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三八章 水泊故事
有關於梁山、水滸之類的事情,寧毅所知不多。當初未曾上心,後來則覺得相對於方臘起義,梁山那邊,連同田虎、王慶之流,不過是小打小鬧。這時候陸阿貴說起來,對寧毅而言也不過是增加一個概念,當然,如果決心要對付梁山,這些基本概念,自然也是必須要知道的。
位於山東境內,縱橫八百餘里的梁山水泊,乃是因黃河數次決堤改道而形成的巨大水澤,這邊水路縱橫,地勢複雜,梁山眾人藉此聚義而起。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邊對於管理附近的官府,也是一個頗為頭痛的問題。當初是小股小股的山匪匿藏,圍剿需要大軍,得不償失,若不圍剿,附近水路商道便每每被山匪水匪把持,這些山匪水匪籍著複雜地形與交錯水路來去如風,小股的官兵一旦過來,對方立即逃遁無蹤,根本無法奏效。
「……因為這樣的原因,當地官府對此一直束手無策,但山東東西兩路本就民風彪悍,是豪強聚集之處。因為梁山水泊的關係,這片地方也都受到了影響,雖然匪人眾多,但飯還是得吃。梁山附近的圈子裡,許多地方都開始聚集起來,有的自己組織鄉民守家護院,彼此守望相助,有的則自己組購了軍馬武器,他們白日裡是良人善民,晚上或許就脫衣為匪。但也因為這樣,水泊附近反倒有了自己的摸樣,他們裡層黑,外層灰,許多莊子還會盡心交稅得官府,官府也就就此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寧毅此時還在床上躺著,陸阿貴講述著梁山一帶詳情時,康賢便在一邊喝著茶。
「……這樣的事情,直到這兩年方臘起事,那宋江也趁勢而起,統和了附近大小寨子後,才真正成了問題。原本朝廷這兩年就顧著北方的事情以及方臘的起事。梁山附近這些身份不怎麼幹淨的人,本也是有些實力的,當時最強的或者莫過於曾頭市這邊,那曾頭市長官曾弄本是金國商人,家財萬貫,佔據一地之後,悉心發展,那時軍馬過萬。去年八月時,梁山眾人破曾頭市,得了軍馬錢糧,在山東一帶,更是聲勢大振。」陸阿貴在拿給寧毅看的一張地圖上點了點,「他們想必也是看清楚了朝廷此時難以東顧的局面,這次江寧劫囚的目的,是不言自明了。」
寧毅點了點頭:「千金買骨,心是挺大的。」想了想又道,「他們這次劫走了哪些人?」
「方臘那邊,高層倒是沒幾個,當中比較厲害的,可能是那鄭彪,外號鄭魔王的……」
寧毅點點頭:「這個倒是認識,我殺了他師父。」
陸阿貴笑了笑:「還有昌盛、張近仁、張道原這幾人,算是比較有名的,立恆怕是也認識吧。」
「昌盛和張道原見過。」寧毅想了想,有些諷刺地笑笑,「倒是還好他們沒來我家……」
那邊康賢喝了口茶:「一次劫獄,實際上劫的也不過十幾二十人,選的卻是江寧這樣的大城。這次之後,梁山的名氣是打出去了,方臘那邊已經兵敗如山,逃的、走的,只要還想有個去處,恐怕都會選梁山投靠。但接下來朝廷只能全力北伐,一兩年內對梁山恐怕都無法顧及。可想而知,一兩年後,這梁山泊,就是另一場方臘之患了。」
康賢說的,寧毅此時自然都已經明白。在一些故事裡固然是招安梁山平方臘,一箭雙鵰天下太平,但眼下的事實卻是方臘匪患未平,梁山聲勢正盛,朝廷一方又前後難以兼顧,一旦梁山眾人當了這接盤俠,方臘之患平了恐怕也等於未平。對於這件事情,無論康賢也好,還是遠在東京的秦嗣源,恐怕都已經頭痛起來。
寧毅當初落在方臘手上,為一俘虜仍舊做出了那樣亮眼的成績,他願意參與到梁山之事裡來,康賢與秦嗣源也正是求之不得,而除了他,恐怕他們也在尋找其他的資源或人手,試圖在不影響北伐的情況下儘量壓制梁山泊壯大的步伐。寧毅點了點頭:「地勢複雜的話,沒有幾倍的人,恐怕也就剿不了他們。七八萬的軍隊,朝廷這時是拿不出來了。」
康賢點頭:「資源還是有一些,但隨意出手,恐怕只是突然打成拉鋸戰。山東東西兩路,武瑞營大概可以調動兩萬餘人,不過戰力不強,去年下半年,童樞密攻杭州之時,秦老頭見梁山攻下曾頭市,聲勢轉隆,也曾想過此時的後患,咬咬牙三試圖一舉底定東南兩方,於是命武瑞營出手,可惜梁山眾人籍著地形周旋,最終鎩羽而歸,功虧一簣。如今倒不是軍隊沒有,而是後勤之上,實在難撐起這些徒勞的戰鬥了。」
康賢平日裡悠閒,但說起這些,臉上也已經是掩不住的憂色。武朝不是沒錢,但眼下能夠被動用起來的資源也都已經繃緊在北伐的一根弦上。寧毅道:「沒有其它辦法的話,一是招撫,二就是合縱連橫,借他人的力量處理這事了。」
陸阿貴搖搖頭:「兩個法子都試過了,招撫的人去過兩次,他們自是不答應,另外說借力處理,無非是梁山附近這些豪強,不過他們雖然提防梁山,對官府也不是非常信任,若是派駐大軍,讓他們左右呼應,或有一定效果,但現在軍隊不好輕易派出,想要空手套白狼,直接讓他們幫忙打仗,總是沒有什麼效果的。曾頭市被攻下之後,水泊附近,如鄆州獨龍崗、萬家嶺這些地方,我們也都已想過一些方法……」
寧毅雖然偶爾能出奇招,但骨子裡崇尚的是大勢、陽謀,儘量用正而不用奇。這時候既然只是隨口說個概念,首先能想到的,自然還是招安。聽陸阿貴說起梁山拒絕兩次,心中倒是有點疑惑,梁山宋江,不是眼巴巴的想著朝廷能夠招降自己麼,難道是派出去的人不對?他對水滸不熟,自然也找不出合適的名字來。他正想著這事,陸阿貴那邊話頭已經說了過去,一個名字在此時在落入他的腦海當中,令得他微微愣了愣,然後仔細看看那地圖。
「獨龍崗?是祝家莊的那個嗎?」
陸阿貴探頭看看:「嗯,應該是有三個莊子在這,李家莊、祝家莊與扈家莊,三家相互呼應聯手,也有一萬餘人的軍馬可用,梁山驟興之後,他們也是份外提防,但想要他們主動出手,恐怕還是不可能的。」
寧毅看了好一陣,抬頭道:「祝家莊還沒被打下來?」
陸阿貴因為他的問題也遲疑了片刻,終於還是道:「獨龍崗這一片,梁山眾人肯定是覬覦的,但要說打……什麼時候會動手,就不知道了……寧公子為何如此篤定梁山眾人會打獨龍崗?」
「我……我也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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蘇檀兒回來的時候,康賢與陸阿貴都已經走了,寧毅拿了一根手杖下了床,在想著有關梁山的事情。
院子是新的,距離蘇家其實倒不遠,蘇檀兒過去一趟回來,雖然所費的時間不算久,但她這段時間身體畢竟也不算好。寧毅大概能理解她此時每天出現一會兒的必要性,此時讓她早些睡下,事實上,夫妻倆如今都顯得有些狼狽。蘇檀兒雖然看來還好,實際上身體也頗為虛弱,她畢竟連月子都沒有怎麼坐,昨日裡寧毅醒來,也曾讓她今日不要再去,但今天早上蘇檀兒還是悄然起身。她想要盡快促成這次分家,無論怨憤也好,賭氣也罷,總之心意還是定下了。
寧毅此時則仍舊全身是傷,身上繃帶處處,像個新近綁好的木乃伊,破六道帶來的身體疲累一直盤桓不去。不過坐到床邊彼此對望,夫妻兩人倒也都有些心照地笑了起來。不大的新院子,竹葉幽幽,時間只是下午,小嬋離開之後,寧毅幫她褪去外衣,脫了鞋襪,讓她在床上睡下,感覺倒是有些像一對小夫妻在新房相對一般。
「明天我過去吧。你也該休息了。」
他輕聲說了一句,檀兒點點頭,躺在被子裡偏著頭靜靜看他,看坐在床邊的背、身上的傷勢與繃帶,過得一陣,才在春末夏初的和煦空氣裡靜靜睡著了。寧毅回頭看了她一陣,光芒照進來時臉上的光影,被光芒染成淡金色的側臉,微微顫抖的睫毛。
這世上怕是再難有一對夫妻如他們一般相似了,寧毅的堅毅,蘇檀兒的好強……事實上,寧毅自然明白蘇檀兒這幾日裡不顧身體照顧著他又要處理蘇府事情所想為何。只因為家裡一根樑柱倒下了,就得有另外一根撐起來,即便再心痛悲傷,於許多事情終究無有補益。蘇檀兒又何嘗不明白寧毅此時就強撐著要起來為的是什麼,他嘴上固然說得不多,但事情已經在做,此時既然已經起來,接下了事情,她也就終於可以歸於女人的角色裡,只要聽他安排就行了。
如此到得第二天,佈滿靈堂白幔、嗩吶淒然又熱烈、不時有人過來拜祭的蘇府正門,一頂轎子在這裡停下。寧毅在小嬋的攙扶下柱著手杖走出了轎門,隨後放開小嬋的手,一步一步的拾階而上。他之前在蘇府不過是入贅的身份,雖然也做下了諸多事情,寫出詩詞、結交才子、窺破詭計將蘇家大房的聲勢不斷撐上去,但蘇家一直仍有不少人背地議論或蔑視或算計或挑釁的撩撥不停。而此時他仍舊是那入贅的身份,傷勢未癒,走得緩慢,甚至於步子也有些艱難,當他柱著那手杖抬起頭時,卻是眾聲默然,再沒有一個人敢在這裡小覷於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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