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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woawo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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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黄易]日月當空[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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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2 22:57:55 |只看該作者
第十八卷 第一章、大唐之夢

  國老府。書齋。

  龍鷹揭掉面具,開門見山道:「妲瑪是大江聯派來顛覆大周皇朝的人。」

  狄仁傑冷靜如亙,沉聲道:「聖上曉得了嗎?」

  龍鷹苦笑道:「沒人敢告訴她,因恐立釀大禍。岳丈大人怎麼看?」

  狄仁傑沉吟片刻,淡淡道:「你可知剛才說的第一句話,有如當頭棒喝,一言驚醒夢中人,所有本來模模糊糊的事,忽然清晰起來。」

  龍鷹喜出望外的道:「那就有救了!」

  狄仁傑沒有答他,在書桌另一邊站起來,移往福窗的一邊,背著他,負手望往窗外的園景,滿懷感觸的道:「本性難移,但習性卻可隨環境的重大突變產生真正的變化,形成新的習性。韋妃變得很厲害,變得沉著低調,與她以前鋒芒畢露的作風,有如南轅北轍,完全是兩回事。只沒想過問題出在她的新妹子妲瑪身上。」

  龍鷹道:「聖上正在上陽宮等候小子上報,我該告訴她嗎?」

  狄仁傑嘆息道:「除非你想出萬全之策,又能拿出妲瑪是奸細的真憑實據,否則明天日出之前,整個宮廷將陷於腥風血雨,大周皇朝則四分五裂,沒有人可左右形勢的發展。」

  龍鷹頭皮發麻,道:「有這般嚴重嗎?」

  狄仁傑道:「比你想像的更嚴重。唉!一直以來,我們都在做著『大唐夢』,希望可以回復昔日大唐開國時的光輝,那種深切的懷念,因聖上的酷吏政治和武氏子弟的禍國殃民,激化為根深柢固和牢不可破的渴望和想法。我是由聖上一手提拔起來,但亦因看到這是大周唯一的出路,所以力主將帝座歸還唐室,且是名正言順。豈知事成之際,我嗅到的只是失敗的氣味。你道我因何託病不上朝呢?因為我太疲累了,不是體力上的不支,而是心力的疲累,源自對李顯徹底的失望。」

  龍鷹問道:「岳丈大人因何對他失望?」

  狄仁傑轉過身來,雙目精光閃閃,語氣仍是那麼平靜,道:「李顯回朝後,一次也沒有到這裡來過,卻與武三思如膠似漆,互相往訪,夜夜笙歌,完全忘掉了與武氏子弟的深仇大恨,好像以前阻他回朝的,非是武氏子弟而是我們。這樣的一個人,是非黑白不分,只顧一己私慾,無情無義。這麼不堪的一個人,我狄仁傑實不屑為他辦事。」

  龍鷹道:「其他人有岳丈般的想法嗎?」

  狄仁傑苦笑道:「一個也沒有,包括柬之在內,仍迷醉在『大唐夢』裡。實在難怪他們,表面上,李顯對我們執禮甚恭,擺出一切不變的模樣。一直以來,李顯都是個沒有主見和意志的人,故被韋妃操縱,當年做皇帝的日子是如此,現則尤甚。但因韋妃轉趨低調,故令柬之他們生出希望,認為仍大有作為。」

  龍鷹沉聲道:「若以雷霆萬鈞之勢,一舉搏殺妲瑪,事後再想辦法收拾殘局,岳丈認為可行嗎?」

  狄仁傑道:「假如這就是你的辦法,我勸你還是不要告訴聖上。唯一可殺妲瑪的辦法,是將東宮重重包圍,然後派兵進入東宮拿人。東宮內現在高手如雲,不乏白道上頂尖兒的人物,更有從各門各派的好手收編而來的一隊親兵。只要宮內有兵員調動,由於人人心向李顯,包括如李多祚般的御林軍頭子,立即會變得風聲鶴唳,草木皆兵。你道李顯的人肯讓你們進入東宮嗎?誰肯相信聖上只針對妲瑪?後果可想而知。除非你能拿出真憑實據,可令李顯和韋妃啞口無言。」

  龍鷹頹言道:「這種事,哪來證據?」

  狄仁傑道:「如此你的指控只是一面之辭,在與所有人的渴想和期望相牴觸下,你辛苦建立的形像和聲譽,會在一夜間報銷,鷹爺從此會被視為聖上的走狗。明白嗎?」

  龍鷹啞口無言,開始明白為何胖公公和法明,都不敢向武曌上報對妲瑪的懷疑。唉!真的只是止於懷疑。即使他把大江聯所有事抖出來,亦是不見其利先見其害,形成兩難之局。誰想得到事情這般棘手?大局已定,再沒人有回天之力。他可以想出什麼辦法呢?端木菱的金石良言,浮現心頭。

  狄仁傑有感而發道:「神都再不是以前的神都,李顯登基之勢,已成不可逆轉的洪流,任何阻止的行為,最終只會釀成大禍。老夫須好好想一想,明天再來見我。仙兒到了甘湯院去。」

  龍鷹遂告辭離開。

  胖公公道:「國老有什麼話說?」

  龍鷹正聽著馬蹄聲在深夜無人的大街上的迴響。長街依然,但心內只有冰寒的感覺,還有十二天便是中秋,他卻沒有佳節臨近的喜悅。

  搖搖頭,希望可把煩惱搖走般,扼要向胖公公敘述了與狄仁傑的對話。

  胖公公聽畢,道:「不愧是狄仁傑,眾人皆醉他獨醒,尤為難得的是對你的信任,不用詳細解釋已肯定了你對妲瑪的看法和判斷,省去唇舌。」

  龍鷹苦嘆道;「公公有什麼妙法?」

  胖公公悠然道:「以江湖術語說,我們叫『入了天仙局』,只看是輸個傾家蕩產,還是漂漂亮亮。哈!這又叫『始料未及』。妲瑪故是心腹大患,但我們料想不到的是武三思這小子,曉得唯一生路是韋妃,故將我們都出賣了。他奶奶的!」

  龍鷹終感受到武曌愈趨被孤立的情況。武氏子弟是由她一手捧出來的,當他們因武三思全站往李顯的一方,她將失去所有支持。難怪狄仁傑著他不要輕舉妄動。

  胖公公道:「不要以為現時的皇廷水深火熱,實際情況恰恰相反,氣氛空前良好,上下一片融洽,是神都從來未曾有過的。」

  龍鷹道:「真的是無計可施嗎?」

  胖公公問道:「在現今的情勢下,怎麼算贏?如何才是輸呢?先答公公這個問題。」

  龍鷹欲答卻乏言,發起怔來。

  胖公公道:「你連確切的情況仍未弄清楚,怎想到其中為難處?首先要明白的,是因何武三思和韋妃一拍即合,天打雷霹都分不開來。」

  龍鷹苦笑道:「我當然可舉出諸般理由,但與公公心中想的,肯定膚淺皮毛,請公公指點。」

  胖公公道:「現在神都內的每一個人,都為中宗重掌帝權後的自己做打算,說到底仍是個利益的問題。於武三思來說,他們武氏子弟的權力地位,全賴聖上,本身沒有任何基礎,一旦沒有聖上在後面撐腰,人人去之而後快。當日我們是看準此點,故能輕易打動武三思,只沒想過他會全面投向韋妃的一方,當然表面上仍是對聖上忠心耿耿的樣子。」

  龍鷹道:「這個我明白。」

  胖公公道:「站在韋妃的立場,如果她是個沒有野心的女人,當上皇后便心滿意足,那武三思只是一時興起下的短暫情人,但如果她想重演明空從垂簾聽政至登基做女帝的情況,她與武三思便不只限於憑姦情熱般簡單,而是長遠之計。」

  龍鷹明白過來。

  要知因有前車之鑒,朝臣們對韋妃可說是步步為營,怕的是歷史重演。不論李顯如何畏妻如虎,對韋妃言聽計從,也難以違逆這股朝代的大潮流。只有以武三思為首的子弟肯支持她,當武氏子弟成為她的黨派,操控軍政大權,她方可以為所欲為,篡奪帝位,故胖公公稱之為長遠之計。可以預見,李顯登基後,大權將因韋妃而落入武三思手上,大利當前,像武三思這種卑劣小人,怎還會顧及武曌的「恩情」?何況武墨和武氏子弟間,從開始已是互相利用。

  龍鷹不解道:「李顯對武三思和韋妃私通,竟不知不覺,又或視若無睹嗎?」

  胖公公道:「你太不明白皇廷內的倫常關係了,就是沒有倫常關係。父不父,妻不妻,子不子,親情淡薄,且被利慾扭曲。李顯剛接收了由武三思精挑細選下送給他的八個各族絕色美女,應接不暇下,對有人可安撫愛妃是求之不得,不但是隻眼開,隻眼閉,且視武三思為兄弟和恩人。」

  龍鷹叫道:「我的娘!」

  馬車駛進皇城。

  胖公公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道:「妲瑪正是利用眼前微妙的情況,先操縱韋妃,再透過韋妃主導形勢的發展,翻手為雲,覆手為雨。在妲瑪而言,一切隨她的擺佈發展;但從我們的立場看,皇廷已失控了。」

  龍鷹頭皮發麻的道:「連公公也一籌莫展嗎?」

  胖公公拍拍他肩頭,道:「告訴公公,目前我們可以做什麼呢?」

  龍鷹頭痛的道:「小子終於明白了。等於上戰場,必須定下明確的軍事目標,方知如何調動兵員。現在則不但沒有目標,且不知戰線在哪兒,根本有力難施。公公告訴我,待會見到聖上,我該說什麼呢?」

  胖公公道:「你要先弄清楚自己的立場,究竟當自己是明空手下的一員猛將,還是她的小師弟,又或是可與她分庭抗禮的聖門邪帝?」

  龍鷹發呆片晌,囁嚅道:「好像樣樣都有一點吧!」

  胖公公「呸」的在他耳邊喝一聲,道:「你這糊塗小子,讓公公告訴你,從你踏足神都的第一天,你就是聖門邪帝,現在你必須以此身份,讓由明空一手奪回來的天下,有個完美的結局,不是遺臭萬年,而是名垂千古。」

  龍鷹像被他喝醒般,魔種朝上提升,道;「那究竟是讓李顯登基?還是要粉碎他的帝皇夢?」

  胖公公道:「若我能想通此點,早就計如泉湧。此為一個死結。你道公公向聖上說的『是時候哩』這句話,是那麼簡單嗎?那包含了功成身退的意思,我們已完成了魔門最光榮的任務,只因多了妲瑪這個不測的因素,功成身退變成了炮製出個爛攤子。不是沒有戰場,不是沒有明確目標,而是最前戰線移到神都來,變得敵我難分,目標則是如何從我魔門建立起來的不朽大業,開出另一個盛世。」

  龍鷹心神劇震,猶如從一個似永遠不會完結的夢魘裡驚醒過來。

  胖公公嘆道:「公公老哩!再禁不起另一次激烈的宮廷鬥爭,所以只能倚賴你去履行。」

  龍鷹駭然道:「公公竟有隱退之意?」

  馬車駛入上陽宮的觀風門,車速減緩。駕車的是個年輕太監,自是胖公公信任的心腹。想到見完武曌可以「回家」,仿如有股熱流注進心裡的「冰天雪地」

  胖公公退隱之心,早有跡可尋,例如要著他接收兩個宮女,又向兩女透露未來的主子是覓難天,均有安排後事的味兒。

  胖公公或許是宮內最懂審時度世的人,故能有先見之明,知道李顯一旦回朝,神都會出現天翻地覆的變化。

  胖公公道:「對宮廷的事,公公已深切厭倦,留一天也嫌多。你提議讓人雅她們到高原去,正深合公公之意,我不單陪她們一道去,去了還永遠不會回來,這裡便靠邪帝老哥哩!」

  龍鷹失聲道:「怎麼成?」

  胖公公道:「這就叫『長江後浪推前浪』,你若真的對公公好,該因公公可急流勇退,安享晚年而為公公高興。哈!公公終於可以不用再去想宮廷的事了。」

  龍鷹訝道:「公公最關心的聖門典籍又如何?」

  胖公公輕鬆的道:「當然會妥善處理,沒有聖門典籍,公公怎肯走?」

  龍鷹追問道:「聖上點頭了嗎?」

  胖公公漫不經意的道:「在目前的情況下,哪由得她不同意,她想成為聖門的罪人嗎?」

  龍鷹感到無話可說。

  胖公公湊近少許,低聲道:「公公變了,明空也變了,不論直接或間接,改變多少與你有關係。人有個傾向,就是對任何事都能習以為常,漠視變化,所以老哥你必須像老狄般,眾人皆醉我獨醒,掌握所有變化,見招拆招,憑你的才智武功,終有一天可找到最佳的解決辦法,尋得全勝的法門。不過這一天絕不是明天,也不是明年,而是不知多少年之後。這是個曠日持久的鬥爭。你不單要應付宮廷的變化,還要應付大有可能會趁火打劫的法明,公公想想便立即頭痛。」

  馬車停下。

  龍鷹清楚馬車停在上陽宮的何處,卻有種失去了方向的感覺。

  千萬里之外,默啜覆滅娑葛的戰爭正在如火如荼的進行著,以前一切清楚分明,便像那次遠征孫萬榮,目標明確,割下他的首級,飲可凱旋而歸。現在則似不論在外面贏多少場勝仗,不但於事無補,還可以一鋪即把所有辛苦努力全賠進去。

  還有大江聯的問題。

  怎可能在目前的形勢下,取得女帝對他的想法的諒解和支持?

  武曌對敵人,從來不會手軟。

  胖公公道:「想好了嗎?」

  龍鷹斷然道:「小子決定如實上稟。」

  胖公公點頭道:「這才是聖門邪帝的作風。」

  龍鷹感激的道:「全賴公公提醒,讓我從沒有辦法中想到辦法。」

  胖公公大喜道:「果然沒有辜負公公對你的期望?你想到了什麼辦法?」

  龍鷹嘆道:「我的前生肯定是個大懶蟲,所以今世生了條辛苦命,想過些安逸日子也不行。他奶奶的,我的辦法叫『置之死地而後生』,至於是否靈光,須看老天爺的心意。」

  胖公公沒有逼他立即說出來,道:「明空等得心焦了,見到她再說。」

  龍鷹推門下車,胖公公隨他下車後,揮手令御者駕車離開。

  龍鷹發覺自己立足處是御園內那座佛堂正門外的廣場,堂內隱有燈火透出,擺在廣場上的爐鼎裡插著的香正燃燒著,香氣瀰漫。

  就是在這座佛堂裡,他與大周女帝首次會面。

  堂門左右仍是那兩座天王、力士的石雕像,栩栩如生,但落入他魔目裡,與當年該夜已有完全不同的意義,因他對上陽宮每座建築、一草一石,均種有深刻的感情。

  回到這裡,有著浪子歸鄉的滋味。

  胖公公道:「進去吧!今夜沒人可踏足御園半步。」

  龍鷹收拾心情,入堂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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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2 22:58:12 |只看該作者
第二章、冥冥之中

  武曌一身素白的坐在蒲團上,不施脂粉,身後是高達兩丈的坐佛,佛台上燃著了九盞燈,神色平靜安詳。

  龍鷹心中生出無比異樣的感覺,已猜到今天又是婠婠一年一度的忌辰。他當年第一次到長安,亦是撞正此日,無獨有偶,她當晚說的「冥冥之中,自有主宰」仍是言猶在耳,但幾年的歲月已從指隙間沙粒般漏掉,而其時的情景正在眼前以最離奇詭譎的方式重演著,命運現身說法般透過這無可比擬的方式,向他和女帝展示出誰才是真正的主宰。

  胖公公該大有同感。

  武曌的目光凝望著他,異采閃動,但龍鷹卻曉得她的心神,正馳往遙不可及的遠處。

  龍鷹和胖公公在她對面的兩個蒲團坐下。

  龍鷹心中填滿沒有任何語言可表達的情緒。當年在這裡見她,女帝的權力正處於峰顛,如日月之當空,現在雖仍是大權在握,但只要是清楚內情的人,當知她的皇權已越過中天,往西下移,任她有通天徹地之能,手段更狠辣厲害,也難抵禦大唐復辟的風頭火勢。

  女帝的眼神重新聚焦到龍鷹身上,忽然唇邊逸出一絲笑意,像漣漪般擴散,化為一個笑容,發出銀鈴般的嬌笑聲,迥蕩佛堂。

  龍鷹摸不著頭腦的呆瞪著她。

  「啪!」

  胖公公一拍大腿,也忍不住似的放聲大笑,還笑得不知多麼痛快開懷。

  好一會,龍鷹尚掌握不到女帝和胖公公這對宮廷拍檔有什麼值得他們開懷大笑的原因,旋則生出荒謬絕倫的感覺,那要從魔門邪帝的角度,方能感受到個中妙不可言之處。在兩人笑聲的感染下,搖頭失笑,但比之兩人,卻包含著苦澀與無奈。不用明言,等若千斤重擔的魔門使命,已轉移到他這個邪帝的肩膊上。

  女帝嬌喘著道:「朕從未這般輕鬆寫意,似從一個桎桔解脫出來,看到邪帝能無恙歸來,有如放下心頭大石。造化弄人,邪帝撞著今夜返神都見朕,本身已隱含深意。唉!是否真的沒有一件事是偶然的呢?」

  龍鷹苦笑道:「面對如此奇妙的巧合,我們還有什麼話可以說的?」

  武曌的眼神倏地銳利起來,道:「邪帝和僧王扮作我聖門高手,大鬧襄陽,確是精采絕倫,但邪帝知道嗎?僧王到今天仍聲稱外游未返,不敢來見朕,朕已知事有蹊蹺,不像表面般簡單。問公公嘛!他卻又言辭閃爍,只說待你回來後親自向朕稟告,你們當我武曌是什麼人?有什麼天大重要的事須瞞朕的?」

  胖公公笑嘻嘻道:「聖上明鑒,公公一生人裡做的每一件事,有哪一件不是為了聖上和聖門著想的?今次亦不例外。」

  武曌淡淡道:「是否與妲瑪有關呢?」

  龍鷹道:「妲瑪是大江聯的人。」

  武曌動容道:「如此,大江聯的真正實力,將遠在我們估計之上,其背後的策劃者,更是智比天高的人物。」

  龍鷹心中佩服,武曌畢竟是武曌,從蛛絲馬跡,早察覺事不尋常,更由自己的一句話,推斷出大江聯驚人的實力。

  胖公公嘆道:「我們現在正陷身大江聯透過妲瑪一手布下的絕局,無從拆解,進退兩難,這是個時間的問題。如在十年前遇上同樣局面,根本不成問題。但在今天,聖上和公公都已年逾七十,哪還來興致與這些毛頭小子斗生斗死?」

  龍鷹心忖,天下間最清楚武曌心意者,莫過於胖公公,曉得武曌一旦動起狠性,誰都阻止不了,但後果卻不堪設想。大周肯定四分五裂,大江聯則趁勢而起,際此女帝醒悟到大江聯實力的一刻,以此向她進諫,最能打動她的龍心。武曌肯定接見過妲瑪這個「房州事件」的「大功臣」,妲瑪的厲害,豈瞞得過她的法眼?但武曌的深淺,妲瑪卻肯定看不透。女帝深藏不露時,龍鷹這身具魔種者仍摸不著邊際,更遑論其他人。

  同時心中感激武曌對自己的信任,如狄仁傑般,一點不懷疑自己指妲瑪是大江聯的奸細,是在誣蔑她。

  武曌似在心裡咀嚼胖公公語重心長的話,沉吟片刻,方向龍鷹道:「僧王對此有何話說呢?」

  龍鷹坦白的道:「他比我更早懷疑妲瑪,還提議聯手不擇手段的幹掉她,但我們心中都清楚,成功殺死妲瑪的機會是微乎其微,因她只要留在廬陵王身邊,我們便沒有機會。」

  武曌從容道:「邪帝當時對僧王的話,該仍是半信半疑吧!」

  龍鷹點頭道:「確是如此,僧王比我更果斷。唉!該已錯過唯一能殺她,又不會惹起任何後果的機會。」

  胖公公插入道:「這就是命運。」

  武曌像沒聽到似的,雙目精芒閃閃,目注龍鷹,沉聲道:「邪帝後來又因何事,斷定妲瑪是大江聯的人?她攜有原大明教教主多兒努赤的親筆函,朕又使人調查過她,完全找不到漏子。」

  龍鷹知是時候了,遂將今次大江聯之行,詳細道出,說足個半時辰。最後,回到先前的話題,道:「房州的行動裡,犧牲的是大明尊教的人,其他是天竺和突厥人,還有秘族高手,小可汗一方的人卻是夷然無損。更使人毫無疑問者,是湘君碧和楊清仁均精通《御盡萬法根源智經》,同源路異,而花簡寧兒之死,顯是正因掌握此事的秘密,令小可汗不得不向她下毒手。」

  胖公公一臉凝重。

  武曌目光投往堂梁,目射緬懷和溫柔的神色,道:「師父唯一放不下的心事,正是趙德言和白清兒兩個人。前者遠在塞外,行蹤不明;後者自『玄武門之變』後,銷聲匿跡,他們都是不甘蟄伏之輩,肯潛藏不現,必是另有圖謀,只是師父亦想不到,他們的後人和傳人,竟會團結起來,再藉突厥人之力,向大唐報復,還有香玉山和楊虛彥的後人。如果今天坐在這個位置的人不是朕,深悉他們的虛實手段,大唐危矣!」

  龍鷹心神顫震。

  他還是首次連續聽到「大唐」兩字,出自大周女帝之口,且是理所當然似的。可知當朝廷人人沉醉於「大唐夢」的一刻,她從她的「大周夢」甦醒過來,明白「周去唐來」已成時代洪流,難以逆轉。來見武曌前,他的情緒大上大落,正因不知女帝會如何反應。整個中土帝國的命運,全繫乎她一念之間,說不憂心忡忡便是騙人的。而直至此刻,他仍掌握不到武曌的最終決定,但至少清楚,武曌的精明厲害一如往昔,一派大周女帝掌控天下的神采風範。

  武曌向胖公公道:「公公有何話想說呢?」

  胖公公嘆道:「他們極可能已猜到聖上是婠婠的傳人。」

  以輩分論,胖公公是韋憐香的傳人,與婠婠同輩,故可在武曌前直呼婠婠之名。

  武曌道:「這方面反不用擔心,我擔心的是邪帝,只要他們選准揭穿的時間,殺傷力可大可小。」

  胖公公道:「可是照邪帝的說法,小可汗等對邪帝之事,仍是茫無頭緒。」

  武曌道:「換回以前的情況,包保沒有人敢洩露鷹爺身份的秘密,可是現時形勢愈趨曖昧,以往站在邪帝一方的人,會變得搖擺不定。例如太平,又或張柬之,都是曉得邪帝身份的人,而他們現在已是未來太子集團的中堅分子。」

  龍鷹的頭皮發麻,更想起上官婉兒。於現今的情況下,她會投向哪個陣營?

  胖公公道:「聖上為何不提國老?」

  武曌現出充盈暖意的一個笑容,欣然道:「因為朕絕不用擔心他。三天前,他正式向朕提出辭呈,奏請朕批他可於太子登基大典後告老還鄉。大吃一驚下,朕立即召他到貞觀殿說話。朕本要挽留他,卻因他的一番話給打動了。」

  龍鷹心叫救命,胖公公要遠避他方,狄仁傑亦告老還鄉,自己該怎辦好呢?自己最擅長的一著,被自己最敬服的兩個人先用了。

  胖公公興致盎然的問道:「國老憑什麼打動聖上?」

  武曌欣悅的道:「國老說,一朝天子一朝臣,他只願為朕賣命,所以現在是退下來的時候了。」

  龍鷹失聲道:「可是現在當皇帝的,仍是聖上呵!」

  胖公公道:「你聽不出國老的弦外之音嗎?就是絕不看好李顯這個小子,且不屑為他辦事,更不願因他和韋妃,與聖上站在對立的位置。」

  龍鷹抓頭道:「國老有這個意思嗎?」

  武曌道:「國老是智者,故能從目前皇廷空前團結的表面裡,看到內裡隱藏的禍患和危機。我們最應殺的人,不是妲瑪而是韋妃,她才是所有禍亂的根源。但最令我失望的卻是三思,人說『真金不怕洪爐火』,他卻是見利忘義,原形畢露。哼!他以為我不清楚他的不軌企圖嗎?」

  胖公公苦笑道:「但這個奸賊,卻是由我們予他機會,一手培養出來的奸才。現在他還可打著李、武兩家修好的旗號,大拉關係。」

  武曌道:「要發生的事,終究會發生。邪帝碰巧在今夜回來,等若師父於冥冥之中,告訴明空:『一飲一啄,均有前定』,勉強不來。朕想問一句,妲瑪可以做什麼呢?」

  龍鷹和胖公公交換個眼色,均感最關鍵的時刻到了,一旦被武曌認定妲瑪非除去不可,她肯定會親自出手,深人東宮取妲瑪之命,以她的蓋世魔功,說不定有可能辦得到。她當然不會以真面目去刺殺,只要死的不是李顯或韋妃,誰會去追究?

  胖公公眉頭大皺,顯然想不到阻止她這般做的理由,且這又是唯一可行之計。

  龍鷹冷靜下來,心神晉入魔種之境,晶瑩剔透,道:「殺了妲瑪,還有韋妃。由於聖上的貼身御衛裡,部分人更曉得聖上深諳武功,如此忽然出現個女刺客,加上大江聯藉此機會散播謠言,恐怕我們會是得不償失。我的計劃並不是這樣的。」

  女帝鳳目生輝,待他說話。

  龍鷹盡顯邪帝本色,分析道:「現時的形勢,叫『我退彼進』,廬陵王登基之事,已成定局,我們若一意阻撓,是逆水行舟,事倍功半,最後只能以失敗收場。如中土陷於四分五裂,我聖門便是徹底輸掉這終極的一仗。」

  武曌平靜的道:「如何才算贏呢?」

  龍鷹往胖公公瞧去。

  他始終只屬半個魔門的人,要站在魔門的立場說話,遠及不上胖公公這全心全意為聖門設想的人。

  胖公公胖臉發光的道:「明空請聽公公一言。當你登上則天門樓的一刻,正代表我聖門達致空前輝煌的成就,且是永垂不朽。然大唐氣數未盡,令我聖門大業沒法延續下去,是天命也,非人力能逆轉。但說到底,李顯仍是你的兒子,也可算是一種延續。不過如果大周和大唐同時亡於李顯手上,敗盡你千辛萬苦建立起來的太平盛世,那我聖門得來不易的皇圖霸業,只會變成中土歷史上一個污點,受苦的更是平民百姓,我聖門再沒有可自誇的功績。如此聖門將遺臭萬年。」

  他直呼明空,言辭懇切,顯然是以聖門長輩的身份,苦口婆心勸武曌得放手時且放手,聽在龍鷹耳裡,也覺感動。

  武曌點頭道:「這個明空明白,如果新朝能繼朕之後,開出另一個太平盛世,那朕不單無愧於師父,無憾於聖門,更無負於天下眾生。問題在依目前的情況發展,天下最終會落入韋妃手上,那與落入大江聯手上全無分別。」

  胖公公嘆道:「這方面要聽邪帝的辦法了。」

  龍鷹沉聲道:「我的辦法只有三個字。」

  女帝嗔道:「又在賣關子了,是否須朕大刑伺候?」

  龍鷹笑嘻嘻道:「我懂得賣關子,證明小民回復正常。快天亮哩!我需否扮回丑神醫?待會外面說不定有百多人在恭迎聖駕。」

  胖公公嘆道:「邪帝果然有你的一套,像能洞悉機先似的,在三年前已為今天出現的危機,搭橋鋪路,肯定是魔種之功。」

  武曌動容道:「公公竟猜到了,可見這小子不是胡亂找話來搪塞,又或在拖延時間。」

  龍鷹一怔道:「聖上竟真有動手之意!」

  武曌沒好氣的道:「還不說出來!」

  龍鷹輕描淡寫的道:「李隆基!」

  女帝表面似沒有反應,可是一雙鳳目異芒激閃,顯然心裡正掀起激流巨浪。

  龍鷹語調鏗鏘,意氣昂揚的道:「不論事情如何發展,李顯的皇朝爛成怎樣子,李隆基正是我們在怒海裡唯一的浮木,只要由他當上皇帝,我們便是贏了。他將是聖上功業的繼承人,由他再展開中土的另一個盛世。要捧他上帝座,絕非易事,現在完全看不到這個可能性,還須看老天爺的心意,但李隆基已成為我們唯一的希望,而他也是聖上最出色的孫兒。」

  武曌沉思不語。

  龍鷹試探的道:「聖上對他有印象嗎?」

  武曌像陷入早已忘掉的記憶裡,微點龍首,道:「他是旦兒的第三子,母親是竇氏。小小年紀,已是器宇不凡,很有膽識,精通音律,最愛交朋結友。邪帝怎會認識他呢?」

  胖公公道:「隆基親來求我,請我為他安排見邪帝一面。」

  武曌微笑道:「換過以前,朕會找他來痛打百杖,現在則只會讚他膽子夠大。」

  龍鷹終於放下心頭大石,皆因武曌對他提出李隆基反應正面。道:「聖上不怪責公公和我嗎?」

  武曌從容道:「若邪帝是肯守規矩的人,根本不配稱邪帝。朕還要想一想,今晚朕會到甘湯院見你,留意朕的訊號。」

  胖公公道:「邪帝今次回來,必須保密,否則大江聯會從時間的吻合上,猜出范輕舟和龍鷹為同一個人。」

  武曌道:「在上陽宮內,這方面不成問題。離上陽宮便以王庭經的身份活動,我會著婉兒為太醫安排妥當。」

  龍鷹擔心的道:「她靠得住嗎?」

  武曌說笑的道:「那要看你邪帝的手段了。」

  說畢長身而起。

  胖公公和龍鷹慣性似的慌忙恭立送駕。

  武曌微笑道:「又回到以前敵我難分的日子,但一切仍在我們的掌握裡。對嗎!」

  兩人齊聲應是。

  大周女帝發出另一陣清脆的笑聲。

  移龍步,往大門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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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出師未捷

  龍鷹睜大眼睛,一時間仍未意識到已返神都,還躺在甘湯院走馬樓二樓的「鷹床」上,直至眾女的笑語聲從樓下傳上來,方醒覺已回家了。不知為了何事,小魔女發出嬌甜的笑聲。

  人雅的香氣,隨她躡手躡足登樓而來,送入鼻腔。他閉上眼睛,仍可從空氣的移動、衣衫的磨擦、氣血的脈動,宛如目睹的勾劃出她的體態動作,清晰至教他為自己靈應的進步吃了一驚,而對象是小別重聚的人雅,實是無與倫比的感受。今早和她們抵死纏綿的滋味,個中甜美銷魂處,惟他們自己曉得。

  人雅先探頭瞄他兩眼,微跺纖足,顯然心中抱怨,怪他仍未肯起來,稍一猶豫,終往大床走過來。

  龍鷹心忖今早回來,她們已酣睡整夜,自己則一夜未睡,還要對她們悉心伺候,睡個不省人事,方為正理。

  「呵!」

  龍鷹一把將她拉上床來,翻身壓著。

  樓下的小魔女等立即停止說話,因察覺樓上情況有異,知身負探子任務的人雅已中伏遇襲。

  龍鷹曉得狄藕仙正身先士卒般殺上來,不敢太過放肆,狠吻人雅一口後,從床上無聲無息的彈起,使個身法,移到門邊去,這才發覺自己只穿著短褲,上半身精赤。從溫暖的被窩裡走出來,頓感深秋的寒意。

  小魔女一身盡顯她曼妙身型體態的粉紅武士服,腰繫金帶,似是毫無戒心一陣風的衝入房內,可是當龍鷹伸出雙臂,要來個溫香軟玉抱滿懷時,狄藕仙竟忽改前衝之勢,往側稍移,旋身踢腿,長靴閃電掃往他小腹的位置,氣勁卻能束而不發,動作美妙流暢如行雲流水,即使以龍鷹之能,如果「中招」,肯定會給踢出門外去。

  人雅仍滿臉紅霞的躺在床上,閉上美目,茫不知身邊龍騰鳳舞的場面。

  龍鷹正猶豫該否讓小魔女得逞,小腹給小魔女踢個結實,「仙勁」爆發,再不由他決定,整個人倒飛往外。

  下一刻他越欄而過,身處走馬樓間的半空上。

  龍鷹乘勢來個空翻,「砰」的一聲,直挺挺的躺在走馬樓圍起空地的正中處。

  麗麗、青枝和秀清一頭霧水的奪廳門落階而來,見狀大吃一驚,齊往龍鷹搶去,抬手拉腳。

  小魔女的笑聲從上方傳下來,得意的道:「還不中招,本姑娘什麼氣都出了哩!快拿這小子去洗個乾乾淨淨,餵飽他的肚子,馬車已在外面等足他半個時辰哩!」

  龍鷹登車,馬車開出,載著他離開甘湯院,心中仍填滿甜蜜的滋味。

  車外下著毛毛細雨,透簾望出去,一切如舊,可是他比任何人更清楚,一場廣被中上和塞外的大風暴正在醞釀中,風暴的中心,正是目下身處的神都。

  這個風暴不知會刮多久,在可見的未來尚看不到終結,希望那將是另一個盛世的開始。

  在戰場上,一切清楚分明,明刀明槍,是實力的較量,攻有所攻,守有所守。可是在政治的戰場上,敵我難分,千變萬化,陰謀詭計,層出不窮,殺人不見血,有時栽了跟頭還不明白是怎麼一回事。

  有些事龍鷹是永遠學不來的,政治或許是其中的一樁。

  馬車駛入貞觀殿的後院,龍鷹以丑神醫王庭經的面目和衣飾打扮下車,自有宮娥領他到上官婉兒的小樓去。

  上官婉兒清減了少許,不但無損她的才女風範,還多添了幾分我見猶憐的秀氣。支走所有人後,大才女坐入他懷裡,獻上火辣辣的香吻。

  唇分。上官婉兒嬌喘著道:「感覺很古怪,就像和首次見面的陌生人親熱。噢!想弄死人嗎?你不知婉兒是多麼想念你。」口是這麼說,卻沒絲毫拒絕之意。

  龍鷹也知不是時候,雙手停止在她香氣四溢的嬌軀活動,因為丑神醫到這裡來,已有點不合禮法,幸好還可勉強謊稱為她治病,但若來個登堂入室,關起門來醫足兩個時辰,傳出去後不啟人疑竇才怪。

  龍鷹笑嘻嘻道:「哪張臉俊一點?」

  上官婉兒微笑道:「兩張臉都那麼醜,又都那麼好看。婉兒喜歡便成。王太醫呵!人家患的相思病很重呢!是否該找個機會下重藥呵?」

  龍鷹開始明白風流須付出的代價,不論上官婉兒如何嬌艷迷人,但要自己在十二個時辰內與她歡好,和做苦工沒有一點分別。難怪李顯收到武三思送的美女後,巴不得有人能代他慰妻。否則給他天大的膽,亦不敢冷落韋妃。岔開問道:「李顯究竟是怎麼樣的一個人?」

  上官婉兒嗔道:「不准顧左右而言他,人家要你。」

  龍鷹給她纏得沒法,笑道:「醫者父母心,更不能見死不救。這樣吧!明天正午時分,你支開所有人,我自有辦法神不知鬼不覺的到這裡來,以重藥治上官大家的重病。」

  上官婉兒轉嗔為喜,二度獻吻,嬌癡的道:「見死不救?真誇張。」

  龍鷹催道:「大家仍未答老子的問題。」

  上官婉兒秀眸射出思憶的神情,輕柔的道:「該怎麼說呢?讓婉兒告訴太醫首次見廬陵王時的感覺,他有點像個失去了魂魄的人,對自己沒有自主的能力,不論你向他說什麼,你都知道他需問過韋妃,才能予你一個肯定的答覆。」

  龍鷹失聲道:「哪豈非比我想像的更糟糕!」心忖以狄仁傑的性格,怎會甘心為這麼的一個人辦事出力?何況事他等同事韋妃,所以狄仁傑告老還鄉,是明智之舉。反之,張柬之等人還以為中宗怎麼爛都不要緊,他們不爛便成,仍該是大有可為。

  上官婉兒若無其事的問道:「究竟出了什麼事?看你現在憂心忡忡的樣子,又要重扮丑神醫王庭經,神秘古怪的。」

  龍鷹順手打她兩下香臀,回復笑臉,道;「乖孩子是不會左問右問的,大人的事最好不要理。本神醫的就職典禮何時舉行?安排好了嗎?」

  上官婉兒嘟長嘴兒生氣道:「你請聖上治婉兒的罪吧!你不說,婉兒什麼都不做。」

  龍鷹屈服道:「事緣我剛潛入大江聯總壇做奸細,用的是另一個身份。如果那邊廂才離開,這邊廂便在神都現身,最蠢的人也猜到是龍鷹去當臥底,何況大江聯的人一直懷疑我是龍鷹。」

  上官婉兒動容道:「你怎可能辦得到的?用的是怎麼樣的一個身份?既曉得大江聯總壇所在處,還不調動兵馬去圍剿嗎?」

  龍鷹嘆道:「有這麼容易就好了。真的不要問,且只限於婉兒一人曉得,因關係到中土的榮辱。」

  上官婉兒不悅道:「龍大哥認為婉兒會出賣你嗎?」

  龍鷹反問道:「你會告訴武三思嗎?」

  上官婉兒伏入他懷裡,似不願被他看到自己眼神表情的變化,語氣卻絕對堅決,道:「上官婉兒不論在怎麼樣的情況下,永遠不會出賣龍鷹。」

  龍鷹撫著她香背,想的卻是與她將來的關係,是否仍會如此刻般情如火熱。而她近乎誓言的保證,肯定是有感而發,能否應驗亦只有待將來的事實證明。

  大才女出身奇特,家族獲罪受誅後,她因年幼被收入宮中為婢,得武曌看中她的才華,提拔重用。因長期生活在武曌身邊,學懂了武曌的政治手段,是武曌在政治上無名而有實的得意傳人,深悉宮廷政治。正如胖公公說的,宮內有權勢的女人,沒一個是正常的。上官婉兒生於憂患,長於憂患,比任何人更明白在如此複雜險惡的環境裡的生存之道。

  上官婉兒咬著他耳朵道:「尚藥局在武成殿之西,以前叫內醫局,最近才改名字,位於長樂門內,與史館、修書院和尚食廚為鄰,擴建後規模比以前大多了。像你般的太醫共五人。由於你的職位在五年前編定,所以沒有人會懷疑你是忽然從地底鑽出來的。嘻嘻!」

  她銀鈴般的笑聲,令龍鷹鬆弛下來,暫拋煩惱,道:「我的尚藥局同僚們,不會對小弟這個藉藉無名的人,竟能身居太醫之職,感到奇怪嗎?」

  上官婉兒道:「他們未聽過你的名字,是因你一向在巴蜀一帶行醫,但得王昱向我推薦,婉兒又將你推薦予聖上,聖上試過你出神入化的醫功後,予以重用。至於未見過你的人嘛!這個更容易,因你遇上奚王索求明醫的事,所以奉旨到塞外治病,此為事實。加上奚王李智機屢次派人萬水千山而來,尋你而不得,丑神醫王庭經的醫名,在神都早不脛而走,可媲美當年的『少帥』寇仲,只不過他是假的而你是真的,豈知仍是冒充的。哈!笑死婉兒哩!」

  龍鷹頭皮發麻的道:「如果人人都來找老子治病,我還用做人嗎?」

  上官婉兒有冤報冤的嬌笑道:「醫者父母心嘛!又是你自己說的。」

  見到龍鷹苦著臉,又忍不住道:「聖上早為你想出辦法,就是你現在正專心為她上山採藥治病,所以其他症一律不接,忽然失蹤幾天,也不成問題。來吧!王太醫,我是你的推薦人呵!送你到尚藥局就任該是順理成章呵!」

  龍鷹暗嘆一口氣,隨她去了。

  國老府。書齋。

  狄仁傑劈頭便道:「你該取消往西域對付薛延陀馬賊的軍事行動。」

  龍鷹駭然道:「發生了什麼事?」

  狄仁傑神色凝重的道:「今早婁師德來找我,說我們對付『賊王』邊遨的行動,已洩出風聲。」

  龍鷹不解道:「婁老這個判斷是如何來的?」

  狄仁傑道:「昨天他到東宮見廬陵王,當時韋妃並不在場,這是韋妃回神都後其中一個異常的行為,非不得已,不會伴在廬陵王左右,一副安守婦道的模樣,深得以柬之等為首的朝臣讚賞。廬陵王先主動問起你的情況,這是合情合理的,因為鷹爺的一舉一動,均為天下矚目的事,廬陵王亦不會例外。問題出現在婁師德將真正情況推個一乾二淨時,只謊稱你到了玉門關練兵,加強西疆的防禦力。李顯立即變得很不高興,說自己個多月後便是太子了,對他有什麼好隱瞞的?更明言他清楚你的目標是群馬賊,練兵只是個幌子,令老婁無言以對。」

  龍鷹呆瞪著狄仁傑,整條脊骨寒浸浸的。

  狄仁傑狠狠罵道:「蠢小子,連不該說的一句都說出來,他怎會關心你去西疆幹什麼?肯定是韋妃著他問婁師德,以弄清楚最新的情況。而韋妃當然亦不關心千萬里外的事,想知道的該是妲瑪夫人。不用查究,亦知是武三思那卑劣小人把機密當人情,惟恐討不到韋妃的歡心。這樣一場仗,怎麼去打?」

  龍鷹的心直沉下去。邊遨可不像遮弩,是智勇雙全之士,兼且馬賊的作戰方式最靈活多變,來去如風,如曉得龍鷹會去對付他,當猜到自己已暴露行藏,只要改變一貫的行動方式、路線,甚至另覓秘巢,可反過來設陷阱對付自己。

  在對方有心提防下,他近一千人的奇兵,很難瞞過對方的耳目。

  這叫出師未捷已遇上重挫,龍鷹再次感受到妲瑪對大周的嚴重威脅。異日若當皇帝的是李顯,更是不堪設想。

  問道:「婁老如何答李顯這個混帳?」

  狄仁傑現出一絲笑容,淡淡道:「他做了最該做的事,就是罵了李顯一個狗血淋頭,來見我時,仍餘怒未消。」

  龍鷹苦笑道:「將來這小子登位後,有婁老好受了,他就算不為自己著想,也該為家族裡想當官的人著想。」

  狄仁傑道:「放心吧!老婁什麼場面未遇上過?又老謀深算,不會為一時之快而開罪人,這麼說,是給李顯來個當頭棒喝。而他也像老夫般,早萌退意,來找我正是要和我商量這方面的事。」

  龍鷹失聲道:「你們都走了,小子怎麼辦?」

  狄仁傑氣定神閒的道:「聖上告訴你哩!」

  龍鷹點頭應是。

  狄仁傑訝道:「這麼說,你已將妲瑪的事向聖上揭出來。」

  龍鷹嘆道:「小子根本沒有選擇,因為必須得到她的全力支持,才可以進行我的計劃。」

  狄仁傑雙目神光閃閃,沉聲道:「說出來聽聽,看是否可行。但你該已說服聖上,否則昨夜東宮怎會平安無事?」

  龍鷹舉手豎起三指,道:「憑的是三個字。」

  狄仁傑啞然笑道:「老夫年紀大了,記憶愈來愈不濟事,但肯定忘不了你賣關子的趣怪模樣。」

  龍鷹道:「李隆基。」

  狄仁傑動容道;「你的膽子很大。」

  龍鷹道:「從第一眼看到他,我便曉得他是唯一的選擇。他敢透過胖公公偷偷地來見我,是冒著違抗皇命的風險。」

  狄仁傑道:「聖上怎麼說?」

  龍鷹道:「她今晚會告訴我。」

  狄仁傑沉吟不語,好一會才道:「一旦即位為帝,韋妃和武三思的勢力會膨脹得很厲害,妲瑪更會公然引進她的黨羽,但當然會以各種身份做掩飾,那時神都或許再沒有你容身之地。」

  龍鷹苦笑道:「現在只能見一步走一步。唉!一波未平,一波又起,令人頭痛。」

  狄仁傑道:「你仍要去對付邊遨嗎?」

  龍鷹嘆道:「不殺邊遨,回紇危矣,接著遭殃的將是西域諸小國,默啜會以旋風掃落葉的姿態,席捲整個西域。李顯何時坐入龍座,他何時揮兵南下,那時恐怕少帥也擋不住他,何況除神都不穩外,還有大江聯此一心腹大患。」

  狄仁傑道:「那你是決定去了。」

  龍鷹道:「窮則變,變則通,這樣有這樣的打法,只要邊遨不是刀槍不入便成。」

  狄仁傑拈鬚長笑道:「好小子,真有一套,老夫放心了。」

  龍鷹道:「岳父可以放心,我還想帶仙兒到高原去,避開這裡的風頭火勢。」

  狄仁傑道:「出嫁從夫,由你為她做主,希望在不久的將來,你們可抱孫來見我。是說出大江聯情況的時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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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重操故業

  大宮監府。

  離開國老府後,龍鷹裝模作樣的回尚藥局打了個轉,運功稍改體型和聲音,變化雖不大,卻可令熟悉他的人認不出是他來。由於曾在成都逗留過一段時間,帶著川音的語腔,更是維肖維妙。

  胖公公在花園的亭子內沉思,提著煙桿吞雲吐霧。

  龍鷹坐到他身旁。

  胖公公斜眼睨著他道:「不要以為公公坐在這裡躲懶,我起來後一直為你做功夫。」

  龍鷹想揭掉面具,卻被他阻止。

  胖公公道:「魔種的神通變化,教人驚異,只不過收縮了幾條筋,立即使你猶如另一個人般,剛才驟眼看你,直以為王庭經確有其人。這個身份以前不關痛癢,現在則是妙不可言。所以我使人四處散播有關丑神醫的故事,活靈活現,繪影繪聲。哈!公公正是宮內散播謠言的第一高手。」

  龍鷹道:「有用嗎?」

  胖公公失笑道:「你這小子精明時教人害怕,糊塗起來使人發噱。沒用?你問自己吧!對外在人事的印象,有多少是親身經歷,又有多少是道聽塗說回來的?聽得多了,謊言可成為事實。當有關你的事在宮內宮外廣為傳播,有人查問你時,會將原本子虛烏有的丑神醫,視為真實存在的人物。」

  龍鷹道:「我該住在哪裡?家中有些什麼人?若有人想找老子治病,到哪裡去?」

  胖公公好整以暇的道:「巧妙處正在這裡,你這個怪醫生性孤僻,潛心醫術,終日上山採藥,又四處搜索民間秘方,居無定所。回神都時,因得聖上寵愛,所以住在上陽宮內,我還特別使人在仙居院內為你佈置了居所,裡面堆滿山草藥和各式製藥工具,是個獨立的院落。」

  龍鷹皺眉道:「聖上龍體安康,比你和我更精神,要我這個丑神醫來幹什麼呢?」

  胖公公「哼」道:「你這小子,聖上最著重的當然是她的聖容,全賴你的妙手,故能青春常駐。而你太醫生涯的最高目標,正是要尋出長生不老之法,所以聖上視你如珠如寶。明白嗎?」

  龍鷹大吃一驚,道:「公公豈非在害我,不論老的娘兒或嫩的娘兒,誰不想永保青春?」

  胖公公道:「這叫『不做則矣,做就大做特做』。放心!位置是這麼去定,並不代表你真有回天之力。又不是長生不死,只是我們的王神醫深諳養顏之法,則為事實。哈!」

  龍鷹心忖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既是已成的現實,也擔心不了。

  胖公公道:「從今早一直找到現在,仍找不著李隆基那小子,不知滾到哪裡去?昨夜並沒有回王府。」

  龍鷹道:「他住在哪裡?」

  胖公公道:「李旦讓出太子之位,降為相王,王府設在積善坊,李隆基等五兄弟在王府內分院而居。」

  龍鷹道:「聖上對李隆基仍未真的點頭同意,這麼快去找他幹麼?」

  胖公公哂道:「縱然聖上不同意,說該找法明來當皇帝才對,你會聽她的話嗎?」

  龍鷹苦笑道:「我只是想先看聖上有什麼話說。」

  胖公公咕噥道:「這小子究竟到了哪裡去?」

  龍鷹心中一動,道:「我或許有找到他的辦法。」

  胖公公微微一怔,道:「我辦不到的事,你竟可以辦到嗎?」

  龍鷹道:「神都這麼大,要我找一個人,成功機會如大海撈針。但對一個人來說,神都任何風吹草動,都瞞不過他。」

  胖公公道:「是誰?」

  龍鷹道:「是陸石夫。公公聽過他嗎?他正因消息靈通而陞官。」

  胖公公道:「靠得住嗎?」

  龍鷹答道:「對聖上他是忠心耿耿,沒有家室。該這麼說,是因愛妻死後,立誓不再續絃,沒有家室,又不近女色,無牽無掛。」

  胖公公動容道:「這樣一個人,將成絕大助力,不過絕不可讓人看穿他和你的關係。這樣吧!我找個藉口召他入宮來,讓你和他說話。你在這裡坐一會。」

  胖公公去後,龍鷹思潮起伏,最後集中在「賊王」邊遨身上。薛延陀馬賊之所以能成為回紇獨解支的心腹大患,皆因邊遨和手下均是境內土生土長的人,熟悉水土,兼且薛延陀雖被滅,餘勢未消,一旦邊遨得默啜支持,必聲威大增,依附者眾。每過一天,他的力量將增長一分,如不能快刀斬亂麻,後果可想而知。

  現在回紇和黠戛斯已成阻止默啜吞併西域諸國的中流砥柱,如被動搖,將沒有力量能抗衡默啜。

  又想到武三思這壞傢伙平時和自己稱兄道弟,轉個身便出賣他去討好韋妃,讓自己看到他猙獰的真面目。

  如何才可以幹掉邊遨呢?以前憑天山族的情報,以奇兵突襲的方法再不可行,因奇兵再非奇兵。

  胖公公回來了,坐下道:「陸石夫不知為何事到了東宮去,公公已派人到宮門外截他。」

  龍鷹大奇道:「公公出去打個轉,竟已曉得遠在東宮的事?」

  胖公公道:「碰巧吧!有個剛回來的人,說在東宮門外遇上他。有過庭和難天的消息了。」

  龍鷹喜道:「何時抵達?」

  胖公公道:「他們會在揚州玩兩天,後天正午該抵神都。」

  龍鷹心中欣悅,萬仞雨回鄉後,再沒有可說心事的人,現在有兩人做伴,再不愁寂寞。

  龍鷹過天津橋,沿洛水南行,朝南市的方向走去。

  洛水舟來船往,道上車水馬龍,人來人往,其熱鬧繁華的景象,令人有不真實的錯覺。

  化身為王庭經後,他不再像以前般令人矚目,亦沒有美娘子的眼波兒投來,感覺反而更輕鬆自在。不過也知只要展開手段,他的醜模樣也可變成魅力四射,憑的是「內涵」,想到這裡,也覺好笑。而事實上,此時的他沒有絲毫歡笑的心情。

  太陽下山前,陸石夫來見他。

  龍鷹在他面前揭開面具,以示對他的信任,這個硬朗漢子沒有令他失望,只從他的眼神變化,便知他寧死不肯出賣龍鷹。

  在這時候,當然不可向他透露太多,亦怕他負荷不來,只著他嚴守秘密。

  陸石夫吁出一口氣道:「幸好曉得王庭經是鷹爺,否則立即出岔子,剛才在東宮遇上宗楚客宗大人,他著我查王庭經的來龍去脈,留意你在神都的活動。」

  龍鷹心中大懍,想不到宗楚客隨李顯到了神都來,此人的真正身份很值得懷疑,極有可能是大江聯的臥底,否則怎會留意小小一個太醫?自己這邊廂赴任,他那邊廂來探自己的底細,消息靈通兼精明仔細,不放過任何能與武曌接近的人物,正是臥底的作風。且他一向與突騎施的娑葛對立,娑葛的叛周自立,由他一手造成。此人與塞外諸族的關係千絲萬縷,是朝中罕有的西域通,風過庭查問西域的情況,求教的對象便是他,而他們在西域遇伏,險死還生,說不定也是因他與敵人暗通消息所致。如果負責調查妲瑪夫人的是他,當然查不出真相。

  龍鷹道:「這方面的事稍後再說,小弟請陸大哥來,是想找到不知到了哪裡的臨緇王李隆基。」

  陸石夫帶點不屑的道:「何用花工夫去找?肯定他是窩在鄰近南市的花香院。

  自廬陵王回朝後,他十天有八天是在青樓度日。」

  龍鷹失聲道:「什麼?」

  陸石夫有感而發的道:「很難怪他,給關了這麼久,他的四個兄弟比他更不堪,夜夜笙歌,臨淄王算好點哩,到最近一個月才去花天酒地。他還有個癖好,最愛珠圓玉潤的美女。」

  龍鷹整個頭皮在發麻,自己是不是看錯他呢?幾乎想立即去痛揍他一頓,順口問道:「陸大哥因何事到東宮去?」

  陸石夫嘆道:「還不是因李重俊闖的禍?」

  龍鷹茫然道:「誰是李重俊?」

  陸石夫答道:「李重俊是廬陵王第三子,非是韋妃所出,而是由宮人所生,懂點武功,今次已是第二次在神都鬧事。」

  龍鷹道:「發生了什麼事?」

  陸石夫道:「也沒什麼大不了的,他和黃河幫的陶顯揚到青樓尋歡,因小事與鄰房的人起衝突,打傷對方幾個人,不巧的是,被打傷的其中兩人,一是左拾遺賈虛己之子,一是飛馬牧場派駐神都負責戰馬交易的人,事情因而鬧大,需我出來擺平。韋妃雖然不喜歡李重俊,卻不想此事傳入聖上耳內去。」

  龍鷹記起陶顯揚,正是由他親自送自己和小魔女等到長安去,手段圓滑,風度翩翩,對他執禮甚恭,招呼周到。這麼的一個人,很難與動手傷人的惡行扯上關係。道:「我認識陶顯揚,他怎會鬧事?」

  陸石夫道:「動手的是李重俊,他性情火爆,如不是陶顯揚大力阻止,肯定弄出人命來。」

  龍鷹道:「他因何事大發脾氣呢?」

  陸石夫道:「還不是因他的妹子李裹兒,給李重俊聽到對方以他妹子的名字做話題。李裹兒是廬陵王的最幼女,生於赴房州途中,廬陵王脫衣裹之,故名裹兒,最得廬陵王和韋妃寵愛,長得百媚千嬌,刁蠻任性。小魔女歸龍爺後,李裹兒到神州不逾兩月,已隱有取而代之之勢,故談論她實屬平常不過的事,只是李重俊或許因心情不佳,按捺不住性子吧!」

  龍鷹順便問道:「廬陵王諸子裡,有哪一個是像點樣子的?」

  陸石夫道:「廬陵王的長子是李重潤,聽說人品不錯,但愚弱無能,有點像……嘿!不說哩!次子是李重福,不知是否因長期生活在陰影裡,行為有些瘋瘋癲癲的,沒有隨廬陵王來。比起來,李重俊算是較有為的一個。」

  龍鷹心忖較有為者仍屬這等貨色,且知不論是李重潤又或李重俊,都是全無機會,他們的處境就像當年武嬰諸子,將成為韋妃野心的犧牲品,當中還牽涉到妲瑪這個不測的因素。

  可是,自己看中的李隆基又如何?想到他正在青樓裡左擁右抱,醉生夢死,心中閉翳。就是在這種心情下,他與陸石夫分頭離開大宮監府,往青樓「拿人」。

  燈火輝照裡,「花香院」三字的大招牌映入眼簾。瞧規模,遠及不上芳華閣或飄香樓,但也門面講究,古色古香,使人感到是尋幽探勝的好去處。

  把門的幾個大漢雖然被他的醜臉嚇了一跳,可是見他一身官服,不敢怠慢,恭迎他人內去。

  龍鷹這刻才懂頭痛,自己氣沖沖的來尋李隆基的晦氣,卻沒有考慮現實的情況。說到底,李隆基乃皇室貴胄,會有隨身護衛,自己貿貿然去找他,又不能報出龍鷹的身份,怎可能見得著他?

  另一方法是恃強硬闖,當然更為下下之策,傳開去是未見其利先見其害,就算以胖公公的足智多謀,也難以解釋王庭經為何要到青樓找風馬牛不相及的李隆基。

  幸好踏足迎客的轎廳時,他已計上心頭,向迎過來招呼他的中年美婦道:「這位美娘子,可否借一步說話?」順手塞半錠金子入她的手裡去。

  美婦人立即眉開眼笑,拋他個媚眼道:「奴家叫小慈。」熟練地將手插入他臂彎去,帶他穿過轎廳,來到花木扶疏、前院和後院間的園子。

  龍鷹道:「我想見臨淄王,又不想驚動其他人,小慈有何辦法?」

  小慈臉現難色,道:「奴家不敢打擾臨淄王呵!不是不想為大爺辦事,而是真的無能為力。」

  龍鷹早預見她會如此反應,不是這樣才不正常,又多塞給她半錠金子,道:「我也是當官的人,怎會不知禁忌?小慈只須給我傳一句話便成,見不見由臨淄王自己決定。」

  又擔心的道:「他是否喝得酩酊大醉呢?」

  小慈道:「這個大爺可放心,臨淄王很少喝醉酒,少有人到青樓來可以這般有節制。奴家還不知大爺高姓大名呵!」

  龍鷹道:「不用理我是誰,只須告訴他,我正是當年胖公公請來為他診症的人便成,記緊哩!千萬不要說錯。還有,說完這句話後,便當從來沒說過,明白嗎?」

  小慈終清楚眼前的醜漢非是白撞,而是與李隆基有關係的人物,雙腿一軟,差些兒立足不穩。

  龍鷹抓著她道:「先給我找個方便說話的地點,然後為我傳話。」

  龍鷹以前雖想到李隆基最有當皇帝的資格,仍想不到中土未來的盛衰,竟繫於他一人身上。情況頗像當年的李世民,只有由他當皇帝,中土才能出現前所未有的盛世,事實亦是如此。

  驟然從陸石夫處聽到李隆基流連青樓,失望之情,縊於言表,直到聽得小慈說他仍懂得克制,心情稍微轉佳。

  他身處院內幽靜的一角,憑他靈銳的感官,即使武曌想神不知鬼不覺的來偷聽他們說話,亦肯定辦不到。

  法明是整件事的關鍵人物,是代表魔門的繼承者,乃直接的延續,除龍鷹外,最有資格的是他。看似荒謬,卻非絕無可能。法明比之任何人,更有群眾的基礎,只要配合宗教的力量,在形勢配合下,或可圓法明的帝皇夢。

  可是在仙門事件後,武曌再非以前的武曌,法明亦不是以前的法明,每一個知情者莫不被仙門改變,沒法還原過來。

  他是否該去見法明呢?

  對法明他該持何種態度?他還曾向花間女承諾殺法明為她報殺師之恨。

  「多情公子」侯希白是否真的被法明和莫問常聯手重創?

  足音響起,是五個人的足音,其中一個被龍鷹認出屬李隆基的。

  龍鷹心中欣慰,這小子聽聞傳話立即趕來。

  李隆基的聲音在十多丈外響起道:「你們守在這裡,任何人不得接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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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未來天子

  李隆基胖了點兒,尚算精神,在他對面坐下,雙目射出銳利的神色,打量龍鷹好半晌,讚嘆道:「竟有如此巧奪天工的易容術,連眼形也變了,使隆基差點認不出鷹爺的眼神。」

  龍鷹亦在打量他,放下心頭大石的道:「為何夜夜流連青樓?」

  李隆基嘆道:「皆因換湯不換藥,形勢的險惡,絲毫不改,表面風平浪靜,內裡處處暗湧。以前害怕武曌,現在顧忌韋妃。誰曾想過呢?廬陵王回朝後,竟會與武三思打得火熱,結成一黨。現時武氏的人勢力不減反增,武延暉、武延基、武崇訓等與廬陵王三女定下婚事後,更是意氣風發。現在我們兄弟五人,全在他們的人密切監視下,說錯句話,也可招禍。」

  龍鷹心忖他現在身處的情況,自己正是始作俑者,不過現在豈是悔恨的時候,道:「這是天意。」

  李隆基怔了一怔,雙目射出不解之色,道:「鷹爺認為隆基仍有機會嗎?」

  龍鷹道:「我是旁觀者清,在唐室子弟裡,你是唯一沒爛掉的人,將來撥亂反正,捨爾其誰?」

  李隆基苦澀的道:「廬陵王是長子嫡孫,又得天下擁戴,而連我父從皇帝到太子,從太子到相王,都是虛位虛權,何況是我?」

  武曌廢去中宗,另立李旦為睿宗,又立李旦長子李成器為太子,正是在這樣的情況下,大唐功臣李世績的孫子徐敬業在揚州起兵反武曌,卻被迅速蕩平。武曌乘勢為自己加上一個「聖母神皇」的封號,雖然尚未公然廢去李旦的皇帝地位,但人人看出是改朝換代的先兆,引發了以李唐宗室越王李貞為首的兵變。李貞敗得更快更慘,至此唐室大勢已去,李旦為了保命,只好自動讓出帝位,改當太子,怎想到最後連太子之位,亦要拱手讓給兄長,李隆基自悲自苦,非是沒有來由。

  龍鷹淡淡道:「人各有志,不能強求。假設你老兄甘於煙花酒色,對眼前中土的危機視而不見,聽而不聞,我立即離開,永遠不再與你聯絡相見。」

  李隆基雙目精光閃閃,奮然道:「我李隆基當然不是這樣的一個人,還想依附鷹爺驥尾,創出男兒事業。嘿!但真的沒有想過當皇帝,更自問受不起。唉!我失去方向了!」

  龍鷹搖頭道:「你看錯自己哩!當你聽完我即將說出來的話後,會將你的想法徹底改變過來。你必須培養出當皇帝的野心,視自己為將來能開創出另一大唐盛世的明主。」

  李隆基沉吟道:「鷹爺是否想說關於韋妃的事?」

  龍鷹微笑道:「當然不止於那般簡單。」

  李隆基精神大振,道:「請鷹爺指點。」

  龍鷹道:「先問一句,你對武氏子弟有何看法?」

  李隆基雙目射出深刻的仇恨,沉聲道:「武曌害死我的親娘。」

  龍鷹若無其事的道:「從今天開始,你要拋開所有個人恩怨,純從成敗的角度視事,目標則是開展另一個盛世,就像在戰場上,用盡每一個對己方有利的因素,爭取最後的勝利。登上帝座後,也不能憑自己的好惡治事,一切以天下的福祉為依歸。這是條不歸之路,只有這樣,我龍鷹方可對你知無不言,為你效死命。」

  李隆基現出感動的神色,道:「隆基真的有機會嗎?」

  龍鷹道:「以前我只是憑直覺感到這個可能性,現在卻有十足的信心。你曉得我是誰嗎?」

  李隆基發怔的瞪著他,雙目射出期待之色。

  龍鷹笑道:「你不害怕知道真相嗎?」

  李隆基道:「我早問過萬大哥,他著我不要再問,只說可以絕對信任你,就如信任他般。隆基也從沒懷疑過鷹爺,因為鷹爺不但不用討好我,也不用討好任何人。」

  龍鷹壓低聲音道:「小弟至少是半個『魔門邪帝』。」

  李隆基縱有充足的心理準備,仍現出沒法掩飾的震駭。

  龍鷹輕鬆的道:「幸好你沒有拔足逃跑。」遂以最簡潔的言辭,交代出身來歷。

  聽畢,李隆基重重吁出一口氣,道:「那你根本算不上是魔門的人,只是機緣巧合下練成《道心種魔大法》。」

  龍鷹道:「因為我的確視『邪帝』向雨田為師父,所以感到身屬魔門。」

  李隆基灑然道;「為善為惡,在乎寸心之間,門派身份並非決定性的。這麼說,國老也曉得你這個身份。」

  龍鷹點頭應是,道:「還有靜齋仙子端木姑娘、風過庭、太平公主、張柬之。唉!在保密上,我做得很差。」

  李隆基道:「隆基能與聞此事,感到非常榮幸。難怪武曌肯這麼重用鷹爺,因為鷹爺乃沒有人奈何得了的人。聽說最近魔門有兩個元老級的人物現身襄陽,還在重重圍困下安然逸去,如果知道你是新一代的邪帝,肯定會來找鷹爺,鷹爺將如何對待他們?」

  龍鷹心中大讚,李隆基確有成就皇業的質素,敢繞個圈子來探問,看魔門邪帝這個身份對他的影響有多深。笑道:「此事絕不會發生,因為那兩個魔門混蛋,是由法明和小弟扮的。」

  李隆基愕然以對。

  龍鷹順勢將妲瑪的事說出來,又詳述到大江聯做臥底的經過,讓這位「未來天子」明白自己處於一個怎麼樣的位置、須努力的方向,更重要的是希望他諒解自己對大江聯一眾無辜者的苦心,也讓他明瞭塞外形勢的險惡。

  最後道:「在妲瑪的主導下,再不能對你王伯父抱有任何不切實際的幻想,情況的發展亦由不得任何人左右。十年磨一劍,我們只能等待,並非說什麼都不做,我的任務是趁聖上仍然在位,明的是不擇手段打擊默啜,暗裡則拖大江聯的後腿。不論小可汗、楊清仁、高奇湛、香霸,又或妲瑪、湘夫人和柔夫人,均為厲害至不能更厲害的可怕人物,其手段非是我們能預想,一個不小心,中土危矣。」

  李隆基沉著的道:「聖上曉得妲瑪的身份了嗎?」

  龍鷹坦白的答道:「昨夜才知道,幸好我有三字真言,否則昨夜她已親自領軍殺入東宮,逼你伯父交人。哈!真險!」

  李隆基摸不著頭腦的道:「什麼三字真言?」

  龍鷹欣然道:「就是你老哥的大名,『李隆基』三個字。」

  李隆基駭然驚震,失聲道:「什麼?」

  龍鷹是不得不告訴他此事。不論他說什麼,於李隆基來說仍是不著邊際,因為在目前的形勢下,確是排隊亦輪不到他來做皇帝。可是一旦得女帝認同,原本虛無縹緲的事,立即變得真實起來。

  龍鷹道:「這正是『十年磨一劍』的真義。我會請聖上將你外調當官,便當是做皇帝前的預習,同時避開京城的風風雨雨,盡量與其他人保持良好關係。」

  李隆基苦惱的道:「可是隆基最渴望的,是隨鷹爺到塞外去,經歷沙場戰陣。」

  龍鷹道:「你是要當皇帝而非猛將,更關鍵處是不可讓人看破你和我的關係,愈疏離愈好,未來的其中一個可能性,是我被揭破邪帝的身份,還在韋妃和妲瑪的手段下,成為朝廷和白道武林公敵。」

  李隆基搖頭道:「那是不可能的。」

  龍鷹道:「一朝天子一朝臣,隆基可知,國老、婁老和胖公公,均心萌退意。利字當頭下,往日的戰友,會變成將來的敵人。」

  李隆基斷然道:「萬大哥和隆基,永遠不會改變對鷹爺的看法。」

  龍鷹探手過去,抓著他肩頭。

  李隆基雙目一紅,伸手按在他手背,用盡力抓緊。

  這次交談後,不知何年、何月、何日,方有另一個機會。

  一切盡在不言之中。

  龍鷹用胳膊支著從臥椅欠起身。燈火映照裡,人雅和青枝兩女圍著圓桌為他裁剪新衣,秀清和麗麗則親自下廚,為他弄遲了至少個半時辰的晚膳。小魔女坐在一側,秀眉輕蹙的道:「躺得不舒服嗎?」

  正埋頭工作的人雅和青枝都拿眼來瞄他,臉蛋微紅。

  小魔女立即雙目放光,道:「剛才在澡房內發生過什麼事?」

  青枝怨道:「小姐呵!下次由你去伺候姑爺,看可否有別的遭遇。」

  小魔女叉腰嗔道:「他算什麼勞什子?竟要本姑娘去伺候他?」

  龍鷹笑嘻嘻道:「當然沒有這個資格,由小弟伺候小魔女大姐又如何?」

  小魔女正要發惡,旋又忍不住「噗嗤」嬌笑,橫他一眼,不屑的道:「伺候你的大頭鬼。」說完又加贈媚眼兒。

  龍鷹心都癢起來,小魔女的確長大了,解人事後愈來愈狐媚誘人,最使他難以抗拒的是,萬種風情裡仍未脫她天真女孩的迷人神韻。只恨聖駕隨時光臨,惟有壓下心中的情焰。

  他已久未嘗過此刻的家庭之樂,得來不易,又想到未來的日子,分外感到眼前情景的珍貴。

  忽然很想聽人雅的聲音,道:「人雅你來告訴小魔女大姐剛才在澡房發生的事,包保大姐聽後,下次搶著入澡房去。」

  狄藕仙大嗔不依時,人雅認真起來,求饒道:「鷹爺呵!教雅兒怎麼說呢?」

  看著人雅和青枝耳根紅透,龍鷹樂不可支,坐直身體向旁邊的小魔女道:「聽到沒有?換言之就是澡房之樂,非言語所能形容。哈!」

  狄藕仙嘟長嘴兒,傲然道:「今早揍得你不夠嗎?」

  青枝乘機反擊道:「有好戲看哩!小姐快隨姑爺到樓上去,再打一次。」

  狄藕仙大嗔道:「死丫頭,只懂幫他。」

  龍鷹大樂,又故作驚訝的道:「我糊塗哩!青枝著我去給你揍一頓,竟是幫我嗎?我怎是小魔女大姐的對手?」此時麗麗和秀清捧著他的晚膳出來了,人雅和青枝趕忙清理桌面。

  龍鷹起身,乘機將小魔女從椅子拉起來,摟得她纖腰欲斷的親個長嘴兒。

  小魔女嘴皮子雖硬,反應卻不知多麼熱烈。

  龍鷹有些兒分不清是幻覺、美夢,還是真實般的在五女的伺候和歡笑聲裡,一早受這場家宴,樂不思蜀裡,腦海中忽然浮現掛在上陽宮御書房內描繪雪景的畫軸。畫裡的三個人像活過來了,正不住走往大雪的深處,背影不住模糊,大雪逐漸掩沒他們,天地再沒法區分,白茫茫一片。

  在這一刻,他驚覺武曌來了,他感應到的是她的思想。

  於他來說,是全新的經驗。

  女帝為何在來與他說話的當兒,竟想著數十年前的一個情景?她是處於怎麼樣的心態裡?

  小魔女在他臂上狠捏一把,不滿道:「壞蛋又在動什麼歪念頭?」

  龍鷹長身而起,又俯頭分別親小魔女和俏人雅的臉蛋,道:「請恕為夫失陪一會,你們留在樓內,勿要離開。」

  他特別提高聲音,知會傳入女帝耳內。

  麗麗失望的道:「剛回來,又要走。」

  小魔女一把抓著他手臂,惡兮兮道:「得我批准了嗎?」

  龍鷹正容道:「諸位嬌妻請放心,我只是到後園的暖池去,見完聖上後立即回來報到交人。」

  小魔女聞聖上之名,嚇了一跳,放手。

  龍鷹壓低聲音道:「回來後,為夫或有天大的好消息公佈,包保連小魔女大姐也喜歡得破例陪小弟入澡房去。」

  使個身法,沒入樓外的暗黑中。

  熱氣騰升裡,大周女帝若有所思的立在跨池的木橋,看的卻是天上的蛾眉月。她一身便服,彷彿這裡是她仙居院的後園,輕鬆自在。不知為何,龍鷹總感到她和以前不一樣了。

  放輕腳步來到她右後側。

  武曌輕輕道:「又另一個中秋節哩!」

  恐怕只龍鷹一人,明白她這句話後的感觸。

  當年他代駕出征孫萬榮前,也是在臨近中秋之際,與她在貞觀殿的園子內說話,她當時對龍鷹不能與她共賞圓月,視為憾事。比對其時和現在的情況,大家均已是不同的心境,那種世易時移的強烈感覺,使人惆悵惘然。

  龍鷹望往夜空,感受著宇宙無與倫比之美。

  上下四方曰宇,古往今來曰宙。

  這是古代哲人對宇宙下的定義。而任何古代思想家的哲思和創始觀,不論如何離奇怪誕,又或玄之又玄,仍是源於對眼前宇宙和自身定位的驚嘆。

  心有所感下,龍鷹也想得癡了。

  只有星空,是純淨和沒有雜質的。

  武曌似處於特別的情緒裡,悠然道:「邪帝的魔功又見精進,本認為你絕沒可能感應到朕,豈知隔遠看你一眼,竟被你掌握到朕來了。」

  龍鷹很想問她當時心裡想的,是不是當年長安大雪的情景,終究不敢問出口。道:「對自己在這方面的進步,是糊里糊塗的。但不知為何,回神都後,感覺變得清晰起來。」

  武曌道:「是好的感覺嗎?」

  龍鷹點頭道:「是一種深入而動人的感覺,隨著對外在世界靈通上的擴闊,心門的天地卻往下深鑽,自具自足。」

  武曌道:「朕明天使人送《道心種魔大法》的手抄捲到這裡來,讓你補上向雨田其他的註釋。」

  龍鷹衷心的道:「我會盡快完成。」

  武曌淡淡道:「你道自己還有很多時間嗎?」

  龍鷹愕然道:「我要到哪裡去?」

  武曌轉過龍軀,面向著他,道:「龜茲方面有回音了,讓使者攜帶密函回來,朕已看過一遍,你看過後不論如何不忍,也要搓為碎屑。」

  龍鷹接過女帝龍手親遞過來的信,順口答道:「有什麼捨不得的?」

  武曌道:「是花秀美親筆寫給你的信。」

  龍鷹心神劇顫,抽出香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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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月夜對話

  香箋化為粉末,灑落池水去。

  武曌移到他身旁,憑欄俯視煙霧迷茫的溫泉池,閒話家常的道:「賢兒該是給韋氏害死的。」

  龍鷹愕然瞧她。

  武曌為高宗生的兒子,分別是李弘、李賢、李顯和李旦四人。

  武曌幽幽一嘆,道:「不論朕做過什麼,後世的史筆亦絕不會對朕留情,痛詆極毀,隱善揚惡。」

  龍鷹心忖正是在這個心情下,她憶起仍是小女孩時長安大雪的情景,如果可以重新開始,她仍會選擇走這條帝皇之路嗎?恐怕她自己亦沒法回答。

  道:「只要聖上之後,是另一個盛世,那將是鐵錚錚的事實,任惡意攻訐者如何扭曲聖上的不朽功業,仍不得不承認這最關鍵性的一面。」

  武曌苦笑道:「朕害怕的,是顯兒如楊廣般敗盡我大周的家當,即使隆基能取而代之,也未能力挽狂瀾。」

  龍鷹道:「我雖然對國事一竅不通,但從聽回來的,也知聖上主事後,這數十年來人口不住增長,國力愈趨強大,只要外能延遲默啜大舉來犯之期,內則壓制得大江聯動彈不得,將激烈的鬥爭限制於宮廷、朝廷的層面,沒有波及平民百姓,將仍是大有可為。」

  武曌淡淡道:「邪帝以為顯兒即位後,你仍可以像以前般南征北討、人力物力任你動用嗎?邪帝太不明白韋氏了。」

  龍鷹愕然無語,他非是沒想過這方面的問題,但是由女帝親口說出來,其嚴重性立告劇增百倍。

  武曌現出回憶的神情,緩緩道:「顯兒於先皇駕崩後第七天登基,先皇屍骨未寒,韋氏便慫恿顯兒任命自己父親普州參軍早玄貞為豫州刺史。以官階論,『參軍』之上是『司馬』,再上是『長史』、『別駕』和『刺史』,從低微的參軍到刺史,是連跳四級。可是韋氏仍不滿足,認為刺史只是地方官員,未夠顯赫,逼顯兒再升她爹的官,顯兒拿她沒法,只好將韋玄貞擢升為『侍中』。」

  對於官階,龍鷹全然懵懂,從不深究。現時武曌說的,是大唐的舊制,她登基後,為顯示新朝的氣象,將官署、官階全體易名,更令不熟悉朝廷編製者暈頭轉向。

  武曌看他摸不著頭腦的神情,曉得龍鷹沒法掌握她說的話。解釋道:「舊制新制,如出一轍,只是名稱不同,實際的權力和職能沒有分別。顯兒當皇帝時,朝政分為三省六部。三省是『中書省』、『門下省』和『尚書省』,中書省負責草擬詔敕草案,由門下省檢討,將意見再送返中書省,完成詔敕後交往尚書省,由他們負責執行。尚書省的架構最大,下設『吏』、『戶』、『禮』、『兵』、『刑』、『工』六部,負起內政、財政、文教、軍事、法務以及建設的諸般工作。」

  龍鷹愕然道:「竟然是這麼簡單,真沒想到。」

  武曌道:「政治架構愈簡單愈好,最忌是政出多門,功能重疊。唉!不過邪帝一聽便明的東西,顯兒或許到今天仍不清楚,不曉得『侍中』乃門下省的首長,讓一個全無經驗、無才無干的韋玄貞坐入這個位置,會對國家造成多大的損害。」

  龍鷹問道:「侍中是否等於宰相?」

  武曌點頭道:「舊稱三省的首長為中書令、侍中和尚書令,通稱為『宰相』。尚書令一職一直懸空,改為將六部一分為二,由『左僕射』和『右僕射』各統轄三部,故左、右僕射,亦等同宰相。」

  龍鷹開始明白到武曌當時對李顯的不滿。李顯因韋妃而硬將她老爹韋玄貞,從一個地方屬吏提拔為當朝宰相,將武曌千辛萬苦建立起來用人不講門閥、只論才幹的制度,破壞無遺,如讓這種歪風繼續下去,武曌的心血將盡付東流,以武曌的出身和性格,豈肯容韋妃繼續放肆?

  可是只要李顯一天仍是皇帝,他就擁有敗政誤國的權力。位子尚未坐熱,韋妃便無視體制,難怪狄仁傑對她有「急功近利」的評語。但今次回朝,韋妃學乖了。

  武曌輕描淡寫的道:「韋氏犯了和朕同樣的錯誤,但她不明白,朕起用武家的人,是按部就班,且有能者輔之,又有朕密切監察,豈可同日而語?當這蠢兒還要提拔乳娘的兒子為五品官,只因喝過她的奶水,毫無知人善用的能力,朕還能袖手旁觀嗎?」

  龍鷹欲語無言。他尚是第一次聽到武曌承認起用武氏子弟,是她的錯失。

  武曌輕輕道:「朕對邪帝說這麼多不堪提起的事,是要讓邪帝明白身處怎麼樣的局面裡。顯兒被廢後,李旦被立為皇,李隆基就是在這個時候出生。」

  龍鷹從來沒有從武曌本身的角度去理解她,她的情況猶如大軍開赴戰場,眼看主帥不住犯錯,最後會累得所有人全陪這無能低智的主帥吃敗仗,誰不想取而代之?問題在有沒有這個權力。

  武曌道:「顯兒即位,權力勢將旁落韋氏和妲瑪手中,她們任何一個,要殺的人將是邪帝。妲瑪想殺你的原因,邪帝比朕更清楚。韋氏要殺你,是因清楚你是她篡朝奪位的最大障礙,不論在軍方和民間,你都有那種號召力。」

  龍鷹點頭同意,道:「所以我剛去見過隆基,不但向他表白魔門邪帝的身份,還向他清楚道出妲瑪和大江聯顛覆中土的陰謀,以免將來因不夠瞭解而疑慮叢生。」

  武曌道:「邪帝竟是認真的。」

  龍鷹抗議道:「聖上怎會這麼看小民呢?」

  武曌微笑道:「朕指的認真,是邪帝確信隆基是成敗的關鍵,並有信心達致目標。邪帝是一諾千金的人,肯這麼和隆基說,正代表邪帝下了排除萬難的決心,而非只為了阻止朕動武。」

  龍鷹苦笑道:「師姐到今天,仍不相信我對聖門的誠意嗎?」

  武曌若無其事的道:「邪帝提議的計劃雖妙不可言,卻不符朕一向的作風。朕今晚比任何一刻更想殺人,事後朕有絕對把握收拾殘局。邪帝如果仍未能提出切實可行的計劃,穩定塞外的形勢和壓抑大江聯,明天太陽出來時,韋氏和妲瑪將再不存於人世。」

  龍鷹好整以暇的道:「師姐該知動武是下下之舉,因為死的絕不止她們兩個人,而此更為小可汗翹首以待的時刻,所以師姐肯到這裡來,看小師弟有何話說。」

  武曌沒好氣道:「師姐有很多時間嗎?還在淨說廢話。」

  龍鷹沉聲道:「只要回紇一天不倒下去,黠戛斯將可夷然無險,我方則必須由郭元振坐鎮邊疆,整固防務。」

  武曌道:「你剛和朕看過同一封信,該知娑葛時日無多。突騎施落入默啜手上後,等於一把利刃直插入西域諸國的心臟去。更使人憂慮者,是『賊王』邊遨號召力大增,聚眾至四千人,人數翻了一番,正四出搶掠,以壯大實力。由於有默啜為後盾,獨解支討伐他時,邊遨可避進突厥人的勢力範圍去。西域的形勢,正朝我們最不願見到的方向發展。」

  龍鷹道:「小民先殺邊遨,再殺遮弩又如何呢?如果我不能辦到這兩件事,便回來陪師姐一起殺入東宮去。」

  武曌道:「今天婁師德來見朕,望朕批准他告老還鄉,昨晚他才到東宮去見廬陵王,告訴朕是怎麼一回事,不准有任何隱瞞。」

  龍鷹嘆道:「皆因廬陵王向他問及我將以奇兵偷襲邊遨的事,使他曉得機密外洩,因而心灰意冷。」

  武曌雙目殺機閃閃,道:「三思?」

  龍鷹苦笑道:「他不單違背了聖上,也出賣了小民。但卻絕不可殺他,還要裝做若無其事,否則什麼太子登位,李、武聯姻,立即完蛋大吉。」

  武曌啞然失笑,道:「虧你還說得這般輕鬆惹笑,好像你對政治比朕更在行。朕知道,不逼你,你是不肯說出來的,邊遨既知道你要殺他,邪帝仍有把握嗎?」

  龍鷹聳肩道:「知道有知道的打法,不知道有不知道的打法。聖上明鑒,邊遨和遮弩都是死定了。」

  武曌道:「大江聯又如何?透過妲瑪,他們對朝廷的狀況將是瞭如指掌。最怕是妲瑪引進黨羽,會釀成宮廷禍變。」

  龍鷹從容道:「關鍵處在乎飛馬牧場的控制權,只要是落入『范輕舟』手裡,以寬玉為首的突厥人,和以小可汗為首的漢人,勢成對峙之局,只要默啜被拒於邊界外一天,寬玉一方絕不肯動手,小可汗勢將變得孤掌難嗚,屆時師弟會以江湖人的身份,先向香霸動刀子,斬斷他們的財路,再從各方面打擊大江聯。」

  武曌沉吟片刻後,道:「邪帝需要多長的時間?」

  龍鷹如釋重負,知已化解了一場宮廷的大禍,甚至是天下的大禍。恭敬的道:「五年的時間該足夠了。」

  武曌皺眉道:「要這麼長的時間?」

  龍鷹愕然道:「聖上有何問題呢?」

  武曌苦惱的道:「師弟以為師姐在得窺天地之秘後,仍有閒情陪蠢兒、蠢女玩遊戲嗎?」

  龍鷹沒想過的瞪著她。

  武曌仰望掛在天邊的蛾眉月,嚮往的道:「這個位子,已再不能為朕帶來樂趣,為了聖門,朕還犧牲得不夠嗎?好吧!朕答應給你五年的時間,五年後,師弟須自己想辦法了。」

  翌日起來,龍鷹埋首為《道心種魔大法》的手抄卷補上餘下的註疏,只看抄卷變得有點發舊,知在過去五年間,給女帝翻閱了無數遍。

  昨夜他從後園回來,五女仍撐著眼皮子在等他,當他公佈高原之旅,怨氣立即化為喜氣,哪還計較他和武曌說足個半時辰?

  五女中,人雅、麗麗和秀清總算到過山海關,隔遠眺望過塞外的風光,但也如小魔女和青枝般,從未離開中土半步,現在不單有機會到中土外旅遊,且是神秘美麗的高原,莫不興奮雀躍。

  是夜龍鷹享盡溫柔,忽然間,他覺得什麼都不重要了,重要的是須忠於自己,無愧於心。

  小魔女知道將隨時起行,掛念起老父,與青枝吃過早膳後策騎黑兒和棕兒返國老府去。龍鷹則騎雪兒與人雅三女繞著甘湯院走了幾圈,方回書齋開工。

  甘湯院的守衛全換上自己人,由與他有深厚關係的御衛小曾負責。武乘川和榮公公都是知情者,有他們為他掩飾,保密功夫做得妥妥當當。

  臨近正午,龍鷹終於完成任務,將兩冊手抄卷放入鐵盒,交給小曾,再由他親自護送,送往仙居院去。

  他則勉為其難的離開三女,到貞觀殿赴上官婉兒之約。

  漫步皇城,巍峨殿宇,重重疊疊,熟悉親切,途中遇上大小官員,間或有人和他打招呼,顯見胖公公營造出來「確有此人」的手法,已經產生效用。

  王庭經再非子虛烏有的人物。

  表面看來,他與皇城內來去匆匆,各自為己事忙碌者沒有任何分別,只他自己曉得正逆著時代的大洪流,舉步維艱,在可見的未來,仍看不見任何希望和出路。

  武曌從垂簾聽政,到走出簾幕,登上則天門樓稱帝,期間政治黑暗殘忍,酷吏橫行,但總還有跡可尋,就是順她者生,逆她者死。何況武曌英明果斷,知人善任,故大周朝名臣輩出,培養了無數人才,將國家治理得井井有條。而對外軍威不振的唯一遺憾,亦由他龍鷹填補了。

  可是若中宗重登帝位,在背後操縱的是韋妃和妲瑪,掌權的是武三思這種小人,用人惟私,以劣幣驅逐良幣,情況實在不堪想像。

  他要抗逆的,正是這股不可抗逆的洪流。

  龍鷹看到來俊臣,這個酷吏頭子正和幾個官兒在道旁說話,其中一個是宋之問,本是張氏兄弟的食客,現身穿官服,該是因張氏兄弟的關係當了官。

  來俊臣臉容蒼白,昨夜肯定睡不好,眼神閃爍不定,更是心神不安。龍鷹心忖這叫何苦來哉,如當年他真的退隱為僧,就不用陷身今天的情況。他以前的大靠山武承嗣早魂歸地府,今天的武氏子弟之首的武三思,絕不會與他這個滿手沾有唐室子弟血腥的人為伍。宮廷現時的三大勢力,東宮、武氏和張氏,他只能投靠張氏兄弟。

  當太子黨和武氏子弟聯成一氣後,張氏兄弟頓然變得勢孤力弱,唯一的憑侍只有武曌。強弱則有如「進氣」和「退氣」。際此即位在望的時刻,李顯便是從地平升起的太陽,日出東山;武曌雖仍位處中天,光耀大地,卻是不住往西下移,最終將沒入地平。

  彼進此退下,人心的向背,不言可知。

  來俊臣等不知是否因他的醜臉,投來目光,看幾眼後沒再留意他。

  龍鷹心神大定,知自己改變體型之法奏效。像來俊臣般熟悉他的人,心無定見下的隨意一瞥,最容易生出似曾相識的感覺。現在來俊臣全無異樣神色,正表示一點認不出路過者是他龍鷹。

  與上官婉兒幽會後,還要去找胖公公,安排到高原的事宜。他只是向女帝求准讓嬌妻們遠離險地,並沒有說出胖公公隨之一道去的事。女帝和胖公公的關係恩怨相纏,讓胖公公親口向女帝說出來,比較妥當。

  明天風過庭和覓難天將抵達神都,對此他早有安排,透過丘神績囑他們把家小留在揚州,因神都已成險地。

  貞觀殿在望。

  一輛馬車朝他駛過來,龍鷹認得是上官婉兒慣用的馬車,忙停下來,暗裡奇怪,難道大才女想在車內和他纏綿恩愛?

  車停。

  車簾掀起,現出大才女宜嗔宜喜的花容,輕呼道:「太醫大人請登車!」

  龍鷹一頭霧水的登上馬車,坐到美人兒身旁。

  馬車繼續行程,卻是往東走。

  龍鷹訝道:「到哪裡去?」

  上官婉兒湊在他耳邊,嗔道:「誰叫你忽成名醫,有人找你治病呢!」

  龍鷹愕然道:「誰能勞煩我的上官大家,竟放棄了精采的偷情,改為押小弟去診症看病,且明知我是虛有其名的假神醫?」

  上官婉兒道:「當然是個婉兒不敢開罪的人哩!」

  龍鷹終於發覺,馬車正朝東宮的方向馳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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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2 22:59:54 |只看該作者
第七章、門庭若市

  雖然明知如此,可是入目那種「富在深山有遠親」的盛況,比之以前的門庭冷落,仍教龍鷹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尚未抵從宮城通往東宮和東城的宣政門時,馬車就不得不慢下來,皆因十多輛馬車正在大排長龍,逐一經過門關,同時讓離開的車馬穿門過來。一些官員索性下車,安步當車的進去,熱鬧一如外面的洛河區。

  龍鷹咋舌道:「今天是什麼日子?」

  上官婉兒淡淡的道:「自聖上公佈登基大典的日子後,來恭賀的人絡繹不絕,沒有減少過。」

  龍鷹道:「這麼多人,廬陵王如何應付?」

  上官婉兒道:「是一批一批的應付,集齊人數後,到主殿重光殿說出賀辭,便可以離開,最重要的是在賀冊上寫下官階、名字,太醫明白了嗎?」

  龍鷹嘆道:「做人已很辛苦,做官則更難。」

  十多騎從宣政門馳出,領頭的兩人認得的是羽林軍大頭子李多祚,與他並騎的是個二十歲許的年輕人,衣飾華麗,外披錦袍,一頭經過仔細梳理的髮髻,但前額已有脫髮的跡象,可想像幾年後他變成半禿的模樣,長相平凡,身體發胖,肌肉鬆散,神情有點不自然,卻裝出一副傲慢的樣子,皮膚是帶點病態的哲白。

  上官婉兒的聲音在他耳邊低聲道:「這個就是未來的王太孫李重潤,婉兒看著他改變,在房州時為人謙厚,回神都後像變成另外一個人似的。看吧!其他人向他打招呼,他卻是視若無睹。」

  李多祚眼利,認得上官婉兒的坐駕車,舉手致敬。

  上官婉兒掀開簾幕,向兩人請安問好。

  李多祚客氣回應,李重潤亦聞聲望入車窗內,看到上官婉兒,立即瞳仁放大,現出光芒,令他多了點生氣,可是當目光落到龍鷹的醜臉上,毫不掩飾現出以貌取人的厭惡神色。李多祚則用神打量龍鷹,顯是心中有數,曉得眼前醜漢是名震奚國的大國手。

  時間不容許雙方介紹說話,馬車開行,與李多祚和李重潤擦身而過。

  宣政門的守衛增至三十多人,在羽林軍軍服的肩膊處,加釀紅色的肩章,以示他們屬東宮的親衛系統。如狄仁傑說的,其中不少是新手,但平均水準則高於一般羽林衛,人人趾高氣揚,令龍鷹生出暴發戶一朝致富的感嘆。輕輕道:「李顯有改變嗎?」

  上官婉兒以帶點無奈的語調道:「這個誰都不用擔心,他從來都是『喜之者千金不惜,惡之者一芥中分』的人,怕永遠不會改變。」

  龍鷹心忖這就是一個全憑一己好惡處事的人,大才女的形容生動貼切。不過他對韋妃的「此情不渝」,有一天會為他、朝廷和天下帶來災難大禍。

  馬車從敞開的主大門重光門直入東宮,在上次胖公公偷偷帶他來見李隆基經過的廣場停下,不用轉左到倉庫和膳房區去。

  上官婉兒的坐駕車,加入廣場的車群去,成為停在兩邊百多輛馬車的其中一輛,確是盛況空前,可媲美當年武三思於王府設宴款待突厥公主凝艷的景況。

  東宮內傳來陣陣喝采打氣和近十騎蹄起蹄落的急驟響聲。

  上官婉兒道:「宮內的馬球場,正舉行馬球賽,一邊是李重俊、李裹兒、武氏的武延基、武崇訓和武延秀,另一邊是羽林軍的馬球好手。」

  龍鷹心忖根據內定,李顯三女,會分別嫁給武承業之子武延暉,武承嗣之子武延基和武三思之子武崇訓,現在尚未結為姻親,已打成一片,這藉聯姻以達致李、武兩家共同執政之計,不但成功,且成功得過了分。

  龍鷹拉開車門,讓大才女下車,順口問道:「上官大家和本太醫共乘一車,有講有笑,不怕給人說閒話嗎?」

  上官婉兒苗條修長的倩影出現廣場,立即惹得人人矚目。聞言沒好氣的道:「不要忘記你是由王昱推薦給我的嘛!又沒有人有法子找到你,不由我親自押來,有其他方法嗎?也不照照看自己現時的尊容,鬼才會懷疑人家和你有私情。」

  一個形銷骨立,高度則及得上龍鷹,太監模樣的中年人,朝他們走過來,所到處,人人爭著向他恭敬問好,益顯他身份特殊。不過他瘦得不失硬朗,雙目炯炯有神,使人不敢生出小覷之心。

  上官婉兒道:「這個是湯公公,自小追隨李顯,是李顯最信任的人之一,因李顯受過多少苦,他便受多少苦,以前是共患難,現在是共富貴。」

  湯公公隔遠向兩人打恭作揖,道:「上官大家好,這位定是能妙手回春,治好奚王之子令群醫束手的怪病的神醫王庭經先生哩!」

  不要看他瘦削,卻是中氣十足,聲如洪鐘。近看更發覺他長在瘦肩細脖之上的頭顱,不合比例的巨大,讓人一見難忘。

  龍鷹苦笑,改變聲音道:「公公勿要誇我,只是湊巧碰對了。公公怎會曉得在萬水千山外發生的事?」

  湯公公步履少許蹣跚的來至兩人身前,悠然道:「王妃想先見上官大家,太醫便交由公公招呼。」

  兩個小太監及時趕到,領上官婉兒去見韋氏。兩人雖明知湯公公要遣開上官婉兒,好來個獨自盤查,偏是毫無反對之計。

  上官婉兒去後,湯公公領著他朝重光殿的長石階舉步,閒話家常的道:「人說『千軍易得,一將難求』,公公卻認為『千將易得,一醫難求』,遠有春秋時期的扁鵲,著有《扁鵲內經》和《扁鵲外經》,惜已因戰火佚失。近則有華佗,不但是觀形察色的診症高手,方藥針灸,無一不精,最能流芳百世者,是其開腹之術。故扁鵲、華佗,能並稱傳世。據奚人所言,奚王之子所得怪症,使他未老先衰,可是經太醫大人用藥後,幾個時辰立告霍然而愈,到現在長得比其他孩子更粗壯威猛。而太醫留在奚國的十多天,幾乎治好了遠近來求診者的所有奇難雜症,一劑起兩劑止,不論新病舊患,無不霍然而愈,太醫神乎其技的醫術,定可與扁鵲、華佗先後輝映。但我們也知太醫正伺候聖上,難以分身,只好央求上官大家,怎都要將太醫請來。」

  龍鷹放下心事,知對方沒懷疑過自己是冒充的,一來自己的名位,是在五年前安排妥當,二來為奚人治病的事,事實俱在。隨口胡謅道:「我怎敢與前輩大家比戰?仗的只是累世傳承的家學,加上對草藥和藥方的好奇心。哈!總而言之,四個子可概括小弟的所謂醫術。」

  湯公公領他步上長階,三十多步石階未至一半,殿內已傳出請安問好的呼聲,至少二、三十人一起發聲,震得殿堂轟鳴迥響。

  湯公公興致盎然的問道:「究竟是哪四個字呢?」

  龍鷹湊近他一點,故作神秘的道:「就是『以毒攻毒』的四字真言。哈!」

  湯公公失聲道:「以毒攻毒?」

  龍鷹好整以暇的道:「於小弟來看,人體內充斥各種毒素,幸好人有天然排毒的功能。用個比喻來說,人身正是個小天地,如外面的天地般,處處是大戰場和小戰場,一旦吃敗仗,便是生病。哈!外面的那一套,可照搬到裡面去。」

  龍鷹絲毫不擺神醫架子,顯已爭得湯公公好感,佩服的道:「難怪太醫如鶴立雞群,得聖上和胖公公重用,上官大家又對你推崇備至,許為『天下第一神醫』太醫可否順便為公公排毒?」

  龍鷹明知這是隨之而來的「後患」,亦知無法拒絕,幸好在奚國之旅的路途上,沒有浪費時間,不但將《萬毒寶典》讀得滾瓜爛熟,又活學活用,且像神農氏嘗遍攜帶的「百草」,對症下藥是駕輕就熟。在入殿前扯著湯公公到台階頂的一邊去。裝模作樣的拉著他的手把脈後,道:「公公是否有雙足腫痛之患?」

  湯公公讚嘆道:「太醫確是醫術如神,二十多年來,給我把脈診症的所謂名醫,少說亦有數百個,只有太醫一矢中的。唉!此腳症困擾得我很痛苦,沒有一晚是睡得好的。」

  龍鷹心叫慚愧,他哪有這個能耐,只因剛才從他的步伐,看穿他雙腳有問題。不過他的感覺和靈應,卻非是扁鵲和華佗及得上,早憑直覺生出治病的靈思,道:「此病又叫腳氣,是風毒的一種,源於五臟六腑的失調,長年的憂慮亦會形成此情況,就像敵勢強大,長期給壓在下風。」

  湯公公誠惶誠恐的道:「有得救嗎?」

  龍鷹摟著他肩頭朝殿門走,道:「待會小弟會使人送來十四劑藥,早晚服用,如此七天之後,包保公公如脫胎換骨,下次小弟回神都時,公公已變成個大胖子。哈哈!」

  湯公公駭然道:「太醫要去哪裡?沒有太醫,我怎辦好?」

  龍鷹道:「每隔一段時間,我便要深入靈山秘林採藥,否則哪能弄出能為公公驅除風毒的藥方?」

  三十多個大小官員從前殿蜂擁而出,兩人避往一旁。入門後,置有一桌,上放供人簽名的名冊,十多人正在輪候,有親衛維持秩序。

  龍鷹愕然道;「不是去為王妃治病嗎?」

  湯公公道:「三天之前,除尚藥局的人外,聽過太醫大名者,怕只有區區數人,但多是從未有機會見過太醫。但忽然間,太醫之名傳得沸沸揚揚,人人津津樂道,但最使我們震撼的是,當宗楚客宗大人向負責外事的人查詢,方知奚王曾多次遣使臣到神都來,想請太醫到奚國去,亦從奚人處獲悉太醫神乎其技的醫術。奚人且告知他們,太醫不單醫術如神,兼且能知過去未來,又武技強橫。在奚人眼中,太醫猶如神人。如太醫般出眾者,理該名傳天下,現在公公才明白,太醫根本不慕名利。如華佗般不喜逢迎,不攀附權貴。換過別人,知有機會入殿去見廬陵王,怎會像太醫般一臉不情願?」

  龍鷹心叫慚愧,他自是怕自己陣腳未穩下,給人看穿,有什麼情願不情願的?不過打蛇隨棍上,是他的拿手好戲。道:「公公有所不知了,寒門家訓,須緊守韜光養晦之道。公公可知扁鵲是怎樣死的?他給秦武王治病,遭到另一太醫的妒忌而被殺害。華佗亦被收監,曾打算把著作傳給獄吏,獄吏不敢接受,華佗只得在臨死前,把著作焚燬。小弟練武便是為這個原因,至少有防身的本錢。至於能知過去未來,只是笑話,皆因奉有密令,不得不裝神弄鬼。哈!公公明白哩!」

  湯公公似明非明的道;「太醫真謙虛,令尊肯定是個有大智慧的人,我們活在宮廷內的人,比任何人更能體會太醫的話背後所含的深意。不要讓廬陵王久等了,太醫請。」

  重光殿貴為東宮的主殿,為太子治事和接見臣下之所,規模龐大,由前後並接的三座殿閣組成,面寬十一間,進深達十七間。兩側置兩亭兩樓,坐北朝南,四周圍以迴廊,設四門及角樓。殿內美輪美奐,富麗堂皇。

  重光中殿北端,一排擺開十多張太師椅,倚旁置茶几,不分尊卑的坐著十多人,正在品茗閒聊,氣氛融洽,見湯公公領著個高大的醜漢入殿,立即停止說話,十多雙眼睛朝龍鷹身上投來,其中五對眼神,特別銳利凌厲。

  龍鷹首先看到的,是坐在中間的李顯,能立即認出是他,不但因他的服飾和位置,更因他的氣質。李顯確和武曌有幾分酷肖,有著一種自幼受到良好教育、世家子弟般的氣度,可是卻予人羸弱的感覺,上唇留著與他整體外形不太相襯的濃密黑髭,仍無增他的男兒氣概,看年齡該接近四十歲,龍鷹直覺掌握到他是個多情而善感的人。

  正如武曌對自己這兒子的評語,他是個全憑個人好惡,不按朝廷制度行事的人,像如此莊嚴的殿堂,當作是尋常客廳般,以之為閒聊之所,即可見一斑。

  武三思坐在李顯右側,不見一段日子,他胖了少許,容光煥發,當然因發現本苦無出路的天地,柳暗花明下,疑無路處竟別有洞天,故春風得意。

  想起他出賣自己,不由心中有氣,恨不得揪他出去痛揍一頓。

  李顯另一邊坐的是宗楚客,仍是一副胸有成竹、氣定神閒的神態,卻沒有刻意打量他,沒有露出懷疑的神色。

  龍鷹醒悟過來,宗楚客比其他人在他身上下過更多功夫,並因而對他盡去疑慮。龍鷹暗想換過自己是他,亦沒法從這樣一個奉命隨泰婭等奚人回國的醫師,聯想到其他事情去,頂多猜到是武曌拉攏奚王李智機的手段。正因他治好李智機兒子的怪病,奚人才全力協助大周對付孫萬榮。

  宗楚客著陸石夫留意自己行蹤,純為找他去為韋妃治病,絕無他意。

  想到這裡,龍鷹神氣起來,以配合「王庭經」的步伐,朝眾人邁步。

  他改動體型後,走路的姿態亦隨之自然改變。

  只看武三思看著他醜臉眼內閃過的神色,便知他扮「王庭經」是如何成功。

  宗楚客首先站起來迎接,其他人亦被逼站起來,只有李顯和武三思仍然坐著。

  宗楚客一副禮賢下士的高姿態,呵呵笑道:「聞名不如見面,太醫的事本官聽得多哩!今天終有幸得見。」

  龍鷹運起魔功,從雙目釋放,投往宗楚客。因魔種的關係,一向以來,他的眼神斂而不發,雖然魔光湛然,卻是內藏的,使他眼神深邃難測,如夢如幻,引人入勝。

  這麼般改由向內而往外,即使熟悉他者,仍沒法從眼神認出是他龍鷹。

  此刻的他,大有重當臥底之感。

  連忙立定,行官禮,向李顯等請安問好。

  李顯現出歡喜的神色,沒有因他貌醜而不悅,笑道:「太醫請坐。我們剛在談論太醫,還有個天大重要的難題,想向太醫請教。」

  湯公公於李顯,等於胖公公於武曌,絕非下人的身份,豎起拇指大讚道:「王太醫名不虛傳,確是有真材實料的大國手,公公剛領教過了。」

  眾人大訝,更知湯公公罕有贊人,態度頓然更為改善。

  湯公公又指示伺候的小太監搬來椅子,讓龍鷹坐在李顯和宗楚客間的位置。

  龍鷹甫坐下,武三思的問難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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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妙問妙答

  不用武三思說出來,只看眾人神色曖昧、未語先笑的態度,已知他們關心的是何事。如李顯般,終日無所事事,吃喝玩樂,更不愁沒有美女,唯一需愁的是應付美女的能力。

  果然武三思道:「一般的壯陽之藥,大同小異,服用多了害處多過好處,不知王神醫在這方面有沒有獨門心得?」

  李顯雙目立即射出渴望神色,其他人無不露出洗耳恭聆的姿態,宗楚客亦不例外。只有站在李顯身後的湯公公毫不在乎,因不論龍鷹說得如何天花亂墜,與他仍沒有半點關係。

  龍鷹瞥湯公公一眼,故作神秘的道:「四個字。」

  湯公公頷首表示有會於心,其他人都是一頭霧水,摸不著腦袋。

  其中一人忍不住的道:「究竟是哪四個字?」

  湯公公道:「這位是鄭普思鄭先生,乃江南名士,精研風鑒相人之術。」

  龍鷹看這個鄭普思,相當年輕,文秀整潔,白淨的臉,一派書生模樣,頗有氣度,只是眼肚浮腫泛黑,使龍鷹直覺感到他是那種從來不會放棄尋歡作樂的機會,縱慾過度的人。他相學方面的功夫如何,當然不清楚,但他是李顯的最佳玩伴之一,則無疑問。

  龍鷹喜道:「鄭先生可給庭經看個相嗎?」

  李顯對他的答非所問,竟非常歡喜,開懷笑道:「王神醫是個很有趣的人呵!」

  另一人嘆道:「究竟是哪四個字呢?」

  人人現出期待之色,因關係到每一個男性的難言之隱。

  湯公公欣然道:「葉靜能葉大人是尚衣奉御,以奇門遁甲名顯江湖,且能以五行之術入武,他的『大衍劍法』,在江湖上亦是如雷貫耳。」

  葉靜能笑道:「聽說王神醫也是武術的大行家,有機會定要向神醫討教。」

  此君顯然對自己的武技信心十足,自然而然流露出捨我其誰的驕姿狂態,不過他確非虛有其名之輩,龍鷹一眼瞧去,已知他的武功與宗楚客相差不遠,難怪能在李顯的親信裡爭得一席位。分別在宗楚客能深藏不露,而他則是鋒芒四射。

  葉靜能三十剛出頭的年紀,皮膚黝黑,像從來不刮臉弄得鬍子滿面,掩去大部分顏容,肩寬膊厚,脖粗如牛,不用懂武功亦有能力與獅虎赤手相搏的樣子,屬天生異稟的人,雙目精芒電閃。

  龍鷹微笑道:「最不該迫不及待聽這四個字者,葉大人肯定是其中之一。」

  眾人爆出轟堂哄笑。

  此時殿外聚集了近三十個要到來恭賀的官員,李顯卻是視若無睹,拍腿笑得上氣不接下氣的道:「神醫看得極準,靜能曾有連御十女而面不改色的紀錄,第二天起來,仍可如常走路吃飯。」

  由李顯說出來的笑話,當然比龍鷹說的任何笑話更好笑,人人笑得前仰後合,辛苦至極。

  龍鷹心忖,如外面等得發慌的大小官員,知道他們因談論這方面的事而延誤,累他們久等,不知會有何感想?

  又有一人嘆道:「安石雖對鄭先生的鑒人之術一竅不通,也感神醫是奇人奇相。請恕安石直言,初看神醫時,實看不到出奇之處,可是相處下來後,愈發覺神醫魅力四射,愈瞧愈教人歡喜,尚未說出是哪四字真言,已盡收先聲奪人之效。」

  李顯嘆道:「確是精采。這位是韋安石韋大人,分別多年後,今天又再共濟一堂。」

  原來是李顯以前東宮的舊屬,李顯當他的短命皇帝時,韋安石定得重用,李顯失勢後,不用說也知韋安石被武曌投閒置散,現在韋安石的好日子,終於盼回來了。

  只看韋安石繞個彎來指龍鷹醜陋,說得不著痕跡,令聽者舒服,便知他是逢迎捧拍的箇中能手。

  韋安石年近花甲,官樣派頭十足,像永遠戴著副假面具。

  武三思對龍鷹這丑神醫的態度頓然不同,笑道:「請神醫解謎。」

  此時湯公公俯身在李顯耳旁說了幾句話,李顯現出不情願的神色,湯公公又多加幾句,他才勉強點頭。

  湯公公向殿門負責的太監手下打出放人進來的手勢。

  恭賀者退走後,人人目注下,龍鷹好整以暇的道:「根、苗、花、果。」

  最感訝異的是湯公公,還以為龍鷹又是說「以毒攻毒」四字。

  李顯等由上至下,無不現出深思之色,皆因四字本身,隱含某種顛撲不破的道理,耐人玩味。

  宗楚客代眾人說出心中感受,正容道:「神醫確與眾不同,根、苗、花、果四字,從未載於任何醫典,又大有深意,不知如何可用在醫道上呢?」

  龍鷹本懷疑宗楚客是大江聯的人,但這麼相處下來,直覺感到他只屬秦時呂不韋之流,看中李顯是可居的奇貨,不過像宗楚客這類人,肯定野心極大,自私貪婪,為求目的,不擇手段。

  坐在龍鷹那一邊盡端處的年輕武士道:「神醫的看法,與我們武人的看法不謀而合。練武最重根和苗,苗者資質也,根者是基本功,還要勤加灌溉,方能開花結果。在下宇文破,負責東宮的防務。」

  眾人之中,數他最年輕,二十剛出頭。來自世家大族的人,自有股與別不同的氣質和神采,頎長挺拔,潔白少女般嬌嫩的臉上泛出健康的紅暈,眼神精靈堅定,一派天下任我縱橫的氣勢。

  龍鷹早已將他歸入一流高手之列,宇文世家在唐初時高手輩出,這宇文破能被李顯重用,可說是後繼有人了。

  李顯嘆道:「如果我少時懂得這個道理,今天便不用向神醫請教。」

  眾人很想笑,卻不得不苦忍,是因聽出李顯言下望洋興嘆的失落。

  解鈴還需繫鈴人,龍鷹悠然道:「如果我要教廬陵王去練功練氣,才能令大地春回,還用在醫界混嗎?哈哈哈!」

  眾皆莞爾。

  李顯喜出望外,道:「請神醫指點,本王必重重有賞。」

  龍鷹早把李顯掌握通透,如他非是如此這般的一個人,亦不會被韋妃操縱。道:「小人是墨家的信徒,講求生活簡樸,我為廬陵王盡心盡力,皆因廬陵王乃天下景仰的未來明君,萬民福之所繫。千萬勿要予小人任何饋贈。」

  由一個不慕名利、不受賞賜的能人異士的口中,說出捧拍之言,比之任何拍馬屁更有力。

  李顯擊節讚嘆,道:「除練武之外,還有何妙手回春之法?」

  武三思鼓掌道:「妙手回春。哈!廬陵王的遣辭用字,妙不可言。」

  人人看出李顯對龍鷹大有好感,態度更趨親切,當足他是自己人,氣氛融洽。

  賣關子一向是龍鷹的看門功夫,道:「不要以為練武定可大增御女的能力,查實剛好相反,所謂練精化氣,固本培元,會使人因武忘色,如征伐過度,更大損元氣,致武技減退。不信可問侍衛長,他上次和女人歡好是多久之前?」

  龍鷹的感應是多麼厲害,一個照面,立即看出宇文破已臻先天真氣的上乘之境,元氣斂而不發,精純至極,絕非戀色貪花之輩能辦得到。

  眾人目光全投往宇文破,累得他嫩臉脹紅,囁嚅道:「忘掉了!」

  震殿狂笑。

  今次李顯笑得忍不住淚水,開懷至極。

  武三思旁一直沒說過話的官兒道:「醫者望、聞、問、切,神醫只看一眼,立知宇文侍衛長過去一年或兩年都未碰過女人,神乎其技至極。」

  大家笑得更厲害。

  宇文破雖被調侃,但沒絲毫不悅之色,只是非常尷尬,可見說話者和他有一定交情,又或慣了言語無禁。

  那官兒往前俯身,別頭向龍鷹道:「下官李遠懷,一直在廬陵王下辦事。」

  他長相普通,而眼神靈活銳利,屬足智多謀的人物。

  龍鷹雖然尚未揭盅,沒人曉得他葫蘆裡的藥,卻沒有人感不耐煩。而龍鷹已建立起醫術如神的形象。

  湯公公道:「李大人確沒有過譽,剛才入來前,神醫一眼看出小人受腳患困擾,還開出獨門藥方,包保小人在七天內霍然而愈。」

  眾皆讚嘆。

  宇文破道:「下官本是最不該追問的人,現在連我也很想知道。」

  他的話再次觸動各人的笑脈。

  萬眾期待下,龍鷹向李顯道:「庭經的固本培元之法,切實可行,就是『睡覺』,而此睡不同彼睡,睡時能『心腎相交』,元氣天然蓄聚,不論今晚如何大戰連場,明天醒來立即變得生龍活虎,精力充沛。哈!練武功當然千辛萬苦,動輒走火入魔;練睡功則純是一種享受,心腎相交,正是睡功的無上心法。」

  李顯不單不認為龍鷹是虎頭蛇尾,還精神大振,試問一個要燈光火著才可入睡的人,怎會睡得好?豈知龍鷹從法明處得悉他此一情況,故對症下藥,切中李顯的痛處。

  任他李顯是太子還是皇帝,睡不好就是睡不好,誰都幫不上忙。

  宗楚客點頭道:「何謂心腎相交?」

  龍鷹道:「所謂『心』,就是腦袋,心神失守,會成驚風之症,所謂驚生於心,痰生於脾,風出於肝,熱出於肺,因此『豁痰』、『怯風』、『解熱』乃醫家手段,懂此者已可成名醫。」

  龍鷹自幼飽覽群書,所學極雜,加上胖公公師父韋憐香著的《萬毒寶典》,說起來頭頭是道。

  李顯心切問道:「腎又如何?」

  龍鷹從容答道:「腎者,五臟六腑之謂也,以腎總其稱。心主七情,喜、怒、憂、思、悲、恐、驚是也。腎主六淫,風、寒、暑、濕、燥、熱是也。只要我針對廬陵王的情況,調配出十劑丹方,每四個時辰服用一次,再觀其後效,然後再配製新方,包保廬陵王可脫胎換骨,縱橫無敵。哈哈哈!」

  李顯大喜拜謝,視他如再生父母。

  湯公公提醒道:「神醫不是出門在即嗎?」

  無一人不現出注意之色。

  此為必然後果,如果龍鷹的醫術確如他說的那般輕鬆容易,應驗如神,即使本身沒有問題者,亦想請他去醫治有此需要的親戚朋友,又或紅顏知己。

  龍鷹擺出赴湯蹈火,在所不辭的姿態,昂然道:「公公放心,我醫不好廬陵王的……嘿!廬陵王的新症,不會離開神都半步。」

  李顯大笑道:「新症?哈!確是新症。」

  眾人陪笑,笑得最開心的是武三思,這壞傢伙正是一手造成李顯新症的人。

  湯公公又低頭到李顯耳邊說話,該在促他放人。

  但李顯還捨不得放人,亦可能是破天荒首次顯露不畏惡妻的氣魄,道:「神醫何時再到東宮來為本王診症?」

  龍鷹知道為「王庭經」爭取李顯的好感,對他的未來極端重要,把心一橫,道:「今晚如何?」

  李顯現出感動神色。

  龍鷹道:「小人還會帶三帖方劑來讓廬陵王試服。」

  李顯差點落淚,歡喜到不得了的道:「能得遇神醫,是我的幸運。」

  以皇室貴胄來說,這樣的話,實屬極限。

  只要不是盲的,也知龍鷹將成為李顯的寵臣。

  龍鷹敢將話說得這麼滿,是曉得藥劑不奏效,還有魔種做後盾。他的魔氣便如「少帥」寇仲的長生氣,有起死回生之力。

  李顯仍捨不得讓他走,雙目放光的道:「世上是否真有『御女之術』?」

  這話題撩起所有人的興趣,只湯公公是唯一例外,又低頭催促李顯。

  龍鷹道:「御術和媚術,並存於世,男練御術,女習媚術,為武術的旁支,其功效卻不在武功之下,故美女可傾國傾城,為君者必須慎之。」

  宇文破立即露出尊敬神色,顯是認為龍鷹不像大多數繞在李顯身邊的佞臣。而龍鷹這番話,正是說給宇文破聽的。他不但要爭取李顯和韋妃的好感,還要贏得白道武林的尊敬。

  當「龍鷹」被排斥,「王庭經」的身份會變得非常重要。

  提及媚術,亦是在試探宗楚客,如他與妲瑪是同路人,怎都會有點反應,瞞不過龍鷹的靈應。

  然在座者除武三思這個學過御女術者,作賊心虛的心神顫動外,宗楚客一如其他人般,只是聽得津津入味,由此可判斷,他只是個野心家,而非大江聯的人。

  武三思笑著道:「天生狐媚者,算否是一種媚術呢?」

  眾皆失笑。

  龍鷹微笑道:「是個根和苗的問題,長得美貌可人者,叫得天獨厚,修習媚術事半功倍,但媚術並不止於此,能炮製出媚丹,輸入想媚惑的男人體內去,再以媚氣引發,不論對手武功如何高強,亦可予取予攜,竄盜其真氣。不論御術媚術,同是採陰補陽,又或采陽補陰之法。」

  在座者,包括武三思和宇文破,莫不現驚怵之色。

  李顯讚道:「神醫確是博學之士。」

  又嘆道:「雖是意猶未盡,不過王妃正在苦候神醫,本王不得不放人,期待今晚神醫來時,有更充裕的時間。」

  龍鷹心忖,自作孽,不可活,但形勢所逼下,已身不由己。告辭時,連李顯也站起來,恭送他在湯公公領路下從後殿門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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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2 23:00:33 |只看該作者
第九章、未來皇后

  馬球場上兩隊人馬,每隊五騎,正在馳騁爭逐,看誰能以鞠杖,將在地上滾動的小球兒打進對手的壘門去。

  圍觀者達數百人,近半為宮人、宮娥和太監,其他該為武氏子弟,或與他們有關係的高官子女。大部分是年輕人,更有七、八歲的小童,人人拚命為場中兩隊競賽者高呼打氣,每當有精采場面出現,便叫得震天價響,喝采聲潮浪般起伏,震盪著馬球場四周的殿宇高樓。

  龍鷹心忖,難怪遠在入門的廣場處也可聽到歡呼聲。

  湯公公領他在如牆堵般的圍觀者後面走過馬球場,他顯然因有望治癒頑疾,心情極佳,向龍鷹笑道:「球賽完結後,恐怕他們需由神醫開藥給他們治腔喉。」

  此時馬球落在球隊裡唯一的女將的鞠杖上,此女頂多是十五歲,長得眉目如畫,皮膚吹彈可破,身段勻稱,在馬背上矯健如神,控球連過敵方兩騎,才將球交給從右後方衝上來接應的另一個隊友,贏得震天叫好聲。

  美麗少女在全男班的球手裡,如萬綠叢中一點紅,非常引人矚目。

  她沒有停下來,策騎從中路朝尚餘三百步對手的壘門推進,呼應接球繼續推進的隊友。在打氣聲裡,自然而然流露出靈巧伶俐,又是沉著老練的神色,唇角帶著一絲驕傲任性的笑意,似乎勝利永遠被她掌握於手。

  湯公公在龍鷹耳邊道:「她是廬陵王的麼女裹兒。」

  龍鷹早猜到是她,受到神都年輕人注目乃當然的事,不但因她美貌誘人,更因廬陵王回朝登上太子之位,此美女立成新貴。

  問道:「接球者又是誰?」

  湯公公以帶點不屑的語氣道:「他是廬陵王的第三子李重俊,非是王妃所出,而是宮人之子,廬陵王最頭痛的正是他。」

  李重俊十七、八歲的年紀,體型健碩硬朗,有一雙閃閃有神的眼睛,鼻管高隆,唇令分明,嘴角上翹,顯出自負大膽的性格,但身手確是不凡,騎功了得,不過對手的羽林衛馬球好手亦非弱者,緊貼著來奪球,逼得他沒法返回中線,還愈往場邊靠近。

  眼看再下去會被逼出場外,李重俊鞠杖疾揮,「呼」的一聲,球兒從這一邊直送往另一邊,就在李裹兒馬前七、八步處經過,準確無誤落在另一年輕隊友馬下。

  本來這年輕隊友尚差十多步才趕至接球的位置,幸而他拍馬加速,又俯前探身,恰恰接著馬球。

  由於此人沿邊趕上來,對方的後防又集中全力纏緊李重俊兄妹,變得空門大露,只要他從邊區繞往壘門,將大有入球奪籌的機會。

  喝采聲攀上浪峰。

  湯公公道:「這位是武家子弟裡最出色的後輩武延秀。」

  原來是有「神都小霸王」之稱的武延秀,他是武承嗣的兒子,在神都橫行霸道,曾與令羽爭奪舉舉,後奉命到突厥迎娶凝艷公主,被默啜扣留,丟盡大周的面子,他老爹亦因此失寵。

  不過這小子的確長得好看,高大英俊,只是有一種視天下人不如己的浮誇神態。當人人以為他將直闖敵陣,發球取勝之際,他竟趁對手來救亡之時,將球送往李裹兒。

  美麗的未來郡主喜出望外,鞠杖一揮,一氣呵成的將球兒打進對方的壘門去。喝采聲將報籌官的聲音完全掩蓋,整個馬球場沸騰起來。

  龍鷹心忖,這小子定是對李裹兒有意思,否則不會放棄出鋒頭的機會,而將榮耀讓予李裹兒。只是李裹兒已被定了要嫁給武三思之子高陽王武崇訓,沒有武延秀的分兒。不過在宮廷之內,男女關係隨便,兩人只要情投意合,私通偷情乃等閒事,誰會理會是否有悖倫常?

  對武家子弟和李顯一族,在此刻他已有深刻的理解。

  武氏的人,因武曌而成一朝致富的暴發戶,以前沒有的,現已成囊中之物,遂對權位展開無休止的追逐,行事不擇手段,武承嗣和武三思是最佳例子,最怕的是打回原形,還被誅家滅族,在這種心態下,武氏上下一心的為保持權位而奮鬥。

  李顯被趕下台後,長期受壓制,現在卻是失去了的忽然又重歸手上,他和妻兒們對禍福無門的感受,比任何人都要深刻,更清楚只有將權力握牢手上,方能保證美好的將來。

  正是在這種情況下,加上李顯行事但憑一己好惡,武三思則是逢迎捧拍的能手,又打通了韋妃這一關,故兩家人一拍即合,如魚得水。

  湯公公的聲音在他耳邊道:「能有今天的日子,以前吃過的苦,再不算是一回事。我們都很感謝梁王,全賴他冒死向聖上說項,玉成廬陵王回朝的事。聽說有很多人反對,而反對得最厲害的是那個叫鷹爺的人。」

  龍鷹聽得發怔,世上竟有如武三思般的人,可將事實倒轉來說。

  忍不住問道:「鷹爺為何要反對?」

  湯公公以洞悉世情的語調道:「這是個非常厲害的人,一直希望聖上收他為義子,更妄想可循此捷徑扶搖直上。哼!」

  龍鷹心忖,武三思這小子造夢亦未想過他向李顯炮製的惡毒謠言,會從湯公公之口傳入他耳裡。

  切膚之痛下,他終於對武三思心死。他明白了為何李顯返神都後,一直沒有拜訪狄仁傑,正因有武三思這卑鄙小人從中弄鬼,搬弄是非,惡意中傷。

  對於敵人,龍鷹總能掌握透徹,問題在他雖然不喜歡武三思,卻從沒有以他為敵,以致未能預見今天的情況。

  他非是不知道朝中正直之士,對武氏子弟禍國殃民深惡痛絕,不過隨著作惡多端、滿手血腥的武承嗣病歿,他又取武氏子弟而代之,擊殺孫萬榮,武氏子弟的禍害至少在表面上有所紓緩。

  可是對於以武三思為首的武氏來說,他們清楚明白如讓狄仁傑一眾正直的重臣受李顯重用,自己在朝廷將再無立錐之地,唯一保持武氏權力的方法,是離間李顯與非屬武氏派系的朝臣關係。以武三思的詭辯才能,白可變黑,黑可說成白,加上李顯是個沒有主見的人,武三思又有先入為主之利,而環繞李顯身邊者,如宗楚客之流,誰不希望在一朝天子一朝臣的情況下,登上高位,故與武三思臭味相投,變成蛇鼠一窩。

  李顯集團的最大弱點,是韋妃,她才是集團的真正主事者。這個龍鷹即將見到,還要為她治病的女人,野心漫無止境,若要倣傚武曌的先垂簾聽政,後再登上九五之尊之位,必不為以狄仁傑為首的正直朝臣派系所容。武三思正覷準此空隙,乘虛而入,不但與韋妃私通,還成為她唯一信任的夥伴戰友。

  這些想法電光火石般在他腦海掠過,知道另一場宮廷大禍,橫亙在未來。

  他隨湯公公沿著一道迴廊,離開馬球場,朝後宮方向深進。

  沿途不少院殿樓房,正進行修葺的工程,工匠們此來彼往,一片送舊迎新的氣氛。

  龍鷹心裡則是百感交集。

  湯公公提醒道:「待會見到王妃,千萬不要告訴她廬陵王和神醫所談論的事,只說為廬陵王診症便可以了。」

  龍鷹道:「她會問嗎?」

  湯公公道:「以前不論事情大小,亦會問個一清二楚,現在則很難說。我當神醫是自家人,才會和神醫說這些事。」

  龍鷹違心的道:「我和公公是一見如故。」

  兩人開始進入後宮的範圍,經過院門,迎面是玲瓏的湖石堆山,繞過山石後豁然開朗,院落內古木搖曳,假石山成不規則佈局,加上參天古樹,自然野逸,具有濃厚的園林氣氛。

  再穿過一座門,進門正面是繁花殿,左右各有配樓,殿與大門之間全部以遊廊相連,圍出方整的庭園,周圍遍植松柏,清幽雅致。

  殿內傳來女子說話的聲音,並不止是一、二人說話,而至少有兩組人在笑語交談,其中一個聲音正是上官婉兒動人悅耳的嬌柔嗓子,龍鷹心中一動,詐作受園林景色吸引,往左邊走過去,負手欣賞園光林色。

  湯公公怎知有詐,心忖橫豎遲了,也不在乎多遲片刻。

  龍鷹自然而然進入魔種的凝聽狀態,遠在百多步外繁花殿內的所有聲息,全被他收入魔法葫蘆內似的,還濾去了其他雜音,只餘上官婉兒熟悉的鶯聲燕語。

  她道:「是從梁王處聽來的嗎?」

  另一個充滿威嚴的女聲道:「從何處聽回來沒有關係,有關他們兄弟的惡行,罄竹難書,只是今次實在過分,連小小一個洛陽令,只因他兄長是張昌宗和張易之,竟可公然受賄,為所欲為,還有規矩嗎?」

  龍鷹心中暗嘆,武三思是一不做、二不休,好人壞人一視同仁,在韋妃前搬弄張氏兄弟的是非,目的是要李顯和韋妃更倚仗他。

  他提供的東西,正是韋妃最需要的。機密可當人情,是非更可做人情。

  亦感受到上官婉兒的為難處,當年為扳倒武承嗣,在龍鷹同意下,她透過太平公主去拉攏張氏兄弟,並由太平公主做出保證,異日李顯回朝,絕不虧待他們兩兄弟。

  上官婉兒與武三思關係密切,武三思多少聽過風聲,遂大力破壞李顯夫婦和張氏昆仲的關係,以免肥水流入外人田,讓李顯一方與張氏兄弟聯成一氣。

  龍鷹幾可預見未來的發展,張氏兄弟見勢不妙,必拚死反抗。說到底,他們始終屬武曌的人,若一個處理不好,動輒會惹毛武曌,那時將沒人能估計後果。

  龍鷹首次考慮,該否由自己親手宰掉武三思,一了百了。

  上官婉兒默然無語,沒有答韋妃,或許不知如何答她。

  韋妃有點好笑的道:「張昌儀受了五十兩金,竟忘掉賄賂者的名字,依稀記得是姓薛的,竟責難負責此事的官兒說:『只要是姓薛的,就授給官職。』結果這一年的選人中,共計六十餘個姓薛的人授官。哈!真是荒天下之大謬。」

  龍鷹也在罵張昌儀,亦知韋妃也好不了多少,硬將她老爹升上宰相之位,為害更大。但像韋妃這類人,不論做什麼都認為自己是對的,也就見怪不怪。

  上官婉兒輕輕道:「不過他們在廬陵王回朝一事上,的確曾盡心盡力。」

  龍鷹登時對上官婉兒好感劇增,竟敢在這當兒為張氏昆仲說好話。

  韋妃冷笑道:「太平早和我們說了,但今次梁王到房州去接我們回來,全賴梁王向聖上冒死進言,他們只是袖手旁觀,沒有幫腔。」

  上官婉兒欲語無言,難道說武三思謊話連篇嗎?

  龍鷹不想耽擱過久,惹湯公公起疑,大讚幾句後,隨湯公公到繁花殿去了。

  繁花殿面闊五間,深進三間,四面全部敞開,迴廊環繞。最有特色的是天花用楠木製成,井字形的天花板,每一板均雕上花草紋,不施色彩而保留硬木原色,古樸高雅。

  殿內的佈置古色古香,充盈日常生活氣息。

  不用猜也知是韋妃者,正擁被半躺在一張長臥椅上,上官婉兒坐在她身側,與她喁喁私語,態度親熱。

  六個宮娥在廳子一角,圍著大圓桌在做針黹刺繡,互相交頭接耳,神態輕鬆。

  於踏入殿門前,湯公公唱喏道:「尚藥局太醫王庭經王先生到。」

  稱他為先生,是非常客氣尊重。

  近十雙目光朝他投來。

  韋妃的年齡在三十六、七歲之間,不算美,有種冷若冰霜的味道。她膚色很白,雖在抱恙的當兒,仍是精神旺盛。她的臉龐在比例上長了少許,所以縱然五官精緻,仍使人感到在配合上不自然,算不上美女的標準。但最令龍鷹吃不消的,是她深邃而嚴肅的目光,和臉上那副頑固偏執的神情。

  換過自己是李顯,也希望有人能代勞,安撫她、伺候她,好讓自己有安樂日子過。

  「卑職王庭經,參見王妃!」

  韋妃有點勉強的堆起笑容,盡量溫柔的道:「王太醫請坐到我身邊來。」

  兩個年輕太監不知從何處鑽出來,將椅子搬到與上官婉兒相對的另一邊。

  上官婉兒瞥龍鷹一眼後沒再望他,怕給人從她的眼神看出端倪。韋妃或許不會在意,但湯公公久歷宮廷內爭,對這類事非常敏銳,令她不敢不小心行事。豈知湯公公早被龍鷹爭取過去,會否繼續盡忠,還看龍鷹治腳氣病的功夫。

  龍鷹坐下後,只動鼻子便嗅出個大概的病況來。

  韋妃向湯公公和顏悅色道:「有勞公公哩!太醫交給我們,公公可回重光殿照拂,廬陵王今早起來後,沒歇過片刻呢!」

  湯公公分別向韋妃、上官婉兒和龍鷹施禮,掉頭走不了幾步,韋妃忽然道:「為何見個面,竟用了大半個時辰呢!」

  龍鷹心叫厲害,知湯公公早想好說辭,心有防範,遂趁他以為可以離開之際,放一枝冷箭,希冀湯公公在猝不及防下,如實招出。

  湯公公也是老狐狸,悠然轉身,以不死不活的語調答道:「只因神醫高明得教人難以相信,看幾眼便瞧出大王睡不能安寢的苦況,還想出療治之法,今夜再回來為廬陵王診症用藥。」

  韋妃和上官婉兒齊露訝色,後者還訝異得合不攏嘴,看得湯公公不明所以。

  韋妃也朝上官婉兒瞧去,雙眼射出詢問神色。

  上官婉兒自知失態,幸好大才女聰敏過人,立即以笑掩飾心中尷尬,又知龍鷹的急智是她望塵莫及的,立將球兒送到他的鞠杖下,道:「婉兒不好意思說出來呀!」

  龍鷹差點抓頭,先採拖延之法,道:「事情是這樣子的:……」接著靈光一閃,道:「庭經是天生的大懶人,只愛上山採藥,因可順道遊山玩水。當年應聘到神都來,曾和上官大家約法三章,其中一章是日落後絕不應診。所以上官大家聽到卑職今夜再來診症,大出她意料之外。」

  韋妃欣然道:「太醫對我們確是與別不同。」

  湯公公在韋妃前顯然很有地位,糾正道:「是神醫,真的是神醫。」

  韋妃沒好氣的瞪他一眼,道:「知道哩!還不到外殿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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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技驚東宮

  韋妃道:「這病十多年前開始,纏得我很慘,平時沒事人一個,病起前全無預兆,忽然而來,人便感到不舒服,又沒法告訴別人不舒服在哪裡。我幾看遍天下名醫,每次服新藥,似乎有點成效,最後仍是失望。」

  龍鷹正為她把脈,隨口問道:「多久病發一次?」

  另一邊在刺繡的宮娥們,沉默下來,靜聽他們的對答。

  韋妃閉上眼睛,辛苦的道:「有長有短,長者三、四個月病發一次,短者可在一個月內病發兩次,病發期也有長有短,最長者延綿十多天,亦有早發晚收。唉!真令人困擾。」

  龍鷹乘機向瞪著他的大才女眨眼睛,他背著宮娥們坐,不虞被她們中眼利者瞧到。大才女雙目先射出火熱的神色,接著竟垂下螓首,臉蛋微紅。如此一個大美人,在這樣情況下,現出情動神色,動人心魄至極。

  上官婉兒瞬即回復正常,是勉強將心中慾火硬壓下去。

  龍鷹暗自心驚,不敢再挑逗她。向韋妃道:「病發時,是不是感到心中悸悸,頭重目眩,四肢沉重,懈惰不欲執作,惡聞食氣,欲啖鹹酸果實,多臥少起呢?」

  韋妃猛地睜目,瞪著他道:「神醫形容得生動貼切,像比我自己更清楚。」

  龍鷹心道自己等於她肚內的蛔蟲,當然一清二楚,又用手同時按她兩邊額角,輕輕按壓。

  韋妃發出因舒緩而來的呻吟,二度閉上眼睛,道:「神醫的手很暖很舒服。」

  說者無心,聞者有意。

  龍鷹忍不住往上官婉兒瞧去,後者狠狠白他一眼,玉白的雙頰又再泛紅,非常誘人。

  龍鷹的目光自然地落在她玲瓏有致的曲線去,以大才女的善於掩飾,亦吃不消,垂首避開他頑皮的目光。

  幫韋妃按摩額角好一陣子後,龍鷹收回雙手。

  韋妃倏地張開眼睛,在這一刻,艷光立即重降她身上,驚喜道:「神醫真有本領,我再沒有苦沉悸悶的感覺。」

  龍鷹微笑道:「只是治標,並沒有治本,讓卑職立即去採藥,以武火來個猛煎,服用後,卑職敢以性命身家作保證,王妃此病,永不復發。」

  韋妃此刻如湯公公般深信不疑他是神醫,大喜道:「神醫到哪裡採藥?需時多久?」

  龍鷹道:「就是在外面的園子裡,怎都該要一刻鐘吧!」

  宮娥們驚訝至失聲呼叫,韋妃和上官婉兒則你眼望我眼,說不出話來。

  他終於見到沒有蒙著頭臉的妲瑪了。

  龍鷹今趟到東宮來,其中一個想達致的目標,是要親眼看到此女的模樣。換過是其他人,妲瑪避而不見,誰都無法可施。但龍鷹自有他的妙計。

  韋妃的長期症患,起於十多年前被武曌放逐往房州之時,當時她在路途中產下現正在馬球場上八面威風的李裹兒。從皇后被貶為王妃,更被逐出神都,其悲怨可想而知,淒憤交集令她產後失調,患上長期的婦女病,經龍鷹輸入魔氣,見招拆招的理順她的五臟六腑、大小經絡,事實上她已霍然而愈。

  但心病仍需心藥醫,若說給王神醫摸兩下便好了,誰都不會相信,如妲瑪者會懷疑他擁有如寇仲和徐子陵般的「長生氣」,徒惹人懷疑。

  龍鷹遂想出一石二鳥之計,是就地取材,調配出可治本的妙方,以安韋妃之心,將話說得這麼滿,正是攻心之策的最重要部分,利用韋妃因他神奇療法而來的信心,深信不疑此妙方的治本成效。

  另一鳥是妲瑪。

  既可在東宮的後院隨處採藥,憑他的神通廣大,當然可輕易尋得像妲瑪那種高手。

  韋妃堅持起來,伴他去採藥,上官婉兒只好陪在一旁,負責挽著盛放採來草藥的籃子。

  不提龍鷹於到奚國的船程上,嘗遍攜同的大批各類藥材草本,下過一番苦工;光是他本身長期居於荒野,對花草樹木的認識,是經日夕浸淫而來,親自體驗,此點就遠非一般山草藥師能及。徜徉於後院花木之間,隨口指點,說得頭頭是道,即使上官婉兒明知他是冒充的,亦益發感到眼前之人,再非龍鷹而是醜怪的神醫王庭經。

  龍鷹將一朵連他都叫不出名字的鮮艷紅花,放進嘴裡大嚼起來,在韋妃和上官婉兒瞠目以對時,從容不迫的道:「花為草本之精華,故能惹得群蜂採蜜,又能傳播花種,是草木傳宗接代之法。」

  稍頓又道:「花又可大分為山花、香花、濕花、蔓花、毒花、水花、石花、苔花、雜花九種。我剛吞下去的是毒花,帶有輕微毒性,但如能用之得宜,先發散表邪又提出其毒性,有怯痰的效用。」

  除韋妃和上官婉兒外,還有兩個貼身伺候韋妃的宮娥跟在韋妃身後,四個人像徒弟聽師父傳藝般,僅餘聽的分兒。

  當聽到龍鷹說剛吞下去的是毒花,其中一個宮娥低聲驚呼。

  龍鷹見此女秀麗可人,色心又起,微笑道:「姐姐不用驚慌,對別人是毒物,對我卻是靈藥。哈!」

  上官婉兒沒好氣地白他一眼。

  韋妃由衷的道:「先生真神人也。」

  龍鷹一邊隨手採藥,不住往後院禁地深進,他對妲瑪的位置已心有譜兒。

  未到東宮前,從沒想到東宮有這麼多好地方,由此可窺見當年大唐的國勢。

  東宮的後院有如一個大花園,以長青的松和柏為主,以保持綠色的環境,槐榆發綠,花卉入園,有上栽的各式常見或罕見的花木,亦有盆栽的如石榴、桂花等,點綴得後院花園生氣勃勃。

  亭台樓殿疏落有致散佈在園林裡,又以湖石堆砌成假石山,有的曲折往來於道路之問,有的上下簇擁於樓台之旁,營造出一個人工造就的山巖景區,道路以方磚鋪砌。龍鷹自作主張的帶頭穿過一個月洞門後,上官婉兒手挽的籃子早盛滿花花草草,又有折下來的樹枝樹葉,還有某草木植物的根莖,看看都教人心中發毛,不知服用後有何後果。若非是王神醫親手採摘,任何人向韋妃獻上這樣的「藥方」,肯定給她使人拿出去痛打百杖。

  終抵位處東宮北端的「望淮閣」,位於第三進院子的最北面,是一座三層樓閣式的建築,進深面闊各五間,像是整個龐大東宮的結束,本與四周較低矮的建築物失去了協調的比例,但設計者匠心獨運,在望淮閣底層四周安排了一圈簷廊,與兩芳庭院的圍廊相接,使高低有異的建築物天然結合為一。

  在其中一座位於高台的小亭裡,圍以白玉低欄,上設石桌石凳,兩個女子正在亭內閒聊。

  她們見韋妃到來,起立隔遠向她施禮。

  韋妃一邊還禮,一邊欣然向龍鷹道:「是我的二女兒和王妹。」

  與妲瑪在一起的唐室貴女,臉圓圓的,端莊秀麗,不過與妲瑪站在一起,立即變得黯然無光。

  乍看妲瑪仍然年輕,但龍鷹曉得她的年紀該與湘夫人和柔夫人相若。表面亦一點看不出她是頂尖級的高手,還予人嫻靜溫柔的感覺,但落入龍鷹的感應網上,已洞悉她的高明厲害。

  妲瑪不動聲色的默默觀察他,雙方的距離超過五十步,但她的目光卻可從他的舉止神態,鉅細無遺地掌握他的虛實。

  當然,任她有通天能耐,仍沒法瞧穿龍鷹。

  正如桂有為所形容的,她確實出奇地美麗動人,令人注目的是她棕色的頭髮、碧綠的眼睛,那種異國佳麗的情韻,龍鷹也感難以抗拒。淡雅的裝束,更突出了漂亮的臉龐,即使離這麼遠,龍鷹仍嗅到她身上散發的淡淡幽香。

  雖是客處異地,她卻如置身家園般,落落大方向龍鷹和上官婉兒打招呼。

  倒是她身旁的貴女看見龍鷹的醜臉,露出不解和厭惡之色。

  龍鷹心忖,幸好沒有強攻東宮來拿她,否則必惹得人人拚死護花,懂媚術的女子是最不好惹的。

  目的已達,龍鷹打道返繁花殿去。

  接著的大半個時辰,龍鷹親自到灶房炮製藥湯,韋妃興奮地陪著他團團轉,累得灶房上下三十多人,亂成一團,忙出忙入,誰都不曉得自己在幹什麼,只知韋妃首次駕臨,不可怠慢。

  一邊烹藥,龍鷹不住試飲,不理藥湯的熱度,就那麼灌進口內去,不住撈出部分藥渣,又加進採來的花草,擺出調校的高姿態,更為安韋妃之心,讓她清楚服用後不會致命。

  到韋妃服藥後,太陽早移過中天,朝西下降。龍鷹加增兩注魔氣,打通兩處他早前故意避開的閉塞脈穴,如獲新生的韋妃立即千恩萬謝,在龍鷹懇辭打賞下,又以必須趕返尚藥局為李顯開藥製方為藉口,她才肯依依不捨的放人。

  龍鷹天不怕,地不怕,最怕韋妃因憐他的醫才,看上他的醜臉,留他度夜,那就嗚呼哀哉了。

  馬車駛離東宮。

  來恭賀的官員仍絡繹途上。

  上官婉兒熱情如火的撲入他懷裡,獻上香吻。

  龍鷹對她的本質在觀感上大有改善,雙手滑入她衣服裡活動,咬著她耳朵道:「是不是愈看我的醜臉,愈覺得可愛呢?」

  上官婉兒抖顫著,喘息道:「是的!人家現在只愛王庭經,誰都不要了。」

  龍鷹一怔道:「豈非以後和上官大家行雲布雨時,都要戴起這鬼東西?」

  上官婉兒呻吟道:「太醫呵!是否真的要到尚藥局去呢?」

  龍鷹心忖,不論是皇室貴女、天之驕女,又或眼前春心蠢動的才女,女人畢竟是女人,有了關係後,愛起來是無法無天的。

  一手繞過她腿彎,將她抱得坐到大腿去,笑道:「老子現在忙剩半條人命,大家將就點,多親個嘴吧!」

  他也感到自己荒唐,但自己心知肚明,還要去找胖公公,又要見狄仁傑,實難另抽時間伺候眼前變成一團烈焰的美麗才女。

  魏晉南北朝的醫事制度,上承漢制,設太醫令丞,初屬中正府,後置於太常寺的管轄。

  至隋代,襲前朝之制置太醫令,屬門下省,又於太常寺成立太醫署,藥藏局,主要作用當然為宮廷提供服務,亦是培養這方面的人材,起著發展醫道的作用。

  唐代因襲隋制,再加擴充,尚藥局改屬殿中省,太醫署仍隸太常寺。二者合起來,便是完整的醫事體系,各有所司。

  尚藥局,奉御二人,直長四人,書吏四人,侍御醫四人,主藥十二人,藥童三十人,司醫四人,醫佐八人,按摩師四人,咒禁師四人。

  奉御等於太醫令,掌合和藥物及診候方脈,直長次奉御一級,職責大同小異,侍御醫則掌診候。

  不論是哪個職級,均以療人疾病痊癒多少作為平時考績,故能在尚藥局穩坐首席者,是有真材實料之輩,難以魚目混珠。

  龍鷹被安排的身份,是「直長」級的太醫,由於只是在局內掛個虛名,整局人以前只知有此人,卻從未得睹他的廬山真面目,故由上而下對他都不以為然,從不當他是個人物。

  勿要以為尚藥局的人會因上官婉兒而賣王庭經的帳。尚藥局名雖為朝廷體制內的一個組織,卻是地位超然,當年酷吏橫行,不理對方如何位高權重,照樣可扯下馬來,獨是不敢碰尚藥局的太醫,否則有起事來,誰來救命?兼且尚藥局的名醫,深入宮廷和權貴之家診症治病,與皇室和達官貴人建立起緊密堅實的關係,更是崖岸自高,各有自己的一套,不用看任何人的情面。

  龍鷹首次到尚藥局時,尚藥局諸人都對他愛理不理的,唯一對他尊敬有加的,是撥歸他管的兩個藥童,不得不俯首聽命。

  兩人一叫常青,另一叫茂平,都是十五、六歲的年紀,他們志趣相投,熱心醫道,雙方情如兄弟。

  龍鷹看他們恭敬外表底下的眉頭眼額,已知他們因受其他人影響,暗裡看不起他龍鷹。

  尚藥局離東宮很近,規模不在尚食局之下,由八組院落組成,龍鷹的太醫地盤位於東南角的華佗軒內,一廳兩房,自成一國,與其他同級太醫治事之所的分別,就是「家徒四壁」,除台幾傢俬外,再無他物。也難怪責上官婉兒,這是因為,為了趕在太子登基禮前交貨,宮內作坊的技匠全到了東宮去。

  奉御有大小之分,直長也有高低之別。

  大奉御是甄權,二奉御叫鄭虔,都是當代名醫,均埋首著述,罕有出手治病,出診的工作全由「直長」級的四個太醫負責,理論上包括龍鷹的「王庭經」在內,而王庭經人不在卻擺著這個尚藥局的高位,惹人反感是必然的事。

  幸好時近黃昏,甄權和鄭虔早已回家,夠資格來糗他的,只剩下一個直長,就是太醫任無心。

  此君年約四十,相貌堂堂,人似沒什麼的,對其他同僚和顏悅色,不擺架子,但對龍鷹除於介紹時神情勉強的打個招呼後,由那刻起便對他視而不見,以表示心中對他的不滿。

  龍鷹也認為自己是應有此報,並不將其他人的冷眼放在心上,不怪任何人。

  他在醫桌後坐下,看著兩個待命的小子。

  兩人有點不想直視他的醜臉。

  龍鷹攤手道:「我要找藥來配方,該到哪裡去取藥?」

  常青和茂平交換個眼色,後者道:「那便要去找藥藏局的人,他們不但種植藥物,還負責於各地收採藥物。」

  龍鷹長身而起道:「我們立即去!」

  常青眼中閃過狡猾之色,道:「恐怕明天才行呢!大藥園在神都之外,沒有半天時間,休想到達。」

  龍鷹心忖如真是這樣子,如何應付急症?知兩個小子欺他無知,故意捉弄,不知好氣還是好笑。

  若揭開面具告訴他們自己是鷹爺,包保駭得他們屁滾尿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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