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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duoluo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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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憤怒的香蕉 】贅婿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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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7-27 10:37:30
第三六八章 夜色
        
  云竹將寧毅叫出來,想要跟他說的,主要是兩件事。第一件事倒是跟寧毅想的差不多,是有關與秦嗣源的關係的。

  當初他希望秦嗣源收云竹為義女,算是以人情做了交換的。一來希望云竹能有個家,二來其實是覺得,康賢也好,秦嗣源也罷,他們的背景能給云竹做一個保護傘,這個保護傘主要是對於蘇家而言的,不過到了現在,變成了一件不大不小的麻煩。

  秦嗣源如今身為右相,無論他的風格怎樣,有多少的人懼他怕他,背後的敵人,都不可能少。云竹畢竟是從青樓之中出來的,這個事情抹是抹不掉了,若有人以此為謠言打擊秦嗣源,必然會給對方造成麻煩。云竹是覺得秦嗣源性子好,雖然以前說大家認作父女的事情也沒怎麼張揚,如今恐怕就這樣認了。自己這邊先反悔,對方便好下台,因此希望寧毅出面跟秦老提這件事,卻不知道寧毅已經先一步跟秦老說了出來。

  若是一般人家,攀上個宰相的親戚,無論怎樣恐怕都要想盡辦法攀著粘著。寧毅這邊卻完全是另外一種想法。宰相家裡出個這樣的醜聞,對於戰時的一朝右相能有什麼影響,權力上的撼動是不大的,想要巴結的,都還會不顧一切的巴結上來,唯一會受傷的只能是云竹。在這個意義上來說,他現在反倒是有些嫌棄秦老的背景,不打算跟他攀親戚了。

  「……所以剛才見他的時候,我首先就把這個事情說了……當然,秦老一家都是好人,你跟秦夫人、芸姨娘她們都是熟悉的,見了面還是照舊,不要歧視她們……好在以前說認親的事情沒有大張旗鼓,知道的人沒幾個……」

  前方的街市燈火延綿,一側已經是倒映了燈光的城內河流,河邊的石護欄古舊,被雨水沖刷後隱隱顯出青色來。寧毅與云竹在河邊的樹下走。云竹裙襬飄飄。一隻手被他牽著,另一隻手上提著個小荷包。

  「我不敢的。」云竹看了他一眼,之後輕聲道,「相公你就喜歡胡說。」

  兩人在一起的時間已經不短,之前倒是沒有特別提過稱呼的事情,大抵是寧毅對這樣的小情趣並不擅長,也並非十分介意。此時是云竹第一次稱他為「相公」。縱然語聲輕盈,卻也委實讓人心動。寧毅捏了捏她柔軟的掌心,握得更緊了些,夜風拂來,輕輕一笑,云竹臉色微紅。撫了撫頭髮,有些赧然,卻是彼此心照了。

  「我從不胡說的。」

  兩人在習習的河風之中走過前方的一段路,云竹的手已經被他牽了好一陣,又有寧毅在身邊,倒也大方起來了。她此時一身淡青色衣裙,落落清婉,縱然是刻意匿身在寧毅身邊的陰影中。偶爾也有人將目光望過來。前行之中。前方街道間畫面折轉,建築物彼此錯開。一些漂亮的商舖院落逐漸出現在夜色當中,寧毅指了指夜色中最為華麗的一棟建築,朝那邊過去:「另外不是說還有事情嗎?是什麼?」

  「呃……」云竹看了看他,「是關於錦兒的。」

  「哦?她又幹嘛了?」聽說是有關元錦兒,寧毅的語氣頓時沒什麼誠意。老實說,那姑娘幹了什麼他都不奇怪,而且那次為了避開燕青摟了她一下的後遺症還沒有過去,後來雖然打些哈哈還能勉強交流,但最近還是不太想招惹她。

  見寧毅這樣的態度,云竹卻是扁了扁嘴,停下腳步,待寧毅回過頭來擺出一本正經的樣子,方才有些猶豫地說道:「你不知道啊?」

  「知道什麼?」

  「文昱沒跟你說嗎?」

  「蘇文昱?」寧毅這下倒是真的愣了愣,「關他什麼事?」

  「他說……」云竹盯著他的眼睛,「他喜歡上錦兒了,想要娶她。」

  「……嗯?」寧毅眨了眨眼睛,隨後牽著她繼續向前,想了一陣才道,「跟你說的?」

  「沒有,他昨天自己找到錦兒,很認真地說的……當然錦兒說他有點結巴。我以為他會先找你談呢。」

  寧毅搖了搖頭:「不會找我的,雖然最近這段時間親近了不少,但還沒到可以替他們提親的程度。不過文昱人還不錯,中人之姿,鍛鍊一下還是有用的。錦兒答應他了嗎?」

  「拒絕了。」云竹搖頭,「錦兒把話聽完,然後就拒絕了,後來過來告訴我……當然,應該不至於傷人心,錦兒平時大大咧咧,這方面還是會注意的。她告訴我以後,我就覺得,應該把這件事跟相公你說一下。」

  「知道了。」寧毅點頭,隨後笑了出來,「我會開導一下文昱的……其實他還是挺有眼光的嘛。今晚鼓勵一下他,一時的挫折而已,女孩子哪有這麼好就說到嫁人上去,當然要先接觸一下,看看對方喜歡什麼,投其所好討人家歡心。錦兒那邊,她畢竟也已經快二十了,文昱那邊家境不算差,要嫁過去當正室,她的父母是個問題,但如果真的能成,我會幫忙協調一下……」

  云竹愣了半晌:「我、我又沒說這個……」

  「那你想說什麼?」

  「錦兒已經拒絕他了啊,錦兒不喜歡他……」

  「但是他們才認識沒幾天,也許將來會喜歡呢……」寧毅說著,隨後倒是笑著拍了拍腦袋,「當然,我知道現在大多是這個樣子,不過我去了山東那邊以後,文昱跟燕平兩個人至少會留一個下來,改觀的機會也許還是有的,當然,看的是他自己的本領了。只要不用強,也許真能討到錦兒的歡心也說不定呢。錦兒她說喜歡你,不是真的……至少不是她說的兩個女孩子在一起的那個樣子,我是知道的。她對你這麼好,若真是獨身,我們可以照顧她一生安樂,但若真能找到中意的人,總也得祝福他們。」

  這年月裡,女子十四五歲便可以成年嫁人,青樓女子最引人的時期是十四歲到十八歲這段年歲裡,過了二十。也可以說是韶華易逝。這時候的女子縱然漂亮。才華卓越,想要嫁人也只能選擇做側室或填房。當然,有些女子依仗著琴棋書畫上的精湛技藝,到了三十多歲,仍舊能有名氣和訪客,但是想娶的人,哪怕是想要娶了做側室填房的。都已經沒什麼了。

  錦兒畢竟算是在最為風光的時候退出的,然而到得此時,她的年紀也已經將近二十。後世還年輕得不得了的這個年紀眼下已經成了老姑娘。往日裡她說著要與云竹相伴一生,有年紀更大些的云竹在旁邊,這個問題似乎還並不迫切,但眼下云竹也已經與寧毅在一起。她的問題就變得明顯了。

  蘇文昱比寧毅小一歲,但在家中尚未娶妻,若他跟錦兒真的兩情相悅,寧毅覺得,說服著他娶了錦兒當正妻也不是不可能。他說起這事是誠心誠意的,云竹反倒有些欲言又止起來,兩人走在光線較暗的路邊,云竹將身子往寧毅這邊靠了靠。有幾分窩心地依偎了他。但面上的笑容反倒顯得複雜。

  「立恆啊,如果……」

  「嗯?什麼?」

  「……沒什麼。」

  「呵。古古怪怪的……」寧毅搖了搖頭,隨後指向前方街邊那一片顯得華美漂亮的建築,「你看,真漂亮。雖然可能是個青樓……我們將來弄竹記倒也可以參考一下……」

  視野前方的那些樓層延綿成片,顯得頗為雄偉,樓上的燈火算不得金碧輝煌,但錯落有致的光點將這華美之處又點綴得有幾分古雅。一處處的樓舍大概有些年頭了,但並未顯得腐朽,而僅僅是沉澱出了時間的雍雅,這樣的樓層多是木製結構,要有這樣的感覺,與良好的保養是分不開的。寧毅與云竹一面看一面往正門走過去,上方樓層間相連的木製廊橋中有女子領著客人過去的身影,空氣中傳來絲竹之聲,優雅又清新。

  「這裡……不會是礬樓吧?」云竹看著那樓上的情景,輕聲開了口,「這樣一來,師師姑娘離我們就沒多遠了……」

  「礬樓?」此時距離正門還遠,他們算是在側面,看不清招牌,寧毅眨了眨眼睛,「云竹你又沒來過汴梁……」

  「聽人說起過這裡……」云竹回答得有些小聲,她當初在青樓當中,想必也是有客人說起過的。礬樓向來是京城的第一樓,被人說起,傳聞天下也已經有十餘年之久,李師師最近幾年雖然名聲鵲起,卻也不過是其中一個有名的花魁而已。兩人走到那正門對面的街道上,看看那邊的大招牌,果然寫著礬樓。兩人一路散步,基本上是繞了個圈子,卻想不到竟住到了與李師師這麼近的地方。寧毅這樣想著,回頭看了看試圖尋找文匯樓的位置,身邊的云竹倒是拉了拉他的衣袖。

  「立恆……立恆,你放開我啊,對面有人在看呢……」

  寧毅回過頭去,道路對面那礬樓門口正有一群人出來,不少人在等待馬車過來的空閒中聊天,往這邊瞧過來的是一個五十多歲看來衣著貴氣的老頭子,目光有些陰沉,寧毅有些想將云竹的手放開的時候,旁邊有人似乎跟那老頭打招呼,那老頭揮了揮衣袖,口中悶哼了一聲:「世風日下,人心不古,大庭廣眾之下拉拉扯扯……成何體統!」

  他這一下聲音不小,旁邊的人都能聽到,雖然沒有特指,但是好幾個人都已經往寧毅這邊瞧過來。寧毅原本便是在與云竹拉拉扯扯的,也沒什麼形象可言,只在此時微微直了直身子,皺起了眉頭,原本屬於上位者的氣勢也已經露出來:「什麼時候剛剛在妓院裡喝過花酒出來的人也有臉說這種話了!」

  他的語氣低沉威嚴,但畢竟是二十出頭的樣貌,不至於嚇到人。只是握住云竹的手卻不放開了,云竹倒也不再掙扎,只是低著頭羞紅了臉。對面的老人生了氣:「豎子,你是什麼人!竟敢在老夫面前如此說話!有種你報上姓名!」

  寧毅握著云竹的手在這邊緩緩舉了舉,隨後偏了偏頭:「你又不認識我,我為什麼不敢……去!死!吧!你!」

  一字一頓又瓷聲瓷氣地罵完人,寧毅面無表情地拉著云竹轉身離開,那邊的人開始喊:「來人啊,拿下這狂徒……」的時候,寧毅已經走進那邊的巷子裡,隨後在云竹還沒反應過來的時候抱起了她,一路狂奔起來。笑著跑過了長長的巷道。

  礬樓之上,此時倒是有一雙眼睛正看著這邊。那是三樓上的一扇窗戶,窗邊的女子一襲白衣,模樣顯得清靈,在夜風之中髮絲輕舞,眉眼間蘊著笑容。她在窗邊無意間看到這一幕的發生,隱約間也聽到了那句「去死吧你」。正在笑,旁邊倒是有男子走了過來:「師師,看到了什麼這麼有趣?」

  這男子名叫徐東墨,乃是汴梁城中有家有世也頗有名氣的才子之一,曾經在江寧與寧毅也有過一面之緣。他此時看了看側下方正門處正顯得有些暴怒的人群:「哦,正在生氣的是雋文社的薛公遠薛老師啊,出什麼事了,看他暴跳如雷的樣子。那邊的是於少元,後起之秀,雋文社是想邀他入社吧,師師有否看過他的文章?」

  李師師笑著搖了搖頭,在徐東墨「一定要看」的推薦中,眼望著那對男女跑過了長長的巷道,溶入那邊的人群裡,消失不見了。

  果然,還是以前的玩伴更有趣些……她心中如此想道。

  **************

  近幾日應該有更。京城這段劇情時間跨度不會太長,但需要加入好些東西,才找到一個好點的突破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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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7-29 19:13:40
第三六九章 好人卡與偽娘

  或許是因為在正式的戀愛上沒什麼太多的經驗,寧毅與雲竹的相處,要麼相對正人君子的嚴肅一點,要麼就是寧毅覺得有趣地做點幼稚的事情。這天晚上對於那老頭的挑釁,純屬一時興起的惡搞,雲竹的性子終究是說不了他什麼的。但如果放在後世的說法中,無論是好是壞,成熟還是亂來,總之,留下了回憶。

  這天晚上回去文匯樓之後,寧毅找了蘇文昱談了一下,彼此之間先前在私事上算不得很熟,蘇文昱也有幾分支吾,而且泡妞畢竟是失敗了,不好意思說。寧毅迂迴地與他談了好一會兒,他才將事情說出來,跟元錦兒表白是確有其事的。

  蘇文昱見到元錦兒,不止是在船隊北上的這一程,先前蘇家出事,雲竹也受了傷。後來他曾經遠遠見過錦兒兩面,那時候當然只覺得這個女孩子很美,在家中一些人的談論中,才知道對方的身份。曾經是金風樓的花魁啊,後來潔身自好,給自己贖了身,與聶雲竹住在一起開店等等等等,這些印象結合起來,到了北上途中,元錦兒有一次給他端過茶水,說了兩句話,蘇文昱也就動心了。

  「……等等。」寧毅愣了愣,「你們之前就……說過幾句話?」

  「嗯,其實……只有幾句。不過我覺得、呃,我覺得……」文匯樓的院落裡,小嬋給坐在涼亭裡的兩人端來茶水,蘇文昱微微紅了臉,有些猶豫地說出過程,「當時……是給梁山那些人設伏的途中,二姐夫你讓我跟著。後來我趕著回來通風報信,跑了很長一段路,還摔了一跤,到了這邊的時候,遇上了……元姑娘跟聶姑娘,我問她們你在哪裡。然後元姑娘給我端了茶。讓我歇會兒,她……她還給了我一塊手帕……」

  蘇文昱低著腦袋,不要意思地指了指額角:「這裡……擦傷了……」

  「呃……」寧毅摸著耳朵,不太知道該怎麼說,然後攤了攤手,「呃,這個嘛。那個嘛……」但想想,事情倒是簡單的。事實上,這年頭哪有那麼多的自由戀愛,多數男女,還是見了一兩面就成親。多數的話本小說裡,男男女女的也都是一見鍾情。其實那並不是春秋筆法,而是這年頭肯定不會有什麼約會,多多接觸之類的事情發生,想約女孩子出門,根本就是耍流氓。蘇文昱跟元錦兒之間有端茶和送手帕的情誼,也算是滿足了一般人心動的條件了。

  至於寧毅與雲竹之間這樣的,則純屬特例,就好像再矜持的女孩子到市場賣菜。還是得跟旁邊的商販說幾句。說著說著也就熟了。寧毅那邊其實也是太理所當然了些,一般的男子想必不會主動跑過去替女子殺雞……

  「那這樣的話。元姑娘她……怎麼回答你的?」一個話題不好說了,只好轉到另一個話題上。

  出乎意料的,對於這件事,蘇文昱好像顯得不那麼沮喪:「其實,二姐夫,我覺得元姑娘她……也不是非常討厭我。」
  
  想必元錦兒在照顧別人想法上還是做得不錯,寧毅笑起來,斟了茶水,隨後拍拍他的肩膀:「當然不會討厭,她說了什麼?」拿起茶水來喝。

  「她說……我是一個好人……」

  「咳……咳咳……」

  燈光並不明亮,那邊的寧毅虎軀一震,然後努力把要咳出來的茶水嚥了下去,看了看蘇文昱似乎還有幾分沾沾自喜的表情:「是吧,二姐夫?」

  「唔……咳,你說得有道理,我覺得她可能還是喜歡你的……」寧毅再度伸手,拍了拍他的膝蓋以示安慰,半晌之後,才組織起言語,「其實事情不可能這麼快,你們……才認識了這麼久,也許還有機會,總得給她點時間,可以瞭解你嘛,而且女孩子是要追的……」

  「追?」

  「討好她,她喜歡什麼,買了送給她,她上街幫忙提點東西,沒事獻獻慇勤,大概就這樣……」

  「不好吧……」蘇文昱低聲道,「她已經拒絕了,要是再冒昧的話……她會討厭我的吧。」

  寧毅瞪著他:「你去過青樓吧,對女孩子當然要死纏爛打……」

  「良家女子怎能如此。」

  「好吧,你贏了。」畢竟時代是這樣,對於青樓女子,這年代的男人的開放在後世都望塵莫及,但愛情、婚姻,卻仍舊含蓄而保守。蘇文昱的擔心是其來有自的,既然正式的提出要娶對方的說法被拒絕,不依不饒的話恐怕就會被討厭,到時候這事情可大可小,跟名節、人格都攀得上關係。

  寧毅點了點頭,歎一口氣:「那這樣吧,這幾天你主要還是辦好正事,另外,什麼時候要出門看房子買東西,我會叫你,到時候就看你怎麼樣了。不要過分,慢慢來,我會替你問她。如果她真喜歡你,我可以幫忙提親,但一定要是正室。如果她真的不喜歡,不要多想,只是沒緣分而已,大丈夫何患無妻……我能幫你的也就這麼多了。」

  「嗯,這個自然,謝謝二姐夫。」蘇文昱點頭,一臉豁達的笑容。

  這件事情算是就此敲定,此後一夜無話。第二日早晨雞鳴時,盧俊義便到院子裡擺出架子打拳,不久之後,寧毅也打著呵欠出來,打了井水簡單的洗漱小嬋昨晚整理東西,後來又被他折騰得比較累,便沒讓她起來完畢之後,在盧俊義面前開始做廣播體操。

  上午的時間倒沒有多少事情,寧毅讓跟隨而來的掌櫃出去打聽哪裡有出售院落的信息,然後大概整理好了下午要去秦府的禮品。吃過午飯後,一行人便出發去右相府。今天已經沒有雨了,日光耀眼,城中蟬鳴陣陣,天氣頗熱。

  來到秦府之中的拜訪則是普通程序化的東西,送了禮物,盧俊義被安排在偏廳等著右相有空,小嬋、雲竹、錦兒被接入後院,由秦夫人、芸娘等人招待。事實上也可以只帶雲竹過來,但往後寧毅轉山東。小嬋等人還是要在京城呆上許久的。也就先來混個臉熟,畢竟小嬋如今是她妾室,也算是家眷了。

  寧毅則被接入了正廳奉茶,聞人不二也已經等在這裡,隨後給他介紹了秦嗣源身邊如今的幾個幕僚。稍稍談了幾句,首先處理的,還是見盧俊義的事情。畢竟那是歸降之人,有本事還是得給面子的。

  這大概是盧俊義見過的最大的官了,被請入客廳之時,他明顯的也吸了一口氣,隨後拱手跪拜,這是因為他目前還是算是帶罪之身。秦嗣源連忙過來扶他起身,但他還是堅決地跪了下去。這年月雖然沒有清朝那樣重的奴性,但帶罪之身的一個員外給當朝宰相拜一拜,算不得丟臉,特別是他平素以習武之人自居,早想投軍報國,只能說是尊敬罷了。

  起身之後,寧毅便將盧俊義的情況再次向秦嗣源說了一遍。這次便都是溢美之詞了。包括他武藝高強,為梁山陷害。棄暗投明等等。另外還有平反之後的家產歸屬,當然,這些事情,暫時還沒法做。

  「既然如此,盧壯士便先在秦某府中暫居,待到梁山的事情塵埃落定,再安排人陪同壯士去大名府以及此後於軍中任職之事,如何?」

  秦嗣源問完,暫時做了決定,盧俊義自然答應下來。相府頗大,但能夠將剛剛投誠的他安排在自己家裡,也算是一種信任了,而對於他的本事,此後自然還會有些考校,這是理所當然的事情。盧俊義的事情說定,秦嗣源便讓名叫紀坤的中年人代為招待和安排他先去尋找住處,寧毅隨著秦嗣源去了書房那邊,此時才算是有關梁山的正事。包括能夠動用的資源,以及密偵司在山東一帶的人手。

  「……如今密偵司在山東東、西兩路負責監視的,是老夫當年一名好友的孫子,名叫王山月的……」有關這個名字,畢竟康賢已經向他說起過,隨後秦嗣源又大概提了一下王家的事情,當初大儒王其松因抵抗遼人被殺,剝皮陳屍於陣前,剩下的只有一家婦孺,唯一的男丁,便只有這個孫兒。

  「如今王氏一族主要還是住在京城外的巨松莊,名字還是當初王公在世時取的,現在雖是一家婦孺,但其中有些女子習武,算是立恆你說的武林高手了,招贅了幾個男子,雖然沒什麼很出眾的,但大家的照拂下,也算是撐起這個家了。山月那孩子……從小壓力大,如今性情也有些偏激古怪,他在梁山附近組織了一批盜匪,對外名為『狼盜』,你見到他便知道了,這是他的畫像……」

  秦嗣源說著,抽出一軸畫捲來,寧毅打開看看,筆跡倒並不陳舊,用的也是相對寫實的手法。寧毅看了,皺了皺眉:「看起來有些……」

  「秀氣?」秦嗣源笑起來,「其實真人當面,才是真正的翩翩濁世佳公子。這孩子從小偏女相,可是王公去世之後,他便是家中唯一的男丁了,家裡所有老弱婦孺的將來,等若都抗在了他一個人的肩上,後來……他的性情便有些乖悖……」

  寧毅點了點頭,表示理解:「具體有些什麼要注意的嗎?」

  「現在不好說。不過不用注意太多,真性情就行了,立恆你的性格,做事又乾淨利落,他想必不會討厭。」秦嗣源的神情複雜了許多,搖了搖頭,有幾分苦笑,「並非是需要特別注意的那種乖悖,他沒什麼禁忌,而且對自己人很熱心。我修書一封你帶給他,他就會信你。只是……你做好心理準備不要被他嚇到便是……」

  寧毅看著老人那耐人尋味的笑容,忽然間眼角倒是抽了一下……那傢伙是個女的,老秦這難道是在暗示對方是個同性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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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7-29 19:13:58
第三七○章 哭哭啼啼呂梁山
   
  作為當朝右相,處理的事情都是實務,堪稱日理萬機。寧毅等人之前過來就已經注意到,這個下午來拜訪秦嗣源的除了他們,還有不少人都在偏廳那邊等著,這其中或許不少都是有品級的官員。寧毅如今對於秦嗣源這邊來說,已經是算得上幕僚的自己人。因此,說完王山月的事情,他還是將寧毅暫時交給了堯祖年、成舟海等人代為接待,自己則先去處理外面拜訪的官員。

  有關於密偵司花在梁山眾人身上的人力,擁有的情報,其實真正瞭解的倒還是身邊的這些幕僚,秦嗣源所掌控的,也只是大方向的事情。他離開之後,成舟海等人在書房裡取了資料,與寧毅、堯祖年、聞人不二四人到書房外的葡萄架間坐下,這才算是開始給寧毅做正式的交底。

  至於秦紹俞,他在這種相對正式場合是插不上話的,秦嗣源目前也不至於將密偵司的機會交給那個侄子,因此眼下他便並沒有被叫來作陪。

  「早幾年秦相未曾復起之時,密偵司留下來的活動只在北面,因此對宋江這些人的掌握其實算不上夠的,如今雖然這邊著力盯了宋江、田虎、王慶這些人,但要說動用的力量,還是得通過軍隊,老實說,靠他們打仗,那是倒了八輩子的霉了,不是真的全不能打,但扯皮的事情很多,到時候……寧兄弟還是得先有個心理準備……」

  三人當中,堯祖年的輩分較高,聞人不二之前則在負責南方的事情,因此負責交代的還是那個說起話來似乎有些冷然的成舟海。這時候能夠給寧毅的是梁山水泊附近大致的情報,陳兵的地點、多少,之前官兵征伐的記錄。另外也配了幾幅地圖。

  「老實說,最詳實的情報恐怕還是得等寧兄弟去了山東,才能從王山月王學弟那邊拿到,眼下這些,也只能暫時有個概念而已……王學弟的情況,秦師應該跟寧兄弟說了吧?」

  「嗯,似乎說……性情有些奇怪?」

  「呵,寧兄弟過去就知道了。他性子有些偏激……畢竟家中遭逢過大事,但並不難相處。」

  說起王山月。幾人的臉上神色都顯得有些複雜,並非是戲謔的笑容。這倒讓寧毅暫時推翻了對方是同性戀的想法。他們老說對方性格偏激,但不難相處,難道是個樣子像偽娘性格卻耿直如張飛整天罵敵人粗口的人?如此想想,不免覺得有些古怪。

  交談之中。府中下人端來冰鎮的綠豆湯,風拂過院落時,葡萄架下倒是頗為陰涼,堯祖年與成舟海說些各處的逸聞趣事,倒多是圍繞如今規模較大的幾支盜匪而來,兩人皆是淵博之人,再加上聞人不二。各個話題說起來便頗為有趣,寧毅則喝著綠豆湯偶爾搭話,要說對天下局勢的瞭解,寧毅是比不上他們的。但當初在方臘那邊時多少有所瞭解,而且眼光在,偶爾說幾句也不至於脫離了重點。成舟海與堯祖年已經知曉他做過的事情,只當他不願交淺言深。並不出奇。

  說著梁山的事情,隨後說起王慶、田虎這邊來。寧毅心中一動,倒是問了問呂梁一帶的情況。堯祖年搖了搖頭。

  「人不多,但那地方是很苦的。老夫早年曾去過那裡,接近雁門關一帶有駐軍,情況就好些,但是往兩邊走,便三不管了。山很險,地不好,路難行,呂梁盜是很凶的,那裡的人,不凶也活不了。遼人有時候打草谷,就會往山裡走,他們倒也不純是為了糧食,遼人性情凶蠻,能在山裡找到村寨屠了,便是勇士,打仗的時候,有時燒得漫山遍野的火,人和動物都跑不出去……我們這邊,有時候也會過去打草谷……」

  「我們這邊?」寧毅重複了一句。

  堯祖年皺了皺眉,顯然也有些不以為然:「嗯,打草谷的又不止是遼人,他們過來,我們過去,燕雲十六州丟了以後,便是這樣了。互相不打大仗,但劫掠邊民是慣例。對此我當年是很看不過去的,但沒有辦法,軍隊把這當成是練兵養兵……能練出什麼兵來。但殺了人,取了人頭,那是軍功,殺人以後,東西糧食都能搶來,至於女人,便不用說了……當然大部分這類事情還是針對遼人、牧民之流,這也算是能激勵士氣,不過呂梁山一帶的人,基本也是歸入這一類的……」

  「哦,是這樣。」寧毅點了點頭,大概能夠想像。

  「嗯。那地方畢竟沒人能管。人是有的,東西不夠,朝不保夕,便只能拿了刀搶。兩邊客商走雁門關,邊軍是要課以重稅的,有關係或者熟門熟路的,就改走呂梁,只要平安過一次,到手的便是暴利。邊軍幾度清剿呂梁,終究沒有效果,客商走山裡,等若拿了邊軍手中的油水,而呂梁那些人,不會給任何人面子,遇上的,搶了東西,人也殺了,客商家屬若要哭訴,也只說官兵剿匪不力。到頭來,沒人喜歡他們。聽說有的大商戶,會暗中支持邊軍征剿呂梁,剿完一次,軍隊是不可能長期駐紮的,山裡的匪人少了,他們就更加容易從呂梁一帶過去……」

  「呵呵。」寧毅笑了起來,葡萄架下的其餘人,也都是搖頭苦笑,也不知道會覺得寧毅是沒心沒肺還是覺得他是做大事之人。不過,在場幾人確實都是做過大事的,許多事情就算非常不喜歡,也不至於會表現得義憤填膺。

  「所以邊關牧人不夠的時候,軍隊就往山裡走,找些人頭充數。有幾個……大商戶,是專門靠走呂梁山發財的,他們被呂梁盜殺的人也多,會在軍隊那邊鼓動這種事情,呂梁山的人頭,拿過來可以向他們拿一份錢,軍隊拿了人頭,對朝廷說這是遼人犯邊,等於是……可以拿兩份賞錢……」

  「密偵司在那邊沒人嗎?」

  堯祖年搖了搖頭:「人手本就不夠,在那邊安排人也是沒什麼意義的,他們在當地凶悍,但波及不到南邊來。倒是密偵司從遼金兩地傳過來的消息,主要會走呂梁,而不走雁門關。最近傳來的情報倒是隱約看見他們提了一下,有一支寨子在統和山中勢力,發展很快。他們不殺商販,而是以比例收取物資,提供來往方便,只是他們尚未完全打通南北道路……」

  成舟海道:「那個我倒也記得,那邊說,往後南北聯絡自這條路走,會方便很多。不過……恐怕做不長啊,一旦他們打通南北通路,也就是滅頂之時了。」

  堯祖年點頭:「這麼大一塊肉,誰也不會坐視他們拿去的。以往他們分散在山裡,居處不定,軍隊就算征剿,也總是無處使力。一旦做大,有了根基,旁人打來便躲不過了。這邊會打散他們,遼人那邊一場清掃,也會將他們打得乾乾淨淨,雖然如今遼人自顧不暇,但如今那田虎對這塊地方似乎也有些想法……邊關之地,終究不是人住的,那片地方,難得善終……」

  小木桌這邊的椅子上,寧毅偏著頭,拖了下巴聽著這一切,看來有幾分笑意。他倒不是在想眼前兩人說的這危機,而是關於之前陸紅提的事情。

  歡歡喜喜汾河畔,湊湊胡胡晉東南。哭哭啼啼呂梁山,死也不過雁門關。這是在認識陸紅提之前就聽過的詩歌了,他心中大概能夠理解殘酷是什麼樣子的東西,但也是在堯祖年這樣說了以後,才能更確切地感受到這些。以往陸紅提口中說起的呂梁山,雖然有「人活得不像人」這樣的說法,但在她來說,有些輕描淡寫了。或許對她而言,因為習慣了,呂梁山也並沒有那麼「過不下去」。

  但堯祖年說起這己方的利益糾葛,寧毅才更能清晰地看到那邊會是怎樣的一回事。

  年前在杭州,陸紅提千里迢迢過來找他,對於陸紅提可能想要將他帶回山上幫忙的想法,寧毅是能猜到的。但那時候寧毅知道自己走不了,他心中其實也並不願意去到呂梁山上受苦,首先便輕描淡寫地做了暗示,到後來,對方也就真的沒將這件事情提起來。現在想來,對方希望有一個人能去山上幫忙的那種想法會有多迫切,他能夠感覺得到了。

  真有趣,她到最後,都沒有把事情提出來。

  那個女人雖然是在最殘酷的環境下活下來的,心地是不是太良善可欺了一點……

  拿了小冊子走人跟抓了本人上山,那種概念可是根本不一樣的。

  當然,寧毅此時倒也沒必要為堯祖年等人說的事情擔憂。利益是一切罪惡的起點,寧毅是最明白的,在他跟陸紅提的叮囑中,就曾提過不要冒進。陸紅提的寨子名叫青木寨,發展到一定程度,只會橫向擴張,外圍的各種山寨,盡量能夠控制但並不納入手下,如此一來,商戶從呂梁山過,仍舊是有生命危險的,但在陸紅提控制的範圍內,便成了一個相對安全的中轉站。有了對比之後,部分大商戶對於這邊也只會是好感。

  在這個階段裡,許多商戶甚至還會支持青木寨的發展,希望他們能夠真正打通一條安全的來往呂梁的道路,但這個目標會被無限期的滯後。青木寨收取物資、援助後盡其所能的發展建設,增強實力,或許趁著金遼開戰、武朝也在旁邊蹦蹦跳跳的東風,就有可能在夾縫中掙扎出一條路來。當然,那也肯定是一個艱難的過程了,甚至比自己之前想過的,都要艱難許多倍。

  寧毅如此想著,忽然覺得若什麼時候有空,該去呂梁山看看,不知道那位武藝高強的女俠,回到呂梁之後,如今怎麼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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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7-30 20:54:45
第四集 盛宴開封 第三七一章 業火(上)
   
  有關呂梁的情況,說了一陣之後便不再提了。之後大概問及寧毅這次過來京城準備做的其它事情,寧毅便說了要找兩個院子以及為布行、酒樓選址的事情。這中間,堯祖年、成舟海在京城都是地頭蛇了,不過他們長的是詩文交際,說到找這些地方,便道還是得拖上紀坤。正議論間,有人笑著從院門走進來:「這些事情,找紀坤還不如找我吧。」

  進門的卻是一名身著白衣,看來瀟灑的中年和尚,樣貌端方俊逸,目光沉穩清澈,帶著笑意,首先倒是跟寧毅合十:「這位便是立恆吧,江寧第一才子,久仰了……」寧毅起身行禮時,他也做了自我介紹,「貧僧法號覺明。」

  此時雖然看來是一堆閒話,實際上說的都是密偵司的機密。這和尚能夠徑直入內,可見也是相府中地位頗高之人,他與堯祖年、成舟海也已是老相識,搬了椅子坐下,大概問起寧毅想要的房舍類型,然後點了點頭,掃過眾人拿出來的資料,問道:「之前貧僧與年公等人閒聊時,最常說起的,也就是立恆在杭州的手段,這次立恆去山東,不知首先準備向何處下手?」

  「大概先瞧瞧獨龍崗。」

  「哦……此處確實可能成為突破口,立恆年紀輕輕,眼光老辣……」

  梁山不能以官兵直取,當然只能迂迴尋找幫手,寧毅選獨龍崗說來有道理,其實倒算不得出奇。挑撥離間四個字說起來簡單,實際上的運作還是異常複雜的,得看每個人的功力。葡萄架下幾人針對梁山又說了一陣。秦嗣源過來時,便也將話題引向了杭州霸刀營的事情,那一系列看起來兒戲的改革。只是眾人雖然態度熱情。寧毅對此卻沒有太大討論慾望。霸刀營的事情過於複雜,涉及體制的改變,拿著民主制的雛形放到眼前幾個研究儒家研究了一輩子的人面前,寧毅還是有些心虛的。

  當然,這也是因為寧毅心中有著千年後的見識,反而想得太多了。在秦嗣源這些人的心中,哪裡會有關於後世民主的概念,就算有類似的東西,也是基於儒家的發端。因為數千年來,這片土地上一切東西,都是源自這個制度的。寧毅的那些東西,雖然深究起來有所改變,但對於秦嗣源等人來說。首先套上的,還是他們心中以前的說法。

  人人皆可為堯舜,民貴君輕,這些東西,並不離經叛道。在儒家構想的幾個完美狀態中,古代聖人的德治就是這樣的,君王完美的教化萬民。人民每一個都懂道理,能夠辨別對錯,在這樣的情況下,君權實際上就是被推向了象徵地位。上千年來儒家的發展。希望推廣教化,到了極致之後,人人都懂禮重義,這就是追求的可能性之一。寧毅在那些文章裡。隱約灌輸的希望每一個人都能獨立、主動的想法,秦嗣源等人是能看出來的。但就算歸納出來,也只是往這個方面做推想。

  之後眾人在相府一同用膳,到得時間稍晚,彼此議論的,仍舊是有關儒學的諸多想法。堯祖年、覺明、秦嗣源乃至於成舟海都能討論一番,偶爾問及寧毅,寧毅倒是秉承不說不錯的原則,主動藏拙。看在眾人眼中,倒是覺得他仍舊對此有抗拒。當然,對方藏在心裡這麼大的一個心結,不可能剛剛認識就和盤托出,幾人如今多少都已將寧毅視為足堪坐而論道的同志,對他暫時的保留,也都能夠理解,那樣重要的想法,當然是大家相熟以後,才可能說出來的。

  言談之中,也天南地北地說及這次怨軍的投誠,又或是寧毅對眼下武朝田虎、王慶等人四處造反的看法。寧毅準備推廣竹記,以說書人掌控輿論的想法還沒有完全決定下來,只是拿著排武林百大高手榜的想法當做玩笑提了一下,眾人一開始哈哈大笑,隨後卻也察覺出其中的深意,秦嗣源笑道:「若立恆有心辦這事,老夫一定支持。」

  覺明和尚也覺得有趣地合十道:「貧僧也可以幫忙,畢竟那鐵臂膀周侗,當年也是見過的,哈哈……」

  一旦武林高手榜出來,真要起作用,做推廣,就必須有一個龐大的宣傳團隊,這時候打個伏筆,到時候寧毅要推廣竹記,也便能水到渠成。

  至於詳細的方略、計劃和作用,寧毅覺得還是先不用和盤托出比較好,作為私人來操辦,可以算是一場生意,到了一定規模之後,可以與密偵司合作。而若一開始就交底,以密偵司如今還受到壓制的狀態,先不說能不能得到支持,就算可以,如此龐大的一個體系,也不可能掌握在自己的手上。這點私心,寧毅還是有的。畢竟如今的武朝,沒有任何人比他更懂利用和發揮宣傳體系的作用。

  嘰嘰喳喳嘰嘰喳喳,葡萄架在汴梁的夜色裡薰紅了燈火,城市墨色漸深,行人往來,馬車滴答,船燈渺渺河間過。也就是在這樣的夜裡,寧毅等人不久前提起的呂梁山青木寨上,一場變故正在發生著。

  血腥蔓延,廝殺的聲音刺穿了夜色與火光,白楊木築起的寨子間,一撥撥的戰鬥正在進行,流矢偶爾飛過,夜空中傳來誰的嘶喊聲。

  不過,寨子中爆發的戰事,此時其實也已經到達尾聲了。人手較少的一方,此時活著的近百人都已經被圍住。而在營寨深處的房舍間,一場決定性的戰鬥,也正在火光中呈現著一面倒的狀況。

  青木寨最近擴張迅速,房舍建得有些倉促,如今在那火光搖晃的小小巷道岔口,交戰的是三男一女的四道人影,其中三名男子看來是一方,身上均披了甲冑,其中一人身材魁梧,手持重槍,看來是頭領,另外兩人則各持朴刀。呼嘯的攻勢中,那身材高挑的女子卻是空手,幾下交手,躲閃、擒拿,然後將一人的朴刀彈指揮上了天空,隨著重槍呼嘯而來,那女子信步前行的身影陡然突進,剎那間形如魅影,跨進了使重槍者的身前。那使重槍的魁梧漢子倉促間將槍一橫。巨大的力量排山倒海般的襲來,他腳下不穩,踉蹌間飛退出八九步才站住了身子。

  這一下他根本就沒有看清楚,彷彿只是女子在他的槍身上用力推了一下,也是因為旁邊持朴刀的另一人揮刀斬來。那名叫陸紅提的女子才順著反方向的力道避開了刀光。然而這樣雄渾的力量,沛然如水流,看起來卻並非是猝然之間就到達巔峰,非是蠻力,便是他聽過的,登峰造極的內勁了。

  這力量並不像巨浪,轟然間就拍上來。短短的接觸間,給人的感覺有如巨大的漩渦中央,根本讓人難以抵禦。而這名叫陸紅提的女子看來不過二十來歲,先前的接觸裡。有關她的風評甚至有些仁善可欺,就算有說她武藝高強的,也沒說過會高強到這個程度,這莫非是妖怪不成?

  這個晚上的驚駭。他並非是到得此時才感受到,幾乎可以說。從發難的第一刻開始,他就已經感覺到了。

  這魁梧漢子的名字叫做曹洪,乃是田虎麾下駐守金烏嶺的大將之一。田虎造反,呂梁山走私,以往兩邊也有些來往,呂梁的盜匪除非是過不下去了,否則一般都會給田虎這邊幾分面子。青木寨在呂梁山以前其實就發展得還可以,田虎那邊曾經有將領派過使者過來與陸紅提提親,打著兩邊聯姻的算盤,陸紅提雖然拒絕了,但這事倒也沒多少人認真,後來雙方也還是以往的關係。

  直到之前的一年裡,青木寨似乎是得了高人指點,迅速發展壯大,並且還吞併了周圍的一些村寨。油水看起來就大了起來,田虎那邊倒還沒怎麼動心,就有青木寨自己的人想要內訌,聯繫了金烏嶺,說是想要將如今的寨主陸紅提推翻下台,希望能予以援助。

  青木寨雖然最近發展不錯,但陸紅提本身是女子,年前又出去了很長一段時間,寨子裡按照規矩在走,發展得很好,裡面的不少男子便有了權欲,認為不該將權力給這樣的一個女人把持著。曹洪打聽了這邊的情況,青木寨收編周圍的村寨,本身根基還不算穩,只要猝然發難,將陸紅提與她身邊的幾名嫡系殺死,此後要奪權也就是很簡單的事情。

  於是這次曹洪領了二十餘名兵將押運貨物進山,裝作要去遼境換物資的態度,由於他是田虎的人,又走著大批的貨物,青木寨的收入也不菲,陸紅提對他還頗為親切。大家都是頭領,在相隔不遠的地方混飯吃,他先前其實也見過陸紅提一次,只覺得雖然看來英姿颯爽,但與混跡在這一片的女匪還是頗為不同的。這樣的女子一般過不長久,在周圍混一段日子以後,若非是受盡凌辱陳屍於某個亂葬崗上,便是淪為某個大頭領的房中禁臠,其實多數女子還是會主動選擇後者。

  其實,來的時候,他心中也是有想過這件事的。

  青木寨中想要奪權的這些人其實也並不清楚陸紅提的武藝高低,到底是個什麼程度,只說是非常厲害,能在慘烈的戰場上殺進殺出,輕傷重傷都受過。但這樣的本領,一名老兵其實也多少能做到。曹洪一開始是不以為然的,但為了安全起見,青木寨中的這些人,還是暫時偷走了陸紅提的劍,而曹洪這邊,足足安排了八名親兵,與他一同發難。

  沒有多少的武林高手,能在空手的情況下抵禦九個人的一同出手,他也是希望能將這美麗的女子抓住,收入房中,然而幾乎在一開始,他就後悔了。

  兩名親兵都撲在了自己同伴的身上,那一瞬間刀兵相交,辟里啪啦的聲音響如急雨,卻完全成了自己人打自己人。曹洪與身邊的八名親兵也算是身經百戰,陣型和配合也經過了無數操練,但在那發難的木屋當中,每一下攻擊幾乎都被對方千鈞一髮地躲了過去。當曹洪意識到事情不簡單的時候,對方的眼神已經化為寒冰,當著他的面雙手猛揮,將其中一名親兵的喉管撕得爆裂開來,然後揮起那屍體當擋箭牌,硬生生地撞出了眾人都嚴密守著的窗口。

  那真是見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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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七二章 業火(中)
               
  原本曹洪設伏陸紅提,是以客人的身份,特意在對方身邊之人都有事情的時候提出的邀請。山野之中,事實上凡事的規矩並不多,如今青木寨算是打開門做生意,對顧客的態度便更好一些。曹洪遇上陸紅提說有事商談,雖然一時間身邊沒有其他人,陸紅提也跟過來了。當時她只是空手,未帶武器,如此好騙,曹洪心中還暗笑她沒多少江湖經驗。

  然而從九人的攻擊中生生衝出木屋的這份身手,委實將他嚇了一大跳。此時山寨之中的其他人也已經發難,火光與喊殺聲蔓延。曹洪等人追將出去,陸紅提的身影奔行迅速,他們僅能勉強追上,當前方兩名青木寨的奪權者衝出來攻擊陸紅提,女子僅僅是側身避過,喝問無果後,朝著兩人的攻擊便跨步迎上。雙刀劈下時,她幾乎是閃電般的踢碎了其中一人的膝蓋,甩手將另一個人手中的長刀打飛了出去。隨後便是啪啪的兩記耳光,揮在兩人頭上,將兩人打得左右飆血飛出。

  那時候後方的一名親兵也已經趕到,揮刀劈出,卻被陸紅提反手擰住了手腕。陸紅提在女子中看來算是高挑的,但對方畢竟是精兵中選出來的親衛,身材魁梧,個頭比陸紅提還要高出一頭,當陸紅提想要籍著衝勢將他揮甩出去的時候,他也往前方跨了一步,想要反過來擒拿和摔飛對方。

  這時那親兵衝勢也猛烈,兩道身影轉眼間衝出兩丈有餘,你想摔我我想摔你的換位三次,空氣中幾乎都聽到「呼,呼,呼」的三下震響。然後便在這三下旋轉之後,都因為那衝勢飛了起來。

  轟的一聲巨響,兩道身影直撞上後方的木屋,將那白楊木築起的堅硬牆壁,硬生生地給撞開了。

  此時山林之中,最不缺的,終究就是木頭,築房用的木料堅硬無比,血肉之軀想要撞開。委實駭人無比。然而這一下,是那名親兵的身體生生承受了下來的。當兩人的身體飛起在空中,那親兵是後背撞上的木牆,而在他的前方,與他一同以奔雷之勢撞過來的陸紅提甚至還改變了身體的姿勢。側身撞入了他的懷裡,分明就是一記貼山靠。

  此時各種拳法都有自己的發力方法,但許多技法也都有相通之處,這一記貼山靠,說白了是以全身的力量撞向敵人,練時以身體撞樹撞牆壁,但以力量為主的招式。通常還是由男子來使的多。只是眼前這一下,那三次旋轉之中聚集的力量已經不知道有多大,那親兵已經失去了重心,當兩人飛起來。陸紅提從他懷裡硬生生撞進去,所有的力量都已經轟在了他的身上,比之原地使出的貼山靠,不知剛猛了多少倍。

  那一下子。不僅他口中噴出鮮血,幾乎連皮甲下的身體都被撞碎。幾處地方迸出血霧,當他轟隆的砸進屋裡,房舍傾倒間,曹洪等人便看見陸紅提自房舍另一邊的門口走了出去。

  那時候曹洪就已經反應過來,他遇上了最扎手的點子。

  然而這時候騎虎難下了。陸紅提不願意與他們糾纏的主要原因還是擔心寨中情況,曹洪等人卻無法放棄,幾人在追逃間幾乎穿過了半個山寨,偶爾遇上打鬥的,陸紅提便衝進去廝殺一陣,順手打倒幾人再奔向下一處。她有時空手,有時便順手奪來武器,只要是未形成嚴密陣勢的,不是六七個人同時向她揮刀的,短短幾下交手,她便會撲殺數人,那根本是戰陣上千錘百煉的技法,招招致命,不留餘地。

  曹洪與幾名親兵僅僅能對她造成些許麻煩,而當那女子殺的半身血紅轉過來向他們動手時,寨中的叛亂基本也已經得到控制。事實上,曹洪的武藝與五六名親兵的一齊出手,還是能對她造成威懾,但也僅僅是威懾而已。這一天原本大概沒料到會動手,她作為寨主,穿的還是一身樣式大方的黑色長裙,這時候鮮血斑斑點點,半紅半黑,襯出那張瓜子臉與蹙起的眉頭,信步殺來時,給人的感覺,只是化不開的寒意。

  七個人一起,還能有威脅,當在混戰之中陡然被她殺掉一個,潰敗的速度,陡然間就變得更快了。曹洪等人一路打一路退,也終於能夠明白過來,對方不帶武器就去與他們談事情,不是沒有江湖經驗,只是覺得沒有必要。

  ****************

  「我、我們認栽,你住手——」

  被那股大力推得連退八九步方才停下,曹洪終於忍不住喊了出來,然而話音未落,一道身影從他身邊飛了過去,是方才揮刀攔下陸紅提的那名親兵,也不知她是怎麼將人打出這麼遠的。那身體砰砰的摔在地上,滾了好幾圈方才停下來,吐了口血便已死了。

  「將軍快走——」

  另一名親兵武器已經被打走,大喝一聲便朝陸紅提這邊撲過來,想要將她抱住,只是身體還在半空,便被陸紅提一掌拍在了頭頂上,那親兵單膝跪往地上一跪,身體摔在了陸紅提的腳邊。曹洪看得呀呲欲裂:「我、我乃晉王手下大將……」

  陸紅提朝他這邊走過來,搖了搖頭,她的臉上也有幾點血跡,但看起來,竟給人以素淨之感,沒有通常殺人者的戾氣,只是說道:「我不會放你走。」

  足音空靈,距離拉近,曹洪擺正槍身,「啊」的一聲怒吼中刺出了重槍,陸紅提跨出一步,身體就像是與那重槍融在了一起,曹洪感到小腹上中了一擊,第二下是在心坎,然後,破風聲怒嘯而來,衣袖捲起的破風聲甚至響成「砰——」的一下,陸紅提的兩掌轟在他的胸口上,一觸即收,幾乎是眨眼間的連環三擊。

  鮮血「噗」的噴起在空中,曹洪的身體飛出近兩丈的距離摔在地上,重槍掉落,陸紅提繼續往前走。

  掙紮了幾下。曹洪晃晃悠悠的站起來,開始往後退,他身上畢竟穿著甲冑,受到的傷尚未致命:「你不敢殺我,你殺了我……晉王會把呂梁山……掃平……你不要殺我,咳咳……」

  陸紅提彎下了腰,單手握住那重槍的一端,起身時,刷的一下將槍尖掉轉了一邊。槍尖點在地上,朝著曹洪的方向,被她推著往前走:「誰也掃不平呂梁山……」曹洪看著她,不斷後退,然後啊的一聲。拔出了身上帶著的長刀:「你不敢殺我……」

  下一刻,陸紅提手腕使力,槍尖跳了起來,曹洪刷的揮刀斬了出去,試圖格開槍身,然而斬在了空處。那長槍僅僅是被陸紅提握住尾端,槍尖在空中竟如靈蛇一般。甚至還停留了一瞬,然後刺穿對方的防禦。

  長刀掉在地上,曹洪用雙手握住了槍身,那長槍已經刺穿了他的小腹。從背後刺出去。他這時已經說不出話來,只是用雙手握著,而在槍身那頭,陸紅提卻也沒有放開。只是單手提著,往前推著走。陸紅提前進一步。曹洪就得顫抖著退一步,鮮血與穢物從他的衣服、褲子上滲出來。

  不遠處的小廣場上,人群已經聚集起來,圍繞著叛亂的眾人,巷道旁的屋頂上也開始出現人影。黑暗之中,陸紅提推著曹洪走了過來,到得小廣場邊緣時,她陡然間抬起了槍身,這一下攪破了對方的肚腸,曹洪發出了最後的慘叫聲。陸紅提雙手握住重槍,將槍尖用力插進地上的土石裡,將曹洪釘死在了地上。

  周圍火光晃動,叛亂的與鎮壓的眾人看著這一切,陸紅提走向小廣場的前方,先向人群前方一名看來鬚髮皆白但精神矍鑠的老者問了好,然後才望向叛亂的眾人,這些人一邊是先前參了戰,此時傷勢或輕或重的年輕人,另一邊則是哭哭啼啼的女人或者孩子。人群之中,有一名半身染血的年輕人還抱著陸紅提的劍,陸紅提朝那邊走過去,周圍的人幾乎都下意識的後退,然後她將那古劍拿了過來。

  「該還給我了。」她輕聲說了一句,然後望向這些叛亂人群中帶頭的那些人,「陸三叔,穆家哥哥,我一向待你們不錯。」

  山寨有山寨的風氣,這些的眾人,也大多直接,陸紅提的目光有些悲傷,只是簡單地說出了這句話。那邊的人與她對望片刻,終於那名還抱著鑌鐵長刀的中年漢子抬頭道:「你畢竟只是女子!」

  「……沒說女子不能當寨主。」陸紅提沉默片刻後說道,「而且寨子是老寨主留給我的。」

  「但你還是女子,說白了你就不能服眾!你今日沒死,是他們低估了你的武藝,也是我們高估了那曹洪!」那漢子揮了揮手,指著周圍的人,「你沒死,他們才暫時站在那邊,你若死了,他們立刻就會到我們這邊來,一點也不會記得你!這終究因為你是女子,你會嫁人,誰知道你將來的漢子是個什麼樣的人!」

  「我嫁了人也是這寨子的寨主。」陸紅提垂下了眼簾,隨後睜開,「陸三叔,我知道你是為什麼。年前劫六月的那趟鏢,我說了不能胡來,他們已經投降了,可你們要將人家鏢局的姑娘搶回家當兒媳婦,人家爹爹不准,仁九弟就殺了他,為此我罰了仁九弟。你們不反思殺了人家父親,逢人就說我放走了你家兒媳婦,是不是這個?」

  「大家在山裡,誰沒殺過人!誰不是這樣過的!我家陸仁已經什麼年紀了,憑什麼不能娶媳婦!你為那種事情罰了他二十鞭,還跪在這裡一天,知不知道他回去病了多大一場!你一個女人,懂些什麼!瞎講你那套規矩,知不知道放開手咱們可以過得好多少!」

  「放開手你什麼都沒有!因為講規矩,我才讓你們吃上了飯!」

  「放屁!」

  「陸三叔,你們瞎了眼,只以為是行情好起來!為什麼以前的行情就不好!」

  「金遼在打仗,什麼東西都缺,所以跑南北的人才會多起來!」

  「你……你們是豬!」吵架、擺道理,終究不是陸紅提所長,她此時臉色稍微漲紅了,罵了一句出來。倒是一旁的人見陸紅提不太會說,陡然罵了出來,轉眼間就是喧囂一片。

  「他媽的陸三,你會不會看事情!」

  「去你的,沒有寨主定下的規矩,誰會專走我們這邊,給我們送東西……」

  「宰了他啊,說那麼多干嘛。」

  喧囂聲中,那邊陸三道:「哼,反正你贏了,你要怎樣都行,我陸三也是刀口舔血,腦袋別在褲腰帶上的人,早就忘了怕字怎麼寫。但你別忘了,你是女子,反你的人不會只有我,終有一天,有人會殺了你,然後所有人都忘記你!還有,有些事情你裝作忘了我可沒忘,早幾年你就說過,這寨主你會傳與別人,因為你是女子,你還一直想要挑人出來。這事情你做過吧,如今寨子大了,你戀棧不去,不就是為了那點權力嗎……」

  周圍的人罵了起來,陸紅提臉色原本漲紅,此時卻搖了搖頭:「我不會把寨子給你們的。」她神色複雜地笑了笑,看看周圍的所有人,揚起了頭,重複一聲,「我不會把寨子給你們的了。」

  這樣光棍的說法倒是令得周圍的人有些沉默,片刻之後,陸紅提才再度開口:「因為你們吃上飯了,我終於讓你們能吃飽了……幾年以前大家都吃不飽,呵,刀口舔血,腦袋別在褲腰帶上,誰不是這樣,那時候大家都什麼規矩不講的搶來搶去……我還小的時候,那年冬天下大雪,真的沒東西吃了,陸三叔,我把我最後的小半個餅給了仁九弟,然後他沒吃飽,我也餓著,嚼樹皮,寨子裡的人都餓得一直哭……」

  她聲音有些哽咽,抹了抹眼淚,卻是笑了出來:「那時候,每年總有幾天這樣的日子吧!誰都過過的!我當了寨主以後,我也沒有辦法,我武藝高,可以到處走,可以去殺人,可我去殺誰啊!殺了誰都不夠大家吃的,我那時候是想過,我是女子,不適合當這個寨主,也許別人可以比我當得更好。可現在不同了,我總算讓所有人都吃飽了,你想要這個寨主,那原本也沒什麼……」

  她臉上還掛著眼淚,原本是笑著的,此時咬了咬牙關:「可你們想要大家再餓肚子,我不會讓你們把事情變成這樣。」隱約間,那話語中有一份堅決,在她而言,來自於此時身在千里之外的那個男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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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七三章 業火(下)

  生活在呂梁山這樣的地方,人人的心中都有著一份過往的陰影。本身各方面的局勢就不穩定,遼人與邊軍的輪番來襲,本身資源就匱乏,想要踏踏實實種地的不是沒有,然而糧食種出來,人被殺,東西被搶卻是常態。沒有什麼人會從一開始就選擇拿著刀去搶別人,可踏踏實實活不下去,倖存下來的人餓著肚子又沒有走正途的可能,就只能拿著刀出門。

  稍微有些力量的山村、寨子,可以守住自己的一畝三分地,種些糧食養些牲口,但土地本就算不得肥沃。遼人、邊軍的陰影之中,還有當地人的覬覦,周圍都是吃不飽的,稍微好一點,覬覦的人就愈發多,覬覦的人多,需要的保護力量就越大,生存的成本也就越來越高,生存成本越高,人就只能越發凶狠,不留餘地,最後只能形成每況愈下的死循環。肚子,每個人都是餓過的。

  陸紅提此時留下眼淚,大家都知道她對自己人的溫和,卻並不會認為這是軟弱。縱然沒有撂下什麼狠話,但她的目光之中,周圍的人也能夠聽出她此時的堅決。當然,這樣的話語,是無法打動屁股已經坐到了另一邊的人的,那陸三等人只是片刻遲疑,咬了咬牙:「說什麼漂亮話,你便是戀棧不去!老子也不是孬種,今日既然栽了,你要動手……」

  「但我放你們一條生路。」這一邊,陸紅提打斷了他的話,「你們記住我說的,這一次我放你們生路,也只有這一次……」

  這話一出,周圍一片嘩然,陸紅提垂下眼簾,再睜開時,聲音隨著內力迫發出去,不疾不徐的聲音。在片刻間。幾乎壓下了所有的喧囂:「我不知道你們中間有多少人服我、不服我的,這一次我放你們活,不僅如此,我還放你們走!你們覺得陸三說得有道理的,帶上你們的家人、行李,跟陸三從這裡出去」

  她揚著頭,伸手指向遠處寨門的方向:「你們覺得行情好了。那就跟著他們出去打天下,遇上要搶要殺的,就殺得乾乾淨淨,按照你們的規矩來不用理會我一個女子!今天走了的,我們的恩恩怨怨,從頭再算。留下的。是我陸紅提的家人,守這裡的規矩,願意聽我一個女人說話的,我管你們……能活著,有一口飯吃……」她笑了笑,「能當個人……」

  「但如果過了今晚,留在這裡還有兩面三刀的。我是個女人,能力有限。但我若要殺人。你跑到天涯海角都躲不了,到時候我一定殺了你。再殺盡你的家人,免得他們留在這世上受苦。我說到做到。」

  夜風凜凜,吹響廣場上持劍女子的裙擺,周圍先是鴉雀無聲,然後是微微的騷動,交頭接耳。眼前的事情,在呂梁山這片地方,真是太少見了,畢竟無論放在哪一個寨子,陸三等人都可以說是死定了,而現在對方竟然還給寨子裡其它的人一個選擇的機會,這不是自己折自己的羽翼麼。

  但不得不說,人群當中,至少有一些人,是心動的。畢竟青木寨以往統和周圍的村寨,也僅僅是因為簡單的「能吃上飯」,人們加入進來時,對青木寨的情況未必完全清楚,但是在吃飽飯以後,各自的心思也就活了起來,開始變得會考慮自己被一個女人管著是不是會爽,這個寨主是不是太軟了一點等等等等。

  周圍的微微騷亂中,原本以為自己必死的叛亂人群就更加驚愕,一邊疑惑一邊議論起來。人群前方,站在陸三身邊的高大男子在確定不會被殺之後,再看看周圍的狀況,陡然間一咬牙站了出來:「你說得好,憑什麼是我們從寨子裡離開,現在青木寨的勢力,是我們打下來的,憑什麼不是你……」

  「黎家哥哥!」陸紅提只是冷然打斷了他的說話,「你今天再說半句話,我立刻殺了你,然後親手送嫂子跟侄女上路,你信不信我?」

  她將目光掃過那黎姓男子,然後掃過另一邊人群中一名抱著嬰兒的女人。默默地看了片刻後,方才走向一邊,手指揮了揮:「就這樣了,打發他們走。其他要走的,今晚也走。收拾東西,帶上乾糧。」

  人群中先是驚疑,然後喧鬧,有人跑過來似乎想要改變陸紅提的主意,也有人嘰裡呱啦開始說其他話的。但其實有些安排是以前就做好的了,陸紅提手下最信任的幾人已經開始負責送人。陸紅提沒有理會眾人的喧鬧,走到小廣場邊的一塊石頭上倚著坐了下來,夜風吹拂,火光與星光揮在一起,她半身都是鮮血,但並不介意,只是併攏了雙腳,拉拉裙擺罩住鞋子,偏著頭,看著這夜色中的寨子。

  廣場另一邊,先前她去問過安的老人拄著枴杖,轉身離開了。

  這注定是個不太平的夜,寨子裡的喧囂聲一直在持續,有些人準備走了,有些人在商量,也有些參與了叛亂的開始悔過,跪在廣場邊說要留下。陸紅提終於還是點了頭。她離開小廣場,去往半山腰上的一所房子,房門外老人正在夜風裡看著寨子裡的情況。陸紅提過去扶了他:「梁爺爺,風大,進去吧。」

  「天熱啊,我也不知道你今天做的對不對,怕是有不少人會走了。」

  「留下來也麻煩。」

  「倒也是,那位寧公子,說得是有他的道理的。」

  「嗯。」

  「只是……以田虎的屬下來做這件事,怕是會嚇跑很多人了,我也在想,會不會嚇跑太多了……」

  「若真是不能共患難的,便隨他們去吧。」

  她扶了老人進屋,老人點頭笑笑,拍了拍她的手:「不論如何,你今日是真像個寨主的樣了。黎力天生反骨,看來忠厚實則狡猾,往日裡就是他最會說,你一句話就嚇到他,很好。」

  「跟人學的。」

  「哦?」

  老人看了看她,陸紅提笑著垂了垂眼簾,她跟隨寧毅的那段時間。雖然話不多。但對於寧毅做事,是努力記憶和模仿了的,後來得出結論,「殺人全家」是最嚇人的話,也是陸紅提從小習武,學問不高,否則大概會忍不住拿個本子記下來。

  寨子裡的這場變故。之前就已經是有了準備的,雖然並非算無遺策,但只要一出事,後續如何去做,不少人都還心裡有數。陸紅提遭遇曹洪發難的時候,這邊的老人就已經掌控了全局。這時候兩人才能在這裡做個合計。誰會走,誰會留,往後會如何。說話之間,老人也從床頭拿出了寧毅給的小冊子,陸紅提則坐在一邊的凳子上,陪他說話。

  小冊子裡,是有預測到這件事的發生的。當然,寧毅只能通過人性來推想個大概。陸紅提在這山上。身為女子。沒有嫁人,說值得信任的班底。不過是最核心的幾個人。這樣的狀態可以維繫一個小的山寨,注定在壯大的過程裡會遭遇各種事情,家庭企業難做大也是這樣的原因,可供信任的人太少。這些東西後期固然可以通過制度彌補,但前期不能沒有應對。

  讓他們聚集在一起,讓他們造反,更容易讓那些兩面三刀的人快速暴露,而後單純的殺戮也只能是洩憤,這時候,不妨趁機給他們一個選擇的機會,既然已經有帶頭的人,乾脆就讓寨子分裂一次,排除掉這些不可靠的因素,此後留下的才是真正的自己人。

  當然,寧毅沒料到陸紅提會拿田虎的手下來做考慮。也是這曹洪撞在了槍口上。呂梁山到處都是山寨,眾人天不怕地不怕,青木寨殺了田虎的人,這件事可大可小,往大了說,河北晉王畢竟勢力龐大,青木寨的規模是無法比擬的,但往小一點說,兩邊相隔還是遠了,雖然偶爾打交道,做做生意,但要說征討青木寨,這件事情對於田虎來說是完全吃力不討好的,曹洪跑到青木寨來搞事,雖然死了,兩邊也不是不能談。

  但得罪田虎這件事,畢竟會給寨子裡的人造成心理壓力,一些原本騎牆和猶豫的,此時就可能選擇離開。這或許也是因為陸紅提本身是女性,重感情,對於手下人可不可靠,還是非常看重的。而一旦這次清洗過後,留下來的,絕大多數就不用擔心忠誠心的問題,當青木寨再度擴大,這一些人,就都可以成為核心,不再為找不到「政委」的人選而擔心了。

  兩人說了一會兒關於田虎那邊的善後事宜,陸紅提忽然想起一件事,問道:「梁爺爺,『那裡』沒被波及吧?」

  「好像沒有,不過還是去看看吧。」

  「嗯。」

  陸紅提點頭,點起火把,與拿著小冊子的老人一道出了門,轉過後方林間一條並不長的小道,林間的空地上,是一個看來修建到一半的建築。東西倒是沒有被這場變亂波及,老人翻開小冊子,一直到最後幾頁,如同往日一般,對照著圖紙看了看。陸紅提皺了皺眉頭:「也是我太急了,早知道該晚些建的,這些天來,未必不會被有心人看了去……」

  老人搖了搖頭:「沒事的,這麼簡單的東西,他們能知道是幹什麼用的?就是不知道……這東西到底有沒有用……」

  「他說應該有用……」陸紅提看著那建築,伸手摸了摸上面的石塊,「他說的也不清楚,而且現在我們這邊東西不夠,但我想……還是先建起來吧……」

  時間回到兩個多月以前,她與寧毅告辭前的幾天裡,寧毅有一天找她說了一件事:「我有一個東西,做出來是不難的,我也不清楚用處有多大,但不妨試試看。你現在能找到的原料可能會有些不足,但是可以先照著樣子做一個,有機會了,再試試看效果,嗯……它是這個樣子的……」

  寧毅將幾張圖紙交給她看了:「這個還是要謹慎,盡量不要落到別人手上。」

  林間傳來風聲,搖晃了火把上的光芒,在那火光的晃動間,忽明忽暗地照亮了小冊子上的字跡與圖案,由於紙不大,寫得也是密密麻麻,只做陳述之用。在老人手指折了的一角,有作為起頭的四個字,那是:土法煉鋼。

  微微的光芒朝前方延展開去。空地之上黑乎乎的只有輪廓。那是尚未完成的,以石塊壘砌起來的……

  ……半個高爐!

  山風自林間鼓動過去,吹過了這空地間的老人與女子,穿行群山,逐漸的,猶如雷吼……

  ***************

  風起時,斑斑點點的光芒。

  自青木寨中散出來的人群分成不同的幾撥。朝著群山之間散去了。這邊是陸三與黎力帶著的最大的一撥,回頭望去,青木寨的火把光芒掩逸在那邊的山林中,猶如另一個世界。

  從寨子裡出來以後,聚集在隊伍頭前的,就不止是陸三與黎力了。當初想要發動叛亂,本就不是兩個人可以組織起來的,其餘還有幾人,也在其中參與,或是武藝不錯,或是腦子靈活,能夠說話的,這時候便站了出來。此時他們望著青木寨的火光。心有不甘。但回是回不去了。

  「現在怎麼辦?」

  「這附近的山裡,青木寨那邊的地勢是最好的!若是今日拿下了……」

  「現在說這些有什麼用!我準備去投奔陳大興。那邊大塊吃肉大碗喝酒,不跟這女人一樣婆媽……」

  「這口氣我嚥不下!寨子大家都有份,如今我們被趕走,就這樣算了?」

  「還活著就拜拜吧!你打得過陸家的女子?你打得過她,如今我們出來了,那邊一夫當關萬夫莫開,你打得過青木寨嗎?」

  「我原以為走的會更多……」

  作為首領的幾人中,各有意見,但終究是嚥不下這口氣的人居多。陸三的兒子在這場變故中已經被殺了,後面的隊伍中拖著年輕人的屍體,他紅了眼睛,神色有些恍惚:「我不會就此罷休的,我要去田虎那邊,告訴他們曹將軍被殺了……」

  「告訴田虎又怎麼樣!陸三,田虎根本管不了這裡的事,打下青木寨他又能怎麼樣!損兵折將還拿不了多少好處!」

  「你們當今天是我們運氣不好嗎?」那一邊,黎力冷著臉看看周圍,說道,「梁秉夫、陸紅提這一老一小早有預謀,你們還沒想到嗎?我們一發難,他們就立刻殺過來了,他們早就想要趕我們走!」

  他的說話讓眾人愣了愣,隨後才恍然:「梁秉夫計劃的吧……這老東西,果真老謀深算……」

  「不是梁秉夫,他沒這麼厲害……」黎力搖了搖頭。

  「陸紅提?不可能。」

  「哪裡是陸紅提,那女人除了武藝高點,其它能幹什麼,當初老寨主傳位給她,就是覺得她良善,扔不下這一寨的人……你們還沒發現?寨子是什麼時候開始變的?自從陸紅提那次南下報仇,回來之後,就弄了那麼多亂七八糟的事情,定規矩,跟人做生意,大家不早就在說了嗎……」

  「是啊,好像聽說……她認識了什麼高人……」

  「帶回來一本秘籍?好像聽說了。」

  「什麼高人……讀書人。」黎力說道,「我曾經打聽過一下,當初陸紅提畢竟沒有提防身邊的人,口風一開始也是不算嚴的,有些東西還是能夠查到。陸紅提遇上的是一個讀書人,給她謀劃的這些東西,那個讀書人,本領是有的,跟梁秉夫一樣……陸紅提就是憑著這些,把寨子擴大出去的,那個秘籍,我幾次三番想要找到,可梁秉夫人精似的,我沒法下手……」

  「那你現在說這個,是想要怎麼樣?」

  「呵,怎麼樣……知不知道?陸紅提早幾年,是想要在山裡隨便找個人家嫁了的,有人若是說親,她可能猶豫,但不見得會完全拒絕……雖然最後都是拒絕了。但自從她從南邊回來,若有人提親,她都拒絕了。把心思撲在寨子上,又不嫁人,她想幹嘛?去年的時候她第二次南下,我偷聽到這些事,梁秉夫希望陸紅提乾脆找到那個人嫁了,陸紅提嘴上說不行,實際上……她臨行前那幾天的神情,我就全看出來了……」

  黎力輕哼一聲:「山裡長大的,又是整天殺人,她雖然長得不錯,但真會些什麼?這樣的女人,見了花花世界,便挪不開眼了……她喜歡上那個讀書人了,可惜人家不願意陪她來這種地方,嘿,我看哪,若是那男人肯娶她,估計她就呆在江南當少奶奶,不回來了,咱們也少了這麼多事。但書香門第,誰願意娶個武藝這麼高的不安分的女子進門!」

  黎力語氣之中極盡貶低,眾人想了之後,不免點頭:「那又如何?」

  「如何?呵。」黎力笑了起來,隨即閃過一絲冷然,「陸紅提的性子,本就重感情,她現在沒什麼家人,所以身邊牽掛就少。但那個男子,看來她是喜歡得緊了,知道嗎,年前的那次南下,她又帶回來一本小冊子。你們要走去哪個寨子,或者要去田虎那邊告狀,我都不攔著……我要去京城。」

  「啊?」

  「我知道那個人的名字,嘿,我聽到了。寧毅、寧立恆,江寧第一才子,但他應該會在京城。哈哈,我聽到了。陸紅提我是打不過,但那人只是會誇誇其談的書生,還是什麼第一才子,想也知道是個什麼貨色,不過我不否認,他腦子裡是有很多有用的東西的。做事要有方法,柿子要捏軟的,我們幹不過陸紅提,跑去抓個書生,自然手到擒來,到時候我讓他生不如死,把他帶回呂梁,以陸紅提的性格……到時候寨子是我們的,冊子也是我們的……我現在只問,你們誰跟我一起干?嗯?」

  風聲之中,一陣沉默,然後有人扛起了刀:「我參加。」

  旁邊有人道:「老子算一個!」

  「干了!」

  「哈哈,抓了她姘頭,看她還怎麼囂張!」

  淡淡的光芒裡,一個又一個的舉了手,片刻,氣氛熱烈起來。從青木寨出來,雖然身邊有這麼多的人,但路是不好走的,現在倒還好些,到了冬天,恐怕又會餓肚子,要新建一個寨子,立足也是個大問題,最好的辦法,終究是奪回青木寨。到得此時,由於看到了可以走的路,眾人的情緒猶如聚義一般的沸騰起來。

  夜還深,幾人在夜風中,望向了南邊,風聲鼓舞間,有著他們那似乎連群山都無法阻隔的決心與野望。黎力抱起了雙手在胸前,朝陸紅提發難,他們確實是魯莽了,早該有人質的這一刻,他們終於走對了方向。

  遠隔千里,汴梁城中的房間裡,寧毅翻了個身,抱著身邊只穿了肚兜的小嬋的身體,呼呼大睡,在他的懷中,小嬋睜開了眼睛,眨了眨,在微微的光芒間看著寧毅沉睡的臉,片刻,笑了起來,微微撅著嘴,在寧毅的嘴上輕輕地「啵」了一下,然後繼續眨著眼睛看著,終於小小地打了個呵欠,蜷縮在寧毅的懷裡,繼續幸福地睡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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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8-2 22:47:36
第三七四章 半日
        
  京城居,大不易。無論哪朝哪代,一國首都所在,其中生態都是最為複雜的。就目的而言,寧毅這一次的率眾北上,首先要給蘇檀兒的過來打前站,買房、考察店舖的位置、調查京城之地布行、酒樓的生態,無論蘇家這邊,還是云竹那邊,都得有個大概的安排,而這一切都要壓在十天頂多半個月的時間裡,委實是有些趕的。

  蘇家以往在京城一帶只能算是有些小門路,能夠做大的布商,家家戶戶都有點小秘籍,蘇家最擅長的兩種布匹,每年會送一點到京城來寄賣,認識一些掌櫃,但也只是如此了。你如果過來旅遊,人家自然歡迎,說不定還會倒履相迎,過來做生意搶飯碗那就是另外一回事。原料的購入,工坊開在哪裡,怎麼請人,短期內想要理出個頭緒來都不容易。如果不是因為分家已經勢在必行,想必蘇愈也是不願意孫女與女婿面對這樣一無所有的一個攤子的。

  分家之後,蘇家給予蘇檀兒這邊最多的,怕就是相當多相當多的銀子,至於蘇家原本在長江以北的一些工坊、店舖、技術力量,距離汴梁仍舊是很遠的。而銀子在汴梁這片地方,到了一定程度以後,意義就不大了。

  這是這片大地上有史以來,商業最為發達的一個年代,商人的地位有所提升,財富的囤積、貧富的差距已經到了一個極為驚人的地步。但在封建制度下,這一切並不會給人太大的衝擊。因為有財富不見得會擁有無限的資源。權力在這個年代是最實在的東西,一個身價幾萬兩的官員不會去羨慕一個身價幾百萬兩的商人。無論從能夠得到的資源、得到的享受、得到的尊重等任何方面來說,都是前者佔優。

  京城一地,尤其如此,滿身是錢也得不到尊重的情況並不出奇。當然,有背景的情況下,事情才會變得不一樣些。

  「……地方不算大,但就雅緻上來說,還是不錯的。院子就只有四個,正廳算得上寬敞了,只是有些時間沒打掃,整理一下就好……旁邊是客居,後面是主居,廚房、下人的住處都在那邊……正廳的這棵樹是不錯的,我很喜歡。秋天裡黃葉飄零,氣氛很好……主居室的院子裡有個荷花池,每年稍微清一清淤泥,花已經開了……」

  來到汴梁,到得第三天,覺明和尚就給寧毅他們找了一處地方。與此時汴梁城中商舖最多的大貨行街相隔不算遠,但這一片位於過渡區的地方環境頗為安靜,適合住家,一共四個院落組成,又臨河。正廳這邊幾棵樹,最大的一棵槐樹怕已有上百年樹齡。冠蓋青青,給人親切之感又並沒有打亂主廳的正式。

  每個院子都有些大小園林建築,看來都經過了精心的佈置,但突出的不是觀賞性而是生活環境的氣息,後院一個荷花池伴著亭台山石,蓮葉田田,荷花已經開了,夏日的光芒裡委實有著令人心曠神怡的朗然氣息。而可以想見,到得秋天當院落中樹葉漸黃,徐徐飄落時,又會有著怎樣的一種慵懶氣氛。

  這些園林,想來是經過大師之手,每一個季節每一種天氣都會有其內涵,而且並非突出,反是讓人更好的溶入。即便寧毅在這方面並沒有多少研究,也能看出它的好處來。

  「外面就是河,周圍有活水,夏天就不會太熱……隔壁那家在大理寺當班,不過聽說人還可以……」

  這位覺明和尚面容俊朗,一身白衣袍袖寬大,站在屋簷下向寧毅等人隨意地介紹了一番。過來已有三天,初次交談之後,寧毅也大概清楚了他的背景,他原本叫做周長福,字少芹,皇室血統郡王之後,年輕時才名動驚,結果剃度出家。他修的是入世的禪,拜了師父但不入山門,在京城一地交遊廣闊,參與各種詩會交友,與各種人物往來,只是持戒甚嚴。

  據說他年輕時便是有名的風流才子,當了和尚之後,仍舊有不少青樓女子戀慕。只是他當了和尚之後,便不近女色,不飲酒肉,上層的聚會他會去參加,最下層的人他也來往過,冬日裡放糧施粥,行醫救人,據說甚至有人親眼見過他在緊急的情況下為半死的乞丐吸出傷口膿血。寧毅心想他一開始或許是個理想主義者,不過,到得四十歲上,這和尚身上便看不出多少尖銳的東西了,只是像顆被河水沖刷了許多年的圓石,圓潤透亮。屬於那種最好相與也最不好相與的人,不算高的語調裡卻也帶著爽朗與灑脫的感覺。

  這次隨著過來看房的,寧毅這邊除了小嬋、云竹、錦兒,還有蘇文昱蘇燕平,那邊則是覺明、成舟海、秦紹俞、聞人不二以及齊家的三兄弟。這一路過來,齊家三兄弟雖然是聞人不二的手下,但與蘇文昱蘇燕平也相處不錯,他們倒是頗為讚歎地在周圍走走逛逛。秦紹俞雖然是秦嗣源安排過來,但成舟海與覺明和尚在,他能說的話也不多,小嬋與錦兒在周圍瞧來瞧去,云竹本是在跟寧毅有一段距離的地方跟著,不久後便也被錦兒拉走——她與錦兒其實是不會住在這裡的。

  買下這院子的意向隨即便被敲定,東西好,錢自然不是問題。從成舟海的話裡,寧毅也聽出來,這院子可能之前便是郡王府的產業。覺明和尚是在父母過世後出家的,家中產業一部分給了親族,一部分收回朝廷,一部分被他用來幫助窮人,院子該是零零散散剩下的,屬於半賣半送,卻也是身份和關係的象徵,佔了這個便宜,以後能少不少可能有的麻煩。

  幾人對於這點便宜都並不在意,談妥之後,走走看看。成舟海雖也問及了其它的事情,但寧毅並非一味占人便宜的性格,布行、作坊、找人這些事情,不至於總是要勞煩這些在密偵司裡做事的頭目,不一會兒,便將話題談到詩文、風花雪月上去,例如最近的各種詩會啊,風頭最勁的於少元《王道賦》啊。

  「立恆終於來到京城,這類場所,總得去看看吧?紹俞在這方面,應該很會安排哦。」

  畢竟秦家是東家,幾人說話,不好完全將秦紹俞撇開,只好找邪題將他拉進來。秦紹俞性格看來還算單純,有些赧然:「其實……我詩文不太好的,不過這類詩會最近若是要去,我倒是都已打聽好了,伯父說過,我是要招待好寧公子的……」

  對這種剛剛接觸到複雜世界的年輕人,寧毅並無惡感,哈哈笑著表示了感謝:「不過,我對這些詩會興趣不大,反倒是汴梁最著名的幾座樓,趁這幾天都想要進去看看。」

  「哦?」成舟海笑道,「立恆只是打算看看?」

  「便是看看,嗯……成兄知道的,主要還是為酒樓的事情,云竹的竹記要在京城這邊開,京城這邊最好的地方是個什麼樣子,還是希望能夠親眼看看,有個概念,當然,將來倒不是打算跟他們搶生意……另外礬樓那邊,有個朋友可能要拜訪一下。」

  聽他說起礬樓,覺明和尚笑道:「是那位師師姑娘吧,聽聞人說,她與立恆早就認識,怕是得去見上一面的。」

  寧毅笑著點頭,這種為著以往的交情而做的聯絡,自然也不好大張旗鼓,頂多是李師師有空的時候,叫來其餘的幾個人坐一坐罷了。寧毅只是答應了對方,又有心去礬樓看看。至於其他的「兒時夥伴」對他有沒有什麼深厚情誼,他是不抱想法的。

  如此閒聊一陣,中午在外頭一道吃過午飯,成舟海與聞人不二要回相府,覺明也就此告辭。下午,秦紹俞便領了寧毅等人去挑選各種家具、日常物品,一直挑選到日暮時分。

  宅子畢竟已經挑好了,這邊不缺錢,寧毅也將這事當成了陪伴著眾人逛街,見識一下汴梁的景狀,因此挑選的也不僅僅是幾件家具。幾人從街道上一路逛去,錦兒拉著云竹、小嬋鑽進鑽出各種店舖。她平時或許不會這樣,假如只有她與云竹,又或是帶著一兩名下人,作為姑娘家是不好逛店舖逛得太誇張的,但今天寧毅等人跟著,在她而言,也可以當做夫家陪了出來買東西,背後有擋箭牌的感覺,是不一樣的。

  之前看中的家具,只是約了時間讓店舖老闆送去,至於臨時買的一些小物件,包括吃的喝的,水果蜜餞等物,就讓兩名下人拿了。隨後倒也有小小的插曲,當錦兒興高采烈買了幾件自己喜歡的衣物時,其中一名手上得空的下人被支開去做其它的事情了,寧毅與秦紹俞在旁邊的店舖旁看東西,蘇文昱過來替她付了錢,隨後替她提了包裹,她倒也不好拒絕。

  這類的小事情,倒是以不同的方式不經意的發生了幾次,蘇文昱膽子稍稍大了些,也試探著與她說了幾句話,倒是沒有被錦兒太過拒絕。她的回答、應對都相當有禮,相對於與寧毅的鬥嘴,是大大不同的樣子,想來也是此時真正有修養的仕女能有的樣子了。

  夕陽西下時,眾人距離文匯樓那邊,本也不算遠,一路散步返回的途中,從一處相對偏僻的巷道間過去時,聽得前方傳來了一陣笑聲。

  「小~咪~咪!菇涼,有沒有看見我的小~咪~咪啊?哈哈哈哈……它是一隻金絲猴,我在找我的小金絲猴……它這麼高……這麼大,很可愛的……可是現在它不見了,菇涼你穿著裙子,可不可以給我看一看哈……」

  伴隨著笑聲的,還有女子的尖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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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8-3 22:33:23
第三七五章 心亂
        
  夕陽掩映,金黃色的光從樹隙間落下,這一邊的道路上行人倒是不多,聲音傳過來的方向是旁邊折轉過去的巷道。伴隨著女子的叫聲,那笑聲入耳,淫賤下作令人髮指,寧毅等人聽得好笑,走了幾步,自路口這邊的樹下好奇地望過去。

  只見道路那頭大概相隔了二十餘米的地方,上演果然是惡少欺凌良家女子的戲碼。看來衣著華麗、惡形惡狀的公子哥與幾名家丁下人正在追逐一名戴著頭巾、提了籃子的婦人。那婦人看來衣著貧寒,算不得什麼有錢人家,幾名家丁只是伸手將想要逃跑的婦人攔在一個範圍內,讓那公子哥追著玩,只是表情看來卻有幾分猶豫,這一切大抵來自於旁邊一名穿虞候官服的帶刀男子的勸阻。

  那身著虞候官服的帶刀男子應該也是這位公子的下人,只是職位高些,拱了手在旁邊稍作勸阻,因此旁邊的家丁才會有所猶豫。只是那公子哥並不將對方的勸阻當一回事,哈哈哈的繼續追逐:「不要跑啊……我沒有惡意的……我的小咪咪沒有我會很可憐的,他會餓死在外面的嘻嘻嘻嘻……」

  他推開旁邊勸阻的男子,將婦人的衣袖抓住,然後撕了一片下來,那婦人尖叫著將籃子往他砸過去,轉身想跑卻又被擋回來,已經焦急無比。這邊寧毅等人看了幾眼,小嬋、云竹、錦兒都皺起了眉頭,錦兒低聲道:「怎麼會有這種人,不是天子腳下麼……」

  秦紹俞也看了幾眼,道:「是高沐恩,太尉府的衙內,他是高俅高太尉的螟蛉之子。京城都叫他花花太歲……」

  寧毅皺了皺眉:「認識的?」

  秦紹俞搖頭:「不,不算認識……」

  事實上,太尉府的義子,與宰相府的侄子比起來,在一般人眼中可能沒什麼高下之分,但老實說,秦紹俞還根本沒在京城混開,基本上也算不得什麼很有底氣的人。這邊錦兒等人聽說了那公子哥的身份,便閉了嘴不再說什麼。無論是小嬋,還是云竹錦兒,都是明白權勢身份蘊含著的力量的人。京城之地,隨便扔塊磚都能砸到幾個天家貴胄,遇上任何事情想要強出頭。最後麻煩都肯定是落在立恆身上。

  這邊悄悄說了幾聲,那邊的高衙內似乎是被勸阻著要玩不如去青樓,不耐煩地跳起來揮了揮手。

  「陸謙——你給我滾開不要再煩我!我才不要去青樓!那裡根本就不好玩!我膩了!我要良家婦女!我!要!玩!良!家!婦!女!陸謙,你們平時也說良家婦女最好了嘛,你看所有人娶老婆都娶良家婦女,大家愛好一致,英雄所見略同。玩一玩有什麼關係呢,對不對!我已經忍了很久了,從林沖那件事以後你們就一直婆婆媽媽,我才玩了幾次……陸謙我知道是我爹讓你跟著我。可你再這樣我就死給你看——菇涼,我的小咪咪……」

  那陸謙勸阻了這幾次,見對方真的生氣,也終於只得退下。高衙內繼續衝過去調戲那女子。這邊正負責攔人的家丁卻是發現了路口的寧毅等人,按了刀柄。揮手喝道:「看什麼看看什麼看,滾!」高衙內回頭看了一眼,隨後繼續朝女子抱過去,過得片刻,又回過了頭,手指劃著臉頰朝這邊望過來了。

  寧毅這邊本身就在考慮該離開還是該幹嘛,這時候皺起了眉頭,伸了伸手:「走。」旁邊錦兒已經拉了云竹與小嬋的手朝路口外退出去,秦紹俞原本還想說話,寧毅看了他一眼:「秦兄弟,麻煩你送他們回去。」那一眼之下,秦紹俞神使鬼差地點了點頭:「哦。」

  那邊高衙內張開嘴,幾乎是下意識地朝這邊走來:「美……」

  話還沒出口,一陣哈哈大笑就打斷了他的說話,視野之中,原本在路口的那名書生一邊鼓掌一邊大步走過來:「知~己!哈哈哈哈,這位兄台說得真是太好了,相見恨晚——」

  高衙內往前走了好幾步才意識過來這人是朝著他來的,他本來是下意識地想要說:「小咪咪……」然而那書生已經走近了,兩名家丁想要阻止他的靠近,但不知道為什麼,兩人伸出的手被這名書生一步就跨了過去,高衙內眼前一花,手掌便被對方熱情地握住了,前方這書生笑容誠懇熱烈,相見恨晚之情溢於言表,而且隱約帶著與高衙內方才調戲女子時類似的氣質,讓人一看就覺得是同道中人。或許也是因此,陸謙按刀逼近,卻沒有斬出去。

  「說得實~在是太好了,青樓女子有什麼好玩的。正所謂一曲肝腸斷天涯何處覓知音,小弟方才在那邊看見兩名女子,但陡然間聽得兄台的說話,實在忍不住,一定要過來與兄台見一見才行,兄台的話實在是令人拍案叫絕,當然是良家婦女最好玩啦,對不對……」

  「哈哈哈哈對不起,忘了自我介紹,在下呼延雷鋒,剛剛從青州過來……小地方,兄台不知道也沒關係。但小弟走遍四方,看到的都是那些俗氣到極點的人,就像是你旁邊這位拿刀瞪著我的兄弟,幹嘛,你看著我幹嘛,說你錯你還不承認!他叫什麼名字?是不是叫陸謙?就會勸人去青樓,青樓哎,那有什麼好玩的,給點錢就能玩啦,我他媽寫兩首詩她們就軟得跟什麼一樣,千依百順有什麼意思,當然要會哭會尖叫才爽嘛對不對……」

  「不過老實說你們京城還不錯了!不像我們鄉下小地方!女人沒氣質又主動!什麼青樓不青樓的!兄台我跟你說,老子去青樓招妓,給她說個葷段子,那邊的女人連臉都不會紅一下!我說姑娘!他媽的我給你講個葷段子是想讓你害羞臉紅,我他媽是在調戲你哎,不是要你給我講一個更過分的啊!我跟別人說青樓沒意思他們還不信……不行了不行了,千里迢迢過來終於遇上兄台這樣有遠見卓識的人,不行了,我們斬雞頭燒黃紙。我要跟你做兄弟,以後你的妞就是我的妞,我的妞還是我的妞……」

  對方熱情無比語速極快,高衙內一開始有些愣住,然後才掙紮起來:「他媽的你是什麼人啊!滾開!滾開滾開!誰他媽要跟你做兄弟!我爹是高俅!」

  他掙脫對方手上的箝制,用力一腳朝對方踢過去,這一腳踢在了空處,但對方已經退開,他也就當做踢到了。只聽書生說道:「兄台你不要這樣。你的妞跑了啊——」

  先前被調戲那婦人趁著幾名家丁注意這邊,終於得空衝了出去,幾名家丁其實都在注意著書生的情況,高衙內回頭看看:「那妞給你啦!誰喜歡誰要……你們看什麼看,這邊啊!他媽的神經病。噁心,去死吧你……小咪咪——」

  他罵了那書生幾句,帶了家丁朝著路口那邊跑過去。陸謙按著刀柄後退走了幾步,似乎想要將書生的樣子給記住,但隨後還是跟著高衙內跑了。

  眾人一路奔跑到路口,哪裡還能見得到美女的蹤影,高衙內呼喝著大家到處找。回頭看看,書生的身影已經走到道路那頭,然後消失掉了。

  ****************

  由於遇上這高衙內的些許變故,眾人回到客棧。都有些擔心寧毅,秦紹俞則後悔自己沒有留在那裡看到底發生了什麼事。好在不久之後,寧毅平安回來,說起那高沐恩。也是輕描淡寫。云竹錦兒等人詢問一下,從中知道那婦人也已經脫困。雖然寧毅說不是自己的功勞,只是陰差陽錯的攪了局,但秦紹俞卻覺得這寧毅不愧是伯父看重的人,委實高深莫測起來。

  雖然是一件小事,但寧毅隨後倒也向秦紹俞詢問了對方的事情。其實在京城一地,雖然是仗勢欺人,但與包道乙類似,高衙內大抵也會有些忌諱。他在外面惡名昭彰,但若是看來真有身份的,卻也不敢碰。京城之地旁人可以遇上高衙內,高衙內也可能沒事撞上幾個誥命夫人。說權勢,高俅身受恩寵,是皇帝的心腹之人,對皇帝的影響力比起秦嗣源也不見得遜色,但若是高衙內真得罪幾個誥命夫人,京城官員的群情激奮下,高俅也未必保得了他。

  因此雖然欺男霸女額跡斑斑,高衙內也不可能是一味的亂來,今天眾人就算不走,只要有個秦府的名字,對方也不見得真敢亂動。先前因為禁軍教頭林沖的案子,京城已經被鬧得沸沸揚揚,高太尉那邊也要求這衙內收斂一點,還派了心腹手下陸謙跟著。當然,更多的可能是說,做這種事時「招子要放亮一點」。高衙內眼力或有不足,那陸虞侯卻是很厲害的,也是因此,才會頂著對方的脾氣勸阻他去青樓,而不要跑到大街上找小咪咪。

  這些事情本也可以想見,但事關云竹等人,總要打聽清楚,才能放心下來。

  寧毅與秦紹俞的交談歸一碼,這天入夜後,云竹與錦兒回到房間,也在說著傍晚的事情。平心而論,她們作為女子,看見這種事情,都想替那婦人出頭,但畢竟是不能替寧毅添麻煩。誰知道寧毅雖然沒說,叫她們走後還是順手替人解了圍。事實上,這樣的事情,等若是救了那婦人一條命。

  「不過……寧毅今天……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夜漸深時,兩人都已經洗過了澡,云竹在一旁整理著衣物,錦兒則趴在床上無聊地打滾,做些簡單的運動。她此時已經換上睡覺時的輕薄寬大的衣褲,趴在大床上,雙手從後方握住了**纖秀的雙足,幾乎將自己繃成一個圓形——她以往就是長於舞蹈,有時候把身體繃成個匪夷所思的樣子,也是不算費力的。

  想起這事,她問了出來,云竹在那邊疊了兩件衣服,微微愣了愣:「嗯?」

  「就是……我總覺得他別有用心……不知道為什麼……」

  她仰著頭,白皙的足尖幾乎點到了額頭上來,正在思考,說得也有幾分猶豫,然後一隻手推了一下,幾乎變成圓形的身體朝著後方滾了出去。

  云竹低著頭:「他可能,想要撮合你跟蘇文昱……」

  身體畢竟不是真正的圓形,朝著後方蕩了一下,下一刻又壓了回來。足尖也離開了頭頂,雙腿晃過空中,然後啪的一下砸在了床上,像是美女蛇一樣的攤直了。看她趴在那兒一直沉默,云竹有些擔心:「錦兒?」

  那邊沒有回答,云竹道:「其實,你如果……」

  「他憑什麼啊——」云竹話沒說完,錦兒陡然抬起頭喊了一句,滿臉都是憤懣神色,這句話說完,她低下了頭,不再說話,片刻後,身體朝左右滾來滾去,有時候捏起拳頭,大概頗為生氣,終於有一次滾到了牆角,將自己嵌在了牆壁的角落裡,生著悶氣不再動了。如此一直到云竹也上了床,伸手將她翻過來,抱到懷裡,她才終於咕噥出聲:「云竹姐,你是不是擔心我喜歡……他啊?」

  「你喜歡嗎?」

  「我當然……不喜歡蘇文昱……」

  云竹笑了笑,伸手緩緩地撫著她的後背,錦兒抱著她,將腦袋在她懷裡拱了拱。

  「……我要睡覺了。」她嘟囔著說道,然後努力睡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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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8-28 20:22:43
第三七六章 未央(一)
   
  夜深了,河道上延綿不定的燈點,城市的大部分都已經睡去了。

  礬樓之上,李師師持著燈,看夜歸的客人們從不同的方向離去的樣子,這樣的時間裡,離去的人們沒有了先前的高聲喧囂,人數上也不多了,或是孑然隻身自側門而出,或是三三兩兩,拱手談笑,僕人們牽來車駕,大家又一撥沒一撥的,漸漸地朝不同的方向離去。

  燈點幽幽,她在窗口看了一會兒。這並非礬樓一天裡的尾聲,仍有許多得意的才子,失意的官員們在礬樓之中一間間的房裡呆著,會陪著相好的姑娘們直到第二天清晨。但這個夜,確實已經深了下去。

  夜歸的行人提著燈籠穿過了小巷,值夜的更夫在路邊停下,與獨行的馬車擦身而過,從這裡望出去,家家戶戶的燈光還在逐漸熄滅,遠遠傳來狗的吠聲,有人說話,但話語聲聽不清楚。大學士的車駕回去大學士的府邸,有太尉府標誌的馬車從視野之中駛過去了。

  她看著這些,然後喝了一口茶。客人走了好久,茶也早已涼透,她自小便是受最好的教養長大的,對這樣的茶水並不喜歡,入口是茶葉的苦澀,另外又分明夾著屬於水的寡淡,但她常常還是習慣性的嘗一口,然後……以衣袖遮住嘴唇,將它低頭吐掉。走出門去,丫鬟便跟了上來,與她一同回去院子那邊。

  礬樓的姑娘,有賣藝的,有賣身的,大多是兩者皆占。時間已經晚了,在這裡留宿的。固然有花錢找樂子的富戶,也有不少算是某某才女的入幕之賓。這其中若不深究,倒也不乏感情真摯,相敬如賓的例子,錢固然是不會少花。但彼此之間大抵還是會覺得值得。此時才子佳人的故事眾多,不少女子也願意為了某一個男子而守身,礬樓之中,這類事情並不會被禁止,賣藝的其實比賣身的要有價錢。雖說真正湊成一對,脫籍嫁人、大團圓的事情並不多。但也不至於沒有,總能給人留下很好的希望。

  於是,走過下方的院落,便有幾個姐妹與她打了招呼,她們有的是沒有客人,回房或是在外面休息。有的則是在服侍著客人。過來關門時與她打了個照面,這邊一盞盞燈籠下的氣氛,竟與家人也有些類似了。只是祥和的表象,未必便真是一團和睦。出了這邊的大院落,快要回到花魁居住的獨門小院時,倒是迎頭遇上了兩名女子,這兩人也是礬樓中的當紅姑娘。一位名叫做唐月,一位名叫符秋霜,與她打過招呼,然後便有些冷嘲熱諷起來,大抵是羨慕李師師可以出門訪友,而她回來之後,徐東墨等人又屁顛屁顛地過來找她。

  李師師便也端莊大方地笑著,應付回去。說話之中,夜風吹過來,傳來一陣哭聲。李師師皺了皺眉。唐月與符秋霜則冷笑了一下,這哭聲來自樓中一位叫凌雪梅的姑娘,以往與李師師倒也有些交情的,最近這段時間,據說喜歡上了一名男子。要為對方守身,這原本也沒什麼。但那男子並非什麼富戶,才學也未必出眾,贖身的錢不夠,凌雪梅對於賣藝也抗拒起來,據說被人碰了一下手邊潑了客人茶水,這便犯了大忌了,這兩天便被關在黑房裡打,這已經是要逼著她接客的趨勢。

  「已經到了這等地步,還弄不清自己的身份,裝什麼清高,真是……」唐月與符秋霜說著這話,看著李師師,大抵也有些含沙射影的意思在內,「師師姐不會是同情她吧?」

  李師師笑了笑,搖了搖頭:「倒是想起媽媽說過的一句話了,那時我還剛來礬樓,聽見有人哭,媽媽跟我說。聽不慣這樣的聲音,那是很好的,若是有一日聽得習慣了,幸災樂禍了,怕就是一輩子也出不去了……兩位妹妹,我先回房了。」

  她點頭示意,轉身離開。對於那邊發生的事情,她未必喜歡,但那也並不是她可以干涉得了的。哪裡都有這樣的事。

  哪裡都有自己的生態。

  相對於白日的喧囂,城市已經漸漸陷入黑夜的沉睡當中了,就算偶有動靜,也在傳開到不遠的範圍後,淹沒在暗黑裡。皇宮之中,皇帝周哲隨手翻了塊牌子,打著呵欠開始思考明日早朝時的說話,不少官員府邸的書房中,此時還在亮著燈光,燈火中的人揉了揉鼻樑與額頭,繼續著手上的工作,遠遠近近的院落中,偶爾是悉悉索索的動靜,知府在新娶的小妾房間裡哼著淫穢的曲子。馬車從後門進了太尉府,府中一側,有人在喊:「陸謙——我受不了了,我一定要殺了你!你給我出來……」

  拿了一把小刀的、名叫高沐恩的男子在太尉府的院落裡狼奔琢突,誓要殺掉身邊武藝高強的礙事者,語言與樣子都頗為滑稽。終於,當他再度跑回自己居住的院子時,看見了正靜立門下的陸謙,他要衝上去的時候,對方推開了旁邊的房門,房間裡的地下,一個麻袋還在掙扎。於是他的眼睛立刻就亮了:「陸謙,還是你愛我,是誰,這是誰……」

  他衝進去用小刀割開了麻袋上的繩索,裡面放出來的,是一個被繩索綁住的婦人,高沐恩愣了愣:「陸謙!我要的不是她啊,我要的是……啊啊啊啊啊——算了,暫時就是她吧……小咪咪,姑娘,我說過我會找到小咪咪的……」

  陸謙關上了門,然後裡面傳來笑聲、衣物被撕破的聲音,與婦人因為嘴被堵住而從喉間發出的絕望的哭喊聲……

  夜晚還在繼續,星辰、月亮跟層層的薄雲在天空中轉著,時間的推移不會遺落下任何的地方。天還未亮時,城市便漸漸的醒過來,起床的聲音,掌燈的聲音,狗吠的聲音。薄霧流轉,露水從葉片上滴下,寧毅起床後,在院子裡做了廣播體操。進到另一個院子時,卻見元錦兒罕見地早起了。她穿著單薄的衣裙,坐在那邊的屋簷下發呆,慵懶地樣子也不知道在想些什麼,只是在看見寧毅之後,陡然站了起來,冷冰冰地回房了。寧毅舉起了手本想打個招呼,這時候只能撇撇嘴作罷。

  「神經病……」他摸著鼻子咕噥了一句。

  吃過早餐之後休息一下,便得去到秦府那邊拜訪,秦嗣源是要上早朝的,他主要也是與成舟海等人商議有關梁山的各種問題,雖然說目前對於這趟山東之行的突破口已經有了初步的想法。但畢竟成舟海這些人才是整日裡與情報為伍的,能與他們多做交流,對於自己的行動,發現更多需要查漏補缺的事情很有好處。

  由於昨天受到的禮遇,秦嗣源也與家中管家們打了招呼,這一次來到相府,寧毅便被迎了進去。倒是在進入成舟海等人所在的院落時,聽見裡面正在傳來說話聲。

  「出這種事情又能怎麼樣……只是小事……」

  「可他們就是無法無天了!再這樣下去……太尉府……」

  「你有證人證據嗎?靠猜有什麼用,何況這種事情……」

  裡面幾人說話,聲音比較大也比較憤慨的是成舟海,堯祖年與紀坤像是在勸說,但也都有幾分不平之意。寧毅搖了搖頭,卻並不出奇,像他們這類與各種黑暗秘密打交道的人,所見到的不平不公之事要遠遠多於一般人,聽他們話語中的意思。雖然也知道所說事情的不公,成舟海甚至會罵出來,但並不是想要出頭或是幹什麼的感覺,大抵也是一種例行抒發了。

  寧毅敲門進去時,三人才停了下來。隨後與他打招呼,成舟海臉色有些陰沉,向他點頭,隨後將手上已經完成的一份卷宗扔到旁邊。大家稍作寒暄之後,倒也是他首先抬頭說道:「聽說立恆昨日遇上了那花花太歲。」

  「嗯,倒是沒什麼事情……十六少回來說過了?」

  有關這件事,成舟海等人之所以知道,多半還是因為秦紹俞。堯祖年道:「那花花太歲惡名昭著,京師之中,多有看不過去的。只是他義父高俅聖寵正隆,大家都動不了他,這也是沒辦法的事。」

  「嗯,我明白的。」

  成舟海點了點頭:「那便行了。那高沐恩雖然亂七八糟,但真正有身份背景之人,他終究是不敢動的,雖然太尉在外盛傳只是以蹴鞠得聞天聽,但其實……不是什麼無能之輩。立恆不必擔心身邊人的安全,我們這邊,也會有所安排的。」

  寧毅點頭笑了起來,事實上,有關高衙內的事情,昨天與秦紹俞聊過之後,寧毅就已經暫時的拋諸腦後了。汴梁一地,來往商客加上住戶,人近百萬之眾,此時的建築技藝又沒有後世那般發達,整個城市的圈子,足有後世數百萬人的城市那樣大,就算剔除周圍聚居的農村,城牆中的城市範圍也相當可觀。能夠遇上高衙內這樣的名人,算是有緣分,但要再遇上,未必就那樣容易,退一步說,秦紹俞成舟海等人說得都是在理的,如果高沐恩真敢肆無忌憚地對所有人下手,就算太尉高俅聖眷正隆,可與左右二相比肩,也是保不住這個義子的。而就算不論這些,就算江寧、杭州,這類登徒子,哪裡又少得了了。

  「……調戲女子,算是這些人作惡當中最不入流的事情了,倒是這高衙內,其實還挺有趣的嘛。」

  明白成舟海等人是為了讓自己寬心,寧毅心中領情,想要活躍下氣氛,便也笑著打趣了一番。不過這個說法只是得到了苦笑的應和,堯祖年搖了搖頭,雖然不是反駁,但顯然也有幾分不以為然:「立恆說得,倒也不錯,不過……日後便知道了……」

  他這番苦笑,並非是針對寧毅而來,不久之後便拋開這事,聊起其它的問題來。寧毅也並非全知,直到這天傍晚回去之後,才大概猜到那苦笑為何,而在這之前,他倒是頗有名士風範地與秦紹俞、成舟海、堯祖年等人提出了結伴逛各種青樓的邀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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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七七章 未央(二)

  從江寧一路過來京城這邊,原本的計劃是盡量為阻止可能的靖康出點力。但計劃不及變化,大致瞭解密偵司的情況之後,原本預備好的計劃主體無法交出去,剩下的事情也就是一些旁枝末節,交代與否,其實也就無所謂了。

  初臨武朝之時,對於後世的物理、化學所能起到的作用,其實並沒有寄望太深,縱然他山之石可以攻玉,但一來在這個缺乏工業基礎的世界,改革一時間難以見到決定性的成效,若讓人產生了依賴心理,反倒更加磨損士兵的鬥志。二來儒家體系嚴重忌諱改革與技術革命,這個忌諱並非表現在口頭上,而是改革一旦損及利益,排斥會以各種不同的方法到來。在杭州的事情結束之後,當寧毅思考著可以做些什麼時,在技術上首先選擇的,已經不是火藥,而是土法煉鋼。

  中國五千年文化,博大精深。說是這樣說,但若論及技術,譬如冶金,當技術發展到一定的程度,讓人民覺得「夠用了」之後,在漫長的千年甚至兩千年的時光裡,冶鐵的技術或有小範圍的變革,但從無真正意義上的技術革命。而這小範圍的技術變革,很大程度或許還是因為鐵匠們的敝帚自珍,若真有什麼厲害的技法,必然不會流傳廣大,最終湮沒在時光的洪流中,新的匠人才只好去研究些新的技藝。

  純以技術革新而言,這片自給自足的富饒土地並沒有吐故納新的肚量,它的烙印更多的還是畫地為牢與故步自封。歸根結底,終究是因為這片土地的富饒,以至於在西方的工業革命後,我們迎來了一記巨大的耳光。若從後往前看。不少歷史憤青會言及宋朝明朝的技術革新,已經有了工業革命的萌芽,實際上這不過是自我感覺良好的夢話。在這片大地的統治格局與統治文化初步形成之後,再從頭發展一千次,都難以在十八十九世紀左右出現工業革命,若不是外族的入侵,就必然是內部的分裂與虛耗。沒有危機感的民族,不會求變,只會畏懼變化。因此十八世紀不會有變革,八十世紀或許會有可能。

  當然,即便對於寧毅來說,這也是思考之中順帶的題外話了。但因為這些,他有去思考過諸多簡單的能夠短時間到位的技術創新。首先想到的,還是土法煉鋼。在二十世紀五十年代末的幾年時間裡,中國大地之上遍佈的土高爐沒有太多嚴格而深奧的技術要求,那一場運動在後世曾飽經詬病,經過大量浪費之後一千一百多萬噸的鋼材僅有八百多萬噸能達到工業水平。但若是與此時的鋼鐵相對比,即便是不能達到工業水準的三百多萬噸廢鋼,許多指標也要遠超武朝此時的水準。

  這裡不需要什麼高的工業水準。也並不害怕多大的浪費,只要能打開一條思路,找到合適的碳含量,至少就能夠批量生產出此時的鐵匠們花半年花幾個月才能製成一把的好刀。用於武裝精英部隊,是沒有多少問題的,但由於目前武朝軍隊欠缺的不是好刀而是軍隊素養,寧毅將初步的實驗。還是交給了陸紅提。

  而另一方面,雖然還沒有類似東廠西廠這般慘痛的前車之鑒。但此時的上層對於建立大規模的密探系統是持審慎態度的,從密偵司在諸多事情中受到的制約就可以看出來。若非事態緊急,又有諸多皇親國戚參與制衡,恐怕密偵司根本連行動的權力都不會有。也是因此,以竹記為依托發展大規模的輿論導向體系的計劃,從一開始就不可能得到支持。

  首先上層根本就不會理解發動下層民眾有多大的意義,反過來說,這反而更像是邪教的端倪。而一旦掛在密偵司名下,這個體系的擴大也會導緻密偵司的不可控。因為這些理由,寧毅還是決定了單干。這一次過來,有關布行的事情還在其次,即便他不插手,檀兒過來以後,也有足夠的能力將所有的事情推動起來。寧毅真正要做的,還是在離開之前,對於竹記的事情,做出足夠的思考。

  這一次北上,雲竹與錦兒身邊並沒有帶上什麼隨行人員。因為第一批的人員培訓,此時還在江寧進行,這是自杭州回江寧後就在準備的事情,類似於後世的上崗培訓,足夠在兩三個月的時間內培養出在此時看來已經足堪使用的專業人員。等到雲竹與錦兒在這邊定下,一兩個月後,第一批新老員工參半的人手就會抵達京城,開始準備參與新店的工作。

  而即便在這之後,有關於識字、工作技巧、企業文化之類的培訓也不會結束,制定足夠堅固的考評、陞遷、互相監督機制,讓所有的事情即便沒有雲竹與錦兒這些老闆的照看與參與都能照常進行。有關於這些東西的基本構架,此時就可以開始構建雛形。而另一方面,想要將這些東西做好本土化的準備,自然就得開始參考這時在京城的各種酒樓、青樓。

  這些東西塞在腦海裡,雖然白日裡寧毅看來悠閒,能夠與成舟海等人整日裡閒談,還向秦紹俞提出了從明天開始每天逛一家店的計劃,對堯祖年、成舟海等人隨口提了同行的邀約。實際上許多的東西都還在他腦海中轉著,從堯祖年、成舟海這些見多識廣者的話中完善構思,晚上回去,還得將一份份作為現代公司的章程寫出來,分析哪些可以用,哪些需要變化,哪些乾脆要刪除。從某種意義上來說,簡直是回到了當初創業時的感覺上,當然,重來一次的話,繁瑣的事情雖然不少,一切總算是駕輕就熟多了。

  這天下午秦嗣源與覺明和尚回到府中,卻是向寧毅說起了周佩的事情,最近幾天,這位小郡主忙著各種走訪,據說還要準備覲見太后,沒什麼空閒過來找寧毅。但是見到了秦嗣源兩次。早前一次問清了寧毅住的地方,這一次又托秦嗣源幫忙問問,兩天後青陽縣主府上有一次盛會,問他去不去看看。

  「青陽縣主?那是誰?」寧毅卻是不知道這個名字。

  「汴梁一地最出名的才女之一,譚郡王的女兒,她成親之後,夫婿劉輕舟也好詩文,夫妻倆相敬如賓,常在家中以文會友。久而久之。她家中的采木園便成了最出名的文會盛地之一,過去的也都是有才學的。立恆若有興趣,不妨過去看看。」秦嗣源笑著做解釋。隨後旁邊的覺明和尚也笑著補充了幾句,青陽縣主便是他堂妹,劉輕舟與他也是熟識。

  「若有興趣。後天可與貧僧一同過去逛逛。」

  「怕是沒有時間……」寧毅想了想,對於這類詩詞文會,他想來是興趣缺乏的,特別是最近,他準備了好些詩詞準備用在竹記的分店上,懶得浪費了:「不過,小佩最近如何?」

  「不過兩三天時間。便折服多人了。」秦嗣源笑了起來,「聽說昨天下午,崇王府裡大學士嚴令中考校學問,周佩對答如流。驚艷四座,就是詩詞有些匠氣,這也是大家最喜歡的。雖說可能是那位王爺的特意安排,不過想來這兩天裡。就該有人動心提親了,哈哈。」

  說起這個。秦嗣源笑得開心。周佩樣貌姣好,以美女來形容是沒人能夠否認的,學問過人,就兼具了才女的身份,加上家中地位,誰不想高攀一下,詩文匠氣,反倒顯得這女子性格並不跳脫出格,正是娶妻的好對象。周佩這次要過來京城,康賢那邊給的目標便是讓她找個中意的才子當對象。這件事肯定也跟秦嗣源、崇王周驥打了招呼,讓他們幫忙盯著,免得周佩玩得太開心,反而沒有了緊迫感。

  「如此說來,青陽縣主的詩會,也是想讓她多些選擇吧?」

  寧毅將想法笑著說了出來,秦嗣源點頭:「小丫頭最近是沒得推了,除了青陽縣主這邊,恐怕還有一大堆推不掉的詩文聚會。立恆你也算是她的師長,為她把把關,也是分內之事嘛。」

  「要說君武我還是認的。秦公你說周佩,這丫頭古靈精怪,當日只是隨便教她些算術,她整日裡跟我挑刺鬥嘴,還覺得我把她的弟弟給帶壞了。我與她年紀相差不多,婚事便不參與了,免得將來恨我一輩子……要我說,這些事情還是得老人家來把關才好。」

  「一日為師終生為父,哪有年齡之說,周佩一向是崇拜立恆你的。」秦嗣源笑著揮了揮手,「何況本相日理萬機,哈哈,哪有時間去參合這些拖拖拉拉的小輩之事。到時候和尚若有空,便幫忙照看一下吧。」

  畢竟是些小事,秦嗣源也沒有為青陽縣主的詩會再說太多。在場幾人當然不會知道,周佩已經在京師的一幫朋友中宣揚了一番那位江寧第一才子師父的厲害了,與秦嗣源說起時雖然有些輕描淡寫,實際上心中則在忐忑著師父會不會過去詩會給她撐撐場子。

  仍有大量事情要做的寧毅自然沒有更多的時間可以在無聊的詩詞文會上浪費。離開秦府之後,天色又是傍晚,回到文匯樓中,才注意到雲竹等人的神色都有些不太對,情緒像是有些低落,錦兒不像是早晨那種冷冰冰給他臉色看但仍舊很有活力的樣子,卻陰沉了臉,看見他便顯得沒什麼力氣般的走掉了,問起小嬋發生了什麼事,她便只說下午大家出去逛街逛累了,然後露出一個開心的笑容。

  小嬋在這樣的情緒上瞞不住寧毅,晚上吃過了飯,寧毅將蘇文昱叫過來,問及白天裡眾人出門的事情,蘇文昱不敢瞞他,才將見到的事情說了出來。

  時間還是在上午,寧毅去秦府,雲竹等人則依舊要出門買東西,家裡人一路跟著,他們在經過昨天行經的街道附近時,見到了一具屍體。

  那情形看起來應該是官府正在辦案,將一具由麻袋裝著的屍體從小河裡撈上來,麻袋袋口本已鬆了,撈上來之後甚至還有污血在流,顯然袋中人死去不久。那是一具全身赤裸的婦人屍體,當時圍了不少人在看,據說拋屍的時間。是在天亮以前。

  走在街上,見到一具命案產生的女屍,倒也並不是會讓人整日裡沒有精神的理由,但在蘇文昱吞吞吐吐的語氣裡,寧毅便也大概明白了,那裝了屍體的袋子裡,還有些碎步、頭巾之類的東西,屍體的樣貌也是完好的,拋屍之人並不在乎家屬會將屍體的身份認出來。蘇文昱當時看了。心中便在想,這女人,很像是昨天被高衙內攔在巷子裡調戲的那名婦人,當時雖然只是遠遠看過去,但臉型、頭巾的顏色至少都有個大致的概念。

  「當時聶姑娘、元姑娘還有小嬋她們雖然沒有說。但……我估計她們也是這樣猜的……」蘇文昱皺著眉頭,「那女子死前……受了很多的虐待與折磨,她的……她的……那裡,甚至插了一根棍子,我們沒有多看,後來,過了中午沒多久……我們就回來了……」

  寧毅張了張嘴。但終於沒能說出什麼,他揉了揉嘴巴,沉默半晌。想起上午去到秦府,成舟海等人的說話。大概明白了過來。秦紹俞回去之後,將遇上高沐恩的事情跟堯祖年等人說了,堯祖年、紀坤、成舟海等人通過密偵司恐怕還做了調查。若是晚上下了命令,第一份情報在第二天早上恐怕就能回來。成舟海罵太尉府無法無天,是針對那個婦人而來的。密偵司……可能是在太尉府拋屍時便能查到事情,而還有一種可能,在當晚太尉府下手的時候密偵司就有可能查到這件事,但這個沒有意義,就算查到了,密偵司也不能插手進去。這樣的事態,恐怕才是最讓人憋屈的。

  從這個意義上來說,不講輿論宣傳的體系放到密偵司之中來執行,倒也是正確的。

  而在這之上,寧毅甚至還可以延伸出去一部分,以高沐恩的心性,應該不會將那個婦人放在心上。太尉高俅不在乎兒子玩女人,但肯定要加上一道保險,避免他碰了不該碰的人,這個保險,應該就是被安排在他身邊的那些人。在那個巷子裡的時候,陸謙阻止高衙內當街堵人,但這樣子回到家裡,高衙內的脾氣發在他身上,他也受不了。所以真正負責將那女人抓走的該是陸謙。不是不能玩,只是不能玩出問題來。這個人有分寸有能力有手段,倒也難怪能將林沖整得那麼慘了。

  他坐在那兒想著這些事,蘇文昱坐在一旁,大氣也不敢喘,因為忽然間,眼前的二姐夫好像陡然變得很陰沉。不過片刻之後,這陰沉也就散去了,寧毅將目光望過來:「話說回來,你算是陪著錦兒過去的,路上獻獻慇勤什麼的……呃,你們有聊天嗎?」

  料不到寧毅忽然說起這個,蘇文昱愣了半晌:「這個……因為發生了那個事情,而且元姑娘好像沒什麼情緒說話的樣子……她、她有點避開我的感覺,不過可能……」

  「好吧,不說這個,她們心裡為了這個有些不舒服,你也已經知道了嘛。」

  「嗯。」

  「那你還等什麼,錦兒情緒不高,去安慰一下嘛。」

  「呃……但是……」

  「抓住機會,沒有但是。沒話題就找話題,她不安慰你你就安慰她嘛。」寧毅拍拍他的肩膀,「泡妞就是這個樣子,不要這麼愛面子,聽我的沒錯的。」

  「……哦。」

  蘇文昱欲言又止,表情有些猶豫,但終於還是過去了。寧毅坐在那兒想了想,事實上,雲竹也好錦兒也罷,不是沒見過社會黑暗的人,就算是金風樓那樣的青樓,哪一年沒有幾個死掉的女子被偷偷抬出去的,這樣的事情發生在眼前,就算是寧毅也不會覺得開心,心中總會有股被什麼東西憋住的感覺,但要說見到一件這樣的事情便要替天行道,甚至於太尉府槓上,寧毅自認暫時沒這個本事,雲竹與錦兒自然也不會做這樣的期待,更多的,恐怕還是因為昨天那女人被盯上後這邊也被盯上,難免有幾分推己及人的恐懼感與痛感。

  這樣的感覺,很不好,但寧毅想了想,也不清楚該如何去安慰。如果自己厲害得像陸紅提,或許可以今天晚上就去幹掉陸謙和高衙內,順手摘下高俅的人頭。可惜這樣的事情暫時也只能想想而已。

  如果有機會把高俅弄到政治鬥爭裡碾死就舒服了……他撇了撇嘴,有些yy地想了想。然後進去客棧後方院落,準備去找雲竹聊天,只是院落裡沒有找到雲竹,隨後又遇上蘇文昱,道錦兒也沒有找到。

  「可能是到附近散步了,再逛逛吧。」

  這文匯樓佔地頗大,後方的院落專供有身份的人居住,還配有池塘園林。寧毅一路散步到花園,卻見前方園林間的一張圓桌旁,一名女子正托著下巴坐著,燈籠灑下的橘紅燈火中,不知道在想些什麼。這稍顯有些落寞的神情卻是來自於錦兒。委實讓人有些意外。她在寧毅進來的時候顯然就已經看見了他,這時候仍舊托著下巴,目光淡然地朝這邊望著。寧毅原本進來的樣子就是一路散步,這時候背了雙手往前走,然後……在錦兒的注視中繞過一個假山,往來的方向離開了。

  路上又遇上蘇文昱,對方一臉興沖沖地。與寧毅交換情報:「剛才遇上小嬋和聶姑娘,她們回房去了。」

  「錦兒在花園,好好安慰一下她哦。」

  「呃,好的……」

  說到錦兒。蘇文昱還是有些赧然,寧毅搖了搖頭,暗罵菜鳥。雖然自己上輩子的泡妞經驗未免有些粗暴,但拿到這個時候來。肯定是很厲害的了,有很厲害的自己在這邊指導。居然還這樣畏首畏尾,實在有點孺子不可教的感覺……他一路回返,去到雲竹住的院落時,對方倒正在簷下坐著,衝他溫柔的一笑,看來已經解決了心中的問題,正在等待著他的到來。

  「我聽蘇文昱說過上午的事情了。」寧毅摟著她的肩膀,在旁邊坐下來。

  「沒什麼,只是想起昨天我們也遇上了,有些後怕。」雲竹勉強笑了笑,將頭靠在他的肩上,「立恆,你說那個女的,有可能就是我們昨天遇上的那個嗎?雖然看起來很像……但其實也沒法肯定的,對吧?」

  「嗯,但如果是真的,下手的人,就是高衙內身邊的那個虞侯陸謙。」

  「嗯?」

  「就是在巷子裡勸說高衙內的那個傢伙,他作為太尉府的家僕,不能讓這件事傳得太壞,但是阻止高衙內做事,回去以後被責難的又是他,所以最好的做法,是在晚上抓人……」

  寧毅的語氣有些輕,一五一十地將推理機械化地說了一遍。這個時候,就算說什麼放寬心也不能改變已經發生了的事情,他是雲竹的男人,固然可以用兩人之間的感情將雲竹心中所想暫時壓下,但終究還是無法阻止雲竹此後想起來,於是乾脆將事情變得機械化一點,將事情的牽扯擴大,氣氛變得冷一點,或許反而更能淡化悲劇情緒。

  他坐在那兒語氣冷漠地說了許久,誰是主謀誰是從犯,誰是因由誰是手段,誰恬不知恥誰又覺得自己無辜,如此說完之後,擁著身邊的女人坐了一會兒。

  同一時刻,相隔不算太遠的花園裡,有一幕正在發生著。

  一隻隻的燈籠在廊下蔓延,投下馨黃的燈火,園林之中,螢火光芒稀疏的在水上飛舞。石桌旁邊,一男一女不知道在說些什麼,蘇文昱站了起來,退後兩步,低了頭輕聲說話。桌子那邊,女子托著下巴,手指捂在唇上,她沒有望向蘇文昱,只是神情顯得有些傲慢,目光冷冰冰的。在一向活潑的元錦兒身上出現這樣的神情並不容易,但作為當事人的蘇文昱並沒有因此感到生氣或是被傷害,因為在她那高揚著的,顯得傲慢又有些冰冷的臉上,眼淚流下來了。

  ******************

  「倒是錦兒那邊怎麼了?像是對我很有意見……」

  時間悄然過去。許久之後,這邊的院落間,寧毅轉開了話題。

  雲竹笑起來:「你不知道啊?當然會對你有意見……」

  「我也沒做什麼啊……」對於為什麼會被討厭,寧毅大概能夠理解,但媒人這種東西,很多時候會被誤解,並不出奇,反正到最後,對方應該是會理解自己的,也就夠了。他是這樣想的。

  寧毅的這聲咕噥之後,雲竹那邊沉默了片刻,隨後露出了稍微有些認真的眼神,對他道:「立恆,錦兒的事情,我想跟你說一下……」

  「嗯。」

  寧毅點了點頭,雲竹正要開口,後方陡然傳來了說話聲:「寧立恆,你出來。」

  那語氣有些生硬和決然,回過頭去,穿了一身鵝黃色衣裙的元錦兒便站在那邊的院門口,朝這邊望過來,像是戰鬥姿態一般,高傲地抬著下巴。

  語氣不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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