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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woawo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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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黄易]日月當空[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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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2 23:01:01 |只看該作者
第十一章、太醫生涯

  「砰!」

  龍鷹一掌拍在桌面上。喝道:「好膽!竟敢來戲弄老子,如果動輒要一天時間來回去取藥,還如何應急救人?」

  兩子何曾見過這麼粗魯不文的太醫,毫無應有的修養,雖齊齊嚇了一跳,卻絲毫沒有露出給拆穿的慌張神色。

  茂平好整以暇的道:「大人明鑒,局內確有藥館,由兩位奉御大人掌管門匙,凡入藥館者,均須得甄奉御,又或鄭奉御批准,而取藥多少,由書吏大人一一記錄,違者會受重責,即使王大人貴為直長,亦不例外。」

  龍鷹見兩個乳臭未乾的小子完全不怕他,知背後有人撐他們的腰,且不是甄權就是鄭虔,否則兩人怎敢用這種態度和他說話?

  他心切去見狄仁傑,哪有閒情和他們計較?離桌而行,繞過他們,逕自離開醫房。

  兩子緊追他身後,齊嚷道:「直長大人要到哪裡去?」

  龍鷹沒好氣道:「當然是到局內的藥館取藥,難道走半天路到城外的藥園去嗎?」

  兩子為之愕然,邊追著他,由常青說出疑問道:「局門已關,又上了鐵鎖,大人如何取藥?」

  茂平則問道:「大人曉得藥局位在何處嗎?」

  龍鷹笑道:「沒有點道行,還用到尚藥局來混嗎?老子走的橋,多過你們走的路,如被你兩個小混蛋難倒,以後將名字倒轉來寫,哈!」

  說話間,已離開直長醫房所在的院落,沿貫通眾院的廊道,朝西北的另一座院落舉步。此時天已入黑,尚藥局冷清清的,偌大的院落,只有幾處亮起燈火,幸好院廊掛有風燈,不用摸黑走路。

  兩個小子再不追問,忍著笑跟在後方,一副好戲在後頭的神色。不過對龍鷹能熟門熟路的朝正確的方向走,大惑不解。

  為龍鷹領路的,是他的靈鼻,隨口問道:「今夜值班的主藥官是誰?」

  他這一問大有道理。

  大周皇廷的醫局體系,大致是以尚藥局負責研究和發展,編撰各類醫書,太醫署診症治病,藥藏局種植、採集藥物,各有司職。但卻不是說作為體系龍頭的尚藥局不用出差應診,遇有太醫署應付不來的急症,又或是宮廷重要的人物有事,貴為奉御者亦要應召出手。故此即使是尚藥局,為提供十二個時辰的服務,當有值夜的人員。只因尚藥局由上至下,對他無功而居高位,居其位卻不用辦事,既鄙視又不滿,才指使兩個小小的藥童來諸多留難,要他好看。

  可以想像尚藥局所屬的殿中省,省署內亦有負責尚藥局的高級官員對「王庭經」的存在深感不滿,只因是武曌的女官上官婉兒從上壓下來,才無可奈何。

  若同樣情況發生在其他官署,多一個或少一個冗員,沒人理會。偏是尚藥局與別不同,拼的是真功夫和口碑,又論資排輩,自然而然對他這個不知從哪裡鑽出來,從未見他治過病,連他令人不敢恭維的醜臉亦是初次得睹的「王庭經」,全力排斥。

  龍鷹始終是兩人的頂頭上司,所以他們雖說背後有人撐腰,仍不敢與他對著來幹。常青不情願的答道:「是主藥大人畢理勤,但現在是用膳之時,他該不在藥館。」

  龍鷹道:「常青你去立即給我找他來,告訴他我有十萬火急的事,須立即入館取藥。」

  常青左轉朝另一座院落走去,最氣人的是不但放慢步伐,還左顧右盼,扮作欣賞廊道兩旁的藥圃。

  龍鷹大喝道:「還不滾快點!」

  常青給嚇了一大跳,加速趕去。

  龍鷹搖頭苦笑,這樣給拖下去,不知何時才可到東宮去交差?為官已不容易,做太醫原來也這麼困難。無怪入宮禁者,人人力爭上游,爭逐權位。所以眾官依附李顯這個未來皇帝乃自然而然的事,如自己真的是「王庭經」,也會藉李顯的力量來震懾當他是騙子傻瓜的尚藥局同僚。

  循氣味而走,穿過月洞門,前方出現一座院舍,與其他開放式的院落不同者,是以高達丈半的磚牆圍起來,向著他一方的外門且有兩個羽林衛在執勤,龍鷹頭痛起來,若那叫畢理勤的主藥官不合作,恐怕得動粗才可取得藥物。

  他對配出何種藥方才可治癒李顯的陳年頑疾,心中沒有譜兒,只是見一步走一步,憑自己對草本藥物的靈銳,又深悉李顯氣血虛實,加上看家的魔氣,希望不會弱了他剛建立起來的神醫聲譽。

  兩個御衛一胖一瘦,見他身穿直長的太醫服、又有茂平隨行,知他是新入職的太醫,恭敬致禮,沒有攔阻。

  龍鷹暗鬆一口氣,腳步不停朝前方像個大倉庫的藥館走去。

  茂平追近一點,道:「大人必須待主藥大人回來,方可入倉取藥。」

  龍鷹道:「剛才你們不是說過,沒有奉御批准,誰都不准進去嗎?」

  不由記起小可汗說過的,只要多於一個人,便會有爭鬥。

  茂平大為尷尬,吞吞吐吐的道:「遇有緊急情況,當然例外。」

  入門後是個五丈見方的廣闊工坊,放滿各式製藥工具,三個像茂平般的藥童,正在埋首工作,見進來的是龍鷹和茂平,顯是清楚龍鷹是何方神聖,瞥一眼後繼續工作,不打招呼。

  龍鷹少時慣了眾師兄的白眼,不以為意,朝與大門相對的廊道舉步,藥館的入口在十多步外,是道大鐵門,鎖以鐵鏈銅鎖。

  珍貴罕有的藥材,價比黃金,小心保管,是理所當然的事。

  茂平知他想進入廊道,忙道;「請直長大人在藥坊坐一會,待主藥大人回來,才由他來決定。」

  龍鷹聽出他語氣裡的不滿,更明白他的感受。在茂平眼裡,龍鷹是個陌生的外人,卻公然到他們視為聖地的藥館予取予攜,自是難以接受。

  嗅著藥坊裡被三個藥童依工序進行處理的各式藥材,心忖不露一手是不行的,放棄去研究門鎖,負手朝在忙碌著的藥童走過去,茂平只好繼續跟著他。龍鷹在仍未有機會來至用眼看的距離,從容不迫的道:「有羚羊角、銅石、龍子、麝香、牛黃、琥珀,又有當歸、白芍、黃耆、杜仲、延胡索、香附、壯丹皮、酸棗仁,製成丹藥後,該有強筋壯骨、祛濕通絡、活血止痛的功效。尤能醫治痿軟拘孿一類症狀。」忽然心中一動,道:「是否由梁王親自下令,要為他趕製的呢?」

  三個藥童和他身後的茂平聽得驚訝至張大口。

  任他們自少在藥材堆裡打滾,就算用眼來看、逐一用鼻去嗅,仍沒法認出多如天上繁星般,數以萬計來自動物、植物和礦物的各類藥材。但龍鷹竟不用拿眼去看,只是隔遠用鼻子去嗅,竟能從猶如大合奏般的藥味將藥材一一分辨,如數家珍的道出來,且一矢命中的說中製成丹藥後的功效,令他們首次不相信自己的耳朵。

  根本是不可能的。但更不可能的是,他怎會曉得此丹是應武三思的要求而制?

  龍鷹倒不是純憑直覺做出猜測,而是有根有據。

  首先,制此丹的藥材,其中的幾味非常珍貴,故此丹丸是不可能大量製造。製成品只能供一至兩人服用。其次,是藥童們一副連夜趕工的模樣,沒有點身份地位,怎驅使得地位超然的尚藥局這般賣力?

  此丹丸就是壯陽藥,表面上是武三思這卑鄙奸徒為討好李顯的行動,實則是不安好心。

  任何壯陽藥物,只有偃苗助長的一時之效,長期服用,有害無益,會掏空李顯的身體,使李顯更倚賴藥物。

  這是否韋妃和武三思聯合想出來的長遠之計,不著痕跡的奪位之法,傚法當年武曌對付高宗的手段?

  無意中,他識破了這對姦夫淫婦的陰謀,枉費李顯還視武三思是恩人和知己。韋妃會容許自己今晚為李顯診治嗎?

  常青慢條斯理的走進藥坊,伸個懶腰,道:「主藥大人請太醫大人稍待片刻,他用膳後會回來,並說如果王太醫沒有耐性等他,明天請早,但最好是先得大奉御或二奉御核准,免他為難。」

  龍鷹二話不說,掉頭朝往藥館的長廊大步走過去。

  常青和茂平大吃一驚,又摸不著頭腦,大鐵門被巨鎖鐵鏈緊鎖,即使練武之士,又有合適工具,要開鎖入門仍不容易,何況龍鷹兩手空空,沒有寸鐵?

  龍鷹直抵鐵門,拿起鎖頭。

  外面的三個藥童,發覺有異,放下工作,趕來看個究竟。

  龍鷹還是首次以白手開鎖,先回頭向身後五個小子瞧,見人人瞪大眼睛看他,個個面帶疑惑,其他人算好一點,因被他剛才弄的一手震懾,常青則以看著瘋子的神情,眼現嘲笑之色。

  龍鷹向他們展示笑容,露出雪白整齊的牙齒。

  「喲!」

  銅鎖在龍鷹如懂變法術的手上開啟。

  五個小子驚訝至頭皮發脹,小腦袋一片空白,既沒法掌握,更不明白眼睜睜下正發生的事。

  鐵鏈分開。

  龍鷹像回家般推門直入。

  入目的情景,宛如當年胖公公帶他進入兵器庫,不過眼前龐大的空間,一排排的兵器被以千百計的大小三彩陶罐取代,濃重的藥香,鑽入他的鼻孔去。

  龍鷹讚嘆一聲,走進去隨意揭開其中一罐的蓋子,還探手取出一片棕黃色的藥,放入口中大嚼起來,不知多麼津津有味。

  步聲響起,其中一藥童奔出廊道,去通知上司主管來對付他。其他人不敢隨他進去,除怒目瞪著他外,再無別法。

  龍鷹知時間無多,主藥官來干涉時,他會難以繼續,隨手拿起放在入口旁桌子上的藥籃,入倉採藥去也。

  十多人聲勢洶洶的湧入藥坊,朝廊道氣沖沖的奔進去。

  龍鷹一邊執藥,心想的卻是皇室的生活,不論官做得如何大,又或富甲一方,亦不可能擁有一個這般齊備的藥材庫,還有整個醫療體系做後盾。從這個角度去看,武三思擁有的是常人沒法想像的東西,所以為了保持已擁有的,武三思泯滅了人性,無所不用其極的去爭權奪利。

  其他人或許不清楚,但武三思有分參與大周的機密會議,理該曉得他龍鷹對大周安危的重要性,可是他完全漠視此點,還要去之而後快,由此看出他是個目光淺窄,不顧大局,只重私利的人。

  如此一個人,若大權在握,對中土會造成大禍害。

  在一個五十多歲、留長鬚的醫官和與他同級的太醫任無心領頭下,擺出大興問罪之師的姿態,後面還跟著十多個人,其中五個是威猛的羽林軍,群情洶湧的朝他逼至。

  龍鷹剛完成任務,輕輕鬆鬆的轉身面向諸人,雙目神光電射,悠悠然的道:「不要阻攔本太醫去為廬陵王治病,如有差池,誰都擔當不起。」

  說完心中好笑,在不得已的情況下,不得不搬出廬陵王來,非是如此,定給押去等候發落。

  際此一刻,他深切體會到權勢的重要,自己無權無勢不打緊,至少需有個靠山。

  「廬陵王」三字如泰山壓頂般鎮著眾人,在場者全為之一怔,又受他氣勢所懾,一眾人於離他十步處停步。

  龍鷹向領頭者微笑道:「畢主藥這麼快用完膳嗎?本太醫還以為須等至明天。」

  給龍鷹魔目掃過,主藥官畢理勤遍體生寒,他雖是藥庫的當值主官,卻比龍鷹低兩級,雖自覺理直氣壯,可是,如牽涉到廬陵王,即使尚藥局的大頭子奉御甄權,亦不敢將事情鬧大。

  隨來的羽林衛,聽到與未來太子有關係,又從龍鷹剛說的兩句話,聽出尚藥局人事鬥爭的蛛絲馬跡,都噤口不言。

  畢理勤一時下不了台,大打官腔道:「藥局有藥局的規矩,是由殿中省訂立的,此事卑職必須如實上報,並且,直長大人籃內的藥材,須由卑職依法檢視,方可決定可否由直長大人取去。」

  任無心雙目一轉,以帶點輕蔑的語氣道:「王太醫今天才回來,忽然又去了為廬陵王診症,負責東宮醫事的一向是太醫局,東宮的人如欲召本局的人去看症,會先知會大奉御,由他親自決定人選,用藥方面更須大家開會決定。除非是急症,如此漏夜到東宮應診,實不符宮廷禮節,王太醫勿要因一時情急,胡亂找話來搪塞我們,事情可大可小呵!」

  龍鷹這才知任無心口才了得,說的話合情合理,欣然道:「口說無憑,確為事實。要解決還不容易嗎?只要任太醫陪同本人一起到東宮去,真相可立告水落石出。」

  一個笑嘻嘻的聲音在眾人後方響起道:「何用勞任太醫大駕?送王太醫到東宮去的事由公公負責。」

  畢理勤、任無心等愕然朝走入藥庫來的人瞧去,十多人無不大吃一驚,垂手恭立,口叫「大宮監安好」

  胖公公滿臉春風的往龍鷹招手,道:「來!馬車在外面等著。」

  龍鷹穿過變得呆若木雞的眾人,來到胖公公身旁,與他並肩進入廊道,低聲道;「不怕張揚嗎?」

  胖公公道:「哪管那麼多?你一天之內,已成了東宮炙手可熱的大紅人,依李顯夫妻的習慣,就算有人拿出你殺人放火的證據,包保他們也不相信。何況是李顯親自來求我,希望可讓你在神都多留一段日子,好為他治病?哈!你這小子扮什麼似什麼,真可與『少帥』寇仲先後輝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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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2 23:01:35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二章、風雨飄搖

  龍鷹坐到胖公公旁,馬車駛離尚藥局,後者笑道:「你現在明白當官當得不夠大的苦味兒哩,不過家家有本難念的經,大有大的苦,小有小的苦,為官豈是容易?」

  龍鷹點頭同意,以前他貴為國賓,地位超然,不受宮城諸般規矩和潛規則限制。道:「怎會這麼巧?」

  胖公公道:「今早自你離開上陽宮的一刻,我的宮城網做出最後一次啟動運作,無微不至的監察你的動靜、其他人對你的反應,就算在東宮內,除在後院之外,其他地方亦瞞不過公公的耳目。可以告訴你的是,沒有人對你的身份起疑心。」

  龍鷹一怔道:「最後一次?」

  胖公公道:「你可知明空已批准了狄仁傑和婁師德的請辭,此事尚未傳開,將是繼李顯回朝後,最轟動的大事。」

  龍鷹不解道:「與公公有何關連?」

  胖公公朝後舒服的挨著,嘆道:「明空有退意了!」

  又別過頭來,向在發怔的龍鷹道:「自入唐宮後,她尚是首次心萌退念,若以她一貫的作風,昨夜已血洗東宮,沒這般做,是給你說服了。今早她親自下令,將相王李旦的五個兒子調配各地,表面看是依慣例的一般性安排,沒人看破將李隆基調往幽州當總管,是其中最關鍵性的一著,不但隱含讓郭元振保護李隆基的意圖,還可讓他親自體會邊疆的險惡形勢。躲在神都,哪能感受到塞外的情況?」

  龍鷹心忖,武曌畢竟是武曌,看似隨意的一著,已為李隆基的將來鋪出康莊大道,只有與郭元振般國家中流砥柱的邊防大將建立密切的關係,才可將影響力深播大周軍方的各階層。

  胖公公又道:「正因她有退意,方肯讓狄仁傑和婁師德告老還鄉,因為不論形勢如何發展,狄仁傑和婁師德始終會站在她的一方。」

  狄仁傑和婁師德分別為文官和武將兩方面的泰山北斗,人人以他們馬首是瞻,一日有兩人在朝,仍是由他們當家做主。

  龍鷹苦惱的道:「可是聖上答應過,會給我五年時間對付默啜和小可汗。」

  胖公公道:「你太低估明空的威權,朝內軍方有點份量者,皆是由她一手提拔,要他們因李顯而與明空直接衝突,是絕無可能。況且你像忘了你的聖上是誰,在宮廷的特殊形勢下,誰敢殺入仙居院,誰便不能活著出來,除非有你站在李顯的一方。嘿!差點忘記告訴你一件有趣的事。今早明空分別接見了李旦的幾個兒子,醉翁之意當然在李隆基,私下問了李隆基一個問題。」

  龍鷹好奇心大起,道:「當然是問他對將來有何打算,藉此以表明小弟說的非是空口白話,而是有她在後面全力支持,藉以安定李隆基左搖右擺的未來皇帝之心。哈!」

  胖公公瞪他一眼道:「你的心情好多哩!變得談笑風生。明空的問題大致如此,你猜李隆基這小子如何回答?」

  龍鷹痛苦的道:「快到東宮了,我們還有很多時間嗎?」

  胖公公道:「李隆基答了三句,就是『先發制人』、『英才治國』、『開源節流』。」

  龍鷹拍腿讚道:「隆基小子確有一套,老子沒有看錯他,難怪聖上肯買帳。」

  胖公公道:「該說差點肯買帳。明空接著問他,若說開源節流,一向是她的國策,還有什麼事可以做的?」

  龍鷹為李隆基為難,道:「可以怎樣答她呢?」

  胖公公道:「問得好,答得更妙,否則李隆基怎有赴幽州當大官的機會?這小子直言道,一是復田勸農,二是大興水利,三是裁汰僧尼。四是儉自我始。前兩項是繼續明空的政策,後兩項擺明是撥亂反正。虧這小子夠膽量直言無忌。」

  龍鷹擔心的道:「聖上聽後心裡會不舒服。」

  胖公公道:「你太小覷明空了,她像太宗李世民般肯納諫,故此大周朝名臣輩出,只要不觸及她的皇位,萬事有得商量。」

  龍鷹心中欣慰,未來頓然充滿希望,道:「公公仍未答小子先前的問題。」

  胖公公心花怒放的探手摟緊他肩頭,道:「邪帝因何變得如此蠢鈍?明空和公公並肩作戰了大半輩子,不用說話己洞悉對方心意。我之所以曉得今天在貞觀殿內發生的所有事情,皆因和你的聖上詳談了整個時辰,安排好一切。明天兩個小子回來後,後天天未亮我們便下揚州,沿大江往巴蜀,再登高原,公公現在最想看的,是高原上壯一麗的星空,其他事再不放在心上。」

  馬車進入東宮,門衛肅立致敬,不敢阻延片刻。

  胖公公湊在他耳邊道:「現在公公說的話,至關重要。王神醫這幾年來,因治好奚王李智機之子致醫名大噪,各國紛來要人,遂奉皇命四處出差,自有于闐王、龜茲王諸般人等為你圓謊,公公已為你安排妥當,給人查亦不怕。今次你從龜茲回來,屁股未坐暖,便受聖上之命去為抱恙的狄仁傑診治,所以你若再公然到國老府去,不會惹人懷疑。吐蕃之主亦因你的醫名,到大周來要人,所以王神醫後天會隨我們一起離開神都,我已告知李顯此事,他亦無可奈何。忘了告訴你一件事,李顯最怕的人非是韋婆娘,而是他的皇母,不敢哼半聲。」

  又嘆道:「想不到明空竟肯容忍韋婆娘,可想而知她退隱的決心是多麼堅決。」

  馬車經重光殿東面的車馬道,深進宮內去。

  龍鷹記起武曌的話,問道:「聖上說她的二兒子李賢是被韋妃害死的,究竟是怎麼一回事?」

  胖公公道:「只是止於懷疑,李賢的問題,出於誤信宮內謠言,指他非是出自明空,而是由明空的姐姐韓國夫人所生。公公比任何人更清楚,高宗確曾與韓國夫人私通,但李賢卻千真萬確是明空的親生兒。而謠言的源頭,極可能來自韋婆娘,是她要扳倒李賢,好讓夫君李顯名正言順成為皇太子。李賢因此變得疑神疑鬼,瘋瘋癲癲,最後因密謀不軌被外放,再被武承嗣派人收拾了,表面當然是畏罪自盡。到哩!有機會再說這方面的事情。」

  武曌是皇帝,即使李顯登基取而代之,本身仍是皇太后的身份,可如何退隱呢?

  離開東宮後,他腦海裡盤旋著這個問題。胖公公送他到繁花殿後,原車離開,多問句也不成。

  龍鷹進入繁花殿時,武三思正和李顯夫婦在玩雙陸,玩得興高采烈。

  「雙陸」是棋子類博戲,流行於三國時的曹魏,至唐代成為宮廷權貴喜愛的遊戲。雙陸盤是以木製的,棋子為棒錘形,喚做「馬」,全局分左右兩方,每方十二路,分前六梁與後六梁。玩時,用二枚骰子擲出點數行馬,最多可出二馬,又可打下對方的馬,落下的子可再上盤,最終以出盡馬為勝。

  見到武三思,便恨不得把他痛打一頓,當然只能在腦袋轉轉。幸好李顯對自已的身體比遊戲關切,韋妃亦對龍鷹另眼相看,武三思則一意籠絡他這個尚藥局的新貴,三人不約而同終止遊戲,好讓龍鷹著手為李顯療治。

  忙足一個時辰後,在廬陵王和韋妃依依不捨下,龍鷹搬出胖公公教他說的一套話,必須去為狄仁傑治病,方能脫身。

  抵國老府後,狄仁傑在書齋見他。

  龍鷹一五一十的將剛過去半夜一天的事詳告狄仁傑,最後道:「壞消息是武三思確極得廬陵王和韋妃寵信,妲瑪則成功融入了廬陵王的家族裡去。好消息是聖上接受了小婿對李隆基的看法,還親見李隆基,向他問難。」

  狄仁傑神色平靜的點頭道:「老夫早從今天午後聖上頒下來人事任命的詔令,看出玄虛。」

  又嘆道:「五年?宮廷從此多事了。」

  龍鷹道:「聽胖公公說,李顯畏母如虎,韋妃則是明眼人都看出她是有野心的毒婦,可以幹出什麼事來呢?」

  狄仁傑嘆道:「告訴我,如你、我和胖公公均離開神都,聖上還可以倚仗何人?」

  龍鷹啞口無言。

  廬陵王回朝前,朝廷有三股勢力,分別為以狄仁傑為首擁護中宗復辟的朝臣、以武承嗣和武三思為首的武氏子弟,及以張氏兄弟為核心的派系,後兩股勢力有女帝在背後撐腰,依附的朝臣亦是如蟻附膻,人多勢眾。

  可是廬陵王回朝當太子,前兩股勢力因而結合為一,關係雖然曖昧不明,但李顯已成為兩者間的橋樑,將他們統一到東宮的大旗下。張氏兄弟頓然變得勢孤力弱。

  狄仁傑感慨的道:「現在我們不論說什麼,是不會有人相信的。今早老夫和柬之談過,他已被中宗成功回來的事沖昏了頭,滿腦子復興大唐正統的計劃,更不放武三思在眼內,認為他只是跳樑小丑,難成大事。時機來時,會將整個武氏家族連根拔起。」

  所謂時機,指的該是女帝百年歸老後的事。

  龍鷹問道:「韋氏呢?」

  狄仁傑苦笑道:「妲瑪的方法奏效了,韋妃親口答應張柬之,她只會做好本分,絕不干預朝政。」

  龍鷹道:「張老竟肯相信嗎?」

  狄仁傑道:「他認為韋妃因當皇后時受到慘痛的教訓,再不敢犯相同的錯誤。」

  又道:「人就是這麼奇怪,精明老到如柬之者,也受制於主觀願望,而失去客觀處事的能力。唉!我們實在低估了武三思的能耐,在如今的形勢裡,他最能發揮其長處。張氏兄弟曾多次想到東宮拜訪李顯,雖然有太平公主在中間穿針引線,仍為李顯拒絕。鷹爺認為他們會如何應對呢?」

  龍鷹慘然道:「如果他們曉得小子在神都,肯定來向我投訴。」

  狄仁傑搖頭道:「不!他們只會向聖上哭訴。」

  龍鷹發起呆來。

  張氏兄弟劣行纍纍,縱容族人敗壞朝政,武曌像對以前的薛懷義般,對此視而不見,聽而不聞,讓他們勢力坐大,依附者眾。不過他們的實力始終缺乏根基,對神都軍方沒有影響力,與武氏不同者,是武家子弟因武曌的安排,佔據著幾個神都軍系的關鍵位置,掌有兵權。

  不看僧面看佛面,兩人始終是武曌最鍾愛的男寵,李顯這樣對兩人不假辭色,肯定觸怒現時一心以和為貴的女帝,早晚會因此出事。

  張氏兄弟亦非善男信女,會做出垂死掙扎,最可慮者,是他們與法明的關係。法明唯一害怕的人,只有武曌。

  龍鷹問道:「岳丈何時回鄉?」

  狄仁傑道:「太子登基大典後的第二天,我立即離開。」

  目光投往窗外的黑夜,臉上露出回憶的神情,道:「五十年前,當我還是河南汴州小小一個參軍之際,遇上閻立本以河南道黜陟使的身份,來考核地方的官吏。你可知他是誰?」

  龍鷹點頭表示聽過。

  閻立德和閻立本兄弟是唐代的繪畫和建築大家,從宮殿、陵墓的設計到繪畫,無所不精。太宗李世民在長安宮凌煙閣掛的二十四名建國功臣的肖像畫,正是出自閻立本的妙筆。

  狄仁傑沉浸在古遠的往事裡,以帶著唏噓的語調道:「他曾對我說,被他凝視而不動容者,我狄仁傑是他平生所遇中的第一個人。到現在,我仍記得他那雙似能洞穿銅牆鐵壁的眼神。」

  接著深深的注視龍鷹道:「老夫在這裡首次見鷹爺時,心裡想著的是同一句話。」

  龍鷹道:「小婿怎敢和岳丈相比?」

  狄仁傑沉吟片刻,道:「讓仙兒遠離險地是好事,老夫唯一放不下的,只有她。」

  龍鷹道:「岳丈放心,只要抽得出時問,小婿會偕她回鄉見岳丈。」

  狄仁傑道:「你以為還可以有空閒的日子嗎?一切以大局為重,希望你的計劃行得通,除老天之外,沒有人能幫你的忙。」

  龍鷹忍不住問道:「當情況緊急,在千呼萬喚下,國老願意復出嗎?」

  狄仁傑嘆道:「你太小覷武三思和韋妃了,老夫再沒有這樣的機會。」說畢這兩句話後,現出心力交瘁的神色。

  龍鷹是首次看到他這種神情,道:「岳丈保重身體。」

  狄仁傑道:「我確有點累,你也不宜久留,更不要去見仙兒,後天你們又可以在一起了。」

  龍鷹離位下跪,叩三個響頭後才離去。

  甫離國老府大門,走不到十多步,一個人在後方趕上來,與他並肩而行。笑道:「康老怪好!」

  龍鷹嘆道:「半夜三更遇上閻皇駕到,肯定不是吉兆。」

  法明化身為一個普通行商,這類人在神都走幾步就可碰上一個,不會惹人注目。悠然道:「去見岳父嗎?」

  龍鷹也不知該當他是朋友還是敵人,道:「閻皇是明知故問,你怎曉得我回來的?」

  法明道:「告訴你是湊巧碰上,你相信嗎?」

  龍鷹道:「不要耍老子了,當然不信。」

  法明道:「世事正是這般離奇,不瞞老怪你,你的仙子在揚州便被我的人盯上,故能一直密切留意她的行蹤,在她船抵神都時,發覺有人下船,還由胖公公親自接走,報上本閻皇,還不曉得是你回來了嗎?以你的性格,會將妲瑪的事盡告我們的大師姐,而以大師姐的性格,定會血洗東宮。本閻皇又是不甘寂寞的人,立即從山上趕下來,在宮外安心靜候,一有什麼風吹草動,立即進去殺人放火,否則我閻皇兩字,豈非給白叫了?」

  龍鷹苦笑道:「你這麼一副惟恐天下不亂的態度,教小弟擔心得要命。」

  法明道:「康老怪的膽子到哪裡去了?你的煩惱,本閻皇比你更明白。你想不到解決的辦法嗎?本閻皇則有一法提供,保證切實可行,萬無一失,事後絕不會有人懷疑到本王和邪帝身上,只會遍天下的去追殺方閻皇和康老怪。」

  龍鷹沒好氣道:「你若清楚妲瑪的來龍去脈,便知要在東宮這麼一個地方,去殺如妲瑪般的高手,是絕難辦到的。」

  兩人來到洛水南岸,寒風呼嘯。

  法明輕描淡寫的道:「為何捨易取難呢?」

  忽然間,龍鷹掌握到法明的刺殺對象,立告頭皮發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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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兩個老妖

  法明要殺的是廬陵王李顯。

  此確為最簡單、直接和有效解決眼前困局的辦法。李顯一去,韋妃、妲瑪和武氏子弟都無所依附,太子之位重歸李旦,他見慣武氏子弟的諸般劣行,絕不肯與武三思之輩同流合污。

  能否行刺成功,機會不大,但至少是存在的,憑自己的靈應,又熟悉東宮後苑的環境,只要法明製造出予他全力一擊的機會,而且李顯又非妲瑪,是不堪一擊的文弱貴胄。

  他記起法明的毒煙彈,心動起來,兩個矛盾的念頭在心底裡劇烈衝突。

  這是個犧牲。

  犧牲的是他的原則,他從來不對非是敵人者下殺手,而李顯並非他的敵人,今天才誠心誠意求龍鷹為他治病,殺他純粹出於政治上的考慮,不論動機和目的如何偉大高尚,仍是冷血殺人。

  再深一層的去考慮,李顯的死亡,將破壞了由李隆基做救星,開展大唐另一盛世的計劃,在風平浪靜的情況下,長幼有序,繼承李旦者將是李隆基的大王兄或二王兄,絕非是他。

  這個想法令他從難以抉擇的泥淖解脫出來,也不得不考慮法明的意圖,他肯這樣「幫忙」,會否是個陰謀呢?胖公公直到今天仍不信任他,因胖公公比自己更清楚他是怎麼樣的一個人。

  昨晚女帝來見他時滿懷思緒,追憶舊事,她龍心內轉動的或許是與法明同樣的念頭,分別在李顯是她的親兒。龍鷹能說服她,大半原因是她心軟了。

  想到這裡,龍鷹心中冒起一股寒意,政治實在太可怕了。道:「本老怪今天大部分時間在東宮,我們想到的,妲瑪也想得到。現時東宮高手如雲,老子見過的有妲瑪、宗楚客和宇文世家的年輕高手,親衛大部分是來自各門各派的好手,在妲瑪等有心的防範下,我們是無機可乘的。大師姐的反應更是難料,我們或要偷雞不著蝕把米,吃不完兜著走。」

  法明輕鬆的道:「既是如此,我閻皇便索性捧你老怪做皇帝,怎都勝過皇室的蠢兒們,且是一脈相承,天下仍是我聖門的天下。」

  龍鷹道:「老子只當閻皇你在說笑,此事萬萬不可。唉!閻皇不想自己來當皇帝嗎?」

  法明有感而發的道:「當皇帝只是盡對聖門的責任,何況本閻皇早失去機會,李顯回朝,改變了一切。只有在師姐的大力栽培和造勢下,或可能成功,但現在儘管師姐有這個心,卻已乏回天之力。再考慮一下宰掉李顯那小子吧!老怪既能接近他,殺他該是易如反掌,事後亦可脫身。」

  龍鷹不解道:「這樣做對閻皇有何好處?」

  法明道:「剛才我只是胡言亂語,事實上是師姐昨晚深夜親到僧王寺來找我,告訴我有關大江聯的事,並促我方閻皇念在同門之義,勿要毀掉你這個康老怪。」

  龍鷹遍體生寒,他確是太天真了,沒想過法明是可輕易毀掉他的人,只要他一兩句話,立即保不住「王庭經」的身份。

  法明盯著他道:「誰主天下,已變成聖門的內鬥,想不到竟有如小可汗、楊清仁、洞玄子、湘夫人、香霸、柔夫人般的頑強對手。現在我們是處於絕對下風,皆因敵暗我明,一朝李顯登上龍座,首當其衝的肯定是我方閻皇和一眾徒子徒孫,李顯早已明言,會為一向支持他的佛門討回公道。本閻皇不得不監視端木姑娘的行止,正因佛門唯她和老鬼賢首馬首是瞻。我還收到風聲,李顯一方的人有意請賢首從長安到神都來,在白馬寺說幾場佛法。」

  龍鷹道:「僧王之位,怎及方閻皇般無拘無束,可任意縱橫?」

  法明道:「一句話立即可以辦到。接二連三的挫敗,特別是席遙的背叛,一眾徒子徒孫早士氣低落,失去方向。但本閻皇亦沒想過要去振起他們的鬥志,然而本閻皇絕非意氣消沉,只是因有了全新的視野和方向。武功到了本皇這個層次,想突破幾是絕不可能,但有了目標後當然不同,所以乘機向師姐索《道心種魔大法》來看看。」

  龍鷹心中暗懍,法明確懂打蛇隨棍上之道,以此做為不出賣他龍鷹的交換條件。

  法明道:「勿要對本閻皇心生反感,換過老怪是閻皇,還有什麼比破空而去,可令真正的閻皇亦動心?」

  龍鷹諒解的道:「我們的大師姐有何話說?」

  法明道:「她說出本閻皇最不想聽的話,就是讀遍上、下兩卷大法,於本閻皇不但無益,且有難以預測之禍,除非本閻皇能將『不碎金剛』散去,從頭練起,但仍沒法保證可以成功,否則自有聖門以來,不會只得向雨田和你康老怪能練成功。」

  龍鷹道:「但當然她也說出了閻皇愛聽的話。」

  法明微笑道:「你我不愧聖門碩果僅存的兩大妖人,彼此知心。師姐告訴我,對仙門之法,已有一定心得,離開前會盡傳於我,並保證本閻皇不會失望。」

  龍鷹糊塗起來,法明因著更遠大的目標,該不會與自己抬槓,問題在他該如何對待法明,他正是花間女的殺師仇人,自己還曾答應過她殺法明。但看他言笑晏晏的模樣,怎下得了手?且自己心知肚明,根本沒把握破他的「不碎金剛」。

  心有所思,忍不住衝口而出道:「為何要殺侯希白?於你有何好處?縱然得到《不死印法》,仍不可能從中得到任何好處,情況一如任閻皇去看《道心種魔大法》。」

  法明愕然道:「你在說什麼?侯希白是師尊明言不可碰的人,本閻皇尊之敬之還來不及,怎會去殺他?於我有何好處?」

  龍鷹難以相信的道:「不是你,誰人有此能耐?更缺乏動機。何況侯希白死前,還寫下『明空是女』四字,『女』該是『綰』字的偏旁。」

  法明現出凝重神色,道:「除此之外,尚有別的證據嗎?」

  龍鷹道:「還有是他致死的傷痕,似是被頭髮抽擊而成。」

  法明淡然道:「也可以是洞玄子的拂塵,對嗎?」又恍然道:「難怪康老怪與人設計殺問常,那個女的就是侯希白的弟子,想不到一向只收男徒的『花間派』竟有女傳人,且是這麼出色的高手。如非練成『不死印法』,怎殺得了問常?」接著皺眉道:「曾殺死你的女刺客便是她,對嗎?」

  由於說的全是絕不可傳開去的機密,兩人移至洛水南岸的坡底,以束音成線的功法交談。

  龍鷹又喜又驚的道:「真的與閻皇無關?」

  法明哂道:「康老怪為何忽然變蠢了?不過其中亦透露出非常重要的訊息,更顯示台勒虛雲的智慧,臻達鬼神難測的層次。整個刺殺行動計中有計,只是欠缺運道。」

  龍鷹道:「本老怪因不用找閻皇報仇致沖昏了頭腦。何謂計中之計?又透露出什麼訊息?」

  法明注視駛過的一艘風帆,目光隨之移動,緩緩道:「關鍵處在於白清兒,在聖門裡,沒人比她更瞭解師尊,曉得師尊肯將《天魔訣》歸還陰癸派,立知師尊絕非引退,而是另有更遠大的鴻圖偉略。到師姐與高宗共同執政,或許仍未惹起她的警覺,可是當師姐將刀鋒指向聖門諸系,且對諸繫了如指掌,每一擊均像能拿著毒蛇咽喉的位置,白清兒終於醒悟到師姐是誰,當然苦無實證。在這樣的情況下,唯一揭破師姐秘密的方法,是由天下間最有資格揭破她的人說出來,而且沒人會認為是誣毀她,那時想天下不亂,難矣哉!」

  此人正是侯希白,他是魔門裡最德高望重的人,「少帥」寇仲和徐子陵的生死之交,不論於黑白兩道,又或朝廷,都有至高無上的地位,無與倫比的影響力。

  他的死訊,至今只有限的幾個人曉得,尚未流傳江湖。

  龍鷹深深思索。

  法明道:「如果是由本閻皇出手,會告訴他婠婠是我的師父,武曌則是師姐嗎?殺不死他時怎麼辦?這麼大的漏洞,竟看不到?康老怪你是怎麼混的?只有當白清兒現身他的眼前,使侯希白記起師尊曾帶過一個叫明空的小女孩,到長安赴與徐子陵的十年之約。在那一刻,侯希白像從一個夢裡醒過來,明白我們兩個老傢伙的大師姐為何要掃蕩聖門,掃蕩得如此痛快淋漓,明白了一切,遂於死前寫下『明空是綰綰的女兒』這句話。該仍有下文,只恨第一句未寫完便一命嗚呼。」

  龍鷹不解道:「這麼說,白清兒和洞玄子該是故意放他逃走的,怎會下這麼重的手,一句也寫不完?」

  法明道:「你這個問題,天下間只師姐和我可以答你。侯希白始終練不成『不死印法』,但他以畫道入武的功夫,確是武林一絕,在聖門內亦是前無古人。照我猜,圍攻他者肯定不止白清兒和洞玄子兩人,至少該還有個像楊清仁般的高手,方有可能重創他。對付像侯希白般的高手,是沒可能拿捏分寸的,傷勢輕重,絕非圍攻他者的主觀願望可以決定。而重創他後,三人必暗躡他身後,除需肯定可藉侯希白的臨死遺言指證師姐外,還要謀得侯希白由『邪王』石之軒親筆寫下來的《不死印法》,這是白清兒的心願。當年楊虛彥和她在船上歡好時,侯希白在寇仲和徐子陵的協助下,偷去了楊虛彥的半截《不死印法》,令她在數十年後,仍耿耿於懷。」

  龍鷹讚嘆道:「確只有閻皇能解答,因沒人比你更清楚舊事。不過最後的事實,是侯希白只夠時間寫三個半字,《不死印法》則仍在他的徒兒手中。」

  法明拍他肩頭道:「枉你是我聖門的人,卻對聖門層出不窮的聖功秘法一竅不通。侯希白至少有八十年的功力火候,豈會不知給人遠隨身後?當時最聰明的做法,是直闖進當地的總管府去,包保安全上沒有問題,且至少可多活數天,而此正是白清兒最希望發生的事。此計中之計,才可大功告成。」

  龍鷹心神顫震,如真由侯希白親口指證武曌是綰綰的女兒或徒弟,後果不堪想像。道:「侯希白為何不這般做呢?」

  法明道:「因為他怕敵人會去傷害他的愛徒,亦是《不死印法》的持有者。」

  接著有點感觸的道:「師父對一心栽培出來的徒弟的愛是無私的。於是我聖門的大才子,施展能激發潛力的秘術,甩掉敵人,趕去警告徒兒,而他亦因而燃盡了生命,只能寫出三個半字來,亦使我們避過大禍。」

  向龍鷹道:「老怪滿意了嗎?」

  龍鷹嘆道:「我開始認同你和我們正處在下風的看法。」

  法明道:「師姐一天仍在龍座上,我們仍沒有輸。」

  龍鷹順口問道:「張氏兄弟和你的關係如何?」

  法明冷哼道:「自薛懷義被你宰掉後,這兩個見利忘義的卑鄙之徒,已和我劃清界線。不過峰迥路轉,近幾天又派人來求我,央我派出高手,到他們處當食客。」

  龍鷹道:「閻皇如何回應他們的請求?」

  法明若無其事的道:「本閻皇將他們派來的說客,使鬼卒亂棍打出去。哈!我是誇大了點,不這樣沒法符合閻皇的口氣。唉!現在令閻皇也要頭痛的事多著哩!哪來閒情去理會宮廷內的鬥爭?且肯定不會有好結果。兩個無恥的傢伙的命運是注定了,就看師姐可維護他們至何時,除非我們明晚能生剝李顯,康老怪可否就此再做考慮呢?只要兩個黑頭罩,我們立即可化身為老妖。」

  龍鷹嘆一口氣,不得不承認這是個有高度誘惑力的提議,等於使出令大江聯永遠沒得翻身的一招。

  法明沉聲道:「你不用立即做決定,明晚戌亥之交,我就在這裡等你,到時再做決定。決定不了,可向胖公公請教。」

  龍鷹道:「好吧!就此一言為定。如胖公公支持閻皇的想法,明晚本老怪陪閻皇去索命。」

  又道:「《道心種魔大法》對你老哥的確有害無益,但為何不乘機索取其他典籍來看呢?」

  法明道:「光是僧王寺所藏武學佛法的經典,便夠我多看一世,除種魔大法外,其他都惹不起我的興趣。」

  龍鷹道:「我尚有一事不明,像趙德言般,在唐初時早離開中土,其他派別的典籍,怎能仍收集到師姐手上?」

  法明道:「是基於我聖門的一個居安思危的傳統,就是任何重要典籍,除本派持分外,還另覓持典者,持的則是正本的抄本。像石之軒之女石青璇,便曾為《不死印法》的持典人。石之軒的走狗安隆,亦曾為石之軒做典籍託管者。所以不必找到趙德言,仍可得到他的典籍。」

  龍鷹點頭道:「本老怪有點明白聖門哩!我的娘,快天亮了,現在回宮不是,不回宮更不是,只好將就點在這岸坡躺他奶奶的個把時辰。天亮後還要去看李顯,瞧他昨晚睡得好不好。」

  又忍不住道:「沒有交換的條件,閻皇會出賣相識至少一個甲子的同門師兄弟嗎?」

  法明失笑道:「聖門中人,何來情義可言?否則師姐不會將他們趕盡殺絕,看白清兒便明白,何來同門之情?」

  稍頓續道;「我們都曾顯赫一時,如日臨中天,不過星換斗移,大周僧王和大周國賓均走到了日暮途窮的階段,大家都是淪落人,又是師兄弟,苦苦相煎,尚有何意義可言?你在襄陽碼頭說過的一番話,對本閻皇有很大的啟發。千百世的輪迴,可能只在這一世有此仙緣,錯過實在可惜。這才是我拒絕向張氏兄弟施援的背後原因。」

  拍拍他肩頭,悄然離去。

  剩下龍鷹面對洛水,不知是何滋味。

  法明說的是事實,他以前踩踩腳可震動中土內外的日子,已一去不復返。

  忽然間,念頭紛起,想到很多東西。

  女帝向法明承諾,離開前會傳他「破碎虛空」的仙門之秘,她說的「離開」意何所指?

  龍鷹躺下來,勞累襲心,在冰寒的河風裡,沉沉睡著。

  再睜眼,天色大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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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弄假成真

  龍鷹的心情很複雜,似是掌握到一切難題可迎刃而解的方法,也面對著極可能是這一輩子最痛苦的抉擇。

  與法明的再遇,兩人自然而然扮演起方閻皇和康老怪的角色,當代入這兩個魔門的人物裡,可拋開以前的恩怨,再次共度在襄陽並肩作戰的好日子,甘苦與共。而嘲諷的是在現實裡,他們的遭遇亦和結局悲慘的方閻皇和康老怪逐漸看齊,愈來愈相似。

  他不知該否完全絕對相信法明的誠意和動機,胖公公對他的看法令自己有戒心,但又想到胖公公認識到的,只是他狠辣無情的一面,自己卻聽過他的心事,知他亦像任何人般,是有血有肉的一個人。

  魔門中人的行事作風,一向是為求成功,不擇手段。胖公公以前不會比武曌和法明好多少,或許猶有過之,但當武曌展開對魔門趕盡殺絕的行動,胖公公像從一個夢裡醒過來,深深悔疚以前的作為,對自己的滿手血腥感到傷痛。

  法明也再不是以前的他,如武曌般,在曉得仙門之秘後,內心起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無意中,法明為他解開了因花間女殺師之仇而來的死結,他再沒有非殺法明不可的理由。法明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唯一害怕者就是女帝師姐,李顯的回朝,因著被大江聯的成功滲透,將他逼上沒有未來的絕路,他的反擊是必然的。

  法明說得對,他的僧王寺是首當其衝。

  真古怪,侯希白的「三個半字」遺言事實上疑點重重,因為儘管下手的是法明和莫問常,絕不會透露與魔門的關係,還要掩飾真正身份,怕被揭穿。只有法明猜測是由白清兒出手,方是合乎情理。當侯希白見到白清兒,自然而然想到婠婠,記起當年婠婠與徐子陵十年之約攜來的小女孩明空,從而聯想到當今女帝武曌自創的名字,她輕而易舉蕩平魔門的事實,恍然大悟,所以第一句遺言,正是心之所思。

  花間女搏殺莫問常後,神態亦有點異乎平常,一句不提向法明報復,只急著趕返巴蜀,用莫問常的人頭祭祀乃師,說不定在她深心之內,又或許因是乃師在天之靈向她傳遞某種奇異訊息,使她感到不妥當。

  沒有花間女殺師之仇橫亙在他和法明中間,他感到與法明比以前接近了,雖仍是敵友難分,至少不是死敵。可是法明與佛門的仇恨,卻是無從化解。李顯回朝,便一直被壓抑的佛門回復生機,躍躍欲動。

  他絕不會告訴法明自己的「造皇大計」,因為李隆基登場,亦絕不會容忍法明。沒有武曌在後面撐法明的腰,法明勢被佛門龐大和根深柢固的力量掩沒。

  神思恍惚裡,宮城在望。

  王庭經的身份,當然沒有以前「鷹爺」直出直入的威勢風光,正要趨前依規矩出示通行的文書官符,一人迎上來道:「太醫安好,請上車。」竟然是武曌的心腹太監榮公公。

  龍鷹糊里糊塗的登上馬車,到榮公公坐在他旁,馬車開出,進入皇城,倏地記起當年初抵宮城,也是由榮公公親自陪伴,送他到麗綺閣去,還介紹沿途的景物。那時過的是多麼美好的日子,但要在此刻回想,方才明白。

  龍鷹問道:「聖上想見我嗎?」

  榮公公道:「稟上鷹爺,聖駕在集仙殿,在這處接鷹爺,是小人自作主張。」

  榮公公和幾個御衛兄弟,負責配合和掩飾他的身份。

  龍鷹駭然道:「發生什麼事?」

  榮公公道:「想先問鷹爺,除甘湯院外,有別的去處嗎?」

  龍鷹大吃一驚道:「我正要回甘湯院去,唉!送我去胖公公處吧!究竟發生了什麼事呢?」

  榮公公吩咐了御者,回到他身旁坐下道:「昨夜太平公主,於三更時分,在上官大家陪同下忽然直闖甘湯院。」

  龍鷹明白過來,心中喚娘。

  終於有人懷疑「王庭經」,這個人就是美麗聰明的公主,女性的直覺是敏銳的,「王庭經」又是無中生有的人物,最大的功績竟是去為奚王的兒子治病,與龍鷹討伐孫萬榮的戰事配合無間,有關王庭經的事,又是由女帝的貼身女官上官婉兒親自安排,熟悉龍鷹行事作風的太平不起疑才怪。

  可以想像太平愈想愈覺可疑,遂親身去質詢上官婉兒,後者當然矢口否認,太半公主遂祭出最後一著,就是逼上官婉兒和她一起到甘湯院來個人贓並獲。即使龍鷹知機躲起來,由於太平必是排闥直入,匆忙裡,怎都留下蛛絲馬跡,提供她「龍鷹在此」的物證。此招不可謂不絕。

  榮公公道:「三位夫人並沒受驚嚇,反感刺激有趣。」

  龍鷹心忖,上官婉兒定被駭個半死,因她不像自己般瞭解太平,她絕不會出賣自己。但如讓她曉得自己是王庭經,絕對有害無利。

  這叫一波未平,一波又起。

  幸好昨夜遇上法明,沒有回甘湯院去,否則會被太平「捉人在床」,想想也要暗抹一把冷汗。這是不是「冥冥之中,必有主宰呢?」

  大宮監府

  園亭裡,胖公公深吸一口後,移開水煙桿,道:「兩個丫頭曉得今天會見到未來的主子,開心得不得了。」

  龍鷹近兩天忙得一頭煙,又煩又亂,差點忘記了風過庭和覓難天。道:「見到主子,她們會更開心,這般有魅力的男人,天下罕有。他是一個能令我尊敬的敵人,當朋友則可肝膽相照,沒有保留地信任他。」

  胖公公一邊為煙桿添煙草,一邊道:「哪會這麼巧的?」

  龍鷹道:「離開國老府時,給法明那傢伙逮著,與他到洛水畔談足個半時辰,又不想四、五更天的闖門,只好在草坡睡至天明,想不到竟因而避過一劫。」

  胖公公道:「千萬不可向太平透露身份,因後果難測。記著公公說過的話,宮內有權位的女人,沒一個是正常的。」

  龍鷹道:「法明有個提議。」

  胖公公好整以暇的將煙桿嘴挪至唇邊,目光投往剛升離地平的朝陽,以旁觀者的語氣道:「是否幹掉那蠢兒?」

  龍鷹自認無知,人人想到李顯乃一切事情的關鍵,只自己捨本逐末,只想過殺武三思。

  點頭應是。道:「公公怎麼看?」

  胖公公道:「我不是沒想過,而是苦無善後之法。對!如由方漸離和康道升出手,因你兩個確曾現身襄陽,又擺明是為我聖門對大周進行報復,誰都不會懷疑到我們身上。幸好太平昨晚尋你不著,否則還怎能行此妙略?」

  龍鷹的頭皮開始發麻,心房「怦怦」躍動,似欲從咽腔跳出來,道:「那公公是贊成了,不怕是法明的詭計嗎?」

  胖公公瞪視道:「只聽你這句話,便知你心裡猶豫。公公明白你的為難處,很難對惡行未顯的人下手,但到李顯禍國殃民時,恐怕再沒有機會。你和法明,只剩下今晚夜呢!」

  龍鷹岔開話題,讓自己有思考的空間,問道:「東宮的人有對我生疑嗎?會不會從太平身上看出我有問題?」

  胖公公道:「你太低估公公炮製假象的能耐,公公是靠這一套在宮內混足一輩子。真的開心,明天即可離開這是非之地。」

  龍鷹道:「法明還澄清了一件至關緊要的事,就是侯希白之死,與他無關。」遂把法明的猜測詳告胖公公。

  一向泰山崩於前而色不變的胖公公,現出凝重神色,道:「是公公大意,這幾天只想著外面海闊天空的人間世,沒深思這方面的事情。白清兒仍想不出這般借刀殺人的毒計,如果是出自台勒虛雲的腦袋,此人的才智之高,恐怕不在『邪王』石之軒之下,而石之軒正是唯一能贏得婠婠尊敬的人。」

  龍鷹見他眼露憂色,道:「公公在擔心嗎?」

  胖公公沉聲道:「白清兒既猜到明空是婠婠的徒兒,也可猜到公公出自我師父韋憐香的一系。明空已公佈了將在李顯的太子登基大典上,焚燒我聖門典籍來祭祖,明天公公忽然離開,妲瑪會心知肚明《天魔策》隨我而去,只要用秘密手法知會大江聯,我們的高原之行,再難順風順水。」

  龍鷹道:「我們人強馬壯,加上過庭和難天,來犯我者與送死沒有分別。」

  胖公公道:「硬撼始終不利,一個不好,會暴露你的行藏,幸好給法明提醒,否則說不定會陰溝裡翻船。想想吧!若船沉了,人雅她們和我的兩個丫頭怎麼辦?你可拿摺疊弓出來見人便射嗎?」

  龍鷹受教道:「我的確想得不夠周詳。」

  胖公公道:「如要截擊我們,可守在往高原的路上,且來者不善,肯定是楊清仁和他二十八宿的人物,即使能擊退他們,你這個王庭經也不用再當下去了。」

  龍鷹苦笑道:「現在輪到我擔心哩!明天離開的事,可以瞞著其他人嗎?」

  胖公公嘆道:「我早向李顯洩出你會隨我到高原去的風聲。武三思耳目處處,怎瞞得過他?只能在其他方面想法子。」

  接著道:「想清楚了沒有?」

  一時間,龍鷹未能會意,神態糊塗的瞪著他。

  胖公公以「孺子不可教也」的眼神,沒好氣地狠盯他兩眼。

  龍鷹終會意過來,慘然道:「我的心腸硬不起來。」

  胖公公道:「這就是政治。公公明白對你來說,是一種犧牲,犧牲的是你做人的一貫宗旨。但眼前只有兩個選擇,一是幹掉他,一是讓他做皇帝。政治從來是輕動機,重後果。不論動機如何,只要後果是正面的,便是好的決定。如若後果是遺害百世,不管動機如何偉大也沒有用。」

  龍鷹苦笑道:「這個我明白,否則也不用煞費思量。」

  胖公公道:「便當神都是個戰場,李顯則是為禍比盡忠嚴重百倍的敵酋,眼前只有一個刺殺他的機會,錯過了,敵人會全面進犯,直至你的夥伴戰友們逐一遭戮,最後則輪到你和一眾嬌妻,沒有人能免禍。當那一刻出現時,你已後悔莫及。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龍鷹道:「有那般嚴重嗎?」

  胖公公道:「問題在乎三個人,就是韋氏、武三思和妲瑪,分別代表宮內、朝上和江湖的勢力。」

  稍頓續道:「韋氏想成為另一個明空,首要奪權,然後取李顯而代之。武三思想掌權,必須誅殺朝廷所有鄙視和反對他的人。妲瑪的目標更易辦到,就是推波助瀾,要破壞還不容易嗎?圍繞在李顯身旁的,幾乎全是居心不良的人,而李顯是個沒有魂魄的人,是徹頭徹尾的傀儡,從他坐入龍位的一刻起,中土將進人前所未有的黑暗時代。」

  龍鷹道:「可是李隆基已知道康道升和方漸離是由我和法明扮的,會如何反應呢?」

  胖公公道:「他敢說出來嗎?只會被人認為是同謀。大丈夫行事爽脆俐落,畏首畏尾的,怎能成大事?」

  龍鷹倒抽一口涼氣道:「連聖上怎麼想,亦不用考慮嗎?」

  胖公公從容道:「她只會感激。唉!她的心軟了很多,傷感是免不了的,終究是她的親兒。」

  龍鷹嘆道:「真的沒有另一個選擇嗎?」

  胖公公點燃煙草,深吸一口氣,將煙桿放在石桌面,徐徐吐出煙氣,道:「幹掉李顯,天下太平,你為的不是自己,而是整個中土的安危。」

  倏忽裡,龍鷹的魔種提升至極限,精神變得晶瑩剔透,衡量整個形勢,並不限於一時一地,而是擴展到將來,擴展到中土之外。

  胖公公見他雙目魔芒劇盛,讚道:「這才是邪帝本色。」

  龍鷹緩緩點頭。

  胖公公道:「窮酸們的所謂聖賢也說過,個人為輕,社稷為重嘛!」

  龍鷹道:「我明白了,政治便是內鬥,內鬥是在國家權力架構裡進行的戰爭。」

  又長長吁出一口氣道:「今晚見到法明再說。」

  胖公公道:「你今天定須抽個時間去見明空,今夜不論成敗,都不可回宮來,明天找機會於途中潛上船去,這方面你該比公公更在行。」

  龍鷹頭痛的道:「我現在還要去為李顯診治,最怕的是見到太平。」

  胖公公道:「你見到她的機會不大。」

  龍鷹道:「她不見過我,怎肯死心?」

  胖公公道:「昨晚她早死心了,否則必然跟著去王庭經在上陽宮的窩找你。而她沒這般做,正因她清楚你對人雅三個丫頭的愛寵,即使扮做王庭經,也必溜回去與她們共度長夜。」

  龍鷹道:「我的確會這麼做,只因陰差陽錯,避過一劫。可能早注定李顯過不了今晚。」

  胖公公欣然道:「下定決心了嗎?」

  龍鷹沒有答他,神色出奇地冷靜,起立道:「小子到東宮去了。」

  胖公公道:「過庭和難天由公公負責招呼,你今天不該見他們,明天可在大運河暢敘離情。」

  又道:「小心點!」

  龍鷹先返尚藥局,由於時間尚早,大奉御和二奉御均未現身,最高級的是他這個直長。

  龍鷹不理會其他人異樣的目光,逕自回醫室,坐入椅子時心生感觸,要坐穩尚藥局一個直長的位置,也非易事。

  常青和茂平戰戰兢兢地垂頭立在桌前,像等候發落的死囚。

  龍鷹此時哪來和他們計較的閒情,但又不知該給他們安排什麼工作,心中一動道:「你兩個隨我到東宮去。」

  兩子大吃一驚,手忙腳亂。

  常青顫聲道:「下屬該……」

  龍鷹起立道:「什麼都不用帶,我只須你兩人留在那裡給廬陵王煲藥。哈!不要給駭得臉無人色,你們不想成為太醫嗎?上門為未來皇帝診症是最好的歷練。」

  心裡想的卻是李顯過得了今晚,方有成為皇帝的可能。那次到襄陽去,是詐做行刺李顯,怎想得到勢易時移下,最後竟弄假成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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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6-11-12 23:17:55 |只看該作者
第十五章、易容大師

  廬陵王夫婦在東宮的後院,第二進的文風軒見龍鷹。陪伴者中有妲瑪夫人,她和另一女子坐在兩人後方,施禮問好後再沒有說話。此外,還有四個宮娥在旁伺候。

  常青和茂平則在轎廳候命,兩子也不愁寂寞,韋妃特別關照,派出兩個年紀不過十六歲的俏宮娥伺候,至少有秀色可餐。

  龍鷹雖不敢對妲瑪兩女平視,但只瞅一眼,便看穿另一女亦是出色的高手,顏容極美,雖比不上妲瑪那種像柔夫人般充滿異族風情、驚心動魄的美一麗,可是身材苗條結實,眼盈秋水,顧盼間艷光流轉,呈橄欖色的皮膚,都增添了她無以言喻的魅力。

  如果沒有猜錯,此女該是白道武林精挑出來的著名女性高手,貼身保護李顯夫婦。

  昨天到東宮來時,他從未想過這方面的問題,現在則因心中有鬼,察覺到東宮無時無刻不處於高度警戒裡。一路進來,門禁森嚴不在話下,親衛裡更不乏高手,平均水準貼近武曌的飛騎御衛,絕不能小覷。

  即使接見的是他這個直長級太醫,仍不掉以輕心,由妲瑪兩大美女高手貼身保護。

  龍鷹約略估計,光是後院三進院落,便有三座殿堂和二十多座規模較小的建築物,還不計亭台樓閣,雖不似神都苑般能令人迷路,但初到此地者肯定眼花撩亂。

  想深一層,便知東宮的保安措施,是針對法明和他扮的方閻皇及康老怪而來,兩人如空氣般消失了,任白道武林和官府翻天掀地的去搜尋,仍告一無所得,不懼之者幾稀矣。

  龍鷹分別為李顯的左、右手把脈,他感到妲瑪的精氣神正緊鎖著他,只要他有任何異動,此女會在氣機的連繫下,做出天然的反應。

  李顯和韋妃對他不但和顏悅色,還態度恭敬,視他如神人。只看李顯去掉了昨天的浮光,容色煥發,便知龍鷹精心炮製的「定神安眠藥湯」,生出神效。

  李顯滿足的讚嘆道:「難怪神醫名震塞外東北諸國,本王十多年來,尚是首次能像其他人般安眠,沒造過半個夢,原來睜眼即天明的感覺是這麼動人。」

  韋妃關切的道:「廬陵王以後能否夜夜安寢呢?這是一種病症嗎?」說時眼光在他的醜臉溜動,或許是再不覺得他是那般丑而對他生出興趣。不過她艷光大增卻是事實,難怪這麼感激龍鷹,女性最看重的,正是她們的姿容,遠勝過得到任何寶物。

  龍鷹此時想的,卻是一個機會,一個由法明營造出來的機會,不論機會如何短暫,任對方有多少高手貼身保護李顯,只要手上有把飛刀,便可以完成任務。可是從此之後,他生命裡將烙下一個永遠不能褪除的污點,他亦永遠沒法開解自己,就像女帝和胖公公。

  清清喉嚨,道:「任何靈藥,不論其何等神效,或能治標,卻不能治源。猶如溪流,源頭枯竭,溪流自然乾涸,縱能注水於源頭,亦只能支撐一時,最後仍要靠天降大雨,才可河溪滿溢,灌溉河岸。」

  稍頓續道:「卑職采的是天然療法,先以藥劑為廬陵王安神定驚,祛去邪風,等於注水於源頭,但只能收一時之效。」

  李顯失望之色,溢於言表,道:「以後繼續服藥不成嗎?」

  龍鷹痛苦至想自盡,寧願從未見過他、沒與他說過話,李顯縱然有萬般不是,是將來中土的大禍害,但眼前的他只是個無助的病人,如許有血有肉,他怎忍心下殺手?

  徐徐道:「廬陵王不用擔心,每個人對疾病均有天然抗力,在疾苦前敗下陣來,只因守不住防線。卑職這十多服方劑,正是要為廬陵王練兵,練得兵強馬壯,自然抗敵之力大增,有與敵周旋的能耐。」

  說這番話時,妲瑪和那女高手露出傾聽的神色,可知龍鷹這番隨口編出來的醫理,多麼感人。

  韋妃重燃希望,道:「大夫我見得多了,卻從未聽過如此精闢的見解。」

  李顯回復生機,可見睡眠折磨得他多慘,道:「請神醫指點。」

  龍鷹心忖,使他昨夜能安眠者,藥效的功勞佔小半,主要還是靠他用魔氣打通他壅塞的腦脈,道:「服藥期間,絕不可服用其他藥物,且須飲食定時,早眠早起。服藥期過後,至少半年內不可再服此藥,而必須依賴這段安眠的寶貴經驗,倦時立即登榻安寢。倚靠藥物,無益有害,且服用過度,會產生抗藥性,不可不察。」

  鼓掌聲從外傳入來,原來是湯公公偕宇文破和葉靜能兩人來了。看模樣,似是來催促李顯起駕。

  李顯頭痛的道:「又要去向母皇請安哩!」

  韋妃淡淡道:「廬陵王親自向你母皇說呵!請她收回成命,讓神醫可親身看顧你。」

  李顯一顫道:「想討她罵嗎?」

  韋妃現出潑辣本色,狠狠道:「你不敢說,由我來說。」

  在她後面的妲瑪輕輕道:「姐姐!」

  韋妃容色轉柔,略一頷首,不再堅持。

  湯公公三人來到李顯身後站著,三人均友善的向龍鷹打招呼。

  李顯心焦的道:「神醫明天便要坐船離開,本王怎辦?」

  龍鷹道:「一切安排妥當,會由我帶來的那兩個小子負責調藥煎藥,不敢阻駕,我還要教兩個小子如何做好工作。」

  李顯長身而起。

  包括龍鷹在內,所有人全體站起來。

  李顯趨近龍鷹,伸出未來皇帝的手,緊握龍鷹,道:「神醫何時回來?」

  龍鷹反握著他雙手,心中感慨萬千,應道:「明年內定必回來。」說時,心想的是商月令和她的飛馬節,如成功刺殺正握著手的皇儲,還有到飛馬牧場的必要嗎?

  李顯道:「一路順風。」放開他的手,在前呼後擁下,朝大門舉步。

  妲瑪亦隨之去了,剩下美女高手來到龍鷹身旁,道:「請神醫吩咐。」

  龍鷹正目送李顯一眾消失在門外視線不及處,外面傳來眾衛致禮,整齊一致的吆喝,還有是馬聲輪響,極有威勢。

  李顯此次回朝,確成強勢的太子,與李旦的有名無實,不可同日而語。從而明白,為何女帝聽到他龍鷹需要五年時間,會大吃一驚。

  李顯的登上帝座,已成沒有任何人能抗拒的洪流。唯一的方法,還看今晚的行動。

  龍鷹仍然在矛盾裡掙扎著。

  別頭往美女高手瞧去,雖然失去了品頭論足的心情,仍被她端莊、沉靜、能令人賞心悅目的容色打動,輕鬆了些兒,道:「這位小姐:……」

  女子道:「在東宮裡,他們喚我做寧夫人。」

  龍鷹心道原來她已身有所屬,該是白道某一著名門派高手的妻子,因著女性的身份,貼身保護韋妃。點頭道:「小人須到灶房弄藥。」

  寧夫人道:「神醫請隨我來吧!」

  跟在她苗條修長的背影后,龍鷹心忖如果人世沒有鬥爭仇殺,會是多麼美好?

  在灶房裡忙得一頭煙,又要諄諄教誨兩小子當稱職的煉藥師,幸而兩小子看到他在東宮連大奉御也及不上的威勢,態度反轉過來,聽教聽話,更曉得辦妥此事,日後前途似錦,加上兩人的機靈,一學便上手。

  寧夫人將他交給灶房的主管後,逕自離開。弄了差不多個半時辰,工序上軌道之際,上官婉兒姍姍而來,看她幽怨的眼神,便知為他受了委屈。

  龍鷹乘機脫身,留下兩個小子繼續做苦工。

  登上馬車後,上官婉兒嘆道:「如果有一天你被揭破身份,真不知如何向公主和梁王交代。」

  龍鷹探手摟著她的小蠻腰,頹然道:「很簡單,告訴他們是皇命難違,不信的可去問聖上。」

  上官婉兒深嘆一聲。

  龍鷹道:「梁王也在查探我嗎?」

  馬車離開後院。

  上官婉兒淡淡道:「放心!他對你沒有起疑,皆因認為婉兒不會騙他。唉!千不扮,萬不扮,為何竟扮神醫?幸好你明天離開,否則尚藥局肯定擠滿來找你看症的人。」

  龍鷹暗裡出了一身冷汗,想到一個嚴重的問題。

  上官蜿兒奇怪地瞅他一眼,道:「你今天的神情有點古怪,沒有了平時的揮灑自如。是否忙壞了?昨夜你到哪裡去?唉!昨夜被公主脅持著去找你,又不容我有通知你的機會,都不知多麼慘,哪想到你竟然不在甘湯院內!」

  龍鷹壓低聲音道:「我到了城外見一個重要的眼線,真的很巧。」

  為分她的心神,道:「上官大家可知,你的梁王在廬陵王夫婦前搬弄我的是非呢?」

  上官婉兒訝道:「你是否弄錯了!到昨天他仍口口聲聲的在說,他最感激的人是你。」

  龍鷹心中大罵,道:「他是要借你的口,傳話給聖上。」

  知不宜與她討論武三思的長短,岔開話題道:「東宮的戒備,比上陽宮更嚴密。」

  上官婉兒道:「是因魔門仍有兩個漏網餘孽,誓要取廬陵王之命,作為對聖上掃蕩他們的報復。」

  龍鷹扮傻道:「什麼人這般厲害?」

  上官婉兒道:「這兩人一叫『閻皇』方漸離,一叫『毒公子』康道升,當年在天羅地網下,仍有能力逃去無蹤,那時他們已是魔門頂尖級的高手,有分圍攻他們者,說起當時的情況也要色變。今番兩人捲土重來,威勢有增無減,竟能在襄陽於近千人包圍下,安然脫身,就此沒蹤沒影,所以沒人敢掉以輕心。魔門的人一向有仇必報,他們再來行刺,只是個早或晚的問題。」

  龍鷹等若直接聽到李顯一方對此事的看法。問道:「我們到哪裡去?」

  上官婉兒道:「聖上要見你。但你先要去見胖公公,然後由他送你去見聖上。」

  又低聲道:「你究竟有什麼心事呢?還是你一次在車廂裡沒對人家動手動腳。」

  龍鷹心忖,難怪太平會對「王庭經」起疑,女性的直覺,對熟悉的男子特別敏銳。

  太宮監府。偏廳。

  胖公公深深望著他,道:「仍是那個決定,沒有改變。」

  龍鷹頹然點頭,欲言又止。

  胖公公道:「有什麼想說的?」

  龍鷹振起精神,道:「剛才給婉兒提醒,想到一個嚴重問題,如果今晚東宮任何傷亡,我身為韋妃最信任的神醫,豈能置身事外?就算李顯斷了氣,他們也會希望我能起死回生。找不到我時怎麼辦?」

  胖公公現出一絲欣慰的笑容,點頭道:「公公開始感到你是認真的了。要解決此事,說易不易,說難不難,就是不論成功失敗,都要溜回來。唉!如果宰掉李顯,宮城會亂成一團,你以為我們仍可如期起行嗎?」

  龍鷹變得頭大如斗,道:「我只感破綻處處,沒法理出頭緒,此是戰場上的大忌。」

  胖公公道:「因為這是倉卒下的決定,缺乏周詳的計劃。幸好公公在這方面經驗豐富,動了一刻鐘腦筋後,終想到一個辦法,就是找個人來代你扮丑神醫。」

  龍鷹一怔道:「臨急臨忙,到哪裡去找這樣一個人?如我沒法溜回來,他還要去急救東宮受傷的人呢!」

  胖公公起立道:「你擔心的事公公全給你考慮過,我的人選,或許不是天下最理想的人選,但肯定是你能在宮內找到的最好的一個。」

  龍鷹追在他身後,道:「多只香爐多隻鬼,會令丑神醫的身份更易洩漏出去。」

  胖公公邊走邊道:「這是個比公公更靠得住的人。」

  龍鷹道:「究竟要到哪裡去呢?」

  胖公公道:「登車再說吧!」

  看著馬車駛入上陽宮,龍鷹道:「我的娘!你不是打我御衛兄弟的主意吧!就算體型接近,但須動手療傷,立告原形畢露。」

  胖公公大賣關子道:「我現在帶你去見的人,至少比你矮半個頭,體型則沒半分近似,可是當喬裝成為丑神醫後,包保連你都得承認此人比你更像丑神醫。」

  龍鷹道:「公公是在說笑嗎?」

  胖公公哂道:「公公哪來閒情和你開玩笑?告訴你吧!此人乃易容的高手,扮什麼都維妙維肖。你以為法明的易容手法了不起嗎?在這方面只配給此人提鞋,而法明的易容術,正是由此人親授。當年明空離開神都,御駕親征,在暗裡指揮掃蕩聖門之事,便是由她扮明空,連公公也差點瞞過,其他人更不用說。最妙的是,兩個月內她說的話不多過十句,卻可令人人不起疑心。由此可見她模仿明空的精神、氣勢、姿態,絕對臻至易容大師的級數。」

  龍鷹開始有點明白了,望往窗外。

  馬車穿過觀風門,繞往觀風殿後,朝神和亭的方向駛去。

  龍鷹道:「她不是已看破世情,再不願說話嗎?」

  胖公公道:「看破還看破,聖門有事,她是不會袖手旁觀的。否則明空的心事,可向何人傾訴?《天魔策》十卷,誰來謄抄?我剛去見過她,將情況坦白向她說出來。她比我對聖門更忠心耿耿,婠婠去世後,她從不肯見外人。你並非外人,所以她肯見你。你還要在她面前示範你走路的姿勢、神態和說話的方式。她肯扮丑神醫,包保萬無一失。」

  龍鷹道:「豈非破了她不說話的禁戒?」

  胖公公道:「她根本不當是她說的,這叫做『完全代入』。」

  龍鷹苦笑道;「是事在必行的了。」

  胖公公道:「打蛇必須打蛇頭,今夜的行動,已成離弦之箭,勢在必發。」

  龍鷹道:「會否因此驚動聖上呢?」

  胖公公道:「千黛像婠婠般愛惜明空,明空更是由她一手帶大的,她比任何人更不想明空受到折磨。」

  接著一手抓著龍鷹肩頭,道:「你道公公為何肯與明空修好嗎?」

  龍鷹茫然搖頭。

  胖公公道:「她給我寫了四個字。」

  龍鷹道:「是哪四個字?」

  胖公公沉聲道:「就是『清理門戶』四字。我聖門太多不長進的人了,看看小可汗、洞玄子和楊清仁,竟去和香霸同流合污。現在清理門戶的責任,已落到你肩頭去。你再不下定決心,將會由對方來清理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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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歸宿之所

  貞觀殿。御書房。

  武曌神色平靜的看著他步入書房,看得龍鷹心內發毛,自己知自己事,他是作賊心虛。

  女帝淡淡道:「脫掉你的鬼面具,搬張椅子到書桌另一邊坐。」

  龍鷹仍戴著丑神醫的面具,此面具待他離宮後,會由胖公公親自送往上陽宮內的女觀去。

  龍鷹依指示與當今大周女帝隔桌對坐。

  武曌道:「邪帝你必須為朕辦到一件事,朕將可無憾矣。」

  龍鷹想到今晚要去行刺她的親兒,內疚得要命,亦終於設身處地體會到過去的數十年,女帝和胖公公為達到魔門一統天下的目標,所付出的代價和犧牲。在不是你死就是我亡的情況下,不容人有選擇的餘地。

  道:「不論如何艱難,定必為聖上辦到。」

  武曌幽幽嘆了一口氣,道:「此事實是強你所難,只是朕並沒有其他選擇,朕要得到《慈航劍典》『劍心通明』的無上心法。」

  龍鷹明白過來,也為難至極。只有與端木菱合體交歡,仙胎魔種做最奇異和史無前例的結合,方有可能掌握仙胎之秘,但若沒有在事前明言,便有著欺騙的成分。要他背叛仙子,比刺殺李顯更接受不來,變成一個死結。

  可以斷然拒絕女帝嗎?龍鷹自知辦不到,他的確全心全意,希望可玉成女帝最後的心願。在此方面,他比任何人,包括與她並肩進退的胖公公在內更瞭解她。仙門是她唯一解脫的方法,比較起來,人世間的禍福榮辱,根本算不上什麼。

  兩個極端和矛盾的意念,在他心湖掀起滔天巨浪。

  在眼前的情況下,顧慮是無補於事的。他絕不會讓與仙子的愛變成欺騙,亦不忍女帝失去了所有希望,未來的事,只好付託於茫不可測的命運之手。

  沉聲道:「師弟絕不會令師姐失望。」

  武曌感嘆道:「朕看到邪帝眼裡堅決的神色,更明白邪帝為此做出多大的犧牲。對宮廷的生活,朕已感到徹底的厭倦,所謂的帝皇霸業,在五十年後回顧從前,只是過眼雲煙。每次表面上的成功,只是增添著內心不為人所知的痛苦。焦慮和擔憂,無時無刻不纏繞心神。夜裡,每當想到明天的問題,就不能入睡。如若沒有和邪帝訂下『五年之約』,朕會立即拋開一切,回家過點平靜和遠離人世的生活。」

  隨著她仿似獨白的話語鑽入耳鼓裡,龍鷹有著感同身受的體會。今夜之後,他將背負著同樣的罪疚,成功帶來的是痛苦,成和敗處於同一的界線,沒法區分得失。

  還有幾天就是中秋佳節了,他心中沒半點過節的氣氛。御書房外,厚重的雲層垂在低空,植於兩旁的樹,除常青的松和柏外,有些樹已是枝殘葉落,被寒風吹得一彎一彎的,充滿深秋肅殺的意味。

  不知名的鳥兒在殿上的高空處盤旋追逐,發出啼叫,落入龍鷹耳內,因著心境的變遷,化為對他命運的哀啼。

  明天之後,他會像女帝般嗎?夜來在榻子上輾轉反側,慚愧、自責和不安如大江的水浪,一波波的潮湧侵襲?

  初來甫到時,一切清簡單純,想的是如何保命,進而擴展至保護心愛的嬌妻。即使捲入與法明和莫問常的鬥爭,或後來遠征東北,目標和敵我清楚分明,享受到勝利的成果。西域之行雖遇重挫,但很快重新振作,再上征途,這種不負平生的痛快,在南詔風城攀上顛峰。接著轉折往截然不同的方向,大江聯之行,令他飽受悲歡離合之苦,嘗盡臥底難以為人道的矛盾和感傷,今次回來,更陷於政治鬥爭的泥淖,再沒有可使人毫不猶豫的明確目標,敵我難分。

  驀然,女帝最後的幾句話轟進耳鼓內,立令他從苦腸愁結裡驚醒過來,愕然道:「回家?」

  女帝的鳳目離開他,投往秋意深沉的窗外,以深注的感情興嘆道:「家,就是歸宿之所。」

  龍鷹摸不著頭腦的盯著她,看到的是她側面的輪廓,首次發現她眼角處現出淡淡、扇狀般散射往鬢腳的魚尾紋。心中暗嘆,不論她的「奼女大法」如何厲害,始終是七十多歲的人,終究敵不過無情的歲月。如非得到《道心種魔大法》,每過一天,她將更接近生命的終結。

  武曌的目光回到他身上,以帶點不服氣的語氣道:「師姐常在想,雖明知是沒益的,仍不住做出猜測,後世的史筆會怎樣寫朕?唉!落在那批窮儒手上,朕當然是違反所謂的聖賢之道,什麼長幼有序、君臣父子夫婦?僅是朕以女兒之身登上九五至尊,已是最大逆不道的事,何況改大唐為大周?讓朕告訴邪帝,帝座誰屬,永遠是實力的比拚和較量。你道先皇登位是理所當然的嗎?恰恰相反,高宗李治是李世民第九子,何時輪得到他?但他是長孫皇后所生,當時掌握政權的是高宗的母舅長孫無忌,得他助力而成皇帝。長孫無忌又有什麼高尚的品格?為的還不是一己私利?先皇欲立朕為後時,反對得最激烈的正是長孫無忌,因為他清楚朕,就像我們明白韋妃,不除掉長孫無忌,朕的後座是沒法坐穩的。」

  一口氣不吐不快的說畢這番話後,女帝鳳目深深瞧著他。

  龍鷹仿似整個頭蓋被利針刺戳般,說不出話來。

  他隱隱猜到女帝接著會說什麼,那是大師姐對小師弟的良言和忠告,著他這個政治的新丁,千萬勿要對政治有不切實際的憧憬。

  武曌輕吁一口氣,道:「邪帝現在的情況,近似當年的長孫無忌,威勢則遠有過之,且殺你必須重重佈局,高手盡出。只要邪帝一天猶在,韋妃絕不能奪顯兒之權,大江聯亦難與你正面硬撼,所以邪帝已成韋妃和大江聯的眼中釘。其間沒有人情可言,沒有轉圜餘地。成者為王,敗者為寇。邪帝已成了我聖門最後一座堡壘。邪帝要捧隆基登上帝位嗎?必須無所不用其極,就像在戰場上般。如能因而展開中土另一盛世,便是完成聖門神聖的使命,邪帝可功成身退了。」

  就是在這一刻,龍鷹把心一橫,狠下決定,所有痛苦、顧慮,全擱到一旁。政治講求的正是遠見,而非受一時之象蒙蔽。若以戰略而言,今晚的刺殺行動,是先發制人。

  道:「聖上尚未答小民的問題。」

  他和女帝各懷心事,都是語調沉重,御書房瀰漫沉凝的氣氛,像貞觀殿上空低垂的層雲。

  女帝目射奇光,心神飛往某處,看著龍鷹,卻是視而不見,別有所思的道:「師弟可知先皇在哪裡安息呢?」

  龍鷹當然不清楚,只知女帝說的該是高宗李治的埋身之所。

  武曌應是正回答他有關「家」的問題,竟忽然扯往風馬牛不相關的高宗的陵墓。

  眼前的大周女皇帝,已享盡人間的榮華富貴,再沒有能令她心動的事物,心變死灰,唯一脫離苦海的出路,就是開啟仙門,破空而去。

  這與佛、道兩門的理念,全無二致,就像創出帝皇霸業的始皇贏政、大唐的開國明君李世民,於其晚年亦醉心於尋訪永生不死的靈藥。分別在前兩大君主,最後仍是一無所得,武曌卻有明確和可以一試的方向。雖然其虛無縹緲處,仿如一也。

  此正為「破碎虛空」弔詭之處,雖聞之於耳,感之於心,仍沒有絲毫實在的感覺。

  武曌是向他這個邪帝表明心跡。五年之期後,遁入帝陵,名副其實的置之死地而後生,縱然失敗,亦可安靜離世,不再受人世的事情影響。

  龍鷹離開御書房,上官婉兒領他往後殿門,與胖公公會合。

  上官婉兒怨道:「明天你要走了,這兩天你近在眼前,卻又是遠在天邊。」

  龍鷹道:「其他人對胖公公偕她們到高原去,有何反應?」

  上官婉兒道:「可以如何反應?既然是聖上的意思,沒有人敢說半句話。只是人人曉得,鷹爺你即使現在不是身處高原,遲些兒也會到高原與她們會合。大家尚是首次大約猜測到你在哪裡。」

  又道:「他們回來了。」

  龍鷹想的卻是「賊王」邊遨,他肯定從突厥人處收到風聲,打醒精神提防自己,更大有可能設置陷阱,等待他去上鉤。

  問道:「上官大家是指過庭和難天嗎?他們現在哪裡?」

  上官婉兒道:「婉兒安排了他們待會來見聖上,現在以狄仁傑為首的一眾大官,正在皇城為他們設宴洗塵,聽說參加者達三十多人,廬陵王亦派出長子重潤參加。」

  龍鷹心忖該是由妲瑪出主意,籠絡重要的朝臣,是鞏固權力必須走的一著。問道:「李武聯姻,何時舉行?」

  上官婉兒答道:「已定下在明年初。鷹爺呵!」

  龍鷹看到了馬車,停步道:「請上官大家見諒,小弟是身不由己,希望日後有機會,可以好好補償大家。」

  說到「身不由己」四字,分外有感覺。

  記起來俊臣說過的,在江湖,叫「身不由己」;在朝廷,喚做「同流合污」,兩者似異實同。可是到今天,他才直一正掌握到酷吏頭子精闢的見解。

  上官婉兒道:「究竟發生了何事呢?今次你回來,不但是你,聖上和胖公公也像變得和平時不一樣。」

  覷準左右無人,拉她到林木深處痛吻香唇,心中湧起神傷魂斷的感覺,下一次再見她時,雙方能否仍保持這種關係呢?

  胖公公道:「今次離宮,便不可以回來。」

  龍鷹道:「我明白,開車吧!」

  胖公公發出行車指令,馬車從貞觀殿後門駛離。

  胖公公道:「雖看不到你面具後的表情,也猜到是神色沉重。」

  龍鷹苦笑無笑無語。

  胖公公道:「如此心情狀熊,不是好事情。」

  龍鷹道:「公公放心,一俟我攀上魔變之極,再沒有任何事可困擾我。」

  胖公公點頭不語。

  龍鷹道:「剛才聖上和我提起干陵。公公清楚干陵的事嗎?」

  胖公公道:「當然曉得,比你聖上還要清楚,因是由我負責打點。地方真的相當不錯,位處離西都百里處的梁山三峰最高的北峰,依山為闕,氣勢雄偉,規模更勝高祖和太宗的帝陵。」

  龍鷹道:「封陵後,是否沒人可闖進去?」

  胖公公道:「不是『闖』,而是『破』。入口以石閉塞,石縫鑄鐵。封閉後,沒有人能進去,也沒有人可以出來。稱之為陵寢是有些兒誤導,該說是個深埋石山內的陵城。唉!你明白了。」

  龍鷹陪他嘆息。

  胖公公道:「昨天,她問起公公,為了不讓後世的人胡說八道,她會預立遺言,決定碑銘該寫的東西。」

  龍鷹道:「聖上想好了嗎?」

  胖公公道:「想好了!」

  龍鷹大訝道:「這該是很難斟酌出來的文章呵!」

  胖公公道:「勿要朝複雜處想,千言萬語,怎及拈花微笑?」

  龍鷹生出興趣,心情也不再那麼沉重,道:「原來真的是想好了,快說來聽。」

  胖公公道:「這麼快揭盅怎行?會大減你將來目睹碑銘的樂趣。哈!離宮哩!」

  天色轉暗,寒風從洛水的方向吹來。

  龍鷹脫下面具,交給胖公公,接著溜出車廂,一點不怕被人認出是龍鷹,因為千黛已為他做了點手腳,改變了他的容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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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神鬼不知

  走不到十多步,收到法明傳入耳內的聲音,龍鷹晉入魔態,知道沒有人留意他,片刻後,登上法明的漁船。

  船隻離開洛水岸,加入洛水此來彼往的船陣去。

  法明道:「上趟我們是到房州去,今回是進入東宮。本閻皇非常高興,見到毒公子回復以前風度翩翩的模樣,可知你的所謂自毀其容,只是個騙人的幌子。」

  龍鷹這才曉得,千黛雖然沒說半句話,卻是心中有數,將他的容顏依以前康道升的樣子來改易,整個過程不到半個時辰,已一切妥當,不愧魔門頂尖的易容高手。

  笑道:「閻皇亦非常小心,變回索命的模樣,又去掉那條難看至極、似極百足蟲的傷疤。」

  法明道:「現在更沒有破綻哩!以我們兩兄弟的性情,怎會用布罩罩著頭的去殺人放火?師姐曉得了嗎?」

  龍鷹搖頭道:「千黛方面,由胖公公出馬央求她。東宮現時防衛森嚴,高手雲集,康某人見過的,貼身保護他們夫婦者,除妲瑪外,還有個叫寧夫人的女子。」

  法明思索片刻,沉吟道:「是否長得頗具姿色,有種冷若冰霜的氣質呢?」

  龍鷹點頭道:「確如閻皇形容般的樣子,你老兄見過她嗎?」

  法明道:「未見過,卻聽妙子提過。江湖上稱得上一流高手的女子沒多少個,若是姓寧的,便該是寧采霜,她是佛門『無念宗』淨原大師的關門弟子,帶髮修行,是半個出家人的身份,想不到李顯竟請得動她。」

  船隻在法明槳起槳落下,沿洛水東行,左轉入漕渠,此渠在出北城門前,會繞過宮城北面的東城和含嘉倉城。

  龍鷹道:「能讓閻皇記在心裡的,當差不到哪裡去。幸好我們的目的只是去尋人,而非動手較量。唉!可否盡量不殺人呢?」

  法明以方閻皇的外貌神氣瞅著他,怪笑道:「康老怪以前殺人何時手軟過?忽然變得大慈大悲,連你的敵人也感費解。不過那叫我們是一場兄弟嗎?就像上次在襄陽般,得手後,扮做急著脫身,無暇傷人。」

  龍鷹道:「在聖門內,有兄弟這回事嗎?」

  法明閒聊般道:「該從未有過,和外人反有兄弟做,如向雨田和燕飛。」邊說邊從懷裡掏出一個以防水油布包紮妥當的腰囊,遞給龍鷹。

  龍鷹訝道:「須入水嗎?」

  法明道:「你當年究竟是怎樣殺盡忠的?現在的康老怪,只像個初出茅廬的小子。」

  收起船槳,從腳旁似是載魚的大籮,揭蓋掏出兩件黑黝黝的水靠,分一件給他,接著拿出兩條腰帶,帶邊插滿長鐵針。嘆道:「本來是要瞄準敵人的咽喉,現在只好改瞄向敵人的手手腳腳,真怕被人看破,希望他們以為我們兩個無惡不作的老妖,終於天良發現,改為積德行善。」

  龍鷹呆瞪著他,腦海一片空白。

  見到他又從座下暗格處,取出長鐵棍和一把連鞘的厚背刀,留下重鐵棍給自己,將刀交予龍鷹。

  船隻在一座橋底下的暗黑裡,自由浮動,這是漕渠的一道支流,水路交通稀疏,望今夜不會弱了他的威名。

  接著道:「誰下手呢?」

  龍鷹苦笑道:「真的希望閻皇可做回本行,負責索命。基本上是互相配合,隨機應變,誰覷得准機會,由誰下手,另一人在旁照拂。」

  法明道:「大概只有一個機會,且是一閃即逝,所以絕不可臨陣猶豫,把他視為盡忠,才有成功的可能。」

  龍鷹深吸一口清寒的夜風,道:「我現在身上唯一的秘密武器,是『飛天神遁』,若遇危急情況,閻皇只須緊隨我康老怪,便可賴神遁化險為夷。」

  法明道:「你會是我方閻皇最佳的行刺夥伴,只看你當年到我的僧王寺來偷東西,四處大吵大鬧便清楚。唉!振作點行嗎?」

  龍鷹雙目魔芒凝聚,道:「希望我們真的是兄弟,至少在今晚夜。」

  法明現出苦澀的笑容,徐徐道:「聖門在中土的嫡系,只剩下我們這麼幾個人,害你等於害自己,還要說出這樣的話。」

  龍鷹心忖,多多少少,會受胖公公對法明看法的影響,而自己也沒有信心,法明之欲殺李顯,是否在為自己當皇帝鋪路,雖然表面看來,此可能性微乎其微。

  道:「還要等多久?」

  法明道:「愈夜愈好,但不用在這裡等,如給巡兵發現,便變不成戲法。」

  龍鷹心中暗嘆,由下決定刺殺李顯,直至此刻,他從沒想過如何進行刺殺,行刺只是個模糊的念頭,人更是像陷入噩夢裡,糊里糊塗,分不清現實和虛幻。

  道:「到哪裡去等呢?」

  法明理所當然的道:「當然是在東宮內。」

  龍鷹抖擻精神,排除所有於今夜行動而言無益有害的雜念,一雙魔眼芒光閃閃道:「閻皇請!」

  法明打量他片刻後,低喝道:「沉船!」

  在暗黑的河水裡,龍鷹緊跟在法明後方,貼著渠床,向某一目標潛游。想不到法明的水底功夫,竟不在他之下。幸好當年法明因內傷未癒,不敢落水來對付他,否則他今天再沒有和法明「稱兄道弟」的機會。

  如果沒猜錯,對李顯或李旦,法明均下過一番功夫,以進行刺殺,否則不會如此刻般熟門熟路,胸有成竹。

  帝位只得一個,有野心又自問力所能及者,誰能不生覬覦之心?

  法明停定前方。

  龍鷹游至他旁,心中喚娘。岸壁處有一排三個出水的圓洞口,尺寸相同,逕不逾尺半,除非將「縮骨術」練至出神入化,否則休想能鑽進去,最令人不敢嘗試的,是不知排水道有多長,更何況有幾條粗如兒臂的鐵枝,封鎖了排水渠口。

  法明從腰囊處取出小鐵鋸,努力起來,他近一甲子的功力何等深厚,但仍要半灶香的工夫,才鋸掉一條鐵枝。

  龍鷹剛從水面換氣回來,接過鐵鋸繼續努力,輪到法明到上面呼吸空氣。龍鷹一邊鋸鐵枝,想的是只有到水底裡,才明白空氣是何等珍貴,平時在地面上,呼氣吸氣是那麼理所當然。

  下水後,他還有另一發現,水面上的世界,忽然與他再沒半絲關係,今天一直困擾他的思慮,不翼而飛。

  到法明弄斷最後一枝攔路鐵,示意他到水面上說話。

  兩人同時在靠岸的暗黑處冒出頭來,深深呼吸。

  法明傳音道:「中門這條排水道,直抵流過含嘉倉城東北角的洩洪渠,可以到地面去,不過這是十多年前的情況。如果不是被鐵桿攔著洞口,我會先試闖一次。我們亦只得這個選擇。整座宮的外防密似鐵桶,而分隔含嘉倉和東宮間的牆樓屬虛應故事,唯一能神不知鬼不覺抵達東宮的方法,就是由此道進。」

  到了水面上,龍鷹宛似重返人世,又要面對現實的諸般問題,反情願長留水底內。束音成線,送入法明耳內,道:「另一端有攔渠口的鐵柵嗎?」

  法明道:「可能性不大,誰敢鑽入去?約略計算距離,又當此下水道筆直通往含嘉倉去,至少長達二百丈。但憑康老怪以前表現的水底功夫,理該難不倒你。」

  龍鷹道:「長一千丈都不成問題。讓我打頭陣如何?」

  法明一呆道:「有特別的原因嗎?」

  龍鷹道:「剛才我在水底裡,忽然變得靈靈聖聖,感應到另一端大渠接小渠,渠道如蛛網般交錯複雜,顯然多修建了不少明渠暗道,由我領路,可憑感應找到出路。」

  法明嘆道:「種魔大法,果然不同一般武技,難怪我沒法幹掉你。為何種魔大法這麼難練成呢?」

  龍鷹坦然道:「說易不易,難也非難,就是能由生入死,再從死裡復生。」

  法明頹然道:「還說不難?我明白師姐因何會說,看至懂背誦亦沒有用。」

  龍鷹道:「現在該不是討論武功的時候吧!」

  法明道:「你可知鼠竊偷東西的最佳時刻,是哪個時間呢?」

  龍鷹道:「本老怪雖自認擅長偷雞摸狗,卻沒想過會有最利於下手的時刻。」

  法明道:「就是臨天明前的半個時辰,守夜的在此時最撐不住眼皮子,就算玩至通宵達旦者,這時亦感勞累攻心。哈!如果李顯和他的走狗們仍在飲酒作樂,將更理想,我們可順手幹掉武三思。」

  龍鷹苦笑道:「這樣的情況,絕不會出現。因李顯服下由本老怪提供能鎮神定驚的安睡藥,包保我們動手時,熟睡如死。」

  法明道:「公子請!」

  兩人運功收縮筋骨肌肉,純憑手勁撐著渠壁,以迅快的速度不住深進。那種被密封在窄小空間的幽閉感覺,已足可令任何正常人陷入瘋狂和混亂的情緒裡。

  但他們一是邪帝,一為僧王,心志堅剛如磐石,在用志不分下,不讓自己被負面的情緒動搖分毫。

  龍鷹領先往前鑽,不住調節內息,口鼻之氣雖絕,體內之氣卻是生生不息,來而復往,循環不休。

  約百多丈後,進入一個方井式的空間,丈許見方,是多條暗渠的彙集處,除前方的渠口外,左右各有渠口。

  方井仍是黑得伸手不見五指,顯然是密封的空間,水面距渠口兩尺,上有空處,但法明用手指示他勿要呼吸。

  龍鷹明白過來,曉得在這個地方,說不定瀰漫沼氣一類的毒空氣。

  他們自然而然浮上水面,還舉手探索頂壁。兩人雖然遠勝平常人,亦恨不得快點離開這個可令人發瘋的非人世界。

  法明搖搖頭,表示絕無可能。

  龍鷹豎起拇指,又指指水下右邊朝北的渠口。

  法明喜出望外,望著龍鷹再潛下去。

  龍鷹揭起鐵蓋,剛要探頭看景,旋又縮回去,讓蓋子重關,向法明駭然道:「有惡犬!」

  話猶未已,已有狗只的奔跑聲,不住接近,顯是察覺有異。

  他們身處一條半滿的方形暗渠裡,還往前延展,不知盡頭在何處,這個蓋口該是方便清理渠內阻塞物之用。

  怎想得到含嘉倉如此防衛森嚴?

  知機地運功收斂體氣之際,上面透鐵蓋傳下來犬隻嗅吸的聲音,「咻嚇咻嚇」,仿如催魂的符咒。

  龍鷹察覺法明提聚功力。

  外面地上有人道:「渠內肯定有東西。」

  龍鷹人急智生,發出耗子般短促尖銳的叫聲,再向法明打個手勢,迅快前進,速離險境。下水道盡端,與位於兩座倉庫間的明渠銜接,糧倉的設計,一要防火燒,二要防水浸,所以排水設備良好。

  兩人今次學乖了,覷準附近沒有帶犬的巡兵,脫掉因與水道壁摩擦至損毀不堪的水靠,拋往暗渠去,這才爬出來,換上法明準備好的夜行勁服,頓然整個人輕鬆起來。想起剛才攜棍帶刀的在地底水道令人窒息的黑暗裡鑽動之苦,大家雖沒說出來,均興起永不再嘗試的想法。

  今次輪到法明領路,避過三隊巡兵,終抵達離東宮東牆不到三百步,一座倉庫間的暗黑裡。

  分隔含嘉倉和東宮間的城牆,在兩人眼前高起逾二十丈,比皇宮皇城的外牆矮了十丈,但已超越了任何其他高手能躍至的高度。龍鷹心忖即使施展彈射,三十丈已是他的極限,橫亙眼前的城牆,可不是淨念禪院後崖般沒有人把守,且是每隔十多步便懸掛風燈,既有站崗的兵衛,又有巡邏的兵員,重施當年與仙子偷入禪院的故技,等於向對方高呼老子來了。

  法明嘆道:「還是康公子說得對,為了防備我們兩個老妖,連守城牆的警衛也大幅增加了。如我們就此撒退,會丟盡聖門的面子。」

  龍鷹左顧右盼,道:「只要不用再鑽回水渠去,本公子什麼都肯做。不論對方如何人強馬壯,但卻有個不能彌補的弱點,就是人性。」

  法明燃起希望,訝道:「憑你的『飛天神遁』,我們攀上牆頭只是舉手之勞,但若要在燈光火著下瞞過守牆者的眼睛,卻是絕無可能。他們的弱點在哪裡?」

  龍鷹好整以暇的道:「人的弱點,是會依慣性辦事,只想到我們兩大魔門妖孽除攀牆此招外,再無別法。哈!我們就來個夜鳥飛渡,從高空越牆。看!倉庫比城牆還要高上七、八丈,是最佳借力點。」

  法明望往倉頂,又望望他,道:「本閻皇有點明白了。能與老怪你並肩行刺,確為人生快事。」

  龍鷹道:「我們登頂後再說,幸好帶來神遁,否則便要望頂興嘆。」

  兩大高手坐言起行,片刻後無聲無息地登上倉庫尖錐形的頂部,俯伏在暗黑裡,立即發現另一個問題,就是風勢劇增,且是由西北方吹來,從立足點投往城牆的方向,會是逆風而行。

  法明冷哼道:「守東宮的人,似比守宮城的羽林軍還多。」

  從他們的角度居高臨下的瞧過去,牆頭的情況一覽無遺,還可見到城牆內東宮的重重殿閣。

  龍鷹道:「管他李顯派多少人來守城牆,一概與我們兩個老得掉牙的老妖無關,到我們驟然出現,他們才曉得我們鬼神莫測的本事。」

  法明掃視倉庫頂到牆頭三百多步的距離,吁出一口氣,沉聲道:「本閻皇正洗耳恭聆。」

  龍鷹湊到他耳旁,說出辦法,最後道:「準備好了嗎?」

  法明凝望牆頭,道:「本閻皇開始體會到康老怪對習性的看法,看了這麼久,竟沒有任何人朝上望。行動!」

  兩人四肢並用的移至倉庫邊緣。

  龍鷹閉上眼睛,晉入魔變之極,以凝想捕捉牆頭的情況,繼而腳底魔勁爆發,加上兩腳縮撐的勁力,箭矢般往牆頭十多丈的上空射去。

  法明早在他發動前的剎那,斜衝而起,精準至令人難以置信,彷彿龍鷹將背脊送到他腳下去,下一刻,法明踏著龍鷹,騰雲駕霧般望城牆逆風飛去。

  以龍鷹之能,彈射距離的極限約三十丈,那是在順風的情況下,現時是逆風,又背負法明,離前下方的牆頭尚餘十多丈,已告力盡,往下掉去。

  今次輪到法明腳下勁發,騰空而去。

  龍鷹憑魔氣的反震,送法明一程,再來個凌空翻騰,飛天神遁電射而去,直追橫空朝城牆投去的法明。

  法明如背後長著眼睛般,反手接著神遁,更藉那力道陡添新力,在燈火映照不到的高空,飛渡牆頭,帶得龍鷹與他一起投往城牆另一邊的禁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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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成敗得失

  龍鷹和法明伏在瓦脊處,目光落在隔著庭園、遊廊和另一座堂閣的殿院。最主要的原因,是當東宮後院的三進院落近三十座大小建築全是烏燈黑火之際,它卻大放光明,完全吻合有關李顯睡覺習慣的傳言,院落間有照明的設備,集中在連接殿閣樓台的廊道。際此月黑風高、剛過四更的時分,殿樓外不見人蹤,即使「李顯所在」的燈光火著處,亦不見把守的親衛,似乎人人上床就寢,外圍的防禦已足教東宮的人放心安眠。

  秋風呼呼嘯叫裡,龍鷹沉聲道:「怎樣才算是如其他人般正常睡覺?」

  法明一臉凝重之色,似有所覺,狠盯著今夜從表象看來,該是李顯宿處的單層院舍,道:「肯定不會點燃逾十盞宮燈方可入睡。」

  龍鷹道:「眼前的是個陷阱,因今早李顯親口告訴本老怪,十多年來,他昨夜才能首次像正常人般安眠,睜眼即天明。」

  法明雙目殺機大盛,沉著的道:「我們的確低估了對方,唯一不解處,是對方怎能如眼前一副未卜先知的樣子?我感應到埋伏。照常理,不論有多少人手,也沒可能晚晚都是這般的守株待兔。」

  龍鷹道:「曉得我們兩大妖人會幹什麼的,只有胖公公和千黛,沒有第四個人知道,閻皇方面情況如何?」

  法明道:「昨晚與你分手後,本閻皇沒接觸過任何人。既然如此,肯定沒洩漏風聲,可是眼前卻是鐵一般事實。你的魔種有感應嗎?」

  龍鷹目光落往左方坐落於第二進的文風軒,昨早在軒內的外廳見李顯夫婦,顯然是李顯宿處。道:「對方的伏兵,大部分埋伏於陷阱四周的宅院,可是真正的主力,卻在文風軒附近。」指出文風軒所在後,續道:「在那處,稱得上是高手的有十多人,但有四至五人,我只能有若有如無的模糊感應,可知此數人是可與我們相埒的高手,即使在平常狀態,亦能避過我的魔種。」

  法明沒有絲毫懼意,淡淡道:「就看誰攔得住我們。唯一令人難解處,是對方似是肯定我們今晚會來,如此陣仗,絕不可能夜以繼日的堅持下去。」

  龍鷹道:「勢在必行,但兵家之要,在乎知彼知己,白道何來像妲瑪般高明的人物?且有數個之多。」

  法明道:「沒時間去考慮了。分開走,還是一起溜?」

  龍鷹道:「我們千萬不要分開,共進共退,由本老怪打頭陣,一擊得手,遠飆千里。」

  法明道:「聖門能否重振聲威,還看今夜,老怪請領路。」

  龍鷹和法明仿如兩道輕煙,以迅疾無倫的身法,鬼魅般在東宮林立的亭、台、樓、閣間飆閃,即使明崗暗哨密佈,龍鷹憑其靈應,亦可見縫插針的游刃於其間隙,神鬼不覺,何況此刻如似入無人之境。龍鷹的靈應全面開展,每過一座院閣,裡面有多少人正熟睡,也瞞不過他。他的天地,再不被肉身局限,受困於一時一地,而是沿時空擴展,愈接近文風軒,危險的感覺愈趨強烈,有點像那次在庫姆塔格沙漠遇上突厥人和吐蕃伏兵的感覺。分別在那次是一意逃生,今回卻是明知如此,仍要投進去。

  對方怎可能如斯地以令他們不敢相信的強大陣容,布下天羅地網般等他們上鉤?又何來這麼多頂尖級的高手?縱然處於魔變之極,類似的問題仍像厲魂凶魄般纏縈腦海。

  龍鷹先翻過文風軒的院牆,可怕的事發生了。

  「噹!」從文風軒內,傳來一下敲鐘的清音,如暮鼓晨鐘般遠傳八方,在原本沉寂如死的東宮迴盪鳴震,顯然是有人以特別手法、配以內功,故營造出如此效應。

  龍鷹首先著地,尚未立穩,已知不妙,他需要的只是一個可目擊李顯的機會,就是這般的一線之差,機會在指尖前溜走。此響鐘聲,拿捏時間的精準,徹底摧毀了他們今夜的刺殺行動,能否脫身,仍是未知之數。

  一道人影穿窗而出,快似沒有重量的魅影,著地後爆起漫空劍點,如盛放的煙花般往龍鷹灑至,人便像消失在劍點裡,更可怕處,首當其衝的龍鷹,如陷身由劍氣和劍嘯形成的龍捲風暴中,敵人的氣機將他鎖緊鎖死,不論他避往何方,對方會天然追擊,不容他有喘息的空間。如此凌厲怪異的劍術,龍鷹尚是首次碰上。

  今夜能否活離,就瞧此刻。

  同一時間,兵器破風聲從四面八方響起,大部分聲音傳入龍鷹耳內,他都立即分辨出是哪類型的兵器,但只有「嗤嗤」之聲、似鞭非鞭,卻使他猜不到是什麼奇兵異器。

  再沒有隱藏的必要,龍鷹以康老怪的性情凶態,發出震耳怪笑,手下卻不閒著,毒刀一揮,人刀合一的向劍點至強處投去。

  「噹!」刀劍交擊,火花迸濺,劍影稍斂後再次爆開,對方只退一步,龍鷹則乘勢後飄,如再次被纏上,明年今夜此刻,就是他和法明的忌辰。他不但認出對方,還猜到發出「嗤嗤」聲的怪兵器,是一枝拂塵。

  楊清仁!

  龍鷹終於明白過來,為何對方能未卜先知似的待他們來投網?因是「卜而後知」。事實上楊清仁的確是能憑星象占卜把握未來的奇人異士,也是軟弱的李顯最崇拜的一類人,能打進李顯的東宮集團,毫不稀奇。

  牆外傳來激烈的打鬥聲,法明發出嘯叫,通知他形勢不妙,必須立即突圍逃走。在看到楊清仁的剎那,龍鷹早猜到法明陷身險境,因攻擊他者,包括了洞玄子和妲瑪。大江聯滲透李顯集團的計劃,取得空前的成就。

  楊清仁仍是那副從容寫意的模樣,但難掩眼中驚異之色,顯是沒想到「康道升」臨急的一刀,竟能破去他蓄勢已久的必殺劍招。

  兩道人影從文風軒的瓦脊上往龍鷹投來,一個是鬚眉俱白的老和尚,另一是寧采霜,前者使的是齊眉棍,後者用劍,與楊清仁配合得天衣無縫,就是當楊清仁的劍影再次纏上龍鷹,兩人將從左右攻至。

  龍鷹後方是院牆,除非以背撞破厚達兩尺以磚石鋪砌的厚壁,否則會被困死此處,直至三人將他分屍。往前闖或許是唯一生路,但等若置法明的生死於不顧,雖然看不見,但卻聽到有一牆之隔的法明,正被十多高手圍攻,辨認出的有妲瑪、洞玄子、宇文破、宗楚客、葉靜能,還有個最想不到的,就是羽林軍大頭子、自己的老朋友李多祚,以此實力,法明的「不碎金剛」也吃不消,換過其他人,早報銷了十多次,但肯定沒法脫身。

  喊叫、馬蹄、奔跑各類聲音,混雜而成一面無所不包的音網,鋪天罩地而來,情況緊急至極,生死見於一發。

  楊清仁厲喝一聲,道:「妖人納命來。」

  劍雨灑至,龍鷹一雙眼睛受細碎如針的劍氣影響,幾是睜目如盲,幸好他閉著眼睛,仍可明察秋毫。法明此時傳來一聲悶哼,顯然吃了大虧,否則以他的性格,絕不會發出聲音,讓自己知道,亦提醒他,如沒法開溜,將永遠離不開這裡。龍鷹心中感激,想不到法明這麼有義氣,以他的功架眼力,於敵人攻至前的一刻,肯定有逃跑的機會,但卻為了他龍鷹,白白錯過,死守牆後,讓龍鷹沒有後顧之憂。

  龍鷹一聲長嘯,施展彈射,拔身而起,連環兩腳,一腳從漫空劍影裡,命中楊清仁的劍鋒,接著另一腳往下踩中他變招攻來的左拳,借勢增添上騰的速度,忽然化為閃電般的禪杖,從離他三丈處的老和尚手上脫手筆直飛來,不帶半點破風聲,取點雖在頭上丈許處,卻是他下一刻的位置,這老和尚武功之高,不會差楊清仁多少,而龍鷹已無法改變硬捱一杖的命運。

  同一時間,寧采霜不約而同,向他激射手中寶劍。七、八道人影,紛紛從前方瓦面躍下。

  龍鷹長笑道:「天助我也!」說到「天」這個字,特別加重語氣。

  「砰!」龍鷹一個旋身,功聚左肩,硬撼至少蘊含一甲子空門玄功的禪杖,全身有如觸電,喉頭噴血,但借勢成功,不單避過寧美人的明器,還一把抓著劍柄,憑其勢道橫移牆外,以鷹眼的角度,看到法明被十多人逼在牆邊,攻擊者無一不是高手,此攻彼撤,向法明展開一波又一波,如驚濤裂岸的強攻猛擊。以百計的兵衛,正從各遊廊通道湧至。

  龍鷹竭盡所能,以無上魔氣壓下臟腑的翻騰,右刀左劍,往下疾擲,分取洞玄子和妲瑪兩個最能威脅法明的人。

  法明早從他「天助我也」這句全場沒有人聽得懂的話,知他意之所指,忙拔身而起,還旋身拍掌,趁洞玄子和妲瑪自顧不暇之際,擊得宗楚客、李多祚、宇文破、葉靜能等東倒西歪,不過人人看出龍鷹和法明只是在垂死掙扎,他們落回地面的一刻,將是他們授首之時。

  龍鷹在眾人頭頂上橫過,機栝聲響,竟回身射出飛天神遁,直射向升抵同樣高度的法明,法明知機的接著。

  較遠處的兵衛忙彎弓搭箭,要來個凌空擊落。洞玄子等已知不妥當,但又弄不通龍鷹此著的妙處,故無從防範。

  楊清仁躍往牆頭,脫手擲劍,筆直插往法明背脊。此招乃他全身功力所聚,足可洞穿十個法明。但已遲卻一步。

  魔勁透過天絲,傳至法明手上,且是橫揮的勁道。法明長笑道:「還是康老怪了得,懂偷天之法。」

  龍鷹變成核心,法明化為旋轉的陀螺,橫來而去。

  法明聽著楊清仁的長劍以毫釐之差在左肩尺許處擦身而過,兩手並不閒著,將毒煙彈以滿天花雨的手法往下投擲,當飛天神遁力盡時,大力反扯,令正投往如狼似虎的敵人去的龍鷹,投往他的方向。地上冒起一股股濃黑的毒煙,將附近方圓數百丈的區域吞噬。

  龍鷹咯出第三口鮮血,喘著氣笑道:「閻皇你是怎麼弄的,所謂『不碎金剛』就是這麼多料子,笑死我哩!」

  兩人在離神都有十多里遠大運河的南岸,藏於林木茂密處調息療傷,太陽在個半時辰前在東邊現身。

  法明辛苦的道:「不碎並不等於不壞,吐幾口血有何出奇?別忘記離城前有一小截路,是本閻皇抱著你來跑的。」

  龍鷹道:「什麼抱著來跑,老子有那麼窩囊嗎?頂多是拉了兩把!他奶奶的,不殺楊清仁,未來不會有好日子過,給他不住的合指一算,天才曉得他會幹什麼。」

  法明仰躺地上,哪還有半分「僧王」或「閻皇」的風範?夜行衣血跡斑斑,觸目驚心。

  龍鷹好不了他多少,道:「終於學會像老子般躺下來哩!哈!最堪慰的事,是想殺半個人都辦不到。哈!真爽!天注定我要做好蛋,老哥想偕我去殺人放火,故老天爺對我們來個小懲大戒。噢!我的娘!肯定要躺足三天三夜。」

  法明道:「記著勿沾女色。你這小子,今次比房州之行更糟糕,且是第二次吃虧在大江聯手上。」

  龍鷹坐起來,道:「老子的船來了!」

  法明道:「去吧!我仍要躺一會,記緊活著回來,看看楊清仁的時運低,還是那打了本閻皇一掌的洞玄子時運低,不殺此兩人,我方漸離三字倒轉來寫。哎!肯定有骨移了位。」

  龍鷹探手過去,法明一把握著。

  龍鷹道:「誰說聖門內沒有兄弟情義?」

  法明緊握他一下,閉上眼睛,道:「去吧!」放開他的手。

  龍鷹悄悄離開密林,在陽光普照下,投進冰寒的運河水裡,迎向正駛來的樓船。

  當他回來,神都將非是以前的神都,亦永遠不能回復之前的形勢。大周會被大唐再次取代,武曌的皇權,已到了日落西山的時刻。

                        【全書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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