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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julia30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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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天子】鐵骨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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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3-11-3 01:11:07
第三三四章 涅盤(二)

天色漸亮,馬蹄聲從南面響起,越來越近,數十百姓自己的軍爺把槍栓拉得嘩嘩響,全都凝神戒備嚴陣以待,立刻自覺地閉上了嘴巴。

不一會兒,兩匹高大的戰馬跑到南邊傷員邊上停下,兩個大漢跳下馬來,走向一位高個子年輕人敬禮,嘀嘀咕咕不知說了些什麼又很快離去,整個林子隨即全都動起來。

數十百姓嚇得縮成一堆,唯恐波及到自己。

就在所有百姓噤若寒蟬的時候,突然看到剛才與兩名大漢低聲細語的高個子年輕人大步向自己走來,身後跟著十幾個全身背滿長短槍和短刀,看起來凶神惡煞的彪形大漢,數十百姓心中一片恐慌,以為這群軍人要干殺人滅口的勾當,個個瑟瑟發抖驚慌絕望。

老管更是嚇得站起來拔腿就想狂奔,卻被身後軍爺有力的大手給按住了,一時間,老管萬念俱灰,全身精力彷彿被抽空似的,整個人一下子癱倒地上,一雙有力的大手適時伸來,一下就扶起了老管:「大叔別害怕,小子說幾句你們就可以回去了。」

老管有些茫然地睜開眼,驚萬狀地望著扶起自己的安毅,嘴巴動了動想哼哼幾句,卻發現自己說不出話了。

安毅晃晃老管讓他站好,意地敬了個禮,和氣地說道:「鄉親,大叔,委屈你們了!把你們擄來實在是迫不得已,我們擔心鄉親們一激動四處去說西南邊的直魯軍發現我們的行蹤,所以只好把撞見我們行蹤的鄉親們一路帶到這兒來……小侄一著急,也忘了自我介紹,小侄名叫安毅,革命軍第一軍獨立師師長,由於我們在徐州東面被敵人包圍了回不來以一路上打生打死偷偷摸摸地逃了過來,眼看只有百餘里就到長江邊,不小心不行啊!對不起的地方,還請鄉親們多擔待,小侄這就告辭了,感謝鄉親們幫忙!再見!」

安敬個禮轉身就走,所有軍人跟隨其後速南去,走出百米外在林子拐角處失去蹤影。

老管和身邊的鄉親們面面相覷會兒才回過神來。

一個年人驚訝地喊道:「老天爺啊!我先前還以為是看錯人了,沒想到真的是北伐名將安將軍啊!和我家窗戶貼著的報紙上那個長相一模一樣!就是瘦了點兒,鼻子眼睛都像極了……」

「造孽啊!那麼多傷兵又抬又背的,恐怕有一千多人啊……」

鄉親們七嘴八舌感歎起來,老管從懷裡掏出那塊熱乎乎的大洋看了好一會兒,心裡一酸,不等眼淚流下來狠跺了跺腳走到邊上扛起犁頭牽上牛快步離去,同村的小伙子連忙扛起犁頭牽牛追趕,邊追趕邊大聲問道:「管叔等等,你家三子不是在老南昌榮軍五金廠當管工嗎?他信中說廠子是安將軍獨立師的,對嗎?老管叔,你等等我啊……咦,你怎麼哭了……」

上午八點十分,馬莊車站。

馬莊鎮所有道路全都被殺氣騰騰的官兵封鎖了,全鎮一千多百姓在天剛亮時聽到車站方向傳來幾聲槍響隨即平靜開家門看到滿街的巡邏官兵時都被嚇住了,膽大的前去詢問立即被趕回門裡,被嚴厲警告不要出門則傷亡自負,膽小者早已縮回家裡緊閉門窗找個角落讓家人躲藏起來於是,整個鎮子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靜中了南北交叉的兩條大街上隨處可見的持槍官兵之外,再也沒有一個閒人出沒。

八點三十分,兩千餘人浩浩蕩蕩地從北面開進了鎮子,幾百副擔架上的重傷員和一個個傷兵迅即被送進簡陋的車站,整個鎮子內外到處是腳步聲和低呼聲,偶爾一聲馬嘶和陣陣馬蹄聲令人心悸,很多膽大的百姓悄悄地從門縫和窗戶後面窺望,根本不知道這支傷痕纍纍的直魯軍是怎麼回事。

站台上,安毅望著二道上幾節破敗的鐵皮車廂,憂心忡忡地問道:「虎頭,這麼久就沒有一列列車經過?」

「沒有,站長和鐵路上的一群人全都審問過了,說除了昨天有一列裝滿大炮的火車開向南面州站之外,兩天來沒一列車經過,倒是明光站和蚌埠站的車不少,估計全都積壓在那兒了。」

虎頭有些無奈地把安毅領進站長室,指著被四名弟兄用槍頂住腦袋的敵軍上尉和站長介紹道:

「這是守衛車站的一個連長,所部不到八十人,全都被我們幹掉了,只留下這孫子。這是車站站長,一問三不知,對咱們革命軍沒一點兒感情,老子又不好意思揍他,真難受!」

安毅點了點頭,指指桌面上的電話機問道:「這兒距離明光城不到五公里,敵人就沒來電話詢問一下?」

「來電了,第一次是我接的,說連長去茅房了,半小時前又來一個電話,我用槍頂著他腦袋接的,這孫子倒還挺識趣,配合著匯報說平安無事……對了,老丁和鬍子呢?怎麼沒看到他倆?」顧長風問道。

「估計到明光去了,我讓他們想辦法弄火車回來,看樣子挺難辦,實在沒法子,咱們只能越過鐵路向南進山了。」

安毅歎了口氣,望向抬起腦袋的站長,看到站長眼睛裡閃爍的異樣閃爍,心裡一動,連忙示意他身後的兩個士兵把槍移開,指指上尉身後的兩名弟兄:「你們兩個,先把這個俘虜押出外面去……站長先生,我叫安毅,國民革命軍第一軍獨立師師長。」

站長點點頭,抬起方方正正的黑臉膛凝視安毅的面孔,神色間有些激動:「我認出來了,早在你走進站長室那一刻我就把你認出來了!我女兒買回來的那本《模範營》書頁裡有你的幾張照片雖然直魯軍控制很嚴,但小丫頭還是小心翼翼如珍寶一般藏著。」

安毅笑道:「我現在是喪家之犬,鬍子已經十天沒刮了……站長先生,你有什麼可以告訴我的嗎?」

站長點點頭站起來:「安將軍,你們離開前得把那個連長殺了,否則我難保一命。」

安毅大喜過望:「先生請說安毅記住這份恩情了。」

站長擺擺手:「安將軍客氣了,徐州站和北面的柳泉站有我不少弟兄,他們對將軍非常尊重。好了,廢話不多說了,十分鐘後從浦車就會經過本站,由於是軍隊專列,不會在我們這個小站停靠,所以將軍得趕快派人到南面一兩里的鐵路岔口示警,想方設法讓列車停下來然後怎麼做就由將軍拿主意了。」

安毅驚喜地大聲喊道:「虎頭,你帶一個連跑一趟,把這個帶上……」

安毅從站長的桌面上抓起信號燈和信號旗,遞給了興奮莫名的顧長風,顧長風應了一聲飛也似地衝出辦公室大門。

安毅伸出雙手,抓住站長的手緊緊握住:「大恩不言謝!只要安毅不死,定有相見之日教先生高姓大名?」

「我叫方德文,徐州人,將軍請勿客氣,剛才之所以沒對那位叫虎頭的將軍說,是因為我實在拿不準你們是什麼人,直到看到將軍本人我才知道,還請見諒!將軍的威名如貫耳,這麼長時間沒聽到將軍的消息,很多人都感到奇怪是我卻知道將軍被圍困在北邊了,沒想到將軍竟然能在北軍的千軍萬馬中殺回來,令人敬佩啊!」方德文笑容可掬裡哪還有見面時的半點冷漠。

突然,門外傳來陣陣喧嘩毅臉色一變,連忙跑了出去立刻聽到西北方向傳來的激烈槍聲。

鬍子身大汗地來到安毅面前,焦急地匯報:「估計我們的行蹤被敵人發現了,直魯軍一個營左右的兵力快速從明光方向開了過來,在鎮西三公里的地方我不得不下令老丁和夏儉猛烈阻擊,剛把敵人殲滅了一半,明光方向隨即大幅增兵,現在還在阻擊之中。天亮前我們摸進明光,抓住個巡邏的小排長審問,得知敵暫四師正在開來明光的路上,好在明光只剩下敵三十九師的一個團,咱們四百多弟兄勉強還頂得住,只是這邊成問題了,這麼多傷兵怎麼走啊?你快拿主意吧!」

安急得滿頭是汗,心如擂鼓,剛要回答就聽南面傳來槍聲,安毅衝下站台遙望南方,看到火車的濃煙,立刻跳上站台對鬍子說道:「虎頭在南面截火車,打起來了,你快叫來幾十個弟兄,把前面鐵道邊上的那堆枕木搬到鐵道上去,豎著堆起來,估計敵人不敢沖。」

「太好了!下有救了!」鬍子回身就跑向站台官兵聚集處,指揮人馬幹了起來。

安毅轉向林耀東:「小九,趕快去通知尹副師長和參謀長,把傷病員全都抬到南面的月台上。」

「是!」

「陳勉?」

「到!」

「把辦公室門口那個敵軍上尉斃了!」

「是!」

安毅向方德文莊重地敬了個軍禮:「方先生請到站長室避一避,我讓侍衛替你守著,我們撤走之後你再出來,如果有人問起就說預先躲藏起來了,後會有期!」

方德文上前與安毅握手致意,激動萬分地說道:「將軍保重,後會有期!」

安毅跳下站台站在鐵路中間,掏出望遠鏡遙望南方,一分鐘不到,冒著濃煙的火車頭出現在安毅視野裡,通過望遠鏡,安毅清晰地看到車頂的顧長風在揮舞旗子,不停傳遞「完畢」的旗語。

安毅驚喜若狂,跳上站台大聲叫道:「傳令官——」

「到!」傳令官大步跑來。

「帶幾個人到鎮子西邊,通知丁營長和夏團長立即撤退,命令他們別管身後的追兵,立即撤回車站來!」安毅快速命令。

「是!」

列車徐徐停靠在站台上,三團副吳立恆領著副官和侍衛擠在車頭上,用槍頂著戰戰兢兢的火車司機,經過安毅身邊時對安毅咧嘴一笑,隨即繼續執行威逼任務。

安毅跑向跳下車頂的顧長風:「順利嗎?」

「死了八個弟兄!沒想到敵人這麼變態,空車也會派人押運……快招呼弟兄們上車吧,我在車頂看到鎮西打得挺激烈的!」顧長風說完,看到把傷員送上車皮大門的速度很慢,著急之下衝向列車中間,親自指揮。

安毅轉身衝出火車站,跑向留在大門外的馬匹,飛身而上,對後面的號兵大聲命令:「吹響撤退號!快吹響撤退號,讓守在各路口的弟兄們全都撤回來!」

「是!」

號兵解下軍號,仰天就吹,數名搶到馬匹的侍衛飛身上馬,直追衝向鎮西交戰處的安毅,不一會兒就與撤至鎮西的夏儉、丁志誠部匯合。

安毅大聲呼喚弟兄們全速撤回車站登車,解下身後的步槍,幾步衝上前面的屋角,以精準的槍法連續幹掉敵軍三個騎馬衝鋒的軍官,敵人見狀攻勢稍微停滯。

眾侍衛嚇得臉色發白,全都衝向安毅,把他拖下了戰場,夏儉指揮百餘弟兄將最後的手榴彈全都投出,隨即在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和濃烈的硝煙掩護下,朝著車站方向發足狂奔。

九點十五分,明光車站。

站台上哨聲陣陣,人聲鼎沸,剛剛到站跳下車皮的八千餘直魯聯軍暫四師官兵,尚未搞清楚南面傳來的激烈交火聲是怎麼回事,就被長官們命令立即上車,這一上一下加上剛剛搬出車皮的大量彈藥,弄得整個車站一片混亂,長官的叫罵聲響成一片,過了好久官兵們才明白過來:

安毅獨立師在南面的馬莊小站搶奪了返回的列車南逃,上峰命令立刻上車奮起直追!

北面的五河大營裡也是一片忙碌,一夜沒睡的主帥褚玉璞眼圈烏黑,下眼瞼高高腫起,就像兩隻剝了殼的松花皮蛋,他大聲向麾下將帥下達一個又一個命令:命令致電蚌埠通鐵路電話通知州守軍截住火車,消滅安毅殘部;同時致電通知孫傳芳,讓他命令最東南面的浦口、北面的來安、正南的全椒等駐軍嚴防死守,一定要把安毅殘部全殲在鐵路線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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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三五章 涅盤(三)

的列車轟隆隆駛出馬莊車站,後面從明光趕來的車司機遠遠看到堆在站北鐵道上的大堆枕木,嚇得連忙緊急剎車,車頂上的敵軍眼睜睜地看著安毅殘部乘坐的列車向南加速,惱火地射出一彈夾機槍子彈,打得七百米外的火車頭「鐺鐺」作響,火花四射。

火車頭上的吳立恆抬起滿是煙灰的黑乎乎腦袋,撇了撇嘴:「打得挺準的嘛……喂!這位師傅,要是你怕死就乘現在車速慢跳下去吧,反正有前面那個火車頭,基本上夠用了。」

黑乎乎的司機沮喪地搖了搖頭:「長官,你別開玩笑了,現在跳不得了,你沒看鐵軌邊都是深溝嗎?這麼快的速度跳下去,准活不了!」

吳立恆咧嘴一笑,掏出香煙分給司機一支:「既然逃不了了,就安心待在火車上吧。來,抽一根煙,我給你點上,謝了……我說兄弟,從這兒到南面的州,有多少公里啊?」

「五十七公里,三小時就能趕到,要是我們這裡也加把勁兒燒旺爐子,兩個小時二十分就可以了,不過你們人不多,又沒裝載彈藥火炮,一個車頭足夠了。」司機接過煙美地吸了一口,隨口回答。

吳立恆立馬翻臉,再次掏出大聲呵斥:「你他娘的怎麼不早說?快給老子出力開動,老子讓兩個弟兄到後面鏟煤……小四,你看著這孫子,要是他偷懶或者跟我們玩兒陰的,你就打碎他腦袋推下去,剛才命令他停車時拉閘的手柄你也知道了,就在這兒,要是停車你只管拉閘就行了,有沒有他咱們都能幹,老子爬到中間去找虎頭和師座聊聊。」

「明白了!大哥放心吧。」吳立恆的副官回答完笑瞥了垂頭喪氣的司機一眼,輕輕搖了搖頭。

第五節車廂裡,李福強靜靜地倚在車門邊吸著煙看著自己的一幫徒弟比賽射擊路邊的電話線,全師第二射手鄧斌兩槍打斷兩根電線,第三槍打碎飛速而過的陶瓷線座,在弟兄們的喝彩聲中,牛逼哄哄地收起愛槍接過根煙點上。

車廂,安毅和尹繼南、楊斌等人巡視重傷的弟兄時停下詢問小郎中和沈鳳道傷員能不能挺得住。

車中前部緊靠車廂壁處,特種大隊分隊長孫小旺左腿褲子被齊腿根割掉,大腿外側的彈孔仍在滲出血跡,翠兒流著淚替他清洗傷口子緊緊依偎在他身邊,擔憂地看著。

翠兒的小手很白很存,擦洗去污垢,小心翼翼地撒上止血粉,拿出條洗淨的黃布帶輕柔地給孫小旺包紮起來,突然看到孫小旺褲襠中間高高拱起一大坨兒一愣,隨即羞得不知所措,孫小旺臊得滿臉通紅,雙眼緊閉。

柱子嚇得驚呼起來:「小旺叔,你腿根子腫起來了……」

沒等柱子說完,嘴巴就被孫小旺緊緊摀住,他貼在柱子耳邊低聲哀求:「別嚷嚷了,小祖宗!給老子住嘴!」

翠兒回過神來,滿臉緋紅匆給孫小旺包紮完畢,站起來去幫別的傷員了。

孫小旺看到翠兒脖子都紅了,一下子愣得眼睛直勾勾的懷中的柱子拚命掙扎,他才記得沒鬆開摀住孩子嘴巴的手忙放下手想要道歉,卻看到安毅來到了跟前。

孫小旺掙扎著想要站起來毅輕輕上前按住他的肩膀,悄悄指指他褲襠裡硬邦邦頂起的老二,接著豎起個大拇指。

孫小旺燦然一笑,看到尹繼南和楊斌、鬍子都憋住笑,連忙低下了腦袋,等幾個長官離開之後才大喘一口氣,疼愛地抱緊柱子,低聲問道:「柱子,這兩天苦了你和你姐了,老是聽到槍炮聲,還不時地看到流血,你怕嗎?」

「剛開始很害怕,離開大湖之後就不怕了,我姐更不怕,我姐說大叔們都是世界上最好的人,說旺叔對柱子就像對自己親弟弟一樣。」天真無邪的柱子認真回答。

孫小旺樂了,搓搓高挺的鼻子長吸了口氣:「柱子,你不是說你姐沒許婆家嗎?旺叔給你當姐夫怎麼樣?」

柱子非常嚴肅地低下頭,考慮了好一會兒才低聲回答:「我喜歡,可是得問我姐才行。」

「行,那你叫我一聲姐夫怎麼樣?到了南京我給你買鬆糕吃。」孫小旺誘惑道。

柱子非常高興地叫道:「姐夫!」

「太小聲了,我沒聽見。」孫小旺逗趣。

「姐、夫。」柱子加大音量。

「什麼?」孫小旺故意側過耳朵傾聽。

「姐夫——」柱子這一聲大叫,把全車廂都驚動了,孫小旺這時才意識到自己過火了,俊臉發紫,羞愧地垂下了腦袋,弟兄們哄堂大笑,全都說孫小旺沒屁眼兒居然哄騙小孩子,安毅幾個回過頭來,指著孫小旺暢聲大笑,臊得不遠處的翠兒蹲在一個暈迷不醒的弟兄身邊久久不敢抬起頭。

正笑著,吳立恆從車頂爬門進來,鄧斌一把抱住他的粗腰拉進車裡,安毅聽到吳立恆叫喚,連忙與尹繼南幾個走過去,聽完吳立恆的報告,頓時來了

大家一起走到車廂尾部,安毅指著詹煥琪攤開的地圖說道:「還有一個半小時就到州了,我估計州那一個軍三個師接到急報後,肯定會布下重兵等著咱們,並且為了以防萬一,還會調集更多的兵力堵住南面通往長江的區域。再看這兒,州北面不足二十公里的來安城,這裡至少有一個團以上的軍,三面夾擊,咱們無路可走,這麼多受傷弟兄行動速度都成問題,更不奢望強突了,因此,我們得在這個地方停下!」

眾弟兄齊齊點頭,安毅繼續說道:「後面的追兵距離咱們約十分鐘的路程,老吳剛才的報告提醒了我,我們現在的速度的確快多了,只需再前行半小時,就能爭取到十五至二十分鐘的時間。」

「不行啊!這麼多傷員搬下車小時都不夠啊!敵人追兵可是足足有一個師!」尹繼南無比擔憂。

安毅嘴角露出絲陰冷的笑容:「別擔心,我有個辦法,大家靠攏點兒樣,老吳馬上回到後面車頭去,只需……」

眾弟兄聽完齊聲喝彩,吳立恆精神大振,再次從門邊爬上車頂,顧長風紮緊腰帶緊隨而上趕往前方車頭,其他各位在鬍子和丁志誠的命令下,飛快地行動起來。

十一點十八分,列車發出厲的剎車聲漸減緩了速度,不到一分鐘徹底停穩,夏儉率領麾下四百餘官兵率先跳下火車,分散警戒,兩千餘完好無損的弟兄立即將各車廂裡的傷員快速抬下,鐵道邊一片忙碌得不遠處在地裡幹活的鄉親們全都停下觀望。

部車頭與車廂連接處,火車司機在大個子吳立恆聲色俱厲的恐嚇下,手忙腳亂地將車廂連接處弄開,整列列車微微動了一下,火車頭終於徹底與車廂分離了。

吳立恆拽住司機的衣領,像拎小雞一樣把他提上駕駛室,副官小四和兩名弟兄往燒得通紅的爐門裡瘋狂鏟煤,吳立恆用槍頂住渾身發抖的司機腦袋:「開車!」

「是是……」

黑乎乎的火車頭冒濃煙,「鏘鏘」開動一會兒越開越快,司機終於嚇得大聲喊了起來,吳立恆對後面不停鏟煤的弟兄大叫一聲。接著司機跳出車頭,在路邊草地上連打幾個滾兒才停下。兩人和早已嚇壞的鍋爐工也跳了下來,爬起來一起跑向吳立恆。

吳立恆擦去臉上磕破的血跡出一把大洋塞進司機兜裡,再掏出一把塞進渾身發抖的鍋爐工手上:「兩位老哥,實在對不住了!你們快回家,要是怕受此次事件連累,就趕緊領著家裡人逃到江南,只要到了老南昌找到那兒的醫院,把幫助咱們安毅師的事情說出來,你們全家後半輩子就不用愁了!時間有限,兄弟我得逃命,對不住了,兩位老哥,對不住了……」

吳立恆說完轉身就跑,副官和警衛員跟隨其後猛追,魂飛魄散的司機和和鍋爐工面面相覷,大喊一聲抓住裝滿大洋的衣袋,拔腿向北狂奔。

兩人逃出三百餘米,氣喘吁吁地停了下來,回頭一看,長長的列車也轟隆隆啟動,向南方加速開去,撤離火車的三千餘名革命軍隊伍排著蜿蜒的隊伍,開向東北方向。

司機嚇得一屁股跌坐在地上:「完了!肯定要撞車了!姑且不說前面這列火車如何,單單後面火車頭開去的方向就會出大問題……一路追在後面的列車裡裝的可是幾千直魯軍官兵啊……完了,不死上一半也差不多了……」

鍋爐工喘著粗氣,傻傻地問道:「齊哥,那剛才開向南邊的七八節車呢?」

「也完了,看樣子一直開到浦口都停不下來……***革命軍,這一手可夠狠毒的,傻二,咱們快跑吧!快跑回家帶著全家人出去避禍,得快點兒,否則來不及了……」

十一點二十一分,全速追趕的列車越過張八嶺車站,飛速向南,司機突然看到前方一公里外轟隆隆飛馳而來的火車頭,嚇得尖叫起來,手足無措地轉了兩個圈,想要急剎車,最終絕望地嚎叫著跳出車頭逃生去了,兩個留在車頭監視司機的直魯軍官早已經嚇傻了,看到越來越大的火車頭撲面而來,狂叫著仰起腦袋迎接死亡。

「轟」的一聲巨響驚天動地,由南向北飛馳的火車頭被撞得高高飛起,在空中翻了個觔斗,變形的車頭重重砸下,發出震耳欲聾的轟鳴聲,隨即燃起熊熊大火。

由北向南疾馳的滿載列車巨撞之下,高高拋起,騰空數米,一頭砸向右側道溝,摩擦出片片紅光,其後的十七節車廂盡數翻下鐵軌路面,發出一陣陣巨大的迴響……

車頂上,成百上千的直魯軍官兵連同機槍一起被高高拋向九天,絕望的叫喊聲在連續的劇烈碰撞聲中微不可聞,散架的車廂和變形的鐵皮,擠壓出股股血水和腦漿,一根根散開的角鐵,一塊塊尖利的鐵皮,將一個個身軀劈成兩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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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三六章 涅盤(四)

一點五十五分,轟然南下的列車連續撞毀兩道橫置巨型障礙物,在軍一個營官兵猛烈的射擊中,搖搖晃晃發出尖銳的金屬扭曲聲,速度不減,飛快越過車站,向南面十四公里的州站衝去。

擋不住火車前進的軍急報州之後,營長親自帶隊向南追擊,痛打落水狗的好事誰都不願放過,何況是殲滅享譽全國的革命軍模範軍隊安毅獨立師。

十二點二十分,失控的列車根本不理會前方岔道口各種燈光信號和機槍的勸阻,在鐵路岔道口劇烈顛簸幾下,向右直衝三道,終於在強大的慣性和巨大扭力的作用下傾覆。

脫軌的沉重車頭猛然橫摔出去,壓塌二號站台十餘米堅實的混泥土,再次高高彈起翻滾一圈仍然去勢不止,後面的一節節車廂相互碰撞,發出驚天動地的撞擊聲,一片片火花在數十米長的變形車廂之間激射而出,脫軌的車廂分離帶著疾風左右飛撞。

翻滾的火車頭鍋爐迸裂,燃起熊熊大火,蒸汽與烈焰混合散發出沖天的黑白濃煙,前衝數十米的車頭在震人心魄的金屬噪音和摩擦聲中終於停下,後方的車廂仍在傾覆翻滾,響聲不絕,整個車站北口烏煙瘴氣,一片狼藉,兩旁和前後數百米內近萬名嚴陣以待的軍被震得雙耳轟鳴,臉色發白,待所有聲音停下才反應過來,齊聲吶喊著衝了上去,可是方圓百米的殘跡中,哪兒有半個革命軍的身影?

幾乎在同一時,來安城一個營的守軍突然遭到身穿與自己相同服裝的七百餘名官兵的猛烈襲擊,守軍團長看到不知從哪兒冒出來的襲擊者來勢洶洶,火力異常強大,膽氣頓失自知不敵忙領著麾下一個連自行向北逃命,衝出三公里多才停下來。

團長想了想不對,策馬登上,回望沒有城牆守護的來安縣城山後沉思片刻,突然下令全體向西南方向的三官鎮疾馳,那裡有他為防止安毅殘部從鐵路逃散而分出堵截的一個營兵力,與提前趕至沙河鎮堵截列車的那個營一樣,都屬於駐守來安城的部隊。

此時的守軍團長無比懊,後悔自己立功心切然將兵力分散出去堵截,讓狡猾的安毅殘部偷襲得手,白白地損失了兩個連,下定決心盡快趕赴沙河用電話急報州軍部,以最快迅速追擊向東而去的安毅殘部。

來安的安毅部以無比堅韌的毅力疾行十八公里,到達東南方向的武集鎮已是下午三點二十分,全體官兵非常疲憊,幾乎無法移動腳步。

氣喘吁的安毅下令全體開進鎮中休息,從一戶戶百姓家裡搜刮到一切可以充飢的食物補充體力給每家扔下一個大洋,也沒有精力多做解釋了。

只有志誠率領的精銳顯示出無以倫比的耐力和持續戰鬥力,三百弟兄中仍有兩百三十餘人保持旺盛的精力,飽餐過後強行徵集了鎮中僅有的四十餘匹劣馬,兩個特種小隊趕赴東南面的水口鎮警戒州方向,以及前往程橋和大英兩鎮偵察。

距離江岸直線距離只有三十二公里,但是走起來最近的道路也有四十一公里,而這四十一公里卻是無比的艱辛,在安毅和眾弟兄眼裡比之前的所有道路都艱險百倍,因為六和駐紮著軍的一個師,浦口駐紮著孫傳芳的王牌第三軍千餘名精疲力竭已是強弩之末的弟兄,要想通過這四十一公里是何等的艱難。

八百九十七名傷兵弟兄由於一路顛簸缺醫少藥經陸續死去一百二十一人,在來安城東的吳家灣將七十四名弟兄的屍體放進路邊一條深溝之中。匆匆埋葬。到了武集鎮吃完飯又草草埋葬四十七人,鏟土掩蓋屍體的弟兄們完全麻木,只知道機械地剷起一堆堆泥土,灑向早已冰冷的戰友遺體上,最後由副師長尹繼南和兩名師部參謀深深敲下一根刻上特殊記號的木樁,沒有跪拜、沒有任何的祭奠儀式。

剩下的六百七十六名傷病員中,兩百餘名弟兄倔強地站了起來,他們拒絕任何弟兄再來攙扶自己,他們在所有弟兄沒吃飽飯的時候,往槍支裡裝滿子彈背在身上,結伴朝著特種大隊弟兄消失的南方前進。

安毅扔下飯碗,連忙趕上去請求弟兄們留步稍後一起走,少了左臂的三團三營營副劉昌映笑著說:師座請放心,咱們是笨鳥先飛。

一句話就讓安毅、胡家林、尹繼南和楊斌等人雙眼發紅,急忙調來夏儉一團弟兄全程陪同率先出發,詹煥琪和楊斌二話沒說,立即加入弟兄們的行列,讓兩百餘受傷弟兄感動得語不成聲。

獨立團八百餘弟兄抬起包括他們團長路程光在內的一百七十四副擔架,背起一個個無法行走的弟兄,在陳志標二團和陳侃教導連六百餘將士的護送下再次啟程,負責押後的顧長風三團弟兄走出鎮子不遠,聽到身後的動靜回頭張望,發現數百名鄉親湧到村口遙望目送,這些善良淳樸的鄉親非常害怕也非常好奇,看到餓狼似的的官兵衝進自己家裡要吃的要喝的,不管給什麼都收下,最後扔下幾塊大洋一句解釋的話也沒有轉身就走,全都坐在屋子外的屋簷底下或者大樹下休息進食。

這些官兵很餓很疲憊,雙目赤紅,看上去極為猙獰,卻沒有一個人賴在鄉親們家裡不走,也沒有一個人動鄉親們一根毫毛,這種極度反常的現象百年不遇,因此吊起了鄉親們的好奇心。

下午三點四十分,敵軍終於徹底弄清安毅殘部的大致行軍方向,一個師的軍飛速向東發起追擊;浦口第三軍獨立旅六千官兵飛速北上,搶佔北面的交通要道口岔河鎮;六和的一個師守軍分出一個旅,火速北上,佔領錢家莊至北面十三公里的汪莊一線,東北方天長守敵一個團向西南方向進逼;被衝破的來安一個團的守敵兩個營集結完畢,被責令將功贖罪,擔負起追擊任務。

然而直到太陽下山,各部開進到預定位置,全都沒有發現安毅殘部的影子,死守在規定地點的軍各部猶豫了由於三個方向的圍堵部隊沒有無線電台,州和浦口兩個軍部的命令無法及時下達,除浦口和六安兩部敵軍通信暢通之外,其他各路不約而同地停止了前進。

安毅師的夜戰能力以及強悍的戰鬥力的確可怕,數月來沸沸揚揚的傳聞足以令無數軍官兵心驚膽戰,至今仍然不知道安毅殘部的倖存數字到底是四千還是六千?

於是敵軍也犯了一個與直魯聯軍相同的錯誤,錯以為安毅連續逃命早已不堪重負,一定是在大軍圍堵之下,躲在某個山腳或者湖泊周邊人跡罕至之地喘息只需圍而困之,次日定能剿滅。

安毅殘部確實是藏起來了,藏在獨山南麓的龍王廟一線,這一帶方圓兩三公里野草灌木高大茂盛,龍王廟東南的小湖泊四周草木幽深,非常適合於潛伏此地距離長江只有二十一公里,比下午更接近逃生之處,雖然強敵越來越近,危險成倍增大,但黑夜的佑護讓安毅和他的弟兄們安心不少,此時,黑夜對他們來說是那麼的親切而又寶貴。

丁志誠的特種隊分成六個組,潛出四面偵察,看到南面強敵仍在不停地調動之中東面的汪莊一線敵軍哨位連接不斷,巡邏隊不時交叉走動,毫無定式毅不敢輕舉妄動,只能命令下屬繼續蟄伏好好地喘口氣。

深夜十一點,敵人的部署終停止東南兩面的敵軍防線清晰而穩定,每兩個小時換崗一次的規律,被潛伏到敵軍眼皮底下的特種精英瞭解清楚,百米一個的崗哨看似密集,其實破綻已現,只需悄然拿下位於姜家渡下游相鄰的兩個崗哨,即能讓全師三千餘弟兄在一個半小時之內通過小木橋,渡過河,沿著河一路東行三公里折而向南直插南面的馬岔河,就能更有把握到達長江北岸。

安毅叫來了沈鳳道,在如性命攸關之時安毅別無選擇,他只能把深藏身邊的最後一張王牌打出,否則毫無把握甚至功敗垂成。

沈鳳道非常平靜,半蹲在茂密的草叢中,凝視著河對岸的兩個崗哨,用心傾聽安毅的詳細解釋:「我們不能再等了,天一亮只有死路一條,因此不得不孤注一擲。大家都看向小木橋頭的那個崗哨,南北百米內各有一個崗哨相連,北面崗哨與另一個之間隔著個河灣,估計會有個暗哨,南面這個哨所周邊看似寬闊沒有潛伏之地,但也不能掉以輕心。」

「我建老沈的小組解決北面崗哨,老丁的小組解決南面崗哨,十二名弟兄已是我部最強的高手了,你們自己分組吧,我讓老李帶兩個狙擊小組上來,隔河監視以防萬一,如果暴露了行蹤,敵人槍聲響起,也好支援你們及時回撤。現在是一點二十分左右,敵人兩點換崗,必須在兩點半之前解決南北崗哨,隨即解決橋頭這個崗哨,我們才能悄悄過橋,一路向東疾行走出敵軍的包圍圈。」

沈鳳道點點頭:「讓老丁、虎頭、夏儉、行真、周立和老吳分成一組吧,他們相處時久,配合默契,你讓小九和衛隊的其他四人跟我走就行了,衛隊的弟兄整天和我待在一起,熟悉。」

「好!各位有何異議……那就定下了。」安毅低聲說道。

二十分鐘過去了,草叢中的安毅端著步槍緊張地盯著河面,聽著蟲子和青蛙的陣陣鼓噪,卻不見弟兄們的任何動靜,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安毅不禁暗自著急。

兩米外匍匐的李福強感覺到安毅的焦慮,悄悄爬過來仰面而臥,指指天上皎潔的明月,搖頭微微一笑。

安毅悄悄翻過身仰望天空,發現一片厚厚的深灰色雲彩緩緩向月亮飄去,不規則的雲彩邊沿已經掩蓋明月的一角。

安毅頓時恍然大悟,心中對麾下這群老江湖欽佩萬分,等雲彩完全遮蓋月亮天色徐徐變暗的時候,安毅翻轉身子凝望平緩的河面,只覺迷迷濛濛的什麼也看不到,也沒有聽到一丁點兒的水花響動。

靜靜地等待了好一陣子,安毅感覺李福強舉起了步槍,立刻凝神遙望兩百米外的橋頭。

重新灑下的銀白月光下,來回走動的敵軍哨兵突然無聲摔倒,接著一個高大的身影無聲無息大步走上小橋,在橋中央打出了個熟悉的手勢,激動得安毅差點兒歡呼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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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三七章 涅盤(五)

「敵襲!敵襲……啪、啪!噠噠、噠噠噠——」

「全力向南!快——」

「機槍掩護!壓制敵人火力——」

「噠噠、噠噠噠、噠噠……」

密集的槍聲,打碎了黎明前的黑暗,順利過橋一路清除道道崗哨、緩慢潛行了三個半小時的安毅師殘部終於被敵人發現,原因是一位抬擔架走上桃花溪小木橋的弟兄體力和心力透支過度,突然倒斃,連同擔架上的傷員一起摔下河支流桃花溪裡。

落水的聲音、身弟兄擔架脫手情不自禁的驚呼聲,終於驚動了敵人,西南百餘米外的敵人兩個哨兵看到小木橋上迷迷糊糊人影湧動,猛然想起橋頭崗哨的弟兄,心知情況不對,立刻開槍示警,架設在平頂山哨所後方的機槍很快噴出火舌,轉眼間就將東面小木橋上密密麻麻的革命軍打倒十幾個。

尚未過橋的安毅大聲呼喚力壓制,過了橋的尹繼南搶過身邊一個弟兄手裡的機槍衝到溪邊,趴在土包上對敵人機槍冒出火舌的方向猛烈射擊,兩岸的獨立團弟兄紛紛端槍向西掃射,成功壓制了敵人的火力。

無比著急的安毅疾呼快前進,向南轉移,早已雙腳打顫疲憊不堪的將士們在槍聲的逼迫下,不顧一切瘋狂逃過小橋,大家都清楚地知道,西面五百米開外就是敵軍的一個團駐地,再不越過這最後六公里逃生路上唯一的小橋,就只能等死了。

「東面出現股敵人……一營跟我上!」獨立團團副方靖大吼一營長魯雄一道率領只剩下一百三十餘人的一營衝向小溪東面岸邊田坎,架起機槍,向黑壓壓衝來的敵人展開射擊。

槍聲越來越密,清晨清新的空越來越濃的硝煙衝擊下蕩然無存長風的三團四百餘弟兄全都投入到阻擊西面敵軍的戰鬥當中,一連串的手榴彈爆炸聲預示著敵人的距離越來越近。

受到數強敵兩面夾擊的安毅師將士魂飛魄散三分之一的弟兄仍在抬著擔架背負傷者,排著隊艱難地跑過寬度不到一米沒有護欄的小木橋,十五分鐘之後志標二團和夏儉一團最終以犧牲百餘人的代價,將所以倖存傷病員順利地護送過橋,隨即向南飛奔。

「快撤——」

接到傳令官轉達的撤退命令,方靖率領將士們投出一輪手榴彈之後快速撤退,堪堪趕在敵軍迫擊炮彈到來之前,緊隨顧長風三團衝向橋南逃過一劫,身後陣陣猛烈的炮彈爆炸聲停下,桃花溪上的小橋和周圍數十米區域已經是面目全非。

西面,迅速反應過來的軍第三軍一○九團在團副竭斯底裡的吼叫聲中,把八門迫擊炮和一箱箱炮彈飛快抬到平頂山上,居高臨下,對準瘋狂逃竄的安毅師殘部展開炮擊;守軍團長用電話向西面四公里的浦口軍部急報完畢,率領兩個營八百餘名官兵向南發起追擊;東面,六和鎮中軍獨立第三師一個旅盡數出動,喊殺聲震天,把跌跌撞撞的安毅師三千餘人趕進毫無遮攔的北岸灘涂一線口方向的一個團守敵正在飛速趕赴上游碼頭,收集一切可能的船隻順江而下,實施包抄殲滅;六和鎮北的炮兵團的十二門火炮被緊急拉往鎮南最快速度對逃敵展開毀滅性打擊。

上午八點,北岸突然響起延綿兩個小時的密集的交火聲和隆隆炮聲驚了整個南京城,南京城內外的革命軍全都進入戰備狀態三天前秘密趕至城南的胡宗鐸第十九軍第三師,顧不上暴露身份產生的政治影響,奉李宗仁將軍急令飛速開赴上游沿江一帶;駐紮在城東的陳誠師緊急派出李仙洲團趕赴燕子磯;全軍退回南京即被任命為南京衛戍司令的賀耀祖將軍聽到如此激烈的交戰聲,大吃一驚,立刻命令麾下谷正倫師火速佔領下關一線,嚴陣以待,以防軍突然發起強渡攻打南京城。

整個南京城在江北不斷傳來的炮聲中,一片恐慌,數以千計的富商賢達拖家帶口,駕車逃出南京,火車站更是擁擠不堪,人滿為患,到處是身背大包小包驚恐萬狀的逃難人群,在兩個團的革命軍彈壓下,黑壓壓聚集在車站外面,高聲哀求進站。

徐徐開往上海的列車中部豪華車廂裡,滿是荷槍實彈全副武裝的革命軍官兵,一名英俊的少將匆匆與站台上數名將軍道別,跳上開動的火車,穿過擁擠的侍衛,來到前部包廂門前停下腳步,深深地吸了口氣,抬起手輕輕叩擊三下。

包廂門緩緩打開,少將側身入內,關上門對坐在軟椅上的蔣介石低聲匯報:「校長,賀耀祖將軍初步查清,北岸浦口與六和之間突然發生的激戰,很有可能是敵軍內部嘩變,官兵人數不詳,番號不詳,從火力強度判斷約為兩到三個團,目前嘩變部隊在三面打擊之下背水抵抗,退無可退,損失慘重,其中約八百餘人乘小船渡過了八卦洲,但在東、北方向兩個炮兵陣地猛烈的炮火打擊下毫無還手之力,估計難逃被殺的厄運。」

蔣介石有些驚訝地望著俞濟時:「嘩變?北岸的軍在勝利之時嘩變,你不覺得奇怪嗎?」

俞濟時回答:「學生也疑惑重重,佔據北岸的一個軍又兩個師全都是孫傳芳的王牌嫡系部隊,北面從州到天長再到揚州均為孫傳芳嫡系主力,突然出現一支嘩變部隊,確實令人費解。」

蔣介石望向窗口,看到灰濛濛衰敗的車站,才記起從這裡根本望不到長江,眼中的失落惆悵一閃而過,對身邊眾隨從和俞濟時歎道:「算了,算了這些事全交給胸懷天下的李鄰、白健生去頭痛吧,交給鼠目寸光的何敬之去頭痛吧!讓他們處理,我如今乃是下野之身,諸事與我毫不相干了也下去休息吧。」

「是!」

俞濟時離開包廂,輕輕地帶上門步走向前面的車廂,不知為何安毅的音容笑貌總是浮現在他腦海裡,揮之不去聽到炮聲那一刻起,他心裡有種距離安毅很近卻又好像很遠的模糊幻覺,這種感覺讓他心浮氣躁,非常難受。

俞濟時走到車廂連接處,看眼窗外不斷後移的南京城輪廓,搖了搖頭,走進滿是侍衛和侍從室隨員的車廂,來到曾擴情身邊坐下了一眼對面正在聊天的康澤和賀衷寒,長長地歎了口氣,隨後靜靜望向窗外,他知道再過幾分鐘,列車就要經過棲霞山下,或許在那個地段可以看到江北正在交戰的天空。

康澤扶扶眼鏡,低聲詢問濟時:「有什麼確切消息嗎?這槍炮聲來得蹊蹺啊……」

「從衣著打看,確實是軍內亂……」俞濟時收回目光,簡要地通報了一下北岸的情況了想欲言又止,最後長歎一聲:「不知小毅怎麼樣了?」

賀衷寒將俞濟時的表情收眼底,心念一轉莞爾一笑:「我知道良心裡在想些什麼,估計是又為小毅擔憂了良會認為此刻正在江北激戰的會是小毅所部吧?」

「你還別說,我記得小毅常說一話:一切皆有可能!為什麼這股看起來像是亂軍的部隊不會是小毅他們?」俞濟時嚴肅地說道。

賀衷寒:_發笑看到俞濟時一臉認真的表情,嘴角動了動,終於沒有笑出聲來。

一旁的康澤挺直腰板,認真分析:「三天前接到小毅的最後一份電文,之後就沒有了消息,根據北面傳來的情報,直到前天下午敵軍飛機仍然對洪澤湖地區進行頻繁偵察,因此小弟認為,小毅此時很可能仍然躲在浩淼的湖光山色之間。以小毅的能耐和麾下將士超人的戰鬥力,在那片方圓百里、環境複雜的水鄉澤國,千軍萬馬都對他無可奈何,只要他不主動出擊,待上一年半載的絕無問題!諸位可別忘了,小毅麾下不少得力戰將都是土匪出生的,比如那個殺神顧長風,這傢伙的眼睛我都不願多看一眼,桀驁不馴,殺氣逼人啊!」

眾人聽了哈哈一笑,均認同了康澤的分析,邊上的鄭介民和戴笠幾個聽到笑聲,不由自主地圍了過來。

剛從四川返回不久如今已是中將軍銜的曾擴情感慨道:「小毅和我是老鄉,相處的時間卻很少,特別是入浙作戰之後,更難見上一面,還比不上諸位與他在一起的時間多呢,真想他啊!不管怎麼樣,我都堅信小毅能夠平安回來,在我們一到四期的同窗之中,目前尚無一人能在軍事理論和實戰指揮上比得上他,就算他在徐州之東身陷重圍,也能三番幾次化險為夷,晝夜間縱橫百里,消滅的敵人遠遠超過他的官兵數量,我甚至有種這樣的感覺,在戰場上沒有他幹不了的事,因此諸位無需太過擔憂,就算獨立師被打殘了打光了,只要小毅能活著回來,不出半年又會帶出一支虎狼之師。」

眾弟兄頻頻點頭,鄭介民突然說道:「據傳言,昨日中午津浦路州段發生重大火車相撞事件,州北站損失慘重,已經無法通行,州以北的張八嶺車站附近的車禍更是傳得離奇,流言說一列滿載八千餘直魯軍的專列,在南下過程中與迎面疾馳而來的火車頭相撞,造成死傷五千餘人的慘劇,張八嶺段鐵路徹底陷於癱瘓,州以北也已經全面戒嚴,不知傳言是真是假,要是真的,恐怕就與……」

眾人驚訝地望向鄭介民,都知道他沒說出口的半句話是什麼意思,在大家一陣猜測的議論中,不顯山不露水的戴笠低聲說道:「小弟認為這個消息是真實的,如果小弟估計不錯的話,今天下午的全國報紙均會出現這個特大新聞。」

眾人又是悚然一驚,俞濟時隱隱聽到窗外傳來的炮火聲,連忙站起來,叫對面的賀衷寒與自己一起升高車窗,車窗「嘎嘎」聲響,很快被拉起,不遠處的江北方向傳來的激烈槍炮聲清晰可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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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三八章 涅盤(六)

卦洲西面一江之隔的犁頭嘴塵煙四起,硝煙瀰漫,四環形溝渠南面千瘡百孔,呼嘯而來的炮彈連續十餘分鐘沒有停息,方圓五百米內被灼熱氣流烤乾的樹木和莊稼燃起沖天大火,飛濺的泥沙碎石一層又一層騰空而起,鋪天蓋地灑向這片被熱浪焙燒得無比熾熱的土地,一陣陣濃烈的硝煙伴隨巨大的爆炸聲蒸騰扭曲,沖天而起,十里之外仍然清晰可見。

此時的安毅師,已經沒有了將軍與士兵之分,每一支槍、每一個人全都被最大限度地利用起來,七百餘具支離破碎無法辨認的將士屍體密佈在三百餘米長的弧形溝渠兩旁,一個個戰死弟兄的屍體被已經殺紅眼的將士堆砌在一起,當成了掩體和機槍基座使用,一支支通紅槍管下浸滿血跡的泥土正在板結,密集的彈雨飛過一個個燒焦了頭髮的腦袋上空,發出陣陣尖利的破風聲。

正是有了這條三百餘米長兩米來寬的乾涸溝渠,安毅殘部兩千餘名將士才能在數以萬計的敵軍和三十餘門火炮的轟擊下支撐到現在。

這條平時誰也不會在意的溝渠的來由非常平凡,連續半個月的乾旱使得沿岸作物瀕臨絕收,六和鎮的百姓於是匆匆挖出這條四百多米長的溝渠,在江邊搭起個腳踏水車將江水引進乾涸的土地。隨著梅雨提前北移,長江水位下降,這條耗費了近百人十餘天功夫修建的引水灌溉溝渠被丟棄,如今卻成了安毅和他的弟兄們賴以保命的生命線。

為了牢牢佔據這條能讓上千人芶延殘喘的生命線,安毅師付出了極為慘重的代價,咬著牙抗住敵軍兩輪炮擊,打退敵軍三次衝鋒,付出戰死七百餘人的代價才險險守住。

正是憑借這條溝渠的護佑,七百餘名傷病官兵得以乘坐三十餘艘小船和竹排撤至對岸的八卦洲,暫時保住一命。

江邊的腳踏水車已經被炸得四分五裂,蕩然無存,上游江面上,被安毅寶貝得不得了的丁志誠特種大隊弟兄沒命地操控小船,擔負起來回渡過夾江、運送受傷弟兄的重任。

在長達一個半小時的拚搏中,十七艘來之不易的大小漁船被敵軍鋪天蓋地的炮火擊中,多達七十餘名精銳的特種隊員葬身江底,但是意志超人、擁有頑強生命力的特種大隊將士,仍在一陣陣炮彈激起的巨浪和隨時可能與小船一起四分五裂的死亡中無畏地努力。

剛送完兩百餘名受傷弟兄登山八卦洲的丁志誠,幸運地在八卦洲上游搜集到十七艘漁船,所有特種大隊的弟兄精神大振,飛快划動漁船趕赴陣地後方,滿以為此次漁船數量和容量大增,定能將岌岌可危的一半弟兄接回相對安全的八卦洲,把數以萬計的敵人遠遠拋在對岸的犁頭嘴,可在距離岸邊二十餘米之際,敵人又一陣延伸炮火在江畔中左陣地後方成片炸響,其中兩枚炮彈擊中了尚未靠岸的兩艘漁船,十一名身經百戰的弟兄晃眼之間便無蹤無影,連同粉碎的船板一起灑落沸騰的江面。

丁志誠雙眼赤紅,肝膽欲裂,嚎叫著命令所有船隻跟隨自己開向下游五十餘米的右翼阻擊陣地後方,躲過敵人的炮擊艱難地靠岸之後,卻發現右翼的二團陣地已經被蜂擁而來的敵軍所攻破,一直沒被敵軍重點攻擊的右翼陣地上,保存得最完整的二團和教導連六百餘位將士已與敵人展開了激烈的肉搏。

丁志誠非常清楚,處在長江主幹道和夾江之間的右翼陣地若是被敵人攻破,中路和左路陣地上的安毅和全師倖存主力側後空虛,必將被敵一網打盡,情急之下,丁志誠怒吼著率領麾下一百八十餘名裝備精良的弟兄衝上激烈交戰的陣地參戰,用花機關鎗、駁殼槍密集而又靈活的強大火力打得敵人伏屍遍地,驚恐而逃。

殺紅眼的丁志誠不罷不休,吶喊著奮勇追擊,麾下將士和五百多名二團、教導隊將士齊聲怒吼,勇往直前,直將一千餘名殘敵追出三百餘米打得潰不成軍,這才飛快搜羅敵軍丟棄的槍支彈藥,衝回陣地,邊喘息邊準備下一場戰鬥。

衣衫已被戰火和熾熱氣流撕成條狀的丁志誠把二團長陳志標和教導大隊長陳侃拉到身邊,在震耳欲聾的爆炸聲和槍聲中大聲喊道:「守住陣地,你們身後是二十幾艘船,我讓弟兄們把機關鎗和彈藥全留下,一定要守住!我到主陣地去找師座,把受傷的弟兄和部分弟兄先撤過去,你們一定要死死地守住陣地!」

「是!」面目黝黑腦袋流血的陳侃大聲回答。

震天的喊殺聲再次響起,中路和左翼陣地被密集的炮火轟擊後,敵軍從兩個方向再一次發起猛烈衝鋒,右翼陣地卻沒有遭到任何的攻擊。

陳志標望著中路陣地前方震天的吶喊聲和黑壓壓衝來的敵軍,擦去臉上的塵土,轉向身後岸邊晃繫在木樁上晃蕩蕩的二十幾艘船,在遙望南面近在咫尺卻似乎遠在天涯的南京城巍峨的城樓,眼睛神色複雜,閃爍著無比的渴望,生與死的念頭在他腦子裡飛快轉換。

「咻咻轟轟、轟轟轟」

陳志標大喊隱蔽,飛身一躍壓住站起來的陳侃撲進彈坑裡,驚天動地的爆炸聲過後兩人從厚厚的來,泥人一樣的陳志標衝上陣地,遙望東北方向,看到數百米外的兩千餘敵人正在緊張集結,陳志標咬咬牙,竭斯底裡地狂呼:「師座命令,全體撤退。」

倖存的五百餘弟兄有的在包紮傷口,有的剛剛端起武器裝滿彈藥準備拚命,聽到團長陳志標連續高呼「撤退」,愣了一下,全都跟隨率先撤下陣地的十餘名弟兄一起衝向身後岸邊小船。

陳侃驚恐萬狀地衝了過來,一把抱住陳志標:「志標,你怎麼了?瘋了嗎?臨陣脫逃,這可是要殺頭的!」

陳志標猛然抓住陳侃的前胸,狠勁地抖動起來:「你睜大狗眼看看東邊,再看看北面數以萬計的敵人,我們還能頂多久?敵人一次次的火炮迫擊炮的攻擊,我們死了多少弟兄?你再看南面,南京城就在眼前,我們辛辛苦苦九死一生逃回來為的是什麼?不就是為了平安回到南京嗎?你看八卦洲,上千弟兄全都安全過去了,師座他們也馬上要撤,卻把咱們留在這兒,敵人只要再來一次衝鋒,我們就會屍骨全無了!」

「 陳侃,你聽我的!三面全都是炮火彈雨,全都是沒命衝來的敵人,再不走我們也要送命了,你懂嗎?蔣總司令是師座他們的總司令,不是你我的總司令,你懂嗎?快撤啊!晚了就來不及了,以你我的能力,還愁沒有用武之地嗎?難道你真的要和他們一起殉葬?你這蠢貨……」

陳志標推倒陳侃,飛快地衝下江岸,陳侃手忙腳亂爬起來,望著苦苦鏖戰的中路和已經頂不住的左路,突然發瘋似地嚎叫一聲衝下江岸,飛身躍上最後離岸的一艘船,摔倒之後飛快爬起來迅速轉身,對著越來越遠火光熊熊的焦土戰場,「咚」的一聲無力地跪下,彎下腰,腦門重重砸在甲板上嚎啕大哭……

焦頭爛額的安毅冒著紛飛的彈雨衝向左陣地,一個魚躍撲在不知死活的弟兄身上,扶起機槍,向衝鋒的敵人猛烈射擊,安毅的頭髮和眉毛已被燒焦,兩支袖子早已不知去向,辨不清顏色的軍裝沾滿了弟兄們的鮮血,身邊的三十六侍衛僅剩十一人活著,無論安毅到哪兒,這群忠貞的漢子都義無反顧地拚死追隨。

壓制住敵人正面的進攻,再也尋找不到彈夾的安毅扔掉機槍,解下背後的步槍,專門瞄準衝鋒中手握短槍大刀的敵軍軍官下手,他精準的槍法、敏捷的動作和沉穩的手臂帶來的高效,打得敵軍魂飛膽喪,給周邊弟兄心裡注入巨大的信心和勇氣。

不遠處的獨立團二營長屈通源和弟兄們看到安毅的神勇,精神大振,屈通源扯開破鑼嗓子大聲讚揚安毅用以鼓舞士氣,手中的花機關鎗卻毫不停頓地射倒前方一個個敵人,正是在官兵突然爆發的巨大潛力和悍不畏死的頑強打擊之下,敵人的攻勢受阻,再一次潮水般地撤了下去。

看著敵人飛快退下,安毅擦去臉上的塵土,長長地出了口氣,突然看到屈通源保持射擊姿勢,一動不動直立著凝視前方,安毅心知不好,快速彎腰跑了過去,一把抱住屈通源仍在抽搐的身子用力扳向後方,發現自己的老鄉的左眼已被打碎,黑色的汁液、白色的腦漿和紅色的鮮血正從黑洞般的眼眶裡湧出,屈通源的另一隻完好的眼睛圓睜著,似乎不敢置信自己中槍。

安毅摟住屈通源的腦袋,緊緊地抱在懷裡,低下頭無聲哽咽起來,飛快趕到的詹煥琪根本不知道安毅懷裡抱的是誰,「咚」地跪在安毅面前,大聲哀嚎:「大哥快去啊!胡副師長不行了啊……」

安毅默默抬起頭,突然放下屈通源的軀體,飛也似地衝向主陣地,衝向一群抬著鬍子跑向江岸的弟兄大吼放下,看到地上的胡家林雙目緊閉,腹部鮮血直冒,一段腸子已經順著鮮血流出外面,安毅飛快跪下,用他早已沙啞的喉嚨呼喚「綁帶」,手忙腳亂地摀住鬍子的腹部,悲聲哭訴:

「鬍子,你快睜眼啊!老楊倒下了,繼南腿斷了,方靖沒了,程光死活不知,你這傢伙再拋下老子……你讓我怎麼活啊?我一個人活著有什麼意思啊……」

「師座讓開!副師長還活著!師座你讓開……」小郎中一把推開安毅,飛快地給胡家林包紮腹部,大聲命令鬍子的侍衛抬著人跟自己一起跑,一群人手忙腳亂,跌跌撞撞地抬著胡家林朝岸邊飛跑。

丁志誠卻在此時衝到安毅面前,人沒到早已跪下滑行數米,雙眼滲血,嘴唇不知何時咬破了一個大口子,他重重趴在呆若木雞的安毅身前,不停磕頭哀嚎起來:「師座,陳志標和陳侃率部駕船逃向下游了,右翼空虛危在旦夕,老子對不起你,對不住弟兄們啊,師座……」

丁志誠猛然抬起磕破的腦袋,仰天發出野獸般的嚎叫,一股血沫飛出他張開的大嘴,哀嚎聲中,丁志誠飛快拔出佩槍對準了自己的太陽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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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三九章 涅盤(七)

「彭啪」

飛速而來的夏儉一腳踢向丁志誠的手腕,手槍騰空而已的剎那,槍聲依舊響了起來,失去準頭的子彈將丁志誠的頭皮犁出了一道深溝,潺潺的鮮血順著他腦門流下,一直流淌到黑乎乎的脖子上。

夏儉蹲下身子,右手揪住丁志誠襤褸的前胸,揮起左手「啪啪」就是兩耳光,回過神來的安毅看到夏儉下手這麼狠,居然打得血花四濺,下意識地撲了上去抓住夏儉的左手制止他再打,突然感到夏儉的左手熱乎乎滑溜溜的,連忙扳到眼前一看,夏儉的左掌已經被彈片斜斜切下了一半,斷口處白骨森森,鮮血直冒,只剩下食指和拇指在無序地發抖。

安毅頓時明白過來,心裡一痛,撕破衣襟飛快給夏儉綁住手腕。清醒過來的丁志誠嘴巴剛動了動就遭來夏儉一頓破口大罵:

「老丁,陳志標和陳侃那兩個孫子跑了就跑了,你幹嘛要死要活的?你居然想在最最艱難的時候拋下咱們,你真有種,老子平時算是眼瞎了!」

「夏儉,你別罵了,我不就是覺得所托非人嗎?老子知錯了,以後再也不這樣了……師座,快撤吧!敵人馬上又要炮擊了,這一輪炮擊過後,咱們再也擋不住敵人的衝鋒了,大多數弟兄槍裡沒子彈了啊!」

丁志誠滿臉是淚,哆哆嗦嗦地站了起來,擦去滿臉的血跡望向陣地前方,突然聽到炮彈的陣陣尖嘯聲,嚇得猛然彎腰,扛起夏儉拔腿便衝向江岸,邊跑邊大聲喊叫:「全體撤退,兄弟們,快撤啊,保護師座……」

陣地上倖存的七百餘將士聽到命令,簇擁著安毅發足狂奔,閃電般飛來的一片片炮彈炸得整個陣地濃煙滾滾,大地不住顫抖,數枚炮彈追著後面弟兄的腳跟轟然炸響,十餘個飛馳的身影瞬間消失在濃煙與火光之中。

陡峭的江岸上,一個個將士不管會不會水,全都跟隨特種大隊的弟兄一起躍入江水之中,在強烈的求生**支配下沒命地向對岸的八卦洲游去,七百餘人入水激起陣陣洶湧的波瀾,無數腦袋在劇烈起伏的江波上沉沉浮浮,無比淒涼。

被簇擁著游在中間的安毅猛然回頭,邊游邊看,發現浮起的腦袋逐漸減少,心中無比的難受,只能默默地轉過身,痛苦地向前划水。

游了一會兒,安毅突然大叫一聲,命地向前劃,抱住即將沉下去的一個弟兄的脖子高呼挺住別動,精疲力竭已經抽筋蜷曲的弟兄轉過頭衝著安毅燦爛一笑,隨即用盡了最後的氣力推開他,腦袋迅速沒入水面,冒出一串氣泡後沉入了江底。

安毅慘嚎起來,拚命踩水高高竄起想要潛入水下搭救,立即被精通水性的林耀東和陳勉一左一右強行架著游向前方,安毅徒勞地哀嚎著,嘶啞的咽喉如火燒般灼痛,湧起的江水隨即灌進他的嘴巴,激起一陣劇烈的咳嗽,連僅剩的那點兒氣力也消失無蹤,只能無力地任由兩個忠心耿耿的侍衛帶著自己渡江,仰望藍藍的天空,突感靈魂離開了自己的軀殼。

十五分鐘的猛烈炮擊過後,數以萬計的敵人吶喊著從三個方向衝向硝煙瀰漫、一片狼藉的獨立師陣地,四處尋找活著的安毅師將士,久尋不獲立刻衝向江岸一線尋找,發現江面上游出五百米遠已經飄向下游的五百餘名獨立師將士,敵軍官兵無不憤怒地端起槍,咬牙切齒地瘋狂射擊,聰明點兒的一面打還一面高呼快把機槍搬過來。

八卦洲東角,先行趕來的將士們用繩子和竹竿固定住四張簡易竹排,廢了九牛二虎之力才將最後游回來的安毅和一眾弟兄們拉扯上岸,待打撈完畢細細一數,一下子又沒了兩百餘弟兄。

全身濕漉漉的安毅心如刀絞,推開身邊的侍衛,跌跌撞撞地跑到長江邊上,遙望南面的南京城,大聲呼喚:「老沈。」

可惜,此刻的沈鳳道聽不到安毅的吶喊,他是上午七點最早一批和首批傷兵渡過八卦洲的人之一,隨後迅即帶領七名特種分隊的弟兄順著八卦洲南岸向上游奔跑八公里,八個人登上岸邊一艘沒人的舊漁船,飛快劃過一點二公里寬的江面,直駛長江南岸的燕子磯。

由於江水沖力太大,小船最後只能在燕子磯下游的笆斗山小碼頭靠岸,八精疲力竭肩負著安毅師數千弟兄性命之托的漢子不做任何停息,沿著江岸衝向上游。

沈鳳道領著弟兄們跑到燕子磯東面三百米處,立刻被一個連的革命軍官兵攔了下來,三挺機槍和上百支步槍對準了赤裸上身卻裝備有精良武器的沈鳳道八人。

沈鳳道舉起雙手,大聲表明自己的身份,連長聽到後大吃一驚,飛報守備團長李仙洲。

李仙洲聞訊趕來,聽了沈鳳道的話半信半,沈鳳道立刻掏出安毅的將軍憑證遞了過去,李仙洲看完師弟安毅的將軍證,無比震驚,尤其知道安毅此刻正在江對面孤立無援浴血奮戰時,全身彷彿過電般難受,當即吩咐副官急報師座陳誠,自己則帶領一個排弟兄和沈鳳道等人衝向上游的燕子磯河運碼頭,跳上每日開往對岸的大型機渡輪,命令船工立即開赴八卦洲東角。

由於江北突然發生激戰,人心浮動,所有長江南岸的船隻均停止通航,三十多歲保養得富富態態的船東不放心自己的船,仗著家世不錯膽子小趕來碼頭巡查自己的渡船,看到四十幾個大漢衝上船想要過江,便指指對岸不停的槍炮聲死活不答應。

最後,被李仙洲逼急了的船東叉著腰,有恃無恐地大聲問道:「我姐夫就是中央黨部的,你們敢把我怎麼樣?」

沈鳳道二話沒說,上前一掌擊出,煽得胖乎乎的船東飛起來兩米多高,飛落水面的途中鮮血腦漿崩裂而出灑出很遠,「嘩」的一聲撞入水中,轉眼間就沉了下去。

船上眾人全都驚叫起來,船東的高大跟班把手伸向腰後,沈鳳道身邊的分隊長楊立邦抬手一槍,把船東的跟班腦袋打爆,接著飛起一腳,將百來八斤重的跟班踹飛數米,一頭扎進水裡去找他的老闆做伴去了。

李仙洲看到沈鳳道和楊立邦冷酷無情的出手和高強的武功,船上的數十船工嚇得冷汗直冒,臉色發白,在沈鳳道和弟兄們殺人的目光逼視下,慌慌張張地準備開船。

負責南京衛戍任務的賀耀祖將軍的副軍長谷正倫正好率兵巡視到碼頭,聽到槍響,立即率領自己一個連的衛隊衝了下來,用槍指著李仙洲和沈鳳道四十餘人高呼不許動!

沈鳳道走到船頭朗聲問道:「谷將軍,台兒莊一別尚不到一月,將軍難道就不記得與四十軍將士並肩作戰的安毅師了嗎?」

谷正倫聞言大吃一驚,看清沈鳳道的長相立刻認出他是安毅的貼身副官,忙不迭地跑下船大聲問道:「對面與敵軍血戰的可是安將軍的獨立師?」

「正是!谷將軍,我獨立師從徐州之東突圍開始,至今已苦戰半月,全師一萬一千多將士接連血戰,損失極為慘重,千辛萬苦逃到對岸時僅剩下三千餘人。從今日凌晨六點十五分開始,我部接連遭遇強敵阻截奮起激戰直到現在,已經整整過去了兩個半小時,我師三千餘將士傷病近半,加之無日不戰、此刻仍然在與數倍於己之敵苦苦鏖戰,一退再退已退到對面的八卦洲東角。谷將軍,請看在當初攜手合作的份兒上,救我師瀕死之將士一命,我沈鳳道此生感激不盡!獨立師所有倖存將士也會銘記您的恩德!」

說罷,沈鳳道緩緩敬了個軍禮,身後的七名弟兄整齊敬禮。

谷正倫心中百感交集,驚愕之下兩撇鬍子倒豎起來,他轉頭向麾下大吼一聲:「還愣著幹什麼,馬上派個人急報軍座派部增援,其餘人現在就跟我過江!所有船工聽令,我們現在過江是去救北伐英雄安毅將軍和他的英勇將士,請大家竭盡全力,若有違抗就地正法!開船!」

船工們立刻行動起來,再也沒有了虛以應付及懈怠之心,能一次裝載六百餘人的機輪渡船冒出濃濃油煙,緩緩離岸,掉了個頭加速開往對岸下游的東角。

沈鳳道微微鬆了口氣,低聲向李仙洲致謝,李仙洲說小毅是我的黃埔師弟也是我的手足,無需客氣。

谷正倫上前來詢問沈鳳道獨立師怎麼會這麼快殺出重圍並突然出現在南京對面?

沈鳳道說師座安毅的腦子沒人能琢磨,但其中有個最重要的原因,就是為了數百名戰功赫赫卻奄奄一息的弟兄能盡早獲得救治,安毅才這麼不顧一切和日夜兼程的。

谷正倫和李仙洲等人聽了唏噓不已,就在眾人感歎安毅情深意重的時候,沈鳳道突然指向八卦洲西面的魚嘴碼頭,眾人一看立即發現十餘艘小型汽船已經靠岸,足有兩個團的敵軍正在登上八卦洲衝向下游,眾將的心即刻提到了嗓子眼兒上。

谷正倫的副官大聲命令麾下警衛連做好戰鬥準備,李仙洲也集合自己的一個排,命令僅有的一支輕機槍架到船頭上。沈鳳道等人走到船頭遙望八卦洲方向,傾聽東角方向越來越密集的槍聲,心急如焚。

八卦洲東角,乘坐汽船從上游北岸開來的軍第三軍一個團正在與安毅師殘部展開空前慘烈的激戰。

由於安毅師先行過來的弟兄早有防備並選擇好了最有利的地形,躲進了東角的一片三面臨水的灘涂,利用南北之間隔著一條一百五十餘米長、寬十米至三十米不等的水灣,以及兩邊岸上長滿了茂盛的蘆葦這一天然屏障,較為穩妥地安置好了傷員並設置陣地,敵軍因此而無法從北面攻打,也因東、南沿江堤岸淤泥深厚,蘆葦叢生,舟船一時間難以登陸,只能選擇從西面百餘米寬的開闊地強行衝鋒,只剩下七百餘名能舉起槍的安毅師殘部壓力大減,尚可在戰局崩壞的局面下苦苦支撐。

但是,此時獨立師將士彈藥所剩無幾,所有機槍全都因為彈藥耗盡而早早丟棄,此刻面對敵軍機槍的強大火力,只有被動挨打的份兒,密集的彈雨壓得弟兄們抬不起頭,若非李福強率領的狙擊分隊發揮了巨大作用,連續擊斃敵軍十餘名機槍手,恐怕此刻早已被敵衝進陣地。

匍匐在凹地裡的安毅早已忘記了親眼目睹弟兄們無力逝去的錐心痛苦,臉上全都是焦灼之色他非常擔心敵人會在距離不到兩公里的夾江口東岸架設迫擊炮轟擊,擔心登上八卦洲的敵軍越來越多並果斷髮起衝鋒,眼看著子彈即將耗盡,敵人的攻勢卻有增無減,左前方約為兩個營的敵軍正在緩慢匍匐前進,一旦進入衝鋒距離很快便會發起強攻,最危險的時刻即將來臨。

「虎頭!」安毅聲音沙啞只能高喊。

「到!」

「命令弟兄們,上刺刀!」

「上刺刀!」

顧長風拔出腰間插著的雙槍,把其中一隻塞到了安毅手裡,右手向腦後一探,「鏘」地拔出了明晃晃的寶刀,安毅也將胡家林的寶刀拔出刀鞘提在手上,數百名弟兄拔出槍刺飛速裝上,兩百多名背著工兵鏟的弟兄悄悄放下了沒有子彈的長槍,拿出更有利於劈砍更為鋒利的工兵鏟緊緊地握在了手裡,一張張焦黑的臉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一雙雙眼睛卻閃爍出逼人的凶光。

千鈞一髮之際,上游的江面上突然傳來密集的機槍聲,緊接著響起一聲悠長的汽笛。

安毅和弟兄們聽到渾厚悠長的汽笛,無不精神大振,左側瀕江即將發起衝鋒的敵人卻被後方傳來的激烈交火聲和汽笛聲所干擾,紛紛轉頭望向身後,一時間有些不知所措。

江面上,飛速衝向東角的敵軍一個團衝進島上深處繼續高速前行,另一個團架起機槍掃射兩百米外江面上的龐大機輪渡船,渡船上的谷正倫和李仙洲指揮官兵撬起鋼質甲板並搬來厚木板擋子彈,佈置在左舷的四挺輕機槍、三十餘挺花機關鎗與岸上的敵人展開對射,谷正倫的副官衝進機艙,勒令加快速度趕赴東角。

岸上的敵人顯然沒有江裡的大馬力機輪渡船跑得快,無可奈何之下氣得哇哇直叫,再次向南發足狂奔,卻被船上機槍掃到十餘人,敵人不得不再次憋屈地臥倒,對準渡輪射擊,打得渡輪木屑飛濺,鋼板「鐺鐺」作響直冒火的渡船沒受影響繼續南下,速度絲毫不減,被拋在後面的敵軍暴跳如雷,卻又不敢放膽直追,只能徐徐跟隨不停射擊,碰到水灣或樹叢還必須繞道而行,彼此的距離因而越拉越遠。

正在與安毅師殘部對峙的敵軍團長眼睜睜地看著渡船加速越過自己陣地,在百米江面外隆隆開往東角,距離安毅師殘部後方的灘涂已不到一公里,船上的機槍正在向自己的陣地射擊,企圖壓制減緩所部對安毅師殘部的衝鋒。

敵軍團長几經考慮,終於咬緊牙關痛下決心,拔出佩刀從掩體後豁然躍起身,身先士卒向安毅殘部的陣地發起決死衝鋒,北面又有一個團敵軍快速登岸衝向南邊,聽到南面友軍衝鋒的吶喊聲,也齊聲吼叫起來,敵人進攻的聲勢突然增大,安毅師的處境也越來越危急。

安毅心裡裝著陣地後被機槍打斷腿骨昏死過去的尹繼南、被炸彈爆炸拋起六七米摔下至今昏迷不醒的楊斌、腹部被炮彈彈片割開大口失血過多的胡家林、病情反反覆覆的路程光和其他七百餘名被傷病折磨得生不如死的精銳弟兄,終於在一千三百餘敵人衝鋒到前方兩百米時,安毅傲然站起,高高舉起了手中的寶刀。

「彭!」的一聲悶響,一股巨大的衝力從後面襲來,直接將毫無準備的安毅撞倒在地,站起一半的顧長風也被受傷的模範營一連教導員遲尚智一腳踹在腦袋上昏死了過去,三團三營營副劉昌映偷襲成功,立刻大叫起來:「小九,情況如此緊急,你怎麼還不動手?你想害死師座和我們團座啊?」

侍衛長林耀東咬了咬牙,率領十一名弟兄撲了上去,命令一群弟兄架起被撞得眼冒金星的安毅和不省人事的顧長風,撿起兩人的寶刀飛快衝回陣後。

少了條左臂的劉昌映拔出腰間的大刀,高聲喊道:「弟兄們,該咱們上了,為了師座,為了模範營,為了咱們的獨立師,殺!」

「殺啊!」

兩百八十餘名傷兵弟兄齊聲吶喊衝向敵群,其他七百餘名將士早已雙眼發赤,如瘋牛般撞向敵群,兩股人流撞在一起,發出巨大的碰撞聲,緊接著淒厲的慘叫和哀嚎震天響起,緩緩駛向岸邊的渡輪上谷正倫等革命軍將士和數十船工看得驚心動魄,手足冰涼。

渡輪緩緩靠攏,但因水位和淤泥的原因,遲遲無法停靠岸邊,船頭距離岸上四米多的距離便再也無法靠近,船上船下上千人驚慌失措,亂成一團。

沈鳳道看到蘆葦邊的竹排被江浪打得上下起伏,突然尖嘯一聲飛身躍下水面,一腳結結實實踏在六米長的竹排尾部,在竹排前端高高翹起之時,沈鳳道不知如何發的力,再次拔身而起,像只騰飛的大鵬一樣在空中飛速轉個圈右腳臨空一掃,整張寬闊的竹排被他踢到船頭和堤岸之間,「彭」的一聲落下再次高高彈起,沈鳳道恰在此時從高處飄下,雙腳穩穩地踏在成功連接兩端的竹排上,接著試了試繡排的承受力,向船上眾人點了點頭,放心地快速上岸。

等在岸邊的丁志誠高呼一聲,麾下將士連忙抬起重傷員絡繹上船,船上百餘友軍將士端起槍嚴密監視不遠處的戰場和四周情況,善良的船工也行動起來,將兩根長七米、寬一尺的木樑抬了過來,將一塊塊拆下的厚甲板快速鋪在木樑上,上下船的引橋頓時擴大了三倍,上船速度成倍加快。

正當沙洲上方兩百米外的殘酷肉搏戰進行得如火如荼之時,護送完傷病員的丁志誠率領麾下百餘虎狼將士飛速返回加入戰團,使得傷亡慘重即將全面潰敗的安毅殘部迅速扭轉了戰局。一直落在後面東躲西藏的劉昌映腦袋上全是血跡,他看到敵軍在丁志誠等生力軍的屠殺下步步後退,殘存的數百敵軍受不了血肉橫飛、人頭滾滾的殘酷殺戮,嚇得轉身拔腿跑,卻又在五百米外停下腳步,在飛速趕來的數千援軍鼓舞下大聲吶喊著回頭又殺了過來,劉昌映心裡明白再戰下去是有死無生的局面,於是緩緩從腰後拔出早已準備好的軍號,吹響了撤退的號聲。

丁志誠看到前方三個方向黑壓壓衝來的數千敵軍,自知不敵,剛想要鼓起最後的力氣接著再戰,突然聽到嘹亮的撤退號響,以為是渡輪上安毅發佈的命令,立刻連聲高呼撤退,率領倖存下來的四百餘名弟兄脫離戰鬥轉身就跑,飛快地衝向東角逃上大船。

數分鐘後,氣喘吁吁的敵人對自覺留在後面擔任阻擊任務的安毅師將士展開瘋狂殺戮,好不容易全面突破來到岸邊,對衝向徐徐離岸渡輪的十餘名革命軍殘兵展開猛烈的射擊。

距離岸邊越拉越遠的船頭上,被麾下侍衛和李仙洲等人緊緊抱住的安毅早已經精疲力竭,無力掙扎,他眼睜睜地看著自己的四百餘名弟兄倒在敵人的刺刀和大刀之下而無能為力,他的雙眼欲裂,心在滴血,卻只能無助地喘息,一張臉痛苦得極度扭曲……岸上,距離自己越來越遠的失去左臂的劉昌映,成了獨立師最後一個還能站立的人。

劉昌映拚命跑向岸邊,一梭子彈穿過他的腰部,從前面腹部濺出一片血水,他一個踉蹌前衝幾步,重重地跪倒在水邊,遙望百米外船頭的安毅,用盡最後的力氣仰天大吼: 「師座,老子下輩子還當你的兵……」

「嚓!」

刀鋒閃過,劉昌映高昂的腦袋被敵軍團長鋒利的大刀砍飛起來,在空中劃出條淒美的弧線,最終落入江水之中,數道血箭衝出他的勃腔直到流盡,他面對大江跪著的身姿仍然久久不倒。

渡輪上,被數人緊緊抱住的安毅直覺天旋地轉,胸中氣息翻湧,全身劇烈地顫抖起來,一腔熱血迸出他的咽喉衝到他的嘴裡,卻被他屏著氣生生地吞了下去,一陣駭人的抽搐過後,安毅緩緩穩定下來,兩行鮮紅的熱血從他鼻腔裡潺潺流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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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3-11-3 01:12:58
第三四〇章 涅盤(八)

掛總司令部牌照的墨綠色道奇轎車一路按響喇叭。飛燕子磯碼頭的上落區。汽車發出尖利的剎車聲。前衝數米停在入口處。車裡一壯一瘦兩名革命軍將軍拉開車門鑽了出來。立即衝下碼頭。後面那輛裝滿侍衛的運兵卡車仍在五十米外的入口處拚命追趕。

兩位將軍跑下碼頭台階。向迎上來的衛戍部隊四十軍三師師長毛秉文匆匆敬禮。毛秉文回禮完畢迎上去握手。矮瘦的將軍飛快掃了一眼碼頭上嚴陣以待的近千名兵神色緊地轉向毛秉文聲問道:「慈衡兄。情況怎麼樣?」

「辭修兄請勿擔憂。四十分鐘前紀常兄(谷正倫字)和辭修兄麾下李團長已經接到安毅將了。小弟率部趕來時輪渡已離開八卦洲開赴下游。聽留在這兒的弟兄們說打的很慘。最後活著上船的一半都不到。敵人至少五個團登八卦洲合圍上去。為防止炮擊和機槍射擊他們只能先快速撤到下游再沿南岸上來。按推算片刻就會沿著南岸開回來。只是小弟聽說安毅老弟麾下失慘重。恐怕剩下不到千人了!」毛秉文難過地向陳誠通報。

邊上的矮壯將軍摘下軍帽。狠狠打向自己的右腿:「都怪老子貪杯。昨晚喝的一塌糊塗臥床不起。要是早知道對面是小毅。老子早就讓麾下炮旅開過來支援了。嗨!」

毛秉文開解道:「臣兄切勿自責。誰也不知安將軍能打回來。其中的過程難以想像啊!天剛亮聽到江岸傳來的激烈交戰聲。我等立即調動沿江觀察哨嚴密戒備。發現交戰雙方穿著一樣的軍服打的非常激烈。就以為是敵軍內部嘩變。反叛的部隊想要要逃過江。我們軍座為此還專門親至五號望哨觀察良久。也以為真是嘩變部隊看到在三面狂攻之下他們頂住了。都為他們的戰鬥精神讚歎不已。可在這樣的條件下我們鞭長莫及無法營救。軍座最後也只能歎息離去。誰能想到會是安毅獨立師啊?要是知道了。咱們全軍拚死都會打過去。日前在台兒莊我四十軍與安毅師可是生死與共過的。安毅和我們這幫主帥以及我們軍座情都不錯。」

「報告師座。渡輪逆流而上。行下方六百米。 」一位上校前來向秉文報。

毛秉文點點頭:「全力戒備。命令碼頭上的二營清空一百米內所有閒雜人員。做好一切接應準備!」

「是!」

陳誠兩步跨到碼頭邊沿遙望下游。蔡也跟上去引頸觀望。渡輪冒著濃煙隆隆開來輪寬大的甲板上滿是密密麻麻的傷兵。讓兩人大吃一驚。

誠拉住蔡忠大聲說道:「你上去打電話。你的炮旅把卡車全部開過來。我讓副"也去把我師的車開過來。立刻把小毅和傷兵們送到下關教導師大營。現在只有那個大營空著。」

蔡忠轉身就上台階。抓住台階上墊腳遙望的副官蔡培元。大聲命令:「快去把卡車全都調來。小毅的傷兵太多了!」

「是!」 蔡培元飛快地衝上碼頭。

渡船徐徐靠岸船工拉好固定繩。陳誠蔡忠毛秉文等將領大步迎上船滿頭大的谷正倫來不及稱呼連聲吩咐: 「諸位快去安排營房聯繫醫院。四名將軍三十餘名校尉危在旦夕啊!快想辦法以最快_,急救……」

「地方安排好了。下關大營!」毛秉文大道。

谷正倫點點頭:「好!慈衡你快率部去疏通道路。我們要立刻將這些弟兄送到大營裡去!」

轉身跑下船。

谷正倫回過頭。發現陳誠與蔡忠一左一右攙扶衣衫褸目光滯的安毅連連詢問。臉滿是硝煙的李仙洲向陳誠匯報幾句。難過的說不出話了。

谷正倫歎了口氣。上前把三人拉到一邊:「 他嗓子啞了。嘴唇全裂開口子。身上很多小傷口先扶上去吧。」

陳誠和蔡忠沒反應過來。沈鳳道和侍衛們已經架起安毅快速登岸。

眾將看到一個個斷手斷腳全身胡亂用破碎的軍裝包的獨立師將士。無比難過甲板上一塌塗。滿是一灘灘流淌的血跡。能夠獨自行走的四百餘倖存將士全都推開上來幫忙的友軍。倔強地抬起人事不省的重傷弟兄。咬著牙一步步小心翼翼地接連上岸。如此傷感悲壯的情景。讓周邊將校和岸上數千官兵心神劇震。鼻子發酸。

半小時後。十七輛炮牽引卡車在四輛轎車和六輛運兵車組成的車隊護衛下。快速通過四十軍官兵戒嚴的街道。向下關大營疾馳。車隊所過之處。留下陣陣濃烈的硝煙和血腥味。久久不散。

車隊駛過石橋。進下關大營。緩緩開至營區停下。已經接到通知的留守部隊中校團長方天帶領調配後剩的教導師一個營弟兄快速迎上。將五百餘受傷弟兄引進營房。接著飛快燒熱水煮肉粥。收集軍服毯子。整個大營人聲鼎沸馬達轟鳴。成一團。

房門口。安毅拒絕士兵的服侍。接過濕毛巾自己擦拭滿是傷痕的臉。的周邊的眾將校心酸不已。

派到城裡聯繫醫院尋找醫生的陳誠師和炮兵司令部弟兄盡速返回。全都焦慮而無奈地匯報:總司令部軍醫處因總司令的下前兩天已經解散了。城裡醫院幾乎所有的醫生在幾天前已被傷亡慘重的三十三軍二十七軍和鎮江常州等駐軍征走了。就連大街上開診所和藥鋪的郎中。也因今早突然響起的炮火以為是孫傳芳大打過江。全都大門緊鎖。四處避禍去了。

安毅手中的毛巾隨之掉地。心中萬念俱灰。平時大大咧咧的蔡忠突然大聲責問副官蔡培元:「洋人的濟慈醫院你去了沒有?他們要是不願來。就給老子綁過來!」

「去過了。司令屬下親自去的。只剩看門的幾個老頭女人。洋人的醫生和護士全都嚇躲起來了。不知到哪兒去找啊!」蔡培元難過直搖頭。

眾將一片唏噓。束手無策。安毅突然不顧一切衝出營房拱嚇的一群將領連忙追了出去。只見滿身硝煙衣衫褸的安毅跑到一輛正在掉頭準備離去的軍卡前。打開車門將嚇壞的司機一把扯了下車。快速鑽進緩緩前行的車頭猛然關上車門。十幾位護衛已跟上。像猴子似的輕鬆爬上廂。安毅的副"沈上車頭頂部一晃就不見了卡車咆哮著衝出大營轉眼即失去蹤跡。看的數十將校和操場上成千官嘴都合不上。

陳誠擔心出事。一邊跑向自己的轎車。一邊高喊快追。蔡忠和谷正倫也手忙腳亂地衝向各自的車子。谷正倫上車之前還大聲命令麾下團長帶上弟兄快點兒跟上。

端坐在副駕駛位上的沈鳳道看到安毅的車開的這麼快。連忙出聲提醒:「慢點兒。小毅。管去哪兒都別急這裡是行人車輛往來熙攘的大街。速度這麼快會撞人的。 」

安毅不為所動。一手按在喇叭上。一手敏捷地轉動方向盤幾次險之又險地避過往來行人和車輛。繼續飛速向前。滿大的人聽到連續不斷的喇叭聲和巨大的馬達轟鳴聲。遠看見一輛大車飛馳而來橫衝直撞的。早已嚇四處躲避。

安毅轉入戶部街。前行百餘米快速右轉進入太平。直將車開至前方路口才減低速度。再次猛然右轉撞開路邊院子一扇寬大的鑄花鐵門。車子在院中數十位各國洋人的驚呼尖叫聲中。停在了聖保羅教堂門口。

安毅飛快打開門跳下車衝進坐滿各國洋人的教堂。著急地四處張望。停頓一下大步走中央佈施檯面對齊聚教躲避戰火的百多洋人大聲哀求: 「先生們女士們。我需要醫生求你們我需要醫生。需要無數的醫生去救我的將士們!」

教堂裡靜悄悄的滿堂的男女看著全副武裝焦頭爛額的安毅和他身後的侍衛驚慌不已。安毅嘶啞的聲音吼出的話。誰也聽不清。

安毅面對雙雙驚恐詫異的目光。激動地揮舞沒有袖子的黑乎乎佈滿血痕和燙傷水泡的雙手。扯開嗓子用英語再次喊道: 「醫生……我需要醫生先生們……我要醫生的弟兄們……快死了……」

堂男女終於聽懂了安毅得意思不少人驚訝地站了起來。四十來歲的主持牧師托馬斯格爾大步走到安毅面前。先是用英語禮貌地解釋。看到安毅不解地著急樣子。再用頗為彆扭略帶上海口音的中國話重複一遍:「尊敬的軍官先生。我是這裡的主持牧師托馬斯格爾。您開著車撞壞教堂院子的大門。未許可又帶領您的士兵衝進這個神聖的地方。這種行為很不禮貌的。先請原諒我們。這是教堂不是醫院。找醫生的話請您到醫院去吧。」

安毅雙眼通紅。雙手合十連連哀求:「牧師。你是善良的人。對吧?上帝對任個人都是公平的。吧?你不能因為我是中國人不幫我啊! 牧師。我知道在三月份我們革命軍佔領南京時曾冒犯了你們。那些軍人把你們趕走佔據了裡。可是不久後我們的中央政府就改正了錯誤。對吧。牧師?此刻的數百將士在地獄的邊沿掙扎。他們最後的一絲希望寄托在你們身上了……牧師。你們是傳教者不遠萬里來到中國。不就是讓我們中國人變的更善良更博愛嗎?不就是救苦救難嗎?可為何你們如今見死不救啊?為什麼啊?」

格爾慌亂地連連擺手:「先生。你們是軍人不是平民。在這種非常特殊的時刻。我不能讓滿堂的上帝的子民冒著生命危險出去。您也知道。炮聲剛停。南京處處充滿了危險。請您見諒。先生。我很抱歉!」

幾個教士和十幾個高大的洋人擔心安毅太過激動傷害牧師。全都湧到了牧師身邊望著安毅。安毅制住身後憤怒的沈鳳道和侍衛們。滿眼的淚水奪眶而出。咬破的嘴唇流下了股股鮮看的牧師和滿堂的洋人無比動容。眾目睽睽之下。安毅轉向身後高高掛著的十字架。盯著受難的耶穌雕像好一會兒。擦去淚水。轉過身一字一句地問道:「格爾牧師。如果外面即將死去的是基督教徒的兄弟。你們會因為可能出現的危險而不去救他們嗎?」

「不一樣……」高大的格爾牧師著急地解釋。但是他的眼裡露出的傷感。已經安毅看到了希望。

一幕令人無比震驚情景出現了。安毅慘然一笑。指指格爾胸前的十字架。突然轉過聲面對高高的耶像重重跪下。長歎一聲。猛然撕開自己的衣襟。拔出腰間短劍。扯開沙啞的聲音高聲哭訴:「都一樣……」

安毅喊完。劍尖一揮。自己的左胸上畫出一個深深的交叉十字。收起短劍膝行到呆滯的格爾面前。重重俯下身子。腦袋放在格爾的腳面上。格爾手足無措滿臉悲痛。滿堂裡全都是驚呼和起立聲。許多人不自地擁上了前台。

安毅緩緩抬起頭。在一雙雙極度震驚充滿憐憫的光中。在身後弟兄們再也壓抑不住的哭泣聲中。微微一笑。仰頭問道:「我信。」

格爾飛快蹲下抱住胸口鮮血流淌的安毅高呼「醫生。」

教士齊格激動地蹲下。 安毅緊緊拉著格爾的手用英語快速說道:「牧師。你的心是鐵打的嗎?」

格爾忍住淚抱起安。長袍上染滿了安毅的熱血。兩位醫生快步上來給安毅醫治。安毅卻決地推開醫生。哀傷地盯著格爾的眼睛。任由胸前外翻的十字形傷口的鮮血洶湧而出。格爾再也受不了安毅的目光和不住流淌的鮮血。重重點點頭承諾:

「你感動了上帝我的孩子。我答應你答應你!不過我的孩子。你傷好之後。要來感謝上帝的恩德。我願意給你洗禮。」

安毅身體顫動。含笑致謝:「謝謝你。牧師!我會的。我願意你給我洗禮。只要我的弟兄救命。就算是要我的命我也願……意……呃哇……」

一大口鮮血從安毅嘴裡噴薄而如願以償的年輕將軍高大的身軀重重倒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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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四一章 亡羊補牢

中午,換了新主人的南京熙園涼風習習,熙園裡有個池,花期已過,荷葉微殘,婀娜的枝幹上難見幾朵完整的蓮花,原本碧綠的闊葉在陽光下失去了鮮活的色彩。

蓮花池裡有艘石舫,精雕細琢美輪美奐的前艙橫嵋上有塊精緻牌匾,上書的「不系舟」三字據說出自數次巡遊江南的乾隆皇帝之手。石舫前端有個平坦的石台,相鄰岸上高大的垂柳下有張古樸的栗色茶几,茶几上安放著一把宜興陶壺和兩個精美的瓷杯,茶几邊上放著兩張籐椅,其中一張坐著位神色平靜的俊逸上將,他帶著無邊眼鏡,靜靜地凝視荷塘邊上的一朵殘缺的花蕾,花蕾上有只紅蜻蜓蟄伏不動。

「健生,楊柳垂岸荷香撲鼻,心情不錯啊!」矮壯敦實的李宗仁一身戎裝,步子很輕,來到凝視池塘裡蜻蜓點水的白崇禧對面坐下。

白崇禧收回目光轉過身子,端起茶壺給李宗仁倒茶:「剛泡製的蓮心茶,解暑……兄長可知今天黎明時分響起的槍炮聲真實情況?」

李宗仁歎了口氣:「來此之前剛剛得知,賀貴嚴(賀耀祖)給我來電話了,當時讓我吃了一驚,放下電話就查看地圖,確實令人不可思議!只是不及詢問安毅本人及所部之現狀,也不好問得太過直接。」

「安毅暈倒了,至今仍在教堂裡醫治,傷情不明。他竟然請到了四十餘名聚集在聖保羅教堂裡躲避戰火的歐美醫生,前往下關軍營救治他九死一生送回來的麾下將士,這些醫生個個盡職盡責,光從教堂和關閉的醫院裡運到下關大營的藥品和手術器械等物就多達六卡車,據說還有百餘名洋人和修道士前去幫忙。從半小時前下屬呈上的報告來看,安毅師所部僅剩一千一百人左右,其中五百餘人都是傷兵,黎明開始至上午九點左右的惡戰中,安毅師被以萬計的敵軍三面攻擊,在犁頭嘴和八卦洲上留下了兩千多具屍體,才在谷正倫和陳誠師麾下將士幫助下撤出殘部,避免了全軍覆沒,可想而知,這三小時戰事的激烈程度。」

白崇禧放下茶壺,示意李宗仁喝茶。

李宗仁端起茶杯喝下一口:「健生,我擔心安毅已經推測出個中緣由,或者會從與他關係較好的各部將領中獲知撤退前的具體調動,這方面你多費心了。」

白崇禧微微搖頭:「這倒沒關係,致電安毅北上阻擊孫軍的命令是蔣總司令下的,當時葉開鑫四十四軍護翼安毅師側背和南面,葉開鑫在接小弟撤退命令之前後,並不知道安毅師北上需要他策應,哪怕安毅真要追究,也是因為蔣總司令的左翼戰敗才迫使我右翼不得不全線後撤的,原本他盡可從東南方向的靈璧一線後撤,但顧祝同師與鄧振師在孫傳芳大軍急攻之下自行後撤,才使得他後路全斷。在這點上我放心得很,哪怕安毅知道自己被算計了,也不能以此挑起爭端,他是個聰明人,不會執著於此自討沒趣,頂多是啞巴吃黃連懷恨在心罷了。」

「嗯,這我就放心了。」李宗仁點點頭:「接下來就是該如何善後的問題了,此子經此大難,不知心智變得如何?令人擔憂啊!」

白崇禧長長地歎了口氣:「唉,這也是小弟心裡的擔憂啊!安毅從北上開始到逃回來為止,經過怎麼樣的戰鬥、行進的是哪一條線路,我們都不得而知,只能肯定震驚中外的州火車接連相撞事件是他所為,僅從這點分析,此子已經變得不擇手段非常可怕,小弟真擔心他喪心病狂啊!」

李宗仁重重地點頭:「要不……給前往常州一線巡查江防的何敬之打個電報,讓他來收拾殘局,怎麼說獨立師也是他麾下第一軍的編制。如今老蔣下野了,何敬之醉心於總攬軍權,老蔣尚未離去,他就急於前往各地巡視麾下第一路軍各部,何不讓他來處理這個本就屬於他管轄之內的難題呢?」

「小弟正是此想法,請兄長來就是要專門請示此事,由兄長致電何敬之,他必定火速返回,而小弟與他各掌一部幾乎平級,名不正言不順啊!」白崇禧笑道。

李宗仁哈哈一笑:「健生切莫再說如此見外之言,你看……這石舫、那邊的樓台軒榭,還有整個熙園,大部分都是洪楊(太平天國洪秀全、楊秀清)所建,他們歷盡艱險,千難萬苦才打到這六朝古都,我們從廣西出發到佔領武漢到席捲東南,才用了一年半時間,所佔區域遠遠超出當年洪楊所佔之地盤,不能不說是上天護佑和我等全力以赴的結果啊!如今壯志初酬百廢待興,正需你我兄弟同心協力百尺竿頭更進一尺,何來如此謙恭之言、客套之語啊?」

白崇禧會心一笑,感激地點了點頭,看到潘宜之匆匆而來連忙收起笑臉,接過遞來的情報微微抬手示意他退下,打開看完含笑遞給李宗仁:「原來安毅師竟有另一部脫困而歸,這回我們就不用耗費心思去苦苦推測他們如何打回來的了。」

李宗仁看情報,雙眉一振:「這倒是個好消息,這個率領麾下僅餘官兵投奔我軍的團長陳志標,健生可認識?」

「我不僅認識,還很熟悉!此人祖籍湘中,出身於湖南講武堂,是員難得的猛將,北伐開始就跟隨安毅征討,從區區工兵連長一步步升為上校團長,幾乎經歷了安毅師所有的戰役,見證了安毅師壯大的每一過程,熟知安毅所部的練兵方式和作戰特點,是個難得的人才啊!」

白崇禧高興地介紹,接著提醒李宗仁看看後面那個名字:「兄長請留意那個教導大隊長陳侃,安毅所部教導大隊相當於各軍通常保有的教導團和軍官團,據小弟所知,安毅的教導大隊專門為各主力團培養連排長,該部士卒均從優秀士兵中挑選,軍銜最低為下士,所用訓練方法非常獨特而又高效,我軍有陳侃這個人才投誠,其意義非同一般啊!」

李宗仁立即意識到了陳侃的價值,不假思索當即做出決定:「健生需抽出時間見一見這個陳侃,如果可以的話,我任命他為第七軍教導團少將團長。」

白崇禧會意一笑:「兄長果然禮賢下士,愛才如命啊!我知道怎麼做了!」

李宗仁開心暢笑,站起來拍了拍白崇禧的肩膀,低聲說道:「走吧,一起吃個便飯,我們要為何敬之回來做些打算。」

白崇禧欣然站起,與李宗仁並肩走向熙園,邊走邊低聲商討善後之事。

……

第三天上午,週日。

一陣悠揚的聖歌在風琴的伴奏下四處飄逸,升至尖尖的教堂鐘樓頂上縈繞飛揚,昏迷了三天兩夜的安毅眼球動了動,發出輕微的痛苦呻吟,他拚命想睜開沉重的眼皮,結的雙唇微微蠕動,臉上滿是痛苦之色。

伏在安毅腰部床沿上的女子猛然抬起頭,下意識地梳理下凌亂的長髮撲到安毅上方,一手撐著床頭,一手顫抖地輕撫安毅的臉,急盼而擔憂地低聲呼喚:「小毅,聽到姐的聲音嗎?你聽到了嗎……」

房門被飛快打開,沈鳳道示意身後的林耀東、陳勉和陳瑜站住,輕輕走到龔茜的身邊,凝視床上的安毅,聽到安毅均勻的呼吸聲看到安毅伸出舌頭舔舔嘴唇,沈鳳道對直起腰的龔茜微微一笑:「大姐,別擔心,小毅很快就會睜眼了,別著急,他睡得太久眼睛一時睜不開,一會兒就好。小弟出去了,大姐坐吧。」

雙眼紅腫的龔茜點點頭,等沈鳳道離立即坐到床沿上,捧起安毅的左手,貼在自己臉上低聲呼喚。

沈鳳道輕輕關上門,示意侍衛們離開遠點兒,他對剛認識三天的龔茜非常尊敬,不只是因為龔茜是安毅的姐姐,更因為龔茜三天兩夜對安毅無微不至的照顧和付出的深厚情感。

從獲知安毅暈倒趕來到剛才那一刻,龔茜一直流著淚陪在安毅身邊,用蘸上清水的棉球為安毅滋潤開裂的雙唇,清洗每一處傷口,為毫無知覺、暈迷不醒的安毅接尿倒尿,並擦拭身子。

每擦拭一個傷疤,她就痛哭一次,流出的淒婉之淚讓醫生、護士和教士們為之哀傷,她衣不解帶天天侍候在安毅身旁,累了就趴在床沿上打個盹兒,安毅的每一聲呻吟都讓她焦慮萬分,無比期待。

沈鳳道和醫生們都知道,她在等,等自己的弟弟醒來,想聽到自己的弟弟說話,看到弟弟睜開的眼睛。

聖歌在渺渺而逝的伴奏聲中遠去,安毅艱難地睜開眼皮眨了幾下又再次閉上,好一會兒重新睜開眼,就看到一張蒼白的滿是淚跡的臉,安毅雙唇顫動幾下,發出聲低啞的呼喚:「姐……我不是在夢裡吧……」

龔茜激動得失聲而泣,捧著安毅蠟黃而消瘦的臉,連連搖頭,哽咽回答:「小毅,小毅,你嚇死姐姐了……」

「姐,別哭……」安毅抬起滿是結的左手,用指尖輕輕擦去龔茜的淚水,卻怎麼也擦之盡。

龔茜把安毅的手捧在自己手心,吸幾下鼻子忍住淚低聲問道:「口渴嗎?」

安毅搖搖頭掙扎著坐起來,看看陌生的房間和整面牆上的十字架,突然記起了什麼,飛快抬腳下床,腿一軟就摔倒在了地上,龔茜驚呼一聲連忙扶起他卻被推開,安毅慌亂地站起來撲向牆壁雙手撐住,身子搖搖晃晃,嘴裡著急地呢喃:「我要回去!我要看看我的弟兄們,我要回去……」

龔茜奮力從地上爬起來,追上扶牆走向門口的安毅,用力扯過安毅的身子,飛起一掌重重打在安毅臉上,發出一聲清脆的迴響。

安毅驚愕地望著茜,龔茜已經撲進安毅懷裡,緊緊抱著他的腰嘶聲哭訴:「小毅,你還傷得不夠嗎?你還要傷害自己、傷害所有人嗎?你什麼時候才學會冷靜啊……」

安毅頹然仰望上方屋子的彩色玻璃,猛然抱住龔茜顫抖的嬌軀,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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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四二章 無言的感激

門外的沈鳳道,看到屋裡的情景,連忙關上門,對三個侍衛長低聲說了幾句,林耀東三人長吁短歎地走到大樹底下,掏出煙默默地吸起來。

沈鳳道看到高瘦的德國醫生剋魯澤拿著藥箱快步走來,連忙迎上前去低聲解釋,一頭金髮極富教養的克魯澤含笑點頭,站在花壇旁邊與沈鳳道低聲聊了五分鐘,這才一起走向齊格教士奉獻給安毅養傷的小屋子。

龔茜聽到敲門聲,連忙幫重新躺下的安毅擦去淚水,一邊收攏長髮,一邊去開門。

克魯澤禮貌地點點頭微微一笑,看到原本風姿綽約美麗動人的龔茜那紅腫的眼睛,他低聲說了句「你該休息了」,走向安毅把藥箱放在距離床頭不遠的桌面上,看著安毅的眼睛,客氣地問道:「安將軍,您醒來真令人高興,比我預想的醒得早。」

「謝謝你,醫生,非常感謝!你的中國話說的不錯,有點兒廣州那邊的味道。」安毅已經平靜下來,努力擠出笑容。

克魯澤哈哈一笑,隨即給安毅檢查一遍,最後坐在床前的方凳上揭開安毅左胸的紗布,看到縫了二十四針的十字傷口恢復不錯,滿意地點了點頭: 「將軍,我建議您傷癒之後,尋找一位精於紋身的巧匠,把你胸前的這個十字架修飾得漂亮一些。」

安毅一愣,看到沈鳳道和林耀東幾個咧嘴直笑,龔茜也忍俊不住捂上小嘴,立刻明白這是開朗風趣的醫生在和自己逗趣,也就點了點頭,笑著風趣地回答:「這是非常好的建議,醫生,你能不能用鋒利的手術刀先在我這十字架周邊畫上一圈,我擔心中國的紋身師傅沒見過十字架,到時讓他弄成星星就麻煩了。」

大家一聽全都會心地笑了起來,龔茜忍不住輕輕打了一下安毅的腳,沈鳳道如釋重負地微微點頭,知道安毅的心態已經調整過來,再次恢復原有的胸懷,他非常清楚地意識到,如此殘酷的經歷和結局打不倒安毅,今後就再也沒有什麼能把安毅擊倒了。

沈鳳道情不自禁轉向愛憐地凝視安毅的龔茜,不知道龔茜如何在這麼短時間內讓安毅調整過來的,不由得對這位善良執著端莊美麗的女人滿懷敬佩。

克魯澤笑完對安毅說道:「安將軍,我是昨天才知道您的身份,知道你是當今中國最年輕最受人尊敬的將軍,也是在昨天才知道,您對我們基督教會的鼎力支持和照顧。在此我想告訴將軍一個好消息,老南昌的基督教堂主體建築已經封頂,就在將軍修建的醫院旁邊,位於風景秀麗的澄碧湖西北角,三位教職人員和十五位忠實的基督徒、擁有豐富經驗的醫生在一個月前已經進入將軍的醫院,我僅代表我的同行和教友們對將軍的慷慨與愛心表示感謝!對將軍的傷病恢復致以衷心祝福!」

「謝謝!請問醫生,能告訴我你的姓名嗎?」安毅禮貌地問道。

「當然!我叫貝克曼,全名有點兒長,克魯澤克曼,出生地是法蘭克福,朋友們都直接稱呼我的名字,將軍如果願意,就叫我克魯澤吧。」克魯澤非常熱情坦率。

安毅驚訝地說道:「怪不得你的長相這麼富有貴族氣息,原來你真的是出自德國著名的貝克曼家族,認識你非常高興!」

克魯澤有些驚訝地問道:「將軍是如何知道我們貝克曼家族的?」

「叫我安毅吧。」安毅解釋道:「我有個德國朋友兼生意夥伴,名叫漢斯史蒂芬博格,是他告訴我的。」

克魯澤抬起手摀住額頭:「哦!我差點兒忘了這事,告訴你將軍,漢斯也是我的好朋友,他已經調到上海的魯麟遠東總部任總經理了,估計明天他就會過來看望將軍,昨天晚上我曾在格爾牧師那裡看到漢斯發來的電報。」

「明天?他怎麼知道我的事?」安毅瞪大了眼睛。

克魯澤笑著解釋:「將軍一直在暈迷當中不瞭解,外界關於將軍英勇作戰的事跡已經傳遍了大街小巷,各大報紙和新聞傳媒都在熱烈討論將軍的事情,無數的南京市民和各界團體擠滿了將軍的下關軍營門口,我剛才從軍營出來就被數十名記者團團圍住了,許多熱情關切的市民都向我詢問將軍的傷勢,送去很多的禮品和食物。根據龔小姐的要求以及將軍病情恢復的需要,我們沒有對外界公開將軍在此養病,請見諒!哈哈……將軍剛醒來身體仍很虛弱,需要好好休息,我暫且告辭,有什麼需要您忠實的衛士會替你找到我們的,再見將軍!」

「再見!謝謝你,克魯澤。」安毅對克魯澤感激地笑了笑,看他出去之後立即轉向龔茜。

龔茜來到凳子上坐下平靜地說道:「是我吩咐這麼做的,原因是只有這樣才能引起全社會的關注,你們才會獲得更優厚的治療和更安全的生存保障,在政局更迭環境惡劣、前景撲朔迷離的,只有這麼做才是最穩妥的,具體的我會慢慢向你說起。」

安毅長歎一聲,點點頭示意沈鳳道把另一個枕頭遞過來,沈鳳道拿起床尾的枕頭小心墊在安毅背後扶他斜靠著,看到安毅呼吸有點兒急促,低聲吩咐別說得太久。

安毅點點頭接過龔茜遞來的水喝下半杯,叫過林耀東、陳勉和陳瑜,詢問弟兄們的情況,隨後詳細分配給各人任務。沈鳳道作為副官,不得不趕往下關大營,陳瑜和陳勉也很快分頭出去辦事,只有侍衛長林耀東走到門口繼續守護。

龔茜接過安毅遞來的茶杯,將蔣總司令十二號上午八點離開南京、十三號下午在上海發表《八告國人書》的內容,以及南京政府和中央黨部大幅度的人員變動、第一軍及其他各軍的近況、武漢方面出現的最新動向都詳細地告訴安毅,接著低聲叮囑道:「在你的留守處主任陳瑜的幫助下,前天晚上我抽出兩個小時悄悄會見了你的副師長尹繼南、作戰參謀詹煥琪和丁志誠上校,聽完他們的介紹,我回來後仔細分析,連夜給葉青、何京打電話說明此事,葉青和何京以及新聞界的朋友正在南京捕捉政治新聞,於下半夜秘密進入軍營採訪了詹煥琪和十餘名官兵,昨天下午他們的採訪新聞紛紛見報,估計今天全國的報紙都會轉載,這樣一來,誰也不敢再動你們這個功勳部隊了。陳瑜也與老南昌頻繁通訊,老南昌那邊已經做好了迎接你們回去的一切準備,在我的要求下,勞大叔沒有向外透露你們的情況,更不會允許徵募處和士官學校籌備處的一千多官兵開過來,但是估計今天很多人會知道。」

安毅癡癡地望著茜的眼睛:「姐……」

龔茜愣了一下,隨即臉色緋紅,站起來佯裝沒感覺地大聲說道:「我得回去洗個澡,你這傢伙害得我髒死了,我洗完澡跟吳媽一起過來,這幾天都是她給你燉雞湯魚湯。好了,快睡會兒,否則晚上陳誠、蔡忠們過來你沒精神。」

安毅默默看著茜出去帶上門,眼中一片濕潤,身子微微發抖,他無法表達心底對龔茜的無限感激和澎湃摯愛,無法表達在這份沉甸甸的關懷與睿智溫暖的護翼下自己內心的激越與嚮往,在他昏迷的三天兩夜裡,龔茜為他默默地安排好一切奉獻出這麼多,讓他如何能不為之感激流涕?就像大恩不言謝一樣,大愛也是無法言語的,安毅不知道這輩子自己用什麼來報答,又該如何報答?

安毅深深歎了口氣,緩緩躺下,閉上眼將龔茜的話和目前紛亂複雜的時局重新思考了一遍,聯繫自己記憶深處的年輪脈絡,細細捕捉一切表象背後的本質,詳細分析感悟到的每一點認識、推敲每一個細節,他的腦子從來沒有現在這麼清晰,他的心靈從來沒有此刻的敏銳,只覺得之前許多困擾自己的問題變得非常的簡單了。

此時的安毅並未覺察到,他的智力、心力和心理承受力已經上升到一個嶄新的高度,他的眼睛、他的神采、他的氣質正在發生微妙的變化,他並不知道自己的舉手投足間已經隱隱洋溢出渾雄的無形霸氣,更為深幽的雙眼裡流露出堅毅而冷漠的神韻,整個人顯得沉穩厚重而又從容自信。

下午五點,能夠小步走動的安毅在吳媽慈愛的目光下喝完一碗滿滿的魚湯,攙著吳媽的手臂在院子裡緩緩散步,低聲私語,最後就像送別自己母親一樣,攙扶著吳媽送到轎車旁,擦去她眼角的淚花,扶著她鑽進車廂隨後小車緩緩啟動。

目睹轎車遠去,安毅在龔茜的陪伴下,走到格爾牧師的辦公室,向他表示內心真誠的感激。

正是格爾牧師的慷慨幫助、百餘名滿懷愛心的醫生、護士和眾多國際友人的共同努力,下關大營裡的傷病兄弟獲得了及時而充分的最大程度的救治護理,三天來,數以百計奄奄一息的重傷員除了四十五名兄重傷不治之外,其他弟兄都從死亡線上救過來了,目前只有十一人尚未脫離危險,但是這已經是個天大的奇跡了。

最令安毅安慰的是,路程光肺葉裡的炎症迅速恢復能開口說話了,腹部縫了一百三十多針的鬍子已經能嚥下米湯,腦震盪的楊斌雖然時不時嘔吐,但思路逐漸清晰,左腿上夾著夾板的尹繼南能給遠在安徽池州的段馨兒寫情書了。

輕傷的五百餘弟兄也漸漸緩過勁來,在丁志誠和詹煥琪的率領下,擔負起安全保衛和看護受傷生病弟兄的任務。

還有,留在南京的陳瑜和麾下弟兄已經逐漸成熟起來,老道充實而來的八高手讓陳瑜兵強馬壯,充滿信心,他麾下的秘密情報小組已經頗具雛形陳志標和陳侃投奔李宗仁第七軍的情報,就是陳瑜率先搞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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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四三章 迷亂紛雜暗流急

午夜時分,南京城西安門內的龍盤路衛戍司令部裡燈戍司令賀耀祖將軍與十餘位心腹將領一起閉門聽取四十軍副軍長兼第一師師長谷正倫的報告。

谷正倫剛剛從聖保羅教堂返回,他與陳誠、蔡忠以及二十一師的李仙洲等四位黃埔畢業的團長與安毅交談三個多小時,完全弄清楚了安毅師從北上阻擊到返回為止的整個過程,谷正倫轉述完畢,大為感歎:「……當時滿室將校無比憤怒,幾個團長憂憤難當,當即落淚,就連好脾氣的陳辭修也臉色鐵青,雙眼圓睜,蔡忠更是砸爛了一張椅子,結果把牧師們都驚動了,桂系這次徹底得罪了黃埔一系,估計明天上午所有第一軍將士都會得知事情真相。」

眾將唏噓不已,賀耀祖卻搖了搖頭,低聲歎道:「未必如此!以野心勃勃的何敬之之手段,必定會嚴密控制軍中消息傳遞,甚至有可能以軍法相威脅。陳辭修他們心如明鏡,在這個錯綜複雜的時刻,嘴裡嚷嚷可以,但是真要拿自己的前途來做抗爭,就有些強人所難了!況且,就算知道了又能如何?明知安毅部遭受暗算,卻毫無證據,而且獨立師是奉蔣總司令命令北上的,就算大家心知肚明,也有苦難言,讓人不得不佩服白健生高妙莫測的手段啊!」

「 如今,世人皆知蔣總司令黯然下野之後,由黃埔一系第二號人物何敬之接掌了軍權,卻不知何敬之早在十一日的軍政會議上突然倒向了李鄰,並以超出半數通過了蔣總司令的下野決議,徹底傷害了對其寄予厚望的蔣總司令。當時我看到蔣總司令絕望的眼神一閃而過,心中也是無比震驚啊!」

「數日來我細細思量,並結合目前南京之詭異氣氛,終於明白蔣總司令早在六日戰敗時已經決定下野,否則也不會有向全國宣告的《八告國人書》出爐了。之所以在去意已定的情況下仍然恣意召開軍政會議,很有可能是探測各方面的真實態度,結果卻不幸看到自己最為信任的下屬何敬之的背叛,其心情可想而知。」

「蔣總司令此人也不簡單,臨行前突然以臨陣脫逃和通敵之罪,槍斃了投靠李德鄰正志得意滿的第十軍軍長王天培,在很大程度是一種洩憤和警告,可何敬之手握兵權,對此似乎是毫無畏懼,至今仍在清洗異己而不尋求安撫體恤麾下將士,種種倒行逆施之舉措,令人感慨萬千,恐怕他日後在第一軍十萬將士以及數千黃埔師生心目中的地位將會嚴重受損!」

「可能你們還不知道,今日下午,何敬之竟以酒後誤事、軍紀渙散為由,悍然解除了蔡誨臣炮兵司令部少將司令的職務,果斷命令將蔡誨臣麾下四個團炮兵分入第一軍各師,看來他在藉機敲打一軍將士和黃埔師生休要在安毅的事情上大做文章,並以巨大的利益籠絡各師將領。」

「此事與我部毫無關係,不說也罷,但是目前擺在大家面前的安毅師殘部處理問題卻是頭等大事,安毅師孤懸江北日日血戰,萬餘將士九死一生逃回南京僅剩一成,舉國上下為之震動感佩,看得出白崇禧、李鄰將軍對安毅能在如此惡劣的情況下成功逃出生天毫無思想準備,此次若是處理不好,將會舉國嘩然,騎虎難下,我等不得不慎啊!」

眾將聽完頻頻點頭,毛秉文想了想低聲說道:「安毅此人智勇過人,摯誠豁達,對朋友慷慨坦蕩,事事均以義氣為先,想必各位通過台兒莊並肩作戰深有感觸,如此光明磊落至情至性之人落難至此,我等豈能聽之任之?別的姑且不說,小弟麾下三師將士從見到安毅師殘部起無不為之肅然起敬,總想做點兒什麼來報答當日生死與共之友情,何況安毅如今雖然虎落平陽,但以其在軍民中巨大的影響力和雄厚之財力背景,定會有東山再起之時,因此綜合各方面的情況來說,我等都不應該袖手旁觀,雪中送炭才會讓人永遠銘記恩德!」

「此言極是!」谷正倫點頭同意了毛秉文得意見,但也提出更深入的看法:「三日來,軍政上層頻繁舉行會議,似乎也在為安毅師殘部突然返回而頭疼,以李鄰和白健生二人的所作所為來看,根本不會允許戰力超絕、彪悍強橫的安毅師東山再起,繼續以一個獨立作戰部隊的面目存在,最好是將安毅麾下嫡系人馬平均分配到各部,徹底瓦解安毅的威信和影響力。而對權力充滿嚮往的何應欽顯然已為李鄰馬首是瞻,若是我們在此關鍵時刻,明顯表露出對安毅的同情和聲援,恐怕很快就會成為別人的眼中釘肉中刺了!」

「正如軍座當日所分析的那樣,我四十軍出人意料地成為南京衛戍部隊,是在八日會議上由李鄰率先提議、經包括蔣總司令在內的所有元老一致通過才得以進駐,小弟以為這完全是李鄰無奈之下的避嫌之舉,其他各部儘管虎視眈眈垂涎三尺,均盯著富裕的南京想要分上一杯羹,但也不得不採納李鄰這一看似穩妥公正的提議,李鄰更因此而獲得大公無私、顧全大局的美名,說不定此時他心中不捨,正想著怎麼樣才能讓他的嫡系第七軍取代我們呢!」

「大家可別忘了,十二日安毅師在江北意外出現導致兩岸恐慌,本應駐紮安慶的胡宗鐸第十九軍突然出現在了南京城南的上游位置,隨時可以進駐拱衛南京,由此可知,李鄰、白崇禧二人對我部絕不信任。因此,我等如要保持如今來之不易的超然地位,在如何對待安毅這個問題上,必須慎之又慎,不可輕舉妄動啊!」

「非常好!紀常(谷正倫字)的分析很有道理,李德鄰和白崇禧好比擇人而噬的惡狼,我們決不能輕易給他們以攻擊的口實!」賀耀祖讚賞地誇了谷正倫一句,接著做了總結發言:「此事的商議至此為止,任何人不得再有異議!從今日起,各部按部就班嚴密戒備,紀常的一師繼續監視對岸之敵,孫軍日日增兵,江防大戰指染,如不是怕成為全國民眾矢之的,恐怕孫傳芳早已都南京實施炮擊了。」

「伯軒(楊永清字)的二師繼續負責所有城門內外的衛戍和警衛任務;慈衡(毛秉文字)的三師負責城內各地區的治安維護重任。嚴禁各師官兵包括在座各位接觸安毅殘部任何將士,但也決不能為難他們,盡可任由他們自由進出,更不能接受新聞界的採訪。好了,會議結束,大家回去落實吧。」

「是!」

眾將紛紛站起告辭離去。

「慈衡,你留下來。」賀耀祖叫住了有些不甘的毛秉文,等眾將離去才低聲吩咐:「慈衡,你說得其實也對,但就目前而言,如何保全我四十軍才是頭等大事,安毅就算再有潛力,那也是日後的事情了。不過,你這次回去之後,秘密召集麾下營長以上軍官傳達我的指示,對安毅師在南京城內所有產業進行嚴密保護,對安毅所部出入不能干涉,慈衡你自己則完全可以憑借個人與安毅之間的交情隨意出入下關大營,為安毅做些力所能及之事,切不可寒了獨立師將士之心!至於李鄰和白健生那邊,有我頂住,你只需強調兄弟義氣為重,做得穩妥自然即可,別人挑不出毛病的,明白了嗎?」

毛秉文的臉色頓時陰轉晴,笑容無比燦爛,心領神會地敬了個禮:「屬下明白!」

毛秉文興沖沖離去,室內只剩下賀耀祖和谷正倫兩人,谷正倫給賀耀祖點上支煙,低聲笑問:「怎麼,大哥也看好安毅的前程?」

賀耀祖深深吸了口煙,徐徐吐出,點點頭鄭重地說道:「安毅這小子實在討人喜愛,此次大難不死,他日定能鵬程萬里。其次,也是最重要的原因,蔣總司令甩手而去,整個中央政府和全軍隨即陷入了巨大的財政危機,原先大力支持我南京政府的江浙財閥和歐美各大銀行,全都收緊信貸,一毛不拔!打仗靠的是什麼?不就是錢嗎?如今李鄰、白健生說服何敬之倒戈,聯合黨內各派即將組建新的政府,可是國庫空空如也,債台高築,李鄰白健生縱有天大之才,巧婦也難為無米之炊啊!」

「更絕的是,蔣總司令臨行前一口氣將南京城的軍需庫存給清空了,庫存的價值兩百餘萬的武器彈藥和藥品用大通公司的貨船悉數送往漢口,交由馮玉祥設於漢口的中轉兵站,如果我估計不錯的話,雁過拔毛的唐生智定會尋找借口查扣該批物資,絕對不會眼睜睜地看著如此眾多的武器彈藥和珍貴的藥品從自己眼皮子底下送抵河南。」

「如此一來,唐生智必然會得罪急需武器彈藥和藥品的馮玉祥,以馮玉祥和麾下將領銖必較的性格來看,武漢方面與西北軍的決裂就難以避免了,恐怕要不了幾個月,缺少經濟支撐的各派又會再次呼喚蔣總司令復職了。」

谷正倫驚訝得睜大了眼睛:「高啊!這一手玩得可真漂亮,區區兩百來萬,不戰而屈人之兵,厲害!佩服!」

賀耀祖伸手從抽屜裡拿出張支票,遞到了谷正倫手裡:「明日你盡快將這一百萬從中央銀行轉存至匯豐銀行,越快越好,在江北大兵壓境戰火重啟的情況下,所有的外國機構恐怕都要閉門歇業了。」

「呀,怎麼這麼多?我們的家底我清楚,這筆錢是從哪兒來的?」谷正倫詫異地問道。

賀耀祖長長的歎了口氣,輕聲道:「蔣總司令臨行前悄悄派人送來的,收下吧,嚴加保密即可!」

「明白!」

……

浙江奉化,慈溪雪竇寺。

數十支粗壯的蠟燭將古香古色的廳堂照得溫馨明亮,黃埔一系將領和追隨蔣介石下野的十餘智囊匯聚一堂,再次討論目前混亂不堪的政治局勢和軍事險情,談論了一會兒,會議主題不知不覺再次回到安毅師殘部身上。

自十三日凌晨接到安毅率領殘部殺回南京開始,蔣介石和身邊數十將校驚愕莫名,無比揪心,這支由蔣介石親手樹立起來的北伐旗幟奇跡般的經歷和悍勇表現,深深地震撼了所有人,蔣介石接到急報的那一刻,淚流滿面,高呼「軍魂不死、黃埔永存」。

隨著一份份更為詳盡的情報到來,安毅師艱苦卓越的歷程和飽受的苦難讓所有人為之動容,聽到戰無不勝的獨立師萬餘將士只剩千人、連排長以上十僅存二、五個將軍全部受傷生死不明、無一人全身而退的噩耗,劉文島、陳果夫這幾名感情豐富之人捶胸跺足,呼叫謾罵,圍聚在蔣介石周圍的黃埔師生群情激憤,怒火萬丈,心中再也沒有一絲一毫的嫉妒和忌憚,由衷地感慨自己的小師弟堅韌的性格和骨子裡蘊藏的至今才爆發出的鐵血與強橫,自愧弗如之下,全都憂心忡忡。

「校長,庸之先生到。」王世和在蔣總司令身後低聲通報。

蔣介石微微一驚,隨即滿臉感慨,孔祥熙星夜而來的確讓他感動不已,他吩咐大家退下回去休息,叫過康澤和戴笠,拿出張早已備下的五十萬支票:「你們兩個想方設法盡快趕至南京去,安毅那裡急需要用錢。」

兩人低聲答允,尚未收起支票,孔祥熙在王世和的陪伴下大步進來,看到蔣介石手上的支票連忙詢問,蔣介石把支票交給康澤後低聲向孔祥熙解釋。

孔祥熙立即坐下,從西裝內袋裡掏出本支票,飛快寫上一百萬撕下交給康澤,搶過康澤手上的五十萬支票放在蔣介石身邊的茶几上:「兄長如今方方面面都急需要用錢,別在意。從歐先生(歐耀庭)的關係上來講,安毅也是我生意上的合作夥伴,同時也是小弟頗為欽佩的年輕俊傑,值此非常時刻,小弟表點兒心意也是應該的。」

蔣介石雙眼發紅,抓住孔祥熙的手直呼出一聲就說不話來:「庸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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