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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julia302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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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天子】鐵骨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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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3-11-18 00:22:12
第七五五章 特派員(二)

坐落在北平西四牌樓西邊的馬市橋南、太平橋大街路西的順城王府,原是禮親王代善後裔勒克德渾所有,原是貝勒爺的勒克德渾以平定南明政權、招降李自成餘部的功績,被清王朝晉封順承郡王。由於代善屬滿清八旗裡的正紅旗,按禮制賜建府邸於皇宮右翼,也就是京城的城西。氣勢恢宏雕樑畫棟、佔地面積約三千平方米的王府建成後,隨即成為京城一大景致。

王府分東、中、西三路,中路與其他王府規格相同,依次是府門、二門、翼樓、銀安殿、寢殿、後罩樓等。西路和東路分別由不同的大小院落組成。按清代制度,王府正門前應有大石獅子一對,唯獨這個順承王府沒有獅子,別的王府正殿前都不種樹,唯獨順承王府正殿前有四棵高大的楸樹,另外在東所也有同樣兩棵大楸樹,從府外很遠的地方都能看到它那虯枝杈丫的樹冠。

少帥張學良身材中等,體型偏瘦,相貌堂堂一表人才,有當代四美男之美譽。在一般情況下,他都不和身邊將校那樣穿馬褲長靴,而是喜歡著一身非常合體的黃色將官常服,這樣顯得整潔簡約,卻又飄逸灑脫。此刻,與少帥並肩漫步的安毅卻是一身銀灰色西裝,高挑的身材,自然的微笑,讓人生出少年老成文質彬彬之感。

少帥在東所正殿前輕輕收住腳步,仰望秋風裡茂盛的樹冠,伸出右手,接下一片飄零的枯葉,頗為感慨地低頭打量:

「深秋了,沒幾天滿樹葉子就會歸於黃土。十年前,愚兄仍是個懵懂少年,第一次來到父親買下的這個府邸,就對這幾顆楸樹很好奇,聽府中匠人說這幾棵樹還是明代栽種,是北平城裡所有王府中府獨一無二的。其他王府平時都由一邊側門出入,比如禮王府白天只開西側門,鄭王府只開東側門,只有順城王府東西側門全開著,除車馬不准通行外,普通行人是可以往來穿過的,所以附近的人們稱這裡是穿堂府,我們家入住十餘年,也保持著這個傳統,只是如今物是人非了。」

安毅仰望高達二十餘米的婆娑樹冠,透過茂密的枝葉,感覺天空是如此湛藍明淨,西墜的斜陽給樹梢上罩上一層柔美的金輝,隱約間鳥兒的鳴唱聲聲傳來,清爽的和風中送來樹木和周邊嫩葉花萼的幽香,如此美景,與少帥此刻的蕭瑟心境反差很大。

凌晨時分,安毅在少帥心腹侍衛的護送下進入王府,到此時僅過了十二個小時,經過拘束的相互試探的午宴、下午開誠佈公的詳談和晚上隆重的酒宴之後,安毅與少帥之間的距離一點點縮小。

相互見面的那一刻,安毅總覺得身邊的少帥太過柔弱些了,英俊的臉有些蒼白,漂亮的高鼻子上修長的眉毛之下,一雙眼睛似乎總有點兒讓人覺得憂鬱,卻因此給人一種儒雅真誠,令人信任之感。

安毅不知道自己給少帥留下什麼印象,聽了少帥這一番追憶感歎,抬頭仰望之後,不由得轉頭凝視少帥的眼睛。

少帥頗為自嘲的一笑,輕輕帶了一下安毅,一起走向後面的荷花池:「也不知道怎麼的,竟然會和賢弟說這些,難倒未老先衰了?呵呵……聽說賢弟打下的川南,滿目均是青山秀水,風景如畫,沒有北方的冷風暴雪,也沒有北方秋季的肅殺,四季如春綠意盎然,山花爛漫民風淳樸,特別是安老弟秉政之後,百業俱興迅猛發展,民眾安居樂業周邊趨之如騖,被當下各大報紙稱之為桃花源一樣的人間仙境,不知安老弟是怎麼做到這一切的?」

少帥身邊幾位副官、侍從也都笑著望向安毅,看來也對川南的發展很感興趣。

安毅微微一笑,低聲回答:「那些報社的記者大多是小弟的朋友,每次他們到川南來采風,一群弟兄都是好吃好喝的招呼著,所以他們沒事的時候都在盡力替小弟吹噓,其實這個世道,哪兒有那麼好的地方?」

邊上將校聽了會心一笑,少帥今天也領教了安毅的坦誠直率,現在聽到安毅的大實話,他的臉上也難得地泛起幾許笑容,顯得蒼白的俊臉增加許多迷人的生氣。

安毅邊走邊說道:「要說起來,傳說的桃花源應該是張弘欒前輩治下的湘西,小弟到過那兒幾回,確實很美,比川南的景致多了許多靈動和幽深,真個是一塵不染美得令人窒息,置身其中宛如人間仙境,令人流連忘返啊!」

「美得令人窒息……非常生動獨到的比喻,說得我都想去親眼看看了。不過我覺得賢弟還是有些過謙了,川南就與湘西比鄰,估計也不會遜色多少吧?」少帥興致頗高,心情似乎好了很多。

安毅笑答:「要說小弟的川南好在哪裡?估計也就是一望無際的綠色,用中央社大美女記者葉青小姐的話來說,那就是層巒疊嶂竹海翻波、古木參天鳥語花香。小弟更為看重的,是漢卿兄剛才提到的一點,民風淳樸。也正是因為這一點,小弟折騰數年才做出點兒成績,距離弟兄們樹立的奮鬥目標還差個十萬八千里呢。

「對我來說,北國有北國的景致,自從進入中原地區開始,特別是進了山東,一望無際的平原令人心胸開闊,這是一種只能體會而無法言語的磅礡氣勢,只有這樣的氣勢才孕育了千年的文明傳承。小弟從來沒到過東北,但是從很多資料上瞭解到,白山黑水自有它的雄壯美麗,就拿冰雪來說,南方罕有天地一色銀裝素裹的蒼茫深遠,真的要拿風景來做比較的話,北方是個雄健堅毅的挺拔漢子,南方是個婉約柔美的窈窕少女,哈哈!請原諒小弟沒讀過幾本書,班門弄斧了……」

「賢弟謙虛了,一番話說出多少人只能意會而不能表達的意境,甚合我意,甚合我意啊!」少帥撫掌而笑,對安毅的好感瞬間提升許多:

「等會兒沐浴完畢稍息片刻,愚兄在後花園擺酒再談,兩年來大江南北交相傳誦賢弟作曲填詞的歌曲,就連奉天和北平城裡那些留聲機也都日夜播放個不停,今晚定要聆聽賢弟的天籟之音,否則賢弟忙碌起來或者匆匆離去,豈不錯失良機,成為平生大憾事?」

安毅謙虛幾句答應下來,回到西院客館洗完澡,安靜地坐下來默默吸煙。

沈鳳道沐浴完畢,換上身將官服,來到安毅對面坐下,提起八仙桌上的茶壺給安毅倒上一杯茶:

「剛才你和少帥分手時,我發現少帥眼神遊離,似乎心神不定,細細一看發現他是煙癮犯了,如果能勸勸的話,你最好找個機會勸他把大煙戒掉,這麼下去不行!他積鬱在胸,眼瞼虛沉,腳步漂浮山根泛青,要是再不戒除煙癮,不出數年就會精髓一空,百病纏身,到時候再想彌補就來不及了。」

「你有辦法?」安毅問道。

沈鳳道搖了搖頭:「這煙癮和尋常病情截然不同,用你的說法是對煙土有了心理依賴,這是心疾,不是尋常藥物能夠治癒的。」

安毅微微一歎:「你讓我如何開口?初來乍到的,聞名數年今日方得一見,以前還和他在報紙上針鋒相對頗有間隙,我怎麼好如此唐突?下午在和東北軍將帥的會晤上你也看到了,少帥身邊文臣武將人才濟濟,沒有一個是平凡之輩,其中被少帥尊為輔帥的張作相將軍,還有被少帥稱之為叔叔的湯玉麟將軍幾個前輩,都是張大帥生前拜把兄弟,以他們的威望和見識,都無法說服少帥戒掉鴉片,我這個年紀輕輕的外人就更不行了,還是別自討沒趣吧。」

沈鳳道想起下午一群老傢伙滿臉的客氣以及無法掩飾的防備眼神,歎息一聲,低聲問道:「下午我看到你進入會場時,眼睛在邊上一個年輕挺拔的上校臉上停留了片刻,認識?」

「不認識,那麼多人都是第一次見到,不過見到那人長得挺英俊的,所以多看了一眼。走吧,出去走走,這北平晚上的風吹起來蠻舒服的。」

安毅站起來拉上沈鳳道走出大門,若無其事地四處看了看,一起悠閒地散步:「裡面不好說話……那個年輕上校我雖然認識,卻也是第一次見到,說起來你肯定就知道了,五亮的結義兄弟李寒松。」

沈鳳道劍眉一震:「明白了,怪不得他初見你時眼中的驚喜一閃而逝,沒想到這小子混得這麼好,能參加如此重要的會議了……這麼說,最遲明天我們就能知道東北軍元老們的態度了?」

「不行,這個節骨眼兒上絕對不能和寒松接觸,更不能對他表現出任何異樣,趙瑞師兄和劉卿明天上午就會到來,讓劉卿去五亮的華豐商行取情報,我們絕不能與寒松發生任何瓜葛,否則不但有前功盡棄的危險,還會因此而樹敵,成為東北軍極為厭惡的人,更不用奢談精誠合作共同抗日了。」安毅低聲說道。

「趙瑞和劉卿知道他的存在嗎?」沈鳳道周到地詢問。

安毅搖搖頭:「我們那邊只有我知道,就連經常與北面各站聯繫的承柱大哥、金龍大哥和鬍子,也僅僅是知道咱們在東北軍中有人,知道這個人代號黑狐,其他如年齡、長相、官職、家庭一概不知。」

沈鳳道放心地點點頭:「這就好。」

安毅想了想問道:「今天咱們送給少帥兩箱槍械當禮物時,你發現那些軍中元老有何異常?」

「大體上反應都比較正常,除了少帥可能是聯想到自己的瀋陽兵工廠,曾出現瞬間的失落之外,就是湯玉麟將軍多問了幾句,似乎對咱們的禮物看不上眼,不過別的將領都愛不釋手,嘖嘖稱歎。仔細琢磨一下,我發現這個湯將軍雖然外表威嚴,深受敬重,但此人聲音渙散,中氣不足,舉手投足一言一行看似從容不迫慢條斯理,但是與他的話語和眼神差異很大,根據我的經驗,這種人通常是外厲內荏卻又生性多疑詭計多端之輩,反觀張作相將軍就大不一樣了,中正平和不怒而威,一經接觸就給人一種表裡如一值得敬重之感。」沈鳳道說出自己的看法。

安毅微微一笑:「這個見解我同意!要不是非常機密的話,把道叔請來就好了,以道叔的毒眼準能看個通通透透,咱們能省不少事啊!」

沈鳳道也樂了,看到少帥的副官與侍衛遠遠地打著招呼含笑走來,沈鳳道連忙低聲提醒安毅。

兩人知道少帥有請,快步迎了上去,客氣幾句便跟隨副官侍衛走出西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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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五六章 特派員(三)

中華民國中央政府和中央軍委於十月三十一日在首都南京舉行的隆重授勳儀式,讓世界各國、國內各勢力、各集團和社會各界看清了中國政府和軍隊的立場。各國媒體紛紛意識到,日本軍隊對中國東北地區和華北地區得寸進尺變本加厲的野蠻侵略,終於讓南京政府忍無可忍。在中國上下憤怒的聲討和請願浪潮中,南京政府通過對年初的淞滬戰爭數十名將帥的隆重表彰,向日本人和全世界傳遞出這樣一個明確的信息——下定決心奮起抵抗!

在隆重的授勳儀式中,五百餘名與會軍政代表、三百餘名社會各界人士、兩百餘名中外記者均發現,中央政府主席林森、汪精衛等五院院長和軍委要人齊聚盛會,卻沒有出現中國軍隊最高統帥蔣介石的身影,只是由匆匆自四川飛回南京的軍政部長何應欽宣讀蔣介石的賀信;更令人驚訝的是,獲得最高榮譽勳章的軍中名將安毅竟然沒有前來領獎,而是由他的老師、另一位青天白日勳章的獲得者張治中將軍代領,大會主持人軍政次長曹浩森含糊地解釋說:安毅將軍因軍務在身無法前來,委託其恩師及安毅將軍任教的黃埔軍校教育長張治中將軍代領。

這一意外情況,使得中外各界和與會媒體代表議論紛紛,不斷猜測。這次授勳儀式本身就釋放出針對日本的明確信號,世界各國幾乎都從中看到了中國政府和軍隊的強硬立場,中日之間的矛盾已經上升到無法調和的程度,兩國之間的戰爭很可能從此進入緊張的準備階段。在這個極為關鍵也非常重要的場合,倍受中外矚目的中國軍隊少壯派代表、數年來一直對日態度非常強硬、在濟南和淞滬兩次中日局部戰爭中對入侵日軍展開毫不猶豫軍事打擊的重量級將領安毅,卻沒有出現在如此重要的授勳儀式上,而且行蹤隱秘,沒有任何令人信服的情況說明,怎麼不引起中外各國和社會各界的強烈關注?

世界各國和中外媒體紛紛對即將到來的中日戰爭進行分析預測,各大財團、跨國企業也在即將到來的戰爭的恐慌中迅速調整策略,大部分歐美財團收緊銀根,警惕觀望。各國在華間諜機關幾乎在一夜之間隆隆開動,從南面的廣州至北面的瀋陽,從魚龍混雜最為繁華的大上海到正在激烈內戰的鄂西和重慶地區,到處都活躍著各勢力情報間諜的身影,其中又以上海、北平的情況最為複雜,也最為艱險和混亂。

日本軍隊情報機構的效率是相當驚人的,當得知安毅沒有出席授勳儀式的情報後,日本軍隊和外交部門駐華情報機關立即進入緊張狀態,所有駐華機構均展開嚴密的調查行動。次日凌晨兩點,設置在天津日租界的日本陸軍駐華情報總部,從隱藏在張學良東北軍內部間諜傳來的密報中發現,由南京中央軍委派遣的特派員於上月二十八日秘密到達北平,進駐東北軍指揮中心順承王府之後突然失去蹤影,東北軍高級將領連續三日召開短暫的秘密會議,南京特派員的名字和職務有待進一步瞭解。

日本陸軍駐華情報總部四大部門負責人經過反覆分析,一致認為這個行蹤詭秘的特派員很可能就是缺席此次授勳儀式的安毅,於是,日軍從南到北的情報機構開始展開大規模針對性調查,其中又把北平列為最重要的地區,原本就是中外各勢力暗中角逐的北平城,突然變得暗流洶湧,步步險惡。

上午十點,東北軍二號人物張作相拿著幾份文件,匆匆進入少帥居住的院子,少帥的機要副官郭維城連忙迎上前去。

「小六子還在睡?」

張作相的聲音雖然平和,但眼神中還是流露出幾許不悅。

郭維城恭敬地低聲回答:「回輔帥,少帥昨夜與安將軍促膝夜談,直到天色大亮才安寢,這個時候剛睡不到三小時,屬下……」

張作相微微一愣,轉頭望了一眼寢宮緊閉的朱漆大門,心中不由暗自歎息,少帥已經連續三個晚上和秘密到來的安毅把酒夜談彈琴唱曲了。自從大帥張作霖過世之後,少帥再也沒有如此歌舞昇平徹夜不眠的壞習慣,如今竟然與剛到幾天的安毅一見如故相處甚歡,令張作相頗為驚訝,也深思不已。

張作相深深地知道,今日的少帥早已經不是幾年前那個風流倜儻誇誇其談的紈褲子弟,也知道年紀輕輕的安毅不是那麼簡單的角色,一南一北素未謀面的兩個俊傑碰到一起就連續三夜不眠不休,絕對不會只是唱唱曲子喝喝小酒那麼簡單。

張作相想了想,把郭維城拉到亭廊邊坐下,和氣地問道:「維城,這幾個晚上小六子和安將軍都談些什麼?不會只是吟詩作賦把酒言歡那麼簡單吧?」

郭維城略微猶豫一下,看到張作相期待中帶著威嚴的目光,還是決定如實回答。在少帥敬之如父的張作相面前,郭維城不敢有太多隱瞞:

「天南地北什麼都談……前天晚上,少帥從安將軍的江南和湘西兩個兵工廠談到安將軍的新式訓練方法,再談到目前中國軍隊現狀和軍隊改革等具體問題。安將軍非常坦率,每一個都解釋得很清晰很透徹,並答應將中央陸軍士官學校的工兵科、山地科等教材盡快贈送咱們的講武堂,還慷慨答允把中正二式衝鋒鎗全套技術圖紙送給咱們新建的兵工廠;昨晚他們倆先是一起喝酒,四小姐和府中幾個小姐也一塊兒參加了,鬧騰到一點多鐘安將軍告辭,少帥想了想還是強留住他,揮退幾位小姐和一干左右,向安將軍詢問南京中央政府和軍委的派系情況,屬下有幸參與記錄,參謀處說安將軍提供的情況很全面,對我們的幫助很大……」

「這個我剛知道了,你接著說。」張作相點點頭。

「是……他們半夜談話的時候,既沒吟詩作賦也沒喝酒,改喝茶了,安將軍說酒喝多了對身體不好,現在國難當頭,更應該保重身體。少帥後來徵求安將軍的意見,是否接受蔣委員長委任的山東調解委員會主任一職……」

張作相一聽急了,連忙問道:「安將軍是怎麼說的?」

郭維城回答:「出乎我們意料之外,安將軍不贊成少帥接下這個燙手的山芋,他非常坦誠地說,韓復渠背後的勢力極為複雜,有馮煥章將軍的影子,也有閻百川晉綏軍的影子,弄不好還有中央政府某個人的影子,背景非常繁複,接下這個調解重任雖然能對少帥的聲譽和地位有所幫助,但是帶來的隱患難以估計,還是推讓了好一些。」

「咦,安將軍真的是這麼說的?照理他是蔣委員長的說客,不應該有這番言論才是……」張作相非常驚訝,說完眉頭緊鎖,顯得很困惑。

郭維城重重點頭:「真是這麼說的,接下去的分析也很有道理,安將軍說劉珍年盤踞膠東數年,與日本人之間肯定有理不清道不明的關係,而且目前在韓復渠的全線進攻下節節敗退,這個時候去趟這潭渾水,不但會得罪勝利在望的韓復渠,恐怕殺得眼紅的劉珍年也不買賬,不出意外的話,中央政府為了安定團結的局面,很可能會在江南某個地方給劉珍年部騰出塊地盤來,把戰敗在即的劉珍年部調到南面以化解內部矛盾。這個時候要是少帥去斡旋,很可能會是個出力不討好的結局,到頭來功勞苦勞都沒有,恐怕還招人記恨,實在是得不償失。少帥非常感謝安將軍的意見,正準備醒來後與輔帥商量一番,看看怎麼回絕蔣委員長才好。」

張作相頻頻點頭,臉上情不自禁地湧上一絲笑意,再次望向張學良的寢宮,站起來低聲吩咐:

「維城,你去叫正操到安將軍院內看看,要是安將軍醒過來了,就說我想前去拜訪。據我所知,安將軍可比小六子精神好很多,指揮作戰常常幾天幾夜不睡,我估計他也是個練家子。」

「是!」

一切都讓張作相猜著了,安毅回到自己的客房後並沒有睡,而是與沈鳳道、趙瑞、劉卿等心腹坐在院子裡的小亭中品茶密談,林耀東率領的十八鐵衛一半人在四周賞花遊走,看似悠閒,實則警備森嚴。

安毅放下手中的情報,沉思了一會兒,讓大家聚攏來,低聲吩咐道:「……如此一來,恐怕整個北平城的情況更為複雜了,既然日本特務和漢奸細作大肆出動,晉綏軍和西北軍舊部也來趟這渾水,就讓五亮他們暫時收斂一下,確定一兩個較為重要的目標,悄悄做掉,爭取把紛爭挑大,然後就坐在一旁看熱鬧。從各方的反應和行動中,肯定能尋出日本人的破綻來,進而方便咱們各部正式開來北平之後,一舉發力剷除掉日本特務機關和那些賣國求榮的漢奸組織,你們覺得意下如何?」

眾人冷靜思考片刻,紛紛點頭,劉卿低聲詢問:「司令離開南京沒有幾個人知道,日本人反應如此迅速,屬下估計問題很可能出自少帥麾下,司令是否將此情況和少帥打個招呼?」

安毅擺了擺手,斷然拒絕,並嚴肅地告誡麾下弟兄:「不行,千萬別打什麼招呼,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就行了。咱們遠來是客,切忌干涉東北軍內部事務。諸位記住,我們的敵人是日寇,始終要牢記精誠團結以誠相待的宗旨,盡可能快的形成強有力的抗日統一陣線,這才是我們此行的最大目的。」

「是!」眾弟兄低聲回答。

林耀東匆匆而來,低聲告訴安毅張作相前輩前來拜訪,安毅一聽,連忙站了起來,吩咐弟兄們各忙各的去,然後扣上西裝扣子,與沈鳳道一起迎向院門,對含笑到來的張作相恭敬行禮。

張作相看到安毅後非常高興,抓住安毅的手使勁握了握:「安將軍太客氣了,哈哈……這西苑的風景不錯,我平日很少到這兒來欣賞美景,要是將軍有興趣,咱們隨便走走吧。」

「任憑前輩吩咐。」

安毅聽出張作相這是有話要說,示意沈鳳道暫時離開一會兒,恭恭敬敬地跟隨在張作相身邊,走向明媚陽光下的小花園。

走出一段聊了幾句客氣話,張作相不再拐彎抹角:「我想知道將軍為何向少帥提出婉拒出任山東調解委員會主任一職?別的暫且不說,難道你就不擔心蔣委員長會怪罪於你嗎?」

安毅沒有絲毫猶豫,低聲回答道:「這幾年中央做出的此類拍腦子的決定很多,朝令夕改的也不在少數,在我看來,這次委任少帥為調解委員會主任的決定,無疑是非常欠缺考慮的,晚輩估計這不是出自委座的本意,而是侍從室參謀處那幾個參謀弄出來的。作為中央軍委的特派員,晚輩本就有根據具體情況對某個決定提出異議的權利,相信委座明白其中利害得失之後,不會有任何的怪罪。

「再者,少帥身為華北軍政首腦,卻得不到中央政府和行政院的支持,汪院長和立法院那幾個所謂黨國元老一而再再而三地拆少帥的台,好像定要掀掉少帥的位置而後快,這讓晚輩百思不得其解……如今強敵壓境,內患叢生,他們這麼糾纏舊怨自毀長城,到底是為什麼呢?」

張作相停下腳步,靜靜地看著安毅的眼睛,過了一會兒才欣慰地說道:「果然聞名不如見面啊!如此胸懷、如此見識,還有如此膽略和氣概,天下幾人能比?老朽托大,叫你聲安賢侄吧。」

「晚輩榮幸之至!」安毅高興地笑了。

張作相示意安毅繼續走走:「賢侄在到來的第二次會議上,就坦率直言此行是為了團結抗日而來,雖然我軍中部分將領仍然對賢侄的到來尚存有疑慮,但我知道賢侄說的是真心話,也明白賢侄這幾天為了漢卿的聲譽和地位,慷慨提出不少誠懇的寶貴意見。對此,我非常感謝,也很欣慰,雖然前幾年你在北伐期間沒少公開批評咱們張大帥、漢卿和咱們東北軍,但是當時各為其主處於敵對狀態,大家都能理解的,一些對此還有意見的將領也在我們幾個老傢伙的批評下,放下了心中的這點兒小事,拿出誠意來對待賢侄。希望賢侄不要為此感到不快,某些個將校一時轉不過彎來,你也別和他們計較。」

安毅咧嘴一笑,頗為歉意地說道:「北伐那會兒,小侄剛出道不久,血氣方剛不知天高地厚,如今想起那時口無遮攔的輕狂,就後悔不已,但是我卻從不為反對日本人的任何言行感到臉紅。」

張作相眉開眼笑:「我就喜歡你這直爽性子,哈哈!很多話雖然你說得很委婉,但是我們都清楚你話裡的那層意思,也就是只有奮起抗日,才能洗刷我東北軍身上的恥辱,才能讓東北軍在壓力下面再次團結一致,同心同德,以換取未來良好的生存發展空間。

「我認同你這話,也知道洗刷恥辱重振雄風唯此一途,但是,目前軍中仍然存在分歧,反對輕率決定的將領們說,你的到來,以及你在後兩次會議上的意見,是蔣委員長利用抗日為借口消滅我東北軍的天大陰謀,也有人說,派你這個抗日名將過來只是做做樣子,到時候赴湯蹈火的還不是咱們東北軍?這些意見雖然有些過激,但也有他們的道理,畢竟這個亂世給咱們帶來的教訓實在太多了,希望賢侄能原諒,咱們一起慢慢商議,慢慢說服。」

安毅終於明白張作相的立場了,當即停下腳步,重重握住張作相的手:「前輩,我就等你這句話了!如果你老人家信得過,東北軍弟兄們信得過,晚輩立即就把麾下三個主力師調到北平來,所有軍餉、所有後勤物資供應不用麻煩東北軍弟兄,相互尊重真誠以待,就像親兄弟那樣並肩戰鬥,你意下如何?如果還信不過的話,一旦打起來,東北軍弟兄們認為那裡最艱苦,晚輩就率領麾下將士開往那裡。」

張作相也很激動,拍著安毅的手背,連聲讚道:「賢侄果然是個信人啊!好,這份情誼我領了……這樣吧,下午的密會賢侄親自把這個想法說出來,讓與會將帥都聽聽,怎麼樣?」

「晚輩遵命!」安毅笑著回答。

張作相心情大好,告辭之前低聲問道:「賢侄今晚還約了少帥一起把酒賞月嗎?」

「沒有啊……前輩有何差遣,懇請直言。」安毅不解地回答。

張作相搖頭一笑:「:「沒有什麼差遣,老朽怎麼敢差遣你這個欽差大臣?哈哈!那麼說好了,晚上我請客,吃鹿肉熊掌,咱們司令部那個廚子手藝不錯,叫上你那幾個副官和參謀長,一起好好品嚐一下正宗的東北菜吧,咱們不醉不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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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五七章 北平的冬季(一)

北平的冬天今年來得特別早,自十月二十三日農曆的霜降開始,早晚勁吹的凜冽寒風和越來越大的晝夜溫差,就預示著古老的北平城進入初冬季節。至十一月七日農曆的立冬到來,大街上已經有不少裹著棉襖的身影了。

安毅到達北平已經足足十天,在這不長也不短的十天時間裡,東北軍將帥對安毅從客氣、防備、猜疑,直到如今的接受和欣賞,整個過程看似簡單順利,其實非常艱難,安毅在其中付出了多少,只有他和他的心腹弟兄心知肚明,實在不足以向外人道。但是有一點非常明白,從蔣委員長連續兩個嘉勉密電可以看出,安毅做出的努力和達成的成果,遠不是金錢和名譽能夠衡量的,何況安毅從中並沒有得到什麼名譽和金錢,但是他獲得了少帥和東北軍大多數將校的認同,能夠做到這一步,安毅已經非常安慰了。

臨近午時,劉卿拿著份密電來到安毅身邊:「司令,胡宗南將軍來電致謝,並通報第一師已將徐向前部主力追到隴東,正在按照委座的密令,將紅軍驅趕進川北地區。」

安毅揭下捂在腦袋上的濕毛巾,長長呼出一口充滿酒精的氣息,費力地撐著床沿轉過身掙扎坐起:

「唉喲……王以哲這傢伙,可把我給害苦了,還有那個參謀處上校副處長李寒松……狗日的,現在老子才知道東北人的酒量不是吹的……絲絲……」

沈鳳道遞給安毅一杯自己調製的醒酒茶:「接著,喝完好受些,劉卿問你事情呢,喝完洗漱乾淨吃點兒東西,完了快處理正事,千頭百緒都得你拿個主意。」

安毅接過茶杯,抬起頭頗為呆滯地望著劉卿:「對了,剛才你說什麼?」

劉卿搖搖頭,笑著說道:「胡宗南將軍來電致謝,並告訴司令,他已經把徐向前部趕到陝南,並繼續向川北一線驅趕。電報挺長的,有幾日來第一師和友鄰兩個師的作戰過程,但主要意思是這個……要不,司令看看電文吧。」

「不看了,腦袋都要炸了……」

安毅喝完一大杯略帶苦澀味道的醒酒茶,把空杯子遞給沈鳳道,突然醒悟過來,轉向劉卿:「等等!老胡憑什麼謝我?我們都半個多月沒聯繫了,他謝我什麼啊?」

劉卿驚訝地看看哭笑不得的沈鳳道,眉頭微蹙,轉向安毅有些疑惑地問道:「司令,你不記得了?」

「我記得什麼?你倒是直說啊,吞吞吐吐的,小心我揍你!」安毅不耐煩地瞪了劉卿一眼。

劉卿無奈一笑:「大前天晚上十點四十分,咱們一起從張前輩舉行的酒宴中回到這兒,當時你還很清醒,接到李參謀呈交的電報立刻批示,讓屬下給向司令請求意見的胡宗南將軍回電,原話是苦攻不下撤兵不就解決難題了嗎,屬下想了想就以司令名義給胡將軍回電,只有以退為進四個字。

「從今天胡將軍發來的密電看,他完全領會了司令的意圖,徐向前部斷後的主力部隊看到強攻三天的第一師突然後撤,估計是深怕有何大陰謀,於是很快放棄了戰略要地鄖西漫川關西逃,胡將軍不費一兵一卒佔領險關,隨即率第一師奮起直追,一舉將倉皇逃跑的共軍主力擊潰,並秉承委座旨意,與相鄰友軍一起將徐向前部趕向川北。胡將軍得到了委座的通電嘉獎,就立即來電感謝司令給他出的妙計。」

「我的老天爺啊……我那是不想讓老胡再死追徐向前師兄他們猛打,得饒人處且饒人,以後大家還要見面的,估計是糊塗之下順口胡說八道一句,意思是老胡不願意攻堅的話索性把隊伍撤下來靜觀其變,關我屁事啊?沒想到你這傢伙也理解錯了,老胡那孫子竟然這麼理解,歪打正著……」安毅痛苦地抱著腦袋呻吟。

沈鳳道和劉卿驚得面面相覷,很久都說不出話來。

兩個小時後,喝下三碗肉粥、沐浴更衣完畢的安毅再次神采奕奕地坐在偏殿太師椅上,翻閱厚厚一沓文件,搖頭晃腦嘴裡唸唸有詞,旁邊的趙瑞、展到、劉卿等人看到安毅這滑稽樣想笑又不敢笑,坐在周圍的幾個參謀更是不敢放肆,可聽到安毅少有地用京劇唱腔愜意地低哼報告內容,聽起來彆扭怪異,可竟然抑揚頓挫,非常順暢,每個弟兄樂得不行卻都忍得很辛苦。

「司令,帥府機要副官呂正操中校通報,有兩位故友請求面見司令,詢問司令願不願見。來人屬下也熟悉,一個是王誠鈞先生,一個是納蘭小姐。」侍衛長林耀東來到安毅面前報告。

安毅微微吃了一驚,眼睛不由自主望向書桌邊沿的兩張報紙:《大公報》和《京華日報》,心裡揣測兩人的來意。

本月五日上午,蔣介石收到少帥明確表示將服從中央軍委領導、服從蔣委員長指揮的電報,大喜之下,很快給少帥發來嘉勉電報,並密電安毅轉告少帥,將會在一個月之內籌集五百萬軍費,以解決東北軍的備戰需要。當天下午三點,中央政府和中央軍委在南京聯合發表通告,中央代表團將在一周之內組成並前往北平,與北平地方政府和各駐軍將帥舉行會議,重整北平軍政,維護華北安寧和民生發展。

軍政部次長曹浩森在回答記者提問時,第一次非常明確地表示,中央軍委和蔣委員長已經任命安毅將軍為特派專員,率領特派小組對華北各省和北平各駐軍進行「例行」視察慰問。

消息一經公佈,滿場驚呼,所有人才知道沒有出現在上月底授勳儀式上的安毅,原來已經悄悄前往北平。

當中外記者高聲詢問曹浩森:安毅將軍何時北上、如今又身處何處、肩負何等使命時,老江湖的曹浩森深韻厚黑哲學之精髓,竟然滿臉微笑非常誠懇地宣讀目前的剿共進展如何如何,幾個重要的戰事經他嘴裡說出,一下子就分散了滿堂記者的注意力,儘管不少記者不罷不休地詢問關於安毅的問題,但曹浩森彷彿突然患上隨機性失聰疾病一樣,繼續滔滔不絕地介紹進剿大業和偉大意義,足足說了二十餘分鐘,這才意猶未盡地停下,等記者們想要再次詢問關於安毅問題的時候,主持人已經走上前台,鄭重宣佈會議結束。

曹浩森親切揮手禮貌告別之後,就邁著方步下場,弄得一幫中外記者惱火不已,卻又無可奈何,但也因此讓很多記者下定決心立即趕赴北平,伺機採訪安毅,並弄清楚他此次北上的意義。

通過南京中央政府、中央軍委聯合派出代表團,以及安毅已經被任命為軍委特派專員北上這兩個重大消息,每一個人都預感到,華北地區將要發生重大事件了。

次日,幾乎所有的中國報紙都刊登了這兩個重要消息,京津地區許多報社的記者幾乎傾巢而出,四處打探安毅的下落,擁到張學良帥府的對外聯絡處,詢問東北軍對中央兩個重大決議的態度,並詢問安毅將軍是否已經與少帥進行了會晤。

誠實的少帥經過與安毅連日來的磋商,此時已經成竹在胸,非常坦然地給予肯定性回答,並直言已經與安毅將軍舉行過會晤,並就華北軍政等問題進行了充分而深入的討論,唯獨沒有正面確認安毅一行就住在他的帥府西苑。

如此一來,整個北平和華北各省民眾均知道安毅已經到來並且就住在北平城內,紛紛對華北局勢和將來展開報道和討論。

此時安毅聽到王誠鈞、納蘭飄雪來訪的消息,之所以感到吃驚,並非是因為自己的行蹤已經公之天下,而是在暗中揣測北平共產黨組織與少帥之間的關係,如果來者沒有一定的門路和面子,帥府的值星官根本就不予搭理,少帥更不會派自己的機要副官前來通報並徵求安毅的意見。

沉思片刻,安毅決定和二人見上一面,吩咐侍從準備好香茗點心送到院中小亭,自己走到門邊,對著一人高的雅致穿衣鏡整理了一下儀表,臉帶微笑緩緩走向院門。

安毅尚未到達,遠遠就看到身穿灰藍色長衫、脖子上圍著一根白色針織圍巾的王誠鈞正在向引領自己的中校副官道謝,一身淡藍色長裙、外罩一件精緻翻毛馬甲的納蘭飄雪向少校副官殷殷致禮。兩人看到中校副官突然雙腿併攏向院門內端正敬禮,立即隨著副官尊敬的眼神望了過來,當看到風度翩翩笑容可掬的安毅時,情不自禁低聲歡呼起來。

「哈哈……王兄這手上可是越來越有勁了,一別經年,王兄風采依舊,可喜可賀啊!」安毅向頗為激動緊緊握住自己手掌的王誠鈞打了個哈哈,隨後轉向納蘭飄雪,笑得更為燦爛:「納蘭,怎麼嘟著個嘴?還生我的氣啊?哈哈,當時正值淞滬抗戰的緊要關頭,沒能好好送送你,你可千萬不要見怪,來來來,裡面請,喝杯茶慢慢聊。」

安毅轉向呂正操,客氣地詢問是否願意一起坐坐?呂正操客氣地回答正在值班尚請原諒,隨後敬了個禮,邁著標準的步伐轉身離去。

安毅根本就不知道呂正操是誰,只知道他是少帥頗為器重的年輕校官,與李寒松同屬少帥的機要部門,因此也沒有過多留意,回了個禮就慇勤地把王誠鈞和納蘭領到園中小亭。

「坐吧,喝杯茶,這可是我從川南帶來的好茶葉,雖然沒什麼名氣可實實在在,並不比那些名聲在外的名茶遜色多少……隨便吃點兒,這是少帥送的松仁,產自白山黑水的地道上品,顆粒飽滿,香脆可口,吃完很久仍然滿嘴留香,少帥看我喜歡就天天差人送來,我都不好意思了,呵呵……」安毅熱情地招呼兩位老朋友。

王誠鈞並沒有動,滿臉感慨而又感激地望著安毅:「將軍高義,誠鈞時時銘記在心!」

「咱們是老朋友了,不要說這些見外的話……諾諾,又多禮了,要再這樣我可不客氣了,果然是大學教授,不是一般的酸腐,你看看納蘭,比你自然多了!」

安毅轉向俏臉嫣紅,星目中閃現異樣光彩的納蘭飄雪:「納蘭,你看起來好像瘦多了,這可不行,還是胖點兒好,這大冷天的,不積蓄點熱量也不好過冬啊!」

納蘭佯裝生氣,纖指指著安毅笑罵起來:「你說什麼呢?把我當成黑瞎子了,是吧?都當上中央要員了還這樣,也不怕傳出去有損威名啊?」

王誠鈞和安毅齊聲大笑,過了一會兒,王誠鈞歎道:「將軍一來,整個北平就一片沸騰,滿大街都傳言要和日本人打仗了,學校裡學生們群情激動,都想從軍報效祖國,個個信心十足,躊躇滿志,而且很多優秀學子都想加入安將軍的麾下,若是將軍登高一呼,恐怕一日之內就有數萬青年追隨啊!」

安毅謙遜地擺擺手:「王兄太高看小弟了!小弟此來並非有何重要軍務,而是例行的軍事視察,打仗的事情,哪裡輪得到小弟來做決定,過獎了……對了,納蘭,倩萍呢?她在北平嗎?」

納蘭飄雪的手突然停在碟子上方,接著滿臉哀傷,雙眼湧出淚花,顫抖的手指間,那顆黃橙橙的松子跌落碟中,發出一聲清脆的聲音。

王誠鈞低下頭,沒敢望向滿臉驚愕的安毅:「倩萍她……回來之後沒多久,就因病去世了……」

安毅手中的茶杯蓋子震響了幾聲,目光不敢置信地從王誠鈞和納蘭飄雪臉上掠過,緩緩放下杯盞,異常難過地問道:「是在北平病逝的嗎?」

王誠鈞點了點頭,隨後又搖搖頭,長歎一聲,緩緩伸出雙手捧起茶杯默默喝起來。

安毅也不住長歎,好一會兒才轉向淚流滿面的納蘭飄雪:「納蘭,人有旦夕禍福,別太難過了。這樣吧,這兩天我抽個時間,一起到倩萍墓前祭奠一下,以盡哀思把!」

納蘭飄雪抬起滿是淚水的臉:「不好意思,我也不知道倩萍埋在哪兒……她被你救出之後,不顧傷病堅持回到上海,向組織匯報,說自己沒能很好完成組織交給的任務,還請求處分……沒想到,她這麼好一個人,這麼誠實這麼堅貞,卻被懷疑成變節者,數個月的審查之後她被開除了黨籍,記得她那天回到北平的樣子,瘦骨嶙嶙,目光呆滯,我的心都碎了……可是沒過幾天,她突然失蹤,我四處尋找到處打聽,最後才從誠鈞這兒得知,倩萍再次被北方局組織審查,回到北平的第四天晚上被叫走之後,再也沒有回來了……」

安毅雙眼發紅牙關緊咬,緩緩站起盯著王誠鈞的眼睛:「王兄,如果你還當我是朋友,就把事情的真相告訴我。」

王誠鈞無力地垂下頭:「將軍,對不起……我沒能照顧好倩萍,我好難過……請恕誠鈞無法滿足將軍的要求,因為,國有國法,黨有黨紀,誠鈞不能違背自己的誓言,只能告訴將軍,倩萍她……真的去世了,是病死的,沒人虐待她……」

安毅怒極反笑:「好、好……來人——」

「到!」

「送客!」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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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五八章 北平的冬季(二)

安毅倚在雕花窗欞前,久久凝望陰沉沉的天空,下午還是晴空萬里冬日暖陽,黃昏時分突然雲層翻湧,遮天蔽日,整個北平城很快籠罩在陰沉寒冷的氣流之中,寒風將院子裡高大的槐樹吹得東搖西擺,最後幾片枯葉依依不捨離開光禿禿的樹杈,隨風四處飄零。

兩個小時前,下完逐客令的安毅頭也不回走向正堂,傷心痛楚的納蘭飄雪和滿懷愧疚的王誠鈞在侍衛的恭請下黯然離去,一個個熟悉的將校神色嚴峻,公事公辦,沒有再給王誠鈞和納蘭飄雪一個笑臉,這讓王誠鈞心中倍加傷感,也感覺更為孤獨。

在求見安毅之前,王誠鈞和納蘭飄雪就悄悄商議要是安毅問起倩萍該如何回答?最後決定不管怎樣都必須對情意深重的安毅講實話,要是安毅不問誰也不主動提起,要是問起就委婉地告訴安毅。

只是,兩人無論如何都沒有想到,安毅竟然會有這麼強烈的反映,原本王誠鈞以為安毅也像國民黨那些政客軍閥一樣,隨著地位的步步高陞,早已看破了許多東西,估計也沒有當年那麼重情誼了,說不定也就是唏噓幾句不會再問。

可如今回過頭來才發現,安毅還是那個安毅,天底下獨一無二的安毅,不但問了,而且還要親自到墳前祭祀,最後悲憤難耐,有如割袍斷義般突然下達了逐客令。王誠鈞曾無比慶幸自己認識安毅,有這樣一個宅心仁厚、敢做敢當的好朋友,可如今,這個朋友似乎就此失去了。

其實事情並沒有王誠鈞想的那麼糟糕,冷靜下來的安毅,並沒有責怪他,安毅深深地知道,以王誠鈞目前的地位和能力根本就說不上話,權高位重如許繼慎這樣的雄才,在極端的政治環境中都保不住自己的性命,何況王誠鈞?何況佟倩萍?反覆思考過後,安毅不由得替清純美麗善良柔弱的納蘭飄雪擔憂起來,她是個滿族人,現在關外偽滿洲國的建立,對她未必便沒有妨礙,況且在上海的時候,她還被戴笠的軍統逮捕過,後來在自己的干涉下獲釋並送回北方,在某些時候,只需要一個惡意的揣測,就會讓人萬劫不復。想到納蘭飄雪,安毅搖了搖頭,再次幽幽長歎,那雙楚楚動人的淚眼情不自禁浮現眼前,回憶起初次見面一身學生裝束純美熱情的納蘭飄雪,那種自然洋溢的勃勃青春氣息彷彿撲面而來。

趙瑞輕輕走到安毅身後:「司令,少帥吩咐,有何要求無須客氣,儘管直言。屬下謝過少帥,答覆說司令連日操勞兼之飲酒過量,稍感不適,休息一晚便沒什麼了。」

安毅收回凝望天際的目光,搓搓酸澀的眼睛,低聲說道:「漢卿兄也是個彬彬有禮極重情義的漢子,多得他的鼎力相助耐心說服,才達成今天的良好合作局面,明早我再去謝謝他吧……有什麼急務嗎?」

「沒有,川南幾份例報已經交劉卿處理了,不過……帥府值星官剛才來報,納蘭飄雪一直徘徊在府門之外,屬下已經讓侍衛冬青暗中保護了。」趙瑞關心地望著安毅。

安毅略微猶豫一下,小聲吩咐:「張揚不是到了嗎?當初在上海的時候,就是張揚送她離開的,彼此都很熟悉,讓張揚出去把她接進來,估計納蘭飄雪有事要對我說。」

趙瑞應聲而去,十餘分鐘後和張揚一起,領著身披湖藍色滾邊大氅的納蘭飄雪進入房內,兩人望了一下低下頭兩眼潮紅的納蘭飄雪,向安毅點了點頭,便悄然退下。

安毅倒了杯熱水端到納蘭飄雪面前,看她仍然站著沒有抬頭,便把茶杯放到桌面上,搬來一張椅子招呼道:「坐吧!外面這麼大的風,把小臉都凍紅了,先喝杯熱水暖暖身子。」

納蘭飄雪橫移半步,緩緩坐下,伸出纖長素手,捧起杯子移到嘴邊,不知想起什麼,眼淚再次湧出眼眶,兩顆晶瑩的淚珠滑過細膩的臉龐,滴落在杯中。

安毅心裡也有些不好受,想了想掏出手絹默默遞過去,納蘭飄雪鬆開一隻手,接過手絹垂頭擦淚,好一會兒才穩定情緒,喝下一大口水,把杯子輕輕放回到桌上,捏著安毅的手絹,抬起頭強擠出一絲笑容:「對不起,讓你笑話了……咳咳……」

安毅連忙掐滅剛吸了兩口的香煙,手忙腳亂地道:「對不起啊,軍旅多年習慣了,一坐下就想抽煙。」

「沒事的,你抽吧。」

又是一陣尷尬的沉默,納蘭飄雪感覺安毅沒有想說話的意思,輕撫遮住美目的劉海,低聲說道:「王老師很難過,被你趕走之後,一出府門就直奔電車站,我都趕不上,車開的一剎那,我看到他哭了,一個這麼堅強的大男人,認識他這麼多年從沒見他流過一滴淚,讓人心酸……」

安毅不置可否地望向納蘭飄雪:「你徘徊在大門外幾個小時,就是為了對我說這些話?」

納蘭飄雪猛然抬頭,看到安毅深邃坦誠的眼睛,突然發現自己根本生不起他的氣,微微搖了搖頭,無比痛苦地說道:

「我知道你這人面冷心熱,不單止我有這感覺,倩萍也一樣……她回到北平的那天晚上,身子已經很虛弱了,我一直陪著她,陪到天亮。倩萍說完所受的委屈,擦完淚就悄悄告訴我,她時常做相同的一個夢,夢見的事情都是在南昌那個不見天日的軍事監獄裡,每次夢中幾乎都有你的影子……倩萍後來喃喃地對我說,那天你突然出現在監獄裡,攙扶著她,小心翼翼地撥開她的頭髮,她當時神志迷糊看不清楚你,但是你身上傳來的那股熟悉的氣息讓她一下就安靜下來,腦子也突然清醒了,她知道是你,想呼喚你,可突然發不出半點聲音,你很快認出她了,抱著她靠在你肩上轉頭叫人,估計沒看到她嘴巴拚命張開的樣子。倩萍說,當時她多麼想撲進你懷裡好好哭一場,讓你緊緊地抱著她,她就會感到很安全……很幸福……」

安毅鼻子一陣發酸,站起來走到窗戶邊,遙望蒼天,好一會兒才關上冷風襲襲吹動的窗戶,回到納蘭飄雪面前,坐下後溫存地一笑:「你怎麼樣?從上海回來之後沒什麼麻煩吧?」

納蘭飄雪淒然一笑:「與倩萍相比,我過得好萬倍,雖然仍在停止一切職務,等待組織上的調查結果,但是沒人為難我,我還能四處走走,逛逛書店,或者回母校見見昔日的師友。」

「這樣啊……你父母知道你的真實處境嗎?」安毅問道。

納蘭飄雪搖了搖頭:「不知道,都以為我南下闖蕩不順心了才回來的,就是母親整天嚷嚷著要為我找婆家,讓我心裡煩悶。」

安毅緩緩站起輕輕踱步,走了幾個來回站在納蘭飄雪面前:「我有個建議,鑒於你目前的處境,要是你仍然心有理想,執著於追求人生意義的話,我建議你出洋留學,否則就找個好男人嫁了吧……別用這種眼神看我,我是你的好朋友,不會害你。

「聽我說,民國以來,一個又一個遇到困難甚至一敗塗地的梟雄們,都是通過出洋消災避禍,等風聲消彌時過境遷,再次回國重整旗鼓的,就像當今中央政府的政務院院長汪兆銘、剛剛回國準備進入中央軍委任職的唐孟瀟、流落南洋如今卻成了內務部部長的黃季寬等人,他們就是以退為進的典型。至於你,很多事情尚未完全明白,特別是高層複雜而殘酷的政治鬥爭你沒有充分的認識,今天我就敞開來和你說說。」

納蘭飄雪非常驚訝地凝望安毅,誘人的丹唇微微張開,呼吸如蘭的氣息突然變得急促起來。

安毅再次坐下:「任何一個政黨,他都有自己的信仰和存在的理由,都有自己的追隨者,任何一個政黨,也都由一個個人組成,任何美好的理想,崇高的目標,都得靠人去追索,去實現,而人呢,不可能不犯錯,進而推之,任何政黨都會犯錯誤,就像人的成長歷程一樣,從牙牙學語的嬰兒到純真無邪的童年,從無憂無慮的少年到懵懵懂懂的青年,此後才能進入成年期、中年期,因此,不可能在成長的過程中總是一帆風順,也不可能一跤都沒摔過、一句話都沒說錯過,這就是所謂的成長代價。

「雖然人們都能認識錯誤,改正錯誤,但是需要時間,需要痛苦的選擇甚至殘酷的代價。如今,你的處境相當麻煩,甚至可能有危險,相信你也從倩萍身上看到體會到了……這個時候,與其盲目地等待、被動地承受,不如出去走走,換一個環境,學些新的知識,新的思想,開拓自己的眼界,增加自己的人生閱歷,一段時間後深思熟慮做好了準備,完全可以再次回來,如果仍然滿懷當初崇高的理想和堅定的信仰,就去大膽地追求,再次投身其中。納蘭,你認為我的意見如何。」

納蘭飄雪嬌軀微微顫抖起來,情不自禁把手伸向安毅,到了半途似乎意識到什麼,手兒突然僵住了,眼裡蓄滿了淚水,卻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以表達自己對面前知心男人的感激和信賴。

安毅看到納蘭飄雪楚楚可憐的樣子,忍不住伸出手,輕輕握住她冰冷的小手想安慰幾句,納蘭飄雪突然撲進安毅懷裡,失聲痛哭起來,安毅的身軀僵硬片刻,隨即緩緩放鬆,抬起手輕輕拍打納蘭飄雪抽動的背,鼻尖嗅著淡淡的少女體香,抬起頭仰望天花板,輕輕歎息起來。

三日後,一輛懸掛有東北軍司令部車牌的轎車駛出北平城,直奔天津,於上午九點開進天津港,早已提前到達的安毅在侍衛和張學良特派副官的陪同下走到汽車邊上,打開門,牽著納蘭飄雪的手,把她引出車廂。

碼頭上的「粵海號」客輪鳴響第二遍汽笛,準備收起引橋,起航南下香港。

等納蘭飄雪和教書的父母相擁告別之後,安毅從懷裡掏出一個大信封,交給淚眼婆娑依依不捨的納蘭飄雪:

「裡面有兩封信,一份是到了香港,交給來接你的盧開明先生,他是貴州人,留學歐洲回香港創業的佼佼者,他會在一周之內幫你辦好留學美國的護照。另一封到了美國,交給林旭東先生,他是加州華僑領袖,他會帶你到負責留學生事務的負責人那裡,等你選擇好專業就為你辦理入學手續。想與我聯繫或者有什麼需要幫忙的話,就和他們說說,他們會給我來電報的。」

「嗯……」

納蘭飄雪接過信封放進手袋,只是默默擦淚不敢抬起頭來。

「走吧,船要開了,一船人就等你了。」

安毅低聲安慰,見她仍然垂頭哭泣不願離去,一把抓住她的小手,把她牽到引橋入口,向恭敬站立在那兒的華人船長和大副點點頭,用粵語簡單交代幾句。船長立刻恭請納蘭飄雪上船,大副接過林耀東手裡的大皮箱,看到他肩頭閃耀的將星,不由樂呵呵地問九哥什麼時候升的將軍?林耀東咧嘴一笑,給了大副胸口一拳,再次吩咐一路上照顧好納蘭飄雪。

客輪已經遠去,悠揚的汽笛聲變得飄飄渺渺。納蘭飄雪的父母走到安毅邊上,不住道謝,安毅客客氣氣地攙扶兩老上車。納蘭飄雪的母親抓住安毅的手,不放心地問道:「將軍,納蘭她孤身一人到香港,能行嗎?」

安毅笑著解釋:「阿姨放心吧,這艘粵海號客輪是我的一個好朋友公司的,船上的船長、大副以前都是我的兵,退伍後去開海輪了,他們會照顧好納蘭的,到了香港更放心了,從香港坐船到美國,都有自己人護送。」

「太感謝了、太感謝了!將軍啊,我們一家不知道如何感謝你才好啊!」納蘭飄雪的母親再次哭了。

得知納蘭飄雪是共產黨而且被調查之後,她的父母嚇得差點兒背過氣去,在中學教書的父親有遠見有閱歷,立刻贊同納蘭飄雪轉述的安毅的建議,兩夫婦也不逼寶貝女兒相親了,忙不迭拜訪安毅,果斷作出送女兒出洋留學暫避風頭的決定。

安毅恭敬地安慰了納蘭飄雪的母親幾句,送兩位長輩上車後,直接坐到前面的副駕駛位上,再次回過頭,與兩位長輩一起談心,到了北平城,老兩口終於徹底放下心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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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五九章 北平的冬季(三)

接下來的幾天,安毅不是被張作相等軍中前輩請到東北軍講武堂講課,就是陪著興致盎然的少帥一起,視察城內外東北軍各部,觀摩訓練交流經驗,偶爾也和少帥一起抄起步槍機槍,跟隨官兵們一道進行實彈射擊訓練。

原本東北軍將領普遍對報紙和民間津津樂道的「飛狐將軍」諸多傳聞持懷疑態度,認為就像時下各路梟雄的那些所謂傳說軼事一樣,被好事者誇大的成分居多,沒想到幾天接觸下來,聽了安毅講解的課、看了安毅的馬術、領略了安毅彈無虛發的神槍手段,這才明白了什麼叫做盛名之下無虛士,一個個眉飛色舞欽佩不已,就連性子最為暴烈從不服人的幾個向以挑刺出名的彪悍將校見到安毅,也都按照軍中規矩禮貌相待了。

說到安毅盛情難卻,被張作相請到講武堂授課很有意思,東北軍將士慕名而來,齊刷刷地湧進大禮堂,北平城裡幾家與少帥關係深厚的報社記者也興致勃勃地趕來旁聽。台下近千聽眾中,坐在前排的大半將領竟然都不知道安毅是黃埔軍校的主任級教官,而且還一度代理過教育長職務,聽完輔帥張作相的介紹後,台下驚呼陣陣,顯得很新奇,都不知道這是輔帥客氣呢還是真有其事?

台上的安毅雖然已經穿上中將軍服,那份氣質看起來的確有著將軍的威嚴,可他的年紀擺在那兒,似乎與東北軍的傳統和常例差別太大。就以東北軍講武堂為例,所有教官無一不是喝過洋墨水、文武兼備身經百戰的年長者或者軍中前輩,三十歲以下的教官根本就沒有。還有,大家確實知道安毅帶兵打仗有一套,也知道安家軍訓練有素裝備精良,悍勇強橫功勳卓著,打得直系軍、皖軍、浙軍、桂軍、西北軍甚至日本人都沒了脾氣,可要是說以安毅這個年紀,能當上著名的黃埔軍校主任級教官和代理教育長,眾人就有點兒不敢相信了。

安毅對少帥張學良和輔帥張作相的道歉顯得並不在意,他知道自己看起來不夠老成難以讓聽課的東北軍將士信服,當下衝著張學良微微一笑,又與張作相低聲商量了一會兒,徵得同意就走向前台,敬完禮說了幾句客氣話,幾名司令部副官就把一副大型中國地圖拿來,打開後掛在四個參謀撐起的木桿子上。

安毅接過指揮棒,不再客氣,把北伐中期葉挺指揮所部與少帥在臨穎城下打的一場極為慘烈戰事作為案例,如數家珍般把當時東北軍和葉挺所部的數量、番號、陣地佈置、攻防條件、武器裝備、天氣情況等一一道來,緊接著陳述戰果,分析東北軍幾個優秀的戰術轉換、以及最後被迫撤退的原因,再分析葉挺部的戰略意圖、戰術安排和前後得失等情況。一番分析面面俱到,嚴謹而又詳實,比起東北軍自己的戰前軍事會議和戰後的總結更為詳細,可安毅手裡根本就沒有準備稿子,本就是臨時做出的決定,信手沾來就能侃侃而談猶如親歷,這份功力終於令東北軍將士動容了。

總結完畢,安毅這才輕鬆地說出自己的意見:從最終戰果以及戰略意圖的實現來看,這一仗東北軍儘管撤退,但還是贏家,兩軍戰損比較大約為一比二,北伐軍損失極為慘重,兩個師因損耗大半失去戰力被迫撤離戰場,葉挺所部的鐵軍老底子就是在這一仗中徹底打沒了,此後再也無法重整雄風。此役戰死的將領中,有我最尊敬的黃埔一期蔣先雲師兄,當時他是攻城的主力團上校團長,後來被武漢政府追授為少將軍銜。

安毅接著提高聲調:換成由我來指揮北伐軍作戰,在貴軍優勢炮火和城外神出鬼沒的騎兵威脅下,絕對不會傾盡全力攻城,而是避開攻堅戰和平原消耗戰,在連續兩天的城外攻防激戰後,利用雨夜掩護,以一個師的兵力發起正面佯攻,突然集中兵力擊潰貴軍右翼新二師的防線,快速插到臨穎北面石橋車站至伍汲橋一線,佔領沿河高地,坐等貴軍來攻堅,貴軍不來還不行,鐵路、公路和水路都被我截斷了,貴軍七個旅彈藥給養沒了著落,北面許昌的主力部隊此時又被馮煥章的西北軍纏住,無法南下馳援,可是來的話也困難重重,因為貴軍強大的騎兵受複雜地形制約用不上了,衝擊力大打折扣,再不收拾我的兩個師,貴軍就會陷入腹背受敵的艱難處境,我只需要守住八小時,當時賀龍率領的二十軍就會高速開進戰場,貴軍只能選擇撤退,而且只能向東撤,然後迅速北上,以避開皖北中央軍左翼李德鄰桂軍的攻擊,這樣一來,整個形勢就大不一樣了……

安毅放下指揮棒時,全場一片寂靜,顯然都在消化安毅的戰略構想。台上的張作相最先反應過來,回味讚佩之餘,站起來熱烈鼓掌,隨後全場將校依次起立,發出雷鳴般的掌聲。從這一天開始,安毅以他的真才實學和謙遜態度,獲得了東北軍上上下下的一片敬重。

陰沉沉的寒冷天氣中,通州大營的跑馬場裡,安毅和少帥並肩策馬疾行,東北軍將領於學忠、萬福麟和騎兵師師長張德誠等十餘名將領在場邊興致勃勃地看著,張德誠好奇地詢問:出生南方四川的安毅,怎麼會有這麼好的騎術?

於學忠感歎地問大家記不記得中央軍獨立師師長胡家林?眾人這個時候才想起出身滄州武林世家的胡家林那身高強的武藝和騎術,不禁對安毅的勤奮和天資嘖嘖稱歎。

這時,一匹棗紅色駿馬快速衝向正在縱馬疾馳的少帥和安毅,不一會兒,三匹馬同時停下,很快向一眾將校跑了過來。到了場邊,少帥飛身下馬,叫過剛剛趕到、滿頭是汗的司令部情報處處長劉潛山:「立即動用一切力量和手段,兩天之內必須給我查出來,到底是誰下的黑手!」

「是!」

劉潛山敬了個禮,飛身上馬,跑到營區停車場,跳下馬就鑽進剛剛發動等候的轎車,迅速離去。

於學忠看到少帥和安毅臉上都一片凝重,好奇之餘,上前低聲問道:「少帥,出了啥事兒啊?」

少帥異常惱火地用馬鞭拍打手掌,悻悻說道:「一小時前,你麾下衛戍部隊巡邏隊接到報案,結果發現南京中央黨部北平專員謝辰翎先生和四個主要幹部在其宿舍遇害,脖子被人割斷了,估計遇害已有七八個小時。這事兒鬧的,我怎麼向中央交代?怎麼向明天到達的中央代表團交代?三天後就是全國著名的北平年度軍政會議召開的日子,影響如此惡劣,怎麼收拾啊?」

北平衛戍司令於學忠聽了大吃一驚,沒等周圍將帥反應過來,幾步衝到一匹剛剛卸鞍的戰馬旁,飛身跳上,雙腿一夾,打馬衝向一里外的停車場。

安毅收回目光,微微搖了搖頭,看到少帥和一眾將領們都很惱火,上前一步,和氣地安慰大家,表示這一突發事件並不會影響大局,最終一切都會查清楚的,只需要處理好,中央黨部不會有什麼意見,不過衛戍部隊必須緊急行動起來,力求保證三天後的會議順利進行,不能再出現類似的安全紕漏。

這個時候,眾將帥也沒了跑馬的心情,很快乘車離開軍營,趕回北平城中的大帥府。東北軍將帥及時召開緊急會議,安毅回到西院住所,也立即召集麾下弟兄,急商對策。

半小時後,安毅的三名滄州籍鐵衛換上便服,從帥府西側門離去,劉卿等人也迅速與南京總部、獨立師胡家林、正在進行大轉型等待新番號的騎一師張承柱電報聯繫,一個涉及參謀本部第四廳華北情報處十餘個分支機構、軍政商三方特情人員的龐大調查行動,隨即撒開了天羅地網。

待一切安排就緒,安毅獨自來到院子一隅的小亭中,默默吸煙,他沒料到對手的發難竟然如此突然,從目前的情況分析,最大的嫌疑者自然是日寇的情報機關。

一年多來,中央黨部調查局北平站站長謝辰翎的工作卓有成效,這個以中央黨部北平黨務辦事處為幌子的情報機構,數次偵知日寇與偽滿漢奸的政治意圖和分裂實施計劃,使得南京中央黨部和蔣委員長每每能夠在第一時間瞭解東北和華北時局,提前做出妥善準備和應對策略,有兩次還偵知到日本特務機關針對北平著名愛國人士的暗殺計劃,及時將危機化解於無形,謝辰翎因此而深受陳立夫陳果夫兩兄弟的器重,安毅離開南京秘密北上時,徐恩曾還特意建議安毅必要時與謝辰翎見個面,相互聯繫並肩協作,便於工作的開展和情報的收集。

可如今,安毅尚未聯繫謝辰翎,就傳來他和四名骨幹集體遇害的噩耗,這一嚴重事件使得安毅不得不更改原定計劃,暫停對北平日寇和漢奸組織頭面人物的刺殺行動,轉而進行暗中調查,並果斷聯繫胡家林和張承柱,一旦獲得結果,準備利用他們掌控的外圍行動隊伍,對日寇和漢奸展開一場遍及京津地區和青島、濟南的堅決報復。

第二天中午,中央代表團一行四十餘人乘坐火車到達前門站,安毅陪同少帥和東北軍將帥一起在車站舉行了盛大的歡迎儀式,為兩天後舉行的重要會議大造聲勢。

鼓樂喧天,彩旗飛舞,相互見面致禮完畢的賓主們絡繹鑽進一長溜汽車,準備開往崇文門內的哈德門酒店下榻。

安毅和副團長黃紹竑正要鑽進其中一輛車,代表團團長張群大步走了過來,有些不滿地問道:「安老弟,怎麼沒見到正罡(謝辰翎)人呢?如此重要的會議,他不可能不重視……老弟到北平這麼些日子,難道沒和他聯繫嗎?」

安毅表情變得非常嚴肅,左右看了一眼,在老鄉張群耳邊低語了幾句,張群臉色為之大變,接著咬咬牙歎息一聲,點了點頭,裝作沒事人一樣走向耐心等候的少帥,一同鑽進轎車很快離去。

進入車廂裡,安毅沒等黃紹竑開口詢問,就主動把昨日謝辰翎遇害的消息簡要告訴了他。

黃紹竑也是大吃一驚:「如此看來,本次會議不太平啊!」

「是啊!日本人不甘寂寞,肯定想在大會期間搞點兒事情出來,能夠破壞中央和東北軍的團結那就再好不過了,再不濟也想來一兩次暗殺,向我等炫耀武力。不過少帥這兩天已經連續召開安保會議,北平城內外駐軍和保安部隊、憲兵部隊全都動起來了,總的來說,措施還是得力的,戒備也算森嚴,代表團一行的安全應該有保障……不過,大哥你願意的話,不如跟小弟一起住進帥府去?反正大哥此次前來的主要目的,也是商討調兵遣將的合作事宜,咱們住在一起還方便些。」安毅建議道。

黃紹竑搖了搖頭:「我也想和你秉燭夜談啊,但會議結束之前不行,我得隨時和代表團的成員展開磋商,溝通調解,要是我放下工作跑到你那兒,估計明天你的校長就要來電找人了,到時候弄得大家都不痛快。不過會議結束之後,我倒是可以搬進帥府,和你盤桓幾天,畢竟許多具體事務還得等待與少帥最後敲定。

「對了,明天傍晚閻百川要來北平,原本晉綏軍的那幾個將帥也都會出席,估計又是件頭疼的事……閻百川在中原大戰被打敗之後便宣佈下野,有兩個軍的舊部依附了東北軍,如今閻百川重整河山了,就想把這兩個軍要回去,不知道少帥和東北軍中幾個副帥答不答應,我受委座之托來做和事老,左右為難,不好受啊!到時候你得幫幫我才行。」

安毅點了點頭,靠在座椅上沒有說話,緊張考慮這個時候閻錫山突然趕來北平,是否僅僅只是為了兩個軍的舊部?想來想去不得要領,卻知道北平局勢越來越複雜,越來越險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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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六〇章 突變

原定三日會期的北平軍政大會,只開了一天就匆匆結束了,由於蔣介石對拜把兄弟張學良的鼎力支持,張學良的知交好友宋子文、實業部長孔祥熙、組織部長陳果夫等中央實力派人物也紛紛表示支持張學良主政華北事務,張學良的政敵、被徹底架空的行政院長汪精衛憤怒之下終於辭職留洋,於本月初經香港前往法國,與汪精衛亦步亦趨的幾個部長、副院長先後黯然歸隱,一直在旁邊虎視眈眈的孫科為了回到中央領導核心,也識趣地停止了對張學良的抨擊,並微妙地聲稱對北平新一屆政府「寄予厚望」。

汪精衛的下台,使得張學良的政治處境大為改善,因此九號開始的北平軍政會議只用了一天時間,按例走了個程序就確定了張學良在華北地區不可動搖的核心領導地位,賦予張學良更大的軍政管轄權利,一個令中外矚目、原以為會出現重大變動的重要會議,只開了一天即宣告結束。

至此,張學良和東北軍將帥們終於定下心來,紛紛表示對中央政府和中央軍委的支持,從此形成共識,步調一致地進行抗戰準備。

十日凌晨,一列專列載著張學良等東北軍文武官員和中央代表團大部分代表,在呼號的寒風中離開北京,悄然南下,開往漢口共同向正在那裡指揮進剿的蔣委員長匯報,商討如何應對華北急轉直下的危急處境。

少帥這次匆匆南下,名義上說是例行的述職,商討北平和華北地區未來一年的經濟發展計劃和各項具體的民生措施,實際上是因為會議期間突然獲得一個重要消息:蘇俄廣播電台和日本人的報紙同時報道,蘇俄外交次長加拉罕和正在莫斯科訪問的日本天皇代辦天羽共同舉行新聞發佈會,宣佈蘇俄與日本兩國經過友好協商,已經在諸多方面達成共識,預計將會順利訂立「俄、日、滿三國互不侵犯條約」。

此消息一經宣佈,立即引發全世界一片嘩然,歐美列強因此而迅速調整自己的亞洲策略,以力保各自在亞洲,特別是在中國的既得利益。中國政府和中國人民因蘇俄粗暴的干涉中國內政、悍然支持分裂中國的東北漢奸政府而成為最大的受害者。蘇聯政府此舉等於是明確告訴全世界,它支持東北偽滿分裂勢力獨立建國,支持東北從中國國土上分裂出去,承認偽滿政府的合法性和獨立性。蘇俄如此險惡居心,對中國政府和人民的濃重敵意與欺辱蔑視,終於激起全中國軍民的無比憤慨,原本無數中國人對自我標榜為「人類最進步最文明的蘇維埃共和國」的蘇聯充滿了嚮往和認同,如今在殘酷的現實面前,變得絕望和悲憤,甚至在心底裡產生巨大仇恨。

面對日本和蘇俄如此赤裸裸的欺辱挑釁,南京中央政府除了堅決反對和強烈抗議外,束手無策,從中央到地方全都被悲觀失望的氣氛所籠罩,幾乎所有人都清晰地看到:日本人已經完成了對華侵略的戰爭準備,中日之間的大戰一觸即發,而華北就是首當其衝的災難之地。

也正是在這樣的危急關頭,少帥張學良和東北軍將士再也坐不住了,原本分歧的意見瞬間統一,不管是真心奮起還是假意抗戰,沒有一個人再敢提出消極退讓委曲求全的意見,因為,失去了東北已經讓全中國父老鄉親無比失望的東北軍,再也沒有任何的退路可走,擺在面前的兩天道路變得非常明白:要麼拿出血性全力奮戰,要麼徹底沉淪,再一次成為國家和民族的罪人。

少帥張學良匆匆南下兩個小時後,安毅和他的團隊在東北軍輔帥張作相及平津衛戍司令於學忠將軍的親自關照下,悄悄搬出帥府,前往郊外的湯山溫泉,進駐中央政府於三年前購置並大力擴建的中央政府湯山行館。

十日下午三點,擔任湯山行館護衛任務的東北軍司令部警衛部隊終於見到了安家軍神秘的精銳部隊——安毅直屬特務團的入駐。

雙方短暫的見面之後,迅速進行防務交接,東北軍弟兄看到一千五百餘名身穿冬季迷彩軍裝、擁有各式先進武器裝備的特務團官兵、數十輛噴塗迷彩色並裝備有重機槍的越野吉普、覆蓋偽裝網的十輪運兵車、八米多長的新式改裝油罐車、兩輛塗上紅十字標誌的箱式醫療車、兩輛方方正正豎起一根根怪異天線的箱式通信指揮車,終於看到了安家軍的富有和強大,對安家軍的裝備和官兵嚴格的軍紀羨慕不已。

從這一刻起,預示著安家軍遵循與東北軍簽署的秘密協定,正式開進華北戰場,特務團的到來,意味著其他三個譽滿全國的中央軍嫡系主力師距離此地已經不會太遠了。

行館主樓二樓中西合璧風格的陽台上,黃紹竑環視一圈安毅特務團在短短半個小時內部署而成的明暗哨卡和一個個火力點、聚集點、觀察哨位,不時低聲詢問身邊的安毅某個警戒點如此選擇和設置的意義所在。

這還是黃紹竑第一次見到安家軍的正式軍事部署和行動,雖然只是一個團的部隊在方圓兩公里範圍內的防務佈置,但其中每一個細節顯示出的迅速高效,令黃紹竑嘖嘖稱歎,印象深刻,他知道眼前這些官兵之所以能達到如此高的軍事水平,絕對不是一天兩天就能夠練就的,從這支精銳部隊的行動、協同、裝備、配屬等多方面分析,安家軍之所以擁有冠絕天下的強悍戰鬥力,一點兒也不奇怪了。

黃紹竑和安毅都沒有跟隨少帥張學良前往漢口,風雲突變的形勢迫使蔣介石不得不對迫在眉睫的中日戰爭予以高度重視。

根據蔣介石發來的密令,中央軍委將在數日之內組建中央軍委參謀團,並抽調五個主力師迅速組建第十七軍北上抗戰。由軍委下屬各部資深將領、從各軍抽調出的優秀參謀人員五十餘人正陸續集結漢口,組成參謀團北上,黃紹竑被任命為參謀團長,安毅則根據原先的安排,與少帥張學良一起組建華北司令部,聯合指揮各部軍隊的軍事行動。因此,黃紹竑和安毅都繼續留在北平,與留守的東北軍司令部的將帥們一起嚴密監視日軍動向,悄悄進行具有針對性的軍事部署,相互協作,制定盡可能完善的行動計劃。

「這油罐車可真大,至少能裝五噸油吧?」黃紹竑問道。

安毅望著緩緩駛入西側庫房的油罐車,低聲解釋:「裝水的話可以裝五噸多點兒,汽油比較輕,這兩個油罐看起來很大,其實頂天了也就能裝四噸。原本我們江南汽車製造廠在美國軍用重卡的基礎上,改裝了一輛能拉八噸的油罐車,結果從南昌開到蘇州的一路上,很多小橋都過不去,害得一個連的工兵弟兄非常辛苦,鋪橋修路從頭忙活到尾。經過對長江流域七個省公路建設資料的分析後,我們停止了五噸以上重型車輛的改裝工作,根據目前我國道路實際情況,全力生產和改裝兩噸至五噸各式卡車。那兩輛箱式通信指揮車你見過了,目前胡家林將軍的獨立師、第一軍、第二軍和剿總裝備了七輛,二十四軍司令部和每個師各有一輛,小弟仗著官職自己裝備了兩輛,便於與前方後方各部聯繫。」

黃紹竑羨慕不已:「嘖嘖,你一個團就裝備了近六十輛大小軍車,比許多地方部隊一個軍甚至一個集團軍還要多,而且運輸、作戰、後勤和救護都齊全了,讓人怎麼和你比?我估計你這一個團的精銳部隊拉出去,輕輕鬆鬆就能殲滅一個師。」

安毅連忙解釋:「這也僅僅是小弟的直屬團才擁有這份能力,其他各師都比不上,要不是為了指揮的需要,小弟也不願意自己一個人就霸佔這麼多資源,一擔真打起來,這個團就肩負著保衛整個司令部的艱巨任務,如有需要,還得分出一部或幾部支援各師的戰鬥,是一支以保衛警戒為主的後備力量,不加強可不行。」

黃紹竑笑了笑:「你選擇較為偏僻的昌平臥虎山駐軍很合適,既不影響東北軍現有之部署,也能很好地解決給養後勤和部隊安全警戒問題,看得出來,張作相對你的決定非常欣賞,說你眼忒賊了,哈哈……你的幾個師什麼時候能趕到?」

「獨立師已開到保定,秘密進駐東北軍的保定郊外大營,等候進一步的指示,十七師補充完兵源後,進行了短期培訓,目前正在滁州駐地做最後的準備工作,預計三日內即可開到。顧長風率領的四十四師今晚半夜時分在漢口下船,他們將乘坐兩列專列分批北上,我讓他們就駐紮在這兒,作為我的戰略預備隊使用。由於目標太大,三個師的行蹤估計都藏不住,至少日本人應該知道獨立師已開到了保定,所以我們索性大大方方地開來,給日本人一種無聲地威懾。」安毅搖頭苦笑。

黃紹竑聽到這兒,有些無奈地搖了搖頭,兩天來他從安毅給他閱讀的大量機密情報中發現,日本軍隊的情報機構已經滲透到華北地區的每一個角落,特別是東北軍駐紮的長城一線和綏遠地區的軍隊中,不少將領對抗戰決定持猶豫態度,非常微妙而極具安全隱患;北平城中,除了東交民巷的日本大使館之外,安毅的情報中圈定的日偽軍政各部情報點竟然多達十一個,這些情報點均以日本商社、東北各地駐北平商會、各種名稱的文化機構甚至慈善機構為幌子,更為嚴重的是,少帥麾下行政系統中的十餘名處長級以上級別高官,竟然與以上各日偽情報點有著頻繁聯繫,所羅列出的證據非常確鑿和翔實,令黃紹竑震驚之餘,也不得不驚歎安毅的情報偵測能力。

「日本人苦心經營東北近二十年,東北軍可以說就是在其支持下發展壯大的,他們的魔爪深入東北軍中各個階層,伸向華北,這是不難想像的事情,只是,之前愚兄絕沒有想到情況會到如此嚴重如此危險的地步,怪不得你在各種會議上一言不發,從不對任何問題進行表態,原來是存有這樣的顧慮。老弟,你打算對少帥或者輔帥說出那些日偽嫌疑者嗎?」黃紹竑好奇地問道。

安毅搖了搖頭:「不行啊,還得等待時機,畢竟不少奸細在東北軍中擁有一定的地位,其背景和社會關係錯綜複雜,我們橫插一手會引起東北軍上下的不高興,所以不到最後關頭,小弟是不會主動挑明的。我打算集中力量,動用一切手段,剷除那些不屬於東北軍系統且已經獲得確認的日偽情報站,爭取在日軍動手之前先來個下馬威,先盡可能快的把日寇安插在北平、天津、廊坊、保定等地的耳目清除掉,以加強我抗日軍隊各部調動、後勤供應等等軍事行動的保密性,並以此來激怒來犯的日軍,激怒偽滿政權,只要他們發怒就容易犯錯,只要他們犯錯,就對我們的作戰有利。」

黃紹竑感到大為有理,點頭讚許之餘,他凝視著安毅的眼睛,笑著說道:「老弟,與你為敵是件很可怕的事情,幸虧咱們是同一個戰壕的戰友,不然晚上連覺都睡不好!」

安毅苦笑著擺了擺手:「大哥,如此讚譽小弟可不敢當,實話告訴你把,可怕的不是小弟,而是即將到來的危機,你看著吧,不出兩天,戰雲密佈的北平城就會出現紛紛逃離的人潮,各種秩序將會隨之大亂,渾水摸魚之輩將會橫行,居心叵測者及跳樑小丑將會走出前台,東北軍中那些已經被日寇買通或者膽小畏懼者很可能跳出來大肆叫囂,這個時候這種局面,不是大哥和小弟這些外來人能夠控制得了的,雖然你我都代表著中央政府,代表著最高權力機構,並且都是身負重任的欽察大臣,可是,華北畢竟不是江南啊!小弟心裡如今惶惶不安憂心忡忡,心裡一點兒底也沒有,只能盡人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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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六一章 全方位反擊(一)

坐落於河北省中部平漢線上的保定,是座已有兩千二百餘年歷史的古城,自元明以來一直是拱衛京津的戰略重地,歷經五百餘年風雨的高聳城牆和巍峨城樓,默然屹立在蕭瑟的寒風之中,在陰沉沉的蒼穹下顯得無比的滄桑孤寂。

保定火車站建在老城西關之外,沿著寬闊的西關大街,跨過護城河上的石橋經城門即可進入城中。經過多年來的發展,護城河至鐵路線這片東西寬六百餘米、南北長三公里的區域已經成為冀中工商業和運輸業的集散地,鱗次櫛比的商行店舖熱鬧非凡,貫通東南西北的街巷兩側的成片民居,人聲鼎沸,雞犬相聞,叫賣聲、馬嘶聲、車軸聲、呼喊聲此起彼伏,似乎從關外緩緩向南湧來的戰爭陰雲,並沒有影響到這座河北軍事和工商重鎮的繁華。

上午十點是西關商業區開始熱鬧的時候,不知哪一個消息靈通人士高喊了幾聲,眾多店舖老闆和悠閒之人全都湧向了站南泉河北岸與鐵路西面那座著名的鴻達貨場,驚訝地發現原本屬於本城第一富豪所有的、佔地二十餘畝的大型貨場已經大不一樣,一隊隊東北軍守備旅的官兵荷槍實彈,已經將貨場圍了個水洩不通,從南面通向貨場的朝陽橋上,擺上了纏著一圈圈鐵絲網的拒馬,本應停在車站裡的十幾節悶罐車皮,肆無忌憚地停在貨場大門外的鐵路分道線上,數以千計的穿著從未見過的軍裝、身背長短槍的官兵正在揮汗忙碌,一個個嶄新的木箱被搬下火車車廂,堆上大車和卡車車板,源源不斷地在列車與西面戒備森嚴的貨倉之間穿梭忙碌。

站在遠處圍觀的市民越來越多,誰都不知道那些身穿怪異軍裝、頭戴雜色鋼盔的軍隊是哪一部分的?

不少人私下猜測,卸下的十幾車皮沉甸甸的大小木箱裡裝的全都是軍火,但到底是什麼軍火,卻沒有一個人知道,與尋常軍火包裝箱迥然不同的是,這些個製作結實精細的木箱上沒有標注任何文字,市民和十里八鄉的人們就這麼傻呵呵看著,各種猜測和臆想像長了翅膀一樣,很快便傳遍了古城內外。

站前大街正對著出站口的「金龍酒館」,是一座造型古樸的仿明代風格建築的兩層酒樓,灰瓦朱門,青磚飛簷,處處洋溢著濃郁的古文化氣息,門楣上方高高懸掛的明黃色滾邊旗旛的正中央,是個大大的「酒」字,一眼望去,就知道這個佔地六百餘平米、擁有中院後屋的酒樓氣度不凡。

此時,酒樓二樓的臨街包廂裡,一位年約三十五六歲、高鼻闊嘴臉膛紅潤的漢子坐在靠窗位置,悠閒地喝著茶,一雙平和得看不出情感的眼睛不經意地掃視著人流穿梭的街道,當一個身穿黑色警察制服的高大身影從斜對面候車室擁擠的人群中走出來時,紅臉漢子摸摸下巴上的胡茬,低聲吩咐對面五十出頭的老者:「二叔,世俊來了,你老下去告訴他,我在這兒等他。」

「好的。」

戴著老花鏡、一副賬房先生模樣的清瘦男子站了起來,略微整理一下深灰色棉袍,便邁著方步走出包房,關上門看了一眼二樓大廳絡繹到來的食客,露出親切的微笑,打著哈哈周到地說些得體場面話,腳步卻沒有絲毫停下,不一會兒就走下樓梯,若無其事地邁向寬敞的大門。

數分鐘後,長得高大孔武濃眉虎目的警察悄然進入包房,帶上門後,很自然地坐到了紅臉漢子對面,端起面前的茶杯,咕嘟嘟幾口喝乾,擦擦嘴唇上兩撇黑亮的鬍子,向給自己續茶的紅臉漢子微微點頭:

「大哥,小弟進站向東北軍駐站代表打聽了一下,一夜之間突然徵用周家鴻達貨場的,正是大哥猜測的安家軍,但具體是屬於哪一部分,具體番號又是多少,那個軍代表也不知道,對小弟說是帥府司令部親自下達的命令,屬於最高軍事機密,任何人不許問不許談,只需盡一切能力滿足進駐的友軍即可。小弟琢磨,這支官兵人數多達兩千餘人的部隊來頭不小,很可能是安老大直屬的部隊。」

紅臉漢子聽完略一沉吟,隨即問道:「對於貨場被徵用,周家上下有何議論?」

「小弟派局裡兩個巡警隊長打聽了一下,吝嗇成性的周大掌櫃這回竟然毫無半點兒意見,他那管家還笑容滿面樂不可支的,看起來非常願意被軍隊徵用他那保定城第一貨場。大哥,根據你的吩咐,小弟的警察局和鐵柱的特勤隊均在嚴密監視貨場周圍之異動,以確保安家軍弟兄順利進駐。從目前的情況來看,再有一小時車皮就能卸完,聽東北軍駐站代表的口氣,前往協助的警備旅卸完貨交接完畢隨後就會撤走,防務將交由安家軍自行負責。」三十出頭的李世俊回答。

紅臉漢子微微頷首,從懷中拿出張紙條遞給李世俊:「這是五哥的。」

李世俊一聽,臉色變得很嚴肅,接過紙條打開一看,臉上現出一片驚訝之色,隨即高興地問道:「一直就等著這一天,沒想到來的這麼快,小弟一時間都有點兒懵了……五哥回北平了?」

「回去了,這麼大的行動,他不坐鎮北平,估計也放心不下。一個半小時前,他上了那趟鄭州開來的火車,他讓我轉告你,由於時間緊急不能看望你家老爺子了,留下兩盒特效藥,就放在隔壁你大舅的櫃檯裡,等會兒你從這裡離開就過去,順帶叫上張大夫,一起回去給你家老爺子扎針,早點治早點好,省得老爺子咳得難受。」紅臉大漢小聲說道。

李世俊非常感激:「五哥這份情……小弟不知以何為報!」

「唉……你我不都一樣嗎?去年你還是個鬱鬱不得志的小警察,在五哥的幫助下,如今已經升到了副局長,大哥我去年亡命江湖有家不能歸,什麼時候能想到五哥竟能替我取消五省通緝令,還盤下這座酒樓客棧,讓我一家老小過上安穩的富裕日子?你嫂子時常在我耳邊嘮叨,說她和二老為我擔驚受怕十幾年,做夢都沒想到你我的兩個兒子如今能留洋美國,要是你我家人都知道咱們哥兒倆如今都已是中央軍參謀本部直屬的校官,恐怕眼珠子都要掉到地上了,這份情,重啊!你也別再說什麼見外的話了,和大哥一樣,士為知己者死就夠了!」紅臉大漢無比感慨地低聲說道。

李世俊重重點頭:「是啊!咱們決不能給五哥丟臉,大哥你就放心吧……對了,報紙上說,安老大仍然留在北平,沒陪同少帥南下見蔣委員長,恐怕這個時候正在等咱們的消息呢。俗語道,養兵千日用兵一時,現在是咱們報答的時候了。」

紅臉漢子再次放低聲音:「蘇青率領師門七個兄弟跟五哥上北平了,咱們這裡人手緊了點兒,但也絕對不能馬虎。要是大哥我猜得不錯的話,石家莊、廊坊、唐山甚至天津各站的弟兄們也都會在這一兩天同時發動,以避免消息傳出去之後讓小日本的探子溜掉。這一次如此規模的全面行動,你我兩個絕對不能有半點兒差池,否則咱們保定站沒臉見畿輔地面上的各路弟兄了。」

「小弟明白,絕不會出半點差池,小弟這就回去通知特勤隊的弟兄們做好準備。」李世俊站起來,抓起大蓋帽扣在腦袋上。

「慢著!」

紅臉大漢跟著站起:「伊籐商社得留給我,我要親自去料理那群狗娘養的,為城南伍大叔家的四丫頭報仇雪恨!」

「好!小弟聽大哥的,其他三個點就讓小弟一手辦了。」

……

下午三點,湯山行館。

安毅和黃紹竑率領左右將校大步迎出門口,整齊站立在台階上含笑等待。很快,三輛黑色轎車在執勤官兵的敬禮中開進大院門口,沿著弧形水泥路面,緩緩開到安毅等人的面前停下。

第二輛車上的原晉綏軍副司令、現東北軍三十二軍軍長商震沒等副官開門,就推開車門鑽出車廂,向恭敬敬禮的安毅等人鄭重回禮,放下手熱情地迎上前,展顏一笑:「安次長、季寬兄,兩位枉駕相迎,受不起啊!哈哈……」

黃紹竑也開懷不已,向自己的保定師兄伸出雙手:「啟予兄何來此言?你是小弟師兄,又是軍中前輩,小弟和安老弟得知啟予兄前來探訪,沒能遠迎,還擔心禮節不周呢,兄長可不能再客套了,否則愧殺小弟啊,哈哈!」

商震與黃紹竑親熱地握完手,轉向安毅,看到安毅並沒有迎向自己,而是抬腳走向自己身後,會意地轉過身,輕輕拉了一下黃紹竑的手,低聲笑道:「季寬,待會兒你可別驚訝,咱們悄悄看著就行了。」

商震帶來的五六名將校中,身穿晉綏軍灰藍色校官大衣的高個子上校上前一步,強忍激動之情,向來到面前的安毅敬禮報告:「三十二軍直屬獨立旅上校旅長孫嘉奇,向安長官致以誠摯的敬意!請長官訓示!」

「狗日的小陳醋,你沒死啊你?你狗日的為何不給老子回信……」

安毅激動地上前,一把拍開孫嘉奇敬禮的手,黃埔畢業後六年多沒見面的師兄弟緊緊擁抱,雙眼濕潤,看得邊上一群將領眼都直了。

孫嘉奇擦去眼角溢出的淚水,輕輕推開上下打量自己的安毅:「沒事了,腹部的傷早就好了,腿上的彈片也都取出來了,沒事了……倒是你,當年西北軍龐國鈞師弟給愚兄寫信,說你武昌受傷不輕,不久又傳來你打奉新受傷的消息,小弟急死了,可當時愚兄剛進我晉綏軍沒多久,在司令部教導大隊當工兵教官,沒法子南下看你……後來二次北伐打到北京,愚兄的工兵營調到張家口,又聽到你遇刺的消息,好不容易請到假趕到北京,可你已經被送回南京了。再往後的事情你也知道,收到你的信不是我不想回信,而是你正在指揮大軍在南陽一線打西北軍,愚兄變成了你的敵人,弄來弄去最後竟然成了無家可歸的人了,怎麼好意思給你回信啊?」

安毅眼淚又要流下來了:「聽到猴子(黃埔四期工兵科學員龐國鈞)與我中央軍第一軍在蘭封激戰中殉職的消息,我難過得幾天吃不下飯,心裡如今還在隱隱作痛……」

孫嘉奇和安毅的一番話,讓周圍將領不勝唏噓,想起痛入心扉的中原大戰,想起原本同心協力一同北伐的歲月,這分分合合敵敵友友的造化,誰又能把握得了?一個個站在台階前長吁短歎感慨萬千,意識都忘了該幹些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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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六二章 全方位反擊(二)

湯山行館二樓會客廳寬敞明亮,裝飾簡樸,六米長一米五寬的胡桃木呈南北向擺在大廳中間,四周用同色胡桃木裝飾的牆裙圍了一圈,北面牆上的正中央位置懸掛有大幅中山先生畫像,畫像兩邊分辨懸掛黨旗和軍旗,東西牆上則是一排錯落有致的中國山水畫,碩大的柱子上懸掛的條幅全都是「天下為公」、「革命尚未成功同志仍需努力」等中山先生的名言。

商震端著熱乎乎的茶杯,細細打量這間無比熟悉的屋子,北伐後期打走了奉軍,北伐軍各集團軍首腦齊聚一堂,決定中國未來的幾個重要會議幾乎都是在這裡召開的,商震現在仍然清晰地記得當時蔣介石、閻錫山、馮玉祥、李宗仁等人坐在哪個位置,自己又坐在哪裡。

黃紹竑看到商震滿臉的感慨,微微一笑,朗聲問道:「啟予兄是否想起北伐勝利後的那段時光了?」

商震點點頭,一臉追憶地說道:「是啊,當時大家都是革命軍,四個集團軍一起北伐,兵強馬壯的桂系軍隊三巨頭來了兩個,唯獨季寬兄留在後方守著廣西老巢,沒有出席這一系列會議,愚兄心中還遺憾了很久,如今想起有如過眼雲煙,叫人心裡忍不住唏噓哀歎啊……你看,當年安老弟就坐在東面靠牆的那個位置上,是出席會議的所有人中最年輕的將領,西北軍和我晉綏軍將領都和安老弟處得來,後來安老弟在萬人演講會上遇刺,緊急召集的會議也是在這兒舉行的,其後全國軍隊中北伐的有功將領晉陞中將、上將軍銜的銓敘會議也在這兒召開,安老弟是第一個被提名晉陞中將隨即獲得一致通過的佼佼者,現在想起來,不勝唏噓啊!」

眾將聽了情不自禁地轉頭看向商震所指的座位,安毅謙遜地客氣幾句,端起茶杯慢慢喝了幾口,等待黃紹竑和商震敘舊完畢,便進入今天會面的正題。

商震的到來,安毅一點兒也不覺得驚訝,只是有些輕微的擔心,原本從太原趕來的山西王閻錫山擺老資格,到了保定故意磨磨蹭蹭停留大半天時間,後來又以趕不上時間為由,並沒有出席讓他心裡很不爽的北平軍政大會。今日上午十點半,閻錫山才和商震等人乘坐專列趕往北平,誰知由於局勢突變,數小時前少帥已經與中央代表團成員乘專列趕赴漢口,閻錫山見不著少帥,更沒有預料中的東北軍將帥和中央代表團一干要員為他舉行的隆重的歡迎儀式,只有留守的張作相、於學忠和晉綏軍駐北平辦事處的十餘人到車站迎接。極愛面子的閻錫山臉上笑容不變,打完哈哈乘車回到自己的辦事處,陪同的東北軍幾個將帥前腳剛走,閻錫山後腳就離開北平返回太原。

安毅搬到湯山行館,沒有安頓好就親自打電話到晉綏軍辦事處,想要前去拜訪革命元勳、軍中前輩閻錫山,誰知辦事處主任不無遺憾地告訴安毅,由於晉綏軍駐守的察哈爾防區前沿突然發現日寇的影子,大帥已經回去處理突發情況了。

安毅客氣兩句,放下電話就知道這不過是個借口,根據情報顯示,日寇目前仍在東面的綏遠地區,距離察哈爾少說也有幾百里,怎麼可能突然出現在閻錫山的防區裡?仔細一想,再與黃紹竑一合計,安毅就知道這是閻錫山心情不爽了,後來要不是商震主動打電話過來說立即前來見面,安毅和黃紹竑恐怕會起身前往城中的晉綏軍辦事處拜訪,不管怎麼說,目前精誠團結共同抗日比什麼都重要,面子問題在這一前提下,根本可以忽略不計。

商震和黃紹竑說了一會兒話,黃紹竑非常坦率地告知自己如今的參謀團團長的身份,商震也爽快地透露晉綏軍兩個師悄然向北移動,察哈爾駐軍也都全線警戒,以防被陰險狡詐的日寇打一個措手不及。

聽了這話,安毅心中為之大定,並由此推測到商震率領的兩個軍已經得到東北軍上下的諒解,重新回到閻錫山晉綏軍的懷抱。

閻錫山雖然對失去華北和北平這塊巨大的地盤一直耿耿於懷,與東北軍將帥之間也成見很深,彼此都沒有好感,但是大敵面前、唇寒齒亡的利益本質大家都沒忘,如今看來晉綏軍已經與東北軍暗中達成了妥協,不管各自心中願不願意,在將來發生的中日戰爭中又是否真誠團結生死與共,但只要認識到危機的到來,並能夠根據輕重緩急,暫時放棄分歧一致對外,對國家、民族來說,都是件值得慶幸的事情。

商震見安毅沒有插話,一直靜靜傾聽自己與黃紹竑的談話,臉上的微笑自然而親切,細細一看卻有著令人意會的深意,不用考慮就知道素有「飛狐」之稱的安毅已經把握了問題的實質,當下對安毅展顏一笑,客氣地問道:

「安老弟此番北上之後,天天住在帥府,與少帥形影不離,估計要不是安老弟的千餘精銳開來,少帥和輔帥還不願讓安老弟搬到這湯山溫泉來住呢!咱們都是老交情,就不客套了,愚兄唐突想問一下,關於對日作戰,中央軍委參謀本部是否已經有了通盤考慮?我晉綏軍將在此番對日作戰中居於何等地位?」

黃紹竑也樂呵呵向安毅微微點頭,雖然他以內務部長的身份兼任參謀團長,但是在命令沒有公開發表之前,所有的軍事計劃、軍政聯絡、軍隊調配都是具體負責的參謀次長兼特派專員安毅掌管,也只能由安毅說出來才合適。再一個,商震的兩個軍在閻錫山下野東逃之後,為了避免被蔣委員長的中央軍吞併,只能依附於原來的老仇人東北軍,被編成東北軍第四、第五軍後,仍然駐防山西和察哈爾地區,後來經中央軍委同意,正式授予其第三十二軍、三十四軍的正式番號,雖然屬於少帥統轄,但素來得不到東北軍高層的信任,東北軍的重要軍事會議,商震都無緣參加,而最近半個月安毅與東北軍將帥舉行的一系列軍事會議,黃紹竑也無緣參加,因此只能由安毅來解釋。

安毅禮貌地點點頭:「確實有個全盤計劃,目前仍處於草案階段,小弟正想聽聽啟予兄的意見,如果有時間,請啟予兄一起到隔壁大廳,那裡有詳盡的戰區地圖,說起來會比較清晰明瞭。」

如此慷慨的信任,令商震非常感動,他知道安毅將如此重要的機密計劃坦然相告,不但是給了自己一個極大的面子,而且充分展現出安毅寬廣的胸懷與卓越的遠見。

商震向安毅報以感激的笑容,站起來吩咐身邊的參謀長呂濟、六十六師長楊效歐跟隨自己到前廳去,其他將校則留在原地等候。

走到門口,安毅在商震耳邊低語了幾句,商震停下腳步微微一笑,轉過頭,對端正坐在原位上的孫嘉奇招了招手,大聲喊了幾句,孫嘉奇隨即在眾多同僚羨慕的眼光中快速站起,眉開眼笑地跟隨在安毅和商震身後。

進入隔壁的作戰指揮廳,眼前的一切又大為不同,東面和西面四米多高、十餘米長的牆壁上,已經掛滿了作戰地圖,眼尖的孫嘉奇竟然看到了一副標準的晉西北軍事地形圖,心中不由得浮想聯翩。

沒等孫嘉奇繼續遐想下去,安毅熟悉的聲音已然傳來:「一小時前這裡才剛剛佈置好,很多東西尚未到位,只能委屈諸位站著了……趙參謀長,由你來解說,把參謀本部與東北軍司令部聯合制定的大框架簡要說說。」

「是!」趙瑞上前一步:「諸位請。」

來到東面那張仍然散發出油墨味道的的大型地圖前,眾將對製作精細、連尋常山體海拔高度都一一註明的地圖由衷稱歎,趙瑞臉色嚴肅,提起指揮棒開始仔細講解,三分鐘後指揮棒指向山海關一線,用他那略帶山東口音的官話,將各軍各師負責的防區、作戰的指導思想、協同、後勤等方面一一道來。

在長達十分鐘的傾聽中,孫嘉奇眼睛隨著趙瑞的棒頭遊走,心裡卻忍不住感慨萬千。孫嘉奇認識黃埔二期的學長趙瑞,雖然品學兼優被黃埔同袍稱為二期第一才子的趙瑞沒有與孫嘉奇說過一句話,但在剛才見面的那一刻,趙瑞對孫嘉奇報以親切的笑容,顯然是認出了這個黃埔四期師弟,孫嘉奇也對身穿中將制服留學俄國伏龍芝軍事學院回來的二期師兄恭敬回應,只是由於長官們在場,沒機會問候幾句。此時看到這位自己敬重的二期師兄自信而嚴謹地站在地圖前講解,言簡意賅思維敏銳的翩翩風度,著實令人仰慕不已,情不自禁地想起在黃埔軍校的那些難忘歲月。

不知不覺間,孫嘉奇再次望向比自己小一歲多的在黃埔時任區隊長的安老大,只見他非常平靜地站在自己的長官商震和內政部長黃紹竑中間,孫嘉奇的腦袋突然暈呼起來。

「精彩!精彩啊!要是東北軍上下能不折不扣地貫徹執行該計劃,恐怕日寇增加到十個師團,用上一年時間都未必能打進關內來。」趙瑞講解完畢,商震大聲讚道。

安毅和黃紹竑相視一笑,都知道商震話裡蘊含的深層意思,而且非常準確地點出了安毅和黃紹竑最為擔心的問題,一句「要是東北軍上下能不折不扣地貫徹執行」,飽含的深意和方方面面可能出現的問題,全都給說通透了。

商震再次與趙瑞鄭重見面,並把身邊的參謀長呂濟和師長楊效歐介紹給趙瑞中將,吩咐彼此間多多交流,以後大家並肩作戰,都是朋友了。

趙瑞與諸位將領熱情握手,謙虛地說自己這個軍銜不過是少將加中將銜,還有待軍政部下次銓敘才能名副其實,與諸位前輩相比慚愧了。眾人聽了不由莞爾一笑,相互打趣,黃紹竑和商震也加入進來說說笑笑,彼此間感情由此而增進很多。

聊了一會兒,商震沒聽到安毅的聲音,抬頭一看,就見他和自己的部下孫嘉奇站在打開一半的窗子邊上,低聲地說著話,相互間表情極為輕鬆,無拘無束,就像認識了一輩子的弟兄一樣,不由對自己帶孫嘉奇來的決定暗自得意。

黃紹竑顯然也留意到了這一幕,來到商震身邊,低聲詢問安毅這位黃埔學友的情況,商震非常滿意地向黃紹竑介紹被晉綏軍將士稱之為「鐵將軍」的心腹愛將孫嘉奇:

當年中原大戰的東線戰場,韓復渠的一個師悄悄發動奇襲,就是被孫嘉奇的一個工兵營和半個團的傷兵堵在必經之路的矮山口南面,韓復渠傾盡全力,打了十一個小時都無法擊潰孫嘉奇臨時拼湊出的兩千餘將士,不但無法迂迴到晉綏軍主力部隊身後展開突襲,還留下一千餘具屍體,狼狽地向後撤退,被晉綏軍中、左兩翼抓住機會,猛攻韓復渠部側翼,從而一舉擊潰擁有地利的韓復渠部,將其趕過黃河,趕出濟南,取得了當時名聞天下的濟南大捷。佔領濟南的當天,商震破格晉陞孫嘉奇為中校團長,此後轉戰多年,孫嘉奇積功晉陞為旅長,一直跟隨在商震身邊,並以銳意進取革新訓練而聞名軍中,就連以防守譽滿天下的傅作義也對孫嘉奇讚不絕口,曾說出在相同兵力、對等條件下,自己不敢說能打得過防守如鐵閘般堅韌嚴密的後起之秀孫嘉奇,從此孫嘉奇贏得了「鐵將軍」的美譽。

晉綏軍善守天下皆知,二次北伐期間,傅作義曾經以不足萬人的疲憊之師,獨守孤城涿州,頂住了東北軍數萬人長達百日的猛烈進攻,東北軍三個師苦攻三個月不下顏面盡失,最後用到了飛機大炮甚至毒氣彈進攻仍然無法破城,令當時的媒體和全國軍隊大為驚歎,也紛紛譴責東北軍的野蠻行徑,要不是閻錫山不忍傅作義和剩餘勇士無謂送命而命令傅作義投降,雖然最後依然不免落得個玉石俱焚的結局,但至少還能撐上一兩個月。傅作義也因此戰名滿天下,被譽為中國第一守將。如今傅作義之後又出了一位孫嘉奇,黃紹竑除了讚歎之外,都不知道怎麼說才好,由此可見晉綏軍真要拚命起來,也是一支難得的勁旅,這對即將到來的對日作戰算是一個助益。

安毅正聊得歡,猛然看到大家都在等候自己,不由歉意一笑,當即拉上孫嘉奇一起,離開指揮大廳,回到先前的會議廳,剛坐下端起茶杯,劉卿悄悄進來呈上兩份加急電文,在安毅耳邊低語幾句。

安毅看完電文,忍不住問道:「這個吉野康夫是什麼人?值得這麼連續請示嗎?」

眾人聞聲紛紛望向安毅,安毅發覺自己聲音大了,連忙致歉,然後低聲吩咐劉卿按常規處理。

「慢!」

商震卻是震驚不已,連忙站起來嚴肅地詢問:「愚兄本來不願意干擾安老弟的軍務,但是覺得安老弟或許不清楚這個吉野康夫的底細,老弟如果有興趣的話,愚兄就說說對這個人的印象,如何?」

安毅心中一震,連忙站起來感謝:「小弟孤陋寡聞,還請啟予兄賜教,請坐下說、坐下說。」

商震微微一笑,緩緩坐下:「老弟聽說過關東軍副參謀長石原莞爾嗎?或者聽說過原先張大帥的軍事顧問、如今日軍的華北總部天津特務機關長土肥原賢二嗎?」

「兄長請儘管直言!」聽到這兩個熟悉的名字,安毅大吃一驚,立刻站起來向商震恭敬請求。

商震客氣地擺擺手,示意安毅坐下:「其實咱們晉綏軍司令部也是四個月前才知道有這麼個叫吉野康夫的惡魔的,才知道皇姑屯、瀋陽慘案、丹東慘案、九一八慘案、錦州失守,直到上個月日軍悍然炮擊榆關何柱國將軍部,以及七天前的天津愛國富商田愷芝先生被謀殺一案,都有這個日軍天津特務機關華北課副課長吉野康夫的影子,他原來是關東軍司令部情報參謀,在日本士官學校期間,還是咱們閻司令的師弟,因其出身低微而長期得不到重用,九一八之後因其一系列謀劃深受石原賞識,破格晉陞為關東軍參謀部少佐參謀,淞滬戰爭之前,此人又被土肥原賢二看重,經石原推薦,調到日軍天津特務機關任中佐副科長,主管華北諜報業務。

「吉野康夫此人非常低調,從不輕易露面,愚兄也是很偶然的機會才從閻司令的那本老相冊裡,見到此人泯沒於眾人中的長相,他身材高瘦單薄,戴一副近視眼鏡,看起來就像是個教書先生,可觀其所作所為,每一樁都是心如蛇蠍無比狡詐的罪惡啊!老弟,愚兄不知道老弟從何處得知此人蹤跡,也不想問,只是想提醒老弟一句:吉野此人隱藏極深,卻是罪惡滔天的罪人,是侵害我國家民族的千古罪人!」

安毅目瞪口呆地望著滿臉痛恨的商震,再回頭望望同樣震驚的趙瑞和劉卿,連忙搶過劉卿手裡的電文,拔出鋼筆,在電文上飛快寫下一行字:特急,不惜一切代價,抓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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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六三章 全方位反擊(三)

北伐大業勝利後的第二年,位於山東半島南端,有著四百多年歷史的青島由於其重要的戰略位置和經濟地位,被南京國民政府定為全國屈指可數的行政院直轄市之一。

近代先是被德國人強佔,後又被日本人奴役幾年的青島於十年前回到北洋政府手中。在德國殖民政府多年的苦心經營下,青島的城市規模成倍擴大,七米多寬、鋪上柏油的瀕海大道太平路上各式高大雄偉的歐式建築,以及充滿異國情調的路燈造型,無處不散發出濃郁的殖民色彩。

相對於僑居青島的德國人沒事喜歡去看看大興土木已經用黃色花崗岩石料建起首層的聖彌厄爾教堂,以及去僑民區那座城堡式的基督教堂禱告和做禮拜,青島本地人更喜歡光顧太平路東段那座佔據風水寶地、常年香火旺盛的天後宮。天後宮是座古老的明清風格建築,始建於明朝成化初年,距今已有四百餘年的歷史,供奉的是中國的聖母——媽祖、鎮海的龍王和人人都喜歡的財神,青島人有句話叫做「先有天後宮,後有青島人」,說的就是這段悠久的歷史淵源。

儘管在這寒風凜冽萬物蕭瑟的冬夜,天後宮的山門已經關上,但是青島的富商名流、文人騷客依然趨之如騖地來到天後宮斜對面的觀濤閣,悠閒地坐在充滿中國風格的茶樓二樓平台上,沐浴著天後宮飄散出來的令人心曠神怡倍感寧靜悠遠的秘製檀香味道,眺望南方波濤萬頃的青島灣海面小島上那座著名的航燈,傾聽層層波浪拍擊海面的聲音,捧著溫暖香郁的熱茶,與三五知交好友度過一段溫馨愜意的時光。

夜幕中,一輛懸掛普通牌照的墨綠色福特轎車由西向東,開到茶樓前面的停車處,坐在副駕駛位上的精明漢子麻利地鑽出,恭敬地拉開了後車門,一位身穿黑色西裝、披著件深色呢子大衣、體型高瘦氣度儒雅的中年人從容地鑽出車門,向早已從另一側車門鑽出業已來到自己面前慇勤招呼的中年人客氣地致謝,隨後便與衣衫光鮮滿臉笑容的中年人一起,並肩走向茶樓大門。

從日本京都大學留學回來的茶樓掌櫃徐泊謙恭恭敬敬地等候在門口,彼此客氣地鞠躬致禮寒暄了好一會兒,徐泊謙躬身做了個請的姿勢,然後把客人領進大門,登上二樓進入早已準備好的雅致包間。

身材高瘦精神矍鑠的中年人,就是數年來雙手沾滿中國軍民的鮮血卻又隱藏得很深的日本派駐華北地區的間諜頭子之一吉野康夫。平日極少在外露面的吉野康夫此次到青島來,一是視察該地特務機關的工作,二是對閆汝彬提供的第三艦隊新裝備的一艘英國產驅逐艦的各項數據、艦船上官兵的具體情況等重要情報進行咨詢和嘉獎。

閆汝彬就是陪同吉野康夫一起前來的肥頭大耳的富商,二十七歲,山東濰坊人,由於酒色過度兩眼深陷皮肉鬆弛,看起來就像是三十五六歲的中年人。閆汝彬出身於地主家庭,早年東渡日本,剛開始進入日本振武軍校炮科學習,讀了半年,實在忍受不了日本教官那種拳腳相加、如同野獸一般齜牙咧嘴的野蠻教育方式,退學後轉入京都大學商科學習,非常幸運地與同校的三井家族年輕一代子弟三井右衛門相識,結為酒肉朋友,縱情於聲色犬馬之中。畢業後,閆汝彬返回青島,在三井商社的關照下,開始在青島經營日貨,五年時間不到就讓他成為身家數百萬的新晉富商,也因為與日本人狼狽為奸不擇手段吞併青島商界同行的資產,而成為青島人極為不齒卻又無可奈何的漢奸買辦。閆汝彬卻因此而深得日本人的器重,去年下半年已經被秘密發展為日本諜報人員,以商人的身份收集青島各界資料,特別是收集駐紮在青島的國民政府海軍第三艦隊的情報,數度因為準確及時地通報中國海軍的人事變動和對日態度,獲得日本情報機關的信任和重用。

此時雅間中央的八仙桌上已經擺滿了琳琅滿目的各色小吃,吉野康夫一如既往地謹慎,走到飛凌空中的平台上,向左右看了看,這才回到桌邊坐下,揮揮手讓兩名貼身侍衛離開,客氣地給自己斟茶的徐泊謙致謝:

「徐君,你這茶樓很不錯啊!上個月三井君路過天津的時候,還特意向我提及徐君,讚揚徐君的藥業公司為我大日本帝國採購到一批市面上極為緊缺的特效藥品,解救了很多寶貴的生命,三井君還說在京都大學就讀時期,徐君是他眾多同窗中年紀最小的一個,但自強不息勤勤懇懇,各科成績都名列前茅,令他欽佩不已,吩咐我有機會來青島,一定要親自見見徐君,哈哈!徐君果然和三井君所介紹的一模一樣,彬彬有禮一表人才啊!」

徐泊謙微笑著搖了搖頭:「哪裡、哪裡!三井師兄謬讚了,當年留學京都大學的經歷,至今歷歷在目,三井師兄和閆師兄才是難得一見的英才,小弟哪裡比得上?倒是吉野君,三井師兄和閆師兄推崇備至,今日得見吉野君實屬本人之幸……從日本回國之後,小弟依仗家父半輩子奮鬥,接過家族的擔子苦苦守著幾個藥鋪和這間茶樓,歷經五年仍然沒有什麼進步,慚愧啊!今後還請吉野君多多關照才是。」

閆汝彬聽到徐泊謙吹捧自己,樂不可支地插嘴道:「吉野君請儘管放心,在下一直都對我這個老同學有信心,他聰明能幹,性格寬厚,和他老父親一樣,值得深交啊!不過他的性格太過執拗,不願意開拓更多的商業領域,守著幾個藥鋪和這家茶樓自得其樂,平時徐君很少來茶樓,說是這兒太過嘈雜不喜歡,下午要不是在下說定個包間招呼遠道而來的貴客,說不定徐君現在仍在家裡和他老父親吟詩作畫品茶論道呢,哈哈!」

吉野康夫對閆汝彬擅自暴露自己行蹤極為不滿,臉上卻仍然保持謙謙君子的笑容,點點頭,欣賞地對徐泊謙問道:

「徐君請坐下細談,我聽三井君無意中提及,徐君也是今年夏天才與上海方面的醫藥公司建立起聯繫,小批量獲得江南制藥廠的內銷青黴素特效藥的,不知道徐君如何能聯繫上上海那家著名的醫藥公司的?」

徐泊謙謙遜一笑,坐下後懇切地回答:「上海濟慈醫藥商行的副總經理,也是在下和徐君、三井君認識的老朋友了,他名叫呂啟見,是應慶大學工學專業畢業,呂君家族與上海馮氏家族頗有淵源,所以從日本畢業後回國即加入了馮氏企業,如今已經做到馮氏濟慈醫藥商行的副總經理。正是由於呂君的特別關照,在下才能每月獲得十盒的青黴素特效藥,很不容易,這份情意非同一般啊!」

「哎呀,我說老弟,你怎麼從來沒對我提起子敬(呂啟見字)老弟的事情啊?是不是怕愚兄把你擠掉啊?太不夠朋友了吧?」閆汝彬頗為嫉妒地哈哈大笑,臉上鬆弛的肥肉一顫一顫的。

「哪裡、哪裡,閆兄說笑了,呂兄還多次提起閆兄呢,說閆兄是咱們這批留日學生中最有能耐的企業家,還說日後有機會來青島,定要狠狠地宰閆兄一頓。」徐泊謙連忙客氣地笑道。

閆汝彬心中大為滿足,洋洋得意地點了點頭,吉野看得有趣,也莞爾一笑,在閆汝彬和徐泊謙熱情的招呼下提起筷子,興致盎然地品嚐極具特色的青島本地美食,吃到高興處,滿嘴的「喲西」頻頻蹦出。

樓下大廳靠窗的一桌,兩名穿著得體的年輕人和兩個花枝招展的嫵媚女人在一起愜意品茶,低聲說笑,桌面上七八盤精美食物已用掉大半,在女人的嗲聲懇求下,兩人又要了一碟香鹵鱍魚,一碟灌湯餃子。

西裝革履脖子上掛著一條駝色圍巾的年輕人看到兩位女人在說悄悄話,也轉向身邊劍眉方臉、身材精壯的年輕人,壓低聲音問道:「雨凌兄,都十點半了,看樣子這地方實在難以下手,可只要讓吉野老狗上車走了,拐個彎就是太平路,幾分鐘就可以抵達日本使館,這一路上巡警不斷,日本人的爪牙也不少,更不好下手了,這可怎麼辦?恐怕這會兒海川兄他們幾個都在外面等急了,你倒是拿出個主意來啊!」

二十五歲的特勤隊長夏雨凌抬腕看了看表,雖然心急如焚卻拿不出任何辦法,根據兩個多小時的反覆觀察和偵測,吉野康夫的保衛措施相當嚴密,看起來吉野只帶兩個侍衛跟隨閆汝彬前來,其實早在吉野到來之前,已經有一輛轎車停在門外了,車上的四個保鏢看舉止都是日本高手,日本武士那種獨特的氣質,是穿任何衣服都掩藏不了的。除了這五個棘手的侍衛外,大廳裡還坐著閆汝彬的兩個保鏢,還有兩桌身穿警察制服和海軍制服的軍人在喝酒聊天,要是一個不慎被這些同屬於國民政府的警察和軍人誤會為劫匪,自己這個行動小隊所面對的困難更加巨大。

再一個,一向神龍見尾不見首的吉野非常狡猾,此人好不容易被本部情報站青島站站長徐泊謙無意中獲知行蹤和身份,急報北方總部之後,不到半小時,本部的老大通過北方總部連續三份急令下來,這等自情報站組建以來絕無僅有的特級命令,讓徐泊謙和夏雨凌深感自己身上擔子的沉重,如果此次讓吉野康夫逃過一劫的話,不但有辱青島站所有弟兄的榮譽,更加嚴重的是,下次再想有這種千載難逢的機會,不知要等到猴年馬月才行了。

祖籍滄州的夏雨凌臉上平靜,心中卻亂糟糟的理不出頭緒來,這位在北伐後期獨立師南撤期間,加入胡家林衛隊的武林世家子弟,經歷了此後的西征桂系和中原大戰,從一名侍衛到特種分隊副分隊長,再到特務營突擊連中尉連副,在血與火的洗禮中迅速成長,成為一名有勇有謀、前途無量的特種精銳。一年半前,在師叔胡家林徵求意見後,他毅然進入士官學校特別班深造,最後脫下軍裝,回到撫育他成長的北方大地,幾經調整,於年初正式擔任青島站少校特勤隊長,僅用了半年時間,就組織起一支紀律嚴明、戰力強悍的特勤隊伍,圓滿完成了多項秘密任務,兩次獲得北方總部的嘉獎,一次獲得南京本部的記功,是安毅手中一支重要的秘密武裝力量。今天,突然接到北方總部和南京本部交給的艱巨任務,夏雨凌熱血澎湃,激動之餘也深知任務的艱難,要是刺殺的話他能轉眼間想出十幾個方案,可是要抓活的,難度就十倍百倍地提高了。

掛著圍巾的年輕人看到自己的隊長呆呆望著窗外遠處的渡輪碼頭上的燈光,心裡著急,忍不住再次詢問。

夏雨凌似是下了很大決心,收回目光,低聲吩咐:「青峰,你仔細聽著,估計吉野很快會離開,你帶上個女的先走,通知萬師兄分出兩個弟兄到碼頭去,無論如何要弄到一艘小機船,咱們也只有水路一途可走,另外由你和萬師兄率領兩個小組在碼頭上方的公路拐彎處做好準備,關鍵時刻,咱們不惜動用武器和手雷,無論付出多大代價一定要成功!只要能夠擒住吉野康夫,出了青島灣直插黃島,其他弟兄除留在家裡的第三小組之外,一半跟我走,一半撤到石家莊去,這次行動暴露之後,咱們再也不能在青島待下去了。」

青峰呆了一下,隨即擔憂地問道:「要是這樣,徐大哥恐怕脫不了干係啊!」

「你只管去,等會兒我會有辦法通知徐大哥如何應對,事到如今,只能放手一搏了!」

「這倆窯姐怎麼辦?」

「你的你帶走,給點錢打發了,我的這個我自有辦法應付,去吧!」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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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3-11-18 00:27:45
第七六四章 全方位反擊(四)

深夜十一點剛過,兩輛轎車一前一後駛離觀濤閣大門口,拐上大馬路,隨即緩緩提速,第二輛車上與吉野康夫一起坐在後座上的徐泊謙,一面回答吉野不緊不慢的詢問,一面緊張地順著車頭明亮的燈光打量前方,坐在前面副駕駛座上的閆汝彬不時回過頭,獻媚邀寵,談笑風生。由於太過緊張,徐泊謙的脊樑和前胸源源不斷冒出汗水,深怕夏雨凌的那幫弟兄連自己也一塊兒收拾了,好在冬天穿得厚,否則極有可能難以隱瞞此刻的異常。

車行駛到輪渡碼頭上方的拐彎處,遠遠就看到路燈下一個漁民模樣的漢子挑著兩個沉重的魚簍穿越馬路,第一輛車上的司機大呼不好,急踩剎車,漁民嚇得摔倒在大路中間,與車頭的距離還不到半米。

火冒三丈的司機推開車門躥了出去,張開嘴一串日語憤怒響起,幾步衝到倒地的漢子身邊,抬腳就踢,其他四個保鏢也怒不可遏地跳下車圍了上去。

第二輛車副駕駛位上的閆汝彬因為這個急剎,差點兒撞上前面的擋風玻璃,看到前面那輛車的司機和保鏢先後衝下車去,大聲叫好。吉野康夫額頭撞上了前座的靠背,把眼鏡給撞歪了,他惱怒地扶了扶鼻樑上的鏡框,剛想轉頭看看徐泊謙的狀況,突然想起什麼,衝向駕駛位用日語大聲吼叫起來:「危險!這個時候怎麼可能會有漁夫在這兒晃蕩,肯定是刺客,快開車——」

司機正伸長脖子看熱鬧,一聽吉野康夫的警示,立即驚醒過來,剛掛上擋,就聽「光」的一聲巨響,緊接著是車窗玻璃的破碎聲,幾乎在一瞬間,一把橫空出現的鋒利匕首已經插進側過腦袋的司機咽喉裡,緊握匕首的大手一轉一拉,司機脖腔裡血箭激射而出,來不及哼一聲就如同被割斷脖子的公雞般痙攣抽搐起來。

說時遲那時快,從黑夜中躥出的四條大漢已經拉開車門,兩支手槍頂住了吉野康夫的太陽穴和脖子,兩把利刃在驚慌失措的閆汝彬和徐泊謙身上捅出一個個血窟窿,數秒之內,吉野康夫被拖出車外一掌打暈,渾身是血的閆汝彬和徐泊謙已經倒在車裡,奄奄一息。

就在這時,第一輛車前方突然響起三聲清脆的槍聲,劃破夜空聲震四野。夏雨凌吃驚之下,顧不得看上一眼自己認準部位親手捅傷的徐泊謙,抓起暈迷的吉野康夫,扔到了一旁屈下身子等候的青峰肩上,青峰扛起吉野,飛也似地衝下碼頭。

夏雨凌帶著三位弟兄衝向前方,只見扮成挑擔漁民的萬海川手中發出風聲的扁擔「啪」的一聲脆響,將最後一個日本人的腦袋打得粉碎,蒸騰著熱氣的腦漿和血液四處飛濺,破碎的半邊天靈蓋高高飛起,砸在了六米開外的馬路上。

萬海川顧不上自己肩頭槍眼處鮮血「汩汩」湧出,扔掉手中的扁擔,飛快蹲下身子,扛起地上中槍的弟兄,對身邊弟兄沉聲一吼,大步衝下碼頭。

夏雨凌心中一寬,做出個撤退手勢,七名弟兄疾如閃電,如一陣風般衝向東面的黑暗處,幾個起落便失去蹤影。

等夏雨凌衝到碼頭邊時,青峰和另一位弟兄已經用槍逼迫小機船上的船夫開出四五米遠。夏雨凌藉著衝勢,飛身一躍,穩穩地跳上了船,小機船調轉九十度,朝著東南方加速前進。

心中稍微安定下來的夏雨凌回頭望了一眼碼頭上方,只見數輛轎車被堵在了襲擊現場,北面的太平路上,警笛聲聲,車影重重,顯然是聽到槍聲的警察和憲兵隊已經做出了快速反應。

「快,把吉野康夫的衣服褲子全都脫到,詳細檢查他的口腔,有鬆動的牙齒就拔下來!」夏雨凌擔心吉野身上和衣褲裡藏毒自裁,連忙吩咐,完了走到萬海川身邊,接過他手裡的布條,麻利地脫下他的衣服,檢查傷口,進行包紮。

滿臉絡腮鬍子的萬海川擦去滿手的血污,望了一眼不住發抖的船夫,小聲說道:「家和腹部中了一槍,好在傷勢不重,我剛給他包紮好傷口,不過到了岸上得盡快救治,否則難保不會出問題……雨凌,碼頭上剩下兩艘小機船上的三個人給咱們弄暈了,但是我擔心日本人和軍警很快會發現我們的去向,還有走得倉促,也不知道岸上有沒有人看到咱們的行動,這小機船走得不快,要是日本人要求海軍的巡邏快艇幫助追趕,恐怕咱們逃不到膠州灣口,就會被趕上。」

「很有可能,不過在這黑沉沉的海面上要想尋找咱們,也不太容易,按現在的速度,只需要四十分鐘咱們就安全了……青峰,用吉野的外套把他裹緊了,再找些破布蓋到他身上,反綁著雙手雙腳他動彈不了,要是不給他御御寒,到了岸上非凍成冰棍兒不可。」夏雨凌大聲吩咐完,蹲到盧家和身邊低聲安慰。

「好咧!」

精壯強悍的青峰找來些破布條,三下兩下就把吉野康夫捆成了個大粽子,嘴裡一刻也不閒著:「奶奶的這日本人咋回事?都他娘一大把年紀了,還在胯下兜根尿布,真邪門了啊……」

「去去去,那根本就不是什麼尿布,而是日本人的內褲,真是少見多怪!」夏雨凌沒好氣地回答。

「內褲?有這樣的褲衩嗎?他娘的小日本怎麼這麼操蛋啊……」

小機船行出三公里多,後方兩公里外突然出現一道刺眼的亮光,軍用巡邏艇上探照燈的光柱劃破海面的黑暗,看樣子駐防青島的海軍第三艦隊在日本人的壓力下出動搜索了。可就在這關鍵時刻,小機船尾部機器連放了幾聲悶炮,六米多長平時用作海面短途接送的小機船不一會兒就失去動力,緩緩停了下來,把一船人急得哇哇大叫,驚慌失措。

萬海川四處尋找木漿找不著,情急之下生生揭下兩塊機船側板,嘴裡連聲催促:「快劃,快劃!還有半里路就到西邊魚碼頭了,那裡肯定停有拖網的汽輪,咱們靠上去把汽輪劫了,繼續前進。咱們的老命全搭上沒關係,完不成任務讓人笑話咱青島站沒人!」

弟兄們立即忙碌起來,利用一切可以當船槳的物件拚命划水,小船在洶湧的海浪上如同一片無助的葉子,沉沉浮浮,艱難地向西移動。

身後巡邏艇的馬達聲隱隱傳來,刺眼的光柱已經三次掠過小船上方,而且距離原來越近,似乎已經被發現了。

揮舞木板不住划水的夏雨凌滿頭是汗,此前一直瑟瑟發抖,蹲在船中間的年輕船夫卻在這個時候呆呆地望著夏雨凌,鬼使神差地說了句話:「我認識你……你和藥店的徐掌櫃一起喝過酒……」

「啪——嘩啦——」

沒等夏雨凌考慮如何處理這個船夫,萬海川手中的長木板閃電般飛來,將倒霉的船夫腦袋打碎,隨即將其砸下了海面。

「別瞪著我,快划船……不是我心狠手辣,不滅了他,不知多少留在青島的弟兄要家破人亡。再者說了,干咱們這行,最忌諱的就是心慈手軟,否則害死的就會是自己和親人朋友。」

夏雨凌搖頭長歎一聲,掄起木板拚命划船,冰冷的海水紛飛濺起,刺骨的寒風吹得每一個人臉上針刺般疼痛……

凌晨三點,濟南韓公館。

剛剛和小妾做完運動的韓復渠沖了個熱水澡,美滋滋地躺在床上,粉滴滴白嫩嫩的小妾那雙令人銷魂的小手,又如靈蛇般糾纏過來,沒一會兒韓復渠呼吸就變得急促,嘿嘿一笑正要翻身而上,門外機要參謀王凱如著急的聲音傳來:「向帥(韓復渠字向方),蔣委員長急電!」

「他大爺的,啥時候了?什麼電報都不接……等等!你說誰的急電?」韓復渠突然推開小妾,咕嚕嚕坐起來。

「蔣委員長急電:明日下午五點左右,將有一架中央軍委的專機降落在泰安機場,估計會停留兩小時,接走幾個從青島方向趕來的軍委總部情報人員。蔣委員長要求向帥全力協助飛機的起飛與降落,密切注意和協助從萊蕪方向開來的一輛福特牌民用卡車,並嚴格保守秘密。」

「什麼事情弄得這麼慎重?立刻去請青先生,我馬上到書房。」

「是!」

凌晨四點,北平湯山行館,安毅司令部。

安毅站在大幅山東地圖前面,盯著劉卿劃出的一條紅線,低聲問道:「濰坊站的卡車趕到黃島北面的徐家港,需要多少時間?」

「大約一百四十公里,估計跑完全程需要四個半小時,順利的話一個半小時後就能到達。黃島有咱們一個聯絡點,青島站幾位負責人都曾與之聯絡過,那裡配有十五瓦電台一部,能隨時與濰坊站保持聯繫。」劉卿回答。

安毅點點頭:「多虧了鬍子,要是沒有鬍子兩年來的苦心經營,冀魯地面就沒有今天的規模與成績。」

「是啊!屬下對胡大哥深感欽佩。」趙瑞由衷地說道。

「唉,不知道青島方面的弟兄們怎麼樣了,這件事絕對會引發軒然大波,日本人很有可能會向韓復渠施加壓力,可咱們偏偏需要韓復渠幫忙。我希望韓復渠能保守秘密,否則後果難以預料。」劉卿眉頭緊鎖,頗為擔憂。

安毅微微一笑,擺擺手道:「這一點大家盡可放心,韓復渠此人雖然自私自利,野心極度膨脹,但是他絕對不敢得罪委座,他如願以償趕走劉珍年,剛剛拿下山東全境,這個時候最需要中央的認可和委座賦予他更大的權利,他絕對不敢為了這點小事而得罪委座。還有,韓復渠雖然詭計多端,行事不擇手段,本質上是個割據軍閥,但也算是個敢做敢當的漢子,不至於冒天下之大不韙去當漢奸,更何況日本人得知實情對他沒有半點兒好處,相信他會配合的。」

弟兄們想了想覺得有道理,但是在吉野康夫沒有被送到泰安機場之前,仍然存在諸多變數,而且泰安至黃島的三百公里道路雖然平坦寬敞,但難保途中不出任何的意外,因此大家都焦慮不已,全無睡意。

俗語道,行百步而半九十,雖然已經成功劫持吉野康夫,但是距離最後的成功仍然還有一段艱苦的行程,而且目前誰也不知道青島站的情況如何?站長徐泊謙如今怎麼樣了?一個個沉甸甸的擔憂,壓得眾人喘不過氣來。

……

凌晨六點二十分,一艘陳舊的拖網機船冒著黑煙,衝出陰沉沉的晨靄,艱難地停靠在黃島徐家港簡陋的碼頭上,兩名全身裹在棉襖中的漢子大步跑到船頭,其中一位年輕人看到全身濕透瑟瑟發抖的夏雨凌,立即驚呼起來:「三哥……」

「快,扛上人馬上走!」

「好的,三哥。」

夏雨凌從兜裡掏出一把銀元,塞進幫忙搬人的船老大手裡:「大叔,對不住了,在半路上劫了你的船!這筆錢就算是路費吧,回去之後切莫聲張,否則全家不保。」

「知道、知道!小哥請放心,那條小機船老早就沉下海底,當時小哥幾個摸上船到了床邊,俺一大家子都不知道,更不要說其他人了……船上都是俺家裡人,打死都不會說出去,要是有人問起,俺就說去收蝦網去了,啥都沒看見。」船老大機靈地回答。

夏雨凌感激地點點頭:「快回去吧,大叔,晚了天一大亮,人多眼雜,就不好解釋了。」

「好咧!二十幾里水路,沒啥事兒,眨眼就到,收完蝦網靠岸吃早飯都來得及……」

半新舊的福特卡車衝出碼頭,全速向東奔馳,遮蓋嚴實的車廂裡,失血過多的萬海川已經沉沉昏睡,青峰抱著好兄弟盧家和已經冰冷的屍體,不住流淚,被捆成粽子一樣的吉野康夫在顛簸中醒來,睜開沒了眼鏡的深凹眼睛,驚恐地四處打望。

「你給我老實點,再動一動老子就打暈你!」夏雨凌冷冷說完,轉向身邊的聯絡員:「遲哥,家和的屍首就拜託大哥掩埋了。」

「放心吧,老三,大哥我給家和起個大墳,唉……不知泊謙怎麼樣了……」

夏雨凌緩緩閉上眼,想起自己連續三刀刺進徐泊謙身體,此時也不知他是死是活,一顆心如針扎般疼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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