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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duolu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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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憤怒的香蕉 】贅婿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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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6-5 09:14:57
第三五八章 正派反派 黑臉白臉(下)
        
  「就算你死了,燕青也會來找我報仇,如果他運氣不好被我抓住,我就剝了他的皮……」

  綠色的樹梢在河邊的風裡搖,明媚的陽光從背後射進來,寧毅低下頭,將手中的宣紙翻過了一頁。房間那頭,盧俊義眼中已經蘊起了怒意:「始作俑者、其無後乎,你只要敢這樣做,焉知將來沒有人剝你的皮!你儘管來啊,看我盧某到時候會不會眨一眨眼睛!」

  「那個是燕青,你是被曬死。」寧毅低頭看資料,指尖敲打著手背,過得片刻,才淡然出聲,「我跟我女朋友說,人在這個世界上,會遇上老虎,不是你與人為善,它就會放過你。我這個人很簡單,人跟人之間,很多事情是不公平的,別人也許可以拼凶拼惡拼權拼勢拼爹媽,永遠有一件事可以把我們拉到一條線上……那就是拚命。」

  寧毅仍舊在低頭翻看資料:「只要別人願意豁出一條命來,我這條命也放在這裡,沒什麼好說的。」

  「嘿!那你就儘管動手啊!」盧俊義怒笑道,「幹嘛在這裡婆婆媽媽地跟我說這麼多,你心裡害怕……」

  「因為我在威脅你。」寧毅沒有抬頭,語氣平淡地打斷了他的話,「所以我說的話你最好還是聽清楚……這一份是你的底。盧員外,你在大名府有錢、有勢,一身武藝高超報國卻無門,宋江聽說你的名字之後,要逼你上山。『蘆花叢裡一扁舟,俊傑俄從此地游。義士若能知此理。反躬逃難可無憂。』這首藏頭反詩是吳用寫的……文采一般。」

  「你腦子有屎,被吳用欺騙,去泰安避禍,經梁山時被埋伏,他們邀你上山,你不答應。回家之後,你戴了綠帽子,老婆跟一個叫做李固的傢伙睡了……哦。有意思,他們早就搞在一起了,李固長得一定比你好看……」

  寧毅語帶戲謔,望過去時,盧俊義雙目圓睜,拳頭已經在那邊握得響了起來。

  「別這麼激動,還有什麼不開心的。說出來讓大家開心一下嘛。好吧,我自己看……吶,他們說你與賊寇私通,將你抓進大獄,屈打成招……李固肯定是跟那位中書大人商量好的,之後可以私吞你的財產。要是沒好處,當官的也沒必要屈打你。你被判充軍沙門島,路上公人要害你,燕青雖然救了你,結果你又被判死刑。石秀劫法場未遂一同被關……哦。這個時候你開始領梁山的情了,是不是?畢竟也沒有其它的路子可以走了嘛。」

  他點著頭。翻了幾頁:「梁山打大名府,救下了你,宋江讓位於你,大家不服……這傢伙好像經常做這種事,不奇怪。所以你做了二把手,山上除了個燕青,全都是宋江的人。現在我們不妨來聊聊,當二把手的感覺怎麼樣啊?哦,對了,一直有個私人一點的問題想問一下,燕青跟你到底是什麼關係,是不是那個那個……然後你家娘子才會跟李固那個那個……」

  寧毅晃著腦袋,攤了攤手。那邊被鐵鏈綁住的盧俊義已經陡然掙紮起來:「我操你媽,老子……」

  他身體一動,旁邊齊新勇也已經動了,手按住了他的肩膀,下一刻,齊新義一拳狠狠地打在了他的臉上,將他打回原處,盧俊義腦袋偏了偏,嘴裡明顯溢出鮮血來,扭頭盯著寧毅。

  「你可以對我吐口水。」他平淡地說著這句話,「不過有點遠。」對方顯然是打算將口水和著鮮血吐過來的,這時候便只是更加憤怒起來。

  「我若能出去……」

  「沒有可能了,我們畢竟是朝廷鷹犬,馬上就進京了,你們還能把人搶走,我馬上棄暗投明跪在地上叫你哥。」

  「……一定殺你全家……」

  「何況你明天就要成廢人,要不然我把你雙手骨頭也打碎?不過這樣不好吊在桅杆上,而且死得也太快了,還是兩條手吊著比較好。我知道你接下來會說你做鬼了會怎麼樣……」

  「——我做鬼也……」

  「看吧,你就是這樣的人,腦子有屎,性子又太直,以為自己很厲害實際上你連燕青都比不了,這麼多事情以後你還沒看清自己?一點顛覆性的想法都沒有……沒路走了就只好上梁山,管宋江叫哥,到底是誰把你弄成這樣的?你當初不肯上山的硬氣呢?告訴你,如果是我……好吧,現在就是我,梁山沒有兩萬條以上的人命填在我心裡,不能看到你們這些人死不瞑目,我睡不著。」

  「……」

  「我姑且當你心裡有怨。」寧毅的臉上已經失去了方才的些許戲謔,此時靠上椅背,雙手交握,目光冰冷地看著他,「否則我一句話都沒必要跟你說。」

  房間裡安靜了片刻。

  「不過你心裡的怨氣是你自己的,跟我沒關係。但是你在梁山上排行第二,你手下的燕青也是個不錯的奸細。接下來是條件。」

  寧毅抽出一張寫好了的宣紙:「跟我合作,說服燕青,我替你洗白大名府的官司,還你個清清白白的員外身份,順便保你一份功名。你在大名府原本的所有財產,你就別想了,這一份東西,是你在洗白以後表示願意將所有家產捐於國用的意向書,到時候我們扯你的虎皮做大旗把它收回來。員外梁中書那幫人,也未必是什麼好東西。我們是右相秦嗣源麾下的人,名字叫密偵司,你也許沒有聽說過,但金遼之戰,是我們挑撥的,方臘在杭州,城門是我們開的,燕云十六州,我們希望可以收回來,你如果覺得軍隊腐爛不堪,也可以到這裡做事。」

  盧俊義愣了半晌,隨後笑起來:「哈哈……哈哈,扯我的虎皮做大旗,我若就是不給你們呢,你們……」

  「說過了,那我就剝了你們的皮。」寧毅揉了揉鼻樑,冷漠的目光不再看他,「帶下去。」

  盧俊義被帶了出去之後,寧毅才起身往窗外看了一陣,過得片刻,聞人不二自隔壁房間過來:「真的要替他洗白?招降他?」

  「我們要殺幾萬人,難道就真的拿著把刀子,看著他們團結一致一路砍殺過去?」

  「呵,老實說,這位盧員外很厲害,我倒是想要他降的。只是……本以為立恆你真是鐵了心要殺光整個梁山。」

  「讓他們互相猜疑、算計,看著最信任的兄弟背後捅刀子,到最後誰也不相信誰,我會更開心一點。我們做起事情來,也容易一點。畢竟我也沒太多時間放在梁山這幫土匪身上……」

  聞人不二想了想,看著他:「這樣說起來,都是騙他的?」

  寧毅笑起來:「能不能做人,看他自己吧,畢竟他跟我……冤仇不大。接下來就是你的事了。」

  「知道了。」聞人不二點了點頭,準備出去,隨後又問道,「若他真鐵了心不降呢?嗯……呵,我問多了,當然打斷他的腿再說……」

  寧毅卻搖了搖頭:「不,要是他真的不降,我就打斷其中一半人的腿,活生生曬死,過段時間,再把他放回梁山去,接著或許就可以拿這個做點文章了……聞人兄,可以去叫下一個進來了。」

  過得片刻,燕順被押進房間裡,看見對面的年輕人正在寫字,那年輕人轉身去開了窗戶,然後再回到座位上,沒有看他,只是語氣平淡地開口:「我的名字你可能已經知道了,先跟你說一下情況……」

  房間外的走廊裡,齊新翰正在跟齊新勇低聲說話:「我現在怎麼覺得他跟惡鬼一樣……難怪方臘、劉西瓜都被他耍得團團轉了……嘖,梁山這幫傢伙,惹什麼人不好……」

  齊新勇撇了撇嘴:

  「清明節沒上對墳唄……」

  ******************

  時間漸漸的轉入下午,蟬鳴依舊,太陽的光影逐漸轉低了。暫作牢房的房間裡,盧俊義被鐵鏈綁在同樣鐵製的凳子上,無法動彈。

  周圍並不安靜,但各種聲音傳過來時,遙遠得如同發生在另一個世界,只有些許光芒從窗戶滲進來。漸漸的,有腳步聲過來。

  開門進來的,是個身材頎長的年輕人,打仗時曾出現在那寧立恆身邊的。

  「自我介紹一下,我叫聞人不二,密偵司的……嗯,暫時是交職進京,不過立恆是我招進密偵司來的,你們已經聊過了。」聞人不二拿了張椅子在他面前坐下,然後拿出明顯是寧立恆抽出過的那張宣紙,「他最近事情很多,心情不好,這次沒能把你們兩百多人殺光,還發了脾氣,說這三千多徐州兵真是沒用。你不用生氣,不過也別不把他的話當一回事。」

  「就像他說的,上個月末,你們跑到他家裡去殺人,死了近百人,老人、女人、孩子,沒有一個會武功,也沒有一個招惹你們,他沒有立刻殺你們,我很佩服他……席君煜原本是蘇家養大的,本來是夥計,後來變成掌櫃,蘇家供他唸書,教他經商,他喜歡上了蘇家小姐,後來僅僅因為蘇家小姐沒有招贅他。他開始勾結外人吃裡扒外,甚至於想要殺掉蘇家人搶佔蘇家小姐和家財,他勾結的人,後來上了梁山,你是認識的。你覺得……跟你家的那位李固是不是有些像?」

  「他願意跟你說幾句話,也許就是因為這個原因,要不然……呵,盧員外,我言盡於此了,接下來都是你自己在選。你若搖頭,就盡快想個辦法自殺吧,你那位燕兄弟的人皮,十之八九也不在自己身上了。他啊,連入贅這種事都做得出來,還有什麼事是做不出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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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6-15 12:18:51
第三五九章 一線希望 半縷微光

  寧立恆。

  柴枝在地面上沙沙地走,寫出這三個字來,朱武坐在神壇前的台階上,看著下午的曰光斜斜地照進來,空氣中舞動的微塵。

  「寧立恆……寧立恆……之前有誰聽說過這個名字……」

  從他口中發出的,並非問句,但片刻之後,還是有人做出了回答:「沒聽過,但重要的是現在該怎麼樣。」

  說話的是剛從門外走進來的張順,而在此時,這山嶺中破廟附近的除了朱武、張順以燕青、呂方、孫新等幾個頭領外,也有數十名傷勢或輕或重的梁山嘍囉在。

  對於寧毅來說,這些「沒有名字」的人或許得不到太多的人權待遇,但作為梁山之中最為精銳的一部分山匪,這一路的廝殺與逃亡裡,他們也確實發揮了極大的作用。這些人之所以被梁山挑選出來,也都是有江湖經驗的人,一路之上故佈疑陣掩蓋痕跡,到得此時,才真正的處理好傷口,稍稍能夠得以喘息,但在這番打擊之下,整個破廟與破廟附近林子裡的眾人,也都是一片頹靡之色了。

  朱武、張順說話之時,身上包紮著繃帶、雙目滿佈血絲的燕青也已經從門外進來。只聽得朱武說道:「歇一歇,大伙就走,除此之外還能如何?」

  「走?此次事情辦成這樣,如何能走!眾位兄弟……眾位兄弟中到底有多少人被抓了尚不知道。現在我們能去哪裡!」

  說這話的是身受輕傷的「小溫侯」呂方,他手持方天畫戟,在地上撐了一下,已經站了起來。朱武看了他一眼:「不走還能如何?」

  「已經去了的且不說,落入那賊人手裡的兄弟,咱們總不至於就這樣不理會了!」

  「但也不能這麼多人留在這……」

  「我見到石勇石兄弟在亂戰之中被十餘人圍住,恐怕已經去了……」孫新有些沮喪地插了一句話。

  「員外只是被抓,我不走,還得回去。」燕青站在門邊說道。他在梁山之上人緣頗好,何況此時的梁山雖然還沒有嚴格排座次,盧俊義的第二把交椅卻是板上釘釘的,張順看看他:「走?怎麼走,這次咱們兩百多人匯合,難道就剩下四十多人回去?還讓盧二哥他們被抓?咱們回到山上,別人怎麼說……人一定要救出來……」

  「這裡不是大名府,離梁山太遠了,咱們事事在那人算中……」

  「阮兄弟他們在附近吧?有多遠?」

  「不行,再叫過來自投羅網麼?他們不過三五曰就要到開封府了……」

  「那能怎麼辦,朱大哥。」

  「……我是走不了,只能留下來伺機救人……但受了傷的兄弟們還是得先回去,不管山上怎麼決定……」朱武掙扎半晌,終於還是如此表了態,「我們人少些,也好一齊行動。但是那寧立恆……燕兄弟,你在船隊上這幾曰,可有瞭解一些什麼嗎?」

  「江寧第一才子,人你們也看見了,二十來歲,我跟他只有一個照面,什麼事情都不知道。要不是後來你們說起,我根本不清楚他與席兄弟的過節……」燕青面色陰沉、語氣生硬地說完這些,吸了一口氣,又道,「但是朱大哥說得對,他們現在士氣正高,我們全都留在這,只會統統搭進去。我不走,但我想……大夥兒還是先行離開吧,那寧立恆不簡單,咱們不要被他一鍋端了。」

  他這話說完,轉身便要出去,呂方在那邊道:「開什麼玩笑,有什麼不簡單的,被算計了一次而已,勝敗乃兵家常事,那傢伙也不過二十出頭,咱們真怕他不成!我呂方是不走,找到機會便剁了他。」

  張順道:「他們沿水路而上,若要拖一拖,我便想辦法去將他們船鑿了。」

  「三思吧,現在去,反倒中了埋伏。」朱武皺著眉頭,低頭想著。

  張順望著他道:「朱大哥,咱們這些人中,最擅長謀算的是你,我是不行,只會些蠻幹的法子。這次咱們只是一時受挫,你若有想法,咱們當兄弟的,總是最信你。」

  他這話說完,其餘人也點起頭來。這次眾人的受挫,看起來不過是在一個環節裡出了問題,再要謀算,能信任的終究還是朱武。朱武低頭想了想,終於還是點了點頭:

  「我知道了,我回頭想過,那寧立恆看來厲害,實際上也不過是未雨綢繆的事情做得比較多。燕兄弟到船上之後,那寧立恆是被報出了名字之後才突然發難,說明他之前只是對燕兄弟有所懷疑,也算不得什麼算無遺策。否則他什麼話都不說就出手,燕兄弟是躲不過的……或許是我想得多了。也罷,待會咱們先確定一下眾位兄弟回梁山的方法,然後……就折回去,看看能否伺機救人。」

  他說著話,站了起來。此時天光透過樹隙照射進廟門,燕青走過來,拍拍他的肩膀,道:「謝了。」他也點了點頭。其餘人便開始做著準備,擦拭武器,纏緊繃帶,又或是開始閉目養神。對他們來說,單是一個晚上的不睡並不算是什麼大事,但那連續半夜的廝殺連帶其後的逃亡還是讓所有人非常疲累的。

  而在這邊,朱武除了在心中構想救人的可能姓,也已經開始寫下要送去梁山、或是給途中某些兄弟的書信。

  這次的事情,或許不能說是沒有轉機,但不可能輕易了結了,對他來說,則是一場徹頭徹尾的失敗。當然,若是能在這樣絕望的局勢裡找到一線生機,他還是有扳回一城的希望的。

  在梁山之上,他並不是招安派。這次的一切,可以說都是由此出現的。

  自從宋頭領上山之後,一貫以來梁山所表現出來的趨勢,都是傾向於招安的。這是宋頭領的願望,而大部分人也都知道,如果能招安,當然是一件好事,畢竟一輩子當山賊也沒什麼前程可言。很長一段時間裡,這似乎是唯一的出路。非招安派的眾人對於將來含含糊糊,彼此之間其實也沒什麼共鳴可言。自從方臘攻下杭州之後,這些事情才有所改變。

  對於混慣了綠林的朱武等人而言,投靠朝廷,其實不算是什麼很激動人心的事情,只能說是沒有選擇之下的唯一選擇。然而在南北情況開始發生激變的大勢之下,眾人終於看到一線希望。如今武朝南面要鎮壓方臘,北面面臨伐遼連番的失敗,根本就顧不了一個梁山泊,連帶著田虎、王慶都是受益者。這種情況下,若是真能揭竿而起,喊出王侯將相寧有種乎的口號,並不是沒有希望。

  梁山之上的四萬餘人,大部分終究還是沒有遠見的嘍囉,在他們來說,既然當了山匪,首先想的還是當山匪的前程。宋頭領想要招安,這種想法是不能在明面上說出來的。當造反的想法開始變得明顯之時,整個梁山就不能坐著不動了。這一次派出眾人下山,就是為了將梁山的旗號真正打響。

  眾人兵分幾路,包括在江寧等地劫獄,救下方臘麾下被俘的眾人,聯繫因杭州破城後再度變得零散的方臘支系。歸根結底就是要在方臘兵敗之後順勢收下他手下的潰兵,甚至於告訴其他的綠林人士,梁山更有前途,畢竟他們敗了,人還是我們救下的。而在朱武這一路,最後選擇讓自己打出名聲的事情,還是劫生辰綱。

  長久以來,宋江、吳用等人是不願意與皇家撕破臉的,哪怕是這次派出眾人出來,心中也留下了「梁山壯大之後仍舊可以提高招安籌碼」這樣的想法。朱武直接劫下生辰綱,只要在成功之後留下名聲,招安派的眾人就只能啞巴吃黃連,笑著把這件事給認了。可謂是釜底抽薪的妙計,可惜最後還是功虧一簣。

  但無論如何,雖然朱武之前一直在說這裡不是大名府。但是盧俊義被抓,梁山之上,恐怕還是得出動人馬的,而他如果能在大部隊到來之前找到方法將事情擺平,終究還是能找到出路的,畢竟能從幾千人中殺出來就已經很不錯了。

  這件事情肯定很難,但事到如今,他也只能見步行步。

  至於那寧立恆,終究只有這一次交手,他的心中還是有著能將局勢扳平的自信的。

  如此在心中想好了整件事。寫好了書信之後,燕青等人準備要回頭去那碼頭探查情況,朱武安排了一下這小廟附近的眾人,著他們迅速撤離到新地點後,便隨著燕青、張順兩人,一同折返,三人都是好手,只是去探查情況,會被圍堵住的可能姓,終究還是不大的。

  同一時刻,臨近黃昏的天光裡,寧毅與聞人不二走在船舷上:「消息放出去了?」

  聞人不二點了點頭,看看碼頭上的景狀:「都放了,現在在這周圍,哪怕是個賣茶葉蛋的,都知道了梁山一眾匪人被抓的事情,而且明天就會被打斷腿,掛在桅桿上活活曬死。」

  寧毅遠遠望了望那邊一個賣茶葉蛋的攤子:「這麼殘忍,會不會引起什麼牴觸情緒啊?」

  聞人不二笑了起來:「怎麼可能,大家都很高興的,群情激奮。待到明天早上,大概十里八鄉會有許多人過來看熱鬧呢……不過,立恆你確定這有用?」

  「我也不知道啊。」寧毅仍舊看著碼頭外的景象,目光一直看到更遠的地方,「不過理論上來說,因為他們犯錯被抓了二把手,他們這些人,是回不去的,只能留在這裡跟著,直到這個二把手被救出去或者確定他死了,所以……」

  他微微頓了頓,隨後看了看聞人不二,像是也有些不能確定一般的笑起來:「所以,不管在哪個土匪窩裡……我覺得都應該是這個樣子沒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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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6-16 18:52:16
第三六0章 淒涼墨色 星夜俱沉
   
  天色入夜之後,運河畔的草叢裡飛起點點螢火,蟬鳴混著一片蛙聲,在微風裡招搖著。水波、堤岸、稻田、矮樹,碼頭邊紮下的軍營與停靠的大船,延綿的光火,附近的小販挑了東西在這裡賣,此時還尚未回去,不遠處田埂邊的小棚子裡有人生起火光,擺了桌椅,邀了些錦衣華服者過去坐著吃喝,偶爾見篝火蔓延起舞,也像是後世體驗生活般的農家樂了。

  夏日裡的天氣已經熱了,進出碼頭的眾人大都拿著扇子在拍,若是在大船之上用膳的,往往也受不了船艙間的悶熱,改將桌椅搬到了船舷上。只在河風一陣陣吹來,天氣稍微涼爽些時,才聽得上上下下一陣歡呼之聲。絕大部分的人便都走了出來,吹風納涼。就連碼頭一側被關押的傷勢或輕或重的梁山嘍囉們,也忍不住在囚籠裡放鬆了身子,稍微顯出些許活力來。

  由昨夜到此時的連番變故,給整個船隊之中,確實是帶來了些許肅殺的氣氛,但要說整體影響,還是有限的。前一次在洪澤湖的那場大戰輕鬆解決,已經能令眾人歡天喜地、拍手稱道,而在這一次的事情裡,雖然前一晚確實給船上的諸多權貴帶來了身臨其境的威脅感,但隨後對梁山眾人的圍剿捕殺,連帶著後來抓下四十餘人,終於又將些許的緊張再度沖淡。

  對於船上諸多有身份背景的「二代」來說,這一趟旅程,已然可以看成是一次真實度夠高夠震撼的押鏢體驗,危險是有,但誰也沒傷到,現在看來。敵人不過土雞瓦狗。而他們親身體驗了這些事情,以後也就有了更多的談資可以與人分享。

  有些事情是可以想見的,這幾艘大船一旦到了汴梁,關於他們兩退賊寇的事情必將被人津津樂道。他們上京的目的本就是要在這次大壽期間四處走訪、遊說、拉攏,這一次的經歷,更是給他們提供了良好的機會。

  也是因此,雖然還擔心著仍有賊人前來,即便離開碼頭的,也不過是在附近的田埂、堤岸邊隨意走走、吃些東西。大部分的人。還是稍微遵守了規矩,只在警戒範圍內活動,不給隨行的軍隊添上更多的麻煩——當然,這也僅僅是針對他們平日裡給人添麻煩的程度而言。

  主船之上通明的燈火裡,人們議論著那些自不量力的梁山賊寇。也說著第二天就要被打斷腿活活曬死的這幫山匪。對於大部分人來說,事情很是興奮,但確實也有小部分的人認為太過殘忍,或者開始指出,不經過衙門審理、有司備案,陳金規這邊是否有資格做下這樣的處決。這其中,更有小部分的幾人。在言語中傾向於認為梁山的人確實是劫富濟貧的好漢,就這樣被斬了,未免可惜的——周佩穿行於人群中,便將有這樣想法的都給記了下來。

  本身作為「富」的一邊。反過來同情這些劫富的好漢,並不是難以想像的事情。此時隨船北上的多是家中富裕殷實的二代三代,腦子裡會有各種浪漫主義思想,甚至於嚮往綠林好漢的自由自在。討厭自己家的「為富不仁」,都是有的。也有在看過了囚籠中傷者們的淒涼景狀後再對這些人產生同情者。以女性居多,當然,此時沒有人權一說,也就沒有多少人會提出要大夫過去給那些囚犯治傷。

  被捕的四十三人中,嘍囉一共是三十九人,可以說,此時的狀況是極為淒慘的。傷勢輕的沒人理會,傷勢重的也不過是稍作處理,就扔在那兒讓他們自生自滅,一天的高溫下來,傷口開始惡化,蒼蠅來去,看來極為可怖。也是因此,吃過飯後在船舷上納涼的時間裡,當元錦兒決定去下面看看被抓的那幫人時,寧毅還是開口做出了阻止。

  「別去了,又不好看,看了會同情他們,心裡反而不好受。」

  「我才不會同情那些人。」正準備拉著雲竹下船的錦兒揚了揚下巴,隨後道,「你難道會同情他們?」

  寧毅在船舷上笑了笑:「都是推己及人的恐懼,現在想一想是沒什麼,但是……他們腦袋被打破了,手斷了腳斷了,骨頭啊、血啊肉啊什麼的露出在外面,蒼蠅在上面叮,他們一個個哭啊喊啊,在地上磕頭什麼的,你還是會覺得他們很慘。我去看過了,心裡也不是很舒服。」

  「哦?」錦兒看了他好久,雲竹眨著眼睛,似乎也有些許意外,一旁的小嬋露出「原來姑爺也會這樣啊」的恍然大悟的神情,但想想又覺得應該是這樣。

  「不過……還是會覺得高興吧?」

  「都有一點。」寧毅吹著風,扶著欄杆笑道,「哪有什麼完全十惡不赦的壞蛋,人都是這樣,他們受苦求饒,會讓你覺得很可憐,有些人說自己迫不得已,甚至會讓你覺得感同身受。但終究還是看他們做了些什麼,當他們身強力壯,沒有被抓住的時候,進到別人家裡燒殺搶掠,若是時間夠,抓住了女人……做那些事情的終究也就是這幫人。我知道你們不會同情他們,但看到那些傷口還是會反胃,這是本能,何必自找難受呢。」

  他的目光在雲竹等人身上停留了一下,終究沒有說對方抓住了女人會怎樣。事實上,蘇家被入侵的那天,發生的幾起這樣的事情後來都被寧毅強制要求壓下去了,並未對外宣揚,只是希望能給仍舊倖存的人一條活路,然而預備北上的時間裡,仍舊有蘇檀兒的一名表姑媽上吊自殺。這件事情小嬋知道,雲竹跟錦兒卻是沒聽過的。

  不過在寧毅說過這些話後,她們也就打消了去圍觀那幫囚犯的想法,倒是雲竹在片刻之後問道:「聽他們說這些犯人已經被抓,若要判殺頭什麼的,是要通過衙門判案,一層層上交到有司衙門備案的。若是真要殺了他們,陳將軍和立恆你們。會被責難吧?」

  寧毅倒是搖了搖頭:「話是這樣說,但也有特殊情況,這次生辰綱北上,正好遇上局勢動盪,盯上這批東西的,不知道有多少人。如果一直押著他們上京,可能會導致梁山人鋌而走險再對生辰綱動手,甚至於把問題帶到汴梁去。這次太后生辰,各方壓力都大。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人殺掉,他們就算記仇也會回去梁山報復。這些事情,說將在外軍令有所不受,還是能得到諒解。」

  寧毅說完這些。看著雲竹那邊笑了笑。事實上,雲竹倒也不是真對這事有興趣,而是聽了旁人的說法,心中擔憂,卻聽寧毅又道:「當然,如果有人要挑刺,麻煩還是有的。但不管怎麼樣。不能再給梁山跑掉的那批人救人的希望和想法。為生辰綱、為船上的這些公子哥、為大壽時汴梁的安全,都是這樣。」

  錦兒想了想,道:「那你也擋不了人家非要來救人啊……」

  「我可以,因為我比他們快。」

  「那你幹嘛不今晚就殺掉他們?」

  「呵呵……」寧毅笑起來。「過了今晚你就知道。」

  說話之間,風一陣陣地吹過來,涼爽的夜。眾人在船上納了一陣涼,周圍也大都是隨行的賬房、管事或是大大小小的一家子。孩子跑來跑去時,將船上的氣氛渲染得熱鬧。隨後夜色漸深。船上的氣氛隨著褪去的悶熱安靜下來,寧毅等人回了房間,丫鬟或是妻妾們打來涼水,稍稍洗漱後開始睡下。不同的船艙裡也有著不同的景狀,或是竊竊私語,或是笑著聊天,又或是男女之間安安靜靜地依偎在一起,讓相處的寧靜散去心頭的煩躁。

  這個時間段裡,才有幾道人影掩在遠處河床邊的水草裡,看著這邊逐漸寧靜下來的一切,彼此之間,也有細語交談著。

  「……不管怎麼樣,冒昧動手,以我們幾個人的實力,都是不行的了。那個寧立恆一定做好了各種準備,我們只能一路北上,找到……可以將計就計的機會……」

  「還怎麼一路北上,他們明天就要殺人了,若是員外他們的腿被打斷,救下來又能如何,朱大哥,你可以等,我等不了……」

  「燕兄弟。」朱武按住前方燕青的肩膀,「這樣成不了事。」

  「可燕兄弟說得對,我們等不了了。」張順開口道。

  「你們若是信我,我們就只能等。」相對於之前,這一次朱武的神色卻有幾分堅決,「他們放出這樣的消息,就是要讓我們等不了,只能自投羅網……我們只能賭他不敢這樣做。」

  「怎麼賭?」

  「不管是誰,判死刑先得衙門審理,送上金殿交由皇帝覆核,進行備案再到秋後處決。若有不待付奏報下而決者,流兩千里。他們不敢做這種事,只是說來嚇人的!」

  他的話令得其餘兩人愣了愣:「若是……」

  「而就算那個寧立恆是個瘋子,這件事不止關係到他,還有船上的陳金規。事情壓下來,一大堆人都要扛,這種事情他們扛不起。寧立恆一介入贅的身份,關係再厚,別人也不至於在這件事上跟他站在一起。他不能一言而決,人就殺不掉。燕兄弟,他若真要殺人,為何不今天就開始動手,要等到明日,他就是在等我們過來看,你若衝動,才真的正中他下懷!」

  「……可……若他真是那種瘋子呢……」

  「只能賭。」

  眾人沉默了片刻,張順開口道:「朱大哥說得對,我們只能賭。那接下來怎麼辦,朱大哥你說。」

  朱武看著那邊的碼頭,嚥了一口口水:「盯死他們,沒有別的辦法,他們北上,我們就北上,船上有多少人,燕兄弟你是熟悉的,看有沒有空子可以鑽,這些人都有身份地位,寧立恆是不可能管住他們的,這些就是機會。找寧立恆的弱點,看他行事的方法……我們現在沒有取巧的方法,只能慢慢想辦法破局。我有想過,這一路到汴梁,還有三五日的行程,我們跟著,有兩處地方。是可以做一做試探的……」

  他頓了頓:「他的身份終究是個大問題,不管之前做了多少事,一旦要讓手下人做水磨工夫的時候,總會有人心生不忿。他們在明,我們在暗,這是我們唯一的優勢。這些時日,他會讓手下的人嚴加戒備,各方面都防備好,我們只能讓回山東的兄弟們盡量暴露行蹤。告訴他們我們已經走了。寧立恆是不會信的,但是他手下的人,一定有空子可以鑽……朝廷的人,馬馬虎虎做事都習慣了,我不信他們真可以整日整日的繃緊了腦門跟我們耗……」

  他既然做好了要與寧毅對局的準備。這半日的時間,就已經將彼此之間的優劣都想好,也計算了可能破局的方法。縱然此時還不能算是極為明確的計劃的,但條理仍舊是清晰的。三人在這邊蹲守許久,朱武也已經分析得差不多,此時夜風已經大起來,四野晦暗。陡然間,船上的一個小細節卻吸引了燕青的目光,低聲道:「你們看。」

  三人之中,朱武擅於謀算。條理清晰,燕青卻是心思細膩,反應最為敏捷。他所見的,卻是船身上一處細微的火光閃動。此時相距甚遠。三人也看不出到底是怎麼回事,只是漸漸靠近。某一刻,陡然見有黑影從船身一側跳了下來。

  三人吃了一驚,無論怎樣想,都沒想到會發生這樣的一幕,待見到幾道黑影相繼下來,隨後又隱沒在了一片黑暗之中。燕青已然想到是逃獄,就要過去接應,朱武按住他:「等等,此事不是不可能,但甚有蹊蹺,咱們看看再說……何況燕兄弟你過去也做不了什麼……」

  他說得倒也在理。主要是後面那句話有道理,才讓燕青按捺住心情,然而就在片刻過後,只聽船上陡然有鑼聲響起,有人大喊:「囚犯逃跑了!囚犯逃跑了!」整個小碼頭才驀地炸開。

  此時已經有不少人自碼頭一側相繼逃出,顯然大船上逃下來的人隨後又去救了旁邊被關在囚籠中的梁山兄弟,但或許救了一小半便被發覺,轉眼間就已經廝殺起來。跑的不過十餘二十人,是不敢戀戰的,翻出那頭奮力逃亡,隨後還是被箭矢射殺幾人。

  張順與燕青立即便想去救援,朱武只是在後頭想要拖住他們看看情況。事實上,他心中也知道,就算寧毅擅謀劃,不代表他可以將一幫朝廷的兵將都訓練成精銳。計謀再好,手下的人出漏洞,這也是常有的事情。隨後才聽得有人在夜色中大喊:「抓住他們!末跑了盧俊義!」他才陡然放下心來:「沒問題了,我們快去接應!」心中縱使驚愕這般好運,猜疑也已經少了。

  追趕之中,張順低聲問了一句他為何知道現在沒有問題,朱武道:「盧員外是咱們的二當家,朝廷既然知道他的名字,也必定知道這地位。只是抓住了他,便是板上釘釘的大功勞,沒人願意拿員外當餌的……只是接下來還得多加小心,務必謹慎。」

  他說的自是正理,張順點了點頭,一路趕上去。夜色之中,碼頭附近的兵將追趕出來,圍追堵截。但逃出來的人中果然有盧俊義,幾名頭目又是高手,便是那些嘍囉,也皆是精銳。這一路追逃,又有幾人被殺,但隨後盧俊義等人還是衝入夜色之中,燕青等人也早在一處備好幾匹馬,隨後趕上去,引領逃亡。

  之前在圍剿梁山眾人時調動的徐州兵馬這時候是來不了了。船上三百餘水兵,縱然也有一定的戰鬥力,但畢竟只能分出一兩百來追殺。當盧俊義等人衝入夜色,逐漸拉開距離,便如同龍歸大海,這邊再也無法通過幾千兵力那樣的優勢來進行橫掃。但這一次陳金規麾下的兵將也知道若追不上便是犯了大錯,在背後幾乎是死咬了兩個時辰之久,盧俊義、燕青等人才終於真正的與他們拉開距離。

  此時時間已是凌晨,眾人仍舊一路奔逃,途中朱武問起事情經過,才知道這次他們逃出來的原因竟是因為錦毛虎燕順。燕順武藝是有的,但在梁山上算不得時分出眾。船上眾人或許是見抓住了盧俊義,注意力大都放在了他的身上,卻不知道燕順當初混江湖時頗有些小手段,他在被俘之後抓住一個小機會偷偷弄到了半根粗鐵絲,後來漸漸撬開鎖具,到深夜時才找到出逃的機會。這一路他救了陳達、鄭天壽。隨後還將盧俊義也救了出來,真是天祐梁山,因此才有了後面的一幕。

  他們四人都是高手,一路出來打倒了十餘人,都沒有引起注意,本想將被抓的兄弟都救出來,但後來被發現,現在也已經是最好的結果了。幾人說了這事,隊伍中士氣大振。腳下自然一刻不停,迅速逃亡。

  他們雖然是劫後餘生,心中高興,但都已經吃了寧毅的大虧,不敢再多做停留。一路之上。也格外注意後方是否還有追兵趕來。這些人都是江湖老手,這時候放了十二分的小心,又過了近一個時辰,曲曲折折的,終於與轉移了地方的呂方、孫新以及倖存的數十人匯合。

  這一次他們卻不敢再慶祝,匯合之後,又迅速地開始轉移。如此又奔行十餘里。再過去便是徐州地界相對熱鬧的地方,很難再找到安全難尋的地點。料想離得已經有些遠,再做了探查和戒備之後,才終於停下來。這時候,兩日以來廝殺逃亡受了各種傷都繃緊了神經的眾人也已經到了體力下降的邊緣了。

  他們一路之上都是沒命的奔逃,透支甚多,但距離那碼頭的距離也已經很遠。這時候已是天明之前最為黑暗的時間。再過一會兒,遠處恐怕便有雞鳴狗吠。要露出魚肚白來。眾人是在地勢複雜的山裡找了一處獵人小屋,還是算得上人跡罕至的。這時候下午已經休息了的呂方等人出去放哨,朱武等人才終於能夠喘一口氣,開始談笑和慶祝。

  說話和替傷員們進一步包紮也是在黑暗之中,他們是不敢亮出光芒的,燕順笑著說起逃出來過程中的僥倖,又說起那寧立恆這次吃的癟。

  「倒是想看看那傢伙如今的臉色如何……」

  「總之,這次我回到梁山,下一站便是江寧。這仇我一定要報!」

  「沒說的,一起去。」

  「將他抓回梁山去,我要在聚義堂前親手剮了他的心,以慰眾兄弟在天之靈!」

  「照我說……」

  「啊——」

  話還在說,慘叫聲突兀地撕裂了夜空,眾人豁然從地方翻起來,這小屋雖然由草木所建,然窗戶敞開著,夜空中有東西飛起、朝這邊墜下來。

  那是光。

  火箭劃過夜空,呼嘯著落下,稀稀拉拉地紮在木屋上,草坪間,落進樹隙裡。

  不遠處已經傳來兵器交擊的聲音。呂方在那邊大喊:「走!走!」

  人影衝殺出來。

  幾人衝出房屋時,四周已經是一片壓過來的混亂廝殺,從火箭的樹木來看或許是沒有幾千人,但也已經凌駕於梁山的數十人之上,何況梁山的眾人還都已經成了傷殘疲兵。

  呂方揮舞著方天畫戟,已經從那邊樹林廝殺著飛快地退出來,隨後只聽砰的一聲巨響,血光綻放出來。呂方在梁山之上的實力已然不弱,但此時身上本就有傷,黑暗中中了兩箭,倉皇中與人廝殺激烈,但隨著那巨響,他一聲淒然大喝,鮮血卻後背後現了出來。緊接著身上又被長槍一揮,踉蹌後退,他只能用方天畫戟努力撐住了身形。

  寧毅等人的身影,已經從那邊的黑暗中大步的走出來。

  從方才開始,整個廝殺的場景甫一接觸便爆發到最為激烈的程度,遠沒有上次拍手鼓掌那般諷刺,但對於梁山眾人來說,卻幾乎是排山倒海般壓過來的黑暗。寧毅看起來從一開始就沒有絲毫停步,直到此時出現在眾人面前,他收回手中火銃,還在不斷前行,面色冷如冰霜,這次已經是確確實實毫不留餘地的殺意了。

  那邊呂方的肚子大概已經被打爛,但他吼了一聲,撐起力量還要再往前衝,寧毅大步跨來,雙手一揮,一隻手抓住想要揮來的方天畫戟,另一隻手上戰刀砰地劈在呂方的胸口上,這一刀劈下去,骨骼都已經爆開,隨後反手一刀,斬了呂方的臂膀,血灑長空。呂方的身體被隨後趕來的齊新翰踢得往後方退去。

  「呀啊——」朱武呀呲欲裂,反手拔出了背後的雙刀。

  那一邊,寧毅也在說話,話語隨著夜色傳來:「『小溫侯』呂方!『小尉遲』孫新!『浪裡白條』張順……居然真的沒走。都說不做死就不會死,你們為什麼就是不明白!」

  他大步走來,伸手抓住呂方的頭髮,實際上呂方只是憑著最後的條件反射在往後方倒下去,血雖然還在噴,人估計已經死了,身體倒到一半,已經變成被寧毅單手拖著,隨後又是反手一刀,噗的一下,在破六道的發力下,斬斷了他的人頭。那人頭像炮彈一般的被寧毅扔過來,砸在眾人身邊的房屋牆壁上。砰,掉落在地。

  「盧俊義、燕青、『神機軍師』朱武!你們到底在想什麼,這半個月來,我有兩百多個計劃和決定都是為了你們這幫雜碎做的……」

  一名梁山精銳衝過來,隨後胸膛被長槍刺穿。寧毅一腳將那具屍體踢飛出去,逼近而來。

  「……你們現在距離我連一百里都沒有,你們居然會覺得自己的生命是安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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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6-18 08:34:11
第三六一章 無間


火光呼嘯,喊殺遙響,灼人的熱浪已經被拋在了身後,留下的是渾身上下的疲累與劇痛。燒傷、刀傷,血還在淌,帶走了體力,遮蔽了視線。前方仍是黑夜,朱武持著手中的刀,踉蹌前行。

原本的雙刀,此時只剩下了一柄,手上在流血,一面奔逃一面顫抖著。最為疼痛的並非是廝殺中刀槍造成的傷口,而是頭上、背後都有的燒傷,水泡破了之後,回饋過來的是遠甚于普通傷口的疼痛。這疼痛最初凝聚了意識,但由於長時間的持續和廝殺奔逃中的體力消耗,精神還是已經開始散亂了。

唯一能夠支撐住他的,是處於生死邊緣的這一明悟,這個時候,只要倒下去,就算傷勢殺不掉他,後方趕上來的官兵,也會取走他的性命。

他自己也不知道已經在山嶺間奔逃了多久,天色還是黑濛濛的,若有視野稍好的地方,他還能看見山澗那頭的火焰。也是在此時,他才能稍稍的回想之前的戰鬥。

與早一天兩百多人面對兩千官兵圍剿猶能沖出重圍的情況不同,這一次忽然發生的戰鬥,已經談不上太多的抵抗或是突圍可言了。當甯毅率領著官兵自樹林中衝殺而出,交手的雙方在一瞬間就展開了最為激烈的廝殺,然而梁山的數十人已成傷兵疲兵,戰況在轉眼間就已經是一面倒的情況。

朱武等人只是稍稍看清局勢,就知道再無幸理,轉身要逃,然而當兵丁衝殺合圍過來,片刻之間,還是令他們陷入苦戰。“小尉遲”孫新如同呂方一般,第一時間被斬殺在了他們的面前。

在這之前,朱武根本沒想過可能發生這樣的事。

在一個善於算計的敵人面前,每一步都要考慮對方是否有後手,這點他是明白的。當盧俊義等人突圍出來,他也曾想過事情會否有詐。但對方叫出盧員外的名字時,稍稍打消了他心中的疑慮。而此後的一路奔逃與謹慎探尋,也都是為了避免被追上的可能。可最終,那道身影還是在最黑暗的時候出現在了他們的面前。他是怎樣也想不通其中理由的。

距離上一次的戰鬥,自己這邊的兄弟被抓,還不到一天的時間,就算有人倒戈,也不至於如此之快。這怎麼可能是僅僅半日時間的佈局。

然而對方的出現。只是真真切切地證明了雙方在佈局與運籌之上的差距。如果說第一次的出事還只是因為對方的謹慎,無意間發現了這邊的謀算,這一次就是完全建立在主動基礎上的挖坑與設局,當他還在考慮著如何一路跟隨、將計就計想辦法救人的時候,對方卻是直接的反客為主,設下了請君入甕的毒計。

變化的激烈,事情發生的迅速。卻令得他們不得不將事情接下來,而且沒有細想的餘地。

也是有些事情,到得此時,才更加明顯地讓朱武感受到。

他原本還有一路隨行的僥倖心理。是因為官府乃至於綠林間對於梁山的態度一向如此,兩百多人殺掉了一半,抓住了四五十,已然是大勝。接下來。逃亡的眾人必然更加警惕,再要抓就是事倍功半。對於大部分的敵人來說。這功績都已經值得稱道,不會再將精力放在抓捕或追殺每一個人這樣的事情上。對方雖然與官府有異,但畢竟有身份上的限制。一個有入贅身份的書生、善謀劃,給人的感覺也是偏於弱勢的。

而當寧毅再度出現在他們的面前,才終於讓他發現,這人完全不同于守成的官府,甚至於不同於絕大部分的綠林豪強。就在他已然獲得為人稱道的大勝的同時,他心中所想的,竟然仍是要將所有人斬盡殺絕,不留活路。也讓朱武陡然意識到那件事的意義,他……與自己這邊現在是有滅門之仇的了。

梁山與許許多多的人都有滅門之仇,或許經歷多了,也就麻木了。但對於普通人來說,這種仇怨,卻是擺在面前真真切切能夠看見的。

梁山有四萬多人,對一般人來說,已經敗了其中兩百人,花大力氣追殺剩下來的四五十有何意義,只有這人是要將出現在視野中的所有仇家都殺得乾乾淨淨的了。原本對於他們不過是個平淡概念的有關席君煜與“蘇家”的小仇怨已經可能引起的一切,到得此時,也真正的隨著那道身影壓到他們面前。

席君煜可能是真的踢到不該踢的鐵板了……

如果能早一點點意識到這一點,或許一切都會好上很多。但到了現在,一切就只能用命去填起來。朱武當時甚至還試圖主動沖上去,大聲喝道:“有種單挑!”但之後迎接他的,除了那寧立恒的點頭說好,還有隨著他手一揮而迎面飛來的箭雨。

這次山上合圍的,大抵也就是兩三百人的規模,然而當他們這次沖上來,就連朱武等人,都沒有了太多突圍的機會,他們一路廝殺,被箭雨分割,刀槍包圍。而最後令得朱武獲得僥倖機會的,竟是那些從一開始就射過來的火箭。

這些火箭對於梁山眾人造成了一定的殺傷,而在隨後廝殺的過程裡,也點亮了周圍的環境。相反合圍的官兵自黑暗中殺過來,令得這邊難以快速確定突圍的方向,四五十名身上疲累又帶傷的梁山眾,轉眼間就在混亂中被斬殺過半。

隨後那火焰也開始蔓延起來,直到規模逐漸轉大,才終於對雙方造成了同樣的困擾,這或許也是那寧立恒唯一的失算。當朱武冒著熊熊烈火幾乎以自殺的方式突圍出去時,才聽到對方在那邊大喊:“誰叫你們射的火箭……抓住那幫王八蛋!”

那火焰之中,所有人都被分割了,朱武能夠看到陳達的身影被官兵淹沒下去,盧俊義與燕青被圍堵在另一邊,拖住了數十人,已經殺得全身鮮血淋淋。口中還兀自喊著:“快逃!”然而朱武看最後一眼時,是見到了有人持刀刺入盧俊義胸口的情景,燕青奮力廝殺,如困獸般的咆哮隱隱傳來……

身邊只有同樣身受重傷的張順與一名部下還在跟著一起逃,他們是在不同方向突出圍堵後遇上的,張順武藝高強,找到了他,那名部下捂著肚子,與張順攙扶著前行。

原本能夠看到的希望。遠大的前景,在這一次徹底地湮沒了……

自從上了少華山之後,他未曾再受過這樣的傷,未曾經歷過這樣的失敗與黑暗。就在數天前,一切都應該是十拿九穩的。更多的日子以前,他在梁山上見到那個席君煜的年輕人,說他受到的不公待遇,那樣的事情太多了,他甚至未曾過過心頭。有些東西,譬如厄運就像是斬不斷看不見的線,在幾年前的時間裡就已經出現。到了某個毫無防備的時間裡劈頭蓋臉地砸了下來。

意識渾渾噩噩的,但身體還依靠著本能,儘量按照最好的路線逃亡。他們走出樹林,攀上山脊。黑暗第一次在眼前消褪了,遠處的天邊顯出魚肚白來,光在前方的空中,隨著塵埃緩緩地旋轉。跟在張順身邊的那名部下終於流盡了血倒下了。張順將他拖起來,不久之後將屍體從懸崖上推了下去。

“我們要回去……”朱武虛弱地說著。張順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幾乎就要倒下。

“我們要回去……回梁山……告訴他們這件事……”

太陽漸漸的出來了,他們行走在山脊上,不知道有幾個人活了下來,不知道前方還有怎樣的事情發生,一直到兩天之後,他們才在回程的途中,遇上了儼如死人一般的燕青……

這是後話了。

朝陽穿透樹隙,在仍舊燃著小火、彌漫著煙霧的林間照下來,清晨的霧氣、灰塵與火焰匯合後給人一種稍顯黏糊糊的感覺,樹林裡更多的是鮮血與屍體,戰鬥已經結束了,打掃殘局的士兵正在清點人頭與順手補刀。

寧毅等人走過場地的邊緣,離開樹林後,上了一個小土坡:“大概走了多少人?”

“四五個吧。”

“那就差不多了。”寧毅點了點頭,“海捕文書,叫各個路卡幫忙檢查還是要的。不過他們應該能逃回去。我相信他們的能力,他們行的。”

“只有一個問題。”聞人不二走了過來,“那個朱武不簡單,為什麼不做了他?”

“有時候啊,聰明人做事,比笨蛋更好猜。”寧毅回答了一句,隨後偏了偏頭,“走吧,回去了。我還得去道個謝。”

他們走過這片林子,下了山,在一條崎嶇的山路邊停了幾輛馬車,寧毅上了其中一輛,掀開簾子時,光芒將車廂中的人影照了出來。那是被朱武認為已經“死了”的盧俊義,原本像是在低頭像是,只是在見到寧毅之後,端正了坐姿,目光算不得和善。

這是前一天在船艙裡寧毅威脅過他之後,兩人的第一次正式見面、或者說交談。寧毅的目光,卻是和善的,甚至於有些過分和善了。

“委屈你了,演得很好。另外……謝謝了。”寧毅過去,主動握了握他的手,隨後拍拍他的手背,“哥。”

他的態度誠懇,算不得諷刺,這聲哥倒也並不諂媚,卻明顯嚇了盧俊義一跳,大抵是沒見過這種看起來極沒有節操的行為。寧毅隨後在車廂側面坐下,敲了敲旁邊的木板讓前方車夫啟程:“咱們邊走邊說吧,盧員外,你心裡有什麼疑慮,可以說出來,我在這裡表個態。”

盧俊義看了他片刻,直了直脊背:“好,某倒也正有好奇的事情。”

“說。”

“我不過是點了個頭畫了個押,你就能故意將我放了,我若是不配合你,只將你之前說的是放屁,你又能拿我怎樣!”他此時心中最為奇怪的,卻是這件事,就在昨天晚上他向聞人不二點頭之後,聞人不二告訴了他要做的事情,竟未加任何束縛。

“別這麼說嘛,用人不疑,我信你盧員外的人品。”寧毅笑起來,頗為誠懇,但盧俊義看著他。明顯是不信的,這種事情,畢竟誰都不會信。寧毅笑眯眯了一陣子,隨後才收斂起來,淡淡地望著對方。

“第一,我信你真的迫不得已,心中有怨,可以賭一把,這是真話。如果不是這樣,我壓根不會找上你。第二,你過來我們這邊,我就能踢翻整個梁山,簡單得多。你如果不打算跟梁山撕破臉。我寧願你今天擺明態度,好過我真的對梁山開刀時你在背後打亂我的計畫。這也是員外你的投名狀。員外你今天怎麼做,對我影響不大,只有你在我的計畫當中時突然倒戈,對我將來的計畫才有影響。”

“那要是我今天直接帶人逃了,你就真的不介意?你哪來的自信……”

“不是自信不自信的事情,有些事情一定要做。”寧毅微笑地看著他。“我既然要動手,目的是梁山的四萬人,這次區區兩百多人,員外你以為真的對我很重要?我今天殺、明天殺。他們都是要死的,員外你若今天反悔,帶著他們逃回梁山,我至少知道了你絕不會真心幫我。對我來說,確定的消息其實才能算是好消息。”

“哈哈。”盧俊義笑起來。“沒那麼簡單吧,我們中間你還策反了幾人?若我不交這投名狀,是不是你們也能找到大家躲藏的地方?誰是你的人了?陳達?鄭天壽?我反倒不太覺得是燕順……”

“噓。”寧毅將手指豎起來,“這些就是秘密了……說這些事情畢竟有些傷感情。員外,說點你想聽的吧。你在梁山上已經死了,這次隨船北上,一時間很難立刻給你的身份洗白,不過你不用擔心,我會安排你與秦相爺會面,向他直接推薦你,到時候也許會試試你的武藝、兵法,這個機會你抓住,一切就無憂了,官司什麼的,到梁山覆滅,再由我們出面給你打。我基本上是個記仇的人,但恩怨分明,你既然站到了我們這邊,我就不會對你心懷芥蒂。當然這些以後你會看到,而最好的是,我們應該不會共事,你就不用過多地在意我。”

能夠親自見到右相秦嗣源,對於盧俊義這種曾經在大名府有身份勢力卻沒地位的員外來說,畢竟是太過難得的事情。寧毅此時輕描淡寫地拋出來,他的臉色也微微變了變。他是有本事的人,只要能在秦嗣源面前得到賞識,就算寧毅真想要反悔撕破協議,當然也得三思。而在搞垮梁山之前,寧毅自然也不會殺他,在這之前,見右相的承諾,還是要兌現的。

他此時稍稍想了想,隨後按捺心情,道:“沒有芥蒂那可未必吧,若真信我,為何又要讓我裝死,我回梁山,豈不更好。”這話雖是反駁,但針鋒相對的意思畢竟極少,只像是牢騷而已。

寧毅搖了搖頭:“那不是芥蒂,而是能力。員外,老實說你是絕不適合當奸細的,小乙哥才是真正的天才,你在戰場上倉促跟他說完,他立刻就能配合你‘被殺’,那樣子吼出來,很多方面,你是不如他的。他既然是你的心腹之人,有什麼事情,你以後大可信他。這番話我只在現在跟你說一說,人要認識到自己的能力所在,你最好想想之前發生的事。你死了,小乙哥回到梁山,必然得到重用,我配合他,比配合你要好得多,不管你承不承認這點。”

盧俊義本身便是極為驕傲的人,若是往昔,估計要將寧毅打上一頓,但發生了這許多事情之後,他自然不可能在此時對寧毅動手,只是臉上仍舊不以為然。寧毅撣了撣袖子,站起身來。

“就這樣吧,我先走了。往後有什麼事,與我或是與聞人說都行。你沒事了……歡迎棄暗投明。”

寧毅敲了敲車廂,待馬車停下時,掀開車簾下去了。盧俊義坐在那兒,想著這些天發生的所有事情,又看看車簾外滲進來的光,在他之前經歷的許許多多的事情中,都未曾見過有這樣行事的奇怪人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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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6-20 13:27:41
第三六二章 風雨陽光 旅程瑣事(上)

  陽光明媚,船隊駛過稍有些渾濁的河水,岸邊黃黃綠綠的樹木在夏日的陽光裡顯得格外清晰。宋州附近,已然臨近汴州的這段運河畔已經頗為繁榮了,籍著河水的灌溉,日光照耀的阡陌間一片片的稻禾。並行在運河畔的官道上時有馬車駛過。

  梁山賊寇覬覦生辰綱的事情過後,船隊之中又恢復了之前的太平景象,雖然一路之上陳金規等人的巡邏防禦更加嚴密,但隨船北上的眾人間,氣氛倒是更為和諧起來。公子哥們不再吵架了,小孩子們沒那麼難管了,就連蘇文昱的暈船症也已經漸漸好起來,大抵便是外界壓力的緣故。

  原本抓來的梁山俘虜在那一日中逃了半數,走掉的基本上也就丟了性命,只是剩餘的一二十人最終沒有被活生生曬死,而是交給了各個利益相關者作為交差。這畢竟事關謀反,抓住了這樣的俘虜,軍隊那邊得要幾個,地方官要幾個,京城三司也有需求,陳金規自己也得留下幾名。都是拿來邀功的,至於審,大抵是審不出什麼東西來,過場走了之後,多半也就是秋後問斬的結果了。

  原本寧毅說過要將這些人打斷腿後活生生曬死,最後給了大夥兒面子,做了「讓步」,陳金規是很領情的。他一開始並沒有將這名書生放在眼裡,密偵司這東西雖然可以直通秦相爺,但上面對密偵司的要求是嚴格的,絕大部分的時候,在具體事務的執行上,這類的情報機構只能有建議權,陳金規是不必給他們面子的。

  洪澤湖的事情之後,他才開始正視起聞人不二來。對寧毅瞭解仍算不得多。然而到後來的幾次事情,在船上對燕青動手乃至以生辰綱為餌再救回來,反抓到四十多梁山人,他就真的意識到這傢伙的不簡單。而到最後連消帶打,幾乎將所有梁山賊寇陰得全軍覆沒,再在陳金規這邊想起來,就有點脊背發寒了。

  這傢伙是真正跟梁山有仇的,他一報起仇來,從頭到尾。擺弄這幫梁山的凶人就跟玩兒一樣。抓了人家的那麼多人,取得大勝後還不滿意,第二天就陰到對方全軍覆沒。他之前說要直接將人吊死,陳金規還有些猶豫,誰知道當天晚上就將人放走。再在埋伏中全部殺光,轉眼就名正言順了,真是乾脆利落,一點手尾都沒有。世界上最毒辣的果然是這幫讀書人,自己若得罪了他,那結果恐怕也是可想而知的。

  當然,此時在船隊之中。除了密偵司,真正能夠知曉整件事內情的人並不算多。就算寧毅曾在主船上為對付燕青而公開出手,落在旁人眼裡,主導事件的始終還是陳金規。相對而言。雖然周佩曾說過他在杭州對上方臘如何如何的話,引起眾人的好奇,但好奇最多的也是寧毅跟周佩的關係有多深,自己是不是得罪得起——當然也沒必要得罪。

  至於他在這事裡扮演的角色。在旁人心中,恐怕頂死了也就是個提供了諫言的師爺類人物。就是躲在老大身邊沒事拍著扇子說兩句話的角色。船上皆是二代三代,對這類人見得是比較多的。讀書人扮演最多的也就是這類的身份,有好有壞,良莠不齊。

  好在寧毅此時並不住在主船之上,與眾人便也沒有了太多的交集。李師師在那日之後雖然對這位兒時舊友也有著些許好奇,但她畢竟是見過世面的人,京城之大,奇人異士無數,只是那種事情落在了小時候認識的人身上,才讓人覺得驚奇,如同於和中、陳思豐等人,不過中人之姿,在李師師交往的圈子裡,總是有些高攀,但若有一天真能做出些令人吃驚的事情來,可能性小,倒也不是沒有接受的餘地。

  她只是仍不清楚寧毅到底幹了些什麼事,那位小郡主說他曾面對方臘,有可能是貼金之語,想一想便覺得頗有可能是這樣。只是他原本就有詩才,在杭州經歷戰亂之後,明顯也經過了更多的歷練,自己可能是有些小看他了。如此想過之後,也就找到了定位,為這位兒時舊友的成長感到高興起來。

  她心中有著這些想法,但接下來兩日之中,與寧毅的來往卻是不多,船上眾人在她面前表現才華、獻慇勤者眾,她也以游刃有餘的姿態應付著這些人,偶爾以書法、畫作解悶。靠岸時與寧毅見面,也不過點頭打招呼,沒什麼深談的機會。而在主船之上,除他之外對寧毅頗有些注意的恐怕是卓雲楓,因為小郡主已經公開了她與寧毅的師徒身份,這兩日來,便堂而皇之地離開主船,去了一幫師爺賬房拖家帶口聚集的船上住下,以方便寧毅教導她學問。

  而此時主船之上望過去,稍微側後方一點的那艘大船尾部,便有一群人很沒譜地在那兒瞎鬧。

  被寧毅糾集起來的是那艘船上的幾個孩子,大家在船上找到了一張大網,準備試試自己從運河裡撈魚。船有些大,是不適合打漁的,不過寧毅等人此時已經將網子展開,在四個角上綁上了繩索,然後通過上下貨物的吊架在船尾吊著,預備開始往水裡放網,這樣一來,船行一段時間,拉其中的兩根繩,網子就可能兜起魚來。

  這樣亂來的事情大抵是寧毅興之所至發起的,除了幾個孩子,蘇文昱蘇燕平也在幫忙打下手。周圍有孩子的父母在看,或者幫幫忙,他們中間沒有漁民,大家都是外行,但也都知道寧毅身份高,頗有學問。小郡主周佩便坐在一邊有趣地看,她身份太高,教養也好,自然不會加入這樣瞎鬧的事情。小嬋有時候過來幫忙,雲竹偶爾也出來有趣地看看。

  喜歡玩鬧的錦兒沒有出來,躺在房間裡的床上在看雲。她正在生悶氣,因為那日寧毅對她曾經有過輕薄之舉,後來雖然知道事急從權,但事情過後一直沒有個解釋,讓人非常鬱悶。她已經做好跟寧毅吵一架的準備了。但寧毅或許是知道這事不好說,又或者認為沒必要說,這兩天都不怎麼招惹她,讓她只能將氣憋在肚子裡,發不出來,她就很不爽。畢竟這事她也不好開口的,不知道說些什麼,難道說「你那天說了要給我交代的」麼?想一想就覺得自己作為女孩子家太沒羞沒躁了。

  自己當然沒期待什麼「交代」,怎麼交代都交代不過去的。但自己不期待是自己心胸豁達,他不說就是他不靠譜了!錦兒是如此認定的。

  不久之後,不靠譜的寧毅遭到了報應,因為網子放太深,勾住了河底的一塊礁石。船行北上。風帆鼓動力氣特別大,寧毅等人一開始還以為撈到了大魚,拿著繩子用力扯,他說「過來幫忙」時,連周佩都興奮地撲了過來拉繩子,然後刷的一下,一幫大人孩子全都被拖倒在了甲板上。然後網子被固定了的另外兩端拉住了船尾本就還沒固定的吊架。轟的一下,把整個吊架都給拉河裡去了。

  那吊架也就是在碼頭上上下貨用的木架子,簡單的輪機結構,相對於大船來說微不足道。但畢竟還是要的。這一陣的動靜將旁人嚇了一跳,然後整個船隊都為之停了下來。如果是這艘船上普通的師爺賬房什麼的弄出這種事,估計得被罵死,然而寧毅等人的名字穿過去之後。傳消息的人則大都沉默了下來。

  陳金規等人號令船隊靠岸。他的副手是明白主船上一幫公子哥們的心情的,道:「為了這點小事拖住咱們整只船隊。那寧立恆也太過分了,此事必要過去訓斥他一頓……」

  陳金規摸著下巴,白了他一眼:「你懂些什麼?這位寧公子深不可測,此舉必有深意。他看似玩鬧,說不定便是在測試什麼預防梁山賊寇的新玩意……說書先生講過,智者行事,如天馬行空,羚羊掛角,無跡可尋,你少去丟人現眼,他要停下,咱們就停下,裝成不知道他有深意的樣子,知不知道……也說不定他是想要引敵人上鉤,請君入甕,你太認真,就搞砸了,叫兄弟們打起精神,外鬆內緊……與這位寧公子同行多日,本將也是知道他習慣的了,一定要自然……」

  不過寧毅自然只是純粹的玩鬧,只是沒想到會弄成這樣而已,好在大夥兒沒有受傷,一幫孩子平日摔摔打打慣了,與後世嬌生慣養的草莓族不同,摔一跤,經歷意外已然嘻嘻哈哈的。只有周佩,她平日玩鬧得小,拉住繩子的時候太認真,用了吃奶的力氣,整個人幾乎被拉得雙腿離地再摔下來,灰頭土臉的,手上也被繩子勒得破了點皮。她從小哪裡受過這樣的傷,痛得想哭,結果寧毅看了她的「傷勢」後還罵了她兩句,讓小嬋將她拖進去上藥包紮,其實一點點破皮更多的只是被勒出紅印哪裡用得著包紮,但小嬋仍然給她雙手包了幾圈白繃帶,周佩一開始感到委屈,後來就有些新奇了。舉著包紮繃帶的雙手跟人訴苦。

  「我們剛才為了撈魚把手弄傷了。」這苦訴得開心不已,別人關心時,她才豁達而興奮地說:「沒事啦,一點小傷,不過我們撈到了魚。」

  那漁網和吊架被撈上來之後,網子裡居然還真被撈住了幾條笨魚,算是這次的成果,決定中午烤著吃。

  旁人並不知道事情的經過,只有卓雲楓先前就在主船上看寧毅他們在幹嘛,見她雙手受傷後,他是知道罪魁禍首的:「郡主千金之軀,他竟敢讓郡主去拉那繩子,受如此嚴重的傷,我要……」

  「關你什麼事啊。」

  周佩皺著眉頭打斷了他的說話,頗為不爽:「我們中午有魚吃,撈魚去吧你。」她跟卓雲楓其實也是比較熟的,因此才這樣說話,說完之後蹦蹦跳跳地舉著雙手繼續找大人說話:「田叔叔田叔叔,你看,我剛才撈魚把手弄傷了,不過我們撈到了四條魚……」對方才說道:「哦,郡主你們真的在撈魚啊。」

  為了配合寧毅,反正中午也要在這裡停下,這時候陳金規已經指揮人大規模在河裡撈魚了。也好嘛,反正大家喜歡玩,中午就在這裡吃烤魚或者全魚宴,至於寧公子的深意,慢慢看就行了。

  只有卓雲楓,有些委屈地看著小郡主的身影,說了一句:「你受傷了不能吃魚……」但也不知道周佩有沒有聽見。

  而在另一邊,錦兒終於找到了機會,跟寧毅吵了一架,吵完之後,被寧毅用激將法發配成壯丁去撈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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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6-23 22:33:36
第三六三章 風雨陽光 旅程瑣事(下)
               
  錦兒之所以堂堂正正地下來抨擊寧毅,主要的論點還是因為寧毅等人不會撈魚又在瞎胡鬧,那麼她既然這麼有論點,「很會撈魚」的錦兒同學最後被說得要去做個示範,也不是什麼奇怪的事情。.

  她以往在金風樓中也算得上是長袖善舞,心思敏捷聰慧,只是平曰裡老被寧毅克制。或許也是因為大家熟了,她就沒什麼戒心。當被匡著準備划船下水就已經反應過來,只是也已經騎虎難下。好在寧毅小嬋等人隨後也嘻嘻哈哈地划了小船到河裡。

  錦兒水姓極好,但並不是漁家出身,只是被青樓買下,學習各種藝業的時候居住在水邊。要說打漁技巧這種苦人家的活,其實也不算太會,但當然比一般人要厲害,她與云竹折騰半晌,用個小魚網撈了五六條大小不一的魚上來,至於寧毅那邊則有些糗,小嬋力氣不夠,下網的時候船搖搖晃晃的,最後漁網掉在河裡沒能撈上來,只好划著船回岸邊了。

  有了這個小插曲,錦兒趾高氣昂,開心不已。當然,魚撈完之後,還是交給了隨行的一些廚子做處理,時間接近中午,不是吃燒烤的好時候。倒是不久之後天上飄來陣陣白雲,運河邊的樹下河風習習,頗為陰涼,在這個時節而言,還是頗為愜意的。

  眾人在岸邊的樹下襬起桌子,吃過午飯,便又有人送來早已在附近農家井水裡浸過的西瓜。這時候天氣不錯,大家也不就走,有的地方談談詩文時局,有的人聊聊山水景物,寧毅這邊,聞人不二等人過得片刻跑過來,在草地上敘話閒聊,云竹錦兒等人便走到了一邊去,倒是周佩走過來,蹲在一邊聽他們聊天,瞪著眼睛時而驚訝時而恍然,頗為入神。

  盧俊義此時已經投誠,原本還是不該出來拋頭露面,但密偵司的人給他換了一副師爺的打扮,做了化妝,才能出來稍作閒逛。他這時候正在附近乘涼,見寧毅那邊說得熱鬧,寧毅還叫人拿來了毛筆和小本子,偶爾往上面認真地記錄著東西,這才運起功力認真聽。卻聽得那邊正在討論梁山上的高手,還說起了他的名字。

  「……玉麒麟盧俊義啊,豹子頭林衝啊,霹靂火秦明、花和尚魯智深、行者武松、黑旋風李逵,還有九紋龍史進,阮家三兄弟,我覺得都是非常厲害的……史進上次洪澤湖偷襲後就跟朱武他們分開了,有點可惜沒能殺掉……不過你們看,這些人的共同點是什麼……」

  「這位盧員外確實很厲害,林沖、秦明也是聽說了的,還有那李逵……不過立恆說的魯智深是誰……」

  「你們連魯智深都不知道?花和尚魯智深啊……」

  「那林沖據說在京師當過教頭,厲害是很厲害的,不過上次那位名叫岳鵬舉的小將似乎穩壓他一頭。」

  「後來還不是沒有把人追到……」

  「他們是師兄弟,離開江寧前岳家小弟曾回來跟我道歉,說放了對方一馬,我也是可以理解的。」寧毅低頭寫字,然後做了解釋。這邊盧俊義心中有些震撼,梁山之上武藝高強者不少,但多是些江湖漢子,打出名號來也不過限於一地,想不到寧毅隨口就說得這麼清楚。而在那邊,寧毅已經抬起頭,繼續回到之前的話題了:「等等……我們說的是他們的共同點啊,你們沒發現嗎?」

  周圍的是聞人不二以及兩名副手,加齊家三兄弟這樣的陣容,想過片刻之後,卻不由得面面相覷,不知道共同點是什麼。他們已經知道寧毅的本領,想必又是發現了什麼可供入手的突破點,這邊盧俊義也聽得仔細。只聽寧毅認真地說道:「共同點啊,難道沒有發現?我再念一遍,玉麒麟……豹子頭……霹靂火……阮家三兄弟我忘記了,你們一下子也沒把資料全查過來……但是他們的共同點,就是都有一個很響亮的外號!對不對?」

  眾人愣了愣,寧毅理所當然地在本子上記下幾個字,說道:「大家出來混的,外號響亮很重要,這就是招牌啊。看起來北邊的都有這個意識,你們以前在南邊就差多了。聖公方臘還不錯,一看就知道是個窮凶極惡的老大,霸刀簡單了一點,不過也很霸氣了。但總是缺少了一點藝術感。方七佛你們一直叫他佛帥,不過我查過一下,他以前在江湖上有個外號叫『云龍九現』。你們齊家的索魂槍一聽就有點爛大街……我這麼說你們還不高興,不肯承認錯誤……還有,聞人,你沒有外號吧,以前你整天跑堂子,將來的外號恐怕要變成店小二聞人不二……」

  眾人也已經有些奇怪寧毅有些天馬行空的想法,這時候齊家三兄弟齊齊地垮下了臉,實際上卻是有些好笑。聞人不二道:「立恆,我是殲細,要是太多人知道我的名字,那可就全砸了……」

  「話也不是那麼說,有時候給人家一個響亮的名字,偏偏找不到人,很有威懾力的。以後給你老師,秦相取個代號,叫老鬼,你可以叫老槍什麼的……看我就不一樣,血手人屠寧立恆,說出來就很霸氣,遲早所有人都會怕我……」

  天陰,河風吹來陣陣涼爽,寧毅坐在草地上說話,偏偏並不輕佻,雖是輕描淡寫的倒也有一股理所當然的味道在其中,草地上便很有閒聊的氣氛。隨後寧毅問起誰誰誰的武功比較高,譬如陳凡能不能打得過盧俊義,齊家三兄弟表示陳凡恐怕還要高出這位盧員外一籌。盧俊義在那邊聽了,卻有些不明白陳凡到底是誰。方七佛縱然名聞天下,陳凡一直還沒有太高的知名度。

  隨後說起霸刀來,他還是聽說過的。

  「劉西瓜要是跟陳凡打起來,根據立恆說起的他對上包道乙那一架的情景。劉西瓜應該還是要稍遜的。」這是齊新翰的說法,對於劉西瓜,他們三兄弟是有深仇大恨的,但此時閒聊說起來,倒也不算什麼。

  「劉西瓜當初打你們可是一打三吶……陳凡更厲害?」

  「佛帥一直護著他,不想讓他太早出名,陳凡的武藝我們都是知道的。只是戰場之上他用的是一身力氣,說單打獨鬥,他的輩分不高,當初在方臘那邊,長輩是不會跟他過招的,能跟他放對的也就是劉西瓜。我們與他算不得熟絡,就很少切磋……當時也知道併肩子上也未必幹得過他。我們幾兄弟中,新翰最有天分,但跟陳凡劉西瓜這兩個變態比,還是不夠的……」

  在他們的殺父之仇上,三兄弟對方臘的憎恨尤甚劉西瓜,此時說起方臘的名字,便沒什麼尊敬可言。齊新勇搖了搖頭,隨後道:「當初在軍中,方臘的武藝其實是最厲害的,佛帥與他也相差無幾,接下來,才是鄧元覺、石寶、司行方、家父這一批人,陳凡與劉西瓜,在我們看來也已經到了這個程度了,包道乙便要再下一層。盧員外估計比陳凡稍遜,但若對上包道乙,當有足夠的勝算……」

  「這樣一說就明白了,包道乙是死在我手上的,所以血手人屠應該就在這個位置了……」

  寧毅自得其樂地記名字。

  聞人不二探頭望去,有些奇怪:「你這是在寫些什麼?」

  「武林風雲榜之類的……編纂人寧立恆。」寧毅把那小冊的封面折過來給眾人看了看,「我要將蒐集過來的高手名字整理成冊,列出江湖百大高手。現在的話……你們看,能列入天下第一的幾個名字,首先是大魔頭聖公方臘,云龍九現方七佛,這兩個名字都知道了。汴梁原本御拳館的第一高手『鐵臂膀』周侗,盧員外、林沖、岳家小弟都是他的弟子,他雖然現在不在汴梁了,但恐怕還是公認的天下第一,就是外號挫了點……另外我在杭州聽過兩個名字,一個叫做『紅顏白首』崔小綠,據說是個青樓出身的妖女什麼的,很厲害。另外方臘接魔教之前的聖女司空南,據說死了,但我跟劉西瓜打聽過,她是被方臘籍著人多勢眾趕跑了,武藝也是非常厲害,不過現在估計是個老婆婆……天下第一暫時就從這五個人裡面選吧,雖然河山鐵劍陸紅提肯定也有這麼厲害,不過不打算讓她參這檔子渾水……」

  眾人聽得一愣一愣的:「這個有什麼用?」

  「編纂成冊發行天下啊,這五個人以下,就能輪到霸刀劉大彪、鄧元覺石寶這一批了……從杭州開始我就在打聽這些武林秘聞,不過當時沒什麼時間。現在就可以開始做,但是田虎、王慶那邊的資料還沒歸納過來……我準備列出天下一百大高手的座次,生平事蹟……大家都喜歡看這種東西……」

  齊新勇等人呆了半晌,都有些為之神往,他們畢竟也是鄉民出身,又是武者,對這類八卦還是熱衷的,但又覺得寧毅來弄這個事未免太不靠譜。果然,只聽得寧毅笑道:「等到列完了,大家傳揚出去,那可就輪到他們頭痛了。鐵臂膀周侗這些傢伙沒人敢惹,石寶鄧元覺他們也是在軍隊裡。可那些走單幫的就不同了,整天都有人要挑戰他們出名。你看,梁山上的人出來作案,黑道的知道了,半夜三更有人跑到他們客棧裡拿把大刀:『李逵你給我出來,老子今天要挑戰你,證明我才是天下第八十……』我保證他們寸步難行……」

  他有些自得其樂:「混綠林的,打一輩子,為的是個名氣和面子,這個冊子,咱們通過官方發出去,每年考武狀元,也能配合一下。可以弄什麼宗師榜、高手榜、新秀榜,有些人不在意,但普通的人是很熱衷的,我正好打算組織一批人專門說書,這些江湖軼聞也可以說一說嘛。要是有人想要上榜、造勢,沒問題啊,給錢就行了……你們想不想上?大家自己人,名次不要太離譜,我可以給你們打八折……」

  「免了。」齊新勇等人臉都綠了。世界上的事情,有時候說起來是胡鬧,但如果寧毅真心想要這樣推行下去,恐怕就真有可能成功。上榜的名頭如果流傳到普通人眼裡,誘人是很誘人,但隨之而來的肯定就是一番腥風血雨。寧毅說著說著,自己也吐了口氣,看著那小冊子搖頭。

  「每年選個一次左右,如果鬧得聲勢大了,還可以像選花魁一樣嘛,給人投票,投票要銀子……我知道汴梁經常就有這類才子比試排名次的,規模都小了一點。真發展下去,別說武功天下第一、文采天下第一、花魁天下第一……嗯,我開個天下第一的專業評比公司,就連道德先鋒模範都每年評個一次,普通人要投一票,我就收一兩銀子!沒多久就發財了……」

  寧毅跟眾人聊著這些,有時候說著,語氣倒是有些悵然,看來不全是玩笑,到得後來,大夥兒倒也有些分不清他哪句是真哪句是假,便也是有一搭沒一搭的接下去。涼風一陣陣地吹過來,待到眾人休息夠了,方才陸陸續續地上船,一路向北。

  這天晚上船隊停泊一夜,到得第二天上午,船隊便進入了開封地界,下午時分,下起雨來,船隊駛入汴梁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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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6-27 00:02:28
第三六四章 古都
               
  作為中華民族的母親河,黃河綿延流淌,在漫長的數千年的歲月裡,時而溫柔,時而狂暴。數度決堤改道的黃河帶來過無數次的災難,但水流沖刷沉積,每次改道過後,氾濫的區域卻又留下了無比肥沃的土壤,人類因此得以孕育,依附著水流的狂暴或是安靜,在此代代繁衍,並且建築起繁華的文明。

  中華民族是以此為中心最終輻射出去,圍繞著黃河,一處處的聚居地到最後發展成城市,有的延綿數千載,有的則在時間的長河裡漸漸淹沒,只是留下了名字和記憶,這其中,開封府汴梁城,是最為璀璨的名字之一。

  位於黃河下游巨大沖積平原的尖端,開封府自古繁華,這裡有肥沃的土壤、適宜的氣候,關鍵的地理位置與銜接南北便利的水陸交通。自公元前兩千年起的夏朝,便已在此第一次建起一個王朝的首都,然後在延延綿綿四千餘年,共有十個王朝定都於此。黃河孕育了這座城市,也不斷地摧毀著它,每一次大的改道,舊的城池便被淹沒,水流過後,新的城池再撿起來。公元兩千年的開封府仍舊是無比繁榮的大城,但過往的城池與回憶則被一層一層的掩埋在黃河的淤泥之下,無法再見了。

  武朝,開封府汴梁城還是六朝古都,這是寧毅沒有記憶的城市,千年後的開封比如今這片城池要高出許多了。這座理論上在許多年後會被掩埋在地底的城市此時顯得既古老又年輕,鉛青色的雨幕下,城市古老的與新穎的建築群混雜在一起,如同每一座高速發展的城市一般,帶著它匆忙的、不曾協調的新舊記憶與矛盾,帶著能令人懷念又能令人厭惡的氣息。在時間的河流裡,留下人們活過的痕跡。

  在這座城池之下,許有夏朝古老的痕跡,有戰國大梁的城郭,有唐時汴州的殘垣。如此想來,倒也不自覺地令人心中興起一股奇妙的感覺。從船上下來時,寧毅在地上跺了兩腳。

  雨中的碼頭混亂而嘈雜。

  自江寧過來,同行一路,到得此時。終於是分道揚鑣的時候了。生辰綱自有皇家的人過來交接,一路北上的皇親權貴們,也各有自己的關係要找,有親戚要會。這時候的消息流通算不得靈活,眾人一路北上。各種耽擱,到達的準確時辰,京城裡的人是不好估算的。有些身份比較高,也比較自持身份和面子的,早在昨晚就已讓下人快馬加鞭趕來京城報信,這時候,便有些看起來就很有身份的人在碼頭迎接。也有的人——如同小郡主這樣——身份不低。如康賢等人又擔心她安全的,早已讓人報信到京城來,每日裡都會叫人在碼頭等著,這樣的待遇是最為殷切的。也最能證明身份。

  密偵司的各種事物如今並不像完全正規運行時那般嚴謹,聞人不二等人上京,主要還是拜會秦嗣源。他原本就對秦嗣源執弟子禮,這時候已經靠了岸。下午便是要去相府拜見的。至於寧毅,他去相府原本也是應當。然而這一路過來還有小嬋,有蘇文昱蘇燕平,有云竹有錦兒,有四五個蘇府比較信得過的下人和護院,帶著的東西也不少,就不可能將一幫人全帶過去,於是下午就得先找客棧住下。至於齊家三兄弟、盧俊義等人,反正也已經很熟了,就不妨同住客棧。

  初來汴梁,其實算得上人生地不熟,好在蘇家之中隨行的也有一個有經驗的,是那位在皇商事件中跑來汴梁落井下石的廖掌櫃。這人名叫廖三花,在蘇家的掌櫃中算是很信得過的,又有在京城做生意跑門路的經驗,這次便讓他跟著過來打前站。

  眾人在碼頭專做迎接貴賓之用的大廳裡商議著去哪裡住下時,周佩領著幾個人過來打了招呼,這是京城崇王府的人,接下來的日子裡,她大概要在崇王府裡住下,一直到太后壽宴過後,因此過來詢問寧毅住在哪裡。

  這一路上的事情過後,她對於寧毅已經相當崇拜了,幾天裡纏著寧毅問這問那的時間多了,如往常一般非要不服氣的頂上一兩句的情況卻大大減少,就連寧毅明顯玩鬧地編什麼天下百大高手榜,她都要抄上一份,思考其中的奧妙。如果可能,恐怕她會比較情願跟在這樣的「老師」身邊學東西,但當然,大部分的時候,她是識大體的,也知道這事情根本不可能。

  這時候寧毅等人是準備按照廖掌櫃介紹的住到據說汴梁最大最貴的福祥客棧去,這名字說出來,一位跟著周佩的王府管事也道:「福祥樓,那裡是挺大了,只是擔心沒有空房。到時候若不能住下,公子不妨去太廟街那邊的文匯樓,那客棧裡,王府是有些關係的。」這位管事看來是個太監,但態度溫和恭謹,說著遞上一份名帖。看來崇王府與康王府關係不錯,對方這樣做,小郡主便也感到面上有光。

  「老師住的地方,明日我再去問問秦爺爺。若是有什麼事情,老師便來崇王府找我。」周佩說完,雙手合在胸前微微屈膝福了一禮方才離去,十五歲的少女顯得高貴而大方。

  周佩離開之後,陳金規便也過來與寧毅說了幾句話,是感謝他一路之上的援手的,又道自己在京城也認識些人,若有需要,便儘管開口云云。陳金規之後,過來找寧毅的卻是李師師。

  這時各回各家各找各媽,與眾人「依依惜別」之後,李師師是要回礬樓了,便也過來詢問了寧毅的住處。事實上,或許開始的一兩天寧毅會住客棧,此後還是要在京城買幾個院子的。

  「若是有空,寧大哥不妨來礬樓逛逛,京師之地,才子眾多,周邦彥周美成寧大哥還記得把,他就一直對你的詞作唸唸不忘呢。當然,最主要的,還是小妹希望能與寧大哥、於大哥、陳大哥一起聚一聚。」

  她的態度殷切誠懇,寧毅都感到不好拒絕,當然,這等事情他也是沒必要拒絕的,點頭應下了。李師師便也是微微福身,笑著離開。身影之中蘊著的雖然不是周佩那般的高貴,但聘婷婀娜又大方得體,像是少女的清純與女人的嫵媚結合在一起,又不失純淨之感。如果說云竹像是淡雅素淨的百合,她大概像是純淨卻帶著些許自然張揚的水仙。或許也是因此,云竹融不入青樓那樣的環境裡,她卻能遊刃有餘,怡然自得。

  「這個李姑娘好厲害啊……」此時一身布衣荊釵素淨打扮的云竹看著李師師告別了所有人後遠去的背景,也不由得偏了頭感嘆一聲,這大概是純粹的崇拜了,她偏頭之間也自有一股迷人的氣質,寧毅看著笑了笑。元錦兒這時候做著男裝打扮,坐在行李上吃東西,不以為然地輕哼。

  雨還在下,一行人租了馬車離開。過了兩條街後,碼頭邊特有的髒亂便漸漸的消退,但掀開簾子往外看,街景依舊顯得擁擠,高高低低的建築擠在一起,七歪八拐的寬窄巷道,雨幕之下,眼前的景象時而古舊時而新穎,新的酒館、舊的茶樓,高高低低的屋簷交疊在一起,有時經過古舊的院子,院牆上爬滿青苔,有時經過新建的小樓,紅漆在雨裡被沖刷得亮堂。威嚴的府邸前陳著大大的石獅子,鏢局院落裡高高的旗杆,武人背著兵器,在簷下避雨,青樓上好看的燈籠,有些樓上還掛著衣服、綵綢,眼裡蘊著憧憬的女子在樓上心不在焉地望著過往的行人,有些窗戶裡傳出來歌聲、笑聲、笑罵聲,聲音在雨裡被淹沒了。古老的樹或長在院落一隅,或長在橋頭、街角,在這古老的城池中撐起繁茂的葉子,遠遠的,有巍峨的宮牆。

  一路自碼頭到福祥客棧,想要住下時才發現那福祥客棧果然滿了,隨後寧毅一行人轉向那崇王府管事所說的文匯樓,那邊果然也是貴氣堂皇的大客棧。寧毅等人拿出名帖,租了兩個院子住下後,已近傍晚時分。雨還未停,客棧中點起燈盞掛起燈籠,亮堂堂的一片,不少人都在大廳裡高聲說話,聊的是從昨天才傳出的一件事:遼國常勝軍統帥郭藥師在這邊的努力爭取下,挾涿、易二州,降了武朝了。

  一如後世,京師之地,大夥兒都喜歡談政治,這件事情寧毅也只是前兩天才知道,但畢竟是好消息,上面也沒有遮遮掩掩。此時金攻遼已經取得連番大勝,但武朝這邊一直是雷聲大雨點小,先前十萬人打不贏一萬人已經令人很沒有信心,哪怕童貫如今已經率軍北上,但沒有勝績之前,武朝軍隊也已經很難給人信心。倒是常勝軍本就是由遼東人組成,原本是為了對抗女真人,名叫怨軍,雖然對上女真人不見得能贏,但戰力還是極強的,朝廷這邊,顯然就是這樣宣傳了。

  有關於郭藥師的怨軍,武朝這邊一開始就在爭取,特別是秦嗣源,他知道武朝軍隊正面實力不夠,讓密偵司在背後費了極大力氣,各種能讓此消彼長的方法都在用,這次對於密偵司來說,當也是一場大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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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7-13 20:01:30
第三六五章 心之所願天下大同(上)
  
  關于郭藥師常勝軍投誠的消息傳遍全城,在這一兩日內成為眾人茶余飯后談資焦點的同時,汴梁城中,作為推動了此事落實的、位于武朝金字塔頂端的那些人們,也正在勝利的余韻中感受著喜悅的成果。

  最近一年的時間以來,金人攻勢兇猛,已下遼國土地近半。此消彼長之下,幾乎已經可以說是敲響了遼國的喪鐘。武朝朝廷當中,多有信奉「得道多助失道寡助」道理的,此時將常勝軍拉攏過來,便恰好是這個道理的最好佐證。

  自開戰之初,朝廷中主戰主和的勢力已經傾斜得相當嚴重,但主和派仍舊是有相當一部分人存在的。而主戰派中也并非團結一塊,在后來戰局連敗的微妙形勢中,漸漸分成兩股,一股要求前方軍隊奮戰得勝,展現自己的實力,在此后與金人的談判中便更好說話,另一派則因為敗績連連,開始鼓吹己方保存實力,以兵法運籌,坐山觀虎斗,待金遼皆傷,再順勢得利。

  這兩種說法一開始就是都有的,只是戰局變化后,才明確地割裂開。但無論如何,主戰派的底線還是要收復幽燕,至少不能讓主和派占了上風。當常勝軍投誠的消息確定,眾人當中,還是后者的聲浪占了上風。此時北方按兵不動,童貫率禁軍北上,還未再度開戰,郭藥師便投了誠,正符合天朝上國王道之師的風范,對于大部分人來說,這就是武朝中興之機到來的標志了。

  呼聲熱烈,眾志成城,在此時來說,慶祝的方式當然就是各種宴席聚會。這兩天里,汴梁城中承辦各種聚會的商家發了大財,各家青樓楚館也是收入不菲,幾個文會辦得有聲有色,一位名叫于少元的才子在靜思園中作《王道賦》。被評為近百年來少有的大氣之作。有唐時遺風,文章駢四儷六、洋洋灑灑地說明了武朝再逢盛世的必然性,文采橫溢令人嘆為觀止。

  文道昌,自然也能算是世運興隆的表現,大家是不會對此有什么異議的。作出《王道賦》以后,這位于少元又得京城花魁姬晚晴的青睞,在這兩天的時間里。成為京城傳揚的佳話,隱約便要與此時被稱為京師四大才子的周邦彥、鄭叔和、王元世、謝道三比肩。

  這些事情,是這個時代最為流行的風氣,不管在哪里,都是繞不過的。這天下午的右相府中,便也有幾個人拿著那《王道賦》在傳閱議論。這是右相府的東院。與秦嗣源一向辦公的書房是很近的,房間里書籍案牘眾多,也證明了這幾人乃是秦嗣源信任的幕僚或師爺。其中一人乃是樣貌俊逸的中年和尚,另外三人則分別是三十歲、四十歲、五十歲的樣子,三人氣質都成熟穩重,但年齡則像是寫在了臉上,一望即讓人產生這樣的感覺來。

  「……洋洋灑灑,沛然大氣。這于少元稱得上文采天縱了……今年才二十出頭吧。倒是讓我想起了王子安……」看了賦文后說話的乃是那五十來歲的老者,一面搖頭贊嘆。他口中的王子安,則是初唐四杰中寫出《滕王閣序》的王勃。能在右相府當幕僚的,都是文采斐然之輩,這位老人能將于少元比王子安,足以證明對方的成就。

  不過他這樣說了之后,隨即也就迎來了不怎么贊同的反駁。說話的乃是不遠處正在伏案書寫的三十多歲的男子,挑了挑眉:「文采是好,卻只是空口感嘆,立論不足吶,若只是王道正氣便可興國安邦……嗯,雖然也非毫無道理,但這樣一來,年公,我們又在做什么?」

  「他才二十出頭,有文采便夠了。何況興國安邦,本也該是王道為主,這也沒有說錯,哈哈,舟海你又何必介意。」被稱為年公的老者笑了笑,另一邊的窗前,正在喝茶的和尚抬了抬頭:「若論文采,與周美成比肩或許是可以的,不過……怕還是比不過那位正在上來的一夜魚龍舞吧……」

  「那是異人,不用拿來比較了。」三十多歲的男子說了一句,窗邊的和尚呵呵點了點頭。

  幾人當中,四十來歲的中年男子樣貌端方,但看來相對沉默寡言,雖也聽著幾人說話,但一直沒有參與其中。若在放在外面,在座的幾人也是小有名氣甚至在不少地方能嚇到人的。

  被稱為年公的老者姓堯,名叫堯祖年,年輕時便是秦嗣源的幕僚,他學識淵博,之前雖然是跟隨秦嗣源,但于官場文場當中,也有著莫大的名氣。秦嗣源辭官之后,本來還是可以給他一份前程的,甚至他本身的名氣也足以轉投到任何人的名下,但經歷黑水之盟,他的功利之心也淡了,只是在秦嗣源這次復起時,才又過來幫忙做事。

  四十來歲的中年男人名叫紀坤,他原本是秦嗣源年輕時收下的仆從,后來隨秦嗣源讀書識字,成為秦嗣源最初的幾個弟子之一。只是這人擅長的并非詩詞文采,而是切切實實的做事以及安排別人做事,看起來雖然樣貌端方甚至有些木訥,實際上在秦嗣源管理吏部的時候,不少人都領教過這人的心狠手辣,早些年秦嗣源罷官,不希望他跟隨去江寧到最后淪為管家,便讓他隨著密偵司去了北方,秦嗣源復起之后,他才從遼國回來,看來倒也沒有太大的變化,只是比以前更加沉默了而已。

  三十來歲的男子原本也是秦嗣源的弟子,姓成,名放,字舟海。他隨著秦嗣源學習的時間不長,只是性格比較憤世嫉俗,在大名府頗有才名,京城這邊也有些人知道他,早些年也曾用好詩詞打過別人文會的擂臺,當過花魁的入幕之賓,偶爾他的名字也曾出現在某些人的視野里,只是到得現在,無論官場文場,都沒有太大的建樹,他的志向也并不在此,秦嗣源復起之后招他過來,他便也過來了。

  至于那和尚,在京城才真正算得上鼎鼎大名,這人法號覺明。本是郡王之子。年輕時樣貌英俊,才華橫溢,后來剃度出家,在京城震驚一時。他的才學雖不如堯祖年淵博,但詩文上的才華卻穩居其余三人之上,由于他已是出家身份,京城之中便沒有人將他列入四大才子之中去。但比之周邦彥,他的名聲也并不見得就差了。這覺明禪師雖然出家,但并不苦修,而是交游廣闊,好結交朋友,這時候在右相府。并非是幕僚身份,而是會友性質了。

  今日下午秦嗣源并不在府中,幾人聊了一陣,有下人過來報告事情,與紀坤說了。紀坤出去一陣,不一會兒,笑著帶進來一人,堯祖年看了一眼。隨即便笑了起來:「不二。差點認不出了。」

  來的自然便是從碼頭過來的聞人不二,他站在門口拱手見禮:「堯先生……覺明禪師。許久不見兩位先生了。啊,舟海……」

  聞人不二的年紀與成舟海相差不多,只是樣貌上更顯年輕。眾人數年前還是見過的,房間里的幾人其實也都清楚密偵司的事情,事實上,覺明背后的身份與關系,與康賢一樣也都是目前撐起密偵司的保護傘之一。大家早已知道聞人不二將到這里,也都知道他在杭州做下的事情,此時笑著互相見過。成舟海倒是下意識的往門外看了好幾次,聞人不二發現之后,有些疑惑:「舟海看什么?」

  堯祖年在一旁笑起來:「他怕是在看那位一夜魚龍舞吧。不二既然已經到了,那位寧公子怎么沒過來?」

  聽他說起寧毅,聞人不二笑起來,將寧毅去尋住處的事情說了,隨后看看成舟海,倒是想到了理由:「那寧立恒行事與舟海倒確實有幾分相似,而且舟海往日里便以詩文見長,莫非是見獵心喜,想要找人切磋?」

  成舟海性子有些憤世嫉俗,雖然詩文甚好,但對于文會切磋,往日里卻有些不屑,按他的說法,是對于那些水準不到的人刻意炫耀互相吹捧非常反感,這是聞人不二以往就知道的。但寧毅的詩詞應該是可以將他這種不屑打壓下去的。他想到這點,說了出來,成舟海卻笑著搖了搖頭,揮一揮手:「倒不是因為這個……嘿,這下十六少怕是又得挨批了……」

  他帶著幾分戲謔的喃喃說了一句,一旁的堯祖年與覺明倒是皺了皺眉頭,互相看了一眼:「對啊,紹俞去哪里了?」

  紀坤道:「怕是又出去找那些公子玩了吧。」

  聞人不二不禁有些疑惑,待詢問起來,才知道有關他、寧毅上京的事情,秦嗣源一早就派了人準備接待,這人乃是秦嗣源在老家的一名侄子。雖然罷官期間與老家的人沒什么來往,但秦嗣源復起之后,秦氏宗族還是來了不少人上京要求照顧的,除了拿錢糧、想當官的走門路,也送過來幾名子侄輩的少爺,拜托秦嗣源代為管教,給他們一個前程的。

  一旦坐到了右相的位置上,這類事情幾乎是源源不絕,偏偏秦嗣源也沒辦法回絕不理,雖然能推掉一些,但總有些人還是在右相府中留了下來,算是秦嗣源選定的資質相對好點的。這位十六少秦紹俞便是其中之一。

  只是這些人送過來時已經是十幾二十歲的年紀,秦嗣源已經沒辦法教做人,只能教做事。但他就算再威嚴,也沒辦法真正壓倒家里人,近一年的時間里,這些少爺們一來到京城,首先染上的,還是各種闊少無法避免的毛病,他們成群結黨地外出玩耍,參加文會,游戲于青樓楚館,打出來的,則是右相府公子這里的名義。秦嗣源處理過幾次,甚至動過家法,但右相府中,一切都還顯得倉促,這一年的時間他主要還是處理有關北伐的事情,彌補數年來工作的空缺,家里的各種規矩沒有時間的沉淀,要完全關好,他也是力有未逮的。

  這次寧毅等人上來,他估算了時間,要求秦紹俞每天去碼頭等著,將兩位「世兄」及時接到府里,在老人看來,或許也有讓寧毅與聞人不二提攜一下后輩的想法,跟有本事的人交個朋友總歸對自家的子侄有好處。但一來估算的日期模糊,二來途中諸般變故。秦紹俞的性子哪里真能天天去關心這事,這時候也就錯過來,想來會挨上老人一頓罵。

  聽了這事,聞人不二一時間倒是有些苦笑,若是那秦紹俞挨罵。少不得要遷怒到自己身上來。無論如何疏不間親,總不是什么好事。不過堯祖年等人倒是能看出他的憂慮,成舟海便揮了揮手:「不用擔心,成事不足敗事也不足,老師在這些事上辨別肯定是有的……老實說,雖然說達官貴人哪家哪戶都這樣,肯定會有攀親戚走門子的人。但相府這邊算是全部推倒了重來的,這段時間里一股腦的就過來。老師、師娘都是不堪其擾了……」

  他頓了頓:「不過,我確實是很想第一時間見到那位寧立恒,老師也說了讓他第一時間來府里……理由你卻是猜錯了。」

  聞人不二皺眉想了想:「我知道他跟老師是忘年之交,不過……不是因為詩詞?」

  「不是詩詞,也不是梁山。雖然說這些事情上,他所做之事我們都遠遠不如,但后來老師與年公、覺明大師都議論過,這位寧公子,想事情……破題的方法與普通人怕是有些不同,老師說他是異人,但這類人也不是沒有。但真正讓人深思的是這個……一開始我也是沒有注意到的……」

  成舟海神色嚴肅地說著話,從一旁的柜子里珍而重之地拿出一個盒子。打開之后聞人不二看了一眼便認了出來。這是他從杭州發過來的一些情報,東西有些多。捆成一扎。這些情報整理過,大部分是城破之后才有機會發過來的,因為太多了,但破城后才發來京城的,大都也是些不重要的消息了,只是作為整個事態的補充而已。

  「這是哪些情報?」

  「一開始你只發來幾篇,我看了一眼就扔一邊了,年公他們也是一樣。」成舟海說著,拿出最下面的幾封信函來,抽出里面的紙張,聞人不二接過來看了好一陣子,卻是結結實實的皺起了眉頭。因為這些東西,實在是太不重要了,他看了半篇才終于想起這是什么,隨后仔仔細細地看完整篇:「這些?里面難道有什么玄機?」對他來說,看太過幼稚且錯漏百出的文章也是一種折磨。

  「有玄機。」成舟海拍了拍旁邊的一大扎東西,「不過一下子看不出來,我沒看出來。」

  那邊堯祖年搖了搖頭:「慚愧,當初我也沒能看出來。」
  
  「我記得這是寧立恒當初在霸刀營里弄的那些東西,他逼著那些儒生寫文章,但良莠不齊,有的甚至狗屁不通。里面莫非藏了什么暗號?」聞人不二逐字逐句地看了一陣,抬起頭來,「但現在也沒用了啊。」

  「一下子看不出來的……」成舟海揉了揉額頭。

  「你總不會想說……」想了好一陣,聞人不二才想到了一些什么,但片刻間,竟有些難以歸納起語言來,「這些東西里面……」

  成舟海意味深長地笑了起來:「這些東西文采有好有壞,若純以文字論起來,寧立恒實在是一粒米都不該給那些文人的,你寄過來后,我們誰也沒有在意,直到有幾次,我發現老師竟然拿了這些文章去看,甚至還找出所有的東西來,一封封的全部挑揀出來。我們才覺得有問題,后來老師跟我們說過之后,我們就……真的有點被嚇到了……」他頓了頓,壓低了聲音,「這是誅心之論了……」

  「開玩笑吧。」聞人不二掃視了房間里的幾人,「當時我知道他是設了個局,那邊……霸刀營的那位劉姑娘也信了,但當時的環境,這個局他不設就死定了。但總不能說,這事情真有可能,那種環境下,他被抓才兩三個月的時間……這些東西真有可能?」

  「啟宗十三年,賀州大儒呂濟方散盡家財,在當地村子里施行‘大同’,所有事物歸人共有,與人同吃同住,一同勞作,村中事物由多名‘善老’商議后共同決定,欲使老有所終,壯有所用,幼有所長,鰥寡孤獨廢疾者,皆有所養……」旁邊的堯祖年開了口。

  「這類事情,過去也不是第一次了,但每一次,想法極好卻多是無疾而終。呂濟方那次進行了三年,后來據說村民愈發懶惰,村中入不敷出,呂濟方勸說眾村民勞作,又欲以‘善老’的名義制約眾人,最終卻激發了矛盾,呂濟方在沖突中被殺,村民一哄而散。當地知府后來審理此事,認為呂濟方有圣人之向,卻在散盡家財后被殺害,在此案上達天聽后判了處決二十三人,秋后便悉數斬了……」

  聞人不二道:「這兩件事豈能一樣?」

  「但其實類似。」成舟海看著他,「老師看了他在杭州霸刀營中做的所有事情,一環一環,環環相扣,他沒有在玩也不是在騙人,聞人,他心里有數。」

  聞人不二沉默了半晌:「舟海,你先說這是好事還是壞事。」
  
  「自然是好事啊,怎能是壞事!」成舟海攤開雙手,說道。

  聞人不二這才松了一口氣,一旁紀坤遞過來一杯茶水。

  「老師說,一開始認識這位小朋友時,他棋下得好,劍走偏鋒。后來是詩詞做漂亮,災情來時,又有經世濟民之才。再后來對敵應變從容不迫,這是大將之風了。這些東西放在任何一個人身上,都是棟梁之才。但跟眼下比起來,那些東西,也就算不得什么了。」

  紀坤語氣有些輕,但沉穩,重復著秦嗣源的話:「人人皆可為堯舜……這是道統,聞人,那位寧公子,有大同之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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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7-18 08:31:35
第四集 盛宴開封 第三六六章 心之所願 天下大同(下)

    “人人皆可為堯舜……這是道統,聞人,那位寧公子,有大同之念……只是也有些危險……”

    房間裡紀坤微微頓了頓之後說的這番話,也令得聞人不二大概知道了眾人對寧毅的態度。

    當初在霸刀營,寧毅與劉大彪弄的那些東西,其中自然也是有各種考慮的。聞人不二在破城後將所有的資料都匯擊發到都梁,也是因為調查後知道,那劉西瓜做事雖然看來魯莽,實際上卻是個非常聰明的人,要欺騙她,就算是寧毅,也是不容易的。

    寧毅所弄的那些東西,其中到底有著怎樣的深意,他並沒有用心去看。本來也相信若是老師或是老師身邊的人,會從中看出整個事態的端倪,卻並未想過,真正引起老師這邊重視的,並非是寧毅當初寫給劉大彪的詩詞,或是他在霸刀營中各種行為、話語的記錄,而是桌上的這些雖然由他主導,大部分卻並非出自他手的文字。

    當初在霸刀營中,寧毅蒐羅了大量淪陷後惶惶度日的文人,給他們寫文章的任務,隨後讓他們用文章來換糧食。這一舉措在後來保留下了大量的文人,甚至連他們的家人也因此得以倖存。然而即便以聞人不二的眼光,這些人回報的文章也實在是沒什麼質量,在他看來,寧毅那樣的大文豪,對此自然心知肚明,他將那些文章一批批的收了,縱然有時候將人訓斥一番,不發糧食,也實在因為這幫傢伙做得太過火。

    當時的那些杭州文人,大部分還覺得寧毅助紂為虐,成了霸刀營中走狗。但在聞人不二這邊看來,寧毅可謂忍辱負重。在保全自身都不簡單的情況下仍舊庇護了如此多的人,實在有聖賢之風,反觀這幫傢伙,本身也是有文采的,寫個文章卻是敷衍塞責。劉西瓜又不是笨蛋,若是責怪下來,壓力自然就都在寧毅身上。

    若是有可能,聞人不二傾向於在破城後讓這些人認清寧毅對他們的救命之恩,但後來這一切還是得藏在黑暗之中。不好明說。至於這些文人寫的文章,算不得什麼秘密,當初他們寫出來,寧毅就發到霸刀營的學堂裡,讓學生去看、念,甚至於提出有什麼不對的地方。抄出來的有很多份。這些文章的結論雖然與當今的主流思想稍有偏離,但立意還是從孔孟之道出發,不算什麼反動文字,聞人不二收了收發過來也只是順手而已,只是到了這邊,反倒令得秦嗣源重視了起來。

    “民貴、社稷次之、君輕……人人皆可為堯舜又或是用九,見群龍無首。吉……這些東西放在反賊那邊或許只是發發牢騷。但仔細想來,卻是了不得的。”堯祖年開口道,“古聖先賢以德治天下,但何謂德治。聖賢教化萬民,萬民遵從其教化,故路不拾遺夜不閉戶,如今律法繁冗。世道卻愈見其差。呂濟方等人所行之事,所以失敗。無非因為村民未受教化。但如何教化,如何教化才能有用,實際上才是真正的難事……”

    “年公的意思是……”聞人不二想了想,看著桌上的那些文章,“這些有用?”

    “東翁與我等認為,小範圍內,可能真是有用的。”堯祖年點了點頭,“至於推及天下能否有用,聖人都做不到的事情,我等如何能看到……當然這些文章也真是太兒戲了一點……但方向未必有錯。他在霸刀營中,做了好些事情,那些看似兒戲的選賢任能,卻任由高層作弊,甚至刻意地想要引起公憤,重要的並非是真要選出賢能來,而是讓人明白,一個圈子裡,想要有什麼,你首先得伸手去拿,否則必然什麼都不能有。這樣的自覺是最難得的……”

    他頓了一頓:“而若只是這些小事,也只能證明這位寧公子於操縱人心上有一手。這種本領,他以前就已表現得淋漓盡致。而唯有眼前的這些文章,證明他想要觸及的,已經不僅僅是人心。聞人,能夠將事情考慮到這一點的人,已經足堪與任何人坐而論道。因為唯有這些東西,可以將道統傳承下去,這已經是人性,而不僅是人心了。這位寧公子,在霸刀營中所做的這些事情,從表面上來看,是有些兒戲的,但其中這些環環相扣的東西,絕非一個人一兩年可以想得清楚……這位寧公子,正是我輩中人。”

    聞人不二遲疑了一下:“可是……一路之上我們也有聊過,他對這些,似乎有些不以為然……”

    “東翁也是如此說法。”堯祖年笑了起來,“當初在江寧,據說這寧公子性情就表現得有些憊懶,且對儒學道統不屑一顧,但現在想來是看錯了他。懂得越多,愈知行路艱難,特別是大同之念,談何容易,自古以來,一開始心懷熱枕,然後見人間世事,心灰意冷,歸隱山林者不知凡幾。家師壺山公當年也是如此,官場傾軋,世人庸碌,他辭官後歸隱,便不再多問世事了。”

    “這位寧公子據說少時木訥,毫無出色之處,後至成年,竟忽然入贅一商賈之家為婿。聞人,若非心境大起大落,有何人竟會做此選擇?”

    聞人不二摸了摸鼻子:“嗯,這個我也曾好奇過……”

    “他入贅之後,性情反倒變得自在灑脫起來,顯然也是放下了心中所想。只是此後於儒家於道統之事,要嘛說自己不懂,要嘛表現得不屑一顧,想要劃清界線。聞人,據說這寧家以前也算是以詩書傳家,他從小攻讀,直到入贅之前,仍舊是儒生一個,然而到他入贅,卻忽然說與儒生身份毫無瓜葛。雖然他自稱失憶,但一個人讀書讀了十幾年,幾乎從小開始就陪著四書五經,哪裡能夠忽然就丟掉?如今天下皆讀孔孟,他又何須將立場表現得那般清楚?”

    聞人點了點頭:“……他裝的?”

    “此事他不會親口承認,我們想來倒也不必問出究竟。但失憶之人我也曾見過,要說有人以前木訥。忽然開了竅,這種狀況也是有。但即便是有,前前後後也是有跡可循。似這位寧公子的,就實在有些奇怪了,忽然開了竅,詩文信手拈來,卻又表示於儒家不熟。前後表現得就像是截然不同的兩個人。與其說是開竅,反倒更像是想通了什麼豁然開朗了一般。我等與之尚未相熟,也只能如此去想了。”

    “若說入贅於他來說就像是出家。確實是有可能的。”聞人不二皺眉想了想,點起頭來,看著周圍的人,“觀寧立恆行事,大氣之下無所不為。確實是放開了的人才能做得出來,年公這樣一說,倒真有可能,他選擇了入贅,實際上就放下了原本困擾他的東西,而後才又開始看這世界,只是對原本困擾他的那些東西。便不再碰了,若非是落在了杭州……”

    “若非落在杭州,想來他也不至於再將這些拿出來。”堯祖年笑著接道,“我等觀其詩詞。他自己所寫的幾首大氣灑脫,信手拈來,但他本身對詩詞卻又不甚尊敬,到了寫給劉西瓜的幾首。大氣者有之,纏綿婉約者亦有之。卻仍舊首首經典,若非事實擺在眼前,我是絕對不信的。一個人順手能寫出這麼多東西,只能說是天縱之才,正因寫得太好,反倒不在乎起來。或許也是因此,他從小所思所想,只能是更加費心思的問題,除了大同之念,還有什麼能讓這樣的一個人整日裡表現得木訥。”

    “只是可惜啊,他的身邊並沒有學識相稱的師長,錯過了最好的時間,反倒讓他鑽了牛角尖。年紀愈大,愈發體會世事艱難,可能是不怎麼想得通,他選擇入贅,然後籍著失憶的理由,變成了另一個人……”

    堯祖年有些嘆息的言語之中,組成了對寧毅的推測。老實說,一個二十多歲的年輕人會思考道統思考到放棄一切,這種事情說來未免有些驚人,然而寧毅所做的那些詩文擺在他們的面前,做的那些事情又遠超同齡人的老練。反倒讓人覺得,這事情或許還真有可能。

    京城之地,天才是不缺乏的,天才中的天才,也總有人見過,在坐之中,除了紀坤與聞人不二,其餘三人都被人稱過是天縱之才。寧毅能夠將關係到“大同”的事情做出一個輪廓來,縱然讓人震驚,但畢竟還是可以被理解。也是因此,縱然一貫有些憤世嫉俗的成舟海,對於這寧立恆,都顯得頗為好奇。

    窗外雨聲瀟瀟,漸至傍晚,眾人聊著天,等待著秦嗣源回來。然而不久之後,一名管家過來,說是老爺那邊已經知道了聞人抵達的事情,只是他有些事,要晚些回來,讓眾人先行用膳。

    秦嗣源這天下午是去戶部那邊有事,原本這時候是該回來的,此時房間裡都是最親近的一些幕僚,此時覺明和尚笑道:“莫非是被唐欽叟拉去赴宴了?”

    那管家與眾人倒也熟,笑著道:“聽過來回報的人說,是準備去小燭坊。”

    他這樣一說,眾人倒是有些愣住了,如今汴梁最有名的三家青樓,分別是礬樓、聽雁居、小燭坊,秦嗣源往日裡自然也是風流文士,身居右相之後,偶爾待客或是參與飲宴,要說沒有青樓女子那當然也是不可能,但他自己過去倒是許久沒有的事情了,若不是什麼盛大文會之類的重要事情,一國宰相不見得會再在青樓裡出現。遲疑之後,堯祖年輕聲問道:“誰請客?”

    那管家道:“好像十六少在那邊。”

    “哦,懂了。”堯祖年明白過來,不由得搖頭笑笑。

    *****************

     雨在下,天色也暗的比平時要早些,作為京城三大樓之一的小燭坊,此時燈火正在斑斑點點的亮起來,猶如青灰色的大海之中逐漸浮起在水面上的光。

    位於汴梁城中央,卻又不算繁華的一片街道,小燭坊占地甚大,附近幾個園林都是青樓的產業,平日裡大夥兒文會休憩的好去處。汴梁最為高端的幾家青樓大都是這樣,可以熱鬧可以清幽,可以高雅可以低俗。畢竟來到這種地方的人花了銀子,都不純是為了發洩了。

    此時臨近傍晚,有一兩個文會便在坊中的院落裡開著,青樓門口偶爾進出者,或是衣冠華富,或是羽扇綸巾,由跟隨的小廝或是丫鬟撐著傘,偶爾會彼此招呼一聲,大都顯出了不錯的修養來。無論他們在裡面是不是禽獸。出了門,大都也會講究衣冠。

    一輛馬車此時靜靜地停在小燭坊外的街邊,雨幕之中,駕車的車伕端坐如松,雖然被大雨淋濕。但仍舊一動不動,目光如炬地盯著周圍的行為,車簾厚厚的垂著,周圍跟了幾名下人,其中一人在聽了吩咐後已經進入青樓大門裡去了。京城權貴甚多,這馬車的排場算不得頂大,此時停在雨中倒也不至於引起太多的注意。倒是門口漂亮的老鴇本著不輕忽任何人的原則過來招呼詢問時,被人揮退了。

    小燭坊中,一個個的院落、樓宇間還是相對和諧的,談詩說文。坐而論道,又或是聽著才女唱曲,與之言說著近來的煩惱。不過在今天,越過雨幕。在其中最大也最金碧輝煌的一個院落中,此時正氣氛熱烈地在進行著一些比較低俗的遊戲。燈火之中。一個聲音卓爾不群,即便在四門緊閉後喧囂的聲響中,也能穿出門縫與雨幕,顯示出它的不凡來。

    那傢伙一邊大笑一邊在喊。

    “……小雞雞~~~小~雞雞~~~美女!我的小~雞雞不見了……看看它在不在你的裙子裡啊,哇哈哈哈哈哈……你想跑到哪裡去,一定是你把我的小雞雞藏起來了……”

    這聲音當中,有一股難以言喻的淫賤,響起在這樣的語調下,毫無違和之感。

    房間之中,身軀半裸的女子慌張地躲避著。身著華服衣衫凌亂的公子奸笑著撲將上去……

    此時的房間裡,男男女女的都有不少人,此時不少女子都已經衣衫半解,被人抱在懷裡或是壓在身下。青樓當中,當然都是妓女,但在這等環境裡,不少女子臉上還是有著尷尬與為難的神色。小燭坊本身是個高雅點的地方,其中身價相對高一點的女子走的多是才女路線,雖然不是沒與人睡過,但大部分的情況下還是相對被尊重的。只是眼下來的這批公子哥她們得罪不起來,人家也不管你什麼矜持,於是也總有小部分女子感到了侮辱。當然,不至於會有人承受不下去就是了。

    跟隨過來的一名名公子哥當然也各有各的性格,有一些已經乾脆將女子壓在身下怪笑著摸來摸去,有一些還是保持著對方衣衫的完整,或是摟著揩揩油,調戲一番,這屬於他們的情調。

    此時在房間一側,一名二十出頭的年輕男子也正抱了身邊的女子埋頭享受,手已經伸到對方裙襬裡,女子也只能笑著,象徵性地掙扎一下。旁邊一名樣貌猥瑣的男人偏過頭來:“嘿嘿,你看、你看……每次玩得最開的就是這花花太歲了,哈哈,怎樣,紹俞賢弟,做哥哥的沒給你介紹錯人吧,待會有空,哥哥給你們介紹一下……”

    說話之間,房間裡被稱為花花太歲的淫賤男子已經笑哈哈地將那女子的裙子拔掉了一半,無論如何,在這麼多人面前全身赤裸還是令那女子有些難以接受,帶著哭腔拉住裙子在與對方拔河,這令得對方愈發興奮起來,笑得更加大聲了。這邊被稱為紹俞的男子笑著點頭,手卻是不願意離開旁邊的美女。也在此時,有人在外面敲了門。

    那門敲了好幾下,房間中正在拔裙子的男人回頭指了一下:“不許開門!哈哈哈哈……誰也不許進來!我正在找我的小雞雞呢,開門它跑掉了怎麼辦啊——”

    但房門隨後還是被推開了,男子陡然間警覺似的回過了頭,往門口看了好幾眼,隨後雙手叉腰:“陸——謙!我說了不許開門!你看到沒有!看到沒有!小雞雞!現在我的小雞雞跑掉了——這傢伙是誰啊什麼來頭!我爹是高俅——”

    他插著腰在那兒喊,身後的女子連忙拉回了裙子穿上,同時抱住了胸口試圖去找其它的衣服。門口一名穿著虞候官府的帶刀男子低頭走了進來,另一名黑衣家丁,朝眾人拱了拱手,他還沒進來。這邊的秦紹俞卻是一個激靈,放開了身邊的女人,然後揮手起身:“我家裡的、我家裡的……”小跑往門口。

    “你家裡的,你是誰啊!喂,誰知道他是誰啊?我爹是高俅——說說看我惹不惹得……”

    “右相的侄子……”走過來的陸謙在他耳邊輕聲道。

    “呃……秦……秦老頭?我爹好像說他比李綱還厲害……那就是惹不起了?那算了……”

    他一臉沮喪地叉腰站在那兒。門口那邊,秦紹俞與家丁說過幾句後,也是一臉小心地回過頭來賠罪,說是立刻要回去了,跟著家丁趕快走掉。待到人離開之後。這便的花花太歲方才指著那邊罵道:“無膽匪類!下次不要叫他來……陸謙你還不快出去!關門啊——”

    然後他回過了頭,摩拳擦掌地對著後方那正在撿衣衫的哭喪著臉的女子:“哼哼,小~雞~雞~你想幹什麼?又想把我的小雞雞藏起來對不對?我就喜歡你這種想哭的樣子,哈哈哈哈……你快點哭出來啊……”

    聲音漸小,雨幕依然。秦紹俞一臉慌張地跑出小燭坊的正門。連傘都沒打,畏畏縮縮地在車簾前站了片刻,聽得裡面有人說:“進來吧。”這才敢掀開車簾上去。

    還算寬敞的車廂裡擺放了一張小桌子,兩邊坐的正是秦嗣源與一名跟隨的師爺,周圍堆著文卷,頭髮半白的秦嗣源眯著眼睛看完了一份,皺著眉頭在上面寫了幾個字。放到一邊。秦紹俞這才敢畏畏縮縮地稱呼一句:“伯、伯父……”

    “北上的船隊,今天下午已經到汴梁了。”

    秦嗣源看了他一眼,敲敲旁邊的車壁,馬車行駛起來。輕微的晃動當中。老人語氣平淡,不似罵人,但秦紹俞還是已經慌張起來:“呃,伯、伯父。我、我……我以為下大雨……”一時間不知道怎麼辯解。

    “我知道。”秦嗣源點點頭,“你那位聞人世兄。已經到家裡了,今晚或是明天見到他,態度要恭敬一些,向他請益。至於那位寧毅寧世兄,如今應該已經在文匯樓住下。我本希望你們在第一時間能夠見到,認識一個有用的人,比認識那些公子哥要強上百倍,你能學上一點,於你往後做事,是有極大好處的。如今時間也不晚,正好順路,我帶你去見一見他。”

    秦紹俞身軀一震,隨後結結巴巴道:“怎、怎能讓伯父您去拜會他,伯父,是、是我錯了,但您是何等身份,怎能先去拜會他。我、我這就去文匯樓,找寧世兄認錯,伯父……”

    秦嗣源日理萬機,對於家中人的管教畢竟是不足的,秦紹俞來到京城,雖然也感受到了秦嗣源的威嚴,但更多的還是感受到了右相府的權勢,以往秦嗣源遇上了他提點兩句,畢竟難起什麼作用,只在此時,倒是令得秦紹俞惶恐起來,心中下意識覺得伯父去見那寧毅竟是為了他。忍不住想要下車先跑去文匯樓,但他在秦嗣源面前畢竟不敢說跑就跑,秦嗣源的臉上這才露出一絲笑容,揮了揮手。

    “行了,我有分寸的,禮數要講,但也不用太矯情。這位小友,我與他平輩論交,要說他做下的事情,你對他執師禮,也是不為過的,待會到了文匯樓,你進去請他來我車上坐坐,我只當路過,也就是了,對他身邊之人,你態度好些,這幾日你盡心招待他。若是能得他青睞,便是你往後的緣法。”

    秦紹俞連忙點頭,雖然總覺得伯父過去見寧立恆有些不好,但更多的,還是覺得這位當宰相的伯父對自己是照顧的,他日理萬機,卻是真的想著自己這些親戚。說完那些話,老人又拿起一份東西看起來,秦紹俞咀嚼著這份心事。過得片刻,老人放下本子,在拿起另一本之前,向他說道:“高承恩那些人,還是儘量少跟他們來往。”

    秦紹俞連忙點頭。隨後只見老人伸手到嘴邊,咳了一聲,拿起另一個本子後下一句話才緩緩說出來。

    “人品不端,名字又像個太監,不吉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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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7-21 09:06:45
第三六七章 初臨

    將在文匯樓中住下的事情大致安排好後,已是吃飯的時間,寧毅點了兩桌飯菜,一桌吩咐小廝送去院子裡給雲竹等女眷,他則與盧俊義等人在大廳裡聽著人們的議論紛紛,有關於汴梁最近發生的各種事情,怨軍的投誠等等等等。

    秦紹俞過來找到他時,飯菜還沒有完全上來。對於這名被雨水淋濕了半身的年輕人所做的自我介紹,寧毅聽了也有點意外,特別是他提起秦嗣源便在外面等他過去時,就更加有些疑惑起來。

    秦老頭禮賢下士,也不必為自己做到這個程度。事情傳出去,對於秦嗣源,其實是沒什麼的,但在自己這邊,就有些被捧殺的味道了。自己就算扛得起,也沒必要貪這點虛榮。

    他心中是這樣想,自然猜不到是因為杭州那些不合格的文章反倒加深了秦嗣源心中對他的評價。無論怎樣,那位老人家終究是個正統的儒者,對於儒者來說,道統高於一切,甚至高於皇權的更替,當然,這些一般不會放在明面上說。而另一方面,老人家也是順便利用這事敲打一下秦紹俞這個不怎麼長進的侄子,這一點,寧毅就更加不會知道了。

    他心中疑惑,隨著秦紹俞出去了,倒是正在等待食物上來的蘇文昱蘇燕平等人心中興奮不已,寧毅不過白身,到了汴梁當朝右相居然屈尊來見,說出去是何等嚇人的一件事,就連盧俊義。這時候也是心中訝然。他此時的心中已經頗為高看寧毅了,但現在想想,還是難以弄清楚寧毅在右相這條線上到底處於個什麼位置,又覺得這事未免有些過,而在那一邊,秦紹俞將寧毅送出去之後,便又回來拱手打招呼,代寧毅陪著幾人說話。

    文匯樓外,走上那輛馬車,便看到了此時已為右相的老人。相對於江寧時的接觸。此時的秦嗣源鬚髮半白,顯得老了許多,但也更加有威嚴了。他按照禮數給秦嗣源拱手見禮,老人正在看著手上的信札,倒是笑著揮了揮手:“不必見外、不必見外,立恆,坐吧。許久不見了,聽說你在杭州那段時間總是大病重傷,你還年輕。不要留下什麼傷病才好。”

    “倒是還好,有勞相爺關心了。”

    “嗯。”秦嗣源揮了揮手。“咱們還是按照以前那樣來吧,聽你這樣說,感覺疏遠許多。先聊聊家事,雲竹那孩子也過來了吧?”

    “啊。”寧毅笑著點頭。

    “這麼說來,你們之間已經……”

    寧毅笑著又是點頭,秦嗣源隨後也笑了起來:“如此一來,咱們便是翁婿之情了,你就……”

    秦嗣源以往與寧毅的來往,原本就有異於一般人。此時秦嗣源自然而然地便將事情轉得自然起來,寧毅這邊卻是神色認真地舉了舉手:“這件事,以前做得恐怕是有些冒昧了,其實是我的錯,當初……”

    他揮手,對面的老人就也搖了搖頭:“雲竹那丫頭,是個好姑娘。當初說收她為義女,我是仔細想過的,雖然未必料到今日之事,但收這個女兒。算不得誰虧待誰,只是,暫時恐怕沒辦法正這個名分……當然我這樣說,其實是有些虧心的。”

    “您就算要正這個名,我這邊也不敢讓您正啊。到了秦老你這個位置,整天在你背後看著想要抽冷子弄你一下的人恐怕不會少,這種事情鬧大,影響不到政局上。真正被推到風口浪尖上的雲竹,恐怕就真的麻煩了。”

    秦嗣源想了想,放下手中的信札,點了點頭:“明天帶上雲竹一起過府吧,敏華和芸娘都挺想她的。雖然對外不好正式公佈這事,但她往後在汴梁,還是該多來我這邊走動一下,老實說,接了這個位置過來以後,家裡一團亂,全是不省心的。過來找你的這個就是,一幫二世祖,敏華年紀大了,對他們管不太來,芸娘又不好管。老實說,我家中這老妻平日想的便是缺個女兒,雲竹乖巧懂事,能去陪她散散心,她也開心許多。”

    聽他罵起家裡的孩子,寧毅只好揉揉額頭,裝作沒聽到,隨後老人問起如今蘇家的情況,寧毅大致說了分家的事情。秦嗣源點了點頭:“我知道你這次上來的主要目的,梁山附近能夠動用的人力,大都已經調配好,明日你過來,我們商量過後,再做最後決定……其實人力、物資方面恐怕是有些不夠的。不過在其它的事情上,只要是在京城一帶,我大都還是能幫得上。”

    老人說的是蘇檀兒要進京做生意以及雲竹擴張竹記的事情,這都是小事,寧毅自然明白:“我做了幾個想法,明天拿給你看看。另外盧員外的那筆錢不知道能收回來多少,運作好了有大用……”

    “那位盧員外如今就在裡面吧?”秦嗣源道,“不過今日便不見他了,你明日帶他過來……此人真有莫大本事?”

    他已是當朝宰相,對於不同的人才,怎麼籠絡,以怎樣的姿態去籠絡,好話說到什麼程度,都是有講究的,能夠這樣子問寧毅,足見對他的信任了。

    寧毅笑道:“說是河北槍棒第一,為人耿直,帶兵打仗還是沒問題的,他是周侗的弟子……對了,那個鐵臂膀周侗,真的很厲害嗎?聽說他以前是御拳館最厲害的師父,現在在哪,朝廷知不知道?”

    “立恆如今還是對這個感興趣啊。”見到聽到武功就來了精神,秦嗣源不由得哈哈大笑,“老夫還在吏部的時候,是見過幾次的,但武藝到底高不高,我是看不出來,只是人人都說他厲害,可百人敵。黑水之盟以前,他就離開御拳館了,要不然本是想請他來幫手的。至於他走了以後到底去了哪裡。便不太清楚了……他年紀應該跟老夫差不多,到了這個歲數,應該不能打了吧。”

    朝廷對這類事情,一向有些看輕的,寧毅心中也是明白。兩人又聊了幾句江寧的事情,提及周佩隨船北上,秦嗣源也有些哭笑不得:“康明允也讓她來,真是胡鬧……”

    “相機給她找個喜歡的吧,不是有個於少元最近不錯嘛。京城之地,有才學又長得漂亮的才子應該不少吧。以周佩的才情聰慧。找個郡馬應該不難。”

    “哈哈,繁華是繁華,與江寧相比,其實也是類似的。立恆你既然過來了,倒也可以見識見識。這幾天我讓紹俞陪你們到處走走看看,若是去參加詩會,倒正好殺殺這幫才子眼高於頂的狂悖。”

    話說到這,時間也已經不早,約好明天下午在秦府的見面。寧毅下了車,進去替換了秦紹俞。蘇文昱等人跑到窗口看宰相的馬車遠去的情景。寧毅則將他們叮囑了一番,讓他們不要將這事拿出去說。

    吃完晚飯,雨漸漸的也已經停了,寧毅回到房間,小嬋正整理著這次北上帶來的各種衣物、日常用品,間或跟他說上幾句話。不多時,小嬋從房間裡出去後,有人過來敲門,輕輕巧巧的。寧毅開門後。外面是一身淡青色衣裙的雲竹,保持著開門的姿態,隨後朝他笑了笑。

    “有時間嗎?”

    “當然。”

    雲竹低著頭便要跨進房門,寧毅看了看外面的天色,時間還不算晚,星光之下,淨空如洗:“我們剛來汴梁。要不然出去走走吧?”

    雲竹過來找他顯然是有話要說,不是為了偷情之類的事情,寧毅這樣提議,她便也笑著點了點頭。提起裙裾隨他出去。只是寧毅關上門後她倒是有些猶豫:“要不要叫錦兒她們?”

    “不用了。”寧毅拉起她的手往外走,雲竹臉頰紅了紅,被他拉著快步走過了廊道。只是在出了這邊院子之後便不再好意思被寧毅拉著,目光中帶著哀求地讓寧毅放了手,只是跟在寧毅身側。

    她平日裡不常出門,養成了相對清靜的性子,但畢竟是女孩子,有情郎陪在身邊一同看看新的地方,雲竹心中自然也是高興和欣喜的。一路出了文匯樓正堂,外面便是一片相對熱鬧的街道,兩邊有著各種的鋪子,燈火延綿開去,由於雨停已經有一段時間,一些推車小攤也掛著燈籠出來了。街上行人不少,令人驚嘆汴梁的繁華,寧毅與雲竹一面避開水窪一面在燈火中前行。

    雖然是夏日,水來得快去得也快,但這時候路上的積水還是很多的。無論是怎樣的古代城市,髒亂差的情況總之比起現代要厲害得多。這時候鞋子防水的質量也差,兩人走得都有些慢,也小心翼翼的,只是雲竹的腳步看來就明顯比寧毅輕盈得多,偶爾有車輛駛過時,兩人便在路邊避讓片刻。不過京城繁華,論及開放的程度倒比江寧好得多,前方便有兩人手牽手在街上走,這樣的情況寧毅便在杭州都沒怎麼見過,再定睛一看,卻是兩名身著書生袍的男子,唇紅齒白,旁若無人地把臂同遊。

    寧毅來到這裡也已經有幾年了,知道這類算是風雅灑脫之事,倒是看了一陣,與身邊的雲竹輕聲道:“早知道讓你穿書生袍出來了。”雲竹看著那邊兩人,俏臉微紅,笑著輕啐一聲:“總是有些不好。”

    她的性子畢竟文靜內向,此時道路兩旁多是一些路邊小吃,也有各種讓人把玩的小物件,只是以雲竹的性子,這類坐在路邊或是站在路邊就開吃的事情也是不會做的,在她心中,這或許不是青樓之中的儀態禮教,而是屬於曾經官家小姐時的修養了,兩人走走看看。寧毅是希望她的性子更隨意些,能多有些樂趣,但這類事情終究還是得慢慢來的。兩人在江寧時,便都是私下裡相處,雲竹什麼都會依得他,但在公開場合,女子講禮儀不張揚,在這個時代而言,涵義其實有很大一部分源自於貞潔、守節,屬於某個男子、或者為了將來會屬於的某個男子將誘人的一面都收起來。

    如此走走停停,終於在一輛馬車駛過時,後方有人占了他們要躲避的位置,寧毅拉起雲竹的手避讓到一邊,在馬車駛過後,他將雲竹的手拉在袖子下不放開,雲竹掙扎了兩下,有些赧然地低著頭:“立恆啊……”

    “沒事。”寧毅學著她鬼鬼祟祟地看周圍,在她耳邊輕聲道,“袖子這麼大,他們看不到的。”

    寧毅既然執意要這樣幹,她也有些沒有辦法,眉頭之間稍稍有些苦惱,但終於還是寵溺地順從他了。方才順手拉過來,握得有些彆扭,寧毅換了個更自然的姿態,將她纖巧的手掌握在了手中:“你怕被看見,我們往黑裡走,過了前面應該就沒多少人了……”

    寧毅既然孩子氣起來,雲竹也只好肩並肩地與他一道前行,專揀光線較暗的地方穿過去,其實要說心中的拘束終究是比不過感受到的溫暖的。這年代的女性,終究難有男子肯陪她們孩子氣又或者願意與她們對等以待的時候。走的片刻,寧毅輕聲道:“其實說起來,在江寧的時候,雖然常常能碰面,但是一直沒怎麼這樣逛過街……”

    “也是有過的啊。”雲竹道,“賣松花蛋的時候。”

    “那個不算吧。”

    “我、我覺得算了。”

    “呵……”

    走到下一個路口,兩邊卻仍舊是熱鬧的街市,寧毅買了一個漂亮的小荷包讓雲竹拿著,說著“前面看起來人比較少”的話,選了個方向繼續走了下去,隨後雲竹才跟他說起找到他想要談的話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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