辭。

    柳秀才和魯雲谷等人走後,張原跟著張岱去拜會周墨農,路上張岱問張原:「介子,你要向大父稟知建義倉之事嗎?」

    張原笑道:「我現在若去說,族叔祖必罵我一通,說我不務正業,嘿,這事總要等府試後再說。」

    張岱道:「看來介子是有大志向的,小小年紀便留意民生,不是一味死讀書。」

    張原笑道:「主要是這些禮不好收,退還嘛又捨不得,不如藉機做點好事。」

    張岱哈哈大笑。

    在龐公池畔的周宅見到周墨農,周墨農已經知道他要做張原的挨保,連稱榮幸,周墨農是個茶癡,張岱是他的茶友,當即留張岱、張原兄弟在宅中用晚飯,飯後品茶,縱論天下名茶,張原旁聽,對於茶的見識大長。

    從龐公池回府學宮,張岱問張原是否明日就去府衙報名?

    張原道:「明日吾師謔庵先生命我陪同兩縣諸賢游避園,族叔祖也要去,大兄後天再領我去報名。」

    張岱最喜遊山玩水,說道:「那明日我也去避園,看看避園比砎園如何?」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162
發表於 2012-4-26 09:15:34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六十二章 今生得見挖筍人

    去年冬月十二日,張原曾隨王思任、王嬰姿父女來看過這避園,所見寒林蕭索,積雪斑駁,當時天色也陰晦,亭台樓閣就顯得有些孤寂,廊閣間還有不少雜物尚未清理乾淨時隔四個多月,三月二十三這日張原與大兄張岱跟隨族叔祖張汝霜再來會稽山西麓的避園時,卻是滿園春色,古木發新枝,嫩葉綴在老幹上,分外惹眼,那連接台亭堂閣的棧道兩邊遍植芍葯,幕春三月,芍葯開得正艷,避園的芍藥品種很多,花色從大紅大紫到淡白淺黃都有,極是絢麗王思任請了會稽、山陰兩縣的官紳十餘人,都是進士出身的,頭髮或斑白或全白,年少的就只有張原和張岱兩人,所以也像老樹綴新枝一般分外惹眼,張原現在的名聲猶勝張岱,雖不是張萼說的乃是山陰一霸,卻也無人不識,紹興知府徐時進一見張原,便笑呵呵問:「張公子也來遊園嗎,府試報名了沒有?」徐時進未能保全姚復,心下自然是大為不悅的,但事已至此,他絕對不會蠢到要報復張原,那樣於他沒有任何好處。
    張原躬身道:「回府尊的話,學生明日便去報名,我大兄是廩保,昨日才從上虞回來。」一位姓沈的鄉紳笑道:「徐大人,我紹興已多年未出現過小三元,肅翁此孫既得提學賞識,徐大人這裡還是成全他為好。」
    張汝霜擺手道:「這還得看他府試制藝如何若是不佳,照樣黜落,府尊大人無須看張某薄面。」
    王思任道:「今日邀諸位是遊園,莫談八股,遠眺香爐峰若天柱,近看芍葯奼紫嫣紅,良辰美景卻談八股,毋乃大煞風景乎。」
    眾人皆笑,沿棧道緩緩而行,一面說些越中人物故事張原和張岱走在最後,張岱低聲道:「與長輩同游總是拘束,覺得山水都遠隔不親近了。
    張原「嘿」的一笑,說道:「那我們悄悄走開就是了,何必亦步亦趨。」兩個人便從棧道墊回,先去臨溪的一座木閣上看溪水,這溪的源頭在會稽山中,山陰城中的河水都因乾旱而變得清淺了,這裡的溪水還是潺潺依舊,春水綠波夾岸野花芳草,有彩蝶往來翩躚,坐在閣上很是賞心悅目。
    春日陽光頗為曬人,坐了一會,張岱道:「我有些口渴,大父他們去那邊堂閣想必是要飲茶了,定有好茶,我去討一杯茶喝,介子一起去嗎?」張原道:「我不渴,此地甚好我再坐一會。」
    張岱道:「那我等下來這裡尋你。、,便往避園東北方那座高出林皋的堂閣走去。
    張原獨自憑欄,仰看香爐峰,俯看小溪水,風和日麗,景色怡情,忽見一條小舟緣溪而下,到得木閣下時小舟停下,舟中兩個人,其中一個戴籐絲儒巾、穿素色細葛長衫的少年書生仰臉喚道:「介子師兄張原定睛一看,啊,是王嬰姿王思任老師還容得她男裝出遊嗎,想必是因為這是自家的園林,王嬰姿頗有自由,雙手憑欄笑應道:「嬰姿師妹好興致。」
    小舟上有十幾根象牙一般的大筍,應該是在前面竹林中挖得的,王嬰姿抓起一根筍笑道:「這筍送你。」掄筍奮力向木閣上一丟一王嬰姿能有多少力氣那根大筍「砰」地撞在閣板上,又砸落水中,船娘趕緊將船划…近,把筍撈起然後系舟閣下木柱,王嬰姿上了岸蹲在溪邊洗了洗手,輕快地上了木閣,左右一看,睜大眼睛笑道:「只你一個人?」
    張原道:「我大兄張宗子就要來的。」王嬰姿道:「那我們另找一個去處說話,我有話問你呢。」說著,返身便行,走出幾步,回頭招手道:「來呀,就在前面竹林,竹林綠得醉人,老先生們不會去哪裡。」張原稍一遲疑,便跟上去了,與王嬰姿上了那條小舟,一頭一尾坐好,王嬰姿對那船娘道:「再去竹林。、,
    船娘拔起竹篙,逆水行舟,那竹篙插進溪底泥石中,船娘雙手交替撐握竹篙,小舟便悠悠前行,轉過前面一個小山崖,景色陡然一變,小溪右岸是大片大片的翠竹,中間夾雜著幾株奇倔老松,高高的翠竹遮蔽了陽光,把這一段的溪水都映成了碧綠~
    張原讚道:「果然是好去處。」看船頭的王嬰姿,素色的細葛長衫變成淺綠色的了,微笑睜大的眸子也如穆真真一般帶著幽碧。
    王嬰姿得意道:「是好去處吧,從岸邊很難走到這裡來,必須用船,這條山溪也只這一段好行船,是我特意叫人搬了船來的。」
    張集笑道:「師妹英明。」
    王嬰姿「格」的一笑,問道:「你在我的八股文上寫個「可,字是什麼意思,是通過府試了嗎?」張原微笑道:「我想擢你為案首,就怕徐府尊不答應。」
    王嬰姿道:「說實話,那篇制藝比你如何?,
    張原道:「我也很難寫得更好。」
    王嬰姿笑得眉開眼大,說道:「這篇我的確花了很多心思,我與你說,萬一府試時是這個題目,你就照抄如何?」
    張原道:「果斷照抄。」王嬰姿大喜,說道:「府試與縣試一樣,也是考兩題,那我再擬一題,猜對的題話你也照抄吧。」
    張原笑道:「兩題都猜對,那要多大的好運,這不行,好運不能用盡,另一題我自作。」王嬰姿笑道:「你還真以為這題就猜中了啊,我也就說著玩玩的。」囊下竹筍的一片殼丟進水裡,看那筍殼漂去,說道:「其實我真的很想和介子師兄一道去參加科考,唉,身為男子是多麼有趣啊。」說這話時,眼睛在張原身上到處瞄著,似乎在看張原身上到底哪裡與她不一樣?
    張原微笑道:「其實做男子也不是很有趣,各有各的煩惱。」心想賈寶玉還恨自己不是女兒身呢。
    王嬰姿道:「男子可以科考,可以交友,不就很有趣嗎,女子卻只能守在閨中。」
    說話間,小舟在翠竹掩映的小溪中溯行半里之遙,泊在右岸一平坦處,張原先跳上岸,王嬰姿上岸時他還伸手讓王嬰姿借勁,把那船娘看得目瞪口呆。
    這片竹林約有數十畝,生長在一片平緩的斜坡上,斜坡往上往下都是懸崖峭壁,果真是只有從小溪才能到這裡。
    走進竹林,翠色yu流,聽著竹梢「沙沙」輕響,仰頭看,春日的陽光紛紛灑灑,竹林間到處是跳躍的明亮光斑,光斑也在王嬰姿身上跳躍,讓這個扮作少年書生的王二小姐顯得活潑異常。
    張原道:「這片竹林茂密,若是天色晦暗就會顯得陰森森,正是要這陽光燦爛的日子才好。」一邊說一邊往竹林深處走去,卻聽到身後「撲嗒」一聲,王嬰姿跌倒了,趕緊回身去扶王嬰姿站起身,卻突然抱著一株修竹哭了起來,淚如雨下。
    那船娘慌忙趕來,為王嬰姿拂拭長衫後擺沾著的泥屑草莖,一邊連聲問:「二小姐哪裡摔痛了?擦傷了嗎?」王嬰姿用手拍打著粗大的竹節道:「我要參加科考,我要參加科考船娘心想原來是這麼回事啊,二小姐又耍小孩子脾氣了,這個她無能為力,看著張原道:「張公子一」意思是讓張原勸勸嬰姿小姐。
    張原並沒覺得王嬰姿這樣子幼稚可笑,王嬰姿十六歲,制藝高超,身為女子不能參加科舉,想想當然會很難受,王嬰姿本是性情中人,這時觸景生情,突然發洩內心的鬱悶也很正常,誰說歌哭嘯傲只是男子的權利?
    張原默不作聲,彎著腰在地上找了一會,找到一個冒出地表的筍尖,直起身來道:「師妹,是這根竹筍絆倒的你,我們把它挖出來,回去吃了報仇雪恨。」讓船娘去把船上的短鋤取來。
    王嬰姿「嗤」的一笑,用絹帕拭乾眼淚,說道:「介子師兄莫要笑話我。」
    張原道:「怎麼會,我也覺得挺可惜的~」
    王嬰姿便道:「那師兄能不能幫我想個辦法讓我參加科考,師兄總是很有辦法的。」張原趕忙搖頭道:「這個我真是愛莫能助,師妹想必也知道,那考棚龍門驗身很是嚴格。」
    王嬰姿面色微紅,說道:「賄略一下那些胥吏,如何?」
    張原道:「這不行,王老師也決不許的。」
    王嬰姿雙肩一塌,黯然道:「我也知道不行,只是不死心,以為你會有好法子呢。」
    張原道:「師妹制藝與我水平相當,我若能通過府試、道試,師妹也能,我是生員,師妹就是女生員。,…說到這裡,自己也笑了起來。
    王嬰姿瞪大眼睛笑道:「師兄中了舉,那我就是女舉人,師兄中了進士,那我就是女進士。」
    這卑兄妹二人相視大笑。
    船娘取來短鋤,張原執鋤細心將那根筍完整地挖了出來,船娘讚道:「張公子挖得好,方才二小姐挖斷了好幾根。」
    王嬰姿道:「這筍就勞師兄帶回家去煮了吃掉,為我報仇。」張原道:「就不知道好吃不好吃,若是難吃,這報仇也痛苦。
    王嬰姿笑,船娘道:「張公子,這裡的筍極鮮美,像花藕一般嫩,像甘蔗一般甜,張公子回去煮食就知道了。」又問王嬰姿:「二小姐是不是該回去了?等下老爺會找的。」
    王嬰姿「嗯」了一聲,望著張原道:「師兄比我爹爹還談諧善詭,每次看到師兄,總讓人心情愉悅。」
    王嬰姿說這話時毫無扭捏之態。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163
發表於 2012-4-26 09:15:5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六十三章 蓮花原屬似花人

    小舟順流而下,在臨溪木閣處靠岸,王嬰姿上了岸,對張原道!
    「這筍等下讓人送到師兄家去。」抬頭一看,木閣上有人憑欄下望,便不再多說話,朝張原拱拱手,上了棧道往別處去了。
    張原也的大兄張岱了,快步上到木閣,問:「大兄何時來的?」張岱笑道:「介子,我可等你半日了,方才在那邊堂閣上品到了西湖龍井茶,而且是西湖龍井中最上品的「蓮心茶」應該就是你送給漬庵先生的吧,果然妙極,杭州織造太監實在是享受。」張原道:「族叔祖那裡也送了一斤,我自己是一兩也沒留。」張岱道:「那我要常去大父那裡討茶喝。」話鋒一轉,指著棧道那端王嬰姿的背影問:「這人是誰?」
    張原道:「是漬庵先生的子侄。」
    張岱嘴角勾起,似笑非笑道:「是嗎,可我怎麼看著像是女子?」
    張原鎮定自若道:「男子女相的不少,王可餐就很像女人。」張岱探究地打量著張原,笑道:「非也,王可餐是男子,這我知道,但這位」抬眼再看時,王嬰姿已經不見了。
    張岱遙指王嬰姿消失處:「但這位顯然是女子,因為她是裹足的,王可餐再怎麼像女子,卻未裹足。」張原詫異了,方才王嬰姿上下船他也注意了一下王嬰姿的雙足王嬰姿穿的是儒生常見的那種雙臉羊皮鞋,腳可不小,應該是未纏足的啊,何以大兄斷定王嬰姿是纏足的?
    張岱見張原有些疑惑的樣子,得意道:「介子弟這方面就不如我了吧,我也沒看到她的足,只看她那裊娜的步態,就知道她是纏足的,而且纏的是揚州小腳,揚州小腳纖直細長拇趾未拗折,這個有講究,並不是所有女子適合纏揚州小腳的,要那種天生腳短而寬的才行,以竹片扶夾,限制其寬,這樣裹出來的腳纖直細長,筋骨也未大損,把玩起來」
    張岱住口不言,他不知方纔這儒衫女郎是何人不敢褻語。
    張原搖了搖頭,心想:「王老師也未能免俗啊,嬰姿師妹竟也纏足了,我還以為嬰姿師妹也和澹然一樣未纏足呢,嬰姿師妹幼時纏足時想必會大哭,王老師於心何忍。」又想:「也許是王師母逼著嬰姿師姐纏的,前日嬰姿師姐出來見我,就被王師母拽回去了,王師母比較嚴厲。」想著先前在竹林中王嬰姿拍著竹子哭說要參加科考,不禁甚為憐惜一張岱見張原出神的樣子嘿然道:「介子你可不是糊濤人,就算沒注意她的小腳,也能看出她是不是女子,說,她是誰,你不說,我自己去問就問那船娘。」
    張原無奈道:「不瞞大兄,她是漬庵先生之女,喜歡扮書生一」
    「果然是她!」
    張岱一拍大腿,那興奮的樣子讓張原愕然,只聽大兄張岱又道:「這是詭庵先生的次女是吧有意許配與你為妻的那位王二小姐?」張原吃了一驚,這時難裝淡定,忙問:「大兄從哪裡聽來的?」這事他只向母親和族叔祖張汝霜說起過,而且也是有意避開婢僕耳目的。
    張岱笑道:「我也不瞞你,我是聽侍候大父的茶僮說的,想必你向大父稟報此事時被茶僮聽到了。」
    張原道:「大兄這事莫要傳揚出去,諒庵先生肯原諒我已經夠寬容的了,若傳揚出去讓他失了顏面,那小弟以後如何與譴庵先生相見。」張岱卻不以為意問:「你既知如此,為何還與王二小姐同舟去挖筍?」張原語塞人,總有情不自禁的時候。
    張岱笑笑的看著張原,說道:「介子莫非想魚與熊掌得兼?別矢口否認,我輩率性而為,不必效冬烘道學虛偽,你要抓住最初一念,那才是你的本心。」
    張原心道:「我最初之念,是覺得嬰姿師妹很可親,與她說話交往頗為愉悅,這是我的本心,而其他種種顧慮卻是因為世俗的束縛一」
    張岱又道:「夫童心者,絕假純真,最初一念之本心也,失卻童心,便失卻真心,失卻真心,便失卻真人,人而非真,全不復有初矣一介子可知這是誰的高論?」

    李贅的《童心說》呀,這篇短文四百年後的張原粗略讀過,當時並不覺得如何震聾發聵,而現在聽大兄張岱說來卻是惕然有省,有童心才有真情,不過並不是有真情就能所向披靡的,人不是生活在哲思和空想裡,現實是如此的堅硬,李讚自己也最終被誣下獄自刎而死一張原道:「此論甚奇,源出王陽明良心說,卻有新意,不知是哪位賢達的大作?」
    張岱道:「這便是李卓吾的《焚書》,不讀《焚書》,難稱名士。」晚明士人逾禮放縱,從王陽明、李贅這裡恰能找到思想依據。
    張原問:「李卓吾先生仙逝幾年了?」張岱道:「仙逝已十年,可惜啊。」又道:「李卓吾行事驚世駭俗,六十多歲了還與湖北麻城梅御史孀居的女兒相戀,李卓吾入獄也與此事有關。」張原驚訝道:「還有這等事,我卻是未曾聽聞。」張岱道:「李卓吾那時已出家為僧,梅氏女望門而寡,《焚書》裡有李卓吾寫給梅氏女的四首七言詩,深情自蘊,我以為古今情詩以此為最,試為你吟誦」吟道:「一回飛錫下江南,咫尺無由接笑談。
    卻羨婆須迷氏女,發心猶願見瞿曇。」「持缽歸來不坐禪,遙聞高論卻潸然。如今男子知多少盡道官高即是仙。」
    「盈盈細抹隨風雪,點點紅妝帶雨梅。莫道門前馬車富,子規今已喚春回。」「聲聲喚出自家身,生死如山不動塵。欲見觀音今汝是,蓮花原屬似花人。」
    張原歎道:「李卓吾把梅氏女比作觀音啊,從這四首詩來看,二人的情感堪稱聖潔,是一種道的交往、精神上的相契。」張岱大讚:「介子,若李卓吾先生健在,必引你為知己。」話鋒陡轉說道:「所以說介子盡可與王二小姐交往,成就一段佳話,我甚羨慕。」張岱是真心羨慕,十七歲的張岱期待遇到紅顏知己,他的未婚妻劉氏女不算,連面都沒見過。
    說來說去又說到王嬰姿頭上,張原笑道:「我哪比得了李卓吾先生,我血氣方剛,也不適合精神戀愛,等我六十歲後再說吧,現在我還要做很多事。」
    「精神戀愛。」張岱喜道:「此語尖新,前所未聞。」
    這時有王氏僕人過來請二人去赴宴,張原悄聲道:「大兄,那事再也休提。」
    張岱點頭笑道:「我靜觀其變,你們一個師兄一個師妹的,怎麼看都不像無緣的。」
    午後申時,張原回到東張宅第,避園的五根象牙大筍竟先送到了,其中一根大筍還繫著一條絲帶,想必就是絆倒王嬰姿的那根筍,張原便命翠姑將這根筍先煮了炒肉吃,這筍果真如那船娘所說,嫩如藕、甜似蔗,張原一家大快朵頤黃昏時分,張原依舊在投醪河畔騎白騾,等履純、履潔要搶著騎白騾時,他就去看穆真真練小盤龍棍,穆真真現在已不像初時那麼羞縮,早晚兩次練棍,只要張原有暇,穆真真會主動來請少爺看她習武,張若曦也會來看,好似每日必演的戲劇一般。
    次日,張原約了大兄張岱和廩生周墨農,先去縣衙門禮房取了報名文書,再到紹興府衙投送報名文書,胥吏認得張原,笑臉相向,很快為張原填寫好履歷,廩保張岱和挨保周墨農也都簽字畫押,報了名出來後,張原以五錢銀子相謝周墨農,周墨農笑道:「我與宗子是摯友,怎好收你這錢,宗子收了保銀未?「張岱道:「我要他兩年後杭州鄉試時請我喝花灑,怎麼,周兄也想眠花醉月?」
    周墨農笑道:「妙極,介子賢弟明年補生鼻,後年便可與我們一道赴杭州鄉試,這花酒斷少不了要介半賢弟請。」
    張原三人在府學宮十字街慢慢地走,逛逛書鋪,那姚記書鋪現在已經換了主人,改招牌為周記書鋪了,三人進書鋪一看,今年會試的墨卷本竟然都有了,是今日剛到的新書,還散發著油墨清香,會試是二月初九考第一場,二月十五日考完第三場,發榜要到二月底,現在才是三月二十四日,一個月時間不到,墨卷抄本要從北京傳至山陰,還要雕版刻印,書商可謂神通廣大張萼之父張聯芳也參加了今年的會試,本月中旬就有消息傳回,張聯芳未能中式,也不回鄉,依舊留在京中等待下科再考。

    隨這次新科進士墨卷傳回的還有三月初三殿試名單,狀元是周延儒、榜眼莊奇顯、探花趙師尹,張原對莊奇顯、趙師尹二人的名字沒什麼印象,周延儒的大名卻是知道的,周延儒在崇禎朝兩度任內閣首輔,與復社淵源極深,亡國前夕被崇禎帝賜死,周延儒會試、殿試都是第一名,當然是極有才華的,能兩度出任首輔,當然是城府深沉心智過人的,但最終難逃家破人亡的命運一一甲三人附有小傳,周延儒生於萬曆二十一年,今年才二十一歲,去年鄉試中舉,今年就會試、殿試雙元,稱得上是文運亨通,張原心道:「時不我待,周延儒科舉之路似乎很適合我,當然會元、狀元是可遇不可求的,我只求三年後進士及第,這個應該可以憑努力得來的。」
    周墨農道:「狀元二十一歲、榜眼二十七歲、探花三十四歲,這癸丑科殿試前三名都是年少俊傑啊,下一科,不知我輩能不能榜上有名?」
    這會試程文一共三卷,收首藝兩百餘篇,售價一錢八分銀子,比一般書籍要昂貴,張岱、張原、周墨農三人各買了一套,這是時文風向標,必須揣摩。
    此後十餘日,張原閉門不出,在家裡讀書、習字、作八股,張若曦經常為弟弟誦讀詩書,看弟弟習字、作文,心裡極是歡喜。
    穆真真這些天也一直在這邊,午後張原練字時,她也坐在書案一角,認認真真懸腕寫字,張原沒讓她臨帖,只讓她把會認的字學會寫,穆真真現在已識得一千多個字,千字文已全部能背誦,但要想順暢地閱讀書籍,必須識得四千字,所以她現在開始讀《左傳》,這是張原安排的,張原不讓她讀四書五經,他要讓穆真真讀史穆真真自然是張原讓她讀什麼她就讀什麼,有書讀她就很快活了,坐在少爺身邊寫字,心裡甜滋滋的。
    紹興府八縣,參加府試的儒童過萬,縱然紹興府的考棚規模大,也容不下一萬人一齊考試,所以只能分開考,從初五日開始,先是嵊縣、
    上虞和余姚三縣的儒童先考,初七日是諸暨、蕭山、新昌三縣的儒童考試,會稽和山陰兩縣的儒童安排在初九日考試紹興府、山陰縣、會稽縣,兩縣一府共一城,府衙和考棚都在山陰縣這一側,所以從四月初一開始,就有其他縣的儒童陸續來到山陰,有親戚的就借住在親戚家,沒親戚的就住客棧,山陰縣客棧爆滿,很多儒童只好住到會稽縣那邊,甚至住到城郊去,年幼的儒童還要由父兄或者塾師陪送,所以四月的山陰縣是人滿為患,要持續到月底發案放榜才會散去一張原佔了地利,只在家裡靜坐等考就是,初八這日天剛擦黑,張原早早就洗浴睡覺,因為府試與縣試不同,縣試是天亮進場、辰時才開考,而府試卻是四更天就要入場,所以張原必須初九日丑時初刻就要起床一初八夜裡這宅子中只有張原和兩個小外甥有得睡覺,其餘人都在守著,張原參加府試是本年最重要的事,穆真真和武陵就在張原臥室外間,兩個人要聽著更鼓好叫醒少爺,到了亥末時分,武陵已是哈欠連天,穆真真壓低聲音道:「小武,你睡一會吧,我守著就行。」
    武陵搖頭,又強撐了一會,扛不住睡意,說了一聲:「真真姐你記得叫醒少爺呀。」便和衣歪在矮榻上,倒頭就睡著了。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164
發表於 2012-4-26 09:16:28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六十四章 如賊如鬼

   夜深人靜,穆真真用竹籤將油燈撥亮一些,坐在燈下看《左傳》,不認識的字就用鵝毛筆寫在一張竹紙上,明日向若鼻大小姐請教,這鵝毛筆是少爺製作的,前些日子布些受了姚復欺凌的人不是送了十幾隻鵝鴨來嗎,少爺就用鵝翅硬羽製作了幾支鵝毛筆,寫的字雖然硬板板的,但勝在方便看了幾頁書,覺得有些睏,穆真真就起身到門外天井邊站一會,長方形的天井隔出長責形的一片夜空,新月如鉤掛在天井西北角上,南樓上三個房間透出燈光,仔細聽,能聽到太太和大小姐在低聲說話。
    回到少爺的臥房,外間小榻上的武陵有輕微的鼾聲,裡間少爺卻是無聲無息,穆真真心想少爺睡著時也有輕微桿聲的,難道少爺沒睡著?
    正這麼想著,就聽到少爺說話了:「真真,來把燈給點上。」穆真真端起青瓷燈進到裡間,把少爺床邊的燈盞點亮,燈光鋪展開來,黑漆描金床帳帷低垂,少爺還在床上,穆真真問:「少爺睡不著嗎?」「先前睡了一會」張原披散著頭髮鑽出帳帷下床跋鞋,穆真真趕緊上前把帳子向兩邊鉤起。
    張原問:「已經敲過三鼓了吧。」
    穆真真應道:「是,剛剛敲過。
    張原道:「那我就起床了,反正睡不著,等下還要去叫西張的大兄。」張原穿上青衿儒服,穆真真為他梳頭,盤成一個圓髻,戴上網巾,張原摸了摸網巾,笑道:「真真梳得好,頭緊,男子有三緊,頭緊、腰緊,足緊。」
    忽聽得後園那邊有人叫:「介子一介子」
    張原道:「是西張的大罘,。」起身便往後園去,就見淡淡的月色下,有幾個人提著高高的燈籠站在那段拆掉的圍牆外,這片是在建的屋基,堆著青石和沙土,夜裡不好走。
    穆真真快步過去開了後園小門,張岱、張萼還有幾個僮僕走了進來,張岱笑道:「介子睡不著嗎,我也是一夜未睡,與燕客還有范先生他們下棋、投壺耍子。」
    張原作揖道:「有勞大兄了,辛苦辛苦。」
    張萼道:「介子怎麼不謝我,我更辛苦。」
    張原笑道:「是是,三兄也辛苦。」族兄弟三人從水井這邊繞到前廳坐定,穆真真與兔亭捧出茶來,廚下的翠姑與兩個僕fu已經在做肉餡匾食,張原吩咐多做一些,大兄、三兄要在這裡一起用餐。
    張岱說些幾年前他參加府試的趣事,那時他才十一歲,由一個健僕馱著去考場閒談了一會,石雙過來請三位少爺到隔壁小廳用匾食,用罷匾食,正聽到樵樓敲了四鼓,不遠處的府學宮已經是人聲嘈雜,山陰、會稽兩縣三千名應試儒童就要入考棚了,武陵這時也提著個長耳竹籃出來了,長耳竹籃裡有筆、墨、紙、硯、一瓷瓶水和一疊酥蜜餅,和張原上次參加縣試時準備的東西一樣一張原進內院向母集和姐姐說了一聲,帶著武陵和大兄張岱、三兄張萼一起出門,張萼是去看熱鬧的。
    那彎新月這時已落下了西面的龍山,天色昏暗一片,石雙和穆敬巖各提著一盞高腳燈籠照明,來到府學宮北面考棚外一看,無數的高腳燈籠熒熒閃閃,比天上星辰璀璨,比元宵燈會熱鬧,這些燈籠奇形怪狀,還大都寫有醒目大字,有的是寫地名、有的是寫塾師姓名、有的是廩保的名字,方便那些走散了儒童看到重新聚到燈下紹興府試的考棚比山陰縣試的考棚規模還要大一些,可容三千餘人同場考試,考摒有正堂五間,前有軒,旁為席捨,東西兩面各十一間,門房、皂房各三間,府試考棚是提學官按臨各府的臨時衙門,提學官主持的歲試和科試也在這個考棚,考棚兩側各有一個大門,大門內有大院,應考儒童在這裡聚焦等候點名,穿過大陸院往北是穿堂大廳,紹興知府徐時進端坐在大堂上點名,廩保相認無誤,然後到胥吏處領取考卷,再到搜檢處聽候搜檢一等了一刻時,報到張原的名字了,張原上前向徐知府叉手施禮,徐知府含笑點頭道:「張原,本府等著看你的墨卷,去領考卷吧。」張原領了考卷,向張岱、張萼等人揮揮手,獨自提了考籃去搜檢處等候搜檢入場,這裡的搜檢比縣試時要嚴格一些,不但要解衣脫鞋,還要把髮髻也解散,經過這麼一搜檢,應考的儒童就衣衫不整、披頭散髮了,提著考籃跤著鞋惶惶然的樣子象賊,這絕對是有辱斯文啊,這種考試多參加幾次人也會變得猥瑣,慷慨談氣節也難,難怪明朝滅亡時官員死節的少。卻原來文人的氣節在一次又一次的科考中給磨掉了,但這也是沒辦法的事,科場作弊,屢見不鮮,花樣百出,不嚴格搜檢也不行,縱容作弊對別的考生不公平,所以只好一視同仁,把所有考生都當作賊來看待一「希望我府試、院試、鄉試、會試都能一次通過,殿試時應該不要脫衣服了吧。」

    張原這樣想著,解開腰帶,脫掉鞋子,摘下網巾正要解散髮髻時,那負責的搜檢的衙胥道:「不必了,張公子可以入場了。」張原心道:「這衙胥認得我,很好,這髮髻解散了自己收拾麻煩。」便朝那衙胥一點頭,戴上網巾一邊上一個儒童正將披散的頭髮胡亂打了個結塞在帽子裡,見張原不解發,便大叫說「不公」那衙胥喝道:「什麼不公,這位張公子是山陰縣試案首,你是嗎?」
    那儒童頓時蔫了,嘟噥道:「案首就可以不搜檢了嗎,這是哪裡的規矩。」雖然只是沒解散髮髻,但張原心裡還是舒服了許多,人人都愛特權啊,繫好腰帶,提上考籃入場,聽得身後胥吏大聲道:「對號入座,不許搶位。」
    張原心道:「府試不許搶座位了嗎。」便從考籃裡拿起考卷就著龍門的燈籠一看「震堂奄號庚申甲座」。
    紹興府試考棚呈八卦狀排列,共有八堂,每堂可容四百人,分東西南北四個區號,張原找到震堂南號,又在一排排的長條桌上找到庚申座,因為南號有一百座,已超過六十甲子數,所以每個座號又分甲乙,那乙座已經有人,是個鬚髮斑白的老儒童,見張原來,客氣地拱拱手,還往邊上稍微挪了挪。
    張原在長條凳上坐下,聽到「嘎吱」一響,這些桌凳都是工吏置辦的,少不得要偷工減料,板子薄、做工糙,而且每排的桌子、凳子全部以竹條釘在一起,想要挪開一些都不行,一個人動,全排桌凳都動,這府試的考場還不如山陰縣試。
    偌大的可容四百人的震堂考棚只一前一後各懸著一盞燈籠,那些披頭散髮的考生陸續進場,昏暗中真如鬼影幢幢,好在天色已漸漸放明,等考生基本到齊後,天也就大亮了,有差役將那燈籠提走。
    考生擁擠,座位狹窄,每個人面前的桌子只能分到兩尺這麼一截,剛好放個硯台和考卷,張原是既來之則安之,閉目養神,靜候龍門關閉。
    過了大約一刻時,聽得「叮叮」的磐響,龍門關閉落鎖了,震堂考棚霎時安靜下來,一個個都在屏息凝神,等著府尊大人出題。
    又過了一刻時,有書吏進入震堂考棚,後面跟著一個差役,差役舉著題牌,滿場考生紛紛站起來伸頭延頸爭著看題,嚷道:「第一題是「趙孟之所」」
    張原眼力不佳,隔得遠也看不清題牌,聽到「趙孟之所,這題目,心道:「這是孟子裡的句子,算是截下題,原句是「趙孟之所貴,趙孟能賤之」意思是身外之貴,得而不喜,失而不憂」
    張原正思索這「趙孟之所」聽得鄰座儒童又報道:「第二題是「君子喻於義」。」
    張原一聽,大為驚喜,這正是王嬰姿當日擬作的那個題目「君子喻於義,小人喻於利」出於《論語》,哈哈,擬題抄襲是這麼容易的嗎,科考只對夾帶、代考、事先洩漏考題這些作弊行為有懲治的規定,對擬題是毫無辦法的一監考書吏又大聲念誦了這兩道四書題,問眾儒童聽清題目沒有?眾儒童紛紛道「聽清了」卻有一個考生嚷道:……君子喻於義,也就罷了「趙孟之所,這題太難,比前兩場難,這不公平。」
    紹興府試因為考生太多,沒法同場李試,只有分開考,而分開考就不能用同樣的考題,而題目不同的話又容易被指責出題不公,震堂中的其他考生聽這個考生這麼一喊,也紛紛鼓噪說出題不公監考書吏喝道:「三場考試都是四書題,也都是截下題,有什麼不公?誰說不公的就站出來,我帶他去見府尊大人,讓府尊大人給他另出題一誰,站出來!」
    自然沒人敢站出來,誰站出來誰倒霉,肯定取消考試資格叉出考場。
    一時間磨墨聲、展卷聲,還有小聲的抱怨聲,考試順利進行。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165
發表於 2012-4-26 09:16:49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六十五章 硯底金箔紙

    紅絲硯、牛舌墨,一邊磨墨一邊思索,那篇「君子喻於義」張原是決定抄嬰姿師妹的了,張原不是那種方正不阿的人,他懂得的取巧,不損人,可利己,何樂而不為,現麼只需琢磨那篇「趙孟之所」就可以了,作為並藝的「趙孟之所」當然更重要,他要集中精力把這篇制藝作得才情縱橫、無可挑剔…
    縣試案首不見得能補生員,但府試案首必補生員無疑,大明朝兩百年來府試案首數千,除了期間死亡或者犯法,就沒有不能補生員的,而且這府試案首的名聲與一般通過府試的童生那是大不一樣的,過兩個月就會有蘇州拂水山房社的範文若和青浦社的楊石香來山陰拜訪張原,請張原選評八股文,那麼張原是否府試案首就顯得很重要了,山陰縣試案首和紹興府試案首,這印在選本扉頁上,絕對比舉人、甚至一般三甲進士的選本更有銷量,而張原有了名聲才更方便交友結社,所以他必須爭取這府試案首,所以這篇「趙孟之所」他必須竭盡所能作得最好——
    旭日初升,考棚亮堂堂的,絕大多數考生都在起草稿,有的寫幾個字就咬筆桿苦思,有的東瞄西瞅想要尋求啟發,有的與鄰座眉目傳情或悄聲低語,只要不是挾帶抄襲,一般監場的書吏也不會管得太嚴,最多呵斥幾句「不許交頭接耳」云云。
    張原沒急著落筆他作文也沒有打草稿的習慣,從來都是腹稿,他兩肘支桌,手掌撐著額頭,在心中那張考卷上開始破題、承題張原鄰座的那個鬚髮斑白的老生童也像張原一般不動筆,眼睛卻是看來看去,看到監場書吏繞到後場去了,他便一手拿起那塊厚重的硯台,一手在硯底一摸,金光燦然掌中多了一張比巴掌略小的金箔紙,金箔紙上密密麻麻寫滿了蠅頭小楷,金箔紙雖小,但以這樣的蠅頭小楷正反兩面書寫,一篇三四百字的八股文差不多也能寫完——
    這白髮老儒童有些老荷眼,金箔紙不能拿到近前看,伸著手放在胯下,人使勁坐直,脖半使勁伸長,好讓眼睛離那金箔紙遠一些看兩眼,便將這張金箔紙塞到鞋中襪底,又去硯底一摸,又是一張金箔紙,也是密密麻麻寫滿小字的,看兩眼,又塞到鞋中這老儒童右邊是張原,左邊是一個青年書生,那青年書生很快發現這老儒童在作弊,輕輕「咦」了一聲這老儒童立即向這書生拱手作揖,又指指自己花白的頭髮,意示請青年書生憐憫,莫要揭發。
    那青年書生搖搖頭,微側著身,不看老儒童這邊,自顧起草稿。
    老儒童也不知道準備了多少張金箔紙變魔術般一張又一張從硯底摸出,看兩眼,想必題目不對,就又墊到鞋中去,監考書吏轉到前面來時他就老老實實不動彈一轉過去他就又揭一張看兩眼塞中鞋中去,等張原發現時,這老儒童鞋底至少塞進三、四十張金箔紙了,卻還沒找到對題的八股文——
    見張原看過來,這老儒童趕緊點頭陪笑作揖,張原笑了笑繼續捧頭思索「趙孟之所」大約過了半個時辰,身邊的老儒童不再揭硯底,奮筆疾書起來想必是找到對題的八股文了,只是這上了年紀的人也是可憐作弊也笨拙,眼神不利,記性又不好,看一眼只能記兩、三個字,一篇八股文要抄下來要看一百多眼,這樣頻繁的舉動不被監場胥吏發現那也真是沒天理了——
    腳步聲驟起,監場書吏出現在長條桌左側過道上,指著這老儒童道:「你出來!」
    這老儒童頓時面無人色,卻又假作鎮定道:「何事?」一面迅速將手裡的金箔紙棄在地上,用腳踏住慢慢地使勁碾書吏喝道:「你金光閃閃的當我們都是瞎子嗎,鞋底、硯底藏了不少吧,出來,見府尊去。」這老儒童起身連連作揖道:「是老朽一時糊塗,老朽絕不再犯,絕不再犯,請差官饒過老朽這一回…
    」
    這書吏冷笑道:「這樣的挾帶抄襲都能放過的話,那其他考生不要鬧翻了天,還要監考作什麼——出來,莫要影響他人作文。」示意這排左側的幾個考生站起來,方便讓那老儒童出來。

    這老儒童賴在座位上不起來,苦苦哀術,書吏哪肯饒他,與一個差役一起過來揪起這老儒童拖出座位,又有一個差役過來拿起那厚重的硯台,將墨汁潑在地下,翻轉來一看,硯底竟還有半寸厚的一疊金箔紙。
    書吏將那金箔紙一捻,冷笑道:「金箔紙極薄,這半寸厚的一疊總有三、四百張吧,你可真會抄,也肯下本錢——又出,見府尊去。」
    這老儒童跪地哀求,涕淚俱下道:「老朽今年五十七,考了四十年,只想考個童生啊,諸位官差行行好,饒了老朽這一回吧,讓老朽把這兩篇八股文作完,老朽感激不盡。」
    書吏哪裡肯聽,命兩個差役架起這老儒童往考棚外走去,這老儒童就好比要殺頭一般,嘶聲地喊,一伸手勾住一根柱子,就牢牢抱住不放,兩個差役一個扯一個掰,好不容易扯開,拖到中心大堂去了。
    震堂考棚的考生鴉雀無聲,這一幕鬧劇可悲又可笑,這老生童都快六十歲了,考了四十年連童生都不是,這一輩子算是全荒廢在這舉業上,到老還要出這麼個大醜,在場年少的考生還不覺得悲涼,有那四、五十歲的就兔死狐悲了,一時沒心沒緒,作文都沒了心情。
    張原見那老儒童被拖出去後,低頭找那張先前被老儒童踩在地上碾的金箔紙,想提醒差役把這張金箔紙也拿走,免得等下再起誤會,但左看右看,竟沒看到那張金箔紙,不知是粘在老儒童鞋底被帶出去了,還是被其他考生悄悄揀去了,這張金箔紙上的八股文不是「趙孟之所」
    就是「君子喻於義」那老儒童方纔已抄了好一會了,現在很有可能便宜了別人,這是命數啊,什麼事都有個氣運——
    震堂考棚短暫無人監考,考生迅速活躍起來,交頭接耳,嗡嗡聲一片,等那書吏和差役回來,彷彿一陣狂風刮來,無數大頭蒼蠅就無影無蹤了。
    張原被方纔那事攪了思路,心裡的考卷被搞亂了,吃了兩塊酥蜜餅,喝了幾口水,理了好一會才理順思路,繼續捧頭沉思,這是他作文的習慣,這種千字以內的文章他要完完整整打好腹稿再一氣呵成寫出來——
    每隔一個時辰,便有差役擊磐報時,提醒考生要抓緊作文,天一黑就要繳卷,這府試有人才啊,才是巳牌時分,就有人交卷了,張原這次有了經驗,不急著交卷,交卷太早放頭牌出場會被吹鼓手送到家去討賞錢,上回縣試就被討了兩回賞錢,倒不是吝嗇,只是覺得考一場要報兩次喜實在太可笑。
    午牌時分,張原將「趙孟之所」這篇八股文從頭至尾印在了腹稿上,還在心裡檢查了一遍,毫無錯漏,也沒有違禁、犯諱的字眼,這才好整以暇地將幾塊酥蜜餅都吃了,喝水潤喉,看那磨好的墨汁都半干了,便又滴了幾滴水下去,用毛筆略一調劑,先在草稿紙上將兩篇制藝都寫上,這是侯縣令提醒他的,上次縣試時張原沒有起草稿,而科考交卷時是要草稿紙一起交的,草稿紙空白雖不算是違規,但總是異類,科考時還是不要顯得太異類為好,有些考官或許會疑心這是抄襲,張原虛心接受,所以這時先起草稿,還故意改動幾下,顯得很有草稿的樣子——
    那老儒童被叉走,桌子空敝了不少,盡可以橫著肘寫字,不用擔心被鄰座撞到了肘弄污了考卷。
    未牌時分,張原將兩篇制藝用端端正正的小楷謄寫在試卷上,這叫謄真,寫好一看,自感這兩篇制藝比上次縣試時的兩篇還要略勝一籌,這是他和嬰姿師妹通力合作的結果啊,而且單論墨捲上的這筆字,比兩個月前又有了長進,當即揭去試卷上的彌封,起身交卷。
    本來是前十名交卷的考生,主考官才會現場閱卷,到未牌這時已有幾十人交卷,試卷已不再由考生直接送到中心大堂徐知府那裡,改由監考書吏收取,震堂考棚的監考書吏見張原來交卷,便笑著低聲道:「張公子直接交到府尊那裡去吧,府尊特意叮囑過的。」
    張原微一躬身,將試卷放在考籃中,提了考籃去見紹興知府徐時進,他不擔心徐知府會刁難他,徐知府不是不計後果的愣頭青,能有今日地位也是圓滑穩重的,而且他與徐知府並沒有直接的利益衝突,徐知府取中他那也是他的老師,決不至於因姚復的事而愚蠢到要來打壓他一人就怕自己無能,只要你有能力,就能得到別人的尊重,小怨隙、小矛盾也能化解,若是無能,那麼往日無怨無仇的人也可能會來踩你一腳。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166
發表於 2012-4-26 09:17:4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六十六章 騷賦體八股


    紹興知府徐時進端坐在大堂上,紹興府學教授和山陰、會稽兩縣的縣學教諭坐在兩邊,堂下立著幾個請求面試的儒童,徐時進出了一個對子讓那幾個儒窶對,見張原進來,便不管那幾個儒童了,喚張原近前,問道:「張原,你有口占捷才,本府以為你會第一個交卷,難道這次題目難了?」
    張原躬身道:「學生只專心作文,下筆慎重,沒想著爭第一交卷。」說著將考卷呈上。
    徐時進點點頭,先看張原的那篇「趙孟之所」,眼光一掃,張原的這筆小楷字還不錯,念道:「體所貴而忘所賤,以其徒有人之說者存也一」
    這是破題,雖然概括精到,但沒有讓人眼前一亮的驚艷,徐時進不動聲色,待要繼續往下念,卻聽一個儒童插話道:「府尊,學生已經對出一長才屈於短取。」
    徐時進笑道:「長才屈於短取,對大器貴在晚成,這對還取得。」就在那儒童的考卷上寫個「可」字,說道:「取了你罷,你們幾個都退下。」
    幾個儒童退下後,徐時進繼續念張原這篇制藝的承題:「夫人貴非貴,不待意計其賤之日也」轉頭看了看府學教授和兩個縣學教諭,這三個學官一齊點頭,都覺得這承題流暢簡潔。
    徐時進又念道:「然能賤之如此矣,故君子不務存乎人之說。今從人欲貴之心而推擇之,則並貴不若其獨貴,偶貴不若其恆貴:一貴即不可使人更賤,而大遠於其初之不貴,然皆期事於慮表,而希功於理絕也。今之世,伐木之歌無聞,天子不求友矣:翹車之招希遣,諸侯不拜師矣。欲求人之所貴於今世乎?意惟卿大夫之強有力者乎?」一念到這裡,徐時進拍案讚道:「妙!」
    府尊大人這麼一叫妙,府學教授和兩個縣學教諭更是連贊「妙哉」,那府學教授品點道:「氣勢雄厚,取之秦漢:暢達明快,得之歐蘇府尊大人果然慧眼識英才。」
    府尊和學官們讚賞,張原恭立謙聽,心中自然是暗爽,覺得自己的苦心沒有白費,他這篇八股文之所以寫得這麼費神,是因為刻意以兩漢大賦的富麗鋪採來行文,於八股範疇中雜以四六胼文,縱橫揮灑他這樣作文絕非冒冒失失變調,而是有針對性的,徐時進是萬曆二十三年乙未科的進士,張原前些天特意到書鋪找出當年乙未科的墨卷,仔細讀了徐時進的七篇制藝,發現徐時進的八股文有個特點,就是喜歡四六胼句,制藝帶有一種騷賦體,喜歡賣弄詞藻,與徐時進為同榜進士的族叔祖張汝霜也說,徐時進最喜司馬相如那樣鋪陳華麗的大賦,王思任曾教導張原想要順利通過科考,第一是八股文要作得好,但八股文作得好不見得就一定能得到主考官的賞識,何故?就是因為考官與考生在審美風格上的差異,詩無達詁,八股文雖說有一定的評判標準,但評卷的是人總會受到其喜好的影響,一個崇尚筆法簡潔的考官當然不喜詞藻華贍的文章,這很正常,張原就是要考慮到一切能考慮到的因素,盡量找到最便捷、最安全的科舉之路所以張原投徐知府所好,這篇八股文也有點騷賦體的風格、
    那徐知府誦讀張原的這篇八股文,越讀聲音越響亮,顯然很有共鳴、很暢快:「夫寵女不蔽席,寵臣不蔽軒,床盹失歡而惠心妍狀,愈丑焉,況於來媒易兆,仕路難同同彼山川哉?失意當途之士,移權貴人之心貌日進而情日退,禮加隆而忌加深」
    徐時進讀得快,有些氣喘,歇了一下,看著張原道:「後生可畏。」又讀道:「……而昔也赫赫,今焉落落,且夫偉達之儒,采椒蘭於水際:風雅之家,撫琴鳴其在室。炎黃代有傳人,則方處義之不薄:藹抽尚自悅,則雞鳴之夢不驚,胡為乎被秋嘯也,而廟棲悔吝永久也,而白駒維矣是以因勢以為務者存乎彼,存乎彼者通難塞:所遭因性以為功者存乎我,存乎我者修能,期於有立也。」
    一氣讀完,如飲美酒,徐時進滿面笑容,顧左右學官道:「此文如何,能取否?」
    三位學官看著府尊大人這紅光滿面的樣子,齊聲道:「恭喜府尊得此上佳門生。」
    徐時進哈哈大笑,對張原道:「張原,以後你來見本府,要以師生相稱了。」這意思再明白不過,張原府試通過了。
    張原歡喜道:「多謝恩師。」跪倒行大禮。
    徐時進撚鬚而笑,說道:「難得,你小小年紀竟也涉獵兩漢大賦,《昭明文選》都通讀了吧?」張原道:「學生最近方開讀《昭明文選》,喜兩漢大賦的華彩本章,故制藝時有些鋪陳。」
    徐時進道:「鋪陳得好,少年作文就該汪洋恣肆、才氣顯露一」
    一個書吏匆匆上堂稟道:「府尊,巽堂有個考生突然口吐白沫,抽搐不止,甚是嚇人,小吏擔心──」
    徐時進皺眉道:「讓人把他抬出來,傳醫生救治。」
    那小吏趕緊出去了,張原也辭出,提著考籃向龍門走去,就見兩個差役從巽堂考棚抬出一個少年儒童來,那少年儒童這時已不再抽搐,掙脫開站起身,用袖子一抹嘴邊白沫,說道:「我還未謄真呢。」又朝考棚跑去。
    一個書吏、兩個差役日瞪口呆,眼見是垂死的人轉眼又活蹦亂跳考試去了,難道沒考完死不瞑目?
    張原走過去說道:「想必是羊癲風,隔三岔五會發作,發作了就沒事了。」
    那書吏認得張原,拱手道:「張公子博學多聞,方才真嚇了我一跳。」又道:「張公子要出考場還得等一會。」
    前面交卷的幾十個考生放頭牌出去了,龍門重新關閉,放二牌要過半個時辰,張原在龍門邊等了大約兩刻時,軍吏來開了門,他便出了考場,先就看到高大魁梧的黃須大漢穆敬巖,穆敬巖身邊是衣裳破舊卻容光煥發的穆真真,忽然有兩個幼童跑了過來,叫著:「介子舅舅,介子舅舅。」卻是履純、履潔小兄弟二人。
    履純、履潔午後便跟著武陵和兩個照看他們的那兩個婢女來府學宮這邊等介子舅舅出考場了,小孩子性急,不停地問「介子舅舅怎麼還不出來?」放頭牌時鳴炮開門,幾十個考生一擁而出,小兄弟二人看都沒看清就一個勁叫「介子舅舅」卻沒看到舅舅出來,好不失望,這第二次開龍門,終於看到介子舅舅出來了,大喜,跳躍相迎,小孩子的歡喜就是如此純粹,完全不值得大喜的事也大喜張原正低頭彎腰與兩個小外甥說話,卻聽身後有人問道:「介子師兄,科考順利否?」
    張原趕緊轉過身去,就見王嬰姿綸巾儒衫,手搖折扇,笑睜睜望著他。
    「嬰王賢弟怎麼來了?「張原驚問,左右一看,不遠處停著一頂帷轎,轎邊立著一個婢女。
    王嬰姿不答,急切地問:「師兄用了那篇制藝沒有?」她已經從先前出場的考生那裡得知考題了,那一刻真是按捺不住心中的快活,卻又擔心張原不用她的那篇八股文。
    張原含笑道:「這麼急嗎,難道要討潤筆費?」
    王嬰姿聽張原這麼一說,就知張原真的照抄了,眼睛頓時笑得更大,問:「那你怎麼沒有放頭牌出來?」
    張原道:「另一篇當然要殫精竭慮作得更好,不然豈不慚愧。」
    王嬰姿道:「師兄把那篇「趙孟之所,背給我聽聽可好?」
    張原道:「明日我要去拜見老師稟明府試情況,到時再寫出來給你看吧。」
    卻就在這時,張原聽到姐姐張若曦的聲音:「小原,你考得可好?」
    張原回頭一看,姐姐張若曦也是綸巾儒衫,簡直和嬰姿師妹一個樣張若曦未出閣之前就喜歡男裝出遊,父親張瑞陽常年不在家,母親呂氏好脾氣,張若曦那時會帶著弟弟張原去大善寺、去龍山城*廟,嫁到青浦後收斂了許多,是賢妻良母,偶爾也會與陸稻一道出遊,這次回到娘家,倒是足不出戶,今日是見履純、履潔兩個孩兒出去這麼久了還不回來,也關心弟弟的科考,就穿了以前的儒衫,讓伊亭陪著來府學宮,卻看見弟弟張原與一個少年書生在說話,張若曦心細,本身又是女扮男裝,當即發現這少年書生是女子,不免大為驚奇,她做閨女時雖然也男裝外出,但除了跟著她的弟弟張原和周媽,她是從不與外人說話的,這女子是誰?
    王嬰姿也有些驚訝地望著張若曦,張原有點尷尬,當然不好為二人介紹引見,只是對張若曦道:「姐姐,府尊已看過我的制藝,讓我以後稱呼他為老師。」
    張若曦喜道:「那就是通過府試了,好極,好極。」說話時上下打量王嬰姿王嬰姿面色微紅,朝張原拱手道:「師兄,那我先回去了。」又朝張若曦作了一揖,匆匆回到帷轎,上轎走了。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167
發表於 2012-4-26 09:22:02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六十七章 姐姐犀利

    看著那帷轎向東而去,張若曦問張原:「怪哉,子是誰,她為何稱呼你為師兄?」

    張若曦直截了當,弟弟的事她是一定要問清楚的,心裡想:「只有和尚才被人稱作師兄,《忠義水滸傳》裡的楊雄之妻潘巧雲就稱呼裴如海為師兄,裴如海就是個和尚,與潘氏有姦情—」

    張原正待開口,張若曦忽然醒悟道:「我知道她是誰了!」輕聲道:「是你王老師之女,是不是?」

    張原奇道:「姐姐怎麼知道的?」

    張若曦不答,卻道:「回去再問你話。」

    這時,卻見一個手執瑣吶的漢子跑了過來,叫了聲:「張公子?」

    張原隨口應道:「何事?」

    這漢子便大叫起來:「張公子在這裡,張公子在這裡!」叫了兩聲,便鼓著腮幫子吹起尖利的嗩吶來。

    嗩吶聲一起,一班吹鼓手頓時聚集迂來,圍繞著張原吹吹打打,好不熱鬧。

    張原認出來了,這正是上次縣試時兩次到他家討喜錢的吹鼓手班子,不禁仰頭翻了個白眼,很是無奈,這次他都等到二牌才出來,這班吹鼓手竟還不放過他,拱手道:「諸位,諸位,等放榜再報喜不遲啊,哪有才考完就報喜的。」

    那吹嗩吶的笑嘻嘻道:「張公子,你是必中的,所以小人們要搶著報喜,圖個喜慶熱鬧嘛。」又鼓著腮幫子吹奏起來。

    履純、履潔極是興奮,一左一右拉著介子舅舅的手,在吹鼓手的簇擁下向東張宅第走去,履潔四歲·不明白什麼,只知道快活,履純年長兩歲,見識多一些,大聲問:「介子舅舅·你這是要成親嗎?」

    張原大笑道:「舅舅也快成親了。」心道:「洞房花燭夜,金榜題名時,都是人生得意之時啊,不過且慢得意,這都還早。」

    一班吹鼓手到了張原家裡,熟門熟路,賣力吹打了一陣,張母呂氏封了三錢銀子打發了他們。

    張原坐在前廳喝茶,商周德的那個管事上前道:「張公子,我家大小姐讓小人束問問張公子府試順利否?」上次縣試時這個管事奉商周德之命也來問了·這次是奉商大小姐之命。

    張原微笑道:「還算順利,府尊看迂考卷了,應該能通過。」

    商氏管事喜道:「那小人就回去向大小姐報喜。」

    張原道:「稍等一下,我去寫封短信。」到西樓書房匆匆給商澹然寫了一封信,說了考試情況,又說這兩天會去商府見她,持信出來交給那商氏管事,又賞了那管事一錢銀子。

    商氏管事剛走,張岱、張萼兄弟來了·張萼道:「介子,我與大兄午後到了考棚外,放頭牌沒見你出來,就又轉到別處去了—怎麼,紹興知府刁難你了?」

    張原忙道:「這怎麼會,徐知府對我是獎掖有加。」

    張岱笑道:「那府試是必過的了,介子這就隨我去見大父·大父說了,讓你出了考場就去見他。」

    張原與張岱、張萼來到西張北院拜見族叔祖張汝霖,張汝霖讓張原將府試兩篇制藝當場背誦給他聽,聽了張原背誦的兩篇制藝,又問了徐知府閱卷時的說了些什麼,張汝霖聽罷後笑道:「這篇『趙孟之所,是投徐知府所好啊,因人而異·懂得變通,張原你很好,很好·這都是謔庵教導你的?嗯·有良師,也要自己能領會·能行得出來,這就是知行合一啊。」

    張汝霖極是愉悅,留張原還有張岱、張萼三人在北院用晚餐,待張原從後園小門回到內院時已經是戌時末了,卻見姐姐張若曦坐在西樓書房裡教穆真真寫字,便笑道:「姐姐難得空閒啊,履純、履潔都睡下了嗎。」

    穆真真連忙起身,問:「少爺,要喝茶嗎?」

    張原道:「不用,在族叔祖那邊喝了茶過來的,真真你先出去一下,我有話與姐姐說。」

    穆真真答應一聲,退出書房。

    張原微微笑在姐姐張若曦面前坐下,說道:「姐姐是有話要問我嗎,請問吧。」料想姐姐是聽母親說了侯縣令曾提親之事才猜到王嬰姿身份的。

    張若曦先不說話,盯著弟弟看了一會,才問:「你與那王小姐是怎麼一回事?」

    張原道:「王師妹也像姬姐你當年那樣喜歡男裝出遊,遇到了就說幾句話,如此而已。」

    張若曦問:「這王小姐不怨你?」

    張原道:「王老師托侯縣令說親,嬰姿師妹並不知情。」

    張若曦又問:「那嬰姿小姐不會不知道你已與商小姐訂親吧?」

    張原道:「當然知道了。」

    張若曦瞪眼道:「既已知道,為什麼還與你說話·你現在是有婦之夫了。」

    張原「呃」的一聲,姐姐把有婦之這個標籤印在他腦門上了,想想也對,訂了親當然是有婦之夫了,可是說句話就那麼嚴重嗎,他畢竟是兩世的靈魂,雖然學做晚明人,但有些觀念還是不很合時宜,只是平時不顯露而已—

    張若曦道:「若那嬰姿小姐喜歡上你怎麼辦?對了,我先問你,你與那嬰姿小姐師兄師妹的,你是不是也喜歡那王小姐?」

    張原苦著臉道:「姐姐,你問得太犀利了·讓我怎麼回答

    張若曦笑了起來,說道:「和姐姐說實話·姐姐可以幫你籌謀籌謀。」

    張原道:「我和姐姐說迂,我喜歡商小姐,第一眼看到時就喜歡,能娶她為妻,心滿意足,這嬰要師妹呢,在王老師學八股時她常為我讀書,我的小楷能有長進,也是得益於嬰姿師妹的指點,嬰姿師妹博覽經史,極有才華,若不是女兒身,以她的制藝水準,不敢說中舉、中進士,補生員是不難的。」

    聽張原這麼一說,張若曦目光悠然若有所思,她做少女時讀書識字,有時也會癡想若是身為子該有多好

    張若曦看著弟弟道:「這麼說你也是喜歡這嬰姿小姐的,也許不如商小姐那樣喜歡,但肯定也是喜歡的,是不是?」

    對嬰姿師妹的感覺很微妙,張原自己也說不清楚,聽姐姐這麼說,也就點了一下頭,沒錯,嬰姿師妹聰慧、爽朗,還有和王老師一樣的詼諧,與她相處心情愉悅,這沒什麼好否認掩飾的,這是本心。

    張若曦幽幽道:「就不知道嬰姿小姐是怎麼想的,閨中女郎,難得接觸到青年男子,而我這弟弟,還有那麼英俊」說到這裡,她自己先「撲哧」笑出聲來。

    張原笑道:「多謝姐姐誇獎。」

    張若曦道:「所以說嬰要小姐想必會動心,若嬰姿小姐出身小戶人家,那你就納她為妾」

    張原打斷道:「姐姬,我記得你似乎是堅決反對姐夫納妾的。」

    張若曦道:「那是對你姐夫而言的,我當然不讓他納妾·我給他生了兩個兒子,他憑仟麼納妾!」張若曦理直氣壯。

    張原搖了搖頭,心想:「這女子心思真是難以理解,以姐姐為例,她不肯姐夫納妾,卻贊成我納妾,雙重標準啊,人就是這麼奇怪,人就是這麼真實。」說道:「姐姐別胡亂猜想了,這櫛對人家嬰姿師妹也是不敬,我與嬰姿師妹就好似同學友人一般,那種喜歡其實是賞識·砥礪學問,惺惺相惜而已。」

    張若曦白了弟弟一眼:「你倒教訓起我來了,男女為友,曠古未聞,你說說,哪本書記載過這種事?」

    張原笑道:「為什麼非要書上記載過的事才行啊—』啊呀,我好睏,今日考試著實辛苦。」

    張若曦「嗤」的一笑,說道:「好了,不說了,我知道你現在心思重、主意多,再也不是小時候的張原了。」起身出門·喚穆真真進來收拾筆墨。

    洗漱後,張原上床睡覺,卻是好久睡不著,不停地尋找自己最初那一念本心,找來找去卻糊塗了,便坐起身,見月光從柳葉格窗欞透進來,排列整齊的光斑在地上緩緩移動,張原伸腳過去攔住一塊光斑,光斑印在他腳背上,心裡道:「車到山前必有路,就如我想要救國一般,其實現在心裡也是沒底,就知道在這條路上走,能走到哪一步,又豈是現在能設計好的?還是那句話兔子,走著瞧。」

    次日上午,張原去會稽拜見老師王思任·王思任讓他把「趙孟之所」那篇八股文背誦給他聽,張原背誦了「趙孟之所」,又待背誦「君子喻於義」,王思任擺手道:「這篇不必背誦了,我已讀過。」

    張原好不尷尬。

    王思任沒再提那篇八股文的事,說道:「張原,依我看,這府試案首非你莫屬了,按說,八股文作得再好,也不敢說必中案首,上次侯縣令都差點沒給你縣試案首,那我為何敢說府試案首非你莫屬?這正在於你與徐知府因姚復之事的齟齬不快,現在姚復之事已定,徐知府既然不能黜落你,那麼為顯雅量,也為了向肅翁示好,定會擢你為案首,你以後也是他的門生了,賣人情就賣個透徹,避是徐時進的為人,當然,最主要的還是你這兩篇制藝的確無可挑剔,尤其是第一篇,你投他所好了,他想必也知道你是刻意如此的,這讓他心情愉悅,所以·你就是府試案首。」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168
發表於 2012-4-26 09:23:3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六十八章 桃樹下青蓮

    王思任世事洞明,辯析透徹,料定張原先前與紹興知府徐時進的嫌隙反倒成就子張原的府試案首,這也算是禍兮福之所倚,說到最後,王思任話鋒一轉,吩咐道:「張原,把那篇「趙孟之所,的八股文寫出來,嬰姿要看。」
    張原本來因為王老師知道嬰姿師妹給他擬題的事而有些惴惴不安,但王老師卻是毫不在意,反而直說嬰姿師妹要看他的另一篇八股文,這王老師的心意也很難猜啊。
    張原便去前院書房,磨了半硯墨,把那篇「趙孟之所」的騷賦體八股寫出來,王思任看著他寫,順便指點了一下他書法,忽聽腳步聲急促,有個蒼老嘶啞的聲音叫著「老爺老爺」從門廳那邊急奔過來一王思任心陡然一提,急忙走出書房,問:「王福,你怎麼又來了?」這王福是隨他長女王靜淑陪嫁到蕭山陳氏那裡去的老僕,兩個月前也是這王福回來報信說陳姑爺病重,他趕去探望,在蕭山待了近一個月,女婿陳樹劾病情稍有好轉,他不能總在蕭山待著,便回了會稽,這才一個月不到,又見王福急急忙忙趕來,真是心驚肉跳啊,他現今最不願意看到就是這個王福一頭發斑白的老僕王福一臉惶急,稟道:「老爺,陳姑爺怕是不行了,昨晚大口大口吐血,人已昏迷,小姐哭成了淚人,老爺趕緊去看看吧。」
    王思任長歎一聲走回書房端起茶盞喝茶,王福跟進來,抹了一把額頭的汗,等待老爺示下,張原這時也站了起來,侍立一邊。
    王思任喝了兩口茶,說道:「急也沒用,我又不是醫生,蕭山也不是拔腿就能到的。」慢條斯理說了兩句,忽然激憤起來怒道:「陳樹劾與靜淑訂親時就有肺疾,卻隱瞞不說,這不是害人嗎!」
    張原心想:「這大口大口吐血應該是肺結核晚期,沒得救了,嬰姿師妹的姐姐是前年才出嫁的吧,這二十來歲就成了寡婦,真是悲劇。」
    王思任吩咐王福先下去歇息,等用了午飯再去蕭山,王福正待退出書房,王夫人和嬰姿小姐匆匆從內院趕來後面還跟著王思任的兩個幼子,王夫人急問:「王福,姑爺怎麼樣了?」
    王福道:「姑爺昨夜吐血,人已昏迷不醒,老奴是連夜趕回來報信的。」
    王夫人就哭了起來,王嬰姿陪著母親流眼淚,兩個小王公子哇哇大哭。
    張原躬身問王思任:「老師可有什麼要吩咐學生的?」
    王思任道:「你回去吧,本來是要留你用飯的,現在只好怠慢了。」
    張原道:「學生願陪老師去蕭山探病。」
    王思任道:「不必了,你回去安心讀書吧。」
    張原道:「老師若那陳公子是屍疰肺癆之疾,那還得預防傳染,老師可佩戴安息香驅蟲解穢。」
    王思任笑了笑,說道:「你倒是博學多聞,這個我也知道,我以前並不看醫書,近來倒是翻看了不少也快成良醫了。」
    張原辭出,與武陵、穆敬巖步行回山陰,剛到家門前,卻見一個腳夫打扮的漢子從竹籬門中出來,一問方知是姐夫陸韜托車馬行的人送了信來張原便進了內院,姐姐張若曦將信給他看,陸韜在信裡說其弟陸養芳已出獄,現今閉門思過,其父陸兆坤在華亭未能見到董其昌,怏怏而回府中其他都還好,讓若曦不要牽掛一張母呂氏並不知陸養芳入獄的事,這時看到信,驚問何故?張若曦就含糊說陸養芳謀奪他人婢女不成被告入獄,張母呂氏搖頭道:「都是同一父母生的陸韜為人良善端謹,怎麼他胞弟陸養芳如此胡作非為!」
    午飯後,張若曦到西樓書房給夫君陸韜覆信,問張原何時寫信給楊石香?
    張原道:「待府試發榜後再寫信吧,這樣有個事寫,不然特意寫信向楊石香問姐夫家事,未免尷尬。」
    張若曦點頭道:「說得也是,那我先回信。」寫好信後讓石雙去找腳夫行的人送去青浦,這年頭寄個信也貴,寄這封信就要給腳夫行三分銀子。

    府試放榜要到本月下旬,雖說王思任料定張原將是案首,但術發榜,總是不能心安,這兩天張原也沒像往日那樣每天作一篇八股,只讓姐姐給他讀幾頁《昭明文選》,再臨摹半個時辰字帖,其餘時間就在後園看工匠造屋,這磚木結構的小樓基礎已建好,預計是三楹兩層,邊上還有耳房,以後可在這裡會友飲宴,也能住十來個人府試那日張原寫了信給商澹然說近日會去會稽商府拜訪,所以四月十三這日一大早,穆敬巖和穆真真父女二人去十里外的西興運河碼頭買了三十斤白沙桑葚和三十斤塘棲枇杷回來,各留十斤在家食用,另四十斤枇杷和桑葚讓石雙挑著隨張原送到會稽商家去,武陵也跟去,武陵雙手各提著一隻大白鵝,這兩隻鵝也是送給商家的,三個人在八士橋雇了一條小船,劃…到東大池那邊的碼頭,這回沒在商氏後園上岸,不能老走後門嘛來到商氏大宅的木骨牆門外,牆門開著兩鼻,門子見是山陰張公子來了,趕忙進去通報,張原想著去年冬天第一次來這裡小景徽衝在前面的情景,不禁微笑起來,景蘭、景徽姐妹早已到京城了吧,估計下月二兄商周德也要回會稽了一商周德之妻祁氏請了商周德的一個堂兄來迎張原到正廳坐著喝茶,張原讓商氏僕人把兩筐桑葚和枇杷抬進去,是送給商氏女眷嘗鮮的。
    商周德的這個堂兄是個老秀才比較迂腐,絮絮叨叨問張原縣試、
    府試經過,又讓張原背誦府試兩篇八股文給他聽,這老秀才是萬曆初年補的生員,對時文的理解已經完全落伍了,卻評點張原的兩篇八股文這裡對仗不工、那裡平仄不合,對張原在制藝裡表現的與程朱理學不諧的思想,這老秀才更是語重心長予以指正~
    張原極有耐心地聽著,並頻頻點頭稱是,老秀才高興了談興愈濃,與張原說些四書義理陳腐之見,說得眉飛色舞,說到後來卻又頓足痛罵考官覺得自已這樣的大才被埋沒了簡直是千古奇冤,他二十二歲補了縣學生員,此後參加了豐次一鄉試,期間丁憂兩次,缺了兩科未多加,從萬曆四年一直考到萬曆四十年也就是說去年他還參加了杭州鄉試,可謂矢志不渝、老而彌堅張原又堅持了一會,終於絕望了,沒有可愛的小景徽通風報信、穿針引線,換這麼個迂腐老儒坐在這裡,他想見商澹然一面都難,早知如此,乾脆就到後園相見了。
    張原起身告辭,那老秀才留客道:「就在這裡用午餐吧,老夫相陪你我年齡雖然懸殊,卻是平輩,小酌兩杯,好生暢談一番八股與科舉,想必對你有稗益。」
    張原一聽還要暢談,趕緊婉辭,說今日還要去拜見王思任老師改日再來聽他教誨,帶著石雙、武陵悶悶出門,幾次來商家,這次最無趣。
    一個婢女追出牆門喚道:「張公子一」
    張原心中一喜,峰迴路轉了就見那婢女上前福了一福,輕聲道:「我家澹然小姐請張公子到後園埠口相見。」
    張原正等著這句話呢,從山陰到會稽雖不遠卻也不近,就這麼和一個迂腐老秀才說了一通就回去實在是掃興,聞言頓覺精神一振「後園相會」是被明清話本、戲曲渲染得極其曖昧的一個詞點頭道:「我這就從那邊碼頭乘舟繞過去。」
    待張原乘烏篷船來到商氏後園小碼頭時,身穿青蓮色窄袖柑子的商澹然已經等在河岸邊的一株桃樹下了,張原跳上岸,站定了看數丈外的商澹然這女郎真如出水青蓮一般,美而不妖、艷而不冶美色養眼應該就是指這樣的吧。
    商澹然見張原目不轉睛看著她,不禁面色微紅,福了一福,輕聲道:「張公子這就要回嗎?」
    張原走近幾步,商澹然身邊的兩個婢女便抿著嘴笑著退開去,方便二人說話。
    張原站在商澹然面前,這下子離得近看得更清楚了,商澹然的美麗是骨子裡透出來的,眉目如畫都不足以形容,身上穿的青蓮色柑子袖子緊窄腰身卻寬大,這柑子質地是上等松江棉綢,以輕柔著稱,不知與澹然的肌膚相比哪個更細膩柔軟?

    「原以為這次來見不到你了,正失魂落魄呢,且喜柳暗花明又相見。」張原微笑著說。
    商澹然有些羞澀,商澹然現在反而沒有去年在餡濤園島亭與張原初次相見時那麼落落大方,因為那時是陌生男女,商澹然要矜持、要優雅,而現在張原已與她訂親,二人雖然相互愛慕,卻又沒有到很熟絡、
    很親密的地步,這正是情感微妙的時期一商澹然含笑問:「張公芋,我堂兄是不是與你說科舉坎坷了?」
    張原笑道:「大說了一通,還說我明年若補了生員,那麼後年他就與我一起去參加杭州鄉試,他應試多年,到處都是熟門熟路,他可以照拂我。」
    商澹然「格」的一笑,問道:「你要到後園花廳飲茶嗎?」
    剛從前門出來,又要進後門,這總是不大好,顯得偷偷摸摸似的,張原道:「這裡很好,站著說會話吧。「不知為何,商澹然總覺得少了些什麼,這讓她無法輕鬆面對張原,少了些什麼?忽然醒悟是因為小侄女景徽不在,想著那次小徽在屏風兩邊傳話,忙得不可開交就聽張原笑道:「是不是想起景徽了?我們每次相見都有她,這回沒有,反而不適了吧。」
    商澹然睫毛一抬,眸光如瀲灩西湖水,唇邊帶笑,說道:「就是想起小徽了。」
    張原道:「上次在杭州,我與二兄帶著景蘭、景徽游西湖,小景徽幾次提起你,說小姑姑教了她們西湖的詩,說小姑姑還沒游過西湖商澹然秀眉微蹙,說道:「你這麼一說,我更想她們姐妹二人了。」
    張原微笑道:「如果順利,後年我與你一道進京去看望她們。」
    商澹然心中歡喜,低低的應了一聲。
    這東大池船來船往,商澹然雖有桃樹遮掩,也不便久立說話,張原能見到她,說上一會話,已經不虛此行了,說道:「你回去吧,我還要去王季重老師府上一趟。」
    商澹然低聲問:「那你何時再來?「張原道:「下月我來白馬山竹亭茅舍讀書如何?」
    商澹然喜色上眉,說道:「好。」
    張原笑道:「你知道,我得養眼,說是讀書,其實是要別人給我聽,下月我來此間,誰為我讀書?」
    商澹然暈生雙頰,麗色醉人,垂睫低聲道:「我讀給你聽。」
    張原失喜,拱手道:「娘子莫要食言。」
    商澹然大羞,背過身去,聽得張原道:「那我回了。」她應了一聲,過了一會轉過身來,見張原已經下到烏篷船上,立在船頭向她作揖,便也趕緊福了一福,目送烏篷船緩緩遠去,心都被帶走似的空空落落,又想著自己答應要讀書給他聽,既羞怯又期待張原不羞怯只期待,暑日在白馬半山竹亭聽商澹然讀書,那是多麼美妙的享受,商澹然的聲音嬌柔婉轉,極其動聽,只怕到時會只顧聽她的聲音而忘了所讀書的字意吧,起先該讓她讀什麼書呢?
    張原突然委重敲了一下自己腦袋,一邊的武陵忙問:「少爺怎麼了?」
    張原笑道:「沒什麼,趕跑了。」
    武陵好生納悶,不知道少爺敲腦袋趕跑了什麼!
    到了杏花寺碼頭,張原上岸去王老師府上探問,那老門子說老爺還沒從蕭山回來,張原便沒進府,回到烏篷船,船夫划船向山陰駛去,有時會聽到船底「嚓」的一聲響,船夫就趕忙向河中央劃去,一邊愁眉苦臉道:「這天要是再不落雨,河都要底朝天了。」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169
發表於 2012-4-26 09:59:55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六十九章 莫笑農家臘酒渾

  張原家在鑒湖東岸有一百二十畝良田,自去年懲治了家奴張大春,秋糧田租收入增加了一倍,那鑒湖兩岸的田地都是豐饒沃土,一個年度可種一季小麥和兩季水稻,秋末晚稻收割上來後,立即播種小麥,到次年四月,收割小麥,搶種早稻,只要勤快,這厚德載物的土地就會毫不吝嗇地產出,當然,天災除外——
  萬曆四十一年開春以來,紹興府大部分地方雖然一直無雨,但小麥依然豐收,去年冬天的大雪滋養了麥田,而且小麥也耐旱,小麥收上來後,就要搶種早稻,受乾旱的影響的就是這水稻——
  四月十八這日一大早,張原去鑒湖田莊看佃戶插早秧,石雙、武陵跟去,大丫頭伊亭因為比較熟悉田莊的情況,也跟去,以前收田租都是伊亭陪張原母親去的,不過那時張大春與謝奇付等四戶佃農合起伙來欺騙主家,張母呂氏是婦道人家,被瞞在鼓裡,伊亭雖有疑心卻不明言,如今情勢是大不相同的,誰還能欺瞞得了張原?
  伊亭拉上穆真真和她作伴,與張原一共五人租了一條烏篷船經東大池前往鑒湖,東漢時會稽太守馬臻疏通鑒湖,納會稽、山陰兩縣三十六源水,早年的鑒湖號稱方圓八百里,晉唐以來,湖泥逐漸淤積,豪家圍湖占田,現在的水域僅乘百餘里,這數月不雨,鑒湖水位下降數尺,湖岸裸露出大片淤泥,張原家的田莊就在鑒湖東岸,離馬太守祠不遠,張原五人在湖東捨舟登岸,只需步行半里路就到了。
  鑒湖東岸這片原是湖區,湖水退卻後是大片的平疇曠野,現在都開墾成良田,農田里隨處可見躬腰勞作的人影,有的田地麥子已割去麥茬裸露,有的還是沉甸甸的麥穗金黃一片,有的正在駕牛犁田,有的已搶種秧苗——
  農戶辛苦,從正月便要開始忙碌,醒土、窖糞、條桑,二月整治田埂,三月選種、蒔秧,四月就大忙起來,割麥、割麻,墾田插秧,張原到來之時,謝奇付等四戶佃農領著妻兒剛把一百多畝的早秧插下去,正有點空閒,準備在田頭慶祝青苗會,見主家來了,謝奇付等人有些驚慌,以為張原這麼早就要來收麥租了,這麥子都還沒脫粒曬乾呢。
  張原忙道:「我今日只是來看看,麥租還是到六月初交,不急,不急。」謝奇付以為張原見今年麥子收成不錯,想要提高麥租,便訴苦道:「張少爺,今年眼見得是大旱哪,這早秧插是插下去了,可誰知道有沒有收成啊。」張原笑道:「老謝,先別訴苦,我不是來收租也不是來加租的,我來看看今年旱情對我們這片田有多大影響,我會酌情給們減除一些糧租。」謝奇付等四個佃農大喜,連道:「少爺心腸好,少爺心腸好。」真心感激。
  謝奇付領著張原五人去田頭看看,細細的田埂路,伊亭都不大敢走,穆真真道:「伊亭姐儘管在前面走,我在後面護著,不會讓摔到秧田里去的。」伊亭道:「真真要護著少爺的,哪有空管我。」
  張原笑道:「我是裹足婦人嗎,這田埂路雖窄,也有一尺寬,我大步流星地走。」又道:「想那女子裹足,好好的腳裹成了半殘疾,痛苦終身,伊亭姐和真真不裹足,真是幸運。」
  伊亭笑道:「那是小姐閨秀命好才有得裹足,她們哪裡要走這樣的路,出門就乘船坐轎。」
  張原道:「不裹足的小姐閨秀才算得命好,不然依我看還不如你們。」有時婢女的確比大家閨秀自由得多,比如真真,還可以跟著他上酒樓呢,而那些深閨小姐雖然被人侍候著,衣食無憂,但出門一步都難,等於是監牢軟禁——
  伊亭瞧著張原笑,道:「少爺這是誇我家未過門的少奶奶命好是吧。」伊亭也知道商澹然未纏足。
  張原點頭道:「是,真是難得。」
  伊亭和穆真真都笑,伊亭道:「商小姐能嫁給少爺這麼通情達理的人當然命好,我和真真都是苦命,真真還有爹爹,我連爹娘是誰都不知道,六歲就把我賣了,萬幸的是主母心好,我也沒吃什麼苦頭。」伊亭這麼說著,與穆真真一前一後走上田埂路,孟夏天氣,晴空萬里,雖說數月未雨,但這鑒湖邊尚未受影響,田埂上青草如茵,田間地頭桑樹成行,大片大片的秧田在初夏的日曬下泛著水光,鼻間嗅著草木禾苗和青氣,這一刻伊亭和穆真真這兩個婢女都覺得自己的命數實在並不壞,都平平安安長大了,主家又待她們還好,走在田埂路上,心情真不錯——

  張原、石雙等人跟著佃農謝奇付在這百多畝田地上轉了一圈,張原見那接引鑒湖水的水渠淤塞,鑒湖水位要是再降一尺這湖水就引不過來了,秧苗無水很快就會枯死,便對謝奇付四個佃農說道:「你們的水車得準備好,不引水灌田可不行,還有,這溝渠得出力疏通。」
  謝奇付說兩架水車都朽壞了,這剛剛租用了兩頭耕牛犁田,又繳了官賦,四家人暫時湊不起銀錢制新水車,張原去草棚看了看,那兩架水車是萬曆十二年制的,一向也用得少,保養不善,都朽爛了,便道:「我助們四戶人家一兩銀子,不足的們四家湊起來,趕緊找木匠造水車,這個緩不得,還有,莫辭辛苦,把那一段水渠疏通疏通,引水也便。」
  謝奇付四人大喜過望,趕緊磕頭相謝。
  這時已經是用午飯時間,謝奇付早已吩咐渾家殺了一隻雞盹著,香氣四溢另三家佃農有的拿了四尾鑒湖塒魚來,有的摘了新鮮蔬菜,有的拿來老酒村釀,湊成五、六盤菜款待張原五人,張原這次來,特意讓石雙買了兩籃糕餅甜點送給四家佃戶的小孩子,這種糕餅佃戶們往日哪裡捨得買給孩子吃,所以四佃戶六、七個孩子吃著糕餅歡天喜地。
  石雙、伊亭四人不敢與少爺同桌用餐,張原道:「難道好讓老謝他們再燒一桌菜請你們?坐,一起坐。」石雙四人便圍著四方桌坐下,走了一上午的路,五個人都餓了,胃口大開,張原笑道:「農家菜,味道鮮美啊。」其實山陰城裡的魚肉蔬菜也都是城郊鄉民挑到城裡賣的,莫非石雙妻子翠姑的廚藝不及這謝奇付的渾家?
  用罷午飯,張原又到附近的馬太守祠給馬太守神像上了三炷香,這神祠有些破敗,拂拭殘碑,張原看到南宋狀元王十朋重修馬太守祠時寫的詩:「會稽疏鑿自東都,太守功成禹後無。能使越人懷舊德,至今廟食賀家湖。」
  山陰風調雨順多年,不遇旱澇災害,就沒人想起來祭祀馬太守,估計今後馬太守祠的香火要旺了。
  紅日西斜,烏篷船橫渡鑒湖向山陰縣城劃去,雙槳擊水很有節奏,張原閉目聽船底的水聲,心裡想著這小冰河期的自然災害,對此他也無能為力,他又不是地方官,就是地方官也作用有限,連紹興這種水鄉都要遭旱,大明朝的國運也真是衰敗,張原現在能做的就是照看好自家的幾戶佃農,幫助他們渡過荒年,估計這鑒湖邊的田地即便受災也不至於絕收,還有就是設立義倉,這事得向族叔祖張汝霖稟明瞭,設立義倉屯積救災糧也要盡快施行——
  當日傍晚,張原用過晚飯後去西張北院拜見族叔祖張汝霖,說了今日出城所見和當日魯雲鵬等人以田契銀錢相謝而他想借此成立義倉之事,張汝霖皺眉道:「你才十六歲,讀書方是正事,這樣是不是有些用心過度?」
  張原道:「族孫以為,知中有行,行中有知,族孫讀聖賢書,明世間理,就是要用到實處,這樣的知才是真知,讀萬卷書,行萬里路,一味埋頭書齋,學到的都是陳腐學問,如何能兼濟天下。」
  張汝霖笑了起來,點頭道:「你心智開明,志向不小,很好,叔祖願襄助此事,這義倉你可想好以何為名?」
  張原道:「正要借叔祖的名望,請叔祖賜名吧。」
  張汝霖略一思付,說道:「就叫陽和義倉如何?」陽和是張汝霖之父狀元張元汴的號。
  張原喜道:「甚好。」
  張汝霖道:「籌建義倉之事還得稟明侯縣令才行,侯縣令是你老師,你自與他說,你要借我的名義行事我也依你,不過這些事都要等府試放榜後再,你若府試通過,是童生了,我捐助米三百石給義倉,若府試都通不過,那什麼事都休提。」
  張原叉手道:「是。」
  卻聽張汝霖笑道:「若僥倖中了府試案首,那我捐助五百石米,哈哈。」張原心道:「目下米價約為一兩銀子二石,五百石米就是二百五十兩銀子,二百五不大好聽,不過米價很快就會漲的,再過幾個月米價翻倍也不稀奇。」

  張原回到東張宅中,天已經黑了,月亮還沒升上來,大石頭來報說侯縣令派了門子來傳他去要問話,張原不知道有什麼事,帶了武陵匆匆隨那門子往縣衙而去——
  紹興府試,上萬名考生、兩萬篇八股文,按四百字一篇計算,那就是八百萬字,要在半個月內完成閱卷評定放案,若是知府徐時進一人承擔的話,那是絕不可能完成的,徐時進把紹興府八縣的縣令和縣學教諭召集到府衙一同閱卷,這樣連同他和紹興府學教授就有十八個人,負擔大為減輕,每個縣的縣令和教諭負責本縣的考卷,初選三百人,八個縣共初選二千四百人,完成初選,八縣縣令和教諭各回本縣,餘下的閱卷就由徐時進和府學教授完成——
  四月初九日八縣考生全部結束府試,十二日開始閱卷初選,十八日完成初選,山陰縣令侯之翰回到縣衙,便讓門子傳張原來,見到張原,侯之翰道:「張原,今日府試初選已結束,山陰縣一千六百多考生通過初選的有三百人,然後徐知府再從這三百人中錄取一百二十人作為童生,童生是有名額限制的,山陰和會稽是大縣,有一百二十人,其餘六縣都是一百人——我今日喚來,是想問問你那兩篇八股文是怎麼破題的?」
  張原便將「趙孟之所」和「君子喻於義」這兩篇制藝的破題和承題背誦給侯縣令聽,侯之翰皺眉道:「我初選的三百人當中好像沒有這兩篇制藝,這怎麼回事,難道遺漏了」侯之翰對張原寄予厚望,若張原連府試初選都未過,那連他都會大為沮喪,張原是他擢為案首的,張原不能通過府試那等於是說他無識人之明,可憑他的記憶,好像真沒看過張原的這兩篇八股文,便讓張原將兩篇八股文完完整整地背給他聽,確認未曾看過這份考卷——
  侯之翰心道:「莫非徐時進要刻意打壓張原,把張原的考卷抽去了,這也欺人太甚了吧!」便問張原當日交卷的情景,聽張原說徐知府對他那兩篇制藝很賞識,侯之翰笑了起來,道:「你卻不早說,倒害我為你空擔心,如此看來徐知府是早把你取為童生了,好了,你回去靜候佳音吧,我這幾天是累得頭暈眼花了,要早些歇息。」
  張原回到宅中,此後數日安心讀書、練字、與兩個小外甥玩耍,等著府試放榜。
  四月二十四日午前,張原正在西樓書房看《昭明文選》第二十三卷,這一卷選錄的是魏晉古詩,魏晉詩歌有一種率真之氣,讀到好詩真令人神清氣爽,忍不住要大聲吟誦起來:「潛虯媚幽姿,飛鴻響遠音。薄霄愧雲浮,棲川怍淵沉。進德智所拙,退耕力不任。徇祿反窮海,臥疴對空林。衾枕昧節候,褰開暫窺臨。傾耳聆波瀾,舉目眺嶇嶔。初景革緒風,新陽改故陰。池塘生春草,園柳變鳴禽……」
  「池塘生春革,園柳變鳴禽」為後代詩家所激賞,謝靈運自己也說「如有神助」,張原正品味詩意,武陵跑了起來,大聲道:「少爺杭州的秦先生來了。」
  「秦先生?」
  張原一時沒明白是誰,隨即醒悟是秦民屏,心想:「秦民屏怎麼來了?」趕緊放下書卷,前去相迎。
  秦民屏帶著六個土兵恭恭敬敬立在竹籬門外,見張原出來,秦民屏率先跪倒,張原扶之不及,趕緊也跪倒道:「秦兄,這是折煞小弟了!」秦民屏肅然道:「賢弟,這一拜你必須得受,愚兄是代十萬石柱土民向你拜謝。」張原聽秦民屏這麼一說,頓時滿臉喜色,起身扶起秦民屏,問道:「朝廷赦免馬將軍的詔旨下來了是嗎?」
  秦民屏也是滿面笑容,點頭道:「正是,所以愚兄趕來告訴賢弟一聲,我來此還要向令尊、令堂磕頭。」土民重義,既與張原兄弟相稱,那張原的父母也是他秦民屏的長輩了,所以一定要當面磕頭。
  張原推辭不了,就先入內院和母親說了一聲,扶著母親到前廳,那秦民屏跪倒結結實實磕了三個響頭,張母呂氏趕緊讓張原把秦民屏扶起,寒暄了幾句,伊亭扶張母呂氏進去,秦民屏便要告辭,說要趕回川東夔州去,張原道:「豈有此理,兄長遠道而來,總要歇一晚再走。」秦民屏道:「實歇不得,愚兄歸心似箭,那鍾公公的生祠已開建,我留十四名土兵幫助建祠,我這次來已向鍾公公辭了行,不必再轉回杭州,逕自西歸。」他繞道數百里來山陰就是為了向張原通報一聲並向張原母親磕個頭——
  張原道:「既如此,那我也不多留兄長,但一頓酒飯是少不了的。」 讓小石頭去叫穆敬巖來,一起到府學宮十字街酒樓請秦民屏一行七人喝酒。
  正飲酒敘談之際,從二樓長窗忽見街上好些人奔跑起來,有人嚷道:「放榜了,放榜了。」擁向府衙看榜文書案。
  張原心中突的一跳,卻是不動聲色,繼續與秦民屏飲酒吃菜,無論他著急關切與否,榜單已經確定在那裡了,晚一刻知道也無妨,只是這紹興豆酒一杯又一杯,喝得毫無感覺——
  十字街的人一大半跑去看榜了,街道難得一靜,這安靜也沒保持多久,就聽得鑼鼓喧天而來,還有鞭炮「噼哩啪啦」炸響,一班吹鼓手吹著嗩吶、敲著鑼鼓快步走過十字街,轉過府學宮去了。
  張原認得這班吹婁手,到他家報喜都三次了,看這去向也像是他家,看來他取中了,就不知道是不是案首?
  秦民屏見張原頻頻看窗外,突然醒悟,把酒杯一放,道:「對了,賢弟也參加了府試吧,趕緊去看榜。」張原笑道:「不爭這一時,報信的人很快就會來的。」果然,那班吹鼓手吹吹打打又繞過來了,走在前面的是武陵,他領著這幫吹鼓手找到酒樓這裡來了。

Rank: 13Rank: 13Rank: 13Rank: 13

熱心參予論壇活動及用心回覆主題勳章 小說之星勳章

狀態︰ 離線
170
發表於 2012-4-26 10:00:27 |只看該作者
第一百七十章 情挑張案首

    來到十字街酒樓下,小奚奴武陵大叫一聲:「停。」那班吹鼓手頓時停下各自的樂器,銅鑼鐃鈸還有餘音裊裊。

    武陵仰頭對著酒樓上憑窗下望的張原喊道:「少爺,府試案首啊,又是案首啊!」

    張原心裡抱著的一塊石頭隨手拋去,也不知會不會砸到樓下的人,微笑起來,越笑越歡,到後來是哈哈大笑,不容易啊,一千六百名山陰縣儒童參加府試,通過的僅一百二十人,案首更是可遇不可求,這算是斗姚復的意外所得,不鬥姚復難得府試案首,這可是他當初完全沒有預料到的。
    鑼鼓鐃鈸又沸沸揚揚起來,吹吹打打上樓來了,秦民屏大喜道:「賢弟,你是山陰縣試案首,現在又是紹興府試案首。紹興才子如雲,賢弟能在這樣的大府奪魁,實乃大才,來,愚兄敬你一杯,祝賢弟科舉連捷,狀元第再出狀元。」
    張原心道:「狀元第是西張,我是東張,秦老兄不清楚山陰張氏還有東張和西張之分。」笑道:「承兄長吉言。」舉杯一飲而盡。

    酒樓老闆過來了,連連向張原道喜,並說這兩桌酒席算他請客,只盼張公子日後多多光顧,通過府試的張原雖然還只是一介童生,但府試案首是必補生員的,也就是說張原現在等於是生員了,酒樓老闆如何能不巴結。

    這班吹鼓手繞席吹打個不休,吵得耳朵痛,武陵對張原大聲道:「少爺,他們是要迎少爺回去討賞錢。」

    秦民屏哈哈大笑:「那就一起回去。」與張原把臂下了酒樓,酒樓老闆和夥計一齊恭送,一班吹鼓手簇擁著張原幾人吹吹打打過了十字街,往東張宅第而來。
    張原家的竹籬門前已經聚焦了一大群人,魯雲谷兄弟、張岱、張萼、張卓如、張定一等張氏年輕子弟都在,就連張岱之父張耀芳也來了,都來道喜。

    熱鬧了一番,吹鼓手得了三錢銀子的賞錢,磕頭而去,這班吹鼓手已在張原家報了四次喜,所得賞銀超過一兩銀子,現在要等到明年道試時再束報喜了。相約到時要搶先,莫被其他班子搶了去。
    秦民屏在張原家喝了一杯茶,又隨張原、張耀芳去拜見了張汝霖,張汝霖對祖父張天復當年施恩秦民屏先祖之事並無記憶,但心裡是很愉快的,更愉快的是張原果真中了府試案首,山陰張氏增光添彩。

    秦民屏拜見了張汝霖之後,婉辭宴請,便即告辭上路。張原送秦民屏一行七人出了縣城西南的常禧門,秦民屏道:「賢弟不必再送了,這次出川原本一腔悲憤,今日能歡喜而歸,全拜賢弟所賜。愚兄口拙,感激的話愚兄不會說,也不敢說什麼報答,唯願你我兄弟還有相見之日。」

    張原道:「來日方長,定然有相見之日。」以後對陣努爾哈赤,哪裡能少得了勇猛的石柱白桿兵。
    在常禧門外珍重而別,秦民屏領著六名土兵大步而去,張原和武陵、穆敬巖回東張。走到八士橋,張原想起一事,對武陵道:「小武,你現在就去會稽向商小姐報喜,定有賞錢。」武陵興沖沖上船去了。
    張原回到宅中,卻見魯雲谷、魯雲鵬兄弟還在廳上坐著,張原知道魯雲谷是要問義倉之事,上回的那些田契和銀子都還在魯雲谷那裡保管著呢,張原便說了前日族叔祖張汝霖已答應襄助,義倉取名陽和義倉,待他稟明瞭侯縣令之後便可選址建倉,魯雲谷喜道:「這是大善舉,介子賢弟促成此事,必有福報。」

    魯雲谷兄弟走後,范珍、詹士元、吳庭等五名西張清客聯袂而來,這五人都是曾給張原讀過書的,范珍說關王廟邊有座酒家酒食精美,要請張原去酒樓小酌兩杯,慶祝張原得了府試案首,張原推托不得,便去內院稟知母親,母親呂氏今日極是高興,兒子是童生了,而且是案首,是該與友朋慶祝熱鬧一下,便叮囑兒子莫要貪杯,早些回來。
    武陵還沒從會稽回來,穆敬巖與後園造屋的工匠去購買木料去了,張原便讓穆真真跟他去,剛出門,張萼帶著健僕能柱和小廝福兒來了,張萼笑道:「我就知道老范他們要請介子吃花酒了,哈哈,這豈能少得了我張燕客。」
    范珍、吳庭等人笑道:「燕客公子,一起去,一起去。」

    黃昏時分,一行人往南行了大約一里路,來到關王廟邊那家名叫「百花樓」的酒家,上到二樓臨衙的雅室,圍著紅木圓桌團團坐了,張萼便叫道:「花姐們呢,都叫上來。」

    花姐就是妓女,張原道:「三兄,叫什麼花姐,喝酒就行了。」

    張萼問范珍諸人:「今日你們誰宴請張介子?」

    范珍道:「我等五人釀金共請介子少爺。」

    張萼撇嘴道:「這麼麻煩。還要五人湊錢合請,等下你們算賬怕要吵起來吧,這酒我錆,花姐我來叫,七個人叫七個花姐來陪,嘿嘿,介子你就等著樂吧。」
    范珍等人素知張萼豪爽,不要他們掏錢而有得吃花酒,那還有什麼話說,一個個喜笑顏開,張原笑了笑,也就不作聲,花酒就花酒吧,怎好掃眾人的興,扭頭看了身後的穆真真一眼,問道:「真真,要不你先回去?」
    穆真真臉有點紅,她生長在三埭街,自然知道叫花姐是什麼意思,少爺也要叫花姐了,這讓她很是尷尬,不過她還是搖了搖頭,怎好把少爺一個人留在這裡,等下還要護送少爺回家呢。

    張萼這時注意到穆真真了,見這墮民少女衣裙破舊,便道:「介子,你可真是吝嗇,家裡的婢女穿得這麼寒酸,還打補丁,你自己卻衣裳楚楚,這也太不像話了。」

    穆真真忙道:「我家少爺給婢子制了新衣,是婢子沒捨得穿。」今日出門太倉促,穆真真沒來得及換上。

    張萼顯然欣賞不來破衣舊裙的另類美,說道:「別不捨得穿,張介子現在有的是銀子,上回不都有那麼多人送田產送銀子嗎。」
    說話間,酒菜擺上來了,七個花枝招展、鶯鶯燕燕的妓女魚貫而入,張萼是見多識廣了,一聽口音就皺眉道:「怎麼都是本地的私窠子,有沒有揚州姐、蘇州姐啊?」私窠子又稱土妓,有別於樂戶官妓,不隸屬於官府,不納脂粉錢,私自為娼。
    那酒保認得這是大名鼎鼎的紈褲張三公子。這酒保也是個能說會道的,說道:「燕客公子,咱們紹興的女娘哪裡會輸給揚州、蘇州的女娘,論起來什麼臨清姐、揚州姐、蘇州姐,還有什麼直隸京幫姐,其實都不如咱們紹興的姐兒風騷得趣。」

    一個伶牙俐齒的妓女接口道:「酒保哥哥這話說得是,尤其是那些南直隸的京幫姐,喬裝莽畫,拿腔作調扮清高,稍微有點人樣,就被一幫士子尊之如王母,譽之如觀音,稍微能唱幾句,就以為是鳳鳴鸞響,贊為名妓,其實都是見面不如聞名。虛抬身份罷了。」

    這個妓女一番話說得張萼、張原等人都笑了起來,張萼打量著這妓女,說道:「你這女娘倒是有點識見,你叫什麼名字?」

    那妓女有點姿色,福了福道:「奴家賤名武陵春。」
    酒保介紹道:「武陵春是關王廟這一帶的花魁了,能酒善曲。酒令猜枚都來得。」
    張原、張萼面面相覷,張萼大笑,問張原:「小武呢,他怎麼沒跟來?」

    張原笑道:「我差他有事去了。」

    張萼對那妓女武陵春道:「好極,你是花魁,這位是我族弟張介子,今日剛剛放榜的府試案首,花魁對案首,武陵春你就坐在他身邊,今日要歌酒盡歡。」

    那武陵春聽張萼這麼一說,頓時眸子一亮,含情脈脈凝視張原,盈盈施禮道:「原來這位便是大名鼎鼎的張公子,斗倒了姚黑心的張公子,又是縣試、府試雙案首,賤妾何幸,今日能侍候張公子。」

    張萼笑道:「你是不是見我這族弟才高英俊,想要自薦枕席?」
    武陵春眼波流動,瞟著張原道:「賤妾庸脂俗粉如何入得張案首的法眼。」那眼神頗為火辣,顯然很想攀上這新鮮出爐的府試案首。
    張原心道:「你一個關王廟私窠子也想情挑我,我是那麼隨便的人嗎。」淡淡道:「坐吧,有什麼好曲子說唱來聽聽。」

    武陵春見張原不冷不熱,心知自己果然入不了他法眼,也不氣餒也不幽怨,先與其他六妓一起敬了在座諸人一杯酒,然後一人彈琵琶,武陵春曼聲開唱。

    「有緣法哪在容和貌,有緣法哪在前後相交,有緣法哪在錢和鈔。有緣千里會,無緣對面遙。用盡心機也。也要緣法來湊巧。」

    張萼嫌這曲詞不甚風騷,便要那武陵春唱個騷浪些的吳歌,武陵春含笑道:「奴家擔心張案首少年人臉皮薄,等下惱了奴家。」

    張萼道:「不會不會,我這族弟有點假道學,裝少年老成,其實是愛聽淫詞艷曲的,《金瓶梅》他都倒背如流啊,嗯。你儘管唱。」
    張原無語。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11-16 08:22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