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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duolu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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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憤怒的香蕉 】贅婿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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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4-10 22:18:00
第三三八章 水泊故事

  有關於梁山、水滸之類的事情,寧毅所知不多。當初未曾上心,後來則覺得相對於方臘起義,梁山那邊,連同田虎、王慶之流,不過是小打小鬧。這時候陸阿貴說起來,對寧毅而言也不過是增加一個概念,當然,如果決心要對付梁山,這些基本概念,自然也是必須要知道的。

  位於山東境內,縱橫八百餘里的梁山水泊,乃是因黃河數次決堤改道而形成的巨大水澤,這邊水路縱橫,地勢複雜,梁山眾人藉此聚義而起。從某種意義上來說,這邊對於管理附近的官府,也是一個頗為頭痛的問題。當初是小股小股的山匪匿藏,圍剿需要大軍,得不償失,若不圍剿,附近水路商道便每每被山匪水匪把持,這些山匪水匪籍著複雜地形與交錯水路來去如風,小股的官兵一旦過來,對方立即逃遁無蹤,根本無法奏效。

  「……因為這樣的原因,當地官府對此一直束手無策,但山東東西兩路本就民風彪悍,是豪強聚集之處。因為梁山水泊的關係,這片地方也都受到了影響,雖然匪人眾多,但飯還是得吃。梁山附近的圈子裡,許多地方都開始聚集起來,有的自己組織鄉民守家護院,彼此守望相助,有的則自己組購了軍馬武器,他們白日裡是良人善民,晚上或許就脫衣為匪。但也因為這樣,水泊附近反倒有了自己的摸樣,他們裡層黑,外層灰,許多莊子還會盡心交稅得官府,官府也就就此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了……」

  寧毅此時還在床上躺著,陸阿貴講述著梁山一帶詳情時,康賢便在一邊喝著茶。

  「……這樣的事情,直到這兩年方臘起事,那宋江也趁勢而起,統和了附近大小寨子後,才真正成了問題。原本朝廷這兩年就顧著北方的事情以及方臘的起事。梁山附近這些身份不怎麼幹淨的人,本也是有些實力的,當時最強的或者莫過於曾頭市這邊,那曾頭市長官曾弄本是金國商人,家財萬貫,佔據一地之後,悉心發展,那時軍馬過萬。去年八月時,梁山眾人破曾頭市,得了軍馬錢糧,在山東一帶,更是聲勢大振。」陸阿貴在拿給寧毅看的一張地圖上點了點,「他們想必也是看清楚了朝廷此時難以東顧的局面,這次江寧劫囚的目的,是不言自明了。」

  寧毅點了點頭:「千金買骨,心是挺大的。」想了想又道,「他們這次劫走了哪些人?」

  「方臘那邊,高層倒是沒幾個,當中比較厲害的,可能是那鄭彪,外號鄭魔王的……」

  寧毅點點頭:「這個倒是認識,我殺了他師父。」

  陸阿貴笑了笑:「還有昌盛、張近仁、張道原這幾人,算是比較有名的,立恆怕是也認識吧。」

  「昌盛和張道原見過。」寧毅想了想,有些諷刺地笑笑,「倒是還好他們沒來我家……」

  那邊康賢喝了口茶:「一次劫獄,實際上劫的也不過十幾二十人,選的卻是江寧這樣的大城。這次之後,梁山的名氣是打出去了,方臘那邊已經兵敗如山,逃的、走的,只要還想有個去處,恐怕都會選梁山投靠。但接下來朝廷只能全力北伐,一兩年內對梁山恐怕都無法顧及。可想而知,一兩年後,這梁山泊,就是另一場方臘之患了。」

  康賢說的,寧毅此時自然都已經明白。在一些故事裡固然是招安梁山平方臘,一箭雙鵰天下太平,但眼下的事實卻是方臘匪患未平,梁山聲勢正盛,朝廷一方又前後難以兼顧,一旦梁山眾人當了這接盤俠,方臘之患平了恐怕也等於未平。對於這件事情,無論康賢也好,還是遠在東京的秦嗣源,恐怕都已經頭痛起來。

  寧毅當初落在方臘手上,為一俘虜仍舊做出了那樣亮眼的成績,他願意參與到梁山之事裡來,康賢與秦嗣源也正是求之不得,而除了他,恐怕他們也在尋找其他的資源或人手,試圖在不影響北伐的情況下儘量壓制梁山泊壯大的步伐。寧毅點了點頭:「地勢複雜的話,沒有幾倍的人,恐怕也就剿不了他們。七八萬的軍隊,朝廷這時是拿不出來了。」

  康賢點頭:「資源還是有一些,但隨意出手,恐怕只是突然打成拉鋸戰。山東東西兩路,武瑞營大概可以調動兩萬餘人,不過戰力不強,去年下半年,童樞密攻杭州之時,秦老頭見梁山攻下曾頭市,聲勢轉隆,也曾想過此時的後患,咬咬牙三試圖一舉底定東南兩方,於是命武瑞營出手,可惜梁山眾人籍著地形周旋,最終鎩羽而歸,功虧一簣。如今倒不是軍隊沒有,而是後勤之上,實在難撐起這些徒勞的戰鬥了。」

  康賢平日裡悠閒,但說起這些,臉上也已經是掩不住的憂色。武朝不是沒錢,但眼下能夠被動用起來的資源也都已經繃緊在北伐的一根弦上。寧毅道:「沒有其它辦法的話,一是招撫,二就是合縱連橫,借他人的力量處理這事了。」

  陸阿貴搖搖頭:「兩個法子都試過了,招撫的人去過兩次,他們自是不答應,另外說借力處理,無非是梁山附近這些豪強,不過他們雖然提防梁山,對官府也不是非常信任,若是派駐大軍,讓他們左右呼應,或有一定效果,但現在軍隊不好輕易派出,想要空手套白狼,直接讓他們幫忙打仗,總是沒有什麼效果的。曾頭市被攻下之後,水泊附近,如鄆州獨龍崗、萬家嶺這些地方,我們也都已想過一些方法……」

  寧毅雖然偶爾能出奇招,但骨子裡崇尚的是大勢、陽謀,儘量用正而不用奇。這時候既然只是隨口說個概念,首先能想到的,自然還是招安。聽陸阿貴說起梁山拒絕兩次,心中倒是有點疑惑,梁山宋江,不是眼巴巴的想著朝廷能夠招降自己麼,難道是派出去的人不對?他對水滸不熟,自然也找不出合適的名字來。他正想著這事,陸阿貴那邊話頭已經說了過去,一個名字在此時在落入他的腦海當中,令得他微微愣了愣,然後仔細看看那地圖。

  「獨龍崗?是祝家莊的那個嗎?」

  陸阿貴探頭看看:「嗯,應該是有三個莊子在這,李家莊、祝家莊與扈家莊,三家相互呼應聯手,也有一萬餘人的軍馬可用,梁山驟興之後,他們也是份外提防,但想要他們主動出手,恐怕還是不可能的。」

  寧毅看了好一陣,抬頭道:「祝家莊還沒被打下來?」

  陸阿貴因為他的問題也遲疑了片刻,終於還是道:「獨龍崗這一片,梁山眾人肯定是覬覦的,但要說打……什麼時候會動手,就不知道了……寧公子為何如此篤定梁山眾人會打獨龍崗?」

  「我……我也不知道……」

  *****************

  蘇檀兒回來的時候,康賢與陸阿貴都已經走了,寧毅拿了一根手杖下了床,在想著有關梁山的事情。

  院子是新的,距離蘇家其實倒不遠,蘇檀兒過去一趟回來,雖然所費的時間不算久,但她這段時間身體畢竟也不算好。寧毅大概能理解她此時每天出現一會兒的必要性,此時讓她早些睡下,事實上,夫妻倆如今都顯得有些狼狽。蘇檀兒雖然看來還好,實際上身體也頗為虛弱,她畢竟連月子都沒有怎麼坐,昨日裡寧毅醒來,也曾讓她今日不要再去,但今天早上蘇檀兒還是悄然起身。她想要盡快促成這次分家,無論怨憤也好,賭氣也罷,總之心意還是定下了。

  寧毅此時則仍舊全身是傷,身上繃帶處處,像個新近綁好的木乃伊,破六道帶來的身體疲累一直盤桓不去。不過坐到床邊彼此對望,夫妻兩人倒也都有些心照地笑了起來。不大的新院子,竹葉幽幽,時間只是下午,小嬋離開之後,寧毅幫她褪去外衣,脫了鞋襪,讓她在床上睡下,感覺倒是有些像一對小夫妻在新房相對一般。

  「明天我過去吧。你也該休息了。」

  他輕聲說了一句,檀兒點點頭,躺在被子裡偏著頭靜靜看他,看坐在床邊的背、身上的傷勢與繃帶,過得一陣,才在春末夏初的和煦空氣裡靜靜睡著了。寧毅回頭看了她一陣,光芒照進來時臉上的光影,被光芒染成淡金色的側臉,微微顫抖的睫毛。

  這世上怕是再難有一對夫妻如他們一般相似了,寧毅的堅毅,蘇檀兒的好強……事實上,寧毅自然明白蘇檀兒這幾日裡不顧身體照顧著他又要處理蘇府事情所想為何。只因為家裡一根樑柱倒下了,就得有另外一根撐起來,即便再心痛悲傷,於許多事情終究無有補益。蘇檀兒又何嘗不明白寧毅此時就強撐著要起來為的是什麼,他嘴上固然說得不多,但事情已經在做,此時既然已經起來,接下了事情,她也就終於可以歸於女人的角色裡,只要聽他安排就行了。

  如此到得第二天,佈滿靈堂白幔、嗩吶淒然又熱烈、不時有人過來拜祭的蘇府正門,一頂轎子在這裡停下。寧毅在小嬋的攙扶下柱著手杖走出了轎門,隨後放開小嬋的手,一步一步的拾階而上。他之前在蘇府不過是入贅的身份,雖然也做下了諸多事情,寫出詩詞、結交才子、窺破詭計將蘇家大房的聲勢不斷撐上去,但蘇家一直仍有不少人背地議論或蔑視或算計或挑釁的撩撥不停。而此時他仍舊是那入贅的身份,傷勢未癒,走得緩慢,甚至於步子也有些艱難,當他柱著那手杖抬起頭時,卻是眾聲默然,再沒有一個人敢在這裡小覷於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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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4-12 08:51:21
第三三九章 分家

        「毅哥哥老師。」

        「小七。」

        走進蘇愈所住的院子,小女孩有些怯生生地跟他打招呼,寧毅拍拍她的腦袋,她便笑起來了:「爺爺在裡面。」

        前些天的那場變故之中,小七在混亂中僥倖逃過一劫,但臉上也被輕輕的帶了一刀,此時臉上有著一條小小的刀疤。對於一般女子來說,這或許就等於是破了相了,但她年紀畢竟還不大,就只能看她年長之後,能不能逐漸將傷疤消去了。寧毅與她聊了幾句,走進裡面的小庭院時,涼亭之中,蘇愈正在那兒跟幾個蘇家的孩子說話,見寧毅過來,他便讓那些孩子與小七一道走開去一邊玩了。

        四月初,梁山強匪在江寧劫囚之事遠遠傳開,震驚天下綠林。相對而言,蘇家的滅門之禍在這件事中扮演的角色,不過是波浪之中的一個小小漣漪。而後蘇家三房的正式分家,就更加只能算作這漣漪的些許餘波,難以引起大家的矚目。

        以天下的角度來說是這樣,事實上,若只在江寧範圍,真正關注著這件事的人還有很多,以薛、烏兩家為首的大大小小的布行,曾經關注過烏家的濮陽家等商戶,又或是杭州一帶受過寧毅恩惠的一些家庭的關係戶,自蘇家經歷了這件事後,或出面拜訪,或默默關注,大都表現了自己的立場,這其中,有認為寧毅無論如何是個贅婿,不該讓自己家族為難的,也有表示無論如何會站在寧毅身後聲援。如此種種不一而足,但到得最後,蘇家還是徹徹底底的分開了。

        蘇愈在這其中起了主導作用,寧毅則幾乎參與了全過程。這一次的蘇家分家,與先前眾人叫嚷過的幾次並不相同,從兩邊表態出來的態度上來看,一抵開。大房雖然還保持著蘇家的名義,但實際上就與二房三房完全決裂了。老太公以幾乎決絕的態度將幾分產業完全割裂,由於已經知道了寧毅將要北上的計劃,預備分給大房的產業幾乎都是長江以北的,蘇家在那邊產業並不多,看起來厚此薄彼,實際上等若是讓蘇檀兒、寧毅再度白手起家,但從此以後。二方三房的事情,大房也沒有了隨時相助的義務,是要讓寧毅等人完全脫離二房三房這邊的束縛,輕裝上陣。

        寧毅與蘇檀兒對於能分得多少家產,都沒有太大的在意。到得此時,蘇家的其他人才感覺到了其中的可怕。縱然一直對蘇檀兒、寧毅有所腹誹,但連番變故發生之後,稍微有點思維能力的人都已經明白了這對夫妻的重量,一旦沒了他們,二房三房就只能守成,或許連守成的能力都有不足。

        察覺到這一點時,首先是蘇家其它的幾位老人在反對,他們仍舊想將寧毅與蘇檀兒綁在蘇家,不管蘇家怎麼內鬥。只要他們在,總之就不會太差。而後二房三房一些偏系旁支的也開始出來說話,開始說就算分家,也是一家人,只有在這次大亂中倖存的蘇仲堪、蘇云方等二房三房核心,這種時候只能抿著嘴看著,寧毅與蘇檀兒夫妻完全不將他們當一回事,甚至當成累贅寧願給他們大半家產都要遠遠甩開的態度傷害了他們的自尊心。

        寧毅全過程裡只是代表蘇檀兒每天過來坐坐,不多表態。但他那天在廣場上與梁山眾人對峙的模樣大家都已經看過。誰又敢在他面前瞎說點什麼。這幾天快刀斬亂麻地先將先期事情商議完,後續的事情。恐怕還是要持續一兩個月的時間,只是寧毅與蘇檀兒既然並不在意分到手上的東西,也就無需太過在意了。

        「聽說事情大概處理完後,立恆就要上京了吧。」

        這次蘇家大變,蘇家死傷過半,事情過後,又開始處理分家,幾日之間,老人家也像是更加蒼老了十餘年,蒼蒼白髮,看來與之前那個雖然年邁但精神依舊矍鑠的老人已經相差了許多。此時倒了一杯茶給寧毅,示意他在旁邊坐下。

        「尚未決定,事情有很多,何況……檀兒還在休養。我估計會先上一趟廄吧。」

        寧毅想了想,如此說道。若是分家事了,檀兒手下的生意又得往北方轉,自己先上京,拜訪秦嗣源,正式進入密偵司,或許才是最好的步驟。蘇愈點了點頭:「我也覺得,你先上京是很好的事情,不過檀兒那邊,你不用太操心了,她自己都能做得到……不過這是你們夫妻間的事情,我也不好說得太多。「

        蘇愈嘆了口氣,從那邊站起來,看了看周圍,看那邊在玩鬧的蘇家孩童。

        「原本以我的性格,是希望蘇家能夠完完整整地,一直好下去的。不過這次也讓我看清楚了一些事情。立恆你是做大事的人,我不再讓他們綁住你了。仲堪、云方他們家中弟子不成器,這家當他們要敗,就讓他們敗吧。如今雖然要分家,但名義上,終究還是一家人,每年祭祖時你們回來一次,將來你與檀兒是有大成就的,他們若做得不過分,只希望你們能稍微照拂一下,讓他們不至於流落街頭也就是了。」

        寧毅點了點頭,蘇愈指了指那些玩鬧的孩子,笑了笑:「他們大難不死,若能出一兩個成才的,我死也能死得瞑目。另外你與檀兒那邊,我不再管了,只要過得好,你們也好,孩子也好,姓蘇姓寧,你們自己斟酌便是。不過我是希望,你與檀兒能有一個孩子姓蘇。這也就夠了。」

        兩人隨後又在涼亭裡聊了一會兒,瑣瑣碎碎的,蘇愈說起曾經與寧毅祖輩的來往,說起他年輕時經商,後來執掌了蘇家後的各種事情。幾次商場廝殺,人心詭譎,與寧毅破那皇商之局也是差不多的艱難,到後來老妻死後,試圖將蘇家引上正規,獲得些許社會地位的努力。他這一世為蘇家竭盡了一切,擋住了風浪,攢下這麼大的家當,也讓蘇家這族群開枝散葉,在江寧這座大城裡站穩了腳跟,還辦了書院、善堂,試圖讓蘇家能夠更上一個層次,可到得最後,這一切還是功虧一簣了,他心中肯定也是有著濃濃的遺憾的。

        「這個家,我大概還能守幾年,只希望幾年以後,他們真的能夠長大了,那就好了……」

        臨走時,寧毅看見那白髮老人坐在涼亭裡,喃喃地說著這句話。這是他暫時也無法涉足的區域。時已近夏至,院子裡的繁花落了,在暖風裡打著旋兒,寧毅看了看小七她們的玩鬧,小七過來問:「毅哥哥老師,你要走了嗎?」她是蘇仲堪的親生女兒,對寧毅雖然一向儒慕,但在這家裡,至少是此時,終究無法說得太多,甚至寧毅受傷的這段時間裡,她也無法過去拜訪看望,寧毅輕輕觸摸她臉上那才剛剛褪去血痂的傷痕,笑道:「好好照顧爺爺。」

        小七用力地點了點頭。

        走出這邊院落,娟兒在外面等著他,兩人一路朝著原本居住的小院那邊走過去。穿過幾條道路,院落依舊,原本在這裡的東西,搬走的也還不算多。屋簷下有風鈴輕響,像是等待著主人的歸來。

        這是蘇檀兒從小到大都住著的院子,或者也承載了她從小到大的回憶,喜怒哀樂。她將要成親時,做出逃婚的決定是在這裡,後來與寧毅每晚聊天也在這裡,為了與寧毅圓房,她燒掉了對面的小樓,原本打算重建的計劃因為杭州之行暫時擱置,如今還只是地基,蘇檀兒在這裡病倒,寧毅在這裡設下皇商的計劃,他們在這裡放了孔明燈,檀兒在這裡生下孩子。寧毅在這裡從只是暫住的想法到逐漸覺得這裡其實也不錯。原本該是盛載了過往與憧憬的地方,以後恐怕就只能是回憶了。

        「我要殺了席君煜,也許會很快。」

        寧毅看著院子裡的東西,說了一句,娟兒在旁邊看了看他,沒有反應,直到寧毅以詢問的目光望過來,她才「啊?」的說了一句,不知道寧毅為什麼用這種眼神看她。

        「我只是想問一下,雖然那句話是我以前開玩笑的時候告訴你的,不過……娟兒你會不會以前真的喜歡過他,如果是真的……」

        「當、當然沒有啊。」娟兒臉上頓時紅了,隨後腮幫鼓起來,「我怎麼可能喜歡他,那種人又自大又孤芳自賞,我才不會喜歡他呢,姑爺你不知道,他還不是掌櫃的時候我們就認識他了,一身壞毛病,本來性子就不好,整天板著個臉還經常去妓院……」

        娟兒嘰裡呱啦了一大通,隨即才覺得說了太多,紅著臉低下頭去,寧毅哈哈笑了起來。過得片刻,娟兒抬頭好奇地問道:「姑爺,難道說……要是我真的喜歡那個席君煜,你就不殺他了麼?」

        「怎麼可能。」寧毅拍了拍她的肩膀,「我會多開導一下你。」

        這天過來,除了與蘇愈聊一聊有關分家的事情,娟兒還帶了人來準備搬走一些這邊的東西,寧毅的傷情基本已經開始痊癒,自己坐了轎子回去,才出了蘇家的側門,咻的飛來一顆小石頭,打進轎子的簾子裡,正砸在寧毅頭上。那石子倒是不大,寧毅捂著額頭掀開簾子看時,道路那邊元錦兒有些目瞪口呆地向這邊望,大概沒想到自己扔得這麼準,然後她左看看、右看看,若無其事地邁步走掉了。

        抬轎子的人想要過去將她抓住,寧毅揮手叫「算了」。

        這天回家,舊傷未癒又添新傷,腦袋上起了一個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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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4-13 16:52:22
第三四零章 狼


四月初九,秦津渡。

    蘆葦輕搖、星夜漸沉,幢幢樹影在黑暗的風中搖曳著,老鴰的聲音遠遠地傳來時,河邊的臨時營地中,一堆堆的篝火還在燃燒,人聲偶爾便傳出來。這裡已是山東地界,前方是泗水的一條支流,過去之後便是袞洲、鄆洲,接近梁山的地盤了。林沖坐在遠處黑暗中的一塊大石上,將鋼槍橫在身前,正在望著槍尖想事情。

    宋萬拿著酒碗酒罈,從一旁走過來了,遞給他一碗酒:“林兄弟有心事?”

    “謝謝。”雲裡金剛宋萬在梁山之上本領不怎麼高,但他是梁山老人了,一般說話做事中庸穩重,還是有些分量的,林沖謝過對方,將酒拿在手上放了放,隨後一口喝完,“勞宋大哥費心了。”

    “自前幾日那一戰之後,林兄弟便有些心神不寧,做哥哥的還是看得出來的。”

    宋萬口中所說,自然不是江甯一戰,而是三天前眾人返回梁山的途中被人截殺。出手之人,除了有官府的兵丁,也頗有幾名高手在內,便是在江甯蘇府出現了的那些人。其中三名使索魂槍的與那領頭的年輕人功夫頗為不錯,但最厲害的還是在江寧大獄中與他們廝殺過的小校,那時他攻己不備,一路殺入幾乎所向披靡,兩名方臘麾下頭目一接觸就死在他的槍下,後來是林沖接下這名小校,兩人越打越遠,到最後似乎是打了個平手,那小校走了,林沖看起來也有了些心事。

    但這只是旁人看到的情況,宋萬這次被派過來,主要便是平衡一下隊伍裡的局面,算是個壓陣的。那時候廝殺激烈,他卻看出那小校的厲害,原本想要過去幫忙,但追過去後,卻見那小校打著打著,忽然停了槍法,退後幾步,問林沖:“周侗師父與你有何關係!?”

    陝西大俠“鐵臂膀”周侗是江湖上有名的武學宗師,當初在汴京禦拳館中地位最是超然,乃是林沖的授業恩師,這個梁山上的部分人還是知道的。他的幾個親傳弟子,盧俊義、孫立與林沖已經上了梁山,史文恭與欒廷玉則與梁山為敵,一個死了,一個失蹤。宋萬聽那小校這樣說,頓時明白過來這武藝厲害的小校與周侗也有些關係,只是林沖對此卻並不承認,道:“打就打,廢話作甚。”揮槍便攻。

    那小校武藝猶在林沖之上,見林沖不承認,也是揮槍攻來,兩人都是一等一的使槍高手,宋萬不敢上前,只是打得一陣,林沖落在下風,那小校的神情也愈發疑惑起來,待又拼過一陣,忽然跳開,沉聲道:“我知道你是誰了!”

    林沖沒有說話,那小校道:“我聽說過你的事情,知道你身負冤屈血仇,可即便如此,你也不該助這些匪人劫那些方臘亂匪……今日我雖能敗你,但未必殺得了你,只放你這一次,他日若我職責所在,而你還在梁山,我一定殺你!你好自為之!”

    “那人是我師父的親傳弟子,算起來,也是我的小師弟了。”林沖如此說出來,宋萬自然也明白,拍拍他的肩膀:“做哥哥的也看出來了,此人武藝如此之高,與你又有師兄弟之誼,他上次不欲與你爭鋒,有情有義,想來也是條好漢,何不……”

    宋萬的話還沒說完,林沖手中一緊,鋼槍嗡的便響起來,宋萬知他可能為這句話而動了怒,便不再說下去。過得片刻,只聽林沖說道:“他是師父親傳的關門弟子,你們動不了他的。”他以前也是忠君報國之人,後來受高衙內陷害,妻子被陰辱而死,血海深仇才不得不上梁山落草,或許是感傷自身,此時語調不高,也有幾分憂鬱之色,但話語中的意思卻是斬釘截鐵,不容置喙。宋萬不好再說,只得與他一碗碗的喝那黃酒,也在此時,營地那邊陡然間亂了起來。

    這次江寧劫獄,官府一方必然是一路追殺,但他們都是老江湖了,參與者也都是精銳,因此遇上被埋伏的事情也就是三天前那一次。此時混亂一出,林沖抓起鋼槍與宋萬一同沖過去,然而那邊的騷亂已經開始往外延伸。這場突襲的規模不大,乃是一名高手突入營地週邊,遠處有人用弓弩襲射,頓時將眾人打了個措手不及。當林沖等人快趕到時,那邊的高手已經騎了奔馬沖出去,順手還抓了一名方臘麾下頭目,其餘人也都或騎馬或奔跑的追趕。

    這邊都是高手,那奔馬突出時,石頭、暗器便如飛蝗般的扔了過去,同時打開射來的弓箭弩矢。那突襲者穿的竟是一身白衣,馬一面跑,被抓住的那名頭目也不斷掙扎,兩人似乎打鬥起來,鮮血不住在風裡往後飛,慘叫聲淒然可怖。待到接近樹林,奔跑的馬腿終於被石子打中,嚶的一聲長嘶,兩人都從馬上翻滾下來,眾人沖進時,那白衣人陡然站起,抓住那頭目的屍體朝著眾人扔了過來,有人接住那屍體,隨後竟不由得退後了一步。

    “這人、這人……”

    不遠處的樹林邊,只見那白衣人側身對著眾人,渾身上下都已經是斑斑點點的鮮血,特別頭臉之上,血漿四溢,只見他噗的一下,從口中吐出一樣東西,那東西落在草地上,人群中有殺人殺得多的,認出那是一顆眼球。

    被眾人接住的屍體從喉嚨往上,都已經被撕得坑坑窪窪,不止喉管被撕裂,就連整個頭臉都被撕開了許多快,有的地方能見到森然白骨,一顆眼球也被挖了出來,而看起來,那上面竟然全是牙印。被抓住的這名頭目,竟然是被活生生的咬死的。

    那白衣男子身材頎長,一雙眼睛在黑暗裡像是發著光,配合著滿身的鮮血,格外詭異。當然眾人也都不是會被嚇到的人,只是稍稍的遲疑,頓時便要衝上,那白衣人便撲入樹林,在幾波箭矢的掩護下,奔跑不見了。

    這已經是夜晚,眾人對周圍不是很清楚,也就知道逢林莫入的原則,搜了一陣,悻悻作罷,有的人憶起那白衣男子,卻也是心有餘悸,江湖上殺人,殺便殺了,就算梁山之上有做慣人肉包子的孫二娘,這類在打鬥中會直接用嘴將人咬死的,終究有些罕見。也有在附近見多識廣的,道:“是這邊的狼盜吧。”

    山東境內,此時本就盜匪眾多,那人說的狼盜,倒有幾人也曾聽過,是泗水這邊一支不大的盜匪,神出鬼沒,偶爾出現,幹的多是黑吃黑的事情,不怎麼講規矩,但他們一直都是小打小鬧,其餘的人也就沒有將之放在心上,只是聽說狼盜的首領生吃活人,極其兇殘。

    議論一陣,卻也不知這狼盜為何會突然盯上自己這波人,但馬上就要過泗水,只要過了,到了梁山水泊的地界,那狼盜顯然也就不敢再追來。如此眾人提高警惕,到得第二日渡河,便沒有敵人再出來,偶爾倒有人提起那狼盜的事情,旋即也就拋諸腦後了。那種沒腦子的瘋子,可能是誤傷可能是腦抽,總不好為了他出動整個梁山,他們盯的也不至於是自己。

    此時此刻,他們還都是這樣想的……

    夏日已至,風雨乍來,霎時便變了天氣。天色轉暗時,寧毅站在青苑的二樓上,看著下方行人商戶奔行的情景,這一幕境況,與蘇家遭遇梁山匪患前的江寧或許也有相似之處。

    “……十二年前,當今天子尚未身登大寶,密偵司原本是倉促建立,最初只設兩部,分別是遼東與燕雲。遼東一部,專司挑撥如今遼國內部各系矛盾,而燕雲一部,則是為十六州之回歸做先期準備。這兩部的建立其實有些理想化,原本就是因幾位書生的意氣而起,以皇室之名而行,當初參與其中的一共是五位元老,如今或退或殞,便只剩下我與秦相了。”

    寧毅傷勢基本已不影響身體,也已經在準備離開江甯,今天康賢邀他過來,便是為了正式跟他說起有關密偵司的事情。

    “不過雖然如此,密偵司一開始便是由嗣源提出的。事實上,嗣源這人雖然行事最終不偏正道,但有時候的一些手段,是有些劍走偏鋒的。我們之中的許多人,從開始到最後也不明白他心中到底在想些什麼,我朝自建立之初,承襲三省六部制,也有自己的改動,但各項事務其實都有自己的職司,對內有刑部、禦史台、大理寺,對外之事,從來也由樞密院專司。立恒也該明白,一件事物,倘若職司不明,最終便可能釀成大禍,當時我們也大都秉持此念,對嗣源提出的計畫表示了反對。”

    不久前,說到這裡時,康賢也不由得苦笑著搖了搖頭。

    “但嗣源這人手段多變,性子卻是堅定,他與當今聖上有師徒之誼,終於說得當時還是太子的聖上點了頭。但聖上對此恐怕也不是非常熱衷,一直強調,旦遇職司衝突,一切皆以三司衙門、樞密院為主導,到後來,密偵司建立,由我以成國公主府名義出資,嗣源為主,其餘三人,分別是梁夢奇,左端佑左公以及大儒王其松,密偵司建立一年後,左公去世,黑水之盟前夕,遼軍南下,王其松王公家在邢山縣,正是遼軍推進鋒口,王公性情極其剛烈,除婦孺外,舉家不避,最終一家殉國,王公被剝皮陳屍,當時嗣源身在前線,對此無能為力或許是他一生憾事。”

    康賢說完這些,微微頓了頓,他本也年邁,早可做到喜怒不形於色,但說起此事時,也不禁眼眶微紅,或許秦嗣源的一生憾事對他來說也是一樣。不過,隨後也就搖搖頭斂去了。

    “王公如今一家婦孺仍在,不過家中男丁就剩一名孫兒了,名叫王山月,你若去山東,或許還會跟他打些交道……密偵司這件事,初衷到底好不好,現在也是難說了,但一開始,我也好,嗣源也好,其實都沒有經驗,單憑書生意氣終究成不了事,後來一路摸索,到了黑水之盟後,便有知情人認為是密偵司在北方動作頻頻,惹惱了遼人——其實這個原因或許也是有一部分的……”

    “在黑水之盟前,密偵司逐漸發展,在國內也設了五部,由於人數不多,就直接劃了東南、東北、西南、西北以及中央五塊,但在這些方面,人手力量其實都是不足的。黑水之盟後,嗣源罷了兵部尚書,梁夢奇心中內疚,甚至寄來書信與嗣源割袍斷義,密偵司的事情也就此停了下來。不過北方遼東、燕雲兩部一直都還有動作,這是我與嗣源的專行之舉了,直到北方亂象漸呈,聖上才又想起密偵司來,讓其重新運行起來,雖然重新運行的時間還不夠,也有著諸多制約,但杭州之亂當中,總算還是起了些許作用……”

    康賢如此說了有關密偵司的事情,如今的一些編制,寧毅又問了一些問題,康賢才返回駙馬府。此時天色已暗,眼見就要下起大雨來,寧毅在二樓欄杆邊站了一會兒,便見一輛馬車從街道那頭往這邊過來,駕車之人雄糾糾氣昂昂,正是元錦兒,遠遠地看到了他,扭頭伸手朝這邊指來,隨後車簾打開了,雲竹從裡面探出頭來。她的頭上還纏著白紗,看來也清減了許多,但眼見寧毅,便輕輕地笑起來了,隨後,朝這邊揮了揮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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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四一章 交託

  古箏的聲音傳來,雨就像是籠罩在城市上空的森林,伴隨著單調又喧囂的聲音吞沒了江寧,元錦兒探出頭去,看了看後收起了窗戶下的撐桿,回過頭時,寧毅與云竹姐正在房間那頭說小話。

  心中有些不爽,但一時間也不想參與到那邊去。相隔了這麼多天,也該讓他們兩說說話了——這是元錦兒善心大發的想法,或許還夾雜了一點前天用石頭砸到對方頭的內疚,至少在她自己來說,是這樣子想的,但真實的心情,恐怕就更加複雜得多。

  彼此相識也有一兩年的時間,自贖身之後,寧毅是唯一一個能夠與她玩鬧談笑的男子。並不是說元錦兒一直喜歡在青樓之中與男子玩鬧的感覺,寧毅與她、與云竹姐一同相處時的感受,確實是她以前從未體驗過的。縱然心中認為云竹姐足夠配上一個更好的男人,要一心一意地對她,而在意識到找不到這樣的男人後,決意讓自己喜歡上云竹姐、討厭寧毅,可是當云竹姐受傷又生病的同時,得知寧毅也受傷垂危的消息,她的心中對於寧毅其實也是有著擔心的。

  意識到這一點之後,也只得告訴自己此乃朋友之誼,她元錦兒畢竟是個善良純潔的好姑娘,掃地恐傷螻蟻命,何況那寧毅也有幸與自己認識了這麼久。

  云竹姐受傷又生病的那幾天,那個蘇檀兒拖著虛弱的身體過來探望了一次,元錦兒隱約感到她或許還有修好或者提親的想法,背了云竹姐說著髒話把人趕跑了。此後又知道云竹姐擔心寧毅的狀況,偷偷地跑去蘇家探聽消息,躲在路邊偷看,後來見到寧毅那連路都走不好的樣子,也有幾分揪心,可是別人能去探望他,她卻不行,如此又過得幾日,見他傷勢快好,卻一直不來小樓這邊,心中又怨懟起來,扔石頭想要提醒他,結果打中了腦袋——當然,她隨後說服自己,這也是寧毅活該。

  關於云竹姐與他的關係,往日裡或許可以自欺欺人,這次之後,她也不得不承認,云竹姐恐怕已經離不開他。這樣的覺悟讓她微微有些傷感,眼見著那邊寧毅指著額頭在笑,又朝她這邊望了一眼,估計又在云竹姐面前告她的黑狀了,心中一惱,騰的站起來,朝著門外走去:「你們說話,我出去玩了!」說著狠狠剮了寧毅一眼。

  「不要太早回來哦。」打開門時,寧毅揮了揮手,如往常一般開了玩笑。她陡然轉過身,看看周圍沒有趁手的東西,往身上摸了摸,摸了塊五兩的銀錠出來,揮手就往寧毅扔了過去,看著被寧毅接在手上,才轉身走了,砰的關上房門:「不回來了!」

  「呃,我又得罪她了……」

  隱約間,聽得寧毅在房間裡說話。

  ******************

  或許是自從元錦兒出現之後,兩人每每相處都會插上一個第三者,當此時元錦兒離開,房間裡頓時便顯得安靜下來。外面的雨聲、絲竹之聲都開始傳進來,此時也不是什麼熱鬧的聚會時間,青苑之中客人不多,那邊的院落中似是有歌女在唱李商隱的一曲《錦瑟》:錦瑟無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華年……歌聲傳來,渺渺陌陌。快唱完第一遍時,云竹便也跟著輕聲和了起來,唱那「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兩句。

  云竹身子單薄,其實傷病並未痊癒,聲音微微有些沙啞,但她對聲音的控制極佳,唱出來自有一股如醇酒輕飲淺酌的味道,只是自己卻不甚滿意,輕輕唱完第二遍後,笑道:「我原本就只會唱歌,現在連唱歌都不會了……」其實兩人兩心相印,別說唱得本好,就算唱差了,寧毅又哪裡有半分介意,當下只是看著她笑笑。

  兩人說了會兒話,彼此問了問傷情,云竹身體有些消瘦,坐到他腿上,抱著時也感覺比以往輕了許多。其實云竹頭上綁著紗布,寧毅身上也有許多繃帶,兩人只是靜靜挨在一起坐一會兒,聽得雨聲中那邊院落裡歌聲唱唱停停,幾名才子做些歪詩,偶爾會心一笑。

  這時到下午才不久,雨一時間沒有停下的趨勢,坐得片刻,兩人便也牽著手到外面走走。青苑之中,園林迴廊設計巧妙,兩人走得一陣,倒是沒遇上多少人,又是大雨撲入迴廊的簷下,云竹牽著他的手躲開,頗為開心,然而走得一陣,便有一名青苑之中的管事女子找過來,道:「云竹姑娘,你的藥煎好了。」

  中藥一般都在吃飯前後,此時畢竟已經過了些時間。云竹望瞭望寧毅,隨後看看天色,有些猶豫地說道:「都這個時候了……」

  「可是錦兒姑娘走的時候叮囑了,你在家裡沒喝藥就出來了,讓我們……呃,讓我們煎好……」

  原來她與錦兒在家中聽說了寧毅過來青苑的消息,還未喝中藥便已過來。這時候對方既然說了,云竹便道:「那就……拿到賬房那邊去吧。」低頭卻不敢看寧毅,頗有些不好意思。

  她口中的賬房自然不是外面待客的房間,而是她每月與元錦兒一同處理賬務的小院,不一會兒兩人過去,那女管事也端了煎好的湯藥過來。寧毅知道云竹在這方面並不怕苦,但此時看著那湯藥,卻有點猶豫,偶爾看看寧毅,寧毅問道:「怎麼了,藥很苦?」

  云竹搖了搖頭,過得片刻才道:「要是喝了藥,便很想睡覺。」寧毅聽著便笑了出來:「沒事啊,你在這裡睡,我在旁邊陪著你。」

  「但是……」他那樣說了,云竹似乎還有些猶豫,但最終還是喝了湯藥,又戀戀不捨地跟寧毅說了會兒話,才脫了鞋襪睡到床上去,此時的女子足部本就是忌諱,云竹與寧毅雖然還沒有肌膚之親,對此事倒是並不介意了,只是蜷縮著身子側著躺下,手與坐在床邊的寧毅牽著。

  「其實……我病也快好了,頭上也不痛了,就是這藥……立恆,我好不容易才見你一次……」

  或許是有些心事,平素都恬淡素雅的云竹此時對那藥仍有幾分埋怨,寧毅安慰幾句。云竹有些話語yù言又止,隨後憶起以往的事情:「……那時候,我連雞也不會殺,也不會游泳,立恆救了我,我卻打了你一耳光……想起來,立恆只是每天跑步從我家門前過去,我就喜歡上了,一直都覺得戲文裡的才子佳人,都會有那些轟轟烈烈的故事,我們卻沒有過。這一次我在蘇家,也算是有了轟轟烈烈的可以說的事情了……我很高興的,而且也沒事,立恆不用覺得我受了委屈……」

  事實上,兩人之間早已發生了許多可以說的事情了,那次遼人對秦嗣源的刺殺時的出手,為了替寧毅揚名而做的表演,包括這竹記的建立和擴大等等等等,只是云竹心中重要的卻還是寧毅每天從那小樓前跑的事情。她說著這些,終於漸漸睡去。寧毅在床邊坐了一會兒,才走到房間的其它地方坐了坐,心中想的,是娶云竹過門的事情。

  他原本不願意娶云竹過門,主要還是因為在蘇家的環境不好,他固然可以受得了蘇家人的刁難或者冷嘲熱諷,卻不願云竹過來受委屈,因為云竹肯定是那種受了再大委屈也會往肚子裡咽的性格。但此時蘇家的問題大概也已經解決了,事情檀兒既然已經知道,再拖下去也就沒什麼意思,再過幾天他或者上京或者過去山東,這件事情是一定要在這之前解決的。

  事實上,若以現代人的思維與性格,云竹在外面經營著竹記,有錢有關係,遠比進門當平妻或者小妾來得好。但寧毅也知道云竹的性子傳統,縱然嘴上不說,心中自然也在乎名分。其實事已至此,檀兒那邊問題也已經不大。這事情既然已經想得明白,心中也就豁然開朗起來。

  如此想得一陣,見云竹還未醒來,他推門出去看了看雨勢。心中對錦兒的去向倒是有些疑惑,找人問了問,才知道錦兒早已叫了青苑的車伕駕車出去,此時還沒回來。轉身回去房間時,卻發現房間的門微微開著,大概云竹已經起來。推門進去,只見云竹果然已經起身,坐在那邊的床沿,神情卻是有些恍然,臉上不知為何竟有眼淚,待見到寧毅忽然進來,才陡然反應過來,舉手抹眼淚:「立恆你……你……」

  「怎麼了啊?」

  「我、我還以為你走了……」

  「呃……」寧毅聽得這話,才放下心來,反手關上了房門,「我只是出去看看。」

  云竹抹著眼淚,大概覺得自己的情緒有些幼稚,「噗」地笑出來,隨後臉上又像是要流出眼淚,用手背捂在嘴上:「對不起、我……我有些……我本來不是這樣子想的……我還以為你走了……我今天、今天……」她語氣哽咽起來,有些語無倫次。寧毅皺著眉頭要過去時,她卻伸手指了指:「立恆……你、你就在那裡好不好,不要過來了,你要是過來,我就……我就……」

  她畢竟沒說出若寧毅過來她就會怎樣,但寧毅還是站在了那兒,隨後聽得她道:「立恆……你轉過身去,你看著我……我便不敢了……」

  寧毅轉過了身,微微偏了頭,但終究看不見背後的情形,只是聽得云竹站了起來,聲音細若蚊蠅:「我今天……本來是想好了的……可一見到立恆你……」

  後方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布條被解開了,衣裙落下地面的聲音,一件、又是一件……云竹沒有再說話,待那聲音終於停下來,寧毅等過幾次呼吸,才回過身去。只見光線稍顯昏暗的房間裡,衣裙、肚兜、褻褲都已落在地面上。觸目所及的,是云竹**的**。她在他的身前不遠處站著,微微的低著頭,雖然額頭上還綁著繃帶,但一頭長發還是傾瀉而下,到了曲線誘人的腰臀上。微微透紅的粉頸之下,是雪白的雙肩,一雙手原本是害羞的抱在胸前,但此時卻是輕輕地挪開,左手握住了右手手腕,將酥胸暴露出來,微微顫動著,那線條在腰肢陡然收縮,隨後又劃出優美的弧線往下,修長的雙腿筆直地併攏著,雙腿之間是淺淺的黑色絨毛,白皙的纖足踩在鵝黃色的繡鞋之中。此時她渾身上下除了額上的繃帶,就只有足下踩著的那雙繡鞋而已,看起來,就像是在等待著寧毅的檢閱。

  「我……我以前過得不好,但就算在最不好的那些日子裡,我也一直想著、期待著有一天能這樣站在一位男子的面前,心甘情願地將自己清清白白的身子交給他……若不是這樣想著,我恐怕就挨不過那些時日了,立恆……我原想在一個更好的日子裡把自己交給你的,現在我恐怕有些不好看,可不管怎麼樣,我的身子還是清清白白的,立恆你……立恆你……你若是喜歡……」

  她今日過來,或許早已做好了獻身的準備。以前在金風樓時,對於這些事情自然也有見過,甚至於可能有過訓練。然而心中做了決定是一回事,真做起來又是另一回事。見到寧毅之後,原本心中所想卻是一項都難以做出來了。原本引著寧毅來這邊,勾引了他才是定好的計劃,但真的事到臨頭,那些動情的話卻是難以出口,最終吃了藥甚至睡著了,再醒來時以為寧毅已經離開,這才忍不住哭了出來。

  但到得此時,她終於還是在這自認並不完美的時候,將自認並不算完美的身體呈現在心目中的男人面前了。

  大雨在窗外嘩嘩作響,遠處的空氣裡,只隱隱約約傳來些難以辨認的聲音。昏暗的房間裡,那身體或是因寒冷或是因羞澀而微微顫抖著,呈現出一股驚心動魄的美感來……寧毅心中嘆息一聲,過去輕輕地抱住了她,隨後將她小心地橫抱起來,朝床邊走去。云竹身軀滾燙,微微閉上眼睛,任他施為。片刻,那赤裸的肉體被橫放在床上,髮絲如雲,在被縟上披散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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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四二章 紛亂

    叫車伕趕了馬車,冒著大雨出門,心中亂糟糟的,一時間也不知道應該去哪裡才好。最後想到的目的地卻讓她自己都覺得有些意外,因為她忽然間發現,除了竹記和與雲竹姐一道的家裡,她唯一能想到的去處,居然是金風樓。

    青苑距離金風樓不算遠,說出目的地後,馬車在大雨中疾馳,還來不及想通或者反悔,目的地就已經到了。不過元錦兒本來也就是個乾脆的人,既然已經到了,趕車的又是別人,便直接跳下馬車進去大門。

    事實上自從竹記擴大之後,與金風樓這邊一直還有些來往,錦兒偶爾還會過來。但類似這樣覺得自己無家可歸時跑來還是第一次。此時還是下午,金風樓中的客人倒是不多,她心情不爽,一進門,便大聲嚷嚷著要喝花酒,樓中的姑娘、龜奴大都認識她,此時也湧了上來,「錦兒姐、錦兒姐」的招呼。

    待到金風樓的媽媽楊秀紅過來時,金風樓一側已經熱鬧成一片了,她還以為是這個時候突然來了個大豪客,待聽得是「寶兒公子」過來了,還揚言要叫所有姑娘過去陪她,頓時氣不打一處來,抽了根雞毛撣子就往熱鬧所在的天字廂房殺了過去。

    天字廂房那邊此時亂糟糟的一團,眾多女子的鶯聲笑語混雜在一起,錦兒在房間裡與附近的幾名女子肆意調笑,拿了酒罈自己喝,還笑著去灌旁邊的女子,故意將酒液倒在對方胸口上,將衣服打濕掉,對方自然也不介意,欲拒還迎一下,隨後與眾人打鬧起來。

    她們與元錦兒本就認識的,雖然不知道錦兒今天吃錯了什麼藥,跑過來說要喝花酒。但陪著當初的姐妹。自然比陪陪那些恩客有趣得多,大家都跑出來輕鬆一番。此時有人嬌笑,有人詢問著錦兒姐現在店開得怎麼樣了,要不要將她買過去,也有稍微年長的詢問錦兒有什麼心事,錦兒便嘻嘻哈哈地灌人酒。待到楊媽媽揮舞著雞毛撣子殺進來,啪啪啪地往人身上抽時,眾女子才尖叫著作鳥獸散。

    「反了、反了……還沒到晚上就在這裡搗亂。誰讓你們出來的……都給我回去!」

    包廂裡擠滿了女人,楊媽媽從門口打進來,眾人想逃,門卻顯得不夠大了,許多人被結結實實地抽了幾下。錦兒身邊的兩名女子起身便要逃,被錦兒拉住了。三人一齊坐向後方的凳子,然後凳子倒了,她們便也齊齊的倒在了地上,兩名女子翻身想逃,錦兒也翻身用力抱住她們。

    「不許走、不許走,你們是我叫來的不許走!」

    「元錦兒你皮癢了是不是,過來砸老娘場子……」

    「啊……啊……啊……錦兒你讓我走啦……」

    一片混亂,錦兒已經喝得有些醉了,在地上抓住兩名女子的衣裙不許她們走。楊媽媽已經衝了過來,兩名女子掙扎著在地上爬,其中一名金風樓紅牌的裙子被弄亂了,露出下面的褻褲,讓錦兒給揪住扯下來了,露出白皙的半邊屁股,那紅牌拍打著錦兒揪住她褲子的手,又是哭又是笑的,楊媽媽趕過來。雞毛撣子拚命抽。第一下正抽在她屁股上,第二下則打在了錦兒的手上。這下她才逃脫,拉上褲子放下裙擺趕緊哭著逃了。

    「我有錢!我有錢!我付過錢的了!楊秀紅你打人!我要去……呃,去告你!」

    「錢在哪裡!你知道要多少錢嗎!你個敗家女!」

    「就這裡,我喜歡敗!關你屁事!」錦兒從衣服裡摸來摸去,隨後拿出個繡花荷包來,朝著楊媽媽砸了過去,「全拿去!全拿去!」

    楊媽媽將那荷包接在手上,打開看了看,裡面幾錠散碎銀子,加起來倒是有十多兩,剩餘的就是兩張銀票,拿在手上看看,每張五兩。這二十幾兩銀子在普通人家倒是一筆小財,然而在金風樓能算是什麼。楊秀紅起的將荷包裡的銀兩銀票全砸在桌子上:「你還真是來砸老娘場子來了,二十幾兩……當初也就是看你跳個舞的錢,你還敢喝酒……你們看什麼看,全都給我閃邊去!」

    那楊媽媽罵了元錦兒,回頭朝著門里門外的姑娘們一聲吼,眾女子連忙拉上門跑掉了。錦兒搖搖晃晃地從地上爬起來:「沒錢?沒錢大不了我自己壓在這裡,再出去接客!」

    她這話沒說完,楊媽媽揮著雞毛撣子啪的抽在她屁股上:「你你你……你已經走了,你還回來說這種話……你今天腦子壞了,吃錯藥了!」

    元錦兒被抽了那一下,身子晃了晃,站在那裡抿著嘴不動,楊媽媽坐在桌邊瞪著他,隨後在桌上用力抽了一下:「出什麼事了?你給我說。」此時語氣倒是和善了一點。

    錦兒挪著步子便也在桌邊坐下了,嘟著嘴半晌,方才道:「我想好了,我要回來當妓女啊——」

    她話音未落,楊媽媽拿著雞毛撣子沒頭沒腦地抽了過來:「什麼妓女!什麼妓女!你以為是當著好玩的!你不說出了什麼事我今天打死你!你在這邊叫了姑娘吃吃喝喝還敢不給錢,你不要跑——」楊媽媽已經在玩真的,錦兒自然不敢再硬撐,啊啊叫著圍了桌子打轉。

    「我過來花錢的,你打人……一輩子沒人要的老女人……」

    「老娘才不是沒人要,早被人要過了……你不要跑,看我不打死你……」

    「啊啊啊啊啊啊……」

    「當初就跟你說了不要去賣那個什麼蛋,當少奶奶的命……後來你們真有點起色我也替你們高興,現在又想要回來……你個作死的女子,沒被人要過就是不知道世途險惡……」

    「雲竹姐要嫁人了!」

    「呃……啊?好事啊。」

    錦兒哭著將那句話嚷出來,楊媽媽微微一愣,這才停止了追打,隨即反應過來:「雲竹要嫁人了當然是好事!你這麼大反應幹什麼!她嫁了人你就活不下去啦!」

    「我喜歡雲竹姐!」

    「扯淡!別在老娘面前玩這套!」

    「可我就是因為雲竹姐才出去的啊……雲竹姐忽然嫁人了,我怎麼辦啊!難道讓我一個人住在那棟小樓裡,一個人打理竹記嗎……她嫁人了我怎麼辦啊,我又沒有雲竹姐那麼厲害……」

    錦兒哭嚷著說完這段話,自己也微微愣了愣。楊媽媽盯著她,在桌邊坐下。雞毛撣子倒是放下了:「過來坐……你倒還想人家雲竹一輩子陪著你啊。早跟你說過,這是好事,女人總是要找個合適的人嫁了的,你該為她高興……來說說,她找了個什麼樣的男人?」

    雖然一開始說要錢,這時候楊秀紅倒是主動為她斟了一杯酒,錦兒過來,氣呼呼地將酒喝掉。沉默片刻之後,終於還是開口說起雲竹與寧毅的事情,楊媽媽一邊聽,一邊倒酒,自己喝,也讓錦兒喝。事實上在這樣的環境裡大混。兩人的酒量本就很好,錦兒也只是心情激盪,根本不是醉了。

    「聽起來是個挺不錯的男人啊,雲竹有這樣的歸宿,是件好事了。」聽她大致說完,楊媽媽拿著酒盅說道,「你將來也會遇上一個很不錯的男人,然後把自己嫁了的!」

    「沒見過不錯的男人!」錦兒斬釘截鐵地反駁。

    楊媽媽看了她一眼:「話可別說得太早了……」

    錦兒覺得她話裡有話,可此時也懶得深究。一杯一杯地喝酒,楊秀紅便也陪著她喝:「不管怎麼樣,雲竹嫁人總是好事……我也沒辦法去替她道賀了,咱們便在這裡替她喝喝酒吧。」錦兒撅著嘴又碎碎碎碎地念叨了片刻,楊媽媽才道:「喝得差不多了吧。」

    「嗯,有點醉了。」

    「那就快點滾蛋!不要打攪老娘做生意!」楊秀紅拿起雞毛撣子又在桌子上抽了一下,嚇得錦兒朝後方跳了出去。

    「今天你喝酒叫姑娘的錢,全記在竹記的賬上,過些日子我還要叫人去收的!別想賴!你已經從金風樓出去了。就別想回來。我金風樓沒這個規矩!這裡不歡迎你!滾!」

    錦兒委委屈屈地看著她,看起來已經是要哭的樣子。楊秀紅站在那兒也不太好下手,隨後錦兒就走過來了,將她輕輕抱住,腦袋埋在她懷裡。楊秀紅拍拍她的肩膀,終於斂去了凶悍的面相:「覺得無聊也可以回來走走,找我聊聊天,不許再叫姑娘……」

    「楊媽媽……」錦兒輕聲說道,「你胸這麼大,怎麼會還沒有男人呢……」

    「你作死——」金風樓中陡然傳出一聲大喝,隨後錦兒帶著眼淚又哈哈笑著從樓上狂奔而出,楊媽媽舉著雞毛撣子追在後面打,直到衝出大門,她才站在雨裡對著楊媽媽挑釁著。片刻,馬車過來了,她上了馬車,面上那挑釁的神色才斂去,一身是水,但臉上的也不知是水還是淚了。心中的悸動已經稍稍平復,但直到此時,她才忽然明白過來,一直以來她以為是自己保護著雲竹姐,在背後支撐著雲竹姐,實際上卻是她一直在依賴著雲竹姐,看著她如何生活而生活,如何努力而努力,一旦雲竹姐要嫁人了,她就沒有目標了。她明白過來這一點,於是忽然就哭了出來。

    馬車漸遠,那邊金風樓的門口,楊媽媽揮了揮手中的雞毛撣子,歎了口氣:「我都是聽你說的……要是你覺得他很差,我怎麼會覺得他不錯呢……真是豬一樣……」

    錦兒倒是聽不到這話了。回到青苑時,雨已經小了許多,錦兒稍稍收拾了一下自己,過去找雲竹姐。打聽了一下,知道寧毅才走不久,她一路過去賬房那邊,輕輕推開門,只見雲竹姐正倚在床邊想著些什麼,見她進來,臉色緋紅,微微笑了笑。

    房間裡有著些許殘留的氣味,錦兒畢竟在金風樓裡呆過那麼久,一進門便嗅到了,她在門口站住了,眼看著那邊床單已經被剪下一塊來,那布片此時便被握在雲竹姐的手裡,上面點點殷紅,猶如寒梅開放。

    「雲竹姐……你……你們……」

    雲竹點了點頭。錦兒鼻頭一酸:「你們……真的要成親啦?」

    「不是啊……」她搖了搖頭,隨後笑了笑,「我已經將自己交給他啦,然後……也許就該走了。錦兒你不是一直說想去我老家看看嗎,我們以後……去那兒吧。」

    錦兒愣了半晌,隨後驀地反應過來,點頭道:「好!好啊!」

    縈繞心頭的難題陡然間便得到了解決,雖然這樣的發展確實令人感到疑惑,但錦兒心中高興,此時自然不會多問。雲竹姐決定要走最好了,遠遠離開那個寧毅,竹記也不要了,什麼都不要了,沒關係,有她跟著,一切就還像從前一樣。

    她們一路回到家中,雨在傍晚時歇了,空氣清清冷冷的,錦兒哼著歌在家中收拾東西,雲竹將那布片收拾在包裹的底層,隨後坐在外面的露台上靜靜地看水。錦兒過去時,露台上昏黃的燈籠輕輕搖晃,照亮了坐在那邊的雲竹單薄的身影,她在那黑暗裡輕聲哼唱著一些什麼,錦兒望過去時,能看見她輕柔的、繾綣的笑意。

    相處這麼久,錦兒自然明白,雲竹姐是在想著寧毅呢。這個露台上,好些次他們都一起坐在這裡,唱過歌、跳過舞,追追打打吵吵鬧鬧,寧毅還在這露台上親了雲竹姐。她是明白雲竹姐性格的,也是因此,對於她會想要離開的決定,百思不得其解。若真的離開了,雲竹姐會快樂麼……還有寧毅……

    這事情縈繞心頭,一時間也成了新的困擾,但這天夜裡,她並沒有開口詢問。到得第二天早晨,江寧起了霧。由於雲竹的丫鬟核桃已經嫁人,這次離開,便不打算帶她去了,只在家裡留下一封信,讓他們夫婦暫時照看竹記,準備出門的,只有雲竹、錦兒以及錦兒的丫鬟扣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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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四三章


原本寧毅害怕蘇家再過來找兩人麻煩而讓聞人不二安排的人手此時或許已經撤去。將一些該帶的東西帶上,雲竹與錦兒上了馬車,由扣兒駕車,緩緩朝著江寧城外駛去。馬車穿過迷霧,秦淮河岸邊的柳樹偶爾在視線中出現,河裏泊著的船隻、偶爾出現的行人不多時也被甩開在後方。錦兒掀開簾子看著,昨天的時候,她心中為了雲竹姐要嫁人而淒惶,當雲竹姐提出離開,她心中喜不自勝,然而到得今天清晨,將要離開江寧的概念才化為了實感出現在她的心中,不知道為什麼,看著那許許多多熟悉的東西被拋在身後,她心中才忽然覺得有點空蕩蕩的,像是要對什麼東西做永遠的告別了,不禁酸楚起來。

    事實上,在許多許多個這樣的清晨,令她們熟悉的或許還有另外一件事:她們坐在那小樓前的台階上,看著那男子的身影在濃霧中的遠處出現,然後漸漸的跑近了……

    “雲竹姐,到底是……為什麼啊?寧毅對你不好了?”

    到得此時,她才能夠輕聲的問出這事來,雲竹原本坐在那邊像是在想事,此時抬起頭來,錦兒才發現她眼眶亮晶晶的,已經有了眼淚。她吸了吸鼻子。

    “我……我原本與立恒相識時,就有些晚了,那時候他已經有了妻子,又是入贅的身份,錦兒你也是知道的。”

    錦兒點了點頭:“知道啊。”

    雲竹道:“我原本認識他,就知道這些事情了。後來喜歡上他,對這些事情。心中也是清清楚楚的。我既然喜歡了他,對這些事情,當然也不甚介意,那時候我覺得,他家裏人對他不好,旁人也不知道他的才華,我……我就算把身子給了他,不要他什麼名分。隻要他心中有我的位置在,也就夠了啊……”

    “可雲竹姐你還是希望有名分的啊……”錦兒小聲說道。

    雲竹神色有幾分淒然,眼中像是要流淚,但臉上卻是笑了笑:“我當然想要名分啊,我又不是什麼都不管不顧的女子,也希望……將來老了有人能夠在身邊,能夠有個歸宿。我想這些,想了好多年了……”

    她說著這些,語氣哽咽起來,片刻後,才盡量收斂了情緒:“我原本以為,我就是世上唯一一個這樣待他的女子。可前不久我去到蘇家,看見那位蘇姑娘哭的樣子,才忽然發現,他的妻子也是那樣的喜歡著她,她給他生了孩子。喜歡他的心情,與我一般無二。立恒不是生性涼薄之人。誰對他好,他便對誰好。我以前便跟你說過啦,立恒他……心中為難……”

    她頓了頓:“他那樣的人啊,若是要蠻橫一點,誰又能怎麼樣。偏偏在這些事情上,他心裏為難了,我也是因為這樣,才更加喜歡他的。其實立恒心裏想的是什麼,我心中也明白的,他以前不希望我進蘇家,是害怕我被蘇家人欺負,到得這件事之後,他心中覺得隻能娶我了,可他還是會擔心我與蘇姑娘的相處,其實錦兒,妻子與小妾,哪裏會有相處得很好的,而他心中也會覺得對不住蘇姑娘。其實嫁給他,我……我也是想的……可是弄清楚了這些,這幾天我就想好啦,我把自己的身子給他,然後就……隻好離開了……”

    元錦兒愣了半晌:“怎麼、怎麼能這樣,這樣不是很自私嗎,你心裏不好過,他心裏也不會好過的!”

    雲竹笑了笑:“誰不自私呢,可是這樣一來,立恒心裏的問題就沒有了啊,他沒有對不起蘇姑娘,而將來我還會回來的,或許我的肚子裏已經有了他的寶寶,那時候我回來,身子還是他的。我隻是……不想讓他為難,也不想讓他覺得……對不住我……”

    “怎麼、怎麼這樣……”錦兒喃喃說著,她此時才明白,雲竹姐心中希求完美的那種心情,當寧毅無論如何都會覺得對不住一個人時,她便選擇了離開。寧願委屈自己,卻不願意讓情郎負疚。不過,這事情雖然說得過去,她心中卻仍舊覺得有些問題,但過得片刻之後,她也不再多想。反正雲竹姐已經做了決定了,她便想讓旅途上的氣氛活躍起來。

    “那就這樣吧,最好雲竹姐你已經有了那寧毅的孩子,這樣我們就可以一起將他養大,以後告訴他,我是他爹爹,你是他娘親,嘿嘿……”

    如此說些俏皮的話語,一路出了江寧城門,濃霧一陣一陣的,她們眼看著那江寧城牆在濃霧中消失了,道路一段一段地閃出來。陡然間,前方駕車的扣兒“呃”的輕呼一聲,隨後道:“小、小姐……那個、那個……”元錦兒正在說笑話,此時掀開車簾往外看了看:“呀!”的叫了出來,雲竹也探出了頭,隨後便愣住了。隻見濃霧那頭的路邊,一道身影正在那兒倒下的一節樹幹上坐著,托著下巴,似乎已經有些無聊地等了許久,見到馬車過來,那人才起身,皺著眉頭朝這邊過來了。卻不是寧立恒又是誰?

    “……快快快……快點衝過去。”

    錦兒一下子反應過來,指揮著扣兒快馬加鞭,扣兒“哦”了一聲,揮著鞭子就要讓馬兒快跑,然而她們用來趕車的根本就不是什麼烈馬,寧毅已經走得近了,一伸手便拉住了韁繩:“這到底是要幹什麼啊……”

    馬車還未停,隻是減了速,寧毅則已經走向車廂這邊,說了一聲:“來。”將手伸出去。雲竹原本愣著,眼淚就像是決堤一般的湧出來,卻也是下意識地伸出了一隻手,寧毅握住她手,抓住她的身體猛地一帶。“啊”的一聲輕呼,錦兒還沒反應過來,雲竹就已經被寧毅從車裏抱出去了。馬車與寧毅、雲竹錯身而過,錦兒探過頭去看時,隻聽得那邊傳來“啪啪”兩聲,似乎是……打屁股的聲音。寧毅直直地抱著雲竹走向遠處,雲竹則摟抱著寧毅的脖子,低著頭羞得動也不敢動。

    “昨天才那樣子,你今天就走,事情傳出去,對我的名譽很不好,會讓我很困擾的……”

    隱約間,這似乎是寧毅說的話。錦兒的腦子此時已經轉了過來,大嚷著:“寧立恒你放下雲竹姐!我的!”隨後又叫扣兒掉轉車頭。扣兒對駕車並不是非常嫻熟,手忙腳亂,錦兒搶過了馬鞭,氣急敗壞地掉頭,如此弄得兩匹馬在道路上撲騰了很久,才調對方向,一路趕過去。待發現兩人的身影時,隻見寧毅正抱著雲竹姐坐在濃霧那頭的一座涼棚裏說話,雲竹姐似乎想要掙紮,但寧毅抱住了她,讓她動不了。

    這年月裏,就算是夫妻,也沒有會在光天化日之下摟摟抱抱的。眼下雖然一片霧氣,路上沒什麼行人會走,但畢竟有被人看見的風險。這寧毅實在不知羞恥。錦兒從馬車上下來,遠遠地看著,小聲罵了幾句,但終究沒有上前去打擾兩人說話。雲竹姐原本離開的想法就未必堅決,此時遇上了寧立恒,就更加別說了,被打屁股也不敢說話,此時也不知道已經被打了多少下了……

    錦兒心中氣惱,但對兩人的說話,大概還是能猜到,無非是寧毅詢問她為什麼要離開,她將剛才那些話再說一遍,或許想著想著還會哭出來。正這樣想,那邊雲竹姐倒真有些像是在哭——事實上,錦兒所知的雲竹想要離開的理由隻是一部分,她方才心中也覺得疑惑,但隨後沒有再深究,而雲竹想要離開的原因,有一部分,也是因為她的。

    “……除了你以外,還有錦兒啊,我若是嫁人了,錦兒怎麼辦呢。立恒,你別看她平時大大咧咧的,可實際上,除了我和竹記,錦兒哪裏都沒法去的,她又不是那種一個人也能一直自得其樂的性子,當初是因為我才從金風樓裏出來,立恒,我原本沒能跟你在一起,錦兒一直在我身邊,好像理所當然一樣,可是那天我想,我現在已經有了你了,錦兒對我,就很重要了,我、我不能拋下她……”

    原本以為即將失去的東西忽然又回到眼前,雲竹說著這個,流下眼淚來。她生性外柔內剛,生命中最重要的兩人或許就是寧毅與錦兒,假如說僅僅是為了寧毅的那件事,她或許就直接嫁過去了,但加上錦兒這邊的考慮,才真正讓她下了離開的決定,寧毅抱著她:“那讓她跟你到蘇家啊,我養著她又怎麼樣……”

    “可是她也不會開心啊……”

    寧毅皺起眉頭:“反正我不會讓你走的,事情可以慢慢商量,大不了我找個男人把她嫁了……”

    “我、我不走了……”雲竹帶著淚水,努力笑起來,“我本來就不想走,現在還怎麼走得開……”她說著:“立恒,你把我養在外麵吧……”

    寧毅皺了皺眉頭,雲竹緊緊抱著他,讓眼淚落在他的頸項間,語聲哽咽:“立恒,你把我養在外麵吧……我陪著錦兒,打理竹記。也許有一天,錦兒嫁人了,我與檀兒姑娘她們也熟悉了,你再娶我進門好不好……你、你把我養在外麵就可以了……”

    “你把我養在外麵就可以了……”

    寧毅抬起頭,能夠明白這句話裏有著怎樣的分量……但這樣一來,原本已經想好的事情,似乎在忽然間,就變成另外一個樣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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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四四章臨行

  最終決定上京的日子,定在四月的十六這天,搭乘駙馬府的船隊沿長江往東,然後再沿大運河北上,經汴水至東京。在眼下,這也是武朝相對繁忙的一條航路,船隊眾多,不至於會在半途中遇上山匪搶劫之類的事情。

  家中孩子生下來尚未滿月,便要出發啟程,對於一家人來說,也是一件頗為為難的事情。但家裡親族百多人都才剛剛下葬,一個孩子的滿月酒,也就算不得什麼了。唯一關於孩子名字的事情,這幾天家中有些議論,寧毅是願意讓孩子姓蘇的,但家中諸多事情發生之後,蘇檀兒則堅持要讓他姓寧。

  「妾身與相公的第一個孩子,一定要讓他姓寧。將來他是要繼承相公衣缽的,大不了我與相公的第二個孩子,再讓他姓蘇吧……小寶寶,是不是啊,咱們要姓寧……」

  說著這話時,蘇檀兒仍舊在床上,俯身逗弄著嬰兒籃中的孩子,前半段瞪著眼睛,頗有女強人風範,後半段便成了溫柔的母親。寧毅在一旁看著這一幕,最終也只能答應下來,列了幾個名字讓蘇檀兒選,檀兒最終選了個寓意比較簡單也比較大氣的,便叫做寧曦,畢竟是家中第一個孩子,如初生晨曦,光芒萬丈,此後便叫孩子小曦兒,寧毅倒是笑她,孩子將來會怪她選個筆劃這麼多的字,檀兒則頗為自信地說小曦兒將來會長成大文豪,不會怕比劃多,正好練練。對此寧毅卻是沒有多少的自信。

  名字定下來之後倒是也引得蘇家幾個老人的腹誹,說家還沒分完,竟連孩子的姓都改到夫家了,太也過份,但隨後便被蘇愈壓了下來。

  如今童貫的軍隊已經拔營北上,軍隊都已過了長江。寧毅要早些上京見秦嗣源,也是因為要早些正式的加入密偵司。他是為了報仇,而秦嗣源與康賢要求的則不僅僅是如此,雖然在杭州出了大力,得到了兩位老人的讚賞,但若是說自己想要報仇對付梁山,對方就會鼎力支持,也未免太過自大。因此過去山東之前,與秦嗣源有一番交流,彼此取得共識才是最理想的狀態。

  蘇檀兒暫時卻沒法動身,一來還在坐月子期間,眼下能夠修養,終究還是要好好修養,二來蘇家分家過程中的諸多問題都要理清理順,加以解決。雖然將來她手下的生意必然要北上,但這時候還是得在家中呆上一兩個月。如此一來,寧毅北上也正好是為她打個前站,只要能得到秦嗣源的支持,未來幾年裡,蘇家要在北方經商,便是一帆風順了。

  寧毅上京,蘇檀兒還在江寧,待到蘇檀兒上京之時,寧毅可以已經去了山東了。意識到這一點以及寧毅可能遇上的危險,剩餘的幾天時間裡,蘇檀兒對寧毅顯得格外依戀,每日夜裡與寧毅碎碎叨叨說起要注意安全之類的事情,或是在小曦兒身上又發現了什麼有趣的事情,或是這幾日對蘇家又有了怎樣的想法,她往日裡對寧毅雖然依戀,但畢竟是獨立的性子,許多心事不到塵埃落定不會說出來,此時卻是什麼都說。寧毅不時也跟她說起心中的想法,會如何對付梁山,諸多卑鄙無恥的手段之類的,夫妻倆議論一番,寧毅也說著若是遇上危險,一定掉頭就跑。

  事實上,蘇檀兒說起那瑣瑣碎碎的東西,也是為了讓這個家在寧毅心中有著更深的牽絆,寧毅何嘗不明白。而另一方面,相處了這麼久,檀兒對寧毅也早已清楚,這麼多的事情,寧毅哪一次不是在生死一線中博出勝利來。計謀這東西,本身不算可靠,若用計之人沒有足夠的心性,再好的計謀也是扯淡,走不到最後去。只是她一直唸唸叨叨,也總會對寧毅有所影響而已。

  陪著妻子,逗弄一會兒已經名為寧曦的孩子,看著家中為了準備他的出行而紛紛亂亂的情景,時間就一天一天地過去了。檀兒正在坐著月子,每天喝難喝的雞湯,天氣倒是已經開始熱起來,她躺在床上,肚兜外就只有一件單薄的罩衫,露出優美的曲線來,縱然對她的身體已經熟悉無比,寧毅偶爾也會被誘惑住。二十歲出頭的**又成了人母,兼具著青春與成熟的氣息,抱著孩子時是一種魅力,絮絮叨叨地與他說家中瑣事時是一種魅力,偶爾俏皮起來說那些心事,也是另一種魅力。

  小嬋偶爾會被拉過來——她是要陪著寧毅上京的,這些天與寧毅相處的時間自然歸自家小姐。檀兒有一次雙手合十地對她說::「小嬋這幾天把相公讓給我哦。」小嬋便手足無措地紅了臉,道:「小姐……」隨後也被蘇檀兒拉上了床,這天晚上,倒是三個人睡在一塊。寧毅睡外面,檀兒睡中間,小嬋睡在裡側。齊人之福倒並不見得好享,第二天早上醒來,檀兒趴在他的胸口上,而小嬋靠著檀兒的後背睡,兩名女子都只穿了肚兜與短短的褻褲,偏生前一天晚上一次都沒發洩過,倒也不禁有些苦笑。

  到得十四這天晚上,檀兒纏著寧毅小聲地提出「要懷孕」的要求。她才生了孩子不到二十天,自覺身體已經好了,由於寧毅要走,便想立刻再懷一個孩子。寧毅自然拒絕了,她脫了衣褲**一番,被寧毅按在床上揍了一頓屁股,她光著身子趴在床邊,滿臉通紅地對著搖籃裡的孩子說道:「小曦,爹爹欺負我……你要快點長大保護娘親……」

  這是她在寧毅面前故意輕鬆的一面了,到得深夜,趴在寧毅頸項間流眼淚,道:「你要早些回來,真的不要拚命啊,你知道輕重的,立恆……你聽得煩了打我就打我,這事你怎樣也要記在心裡,爹爹已經死了,他們都已經死了,你不要死,仇慢慢報也行的……」這是她幾天裡反覆提起的事情了,寧毅上京的日期越近,事情也就愈發推至眼前,檀兒說得一陣,便咬著牙盡量不讓自己繼續流淚,寧毅撫著她腰肢與脊背的肌膚,也只能再一次的做出保證來。

  幾天的時間裡,檀兒去找過一次雲竹,她是為了感激雲竹救下小曦兒而過去的,但同時似乎也向雲竹提了親。兩人在房間裡談了些什麼,此事後面便沒有再提起,倒是據說檀兒在錦兒面前擺了一番架子,將錦兒氣得哇哇直叫,連說還好雲竹姐沒有嫁過去,否則得被欺負死了。寧毅詢問雲竹兩人的談話內容時,雲竹罕見地沒有說,只道是女人之間的秘密。

  檀兒的柔弱,只會在這樣特殊的時刻在寧毅面前展現,幾天的時間裡,若有其餘家中親族因分家之事來拜訪,她必然是端莊成熟的。雲竹的堅韌或許也只有親近之人才能感受得這般清楚。到得四月十五這天,一切都已準備就緒,周佩與周君武過來拜訪,君武邀請寧毅出去觀看一隻大風箏,風箏下用長長的的掛了一隻籠子。

  這一天,一隻小貓被帶著飛上了天空。

  「我想過了,師父你說得對,一個人能做到的事情太少了,我現在有這個力量,有些事情,是可以做的。我要搜羅一大批的人,把格物論發揚光大,我周君武……要在有生之年,飛到天上去!」

  他此時才剛剛到了從孩子轉向少年人的年紀,但眼下說起「有生之年」這個詞來,卻已經有模有樣了。望著那被人拉著飛遠的大風箏,眼前的小王爺也認真地提出了自己的疑問。

  「我知道師父你是要做大事的人,有些事情,我也許不明白。可我想做的,能做的就是這些了。師父,你馬上就要上京了,我一直想問,師父心裡,也是一直覺得,我做這些事情有意義嗎?就像為萬世開太平一樣。我來研究這格物,將來是真的會有用吧?若是這樣,師父可以去做其它大事情,格物讓我來,我……我算是師父真正的弟子吧?」

  這時候不少男子十二三歲都已經能娶妻成親,君武雖然小,但也並非毫無思考能力了。寧毅研究格物,能夠將這些東西說清楚,但他本身的態度,卻像是在玩,這也是讓小君武心中忐忑的一件事。到底在師父心中,這是不是一件非常有意義但他卻沒有時間去做的事,若是這樣,小王爺也會覺得自己的努力可以堅持下去了。

  寧毅倒是看了他老半晌,隨後拍拍他的肩膀,點了點頭:「那一定是有意義的。若你真能堅持下去,將來你不僅是我的弟子,可能會變成我的老師也說不定呢。」

  「君武永遠是師父的弟子。」眼前猶帶些孩子氣的面孔嚴肅起來,朝著他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然後才憧憬地笑了出來,「師父,我要當個稱職的小王爺,將來當個稱職的王爺,弄很多錢,搜集那些厲害的匠人,讓他們有地位,不被人欺負,然後一定會把格物學發揚光大,飛到天上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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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四五章 臨行(下)

  武朝景翰十年四月十五,江寧城郊的草地間,大大的風箏下繫著裝有小貓的籠子,遠遠飛走。小君武望著那風箏,立下了志向。

  少年立志,心存高遠,實在是頗為可喜的一件事,若是有著先見之明的人在此,或許還會說此子將來必成大器。不過對於寧毅來說,若是成功了固然可喜,即便不成,至少也找到了自己可做之事,而不成的可能其實還是更高的。正如西瓜想要的「大同」,君武想要的「格物」也是一般,他放下了種子,但不到必要的時候,不願太過執著。

  君武此時才剛剛發育不久,個子還是矮矮的,興奮地與寧毅說著有關格物的事情。倒是一同過來的周佩,往日裡總喜歡對著弟弟說教一通,今天倒是頗為文靜,或許是看清楚了君武想要實現心中抱負首先還是得當好一個小王爺吧,少女此時氣質端莊,已經有了亭亭玉立的感覺。

  她話不多,據說康王府已經鐵了心開始給她物色郡馬人選,幾位江寧的少年才俊正在爭奪不清。甚至還聽說了幾名貴族才子在某某樓中擺下場子,為了這位小郡主比文論武的消息,幾天時間內在江寧府傳為佳話,只是寧毅正在為家中事情操心,只能聽得一鱗半爪,不甚清楚,但想來頗為精彩。

  被風箏帶上天空的貓籠在不久之後斷了線,小貓掉下來應該是摔死了,城郊的草地上,康王府的幾名家丁跟著呼呼喝喝的君武過去尋找。少女這才朝寧毅福了一福:「老師,家中一直逼著招郡馬,老師覺得……怎麼樣啊?」

  「父母之命媒妁之言,我能說什麼?你那麼聰明,想必是心裡有想法才來說的吧?」

  周佩低下頭:「我以為老師會有些不一樣的說法……這次怕是躲不過了啊。」

  寧毅有些同情地看著她:「我也是這樣子成親的,後來也還不錯。這些事情,每個人都這樣子過來,別說很難躲,躲過了反而更麻煩。你現在的年紀,郡馬是誰,隨便你挑,若是年紀大些,就是人家挑你,說不定還會有人在背後戳你脊樑骨。我聽說那些相當郡馬的年輕公子雖然不能說是家世頂尖的,但水平都還不錯,你跟他們估計多少都還算認識,能夠任你挑了,你還想什麼?」

  「我、我心中還是不甘。」周佩輕聲道,「我小時候覺得,便是女子也能做到許多事情,後來發現不成,我也希望弟弟能夠成才,至少將來當個有用的王爺。如今他雖然不能經世濟民,但至少研究那什麼格物,將來也是有用處的了,可……可臨到頭來,我心中還是不甘,憑什麼男人可以做的事情我就不行。那些選郡馬的啊,我認識倒是認識……都是半桶水的傢伙,一個個……都沒什麼真材實料的。」

  實際上,駙馬也好郡馬也好,一旦入贅皇家,一生便與仕途無緣,此時真正有理想抱負的年輕人不會去選擇這條路。若是那些養在宮裡從未被人見過的公主選駙馬,有些人甚至還會避之不及,但周佩這次的選親,江寧城中不少青年才俊卻還算是趨之若鶩,皆因她往日裡也常有拋頭露面的機會。小郡主從小樣貌秀麗,到得此時十五歲上,更是出落得愈發端莊美麗,而美麗之餘,她受康賢的教育,於經史子集、詩文書畫上也頗有造詣,更是江寧年輕一輩中有名的才女。

  往日裡寧毅上課,說的觀點每每發人深省,那是佔了現代人的便宜,但若以正統的眼光看,恐怕寧毅在這方面的造詣還遠不如這位小郡主。也是因此,寧毅雖然不怎麼涉足這幫才子佳人的領域,卻也知道小郡主自傳出招親消息後,便有不少年輕的文人才子,願意賭上前程,贏得周佩的青睞。只要不是那種需要繼承家業的長子,往後能當個富貴閒人,與這位才女郡主琴瑟和諧,也算是只羨鴛鴦不羨仙了。

  只不過,他們只知道小郡主的才學,卻未必明白她的性格。此時她一番低語,那些追求者竟無一能入她眼。寧毅搖了搖頭,覺得這小丫頭也未免太過好高騖遠:「誰一開始不是半桶水,跟你差不多大,十幾歲的小孩子,只要心性不錯,慢慢來總是會變成一大桶水的。你跟康駙馬學東西學多了,拿他的標準來衡量人,太不公平,康賢年輕的時候,估計還不如這些孩子呢。」

  對於這類事情,寧毅此時也沒法過多勸說,他若有女兒,自然不會在十五歲時就給她挑丈夫。但小郡主這回事根本沒法改變,她眼光這麼高,眼下或許還能找一個不錯的,拖到二十歲後豈不更是悲劇?見她兀自低著頭嘟著嘴,知道勸說不了,便也不再多說。

  這一日與周佩姐弟辭別,又去拜訪了一次康賢,回到家中進了院子,便聽見檀兒在房間裡與人說話。

  「……現在這時候,家中這麼多事情,你們去湊什麼熱鬧!」

  「便是在這樣的時候,我們才想自己更有些用。二姐,這是我們蘇家的事情,我們全躲在後面,算是怎麼回事……」

  「什麼蘇家的事情,往後若這個家姓了寧,你們便要造反了?」

  「我……我們不是說這個,二姐夫我們是服的,可畢竟是報仇……我們也想讓自己更有用一點,我們不懂的至少可以學啊……」

  「你們二姐夫過去是要拚命的,動不動就死人。你們想去學?好啊,我給你們每人一把刀,你現在敢說自己要是遇了險,隨時敢自殺不拖累你二姐夫,我就讓你們去!」

  此時在裡面與蘇檀兒說話的,正是以文定文方為首的幾個蘇家的年輕人,分家之後,他們是站在大房這邊的,這次知道寧毅上京的意義,便要求著一道跟去。蘇檀兒在寧毅面前固然溫婉可愛,此時卻是聲色俱厲,幾個人片刻就沒了話說。他們固然有著一時熱血,但要說有了熱血就不會拖後腿,那也是純粹一廂情願的想法罷了。

  寧毅站在窗外饒有興致地聽了一會兒,覺得自家娘子罵起人來果然越來越有味道了。小嬋從後方過來,看見寧毅站在窗外,想要打招呼,也被寧毅豎起一根手指「噓」了一下,然後將她摟過來抱住。小嬋臉色紅了一紅,雖然也意識到寧毅在幹嘛,與他一道站在窗外偷聽檀兒訓人。

  「相公,我不想跟小姐分開……」聽得一陣,小嬋輕聲嘟囔道。

  「我也不想啊。」寧毅抱著她,笑著晃了晃,「但有些事情早一個月好一個月,反正我們去打個前站,等到我去梁山那邊,你還是要在京城等著檀兒過去的,沒多久就能見到了。」

  「嗯。」小嬋點了點頭,寧毅輕聲道:「這次過去是為了幹什麼的知道吧?」

  這次小嬋用力點了點頭:「打前站,報仇!」

  「哪有,我們這一路過去是要生孩子的。」

  兩人發生肌膚之親已久,這類話倒也不算出格。此時寧毅是從背後摟著小嬋,小嬋抱著他的手,赧然間卻也「嘿嘿」笑了一聲,像是動畫片裡害羞的小美人。

  「狗血淋頭啦,我進去幫忙說說話。」過得一陣,覺得裡面彼此說得差不多,寧毅才笑著放開了小嬋。從門口進去時,房間裡的眾人便都停了下來,幾名年輕人稱呼著「二姐夫」,寧毅揮了揮手,道:「先出去吧,別惹你們二姐生氣了。」幾人連忙逃跑時,他才拍了拍文定的肩膀:「放心,這次你們一定有事做的,就看你們做不做得來了。畢竟蘇家以後還是靠你們,好好學吧。」

  他這樣一說,幾人的臉色陡然亮了起來,倒是那邊還在生氣的蘇檀兒瞇了瞇眼睛,望了過來。幾人從房間裡出去後,才委屈地問道:「相公還真打算帶他們去啊?」

  寧毅坐到床邊:「你怎麼想?」

  「這種事情,哪裡能帶著他們過去。那個密偵司裡肯定有很多老人,什麼事情都熟練了,要是帶著文定文方這些人,事情可能出錯不說,到頭來反過來要讓你去救他們,那可怎麼辦!」她有些委屈,瞪著眼睛看寧毅。寧毅笑了笑。

  「這件事我也想過了,想了好一陣子,但密偵司到底是幹什麼的,我已經跟檀兒你說了,你心裡也有數了吧。」

  「嗯。」檀兒點了點頭。

  「一個事情要好好佈局,最依賴的就是情報,我答應加入他們,是為了這個,跟梁山的人報起仇來,也簡單很多。但玩情報的,不見得可靠,知道東西太多的人,就跟馬桶一樣,用的時候很需要,沒用的時候大家都恨不得躲開……」

  他說到這裡,神情已經嚴肅起來,蘇檀兒認真聽著,皺眉道:「相公難道擔心……秦相和康駙馬?」

  寧毅搖了搖頭:「跟他們畢竟還熟一點,我擔心的是……更加上面的。」他示意了一下,檀兒沉默下來,隨後才憂慮地望著他:「不能……解決了梁山的事情就抽身嗎?」

  「我還有其它的一些事情想要做。」寧毅笑了笑,他此時其實已經定下一個目標,是要幫助秦嗣源這些人阻止「靖康」。假如事情繼續這樣發展下去,武朝軍隊這樣不給力,將來金兵南下,就是肯定的。與西瓜分開時他心中就已經做了這樣的準備,只要將來不發生那樣大規模的災難,佔領了北方之地的女真人很快就會被腐化,那個時候,武朝將保有百年太平,他就不奢求更多了。人沒辦法保證死後的事情,所謂為萬世開太平不過是句好聽的理想,但有一點是肯定的,每個人要為自己掙命,只寄望他人幫助或是拯救的人,死了也就死了,至少在他這裡,不會有絲毫憐憫。

  他自然不好將「靖康」之類的事情跟檀兒說,略頓了頓,道:「這次上京,既然家已經分了,再要做生意,就不妨稍微做大一點。我會跟秦相提一些東西,他若是答應了,密偵司不會是現在這個樣子,但怕有意外,我也想有一些握在自己手上的東西,家裡的人我會帶兩個過去,文定文方他們則可以留在家裡。另外我想……讓檀兒你能幫忙做一些事情,能做到的也只有你了。」

  檀兒笑了笑,握著他的手:「你是命就是我的命,真有這麼重要的事情,相公你要是不想著我……我便休了你。」

  寧毅忍不住笑了出來,隨後雙手握住她的手掌:「最後會變成怎麼樣不知道,不會有人知道你,但如果將來真的出什麼意外,也許你就可以給我……也給我們一家人解套。」

  自古以來,變法之人從無好下場。皆因人與人之間,力的作用其實也是相互的,想要行大改變,必然遇上大反撲,而想要阻住什麼趨勢潮流,也是一樣。寧毅是明白這點的,也是因此,從現在開始,他就得做出準備了。

  這天傍晚,與文定文方等人大致聊了一會兒,有關於心中的想法,自然沒有過多地與他們說,而是從中挑選了兩個人隨之北上。這兩人也都是與大房血緣接近的堂親,一個叫蘇文昱,一個叫蘇燕平,至於文定文方等人,則留在這邊配合檀兒。事實上人與人之間的差距通常不多,蘇家的子弟只是未經太多的磨練,表現平庸。

  而儒學當道的此時,普遍提倡以一人之力改變世界,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君子如龍等等,於是如蘇家年輕之輩在能力不夠時總是好高騖遠,想要駕大船,操大局,因此左支右拙,但假如大家都能認清自己與世界的距離,先做好自己分內的事情再去考慮其它,則未必就不會成才。

  有關家事,就此安排完畢。這天晚上寧毅與檀兒躺在床上,孩子就在床邊的搖籃裡輕輕搖啊搖,月光從窗外傾瀉進來時。夫妻沒有睡著,但也都是安安靜靜地依偎在一起。到得夜半時分,孩子尿床哭了,寧毅起身給他換了尿布,抱在懷裡哄著,坐在床邊的椅子上輕聲地唱歌,那歌聲是這樣的:

  「野牛群離草原無蹤無影,它知道有人類要來臨,大地等人們來將他開墾,來到這最美麗的新天地……」

  檀兒躺在床上,靜靜地看著他,與窗外的星星、月光、小院、竹林一同聽著那不屬於這個時代的旋律。三年以前,一個靈魂來到這個世界,以旅遊和度假的姿態看著這個時代的一切,到得如今,他看到了感受到了許多事情,也終於決定去做一些有關這個時代的事情了。天亮的時候,他將從睡夢中醒來,進入一個屬於他的新天地。

  同樣的夜晚,在康王府偏房的倉庫裡,也有一道身影,在舉著燈火,巡弋於一個又一個的大箱子之間。等到天亮,這些箱子會被運上貨船,一直運到京城去,送到皇宮作為對皇室的朝貢與賀壽之用。東西早已經準備好,也已經編上了號碼。那身影計算著一個個箱子因編號而會被擺放的位置,然後打開將裡面的金銀珠寶搬了出來,自己又躺進去試了一試,用小刀在箱子上艱難地挖出了一個小孔。

  萬事俱備了。

  挖完小孔,舉著燈光的窈窕身影在那箱子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點了點頭。

  人生世事如棋局,舉手無回大丈夫。她雖然不算大丈夫,但自信世上也有巾幗不讓鬚眉這回事,她要去到新的地方,見到更廣闊的天地。

  這天晚上,夫妻倆都沒有睡得太久。

  早晨醒來後,檀兒為他穿上了衣服,吃過早餐,一家人一同去往江寧的碼頭,幾艘大大的官船已經等在了那邊,船上彩旗招展,過來的除了康賢,另外還有成國公主周萱本人。江寧府的眾多官員也過來了,因為這幾船東西,是要運去京城為當今太后賀五十大壽的。

  由於某些考慮,康賢倒只是遠遠地與寧毅招了招手,並沒有過來與他多談,但聞人不二也來了,早一步上了船,同樣沒有來打擾蘇家眾人的互相道別。

  「你要記著家裡,平平安安的回來。」

  平日裡已經說得夠多,檀兒此時便只與寧毅輕聲說了這一句,隨後叮囑蘇文昱等人不要亂來,拖姐夫後腿,又叮囑了小嬋好好照顧相公。

  「最好懷個相公的孩子。」她附在小嬋的耳邊,輕聲的、又俏皮地說道,小嬋紅了臉不敢點頭。

  遠遠的,雲竹與錦兒在駙馬府家丁的帶領下上了後方的一艘大船,從那邊看過來時,錦兒對著檀兒的背影吐出舌頭,做了一個大大的鬼臉,然後才隨著雲竹姐蹦蹦跳跳地上船。

  蘇檀兒笑著,有意無意地朝著那邊的船上看了一眼,風吹過來,吹亂了她的頭髮。康王府、公主府的家丁們抬著一個一個的箱子往船上去,其中一個箱子裡,少女透過小小的空洞往外看,碼頭上的喧囂熱鬧,眾人的依依惜別都落入眼裡,某一刻,她與寧毅、蘇檀兒等人幾乎是擦肩而過了。少女在箱子裡眨著眼睛,看著寧毅的身影在視野中一閃而過。

  一個個的箱子被搬進了艙室之中,砰的一下,少女感覺自己的箱子被放下了,她躺在箱子裡等了一會兒,陡然間,又是轟的一下,一隻箱子落在她的箱頂上,她愣了一愣,小心地朝上面推了一推,然而箱蓋無比沉重,在她的力量下,紋絲不動。

  她慌忙從小孔朝外面望去,對於要不要出聲,難以決斷,也不知過了多久,又是轟的一下,一隻箱子落在前方的視野裡,擋住了她的視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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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四六章幻聽

  農曆四月,雪融冰消,長江開始進入汛期,江水浩浩蕩蕩地從上游下來,到的江寧一帶時漸成聲勢,一路的航道之上,此時便只有吃水較深的大船敢行駛了。便是如此,寧毅等人所乘的官船也是有幾分顛顛簸簸搖搖晃晃,出航之後,若有暈船者,便漸漸顯出了症狀來。

  「待到了大運河後,船便行得穩了,一開始這兩日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此時在這些船上隨行的多是達官顯貴,有身份之人,船行得不穩,便有人發了脾氣,有的甚至立刻便要下船,乘車馬北上,船工等人便只好陪了小心解釋。寧毅等人起航才半天,便見到幾起這樣的事情,這年月裡便是有身份之人出行機會其實也不多,暈車暈船又沒有特效藥物,若是海船,這類症狀便更加麻煩了,只能忍著,無法可想。

  寧毅對這類事情倒是還好,倒是隨行的蘇文昱暈船暈得厲害,便也只好讓他在後面的艙室吐啊吐啊,說道:「吐啊吐啊的就習慣了,人生就是這樣。」

  他這次上京,畢竟要加入的只是情報系統,康賢等人便只是將他們一行人安排在了後方一點的艙室,不與前方的官宦顯貴有太多交集,聞人不二等人的待遇也是如此。寧毅倒不在乎時代的差距,隨後與眾人說起平衡能力的由來,言道人腦靠近耳朵兩側有一處名為半規管,若是解剖開來,該是怎樣的地方,便是此處司掌著人體的平衡,若是暈車暈船之人,多半便是此處不甚發達。

  小嬋偶爾端了茶水過來,便知道自家姑爺又在說那些旁人聽不懂的東西了。其實旁人即便不懂,寧毅也是不多解釋的。聞人不二、齊新勇、齊新義等人原本以為他看了什麼雜書或者信口胡謅,後來見他說得頭頭是道,才信可能有這類事事情。其實他們倒未必相信人腦平衡便來自於那半規管,只是逐漸覺得寧毅可能真知道人腦之中有些什麼,又聽他說人腦展開之後有多大,都不由得心下駭然。

  此時即便是再有好奇心的醫生大夫,也不至於去瞭解這方面的事情,若是驗屍的仵作倒還有些可能,但也絕不至於把人腦攤開,去看看到底有多大。寧毅這樣一說,眾人不由得想到,莫非他閒著無事去測量過?

  其實寧毅看來書生儒雅,但行事每多出人意料,聞人不二見過他冷靜之下微有些神經質的部分。齊新勇等人與他打交道雖然不多,但也見過他站在劉西瓜身邊的情景。後來聽說是他設計將杭州城門打開了,這樣的人,哪裡會有簡單的。雖然一開始想到他去研究這個有些奇怪,但越是去想,越覺得恐怕還真有這種可能,不由得心下駭然,下意識地與寧毅坐得遠了些,倒是齊家年紀最小的齊新翰偶爾會感興趣地回答一句:「或許練梅花樁之類的功夫於這半規管有益?」

  寧毅端著茶水如此與眾人聊了一陣,隨後便也說些江湖軼聞,又聊了一會兒梁山,某一刻寧毅出去裝了熱水過來,在門口卻是側著耳朵聽了一會兒,問道:「你們有沒有聽到咚咚咚咚的聲音?」

  這聲音卻是所有人都聽到了,也都點點頭。其實水面稍微顛簸,附近一些房間裡箱子碰撞,便有此聲。寧毅想了一會兒,卻道:「好像又不是,倒似有人在敲牆壁……」眾人方才聽他說瞭解剖人腦,這時候臉色微變,都以為他神經病發作,但好在寧毅聽了一陣,便搖搖頭道:「可能是我聽錯了……」

  這一天時間船行一路,也就一直顛簸,聞人不二等人到前方去打探了一番船上賓客的身份。公主府船隊北上,目的各有不同,其實成國公主名下產業眾多,每隔一段時間,這樣的船隊南北而行都有必要,這次自然也捎帶了為太后賀壽辰的理由,不少達官貴胄隨行而去,其實也與北伐的聲勢浩蕩有關,雖然說在嘴上,收復幽燕乃武朝兩百年來的大事,但物資、軍費攤到每個人的頭上便是現實問題,其實有的人願意多出,有的人則想要少出,都有其理由。南方局勢定下之後,江寧的這一撥與皇家拉得上關係的人便籍著賀壽的機會,準備北上活動一番。

  此時船上的這些人當中,官員、富二代乃至於宗親子弟都有,聞人不二打聽一陣,便知道身份都是高攀不上,自是敬而遠之為好。只是吃過了午飯,便有人過來拜訪寧毅,乃是一名十六七歲上下的年輕人,樣貌俊逸,名叫卓云楓,寧毅之前自然沒有見過,但後來想想,似乎聽人說過,乃是江寧文壇還算有名的一名年輕才子,由於才剛剛出來,旁人在寧毅面前說起時,大抵是評價有一子侄輩的學子頗有天資,將來必成大器之類,寧毅去到杭州的這段時間,他才稍稍有了些名氣。

  這卓云楓也是宗室身份,母親是一名下嫁的縣主,雖然夫家後來沒什麼成就,但皇室血脈終究不可磨滅,這次大概也是想要上京博一番名氣與人脈。他一見寧毅,言語之間倒是恭敬,隨後又向寧毅請教了一番詩詞上的見解,寧毅隨船上京之事並未與許多人說,本以為這少年與康賢有些關係,因而找來,後來言語中才發現,這少年原來也是周佩的仰慕者,話語之中偶有提及小郡主,都是頗為欣賞的態度。除了言語表情中有這少年人特有的幾分踞傲外,並沒有什麼可稱得上缺點的地方,但少年有才、自傲,本身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其實也算不得什麼了。

  如此聊得一番,那少年在寧毅這邊坐了一會兒,喝了幾杯茶,隨後便又走了。寧毅心中倒是覺得有些沒頭沒尾,又說不清楚怪異的地方在哪兒。其實周佩最近幾個月就可能將要嫁的人定下,這卓云楓在眼下上京,自然是沒什麼機會了,但看他的神情,卻似乎有幾分成竹在胸的感覺,不知道是為什麼。

  這想法在寧毅心中掠過,隨即也就不再多想。事實上,他這些日子心中思考的,終究還是有關梁山方面的問題,他對於梁山的事情不算熟,需要做的考慮也就很多。武朝的層面上,陽謀並不見得好用,而陰謀則需要大量準確的情報才能支撐起來,但也確實有一兩項東西是可以在這時給秦嗣源的,也就是在這幾天裡他需要完善的中心點。

  這天夜裡大船停泊在港口之中,夜晚風卻大起來,船隻也有些搖搖晃晃。好些乘員都已經下船玩樂,住在客棧之中,但對於蘇家之中跟過來的幾人,寧毅還是要求他們住在船上。不過船隻停穩之後,寧毅便也去另一艘大船上看望了云竹與錦兒。云竹倒不暈船,而以錦兒浪裡白條一般的水性,這事情則根本不用擔憂了。

  到得這天夜晚,小嬋也睡著之後,寧毅望著船艙外的月亮卻有些難以入眠。家中的檀兒與孩子,這次去到京城要見的人,說的話以及做的事,可能造成的影響……

  他梳理著情緒,從床上起來,到船艙、甲板上去踱踱步。此時云飛月走,江岸邊樹影憧憧,遠處的山城點滴燈火閃爍,在水裡倒映過來,卻也是一番不錯的景緻。幾艘大船之上兵丁巡邏,守衛森嚴,但白日隨船而上的一種貴人、僕俑沒了,倒也清靜,便是這樣想時,耳朵裡似乎又聽得咚咚聲傳來,但側耳仔細聽時,卻已經沒有了。

  他正要回船艙,卻見那邊的月色裡,卓云楓正與幾名家丁從一艘大船上下來,說了幾句話,眉頭緊簇,隨後目光掃向其它的幾艘船。看起來像是在尋找些什麼東西,此時衡量著那東西到底在哪兒。

  卓云楓看了幾眼,不經意間,目光朝寧毅這邊看過來,隨後定住了。這類夜間遇上,原本該是打聲招呼便了的事情,那卓云楓的神情卻有些古怪,先是站在那兒與寧毅對望了一陣,隨後遠遠的、用力地拱了拱手,看起來倒像是寧毅看見了什麼不得了的事情,他的陰謀被拆穿,於是很光棍地與寧毅照面。

  這件事情卻是讓寧毅有些疑惑。他這時候被人有心算無心地陰了幾次,如那顧燕楨,如樓書恆又如席君煜,對這類彷彿有著被害妄想症的神經病已經頗為警惕,當天晚上將事情記在腦子裡,第二天清晨起床,練功之時猶在回想自己與那卓云楓是否有交集。其時晨霧縈繞江面,他才忽然間想到一件事情,轉身往艙位那邊過去。

  他的身份前頭住的那些大人物或許不清楚,但成國公主府派出的隨船管事卻是知道的,這人是。寧毅在艙室附近徘徊了好一陣,才下了決心與那管事拿來鑰匙,摒退左右後開了其中一間船艙的門,讓那管事在附近守著。只見那艙室裡屆時要運上京城的貢品,大大的箱子裝著,一個兩個貼了封條,寧毅爬上那些箱子頂端,一處處的觀察了許久,又跺腳、敲擊,過了好一陣,裡面某一處才有微弱的聲音傳來。

  寧毅搬開下方的箱子,不一會兒,發現了蜷縮在下方大木箱中已經奄奄一息的周佩……

  明天可能沒有,後天便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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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4-29 08:44:01
第三四七章旅程小事(上)

  對於周佩來說,在某種程度上,那或許是她日後最不願意提起和想起的一段記憶。在十五歲的年紀上為了逃婚而上京,試圖在日後成就一段巾幗不讓鬚眉的佳話,事情說來不錯,只是未曾料到的是在一開始就會遇上如此之大的挫折。原本躲在箱子之中,考慮著自己要不要出聲,等到做出決定的時候,事情便已經晚了。

  從江寧的碼頭出長江,一路上江水顛簸,周佩被關在那大箱子裡不見半絲光亮,對於從來都養尊處優的她來說,心中的恐懼已經無以復加。但縱然她拚命敲打那木箱的箱壁,能夠傳出去的聲音也已經微乎其微。旁邊的箱子裡盛了重物,但在一路的顛簸下也已經靠了過來。她意識到呼救不成,但身上倒是還帶了一把匕首,隨後就開始一邊哭一邊割那箱壁,然而割了好久,也只割開了一道小口子。事實上,若不是有這道小口子讓通氣的速度加快了一點,恐怕過不了多久,她也就被憋死在箱子裡了。

  此後的時間,完全是一場噩夢。黑暗、飢餓、恐慌、疲累,對於周佩來說,簡直像是之前從未想過的酷刑,那箱子雖然也算挺大的,但十五歲的少女在裡面,身體也無法完全舒展開。汗水濕透了衣衫、刀子也在手上割了一道口子,她一度以為自己就要死了,而隨後反映過來的是最為令人難堪的尿意……

  她也不知道自己在那大箱子裡待了多少的時間,意識清醒時便去敲打箱壁,有時候用腿踢,有時候手指去抓去撓。有時候想「我要死啦、我要死啦」,也有時候覺得還不如死了算了,箱子裡的氣息與時間逐漸變得奇怪起來。渾渾噩噩裡,她覺得自己簡直像是老師以前說過的那個被關在瓶子裡的惡魔,想自己會怎樣被人發現。

  有時候想,若有人能救她出去,她便一輩子喜歡他,好好地報答他,便是他怎樣對自己都行。想到羞人處,身子便蜷縮在一起,感到雙腿之間有暖流流出來,靠著箱壁痛苦地哭。

  有時候又想起家中的教導,她是郡主身份,流著帝皇家的骨血,身上有皇家的尊嚴,雖然黑暗中看不見自己的模樣,但她也能想像現在的自己必然已經狼狽不堪,若是被人看見了,恐怕首先要想的就是殺人滅口了。

  一顆心就這樣在以身相許與殺人滅口間晃來晃去,迷迷糊糊裡做了好些夢,夢見自己成親了,後來卻又殺掉了自己的相公,有時候是皇家下旨的,有時候自己動了手,不管是哪一次,她都哭了。有時候想起那老師,她其實一直佩服老師的詩詞和才幹,但老師大概是不知道的。她其實好幾次想要說了,也一直想讓老師見識到自己的不凡,她是好多人誇讚的小郡主呢,很多人喜歡、上門提親。想要在老師面前表現她高貴優雅的一面,但老師看來都沒有驚嘆的意思,她在她生活的那個圈子裡,明明都被那麼多人憧憬了啊……

  大家畢竟不是一個圈子的,寧立恆太奇怪了,他哪個圈子都不是的,然後夢中的覺得就變成了老師的模樣,覺得……他死了以後,她好傷心啊……

  這樣紛亂的幻想與夢境中,時間漫長得猶如過去了好幾天,意識其實已經越來越模糊,難成線索。當眼前終於出現第一縷光明,看見寧毅的模樣時,她仍舊覺得那是一場夢境,然而在現實與夢境之間,那道身影令她感到了些許的安寧,她終於疲憊地睡去了……

  沒有太大的顛簸,船隻破浪前行。

  寧毅站在大船後側的船舷邊看著風景,夏日的傍晚,河道兩岸景觀隨著船行遠去,偶爾見有行人自那畫面裡經過。此時已經是啟程後的第三天,北上進入大運河的航道,天氣清朗,夕陽很好,幾艘大船破浪而行,令人感到心曠神怡。

  而在另一方面,原本自己所住的房間如今已經被周佩佔去。年紀只有十五歲的小郡主按照後世的說法正處於叛逆期,寧毅不願意參與到她古怪又糾結的心事裡去,雖然說起來有師徒名分,但至少在寧毅這邊看來,彼此是算不得親近的,他犯不著對一個這樣的小姑娘表現得太過貼心。

  將小郡主從箱子裡抱出來的時候,已經被關了一天一夜的少女確實已經是極為淒涼的狀態了,或許說是彌留狀態也不為過。一個人被關在這樣的環境裡這麼長的時間,許多大人或許都支撐不了,更別說是個小姑娘了,昨天下午醒來之後,她蜷縮在床上便一直都在沉默,看起來比之意氣風發時不知道單薄了多少,估計心中也已經有了陰影,一時間難以緩過神來。

  若作為一位負責任的家長,這個時候恐怕還是要將她送回江寧才好,但寧毅選擇了兩不相幫。寫了信函用飛鴿傳回去給康賢,房間則乾脆給了受到心靈創傷後不願意挪窩的少女住著,免得在她的眼中成了大惡人。

  如今知道小郡主身在船上的人還沒有幾個,除了他與昨天守在門外的那名管事,就只有小嬋了。只是小嬋照顧人雖然沒問題,但對於少女所受的心理創傷卻是無能為力,到得吃飯之時,還是得由寧毅端了熱粥進去。或許是因為在黑暗中被關得太久的原因,即便是見到寧毅,少女抱著被子坐在床上神色仍舊有些複雜,像是畏懼或是害怕,但若是小嬋,便是靠近了對方也沒什麼積極的反應,或者乾脆是抱著被子縮到床角去了。

  被寧毅從箱子裡救出來之後,寧毅是先讓小嬋替周佩沐浴更衣,包紮傷口。那時候她仍處於昏迷狀態,自是任由小嬋擺佈。醒過來後,便不好再那樣了,她在床上穿著小嬋帶在路上的單衣,縱然已經是小嬋最漂亮的衣服,穿在周佩身上也顯得有些寒酸,她手指上用繃帶包著傷口,一頭原本保養極好的長發也披散下來,坐在床上便顯得格外瘦瘦小小,有幾分可憐。

  寧毅便坐在床邊,用調羹舀了粥飯給她吃。

  「……船已經過了揚州,不在長江上,接下來就不會那麼顛簸了。現在時間已經不早,晚上大概會在淮安附近靠岸,船上的很多人都會下去城裡住,你可以考慮一下。你在船上的消息,暫時還沒有公開,不過也不是什麼大事,你要是覺得好些了,就出去走走,船上風景還不錯。」

  他說著這些,將調羹伸過去,周佩小口小口地吃了半晌,又微微地縮回去,抱著被子低下頭。寧毅道:「不過,消息是已經通過飛鴿傳回去給你康爺爺了。接下來到底怎麼樣,自己也想一想吧。最好當然還是回去,你是皇族,還好沒事,事情要是鬧大了,沒什麼人可以扛得起來,跟船的劉管事都快被你嚇死了。」

  寧毅說了幾句,那邊的周佩才稍稍動了動,委委屈屈的,輕聲道:「老師……覺得麻煩了嗎?」

  她這樣問,若是一般人恐怕回答的就是不麻煩,不過寧毅點了點頭:「確實有些麻煩,不過現在你先養好身體吧……手拿過來。」

  喂完了粥,寧毅替她換了手指上包紮的藥與繃帶,周佩的手指修長白皙,伸在那兒,偶爾被碰到,微微顫動,許是指尖還有痛感。

  「下次便讓小嬋給你換了,你以前也是見過她的。現在她是我妻子,也算是你的師娘了,你身份太高,她有些壓力,你別嚇到她。」

  實際上如今有心理創傷的是周佩,但她畢竟教養良好,寧毅這樣說了之後,她就算抗拒其他人,至少對小嬋也得表示一下親近了。卻聽得她在那邊輕聲道:「小嬋不是老師的妾室嗎……」

  「妾室就是妻子啊。」寧毅回答。

  「沒、沒聽別人這樣說……」

  「我家的規矩。」寧毅笑了笑,見她已經開始開口說話,又道,「對了,那個卓云楓,跟你是什麼關係?」

  「卓、卓云楓?」周佩大概是想了好一會兒才反應過來,「他……沒有關係啊……」不明白寧毅為什麼忽然問起這個。

  「我看他談吐挺不錯的,也很有才學。看他說話,跟你也挺熟……」

  「老師你……見過他?」周佩微微抬起頭,隨後又低頭,輕聲道,「哦……他、他託人找了老師?」

  「他就在船上啊。」

  「啊?」這下倒是將周佩嚇了一跳了,低著頭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只聽得寧毅說道:「看他對你挺有好感的,估計也已經跟你家那邊提了親了吧……」

  周佩便連忙搖頭,隨後才道:「他……他是朝陽縣主的兒子,朝陽姑姑原本嫁給了一位指揮使,後來那位卓指揮使犯了事,家道就中落了。因為朝陽姑姑的關係,上面倒是沒有太過降罪。卓云楓……人是挺聰明的,小時候被朝陽姑姑送來,與我拜了一位老師。所以我與他倒也算是認識……」

  她心中想著這事,倒有許多心事沒有說出來。周佩身邊的各種年輕人中,卓云楓算是極為出類拔萃的一人了,彼此也還算是有些交情,只是並未到男女之情上去。兩家雖然都是皇族,但血脈相隔已經有好幾代,周佩選郡馬的事情傳出後,卓家曾派人來提過親,周佩這邊照例是婉拒了,卓云楓也是驕傲之人,在那前後也從未提起過這件事。

  只是周佩既然也有些欣賞他的才華,彼此之間自然比一般人走得近些,有關她對寧毅才學的仰慕,她有時候難免表現在言行之中,卓云楓該是知道的,只是不知道他對老師說了多少而已。

  她往日裡常對寧毅表現出不服的態度,此時若讓寧毅知道了這事,自然大大地丟臉。雖然在她想來之前被他從箱子裡搬出來時就已經丟臉得不得了——這一天的時間她躺在床上,便是在一遍一遍地想她當時到底是怎樣被抱出來的,在她的想像裡,那簡直已經是比被脫光光了抱出來更加難堪的一幕,以至於她時而想哭,時而想躲起來不見任何人了——但這時候心中還是不免忐忑,好在寧毅聽她這樣說了,便點點頭,不再多問。

  與周佩大致說了幾句,見她狀態好轉,寧毅也就放下心來。端了碗筷出去時,卻見卓云楓與另外幾人正從船艙那一側過來,過來打了招呼,看著寧毅手上的托盤,道:「寧先生,吃過東西還自己收拾麼?」寧毅笑笑:「順手而已。」

  與卓云楓一道的大都是江寧一帶的權貴子弟,寧毅並不認識,便不與他們打招呼。待他離開,卓云楓若有所思地朝那房間望了幾眼,與眾人一面交談一面走開,幾人議論的,卻也正是寧毅的身份,有人道:「住在這邊,莫不是個賬房先生吧。」

  「看云楓的態度,倒像是誰家的幕僚,可能是隨行上京。」

  卓云楓道:「他便是寧立恆。」

  眾人倒是聽過這個名字的:「原來是咱們的第一才子?」言語之中,倒也不算太過驚訝,隨後也有人道:「郡主的老師吧?」

  此時自然也有與卓云楓頗為熟稔的,到得前方轉彎處,才小聲問道:「云楓之前不是要娶那小郡主麼,這次為何忽然又要上京了……」卓云楓回頭看看,只是皺眉搖頭不語。

  他們漸行漸遠,聲音便不清楚了,他們中間除了卓云楓,當然也有與周佩認識的。但就在他們走過去之時,周佩正躺在裡面房間的床上,輕輕地咬著手指頭想自己小小的、紛亂的心事,對於外面的些許喧鬧,便沒有仔細去聽。

  距離這邊不遠的房間裡,隨行的蘇文昱正臉色蒼白地躺在床上,這幾天裡,暈船暈得一塌糊塗。外側的船舷上,寧毅與走來的聞人不二打了個招呼。後方的一艘大船上,云竹與錦兒坐在窗邊看著外面的景色,交頭接耳地說話,船上都是陌生人,她們女子身份,自住進來之後,便不太出門轉悠。夕陽彤紅,照著下方的滾滾江水,承載著諸人的心事,在這天夜裡,抵達了淮安附近的縣城盱眙。

  淮安是淮河與京杭大運河的交接點,盱眙雖然不如淮安那般繁榮,晚上的時候船上的不少人還是進了城找樂子。然而到得深夜時分,便有幾名僕從狼狽地趕回來,說道是一位小侯爺在縣城青樓之中與人起了口角,然後被人劫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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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9-25 19: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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