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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南朝陳] 穿入聊齋 (連載中)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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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6-30 00:10:36
第兩百一十章:案情



對于府衙陳劍臣并不算陌生,當初在蘇州,為了魯惜約被擄一事,就曾到蘇州府衙擊鼓鳴冤過。并且因為所謂的“擊鼓費”,和守鼓的官差起了沖突,最后憤懣之下,以拳頭擊鼓。后來他得知,這擊鼓費是近幾年才大興而起的,一興而泛濫,蔚然風行,天下各州府的府衙都附和設立起來了,端是無比正確地驗證了那句名言:

“自古衙門朝南開,有理沒錢莫進來。”

巧立名目,豪取巧奪,貪官污吏當道,亦是亂世紛呈的一個信號。

來到江州府衙,大堂外已經圍了許多的人,粗略目測不下百數,都是來看知府大人審案的。

官員審案,百姓有旁觀視聽的權利,這一規矩已維持千年。

陳劍臣和王復擠進去,里面早升堂了,蕭寒楓正呆呆地跪倒在地上,目光并沒有低垂,也沒有看往上首的知府大人,而是怔怔地盯著旁邊的一位女子。

這女子二八芳華左右,個字不高,可身材玲瓏,凹凸別致,別有一番韻味。她臉上蒙著一張白紗,露出來的雙眸已紅,顯然剛哭過不久。

她,應該就是那苦主卞家小姐了,眼下拋頭露面來告狀,卻需要蒙著面紗遮掩住。

“啪!”

知府大人一拍驚堂木,喝道:“呈證物!”他姓許,字“夢澤”,當這江州知府已多年,屬于根基穩健的一員官員。

很快,官差便拿著兩件證物上堂來,一件是一把牛角尖刀,刀口處猶血跡斑斑;一件卻是一只繡花鞋。

“蕭寒楓,你可認得這只鞋子?”

蕭寒楓有些茫然地看了看,點頭道:“認得。”

許知府便一擼長須:“那你說說此鞋子來歷。”

蕭寒楓囁嚅道:“這是卞家小姐贈送給小生之物。”

此言一出,圍觀百姓頓時嘩然,一下子就被勾起了熊熊的八卦之火:大家閨秀,贈貼身之物給書生,情思暗系,兩者眉來眼去……這是多少富有話題性的內容!

許知府面露冷笑:“你拿到此鞋后,放置在何處了?”

蕭寒楓回答:“貼身收藏……”

這句話一出,外面的陳劍臣心里暗道“糟糕”。

驚堂木再度重重的打在桌子上:“既然貼身收藏,緣何又會遺落在兇案現場?大膽兇徒,到了此時還敢狡辯,看來不用刑是不行了。來人,先打五十大板。”

上堂用刑,乃是審案判決的不二法門招數。

“大人,冤枉啊,請大人明鑒,昨日下午小生就發現藏在懷里的繡花鞋已遺失掉了……”

蕭寒楓急忙分辨。

許知府哈哈一笑:“可笑!你說遺失就遺失嗎?依本官看來,此案早已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了。好,既然你還心存僥幸,本官自有法子讓你認罪……卞小姐,本官問你,昨晚事情的經過到底是怎么樣的?”

那卞家小姐站立在堂上,被無數的目光注視著,嬌軀在微微發抖,充滿了一種孤立無助的軟弱感,顯然不曾經歷過這般的陣仗,感到緊張而且有羞恥之意,聽到許知府的發問,咬一咬牙,開始陳述:“昨晚戌時之際,蕭公子拿著繡花鞋來到我家中,要和妾身……”

說到這里,螓首低垂下去,幾乎和雙腳平衡,聲音一下子壓低:“……妾身只是不肯如此暗通款曲,便要蕭公子挑選吉日上門提親……爭執之間,家父驚動而起,很是惱怒,便順手拿過一把尖刀來趕蕭公子走……”

她所說的尖刀,就是擺放在地上的兇器。

“然后他們就扭打起來,誰知道……誰知道一會之后,就聽到家父大叫一聲,等妾身和母親出來,只見到家父渾身是血的倒在了地上,家母當場昏厥,至今未醒……”

說到這,早也忍不住失聲痛哭了起來。

蕭寒楓聽她講完,面如死灰,喃喃道:“怎么會這樣?怎么會這樣……”

圍觀百姓一片噓聲,對著蕭寒楓指指點點,有些忍不住就開罵起來了。

許知府哼哼冷笑:“事到如今,你還有什么話說?分明是你自知出身低微,上門提親的話不可能得到允許。便心生一計,想著先與卞家小姐歡好,暗定終生,到了那時,生米煮成熟飯了,卞家自就無話可說。哼哼,只是沒料到卞家小姐貞潔剛烈,不愿與你茍且,乃至于驚動了老員外,雙方一言不合,起了爭執,你錯手刺殺了員外,然后逃回書院中藏匿。”

他越說越興奮,越說越覺得完整真實地還原了整個兇案的過程細節,簡直絲絲入扣。一種莫名的成就感油然而起,直覺得自己簡直是天下第一的青天老爺,洞若觀火,勢若雷霆,一切的罪犯皆無所遁形。

“許青天!”

“許青天!”

圍觀的百姓已有人按耐不住大叫起來。

許知府捻須微笑,很是享用。

“留仙,這可如何是好?”

人群內,王復見勢成狂瀾,頓時六神無主。

旁邊席方平眉頭緊鎖,囁嚅道:“人證物證俱在,難道……”接下來懷疑的話卻說不出去。

其實他們本身也沒有底,畢竟昨晚戌時之際,蕭寒楓獨自一人在外面,直到亥時才返回書院,誰都不知道他到底干了什么。在時間差上,和兇案是吻合的。

許知府霍然而起,道:“蕭寒楓,你枉讀圣賢書,先不顧廉恥而偷情,后事情敗露,暴起而殺人,本大人要上報朝廷,削去你的秀才功名。眼下無可抵賴,還不速速畫押認罪,免得皮肉之苦?”

一邊的師爺早就草擬好了一份供詞,拿到蕭寒楓身前要他畫押。

“寒楓不可!”

話語聲中,陳劍臣已疾步搶出來,拱手對許知府道:“大人,以小生看此案尚有許多疑點,人命關天,豈能如此輕率判決?”

“你是什么人,敢擾亂公堂?”

“小生乃是明華書院廩生陳劍臣。”

“哦,原來你就是陳劍臣……”許知府卻是聽說過他的名字,一揮手:“你趕快退下,此案經過本官審訊,已水落石出,哪里容得你多說?”

此時兩名官差已拿著水火棍過來,將陳劍臣擋住。

那邊蕭寒楓渾渾噩噩,渾然沒了魂魄般,被師爺捉起手腕,醮了紅泥,已在供詞上畫押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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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二十一章:法子


“愚蠢!”

陳劍臣心里暗罵一聲,但眼下身在公堂卻無計可施,這許知府擺明就是一位剛愎自用的官員,以青天自許,好判案且武斷;而蕭寒楓呢,屬于典型的一個書生秀才,缺乏閱歷經驗,被認作殺人兇手時便亂了方寸,再被愛慕的女子當堂指證,頓時六神無主,心喪若死了。

從陳劍臣的立場上看,他并不信蕭寒楓會做出翻墻入室去竊香偷玉的行徑,更遑論暴起殺人了。再聯想到繡花鞋丟失之事,一個答案呼之欲出,很可能是有人撿拾到繡花鞋,于是拿著鞋子來到卞家,意圖通過此信物登堂入室,一嘗芳澤——

此大前提是,那人必須恰好是知道繡花鞋所代表的涵義。

這個推測或有根據,不過當前許知府哪里聽得進去?陳劍臣更沒有對應的身份進言,就聽到驚堂木一響,許知府喝道:“退堂!”

有官差拖著蕭寒楓到牢房里去了。

審訊完畢,圍觀的觀眾紛紛散去,口中議論不停,都在說“知人知面不知心”之類的,對于那卞家小姐,同樣沒有好顏色,指著脊背嘀咕:若不是她不守婦道,引狼入室,其父親怎么會糊里糊涂送了性命……

這些難聽的言語如刀如劍,攢扎在胭脂的心坎上,嬌軀搖搖欲墜,幸而身邊有丫鬟扶持住,這才沒有當場暈倒。

“唉,寒楓也真是……”

王復黯然嘆息,他與蕭寒楓情誼不薄,眼睜睜看著他認罪被收押,不免為之傷神。

那邊席方平一聲不發,這個時候實在不知該說什么好。人證物證俱在,蕭寒楓又認了罪,簡直就是鐵案如山了,相信稟告朝廷后,一個“秋后問斬”的判決逃不掉。

他們所能做的,唯有間或送點好些的飯食到牢房里給蕭寒楓吃,聊盡同窗之誼。

“留仙,我們走吧。”

見到陳劍臣還站著不動,作沉思狀,王復便出聲叫道。

陳劍臣恍然醒覺,忽道:“拂臺兄,你和方平且先回去吧,我想到處走走。”

王復腦海靈光一閃,問:“留仙,莫非你還有法子救寒楓出來?”

陳劍臣面露一絲苦笑,含糊地回答:“盡力而為吧。”他倒不是想做救世主般的爛好人,不過蕭寒楓乃是他的同窗,彼此多有來往,一向相處融洽,總不能就此袖手旁觀,目送他蒙冤而死而不救。

心道:如果蕭寒楓沒有認罪就好了……

念頭一閃而過,隨即被否定——按照剛才的情況,蕭寒楓根本沒有選擇的余地,如果不認罪,立刻就會棍棒加身,把他痛打一頓。而以他的身子骨,只怕十余棒下來人就暈了——人暈了,最后還不是任由別人擺弄?摁手印再簡單不過。

這就是“屈打成招”。

這般的審訊方式在天統王朝可謂濫觴,上得堂來一拍驚堂木,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吃一頓棒子再說。蕭寒楓得以免于此刑,還多得他的秀才身份,是個讀書人,又沒有掙扎,許知府才沒有真正的命人開打。

“莫非留仙還有什么計謀,何不說出來參詳參詳?”

王復眼眸掠過一抹喜色。

席方平也露出了關注的表情——他對于陳劍臣,可是很有信心的。

陳劍臣搖搖頭:“如今心中紛擾,沒有頭緒。”

對于他的神神化化,王復和席方平都深有體會,于是也不追問,一抱拳,結伴回書院了。

“公子,你覺得蕭公子是冤枉的嗎?”

一直不吭聲的嬰寧開口了。浙州一行,她對于蕭寒楓也頗有好印象。

陳劍臣微笑道:“嬰寧你覺得呢?”

小狐貍微一思索:“蕭公子雖然畫那些羞人的畫,不過嬰寧還是覺得他謹于受禮,不像那窮兇極惡之徒。”

陳劍臣道:“或者人不可貌相呢。”

嬰寧一怔,隨即嗔道:“公子又來套我的話了。”咬了咬紅唇,她卻是知道陳劍臣心中已有定斷了。

陳劍臣呵呵一笑。

“嗯,那公子想如何入手?”

陳劍臣忽然手一指:“我想找她談一談。”

他所指的方向,就見到蒙著面紗的卞家小姐胭脂,由一個丫鬟陪著,正慢慢的順著街道小步而行。

“這位姑娘有禮了。”

很別捏的搭訕方式,不過入鄉隨俗,為了避免被人一照面就認定為瘋子,該做的禮儀不可或缺。

胭脂一愣神,打量著眼前這位身材異常挺拔,但又作讀書人打扮的年輕書生,雖然對方眉目俊朗,帶著一種陽光般的微笑,很能給予人好感。只是她家中正逢巨變,父親喪身,又被別人指著脊背非議責備為“招蜂引蝶”的禍首,當下見到不認識的陳劍臣擋在身前,很自然就把對方歸類為那些覬覦她容貌的登徒子行列了,秀眉一蹙,感到十分不愉。

丫鬟叉腰而出,僅僅礙于身份上的差距,沒有直接開罵:“你是什么人,好生沒禮,擋住我家小姐的去路……呃,我想起來了,你就是剛才在大堂上替那殺人兇手辯訴的人。”

她倒也伶俐,很快就認出來了。

陳劍臣毫無異色:“卞家小姐,小生陳劍臣……”

胭脂卻不由分說,掩面掉頭就走,根本不給陳劍臣說話的機會。

陳劍臣并不氣餒,疾步趕上,認真地問:“卞家小姐,小生只想問你一句話,昨晚你與兇徒可否面對面過。”

這是關鍵的前提。

關乎男女偷情之事,必定會是夜晚,光線晦暗,面目無法確切。更何況,胭脂根本沒有答應對方的茍且求歡之意。由此延伸出來,很可能雙方沒有照面。胭脂只是憑著繡花鞋而認定了蕭寒楓的身份,想當然地認為他是兇手。

然而推測畢竟還是推測,始終需要胭脂點頭確定,才好下定論。

胭脂心亂如麻,卻是不答話,低著頭繼續走。

丫鬟見陳劍臣猶自糾纏不休,顧忌大減,叱喝道:“這位公子,如果你還厚顏糾纏我家小姐的話,我們就要報官了。”

當街調戲良家婦女,有傷風化,這可不是小罪。

陳劍臣突然一喝:“人命關天,請小姐三思。”

這一喝,聲音極大,周邊的行人紛紛側目而視,胭脂更是心頭一顫,呆立當場。

這是個難得的說話的機會,陳劍臣打鐵趁熱:“小姐與寒楓認識,當知寒楓乃是謙謙公子,舉止得體,溫順文雅,若非如此,安得小姐信物相贈,青絲暗寄?試想他又怎么會暴起殺人?”

其實此案本來就疑竇眾多,但許知府升堂不過一時半刻就作了判決,乍看風風火火,干凈利索,實則漏洞百出,說草菅人命也不為過。無奈這就是這個時空的判案程序,往往大人一拍額頭,結果就出來了。因此導致的錯案冤案不勝枚舉,所謂“青天”,只是平民百姓對于上位者的殷切愿望。

陳劍臣的話語無疑擊中了胭脂的心扉,她才姿惠麗,并非無腦,頓覺得得對方的話大有道理。

見其腳步放緩,陳劍臣當機立斷:“卞家小姐,如果小生沒有猜錯的話,昨晚你肯定沒有與兇徒當面相見過。”

胭脂一怔,不由回想起昨晚的情景:夜靜之時,“蕭寒楓”不知用了什么手段,翻墻而入,穿過院子,徑直摸索來到她閨房外,以指叩窗。當時她已經脫衣睡下,便問是誰。聽得他低聲回答:“我是蕭公子……”

聲音壓得低,頗有些含糊,聽不出來口音。

那時候她驚喜交集,沒有想到蕭寒楓如此果敢,竟會半夜來與自己私會,還有些不相信,便問:“若是蕭郎,可有信物?”

“繡花鞋在此。”

待她把穿衣起來,不敢點燈,就把窗戶開了一條縫,外面果然遞進一只繡花鞋來,正是她白天時贈送給蕭寒楓的。

胭脂一顆心砰砰跳,念頭紛亂后還是禮儀占了上風,就婉拒道:“妾所以念君者,為百年,不為一夕。郎果愛妾,該請冰人來。若言私合,不敢從命。”

就在這時候,外面卞家畜養的家犬發現了“蕭寒楓”的蹤跡,狂吠而起。胭脂大驚,趕緊把窗戶關住。

狗驚起,和女兒比鄰而居的卞家員外當即出來察看,后面就發生了兇案。等卞家下人們趕來時,卞家員外已然躺在了血泊之中……

由此至終,胭脂確實沒有見過對方。

只是,見與不見對于胭脂而言并不覺得很重要,重要的是他既然拿著繡花鞋而來,那肯定就是蕭寒楓了,卻沒有想過信物會遺失,出現冒名頂替者的可能性。

想及父親慘死的情形,她心中哀痛至極,一咬牙,腳步重新加快,再不肯聽陳劍臣分說了。

這一下,陳劍臣沒有繼續追。

“公子,要不要嬰寧出手?”

“不用了,我另有辦法。”

陳劍臣阻止了她,小狐貍頻頻出手干預,對于她本身不是一件好事,修者主修魂神,修心性,過多的牽涉到凡塵的瑣碎雜事中來,對修為會有一定的影響,往玄虛哪方面說,便是牽扯到了太多的“因果”。

因果大如網,束縛不小。

故而,若非不得已,陳劍臣不愿小狐貍過多的出手相助。更何況,他另有法子可以一試呢,總不能次次吃軟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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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一十二章:十天

在街上,陳劍臣張羅了一份自覺得拿得出手的禮,拎在手里。

    嬰寧問︰“公子要去拜訪顧大人?”陳劍臣微笑道︰“嬰寧你果然聰慧,一語中的。”他所準備的法子,自離不開顧惜朝的人脈關系,希望藉此打破一個口子,從而翻案重審。

    剛來到顧學政的府邸外,就見到一頂轎子從另一個方向過來,兩邊相遇,轎子停住,下轎的居然是許知府許大人。

    陳劍臣有些驚訝,先讓到一邊。

    很快,神s 悒悒的顧惜朝就聞訊迎了出來,先很熟稔地和許知府寒暄一番,隨後掃了一眼陳劍臣主僕︰“留仙你來了。”

    “見過兩位大人。”

    陳劍臣拱手行禮。

    顧學政臉s 有所緩和,瞥了一眼陳劍臣手中的禮物,曬然笑道︰“留仙你倒很沉得住氣。”陳劍臣心思玲瓏,當即明白他話中有話~

    本來呢,顧學政和橫渠先生兩人聯名推薦陳劍臣進學國子監,如此恩遇,對于一般讀書人而言無異再造,簡直就是搭好了龍門讓陳劍臣去跳。

    如是,陳劍臣自當對他顧學政感恩戴德才對。

    孰料書院一別,相隔這麼多天,此子不見蹤影,甚讓顧學政覺得奇怪,心道陳劍臣竟不通人情至斯?

    直到現在,才終于見到陳劍臣登門拜訪,心里不免幾分嘀咕。他倒不是稀罕什麼禮物只是覺得陳劍臣在人際關系方面過于生澀,不懂世故,需要好好敲打一番才行。當下給許知府介紹︰“夢澤,這就是陳留仙。”

    許知府捻須一笑,輕輕一點頭卻沒有說出在大堂上的情形。

    入得府邸,分賓主落座,開始用茶。顧惜朝和許夢澤兩人高談闊論,很是融洽的樣子,原來他們為同期進士,一向交好,如今難得地再同地為官,便經常互相走動交情不薄。

    他們交談,陳劃臣插不進嘴,只得坐在一邊喝悶茶。

    顧惜朝順眼一瞥,忽道︰“蕭寒楓出事了,留仙知道否?”

    和聰明人談話,過于機巧反而會弄巧成拙,既然顧學政主動挑起了話頭,陳劍臣更沒有回避的必要回答道︰“學生正為此事而來。”顧學政早料到他會說什麼似的,一擺手︰“雖然我和許知府有幾分交情,但關乎命案,事態嚴重,豈是我們所能干預得了的你還是專心讀書吧,免做此無用功了。”“大人,學生並非為蕭寒楓求情而是來伸冤的。”

    “伸默”

    顧學政眉毛一揚︰“你是說蕭寒楓是被冤枉的,凶手另有其人?”

    一蕭寒楓乃是明華書院的生員,作為一州學政,管轄下的學生逞凶殺人,顧惜朝肯定會被牽扯到,稟報朝廷後,少不得會被御史們參一本扣上“管治不力”的帽子。

    所以,出了這一件事他心情十分煩悶。覺得自己被安排來江州做學政,真是倒了十八輩子的霉運。卻先請許知府過來準備商議些事情。恰好陳劍臣也來了,眼下听他“伸冤”一說,便油然萌生出另外的念頭。

    心思活泛,但不動聲s ,只有意無意地掃了一眼巍然正坐的許知府一要知道定案的是他,陳劍臣當面說伸冤,在某種意義上講,算是打臉了。

    此子果然不怕天高地厚,銳氣如芒。

    陳劍臣道︰“不錯。學生覺得此案另有蹊蹺。”當下將心中的懷疑,以及一些推測一五一十全部說了出來。

    正好當著許知府的面,良機稍縱即逝。

    顧學政听完,陷入沉思。其實他本心里也覺得蕭寒楓不會殺人,蕭寒楓固然長得比一般書生高大些,有力氣些,可始終還是一個秀才。

    秀才殺人,不通常理。又偷眼觀察許知府,見他雖然還坐得很安穩,但臉s 明顯發生了變化,有些難看。若是換個場合,只怕其當場就會發飆,指著陳劍臣鼻子大罵“豎子信口開河”了。

    片刻之後,顧學政悠然道︰“留仙這些話或有道理,只是大都為推斷猜測,上不得公堂︰一來嘛,蕭寒楓遺失繡hu 鞋,你們都無法替他作證︰二來嘛,昨晚案發之時,蕭寒楓又是獨自一人在外,同樣沒了人證……………,。”

    蕭寒楓說繡hu 鞋遺失,無人看見,只能算片面之詞,委實做不了證供。

    “大人,既然案情有疑竇,有破綻,自當再仔細審查,人命關天,豈能就此囫圇定罪?”

    關鍵時刻,立場必須要堅定。這話雖然是對著顧學政說的,但明顯沖著許知府而去。

    “一派胡言。”

    許知府終于忍不住了,他做知府多年,不知審訊判斷過多少案子,一舟以鐵口銅牙自詡,眼下被一個少年生員當著面說他判囫囤。臉皮哪里掛得住?之前只是礙于顧學政,以及橫渠先生的面子,才忍耐多時。

    他昔日曾拜于橫渠先生門下,多得教誨~

    前些日子,橫渠先生還曾托顧惜朝帶了一封書信過來給他,其中專門提及陳劍臣,字里行間的贊賞之意不加掩飾,實在令許知府大感詫異。在他印象里,橫渠先生極少如此贊人,更何況對方只是個十八歲的學子?

    因此,許知府早就想見一見陳劍臣,只是公務纏身,沒有合適的時機。哪想到見面後,對方竟毫不客氣地要拆自己的台,指手畫腳的,真是不當人子。

    顧學政擼著長須,雙眼微微閉上︰“留仙,你與蕭寒楓s 交甚篤,為他說話理所當然。然而此事影響巨大,非你我所能干涉的。”陳劍臣道︰“十天,大人只需給學生十天時間,定教此案水落石出。”“呃……”

    顧學政一愣神,沒有想到陳劍臣會如此果敢,竟敢下此諾言。他哪里來的自信?他是書生,不是捕快,又沒有什麼廣袤的人脈,區區十天時間就能讓案情柳暗hu 明,水落石出了?又或者,只是年輕人一時沖動的產物,想必後者居多吧,年輕人終究是年輕人,意氣用事,怎能成事︰“留仙,有些話語不可兒戲,快快收回吧,我和許大人就當沒听見。

    顧學政突然嚴肅起來。雖然他也希望蕭寒楓是被冤枉的,凶手另有其人,但無論如何,陳劍臣都沒有陷身進去的理由,鬧將起來,很容易會惹得一身麻煩,脫身不得。

    陳劍臣長身而起,毅然道︰“大丈夫有所為,有所不為,恕學生斗膽,懇請兩位大人寬限十天時間。”

    他說兩位大人,抓主意的當然是許知府。

    許知府吃吃冷笑︰“留仙,本大人不知你有何憑仗,但審訊之事一律歸本府負責,你還是讀書去吧。”

    其中輕視之意不加掩飾,意思就是說你陳劍臣只適合讀書,紙上談兵。

    陳劍臣目光炯炯,毫無退縮︰“敢問大人,剛才學生所陳述之疑點,你可認同?”

    他所陳述的疑點主要在兩責面,第一,胭脂沒有親眼看見凶手樣貌︰第二︰蕭寒楓殺人動機值得商榷。

    對于第二點,許知府當場給予反駁︰“蕭寒楓丑事敗l ,和卞家員外臨時起爭執,錯手殺人而已,無需考察動機如何。”

    陳劍臣追問︰“可胭脂未曾親眼見到凶手相貌乃是不爭的事實,僅憑一只繡hu 鞋就定案,大人難道不覺得武斷了些嗎?”

    許知府勃然道︰“繡hu 鞋是物證,胭脂是人證,物證人證俱在,再簡單不過。本府不需要你教我辦案。哼,如果不是看在橫渠先生的面子,豈容你在此大放厥詞?”火藥味漸濃,顧學政忙起身做和事佬︰“夢澤不必動氣。”一邊朝陳劍臣做了一個眼s 。

    陳劍臣心中黯然一嘆,覺得自己有時候的想法還是過于單純天真了,沒有絕對的力量,單憑三寸不爛之舌就想扭轉局面,實在算是可笑的事情。“秀才遇到兵”和“秀才遇到官”的道理大同小異,當彼此的身份力量相差不成比例,就算說得再多,也是浪費口舌,難以打動對方的思維念頭。

    同一句話,由不同的人說出來,分量大不相同。如果是顧學政親口請許知府寬限幾天,或者許知府會認真考慮,然後再回答可否。只是以顧學政的身份立場,這樣的話他顯然不會輕易說出口的。

    顧學政寧願被御史參奏,也不願輕易介入一宗惡x ng殺人案件中去這是衡量利弊所得出來的最佳選擇。

    故而,有些話只能陳劍臣自己說出來。

    他的話,許知府听在耳朵里,自然被當做成是無知小兒的臆斷之詞,不予理會。

    剎那之間,陳劍臣油然生出一種蕭索之意,再待下去也沒什麼意思了,便告辭離開。

    他走後,許知府猶自有些惱怒︰“惜朝,真搞不懂你和先生為何會推薦此子進國子監,依我看來,不過一愣頭青而已。”

    顧學政擼須一笑︰“前些日子我自己也不懂,不過現在反而有些明白了。”

    “哦,為何?”

    “不畏權貴,據理力爭,頭角崢嶸,好讀書,必求甚解。這,正是先生年責時的模樣呀。”

    許知府眉頭一皺︰“你言下之意,難道也同意我寬限十天,重審此案,然後再上報朝廷?”

    顧學政一攤手︰“不在其位,不謀其政呵呵,我相信夢澤你斷案如神,是絕不會武斷判決,冤枉好人的。”

    許知府听出了他的弦外之意,心里不禁腹誹一句︰老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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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6-30 00:15:19
第兩百一十三章:五天

出到外面,人聲寂寥,陳劍臣長長噓一口氣,雙眼習慣性地瞇了瞇,頭頂上的天空已陰沉得不像樣子。暴風雨將至,街道上攤子早收得差不多了,而行人們亦早早趕回家去,于是留下一條沉寂的街道,無聲地迎接所有無法避免的一切。

嬰寧勸道:“公子,其實你并不必要一定要這樣。”

陳劍臣自理解她的意思,仰頭忽地粲然一笑:“我知道,只是盡人事耳。”

小狐貍心中觸動:“盡人事耳”,不說“良心道德”那些玄虛的話,也不用說“為民請命”之類的大道理,這,就是公子的原則底線。

驟然又想起當日在楓山,自己被狼妖追殺,偶遇陳劍臣,當時為什么公子會不畏惡狼,毅然出手相助呢?

其實對于這個問題,小狐貍一直都想問,只是話到嘴邊又吞了回去,現在,她突然間明白了——

不是公子憐愛小動物,同情心泛濫;更不是他心血來潮,多管閑事,而是很簡單的“盡人事耳”,盡自己當前的能力,能做到什么地步就盡量去做到。

說起來簡單,做起來難,能一直堅持原則更難。因為人天生便有懶惰的念頭,更有親疏之感,總會懷有“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主張。

難道公子能修煉出正氣,也是因為擁有這一份脾性嗎?

小狐貍浮想聯翩。

“走吧!”

陳劍臣邁步走下臺階,許知府口風不肯松動,如果他判決公文即刻稟告給朝廷的話,自己還真沒什么法子阻止,總不能事事都讓嬰寧出手,因為善后問題十分嚴重,牽涉深遠,會連累死人的。

這事和聶志遠那事的性質不同,遭遇更不相同,可供回旋的余地不大。114中文網就算用非常規手段救得蕭寒楓出來,他亦是如行尸走肉般,生不如死了。

兩者剛走下臺階,后面一小廝忽地跑出來:“公子,這是我家老爺吩咐小人交給你的。”

遞過來的是一張便箋,上面寫道:五天。

字寫得很端正,有力,是顧學政的字。

嬰寧探頭一看,心思敏慧,驚喜地道:“他們答應了?”

把便箋撕碎,丟掉,陳劍臣“嗯”了聲,這個結果倒不算很出意外。以顧學政的立場,他自然是站在蕭寒楓這邊的。所謂五天,就是說給予五天時間陳劍臣去找新的證據,如果在五天內有新發現,許知府就會升堂重審案情。超過時間等稟告朝廷批準后,再想翻案就很難了,畢竟翻來覆去,許知府臉皮往哪里擱?

嬰寧一嘟嘴:“真小氣。”

自是說從十天變五天,腰斬一半的問題。

陳劍臣啞然失笑,其實有五天寬限,差不多到了極限了。人命關天,當堂又判案定性了,公文不可能拖延過久。

“對了,公子,你準備如何入手呢?”

嬰寧又問。

陳劍臣回答:“事發倉促,千頭百緒,實在難以展開。不過有小義在,相信它能在最短的時間內找到線索的。”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只要有足夠的能力,自能還原出真相來。陳劍臣固然不是捕快,也無法動用府衙的力量,但是他有小義和嬰寧。光是小義,就足以比擬數十官差辦事能力,以及效率了。

嬰寧點點頭:“那我呢,嬰寧應該怎么做。”

陳劍臣搖搖頭:“暫時不用……嗯,嬰寧,自從你當公子書童后,似乎修為的時間大大減少了,莫非有所影響?”

小狐貍連忙道:“哪里有?我每天晚上不都苦修著嘛,短短時間,我凝練出了金丹,進境已算超常的了。(114中文網)”

她所說的是事實,但另一個事實是,跟隨陳劍臣左右對于己身修為肯定會有所阻礙的。一來紅塵鬧市,靈氣稀薄;二來總會遇到這樣那樣的瑣碎事務,會分散一定的精力。不過呢,在紅塵打滾同樣會有些好處,那就是能:磨礪心性!

道由心生,不在染缸般的紅塵里廝混過,就難以有明悟。道士會游方,和尚會化齋,不外如是。可不是捧著一卷秘籍躲在深山老林里隱居個百千年就能成道的,閉關是一回事,游歷是另一回事,要相輔相成。

這道理就和讀書人的名言:“讀萬卷書,行萬里路”一樣。

白天跟隨陳劍臣出入,到了安歇之時,嬰寧便對月打坐,吞吐氣息,靜心修煉,用打坐來取代正常的睡覺——如斯場景,等閑人無從知曉。

陳劍臣卻是知道的,修道不易,從這方面來說,《三立真章》的靈活度反而要多很多,日常寫字讀書都可算是修習的一部分;為人做事更是另一部分。正所謂“事事皆修行”也,倒占了不小的便宜。

陳劍臣并沒有直接回家,而是去到書院,找到王復,囑咐他明天去探監時,盡量問清楚蕭寒楓昨晚遺失繡花鞋的大概時間,以及昨晚他到底獨自一人去哪里了。

王復盡皆應諾下來,隨即憤憤不平地道:“寒楓出了事,同窗中盡是惡言。”

蕭寒楓犯下命案,又是由桃色牽扯而出的血色,那些生員自不會嘴上留德。平時陳劍臣這四人,自成一個小圈子,與別人明顯有些膈膜,眼下出事,多有幸災樂禍者,論及蕭寒楓人面獸心之類的。

對于這些,陳劍臣自不會太在意:一個圈子就是一個江湖,少不得爾虞我詐,前些日子他從浙州返回書院便已深深見識到了。

“嗯,這么說,留仙你明天不去探監嗎?”

陳劍臣道:“我另有事情要去做。”

王復少有的,很正經做一個揖:“愚兄代表寒楓,在此多謝留仙為之奔走。”

陳劍臣道:“拂臺兄客氣了,寒楓同樣是我的同窗好友,焉能就此坐視不理的,但得還有一份希望,自然要去爭一爭……對了,寒楓家人都還不知情吧。”

王復道:“未知。”

想了想,陳劍臣說:“當下最好先不和他們說吧,免得老人家難以接受。”

蕭寒楓家貧,父母俱在,他乃是家中唯一的希望和支柱了,如果被他父母知道出了事,只怕當場會暈厥過去。

“愚兄也作此想。”

關鍵時刻,王復一改平時的嬉戲油滑,顯得很有擔當,倒令陳劍臣有些刮目相看的意思。

該說的話都說了,陳劍臣就離開書院回家,要找鼠妖出馬,負責第一等的偵查工作。

鼠妖一聽,興奮得雙眼發光,小爪子大拍小胸口:“公子但請放心,我打洞老祖絕非浪得虛名的,或許你還不知道,近日小義新得一綽號,人稱‘江州萬事通’,最善于打探偵查之事了。”

它倒沒有自吹自擂,近月來,打洞老祖的名諱在江州動物界那絕對是首屈一指的身份地位,以它為核心,形成了一張大網。

不過陳劍臣擔心這些網絡組成成員,不外乎雞鴨貓狗類,又不曾開竅,在智商方面值得懷疑,不知它們能提供出怎么樣的信息資料來。只是除了讓小義出馬,他實在沒有更好的辦法,只能死馬當活馬醫。或者“人有人言,獸有獸語”,會有驚喜出現也不奇怪。

“小義,話不可說滿,都教你多少遍了。”

旁邊嬰寧有些責備地道。

小義咧嘴一笑:“公子待我恩重如山,我豈能不粉身碎骨相報?”

依然不改的溜須拍馬腔調。

陳劍臣聽得好氣又好笑,臉色佯作一板:“廢話這么多,等會公子我真用一座山把你壓住。”

小義聽得一吐舌頭,趕緊四肢著地,一溜煙出去了——自被陳劍臣降服,對于這位公子,鼠妖一向敬畏有加,不敢有二心。陳劍臣說要用山壓它,絕對是做得到的,只是此山非彼山,不是真實的山峰,而是字墨上的正氣所化成。這正氣之山要壓的自不是鼠妖的身軀,而是它的魂神。

一壓而魂神倒,連帶身子起不得來,端是奧妙非常。

此時天上烏云更密集,醞釀了大半天的暴雨一觸即發。而沉寂了一段時間的雷電再度狂暴,霹靂響時,嬰寧內心不禁微微一顫——天威不可蔑視,驟然雷響,普通人都會嚇一跳,何況她一個化為人形不算很久的狐貍精?金丹到底還不夠穩,故而聽雷而心驚。

這樣的驚心之狀,就算蒙著耳朵也沒有用的。

相比之下,還沒有化形的小義倒更好過些,因為它能夠深匿于地底躲避。

這一場雨,只怕不會小,又想到江水泛濫,河堤可能決堤的事故,陳劍臣若有所思。但很快他就撇去此念頭,張開懷抱,很自然地將小狐貍擁入懷中——

于無聲處聽驚雷,雷電肆虐的時候,公子的懷抱就是天下間最為安詳平靜的港灣。

還記得第一次在迅雷乍響的時候,自己猶如受驚的兔子般撲入到公子懷里的情形……自此以后,每一個雷雨天氣,公子都會這般自然地為自己毫無保留地敞開胸懷,貼上去,能清晰地聽到那有力的心跳聲。

對此,嬰寧也早已習慣。

習慣,本就是感情的一種延伸,習慣而有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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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百一十四章:刺殺

暴雨來得比預想中晚一些,等那潑盆大雨傾瀉于天地之間時,已到了吃晚飯的時候。站在院子的屋檐下,舉目看去,盡皆一片白茫茫,看不見丈余外的地方情景。

好一場大雨!

前幾天好不容易天晴了些時光,如今又盡付之流水了。

吃完晚飯,回到書房中,嬰寧卻不在,探頭出去瞄了瞄,原來她和阿寶膩在一塊,兩女正在走軍棋呢。

嬰寧在教阿寶走棋規則,阿寶則很有興趣地托著下巴,聽得很入神。當她知道這新式棋盤是留仙哥“發明”的,便更加投入了。

見到這一副景象,陳劍臣莫名地想:等家中再增加些人口時,那風靡天下的大殺器“麻將”,可就有機會閃亮登場了。

片刻之后,陳劍臣開始一如既往的功課,從書架上取出一本《容齋詩話》來看。他如今無書不歡,亦算博覽群書了,閑暇的時候花費了不少錢在市面上收購許多典籍,擺放在書房中,天文、地理、人史,無所不有。

讀書可以明知,通過大量的閱讀,對于這個世界的歷史進程,以及風情地貌都有了比較深入的認識,越發褪掉穿越者的生澀,幾乎完全融會進異時空里頭。

燈火瑩瑩,約莫一個多時辰后,嬰寧回來了。卻是惦記著她的書童本職,要來看公子有沒有吩咐。

放下書,陳劍臣道:“嬰寧,等會就算我想寫字,也會自己磨墨的。”

嬰寧一吐舌頭:“公子這是想越俎代庖嗎?嗯,下棋只是娛樂,玩玩就好了,還是讓阿寶多端詳端詳吧,否則贏著沒勁。”

陳劍臣看著仰首挺胸狀,很有高手風范的小狐貍。不由啞然失笑。

于是,一如其他無數個晚上一樣。嬰寧自己捧了一本書坐在另一邊津津有味地看起來……

不知到了什么時辰,窗外依然暴雨如注,沒完沒了的。驟然聽到一聲急促的呼喊,隨著風雨傳來,有些不大清晰,但其中重要的信息還是傳到了耳中:

“……決堤了……”

風聞已久,形勢一直處于不妙狀態下的鑒江河堤壩到底還是沒有撐過這一晚,頂過這一場罕見的大暴雨肆虐沖刷。

對于鑒江河兩岸的河堤。陳劍臣沒有多少了解,不過決堤后河水泛濫千里的慘狀可以直接想到——百姓流離失所,農作物化為烏有,收成一場空,無力支付各樣的稅收,最終導致民不聊生,成為赤貧者。唯有到城府里來討飯吃……

天災人禍。兩者往往相輔而成;而百姓的要求固然一向樸素,只要還有一口飯吃,就會安安分分地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可一旦連一口飯都沒有,生存都成問題了,那么他們就會毫無畏懼地揭竿而起。

因此,天下不管哪一個州府,一旦出現了災害,當地府衙都要承受極大的壓力。為了解決這種壓力。府衙可謂八仙過海,把渾身本事都使喚出來。前段時間,江州知州請江湖幫會虎豹盟副幫主宋崇進城來當協管,便是專門負責維護災民入城后的治安秩序。

“哐哐哐!”

隨著呼喊聲,鑼鼓冒雨敲了起來,動靜很大,相信不用半個時辰。整個江州城府都會傳遍。

江州,要開始亂了。

陳劍臣再無心看書,放下書卷,抬頭正與嬰寧清澈的目光碰在一起。

“留仙,你聽到沒有?鑒江河堤決堤了。”

這時候本來已睡下的莫三娘都被驚醒。穿好衣服起來,來到書房中找陳劍臣敘話。

陳劍臣點點頭。

莫三娘嘆息道:“天作孽呀……嗯。明天如果府衙募捐,我們能幫一分便幫吧。”

——每當出現大面積的災害時,哀鴻遍野,府衙便會出面在全城發動募捐,要豪富之家出錢出力,從而布施粥飯,送給災民他們吃。

陳劍臣點點頭:“母親放心,孩兒會有分數的。”

又說了會話,莫三娘才再度回去睡覺;隨后嬰寧也回到自己房間去了,此時雷電早已漸漸平息了下去。

時候不早,陳劍臣沒有再寫字,把最后兩頁書看完,便要吹熄燈火,脫掉外衣鞋子,上床睡覺。

躺在床上,傾聽外面不斷的風雨聲,情緒有些異樣,久久不能熟睡。

咯咯!

不知什么時候,突然間一聲異響,雖然被風雨聲掩蓋稀釋住有些模糊,但心中有事的陳劍臣還是聽得分明,睜眼開去,晦暗中看不清楚,也難以分清異響的方向。

驟然卷起一陣大風,吹了進來,整個書房的溫度都冷了幾分。

窗戶開了……

陳劍臣立刻有了判斷,就在此時窗外亮起一片炫光,如刀劍利刃的映射,寒光一閃,已直往自己所在的床鋪處疾砍而下——

有刺客!

陳劍臣反應不可謂不快,身子一縮,一個側翻就彈了出去,黑暗中只能依靠捕風捉影,啪的,一記反手抽回頭。

他的手掌結結實實打到了對方身上,按照觸手趕緊推斷,應該是肩膀處。

那刺客悶哼一聲,萬萬沒有想到對方一介文弱秀才會如此警惕,反應如此快速,不但避開了自己的一刀,而且還蹦跳出來出手還了一招。力道竟似不弱,打在肩膀上一陣生疼,差點都麻痹了。

難道情報有誤?

刺客內心驚怒交加,短短時間內也來不及多想,利刃一個打轉,準確無比地從一個難以捕捉的速度撩過來。

雖然陳劍臣閃避得已算快,但還是快不過對方的尖刀,肋下一涼,被鋒銳的刀鋒切破了皮膚,登時感到有鮮血流出。

他倒吸口氣,側撲在地上,右手一抄,正抓住平時嬰寧所坐著看書的一張椅子,不管三七二十一,大力就朝對方投擲。

噼啪!

椅子瞬間被踢飛,對方手中的寒芒又迅猛地刺下——其人仿佛能在黑夜中視物般,就算不可能如白天看得那么清晰,但絕對能鎖定陳劍臣的身影方位。

生死時刻,陳劍臣出奇的冷靜,一個側滾,仗著對書房格局的熟悉,恰恰躲到書架的角落里,探手拿過一把書,呼呼全丟了過去。他倒不敢奢望扔幾本書就能把武功高強的刺客扔倒,完全是抱著攪亂對方視線的目的。

這幾個回合,發生得兔起鶻落,不過數呼吸間的事,期間陳劍臣想喊救命的空當都難以擠出來,生怕一口氣叫出,身形會發生某些不可挽回的破綻,從而被人一刀給捅了。

書本飛揚,紙張嘩啦啦發響。

刺客手中快刀連閃,已將那幾本書劈得七零八散的,碎紙屑亂飛。其實他心中的震驚并不亞于陳劍臣——其來之前早已打探清楚,陳劍臣不過是明華學院的廩生,一介秀才,雖然身材長得稍微強壯些,但書生就是書生,舞文弄墨可以,動嘴皮子可以,但動起手腳來就是一巴掌的事,熟料到眼下兩者對仗,對方竟然進退有據,沒有預想中的一刀斃命,也沒有想象中的驚慌失措,狂呼慘叫……

從剛才回合看來,這陳劍臣居然像是練過武的。

“晦氣,本想一刀結果了這廝好回去喝酒,現在倒要折騰浪費這許多時間,萬一驚起他家中的其他人,可得大開殺戒,來一出大滅門了……滅門也沒什么,只是傳揚出去,咱綠林石大蟲殺個書生都要出第二刀,沒端惹大哥他們恥笑!”

刺客眼眸掠過精光,不過他本就是殺人不眨眼的汪洋大盜,轉眼便定了心思,不再急忙著出刀了,而是步步緊逼,橫刀在手,要將陳劍臣逼迫到房間的角落處,無處可避之時再痛下殺手,一擊斃命。

就在這時,刺客感覺到房間的門被人從外面打開,霍然回首,就見到一個高挑嬌俏的身影沖了進來——

是書生的那個書童,他居然聽到了異響趕了過來。

也罷,來多一個,殺多一個而已。

刺客目露兇光,棄了陳劍臣,折身一個漂亮的“回頭望月”,手中見到惡狠狠地刺過去。這一招出其不意,乃是他得意的殺招之一,相信下一刻,就能將書童的心窩洞穿——

但下一刻,眼前一花,書童的身影猛地憑空消失,尖刀只刺到一團虛無的空氣中。

怎么回事?

刺客來不及思考,一只嬌嫩的小手從空中突兀出現,毫無間隔地就捏住了他的喉嚨,簡直就像捏住一只沒有任何反抗能力的鴨子。

刺客精悍的身子被整個提起,雙足離地,絲毫力氣都使不出來,然后被對方反手一輪,甩一塊破布般重重砸到在地上。

眼冒金星,胸腔苦悶,刺客天旋地轉,半餉爬不起來。

一聲脆響,再被一腳蹬踏到了背上,刺客再也支持不住,眼前一黑,昏迷了過去。

油燈被重新點亮,光線散發出來,映照出整個書房的情形,混亂而且狼狽,陳劍臣舉著燈火,肋下雖然仍有鮮血滲透出來,染紅了身上的衣衫,但他站得如很穩,很直。目光便與嬰寧相對,看見小狐貍頭發有些蓬亂,玉面泛著一種惱怒的紅艷,貝齒咬著紅唇,一腳正死死地踏在刺客的背上,恨不得一腳將對方踩個稀巴爛,就連一雙小手都緊緊地捏成了拳頭狀,在微微顫抖,藉此控制自己激動的情緒,以免直接將刺客殺了——

陳劍臣自和嬰寧認識以來,從未曾見她如此憤怒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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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一十五章:審訊


“我沒什么事……真得,你看我不是好好的嗎?”

為了表明自己的確毫無問題,陳劍臣很輕盈地轉個身,雖然牽扯到肋下的傷勢,有些痛苦,但這些痛楚顯然屬于可承受范圍之內。

然而嬰寧眼眶里的淚水還是不可抑止地嘩然流下來,飛身撲過,緊緊把陳劍臣抱住,生怕一松手公子就會消失不見了。看得出來,剛才發生的刺殺事件,的確把她給嚇壞了,如果來晚一會兒,事情的后果真有些不堪設想。

回想起那在黑暗中的幾呼吸間的交鋒回合,說沒有點后怕,陳劍臣就是自欺欺人了。畢竟這等面對面的殊死搏斗,他以前只經歷過一次而已。而那一次斬殺黑衫衛,他有心算無心,早有籌劃準備。但眼前這一次刺殺,卻是被別人算計,生與死只眨眼間事。

回想起來,一直堅持鍛煉的身子骨無疑再一次產生了救命般的效果作用,倘若還是原身軟綿綿的,手腳無力,只怕一刀都躲閃不及。

肋下的為皮外傷,被鋒銳的刀刃切開了一道約莫半寸的口子,幸而擦身而過,不深,經過簡單的處理,敷上金瘡藥就差不多了。

房間發生激烈搏斗,頗是發出了些聲響,不過因為風雨交加的緣故,莫三娘和阿寶都沒有被驚醒——這個結果也是陳劍臣所樂意看到的,他絕不愿驚動母親她們,從而讓她們擔驚受怕。

嬰寧不知從那兒弄來一根大拇指粗細的繩子,將仍然昏迷的刺客捆綁得結結實實的。

這時候陳劍臣才看清對方的外形相貌。只見他穿著緊身黑色衣衫,腰束玄衣帶,頭上簡單用一塊黑巾包扎起頭發,沒有蒙面,露出一張長著濃密胡子的臉,面容粗獷,有風霜之色,顯然是常年在江湖打滾的人。

其看上去三、四十歲的模樣,形容相貌截然陌生,陳劍臣和嬰寧根本沒有見過這么一號人。

——對方趁著暴風雨之夜。摸黑而來,很熟悉地直接找到了陳劍臣的書房。自是早有計劃步驟的,不知在什么時候就踩好了點。

天下間絕沒有無緣無故的仇恨。

陳劍臣長吸口氣,沉聲道:“嬰寧,你有什么法子可以隔絕聲音的。”

嬰寧馬上就明白了公子的用意。道:“有。”隨即口中念念有詞,道書出口,芊指一拉,書卷上飛出幾道符文,似水波流溢,肉眼可見,隨著她的命令。四散飄飛,落在書房周圍,形成一個圈子。

這是符咒陣法,設置下來后。房中不管發出多大的動靜,外面的人都難以聽到。

“嬰寧,你到外面巡邏一下,看對方還有沒有人。”

“嗯。”

小狐貍爽快答應,身形縹緲,從打開的窗戶掠了出去。

陳劍臣坐回書桌前,手指慢慢扣敲著案面,好讓自己的思緒安定下來。從而進入貫注的思考狀態。

敲了一會,又鋪開紙張。磨墨,在紙上一連寫下八個拳頭大的“靜”字。

字寫完。精神猶如古井,古井而無波,再沒有絲毫波瀾——由此可知,他正氣的修為可謂大有長進了,換做以前,不寫十余個“靜”字,只怕無法達到這般平定的狀態。

這時候,被捆成個粽子的刺客悠然醒來。他一醒來,立刻就發現自己成為了階下囚,被捆得死死的,連坐起來都辦不到,只能卷曲地橫躺在地上。其勉力睜眼,正看見坐在書桌后面臉色沉靜的陳劍臣:

“你……”

瞬間不知該說些什么好。

他本是來殺陳劍臣的,眼看占盡上風,將近得手,熟料突然跑進一個俊俏書童來,只一個回合他就被打倒在地,昏迷過去了。

想及被那只嬌嫩的小手捏住喉嚨時的情況,縱然他膽大包天,殺人如麻,也不禁涌起陣陣余悸。

在那一刻,只要對方的手指稍微加多一點勁,他就一命嗚呼了。

死亡,如此接近!

而怕死,更是人的天生本能,哪怕再膽大的人也不能避免。

陳劍臣淡然開口:“你是什么人?為何要來殺我。”

漢子哈哈一笑,要用笑聲來蔑視陳劍臣這般毫無力度的審訊:“陳劍臣,今晚殺不死你,算是走狗屎運,但還有下次……”

說著,眼珠子卻情不自禁地四下轉動,要看那個可怖的俊俏書童在哪里。只可惜,他看了個空,書房中沒有第三者存在。

陳劍臣哦了聲,嘴角流露出一抹嘲諷的冷笑:“難道你以為還有下次?”

漢子冷哼一聲,不以為然。在他看來,陳劍臣捉到自己,不外乎將自己送進府衙,讓知府判決,然后坐牢。但這牢,肯定不會坐多少天的,很快就能被大哥撈出來。無他,其府衙里有人,有門路。

出來后,他石大蟲還是一條好漢!

陳劍臣忽地嘆了口氣,站起身子,走過來,居高臨下地看著他,似乎帶著一絲憐憫的色彩:“我覺得,聰明人就該選擇聰明人的作法。現在,我問一句,你回答一句,就是最聰明的作法了。”

石大蟲睜大了眼睛看著這個書生,心里油然覺得想笑:這陳劍臣是否被嚇壞了,口不擇言,他以為自己是廝混街邊的無賴地痞嗎?隨便誑兩句就會竹筒倒豆子,什么都招出來……哼,簡直荒謬。

嘴巴一抿,已做好“打死我也不說”的慨然氣勢。

此時,嬰寧裹挾了一團風雨,又從窗外躍進來,朝陳劍臣輕輕一搖頭,示意沒有發現。

她的出現,倒讓石大蟲心一緊,忍不住打量上下,實在想不明白這么一個俊俏近乎少女的書童能有如此本事,輕而易舉就將自己制服。

嬰寧看著他,目光徒然一冷,極其罕見地殺氣顯露——對于要殺公子的人,她絕不會有絲毫的忍讓。

“公子,這人就交給我處理吧。”

聲音如冰,石大蟲渾身打個冷戰。

陳劍臣淡然道:“不用,我來審訊就好了。”

“嗯,公子有辦法?”

嬰寧大感好奇。

陳劍臣微笑道:“多得沒有,但一個法子還是用得出來的。”

嬰寧眉毛微蹙,有點納悶:她和陳劍臣出入相隨,彼此算是很知根底的了,陳劍臣有什么手段能讓刺客乖乖地吐出真相來?

刑訊?

可又沒有對應的用刑工具;而用常規的方法,顯然是不能讓這亡命之徒招供的。

陳劍臣悠然道:“嬰寧,上次我不是和你說過嘛,那皇甫員外曾傳授給我一門《役鬼術》。”

嬰寧點點頭:“我知道。”但還是不明白,《役鬼術》屬于針對陰神的法術,可刺客乃是凡人,兩者關系搭不上。以她看來,直接施展陰神入竅,審問對方魂神才是最好的辦法。

“我用這《役鬼術》馴服自己的心鬼,一直收于心坎處。”

陳劍臣又道。

到了此時,嬰寧就有點明白了,雙眸一亮,隱約猜到公子要采取的措施,不禁拍手叫好。

這一下,倒輪到躺在地上的石大蟲糊涂了,一時聽到什么《役鬼術》,一時又聽到什么“心鬼”,亂七八糟的,根本不知道啥意思。然而心中莫名地萌生出極其古怪的念頭,冷汗都有些冒出來了。

嬰寧笑道:“原來公子是要用心鬼來審訊,果然妙極。”

陳劍臣道:“養兵千日,用兵一時,也該試驗下它的用處到底如何了。”說著,念頭一動,隨即左邊耳朵里有動靜,只片刻間就溜跑出一只三寸高的小人來,看上去宛若成人的一根手指大小,披頭散發,青面獠牙,狀甚兇惡。

小人現身,落在書桌上,對著陳劍臣納頭便拜:“心鬼拜見主人。”

嬰寧還是頭一回看見心鬼的形狀,大為好奇,走過來端詳著,還忍不住要用手指去捅一桶。

這心鬼倒算玲瓏,知曉嬰寧的身份,趴住不動,還微微撅起小屁股來,任由嬰寧去戳。

小狐貍嘻嘻一笑,卻沒有真得去捅它。

陳劍臣一伸手,道:“到這里來。”

心鬼當即很聽話地一個飛躍,躍上陳劍臣的巴掌心上。

殊不知他們的這番舉動,在石大蟲眼中看來充滿了詭異的氣息,只因為他根本看不見心鬼的身形,看得陳劍臣的掌心上空空如也,什么東西都沒有。

心鬼說白了就是一股陰神念頭,只是被陳劍臣降服,才能凝形化身出來,成小鬼模樣。不過一般凡人肉眼,還是看不到它的存在,說話更是聽不到。

“去,進入他的體內,讓他說真話。”

陳劍臣的手伸到石大蟲的面門之前,心鬼大為興奮,雙手一拱,大聲遵命。

石大蟲不明所以,心里直打鼓,嚷道:“你要干什么,不要在大爺面前裝神弄鬼,告訴你,大爺不怕的!”

他嘴里說著不怕,額頭已隱隱有冷汗流淌出來。

——未知的恐怖,總能抓住人心的最軟弱處。

就見小鬼一個轉身,身子輕盈地從石大蟲的左邊耳朵里鉆了進去。它鉆進去之時,陳劍臣和嬰寧自是目光相隨,盯著石大蟲的耳朵看。

石大蟲被他們盯得毛骨悚然,隱隱間真感覺到有奇怪的東西鉆進了自己的耳朵里,只要鉆進去,一直鉆進自己的心肺里頭……

“幻覺,一定是幻覺,我不會上當的……”

石大蟲身體都有些僵硬了,只得不停地自我安慰,給自己打氣——打死我也不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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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一十六章:招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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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劫有三,身衰、家衰、運衰,其中身衰又有“心鬼”、“病魔”兩豎子為虐。(114中文網)昔日幫嬌娜渡劫,驅除心魔,陳劍臣的心鬼凝神現形,被正氣所鎮壓,再輔以《役鬼術》,徹底降服住,養于心間,可為己用。

雖說有用處,只是一直沒有用武之地,難得表現。時至今晚,面對抵死不肯開口的刺客,陳劍臣靈機一動,才召喚心鬼出來,試一試它的手段本事。

心鬼乃陰神形象,除了本人,以及開竅修者外,普通凡人是看不見,聽不見的。先前見陳劍臣和嬰寧兩個在自言自語說話,舉止古怪,神神化化的,那刺客石大蟲心中打鼓,先有幾分怯意,隨即又想,很可能是對方在使詐,故意采取心理戰術來嚇自己。等過了片刻,全身上下果然沒有什么異狀,心中更加大定。

嬰寧瞧著他毫無反應,又望向陳劍臣,微微有些疑惑。

陳劍臣笑道:“心鬼剛上身,不會這么快出效果的。嗯,嬰寧,我想寫字了。”

嬰寧當即很乖巧地過來,把舊墨去掉,開始磨新墨。

地上石大蟲冷笑道:“本大爺見慣大場面,你們以為這樣就能嚇到我嗎?”

陳劍臣不置可否,這廝看來是橫行霸道慣了,如今淪為階下囚,居然還如此跋扈,不知死到臨頭。

很快,嬰寧就磨好墨,站在一邊,饒有興趣地要看公子會寫什么字。

陳劍臣并沒有坐下,而是站立著,提筆醮墨,略一沉吟,揮毫下筆,運轉如飛,轉眼寫出一個淋漓大字:

“殺!”

字體飛揚,筆畫凌厲,將偌大一張白紙占滿。

一“殺”字,字體架構,上中下皆有頭角崢嶸,顯露無遺,看上去宛如出鞘的寶劍,劍鋒如芒,殺意縱橫。

嬰寧心有戚戚然,已知公子是動了真怒。(114中文網)

陳劍臣本就不是什么謙謙公子,有城府,喜怒不形于色,當被觸及底線,則猶如雷霆爆發,不會再給自己,或者對方半點余地。

石大蟲趁夜來襲,差點將陳劍臣殺死,早已成死仇,可笑對方還將陳劍臣當做是普通的書生秀才,只能將其交給官府處理,實在想得過于天真。

拿起字,憑空一擲,那紙張飄飄搖搖,最后恰好落在石大蟲面前。見到筆墨張舞的“殺”字,猶如不可更改的判決書一樣,石大蟲隱隱感受到了幾分不同尋常的意味,臉色不禁有些變了,還想色厲內荏地放幾句場面話出來,驀然心一痛。

這痛楚來得毫無征兆,猶若被人一刀剜到心上,簡直疼痛得無法忍受——

“啊啊啊!”

他喉嚨里發出野獸負傷般的低吼,手腳又被繩子捆綁住,無法動彈,只能將整個身子在地上打滾。滾到墻角處,還掙扎著用頭撞墻,企圖以自殘的方式結束痛苦。

發作了……

固然知道心鬼發作會摧毀人的意志,但不曾想到過程場面會如此慘烈——每個人心中都會有心鬼,不過平時一般都隱匿在心坎間,不會輕易作祟,唯有遇到特殊的時刻才會現身出來,從而影響支使人的行為。

眼下陳劍臣驅使自己的心鬼進入到石大蟲的心中,卻是讓它聯系到石大蟲的心鬼,兩者一起發作,正所謂“心中有鬼”也。

當然,心鬼作祟并非無往不利,如果人本身意志堅強,堅定,就不會那么容易被趁虛而入,魂神會和心鬼進行交鋒,甚至勝而壓之。

劇痛來得突然,去得也快,不多一會,石大蟲便滿頭大汗地癱軟在地上,等他再抬起頭,雙眼瞳孔白多黑少,茫茫然不知身在何方了……

“你叫什么名字?”

“我叫石大蟲。”

回答得畢恭畢敬,簡直就像被人催眠了,有問必答,所答必真。

“你是什么人?”

“在下乃虎豹盟四大金剛護法之一。(114中文網)”

“是誰叫你來殺我的?”

“是敝幫幫主宋崇聽從了張師爺的主意,說暴風雨之夜,殺人得天時……”

一路問下來,很快,陳劍臣就得到了所要得到的所有消息情報:幕后主事者,正是那新上任的協管大人,宋崇。

他為了得到魯惜約,便心生毒計,派遣手下來刺殺陳劍臣。只要陳劍臣一死,魯惜約便失去一切依仗,再也不能逃脫他的手掌心。

在宋崇看來,魯惜約無親無故,又是脫籍從良的清倌人,可謂弱勢如浮萍,如果沒有陳劍臣替她出頭,她根本無從依靠。無奈陳劍臣為秀才出身,不好明著下手,所以刺殺就是最合適的手段。

殺人越貨,一向都是江湖綠林中人的拿手本事。

陳劍臣意外還得知,那個所謂的張師爺,很可能便是以前那個冒牌貨“張天師”,真是陰魂不散呀,又糾纏回江州了。

回答完畢,石大蟲雙眼翻白,暈迷過去,四肢猶不斷地抽/搐著。

他完了。

此時可見心鬼從其左耳竅孔中施施然走出來,身形居然粗壯了些,恍若吃到了什么補品一樣,本來有些飄忽的身影,凝實了不少。

陳劍臣心一動,喝道:“心鬼,你做了什么?”

那心鬼剛從石大蟲身上出來,本有些悠然自足的神色,陳劍臣的喝聲如雷,嚇得它趕緊跪伏在地:“稟告主人,小人將這廝的心鬼吃了,未經主人批準,還望主人原諒則個。”心鬼吃心鬼?

陳劍臣大奇,這么說來,這心鬼還能升級的?倒是件好事情。

一直以來,他都在暗中積攢提升力量,本身就不用說了,身邊也在有意無意地拉攏起一個圈子來,嬰寧,小義等等,都算是圈子核心的幫手。眼下看來,這心鬼也有進化的前景潛質,可以培養成一個忠心手下。

——心鬼為附生陰神,本身并沒有具備多少智慧,只要徹底降服住,自可驅使如役,乃是理想的手下模式,用來刑訊逼供,可謂一流。

當下仔細盤問清楚,知道心鬼通過吞噬同類的方式,便如吃到了大補品一樣,可以提升己身的力量,變得更加強大。不過這般吞噬的手段十分粗暴,如同強盜入室搶劫那樣,對方心鬼被吃,魂神同樣大受創傷,淪為白癡。

比如,現在睡在地上的石大蟲。他的魂神被撕咬得七零八落,受到了永久性的傷害,醒來后就是一個傻子,連自己叫什么名字都不知道了。

淪為傻子,只怕比殺了他還難受吧。

聽完心鬼的講述,陳劍臣笑道:“原來如此……嗯,從此以后,我就給你起一個名字,方便呼喚。”

心鬼大喜:“請主人賜名。”

“就叫做宅妖吧。”

“多謝主人。”

陳劍臣將心鬼收回,嬰寧則用個法子把石大蟲提離陳家,扔到幾條街外,任其自生自滅。

再回到書房,陳劍臣已把房間收拾整齊干凈了。

“公子,接下來如何?”

既然查出了幕后主使者,自當斬草除根,將對方連根拔起,再無法為患作惡。

陳劍臣微一沉吟,道:“且讓他再蹦跶幾天。”有了提防,卻不怕對方再用陰招。如果報以雷霆手段,將他們一網打盡,自要用到嬰寧的力量。

然而嬰寧所修道法,講究清凈安寧,介入到太多的紅塵恩怨,沾染到血腥,對于她的心境不是好事,不利于修煉,往往會致使心魔叢生。

況且,現在也不是合適的出手時機。

嬰寧自是知道公子的心思,是為了自己好,不由一陣沉默。

陳劍臣怕她又私自行動,認真道:“嬰寧,聽我的沒錯,惡人自有惡人磨,自作孽,不可活。”

嬰寧笑道:“公子說話好沒誠意。”修煉正氣,卻是不信什么因果的。

陳劍臣哈哈一笑,心情有所放松,道:“其實有些話本來沒有道理,只是說的人多了,就有道理了。”

這一句話更加玄乎,聽得小狐貍嘴巴都鼓了起來。

大雨滂沱,街道漆黑,一個人都沒有……不,有一個人,胡須濃密,不知從哪里冒出來的,從屋檐下茫然走出來,抬著頭,傻愣愣的,任由雨水澆濕全身而不知躲避。

我是誰……

我為什么會在這里……

胡須漢子雙眼無神,一顆心空蕩蕩的,腦袋東張西望,對于身邊的存在全然沒有印象,只是漫無目的地挪動著腳步,不知現在何處,又要去何處。

前方突然閃出兩條身影,都是精悍的漢子,看見胡須漢子,登時沖上來將其抓住:“石三哥,你怎么在這里?我們都找你半天了。”

“我是誰?”

濃須漢子臉上雨水橫流,傻乎乎地問。

后來的兩個漢子面面相覷,其中一個道:“石三哥,別開玩笑了。怎么的,得手了吧。趕緊回去,大哥都等得有些不耐煩了。見你久久不回,才派我們來尋找。”

“你們又是誰?”

濃須漢子張口發問,不待對方回答,忽而雙手一拍,笑嘻嘻地唱道:“螢火蟲,閃閃蟲,飛來黃竹林,斬竹子,織筲箕,撈黃米,探阿姨……”

一路拍手,一路唱著這莫名其妙的歌謠,竟而向著街道的遠方走去了。

瘋了!

后面兩個漢子心底一股寒氣,從尾椎骨一直冒到了頸椎骨:一向霸道強悍的石三哥居然像個三歲孩童一般,表現得極為詭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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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一十七章:再遇

“什么?大蟲傻了?”

在一座寬敞的大宅子中,燈火通明,大廳上正聚合一群漢子,在推杯換盞,大快朵頤地吃喝著。3∴35686688

這是協管大人宋崇的新宅子。

宋崇本為江湖綠林出身,雖然洗白上岸當官了,但仍然保留著許多江湖習性,比如喜歡聚眾喝酒等。

他進城當官,一人得道,激犬升天,原先的心腹老部下有不少人都跟隨而來,那石大蟲便為其中之一,甚為倚重,故而被派遣去執行對陳劍臣的刺殺。

“稟幫主……”

宋崇雙眼一瞪,那漢子頓時識趣改口:“稟大人,石三哥真得傻了呀,我和李得勝好不容易才把他弄回來了。”

“現在哪里?”

“就在外面的偏房中安置,用繩子綁起來了。”

宋崇勃然大怒,一巴掌扇到他臉上:“你竟敢用繩子綁住他?”

漢子不敢躲閃,被打得半邊臉立刻腫了起來,哭喪著道:“大人,不綁住他就跑掉呀,他似乎完全不認識我們了,就連他自己都不認識自己了。”

宋崇眉頭一皺:“有這種事?帶我去看看。”

很快,在偏房中,他就見到了只懂得咧嘴傻笑流口水的石大蟲,不管怎么招呼,怎么叫喚,其都是兩眼茫茫,不知所謂,甚至還開口叫宋崇給糖吃。

宋崇倒吸口涼氣,雙眉緊緊的團到一塊去,忽道:“叫師爺來見我。書迷群2”

很快,臉色有些蠟黃的張師爺來到,果然就是和陳劍臣有幾回過節的那個張天師張自然。這廝真是打不死的小強,從江州逃到蘇州,又從蘇州殺了個回馬槍,回到了江州,搖身一變,變成了宋崇的師爺。

“大人,這是……”

張自然走南闖北,見識不俗,望見變傻的石大蟲,心中一驚。

宋崇道:“師爺,你說這是怎么回事?”

張自然一愣,囁嚅道:“這個我卻有些不明白。”心里已像煮開了的水,無數念頭閃現出來:

他憑著三寸不爛之舌,當上了宋崇的師爺,也算有個進身了。后來聽說宋崇要對付陳劍臣,心中大喜過望,暗呼“天助我也”,當即出謀劃策,制定了派石大蟲去刺殺陳劍臣的計劃。

對于陳劍臣的恨,張自然是一日不曾削平,將自己惶惶然如喪家犬的悲催境況全部歸罪到陳劍臣身上去,這一趟回江州,便抱了幾分復仇的念頭。但其實,他和陳劍臣之間連面都沒有見過。

雖然不曾見面,可對于陳劍臣,張自然還是有些了解的,起碼知道他不是一個簡單普通的書生秀才。然而這些情報,他按而不發,并沒有告訴宋崇他們。

無他,只怕說得多了,會讓宋崇打退堂鼓。

關于自己近年的遭遇,張自然更不會走漏半點風聲。這兩年他可是典型的印堂發黑,霉運連連,甚至說“掃把星”上身都不為過。

當初在江州,“金主”吳文才死無葬身之地;繼而在蘇州,李逸風橫死荒山野嶺……這都是大出霉頭的事,斷然不可說出口的。一說出去,只怕宋崇馬上就會送“瘟神”,趕他出門。

宋崇冷聲道:“大蟲去刺殺陳劍臣,為何無緣無故變成個白癡傻子,其中到底發生了什么事?”

張自然陪著小心道:“會不會是陳劍臣搞的鬼?”

“怎么可能,他只是一介書生而已,哪里來的本事?”

宋崇心中大為窩火,那石大蟲可是他手下的得力干將,如今無端變成了傻子,等若斷折一臂。

張自然卻是明白此事定然和陳劍臣脫不開干系,只苦于無法直言。

旁邊一漢子道:“大人,石三哥會不會是撞邪了?”

“嗯?”

宋崇眉毛一揚,這倒是有可能的事情。他行走江湖,一向在刀口上過日子,但對于某些靈異之事卻頗有些相信的。便用手拍拍額頭,道:“看來明天得把大蟲送到崇陽寺去,請里面的大師看一看。”

崇陽寺乃是今年才在江州建成的一座寺廟,正是天下弘法風潮的明證之一,里面有兩位從度印國遠道而來的高僧主持,據說他們法力高深,乃是降魔金剛之身。

張自然聽得心中一喜,他不是修者,但見多識廣,如果屆時能請崇陽寺的高僧出手,任憑陳劍臣有什么古怪,都chā翅難逃了。

“大人,知州大人有請。”

這時候一個門子跑進來稟告。

宋崇納悶道:“三更半夜,知州大人不睡覺還要弄什么名堂?”

張自然提醒道:“估計是商議鑒江河堤壩決堤的事宜。”

宋崇甕聲道:“這有什么好說的,明天起直接把城門全部關住,不讓一個流民進城不就結了。哼,沒來由的煩人。”

怨言是一回事,知州大人相請怎能不去?便帶著張自然,坐上轎子出門冒雨而去了。

大雨滂沱,整整下了一宿,到天亮的時候,雨勢才漸漸有些小了。

激啼聲起,陳劍臣霍然醒覺,爬起床來,正見到打坐在房中——她昨晚不放心,便決意留下來。反正打坐修煉,在哪個房間都差不多。

見到陳劍臣醒來,小狐貍微微一笑,閃身返回自己房間去了。如今阿寶和莫三娘都知道她為女兒身,如果被她們看到自己留在陳劍臣房中過夜,未免會感到窘迫。

吃過早餐,見雨勢平緩下來,陳劍臣就和嬰寧打起油紙傘出門,要到外面看看情況如何了。

河岸決堤,對于鑒江兩岸的居民而言肯定是難以承受的打擊,但眼下對于江州城府而言,并未見到太大的影響。生活秩序,百姓習慣等等,不見多少變化。

轉了兩條街道后,陳劍臣本要回書院一趟,風雨聲中乍然聽到一連串似曾相識的鈴鐺聲,隨即有人踏歌而行:

“天下碌碌皆夢境,人間富貴總歸空;玉問我道何尋處?嶗山洞天白云中!”

陳劍臣大喜,舉目看去,正見到慶云道長一手持竹竿招牌,一手搖鈴鐺,視漫天風雨于無物,踏步而來:

“陳公子,好久不見了。”

“道長安好?”

慶云道長相貌如昔,捻須嘆道:“不好,故來尋公子。”

陳劍臣一愣神,不知道長找自己有什么事,肯定不會是小事。卻知當下不是說話的地方,便作揖道:“請!”

“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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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兩百一十八章:線索

狀元樓,憑欄而坐,觀風雨飄零,見天地蒼茫。

慶云道長與陳劍臣面對面坐著,眼角的余光間或飄到后面去,落在站在陳劍臣身后的嬰寧身上,心頭有復雜的情緒掠過。

狐貍精!

他的修為雖然比不上嬰寧,但憑著嶗山正統道門的傳授術法,還是一眼就識穿了嬰寧狐貍精的身份。

多時不見,陳劍臣居然收服了一只狐貍精作為書童,簡直有點不可思議。

本來呢,慶云道長還以為陳劍臣不知情,便緊張地拉他到一邊竊竊私語。但陳劍臣并無多少隱瞞,開誠布公相告。

道長聽完,驚詫莫名——收服妖魔為手下,以供役使,是一些掌握大神通的修者所喜歡做的事情。

問題是,陳劍臣根本不是修者。他竟也能讓一個金丹修為的狐貍精心甘情愿地相伴左右,難道憑借的是正氣?

端是咄咄怪事。

不過道長不是普通人,很快就把情緒調整回來了,看往陳劍臣的眼神,頓時多了幾分意味。回想當初他們認識,那時候的陳劍臣只是個普通的書生秀才而已。時過境遷,此子已身懷正氣,具備莫大的威能了。

“道長這次來江州,是專程來找我的?”

陳劍臣問。

慶云道長回答:“那倒不是……其實貧道師叔現在也在江州。”

“呃,廣寒道長也來了?”

陳劍臣驚喜交集,對于那個行為乖張的道士,他印象不錯。上一次,對方還專門施展了一次法術,借恭賀之名。送給他一顆蟠壽桃呢。

慶云道長道:“我們昨天才進的城。”

陳劍臣略一沉思,忽問:“是不是江州會有什么事情發生?”

慶云道長遲疑了一下:“陳公子,有些話貧道卻不好直言相告,還望見諒。”

陳劍臣道:“既然如此,想必涉及私密,倒是我冒失了。”

慶云道長微笑不語。

“只是。道長來找我又是為了何事?”

“請公子寫一幅字。”

“嗯?”

陳劍臣一愣神,疑惑地看著他。

慶云道長手撫長須,道:“這是貧道師叔的意思,公子筆下有正氣,故特地派我來請你寫一幅字。”

在此之前。無論慶云還是廣寒,他們對于陳劍臣都十分友善,用行話說,叫做“結個善緣”。

眼下對方來求字,陳劍臣自無不允。便笑道:“道長之請。在下豈有拒絕的道理?”又問:“這幅字可有什么要求?”

慶云回答:“無甚要求,三五字無妨,一字亦可,但憑公子心意,自由發揮。”

“現在就要?”

“現在就要。”

當下陳劍臣不再猶豫,后面嬰寧更是伶俐地從書筪中取出文房四寶來——這血檀木書筪。自從到了她手里,可謂物盡其用。徹底發揮出了作為一件法寶該有的功效。宛如一處別有乾坤的洞天空間,除了基本的文房四寶外。其他東西也裝了不少。

慶云道長為修士,自是感受到血檀木書筪所傳出的法力波動,知道此物不凡,心中不禁頗有些羨慕。心想陳劍臣擁有此物,定然是另有機遇的結果。

從旁邊挪一張空桌子過來,鋪開筆墨紙張。

陳劍臣略一沉思,舉起手腕,唰唰唰的在紙上寫下兩句詩,七言:種桃道士歸何處?前度風雨今又來。

十四個大字,字字飽滿,其中自是飽含正氣。

關于師叔在鬧市街頭種桃之事,慶云道長是知道的,明白陳劍臣別有所指,便一稽首,道:“多謝公子的字,貧道來時,師叔有言,他日另有回報。”

陳劍臣笑道:“道長客氣了,些微小事,不足掛齒,何須什么回報?”

慶云道長沒有耽擱多久,又說了兩句閑話后便告辭了,等走到門口處,忽而回首,道:“陳公子,貧道有一言相贈。”

“請賜教。”

“千秋歲月龍出水,風云變幻莫測天。”

吟完,鈴鐺聲起,下樓而去了,漸不可聞。

陳劍臣嘴里咀嚼著他留下的兩句話,卻不知到底是什么意思,從句面上解讀,實在太空泛了些,可以理解成許多種意思來。

望了望嬰寧,嬰寧笑盈盈地道:“公子理解不了,我更是不行了。”

陳劍臣一聳肩:“也罷,船到橋頭自然直。”慶云道長來請他寫字,應該是想借助自己的正氣去做某些事情,反正不會是什么壞事就對了。

當下他和嬰寧離開狀元樓,徑直到書院里去。

中午時分,探監歸來的王復找上門來,唉聲嘆氣,說在監獄中,蕭寒楓心喪若死,躺在里面像條死蛇,問之半天沒有反應,并沒有問到什么有價值的消息。

關乎蕭寒楓這種“生無可戀”的狀態,陳劍臣早有幾分心理準備——蕭寒楓雖然性格開朗,可畢竟只是個不曾經歷過什么場面的書生,驟然遭遇大難,淪為死囚,簡直就是晴天霹靂,一下子懵掉了,心理精神不可避免地崩潰,直如行尸走肉,完全沒有了生存的希望和意義。

對此陳劍臣可以理解,并不是說蕭寒楓的心理承受能力太過于差勁,人逢巨變大難,真正能做到坦然面對的有幾個?不說在這個古板的世界,就說在前一世,高考失利,致使學子跳樓自殺的新聞也是時有發生的。

蕭寒楓如今可不是功名將會被削那么簡單。

王復問道:“留仙,寒楓到底還有沒有希望?”

陳劍臣道:“現在還不清楚,盡人事吧,或許會有轉機。”以當前的情況,他自不可能放話出來,把話說滿。

王復神色黯然,心中卻認定蕭寒楓死定了。無論他還是陳劍臣,在官府中都沒有門路,如何能讓那許知府重新翻審此案?本來王復還寄望陳劍臣去求顧學政,但仔細想想,這路子也十分渺茫。

一日無甚事,倒是風雨不停。在這一場幾十年難得一見的暴雨肆虐之下,不說鑒江河河堤決堤,就連江州城府中的一些低洼地方都被水淹了。

入夜,負責出去打探消息的鼠妖小義回來了,它果然不負期望,帶回了一條振奮人心的消息:

“公子,小義已打探清楚,當晚闖入那卞家的確實另有其人。”

陳劍臣大喜:“你是怎么查詢到的?”

鼠妖嘿嘿一笑:“當然是用我的方法了,正所謂人有人道,鼠有鼠道……”看見公子面色不善,不敢再廢話,當即轉上正題,娓娓道來——

原來它聽了陳劍臣的交代后,調查第一站就到了卞家,把卞家看家護院的那條狗召喚來問話。

這鼠妖端是有些名堂,它自知己身天賦不高,本體資質不濟,又缺乏毅力,難以成大道,于是干脆發揚其他的興趣特長,掌握到一些奇門招數——

獸語,便為其中一門。

人有人言,獸有獸語。說起來倒是妖類的一項天賦本能,嬰寧同樣會一些,不過沒有小義那般精通就是了。

小義的獸語水平相當之高,技術含量那是沒說的,不管虎豹兔狼,還是貓狗雞鴨,都可以嘰里咕嚕地交流一通。

兇案當晚,卞家看家護院的狗發現了兇手,狂吠而起。從某個程度上說,這條狗,算是一個目擊證者。然而狗是很難上堂作證的,況且,它也沒有辦法上去呀,兇手已逃遁,它這么一條狗能有什么辦法?

又不是狗妖。

本來已是死局,幸好,有小義在。

手下有奇兵可用,正是陳劍臣敢于在許知府和顧學政面前許諾十天找線索的底氣所在,否則便是空口說白話,徒惹別人貽笑大方了,陳劍臣哪里會犯這般的低級錯誤?

派小義出去做第一階段的偵查搜索工作,其實陳劍臣猶有些忐忑,不知可行不可行。如今事實證明,他多慮了,小義的工作,完成得堪稱漂亮!

那一條狗,是一條母狗,名字很俗,叫做“旺丁”,卻是卞家員外所起的。他膝下無子,只得一女,故用此名稱呼家犬,和那“旺財”有著互相輝映的“寓意”。

通過旺丁提供的情報,小義大概知道了那兇手的體貌,肥胖粗魯,和蕭寒楓截然不符,很容易就得出了兇手另有其人的結論。

聽完小義的講述,陳劍臣陷入沉思:此案的口子已打開,接下來就要找到那個真正的兇手了。

可惜普通家犬未開化,不具備多少智慧,認知有限,只能憑著本能認人,除非它和兇手近距離相處,否則不可能認得出來。

只是,兇手早遁逃掉,體貌特征也不夠完善,倒是十分棘手的事情。

小義道:“既然確定兇手另有其人,那么蕭公子就是清白的了,不如去叫官府放人吧。”

陳劍臣面露苦笑:“哪里那么容易?”

通過獸語,以狗認證的方式來破案,本身就匪夷所思,如果牽著一條狗上公堂,讓它汪汪叫幾聲,翻譯出來,就說蕭寒楓是無辜的,其不是兇手云云……只怕許知府馬上就火冒三丈,立刻命令衙役將陳劍臣,以及作證的狗亂棒打出了。

所以,只有真正找到兇手,才有足夠的把握翻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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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2-6-30 00:20:36
第兩百一十九章:眉目

看見公子在皺眉沉思,無論小義或是嬰寧都不敢出聲,以免干擾到他的思路。

良久,陳劍臣的眉頭漸漸舒展開來,已有定斷,緩緩道:“以兇手行徑,定然是些潑皮無賴之徒,可以此為線索搜尋,先從卞家附近找起。”

卞家小姐胭脂有美貌,覬覦者不少,從這方面入手,倒可大大縮小了偵查的范圍。至于如何偵查,當然是讓小義帶著那狗出去,沿街搜尋。那兇手雖然犯下命案,但聽聞官府抓了其他人頂罪,其肯定有所松懈,不會潛逃。

一只鼠妖,帶著一條看家狗出去辦案,端是匪夷所思的一件新鮮事。

小義仔細聽著公子的囑咐,連連點頭,隨后一拱爪子,興沖沖出去了。

簾外雨潺潺,心意自闌珊,舉首看去,那點點滴滴的雨水不是從天上掉落的,反而如同從心間,從雙瞳流淌而出。

胭脂懶懶的惓伏在梳妝臺上,根本沒有絲毫梳妝的意思,腦海里反反復復地涌現出那些悔恨之事,猶如心坎中潛伏著一條毒蛇,每每探頭出來,噬咬著自己的心肺,淚水忍不住又泉涌而出,要與外面的雨水一爭長短。

看上去,形容嬌怯,楚楚可憐。

——自父親被殺,母親大受打擊,當場昏厥,一病不起。整個家中,便陷入了一片死寂當中,徹底的被毀了。

被毀的原因很簡單,就因為自己有眼無珠,引狼入室的緣故。

“我好恨呀……”

一個聲音在無聲地吶喊著,卻不由自主地又回想起和蕭寒楓結識相處的那些時光,蕭寒楓舉止得體,其人溫順……或真如那天那個公子所說的,此案有疑竇……只是對方持信物而來,除了蕭寒楓還會有誰?

念頭紛沓,攪合在一起,形成一張亂糟糟的網。不管怎么整理,都整理不出個頭緒來。

“汪汪汪!”

庭院里狗叫聲大作。

胭脂驚起。走過來窗戶往外看。就見到自家那“旺丁”正蹲坐在院子的墻檐下,不住地張嘴呼叫。

這叫聲有些古怪。不是狂吠。不是驚叫,很平和的樣子,倒像在和誰交談。

順著方向一看,胭脂不禁吃驚地用手捂住了小嘴。她所見到的,竟是有一只皮毛灰白的老鼠正人立地站在旺丁面前,兩只小爪子指指點點的,好像人在指手畫腳一般。

它每一次指點,都能換來旺丁的叫聲應和。

這是怎么回事?

胭脂只認為是自己沒有吃飯,眼花了。乃至出現了幻覺,趕緊用手指揉揉眼睛,再睜開來看,卻見到更令人震撼的一幕——

就見到自家的旺丁很乖順地趴在地上,那老鼠輕輕一躍,跳上狗背,隨即旺丁撒開四腿,從狗洞里鉆出去,一轉眼就跑得沒影了。而本來綁住它的那根繩子,不知道何時已被咬斷,剩得半截猶系在木樁上。

“這,這是……”

胭脂心神大震,本就脆弱的身子骨再也承受不住,倒地暈了過去。

“小姐,小姐你怎么啦?”

丫鬟恰好進門,見狀大驚失色,連忙把胭脂扶持到床上,掐人中。過不多久,胭脂悠悠醒來,念念道:“我是不是死了……”

丫鬟道:“小姐又在說胡話了,你剛才暈倒了,定然是不思飲食餓壞了,趕緊來吃一碗粥吧。”

胭脂霍然而起:“小環,剛才你有沒有看見一只老鼠?”

小環搖搖頭,隨即又想:原來小姐是被一只老鼠嚇暈的……唉,老爺被害,主母病倒,現在小姐又這樣茶飯不思,擔驚受怕的,該如何是好?

“陳公子,我家老爺有請。”

以視察和安撫的名義,顧學政今天來到明華書院,轉了一圈后,便命人到學舍中叫陳劍臣去說話。

書院小樓,院長、學監等人都已離去,只剩得顧學政一個,要和陳劍臣單獨談話:

“留仙,你實在不該攪合進來的。”

顧學政語重心長地道:“我知道你和蕭寒楓有私誼,可事不尋常,已不是你所能插手得進來的了。”

在他眼中,陳劍臣就是一個普通生員,心中有熱血,手上卻無權勢,注定不能成事。只是出于某一方面的考慮,他還是親自出面,請許知府延后五天時間,把案子暫時壓在手里,沒有上報朝廷。

因為他想通過這件事,好好敲打陳劍臣一番,讓其知道現實殘酷,意氣用事,無濟于事。

——受橫渠先生說動,同意聯名推薦陳劍臣進國子監,顧學政便等于是陳劍臣的介紹人,而陳劍臣便是他的門生了,關系非同一般,自然要著力培養,免得他還像個愣頭青一般,行事沖動。

對于陳劍臣的這一點性格,顧學政是很不滿意的。只是想著其今年才十八歲,少年人,血氣方剛,不知深淺高厚,可以理解。

陳劍臣恭聲道:“多謝大人提醒。”

顧學政瞥了他一眼:“我知道你脾氣擰,未必會把我的話真正的放在心上。也罷,不經一事,如何長智?他日你進讀國子監,到了京城那邊,所要經受的風雨還大著呢。眼下暫且歷練一番,倒也不完全是壞事。”

京城乃天子腳下,藏龍臥虎,風云變幻,可不是小小一個江州所能比擬的。陳劍臣雖然是去讀書,然樹欲靜而風不止,豈能讓你“兩耳不聞窗外事,一心只讀圣賢書”?

那是不可能的事情。

在大環境之下,個人的主張心性總會受到最大程度的干涉影響。

要知道,陳劍臣可是被橫渠先生親手舉薦上去的。在天統王朝,橫渠先生本就是個極富爭議的儒家人物,陳劍臣被他推薦進讀國子監,在別人眼里,自是將其視為橫渠先生的弟子了。

橫渠先生辭官歸隱,作為他的弟子,就要有成為靶子的覺悟。

更何況,在浙州,陳劍臣還與鄭國公的嫡孫結下了梁子呢。

正是因為諸種原因,顧學政才出面求情,給予陳劍臣五天時間,好讓他徹底死心,知道事不可為。以后做事情就不再感情用事,毛手毛腳了,當三思而后行。

“大人放心,學生會有分寸的。”

聞言顧學政微微一怔,順口問道:“如此說來,留仙,莫非你真有些把握?”

陳劍臣回答:“學生不敢隱瞞,已有些眉目。”

“什么?”

顧學政吃了一驚,站起來定定地看著他,要從陳劍臣的神情看出些什么來。只是他失望了,陳劍臣神色如水,沒有任何異常,就像在述說一件稀松平常的事情,心不起波瀾。

“你查到了些什么?”

心中大覺奇怪,陳劍臣乃寒門出身,黑白兩道方面都沒有人脈關系,他怎么能在短短時間內查詢到了案情的眉目,忽又想到在浙州,陳劍臣一鳴驚人的表現,此子還真有些讓人看不透呀。

陳劍臣道:“學生已十分肯定,蕭寒楓絕不是兇手,兇徒另有其人。”

這句話說得斬釘切鐵一般,信心十足,擲地有聲。

“那兇手是誰?”

顧學政追問。

陳劍臣道:“暫且不知,不過相信很快就會有結果了。”

顧學政心中驚疑不定,半響,才徐徐吐一口氣出來:“留仙,你可知道,妄言欺上乃大罪。”

陳劍臣朗聲道:“學生所言句句屬實,斷不會胡言亂語。”

顧學政百感交集,隱隱有一種荒誕絕倫的感覺,很不真實,干咳一聲,穩定住情緒,嘆道:“如果留仙真能找到真兇,替蕭寒楓翻案,乃是一大幸事……嗯,繼續努力吧。”

他本想通過此事來好好敲打教訓陳劍臣一番,熟料事到臨頭,事情發展有出人意料的變化發生,陳劍臣居然說他已查出了案情眉目,當下不免有幾分尷尬,連要問陳劍臣是怎么查的都忘記問了。

不過退一步說,萬一陳劍臣真能在五天期限內找到真兇,證明蕭寒楓是被冤枉的,對于他顧學政也是一件大好事,可免除御史彈劾。

當下不禁又想起昨天和許夢澤對話:“惜朝,你這學生不知天高地厚,委實有些可笑。”

顧學政苦著臉道:“能怎么辦?少年人心氣高,又重情義,不忍見朋友落難,故而不顧一切想替人出頭。”

“哼,想替人出頭也得先掂量掂量自己到底有幾斤斤兩。不是我看不起人,此子如此莽撞的性子若不改掉,日后進到國子監中,定然會被人吃得骨頭都不剩。到時,惜朝你的面子往哪里擱?”

“唉,當日橫渠先生一力推薦,堅持說此子非池中物,我拗不過先生,只好答應了下來。”

許夢澤道:“先生和他素未蒙面就下此結論,這一次未免武斷過甚。反正我不管,眼下一見,一草莽之徒而已,委實令人失望。我敢斷言,五天之后,只怕他再不敢登門而來了。要不,惜朝我與你賭一賭如何?就賭你那一幅金龜子的虎出山林圖,以及我那一方和田玉猴子。”

聲音猶在耳邊繚繞,顧學政眼下心念動搖,見到陳劍臣堅定的樣子,不知為何忽然有些后悔昨天沒有答應和許夢澤打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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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5-12 10:0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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