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OGO論壇
  登入   註冊   找回密碼
發表人: 匿名
列印 上一主題 下一主題

[武俠仙俠] [豆子惹的禍]活色生梟[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狀態︰ 離線
231
匿名  發表於 2013-1-28 00:46:27
第三卷 山中侯 第六十五章 堅持

  景泰最近的起色很不錯,國師看在眼裡,心中其慰,腹語中帶了些稱讚:「你能放寬心思,出乎我的意料,很好。」三九大慶前夕,燕宮再次被大火吞沒,當時景泰暴怒成狂,但是轉過天來他就恢復了正常,甚至都沒用旁人勸解什麼,之後也不見有什麼異常,這麼反常的變化,連國師都沒想到。
  
  「當晚就想開了,為了幾塊磚頭瓦片,不值得我生氣。」景泰神情輕鬆,端起藥茶抿了一口。自從大病,燕帝就要忌酒忌茶,可他從小喝茶長大,無論白水還是其他飲料都覺得不解渴,現在的藥茶是國師特意為調製,並無茶葉但味道與上好香茗毫無差別,且有滋身養神之效,每天喝這種藥茶,現在的景泰一個月裡還可以要三次女人。
  
  景泰品了品藥茶滋味,笑了,知道這不是真正茶水,所以總忍不住要細細品味下,想要找出區別:「第一次皇宮被燒,除了生氣還有心疼,大好宮殿,靈瑞之處,也是我從小長大的地方……但是再重建後,」景泰搖了搖頭:「沒味道了。新不如舊、靈性全無,怎麼看怎麼彆扭,有幾次我都恨不得自己燒了它。」
  
  國師那張隨時在腐爛的臉孔也露出笑容,他喜歡和景泰這樣的聊天,平平靜靜,話題可有可無。
  
  面具阻隔,景泰看不到國師的笑容,繼續道:「這次沒了心疼,氣性自然就小了許多,再就是想通一件事,該死的人活不了,區別僅在我是哭著殺還是笑著殺……笑著殺好一些。」
  
  國師真的想要大笑了,這世上值得他真正開心的事情不多,從他少年時經歷過那場生死,再活回來後,像現在這樣的好心情一共就有兩次:一是忽然得知自己在人間居然有個兒子;另一則是自己的兒子登基大寶,成了燕國皇帝。
  
  今天是第三次,兒子好像長大了。
  
  不知不覺裡,燕頂真就笑出了聲音,也因此引來咽喉一陣劇烈疼痛,景泰卻略略有些納悶,他體會不到國師的心情,也不覺得自己想通了一個道理,會值得對方如此高興,故而笑問:「為何開心?」
  
  國師搖了搖頭並未直接回答,只是以腹語笑道:「可惜花小飛回去了,否則我請他喝酒。」
  
  提到花小飛,景泰顯出了些興趣:「以前你對我講過,他要集中精神打開一扇門,現在進展如何了?」
  
  國師也不隱瞞:「總算找出些端倪了,開門之日為期不遠了。」
  
  「門後面到底有什麼?」這個問題,景泰小時候就問過,可國師始終都一句『到時候你就知道了』應付過去。不過這一次,國師的答案有了些變化:「我也不知道門後具體藏了什麼……但能肯定的門後之物,能助你一統天下!」
  
  跟著國師又提起另外一件事,語氣裡依舊帶笑:「不久後,我要離開一陣,吐蕃博結靈童轉世七七之期,屆時當有盛大法會,博結密函邀我赴會。」稍稍停頓片別,燕頂還怕景泰不能完全明白,又補充道:「是密函相邀。博結一共給燕發來兩份邀請,一在明一在暗。明處裡,我是不會去的,仍留守大燕,由雷音台派出代表去高原赴會就走了暗地裡……」
  
  不等他說完,景泰已經面露大喜:「這麼說……」
  
  他的表情突兀,但國師知道他為何歡喜,欣然點頭:「不錯這些年的辛苦、西邊的事情,就快有個結果了!」
  
  容景泰大笑了一陣,國師繼續道:「我不在的時候,大雷音台和須彌禪院你不用操心,我都安排妥當,斷不會再像上次那樣。另外還想和你商量個事情,最近殺的人已經夠多了,暫時先停一停吧。」
  
  景泰不喜歡新皇宮,所以沒太動氣,可他不生氣不代表不殺人……,皇宮被焚燕朝找不到真兇但抓了大批疑犯,再就是值守有虧的官員,如負責城中衛戍的官吏、平日裡刺聽民聲查找反賊的密探等等,從皇宮失火之日算起,到現在大半年過去了,每天都有人被淩遲處死。
  
  聽說不讓再殺人,景泰的失望溢於言表,不太開心的樣子。
  
  國師見狀笑道:「那就再殺一些吧,七天之後收手,總可以了吧。」
  
  國師的吩咐,景泰大都會遵從,何況國師放鬆了『價碼』許他再殺七天,景泰點點頭算是答應下來,跟著又想起一件事:「回鶻那邊的慶典呢?派誰去好?」
  
  景泰三九大慶時南理幼帝福原登基大典,很相似的情形,吐蕃大活佛辦七七法會,回鵑也要在差不多的時候,舉辦一場更加隆重的慶典。
  
  宋陽只知吐蕃大慶,不知回鶻喜事,所以誤會了胡大人來封邑的目的。
  
  胡大人搖頭笑道:「博結大活佛轉世七七法會,是他們佛門弟子的事情,與國政無關的,不用朝廷派出使團,何況,就算派人去吐蕃觀禮,也犯不著來找你商量,常春侯貴人事忙,若非要緊我可不敢打擾你……回鶻的事情,你那位義兄薩默爾汗登基,從聖火中領受大可汗的慶典。」
  
  與漢境、高原都不相同的,回鵑王集神權、君權於一身,歷代回鶻王者都有兩重頭銜,一是聖火真使,另為國家君主。去年老回鵑大汗薨後,薩默爾汗接掌大權,但受於孝律,當時只是先繼承下聖火使的神位,如今老汗靈期已滿,『日出東方』他才能準備登基君位,其實也就是個過場,從名到實『日出東方』都已經稱王,可這個儀式還是必不可少。
  
  這是國家一等一的大事,單純就政體而言,回鶻的慶典要比著吐蕃更重要些,中土各國都會派遣使團道賀,南理更是不會怠慢。
  
  胡大人的意思,也是諸位輔政大臣商量的結果,請常春侯來跑這一趟。
  
  道理簡單到根本不用講,宋陽就是最佳的人選,既沒有推辭的餘地宋陽也不想推辭,人家日出東方一直對自己講義氣,登基大喜事,就應該過去道喜。而且承合為薩默爾汗準備的禮物也基本妥當,本就打算著請回鵑衛護送回去的。
  
  左丞相又問道:「你覺得,我用不用和你一起去?」
  
  宋陽搖頭而笑,把剛才老頭子給他的挪揄如數奉還:「左丞相貴人事忙,國內無數政事還要仰仗您老,這趟差事實在不敢勞動大駕。」
  
  胡大人哈哈一笑:「說實話,從南理到吐蕃千山萬水地一路走過去,就憑我這把老骨頭,心裡還真有些發怵,侯爺體恤老臣,感激不盡,我就實領關心了。」
  
  路途遙遠是一方面,再就是小皇帝還遠沒到親政的時候,幾位輔政大臣一個蘿蔔一個坑,各有要職在身,離開京師十天半月無妨一下子跑出去半年誰也受不了。
  
  「禮部侍郎邱大人會與你同行,出使國際本來就是禮部的差事,另外老邱此行還有件重任……」邊說著,老頭子開笑樊眯眯地捉摸:「公主殿下呢,怎麼沒看到她?」
  
  公主殿下正在接待另一位貴賓——慕容小婉。
  
  慕容老大死後,小婉頂替了阿爹的位置,成了鳳凰城賭字號中的第一人,憑著她的脾氣、腦筋,本來是萬萬經營不來這麼大的一盤生意的,但小婉平叛有功、家中也因此蒙禍,從朝廷到封邑哪能不幫她,京中有鎮西王和諸位大佬替她撐腰,慕容家不但沒有衰敗,反而更加興旺。
  
  得強硬後台、有大勢力相助,小婉穩穩坐在阿爹的位子上,什麼事情全不用她操心,全力追查仇人下落,可再怎麼查也是徒勞,半個月前她聽了小捕的勸慰,暫時放寬心懷,來封邑找探望自己最好的姐妹,此刻正由小捕帶著,去山區邊緣看二傻訓練猛禽。
  
  胡大人沒找到公主,也不用別人解釋什麼,又繼續之前的話題:「兩國和親的吉日已經定下來,就在明年春天,二月十九。渾儀監翻來覆去地算,真正上上大吉!邱大人出訪,也要把好日子通告回鵑,請教下他們的意見。」
  
  說是請教,其實就是個通告。這場兩國聯姻是南理自娶自嫁,吉日、禮儀、慶典等等事情也全都由南理做主,回鵑才不去操這個心。
  
  「你從回鷸歸來,大概是臘月時節,時間從容得很。還有,第一樁婚事過後兩個月,四月十六,第二樁大喜又至。」說著,老頭子笑呵呵的看了承合一眼。

  任初榕臉頰發燙,一個字也不敢說,更不敢和胡大人目光相對,低著頭假裝什麼都沒聽到。還好,胡大人沒去向她追問一句『郡主意下如何』,而是又說回到出訪,對宋陽道:「去回鵑的路程已定,從折橋出關,一路向北經由大燕,再從燕國燕雲進入犬戎,之後後折嚮往西,去到回鶻……」
  
  話沒說完,宋陽就皺了下眉頭:「繞遠了吧?為何不從苦水出關,自吐蕃一路向北,直接去到回鶻。」
  
  胡大人面露不屑:「博結忝為吐蕃聖主,做事小氣得惹人嗤笑,若非如此咱們又何必捨近求遠。」
  
  國事出訪、使團過境,需要事先遞交國書,中土五國矛盾重重,但彼此間的臉面還掛著,使團入境之後會由途經國安排沿途接待、住宿等事宜。初時禮部設計的行程與宋陽的想法一樣,不料在向吐蕃送去國書、請批行程後,很快被拒絕了回來。
  
  回絕的理由客氣得很,七七法會將至,國內信徒流動密集,吐蕃國力有限難保尊使周全等等,但任誰都能明白是怎麼回事,回鶻和吐蕃兩家盛事同期舉辦,其中大有『對著幹』的味道,南理派遣使團過境去給回鶻賀喜,大活佛心裡不爽快了。
  
  正相反的,妙香吉祥地的使者向吐蕃提報的入境請求,大活佛答應得無比痛快……
  
  無奈之下禮部改變行程,燕國與犬戎倒是痛快得很難,答應了南理請求。
  
    燕人恨你入骨,但你隨使團出訪,他們只有乾瞪眼的份,非但不會故意刁難,還得全力護佑……我家使團要是在大燕覆沒,這種事太難聽太下賤,會丟民心的,景泰再怎麼混也不敢這麼做。「但是胡大人跟著又把話鋒一轉:「不過,我覺得你還是易容下吧,使團瞞不住的,可藏起你的身份不是難事,往來途中就做個普通官吏或者護衛,表面上讓老邱掛帥,如此便萬無一失。」
  
  去燕國殺人放火宋陽都不在乎,何況這次只走路過,宋陽也不打算胡亂逞強,易容他覺得挺好,最簡單的,不引入注目,沒準還有機會幹些壞事不是。事情確定下來,胡大人又添說明,出訪回鶻的使團已經在鳳凰城集結待命,從使節官員到隨行護衛,全都是信得過之人,不必擔心會把常春侯的身份洩露出去等等。
  
  晚飯時,宋陽把封邑中的重要人物都請到到侯府,很快封邑中信雀四起,都是付黨、顧家和謝門走狗聯絡燕國同伴,準備沿途策應、加以照顧,任初榕則帶人忙碌,給日出東方準備禮物。
  
  封邑內還有無數事情,郡主自然無法和宋陽同行,至於小捕,兩國和親的日子還沒到,她就是隨著常春侯一起跑去回鶻……,這種事好說不好聽,實在有損南理顏面,公主打從心眼裡恨不得黏住宋陽不假,但她識得大體,根本就沒提同行的要求,帶上小九一起,默默為宋陽打點行裝。
  
  讓宋陽沒想到的是,晚飯後大家散去各自忙碌,過了一陣羅冠又重返侯府找到宋陽,大宗師居然暫舍恩師,主動請纓要隨他一起遠行。
  
  出訪要從燕國往來,不過宋陽真沒想過再去惹事,等他回來就該和親了,至少這一次,宋陽不捨得讓小捕、初榕再擔心,心裡也踏實下來,有什麼事情都等結婚過後再說吧。可是對宋陽的婉拒羅冠不為所動,一定要隨隊同行。他的態度堅決,宋陽也就點頭答應了下來,反正現在封邑各處都有官軍駐防,往來盤查衛戍森嚴,就算國師親至也討不到好處,侯府中貴人安全無虞。
  
  羅冠前腳剛走,瓷娃娃又來造訪,和以前一樣她並不進屋,站在門口輕聲問道:「很想去回鵑看看……行麼?」
  
  謝孜濯當真想去。宋陽都不知道,當年付丞相曾出訪回鶻,那邊的風土人情、趣事怪事,數不清給小謝孜濯講過多少次,甚至還應承她,若再有機會去到回鵑,一定會帶上她……
  
  回鶻之行,付大人答應過的事情,謝孜濯的心願。
  
  宋陽歉然搖頭:「如果不是途徑大燕,一定會帶你去。「至少現在想來,此行不會有太多凶險,可是宋陽擔不起也不想擔這個責任,拉過『燕國危險』做擋箭牌。
  
  「哦。」談孜濯的表情沒什麼變化,僅只是眸子裡的光芒略略黯淡了些,平靜道:「你注意安全。祝一路順風。」
  
  瓷娃娃欲轉身離開,不過剛剛一動她又復停住,語氣裡悄然帶出了些猶豫:「其實……如果吐蕃放南理使團通行,我更不能去回鵑。我的身體,沒辦法上到高原去的。」
  
  說完,謝孜濯抬起頭,和宋陽對視了一個瞬間,隨即眼簾低垂阻斷了目光,但她還站在原地,等著他的答覆。
  
  瓷娃娃背在身後的雙手,不自覺的捏緊了拳頭,稍稍有些緊張,已經有些陌生了的心情。自從兩雙父母相繼離世、跟隨帛先生開始……她提出要求,若被應允她談不到開心;如果被回絕她不會失望,點點頭轉身離開,從未堅持過。
  
  唯獨這一次,她試探著,堅持了一下。
  
  真的很想去呵。
  
匿名
狀態︰ 離線
232
匿名  發表於 2013-1-28 00:46:52
第三卷 山中侯 第六十六章 橫財

  這個時候任小捕忽然從旁邊的屋裡轉出,公主笑眯眯的,顯然聽到了他倆的交談,對宋陽道:「把謝小姐帶上吧,跟著出訪使團走,哪有什麼風險。」
  
  話音剛落,任初榕跟在小捕身後走出來,也對宋陽勸道:「謝家妹妹在封邑裡待了一年多,早該出去轉轉了,難得有個機會,你做一做好人嘛。」
  
  任家兩姐妹都不能隨宋陽一起走,現在幫瓷娃娃說話,兩個女子心裡多少也都藏了點嫉妒,不過這件事就和上一次承合打算讓小九跟宋陽去睛城放火一樣,在他身邊放一個他在意的、且又無力自保要靠他保護的人,宋陽就會收斂許多,輕易不會再冒險。謝孜濯無疑也是這樣一個角色,相比於心裡那點小小醋意,宋陽能高高興興出訪去,平平安安回家來,無疑更重要得多。
  
  剛剛任初榕和妹妹還在屋裡商量,這趟打算再把小九派給宋陽,不料話還沒說完,就聽到瓷娃娃主動請纓,郡主心念轉得很快,瓷娃娃是謝門走狗的掌上明珠,有她隨行,不僅能『拴住』宋陽,而且萬一出了什麼事情,帛先生一黨肯定會捨命相救,比起小九來份量更重、也更合適。
  
  宋陽何嘗不明兩位媳婦的苦心,何況他也實在不忍心第二次拒絕謝孜濯,不再廢話痛快點頭,對瓷娃娃道:「就一樣要提前說好,帛先生若反對,你還得再回來。」
  
  背後拳頭捏得更緊了,不再是緊張,而是打從心底泛起的快樂,卻不知該怎麼表達,只好把拳頭越攥越緊……就連謝孜濯自己也覺得奇怪,本來被拒絕也不失望的,但堅持過後再被應允,居然會如此開心?
  
  「若能成行,我不會惹事,一定聽你的吩咐。」謝孜濯沒有笑,對宋陽認真點頭,不過她的力氣有限,此刻全都擁在了攥拳上,點頭時顯得輕飄飄的。
  
  旁邊的任初榕說笑:「謝家妹妹太客氣了,他聽你的吩咐還差不多,要是全聽他的,大家全都落草為寇、做山賊土匪去……」話沒說完,全沒想到的,瓷娃娃忽然轉身過來,張開雙臂,先抱了抱初榕,又抱了抱小捕,分別在她們耳邊說了句:謝謝。
  
  一如以往,來自瓷娃娃的擁抱輕而又輕,謝孜濯的身體很軟,手很冷。
  
  三天過去,胡大人探望過兒子離開封邑,宋陽與他同行,一起去往鳳凰城。來自封邑的隊伍浩浩蕩蕩,光是帶給薩默爾汗的禮物就裝了七輛大車,當然,貴重珍寶不過是幾隻箱子,其餘都是南理特產。封邑中隨同宋陽一起出訪的,除了大宗師羅冠、瓷娃娃謝孜濯,還有南榮和阿伊果,兩個女人分別負責經過大燕時付黨與顧家的聯絡。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慕容小婉也在隊伍中,這是小捕特意安排的,讓好友隨隊出行,出國遊玩一趟以其心中鬱鬱。
  
  因為宋陽打算隱瞞身份,回鶻衛無法盡數跟隨。薩默爾汗送給宋陽王駕三百鐵衛的事情天下皆知,這些黃鬍子要是也使節隊伍,豈不是明擺著告訴大燕:宋陽在這,宋陽在這……
  
  差不多宋陽一行抵達京師之際,帛夫人正帶著心腹手下在大燕西南的深山中,按圖索驥、尋找下一個『走寶』的目標,讓她沒想到的,古墓還沒找到,她家夫君帛先生就進山找到了她。
  
  帛夫人每到一地,都會放飛信雀告知夫君自己的所在,以備緊急事情時彼此聯絡,這次帛先生不飛雀、不傳信,而是親自進入深山來找,無疑有大事。
  
  老夫老妻,見面後全不用寒暄廢話,帛夫人開門見山:「出了什麼事?」
  
  帛先生的神情還算輕鬆,搖頭道:「有兩個事情要和你商量,你收拾下,隨我一起出山,我們邊走邊說。」
  
  帛夫人眉頭大皺……當年土猴子在確定大墓,會在藏寶圖上標出方位,並在當地留下暗記,但什麼樣的標記,放在瘋長的山林中六百年也變得模糊不清了,帛夫人這次為了尋找大墓煞費心血,現在才剛剛找到些像樣的線索,正是起幹勁的時候,就這麼放下實在有些不甘心。

  帛先生看得懂她的神情:「別那麼沒出息,我要說的第一件事,也是一筆橫財,比你的古墓可值錢得多。」
  
  帛夫人不屑:「我這次找的可是齊甄君的陵處,要是做好這一回……」不等說完,帛先生就不耐煩地揮揮手:「把齊甄君祖孫三代的墓加起來,也抵不了我這筆橫財,何況大墓是死的,躺在下面跑不了!」
  
  說完帛胖子又覺得自己態度不太好,伸手捏了捏帛夫人的臉,毫不嫌肉麻:「我哪捨得騙你。」
  
  帛夫人是女中豪傑,可偏偏就吃夫君這一套,笑意盈盈:「先說給我聽聽,到底是多大一筆錢。」
  
  帛先生壓低了聲音,湊到夫人耳旁,輕輕說出了一個數字,旋即又補充道:「不是珍寶玉石,不是金券銀票,全部都是現錢,實實在在的金錠子!」而帛夫人的笑容驟然僵硬,甚至身體都微微搖晃了下,險些沒站穩。
  
  片刻後她回過神來,先問:「當真?」
  
  帛先生咳了一聲:「千真萬確,否則我跑到深山裡專門來逗自家婆娘麼?」
  
  帛夫人深吸了一口氣,努力讓自己鎮定些,斜忒了丈夫一眼:「是,逗自家婆娘有什麼意思,城中花紅柳翠、山野雀巧鶯靈,那才是真正有趣的人兒。」
  
  跟女人就別想正經談事情…帛先生心裡嘀咕了句,他的手則又摸上了夫人的臉,胖子現出了一副饞像,嘿嘿笑道:「外面的鳥兒再怎麼好看,在我眼裡也比不得你這只大白鵝。」
  
  夫妻間大都有些隱語,外人不得而知,『大白鵝』明明不是什麼什麼好話,帛夫人聽了之後卻吃吃地笑了:「大白天裡沒個正經…說正事吧,這筆錢是什麼來頭?」
  
  「來頭不知道,不過能肯定不是朝廷的款子。」帛先生應道:「走的是丹砂汗的路子。」後一句是黑話,中土方士自丹砂、也就是硃砂中提煉水銀,故稱『丹砂汗』。
  
  水銀沉重,入水則沉底,但其也能隨波而流,所謂『丹砂汗的路子』,指的就是這筆錢在暗中流淌,表面上江河依舊,全然看不出什麼。
  
  帛先生繼續道「至少現在所知,燕境內有十三座州府有動靜,每一筆都是向著北方運,具體匯到哪裡還沒能查到…我剛和你說的數目也是我猜的,不過並非妄想,我只知道南懷州啟運的款子是黃金三萬兩…南懷是窮地方尚且如此數目,這筆錢總數有多少,便可想而知了。」
  
  事情聽上去有些匪夷所思,有人暗中動用大筆銀錢,走的路子異常隱蔽,連黑道都無從知曉,但還是沒能瞞過帛先生…當年謝大人的左膀右臂、常廷衛的當家骨幹,帛先生真正的厲害之處,並非武功、謀算,而在『消息』兩字上。
  
  太具體的事情,帛先生沒去多講,畢竟此刻還有幾處關鍵沒能查明,現在說再多也沒用,他就是來找帛夫人給自己幫手的。
  
  帛夫人吩咐齊尚巴夏收攏隊伍、暫停古墓探索,立刻啟程隨夫君出山,途中,帛先生又道:「不管這筆錢是誰的,憑著咱們都未必動得了,非得找來得力幫手不可,你也別想著能獨吞了。」
  
  人人貪財,但聰明人不會自不量力,帛夫人點點頭:「你打算請誰幫忙?」
  
  「我聽說,譚歸德手上一直不怎麼富裕的,很有點坐吃山空的意思。」帛先生笑道:「不過我還沒去找他,有什麼事情都等見面後再說吧。」
  
  帛夫人暫時不在『橫財』上糾纏,換過話題問道:「不是說兩件事來找我商量麼?另一件是什麼?」
  
  「剛收到燕子坪的傳訊,宋陽出訪回鶻,小姐想和他一起去,你覺得呢。」帛先生心裡還在盤算著那筆橫財,心不在焉地應道。
  
  宋陽一行趕到鳳凰城,與早已集結待命的出訪使團匯合,過了幾天待一切準備妥當,選黃道吉日,恭賀回鶻大可汗登基的南理使團離京。又是二十幾天的行程,隊伍抵達南理北界雄關,折橋關。宋陽隨便找了個藉口,獨自一人在城中轉了一圈,回來的時候身邊多了三個人:

  易容後的班大人……右丞相要被送往回鶻,這是早就確定好的事情;
  
  另兩個算是老熟人,帛夫人身邊得力幹將,齊尚、巴夏。
  
  離開封邑的時候,左丞相催促地急,去向帛先生夫婦請示瓷娃娃是否能去大燕的雀子還沒飛到正主手中,又何談回訊,宋陽就先帶了瓷娃娃出來,雀書上說得明白,到折橋關再聯絡,若謝門走狗不同意小姐出行,謝孜濯再打道回府不遲。
  
  對於此事,帛先生兩口子都未反對。齊尚見到宋陽,不等發問更不管宋陽想不想問,他就直接開口解釋:「是這麼回事,接到侯爺的雀子,我們的兩位當家也商量了下,說真的,這些年裡兩位當家也沒見小姐真心希望做什麼事情,難得這次她有了興致,哪捨得拒絕。」
  
  宋陽才一點頭,齊尚見得到回應,立刻就興奮起來,嘿嘿笑道:「另外…兩位當家沒說出口,不過我自己琢磨著,他們同意此事,應該還有另一重意思,想讓侯爺和我家小姐多接觸接觸,當年老付家和老謝家,不是還有過一門娃娃親嘛。」
  
  宋陽不矯情,笑著岔開話題:「帛先生和帛夫人沒來?」
  
  「兩位當家各有要緊事情,一時難以分身,再說我家小姐跟侯爺在一起,那還有什麼可擔心的,咱接著說娃娃親,雖說兩位大人都過世的早……」
  
  齊尚眉飛色舞,高興地跟什麼似的,宋陽從他的表情裡,依稀看到了小九的影子......重新與大隊匯合,使團明處的主官是邱大人,暗中的主事當然是常春侯,他多帶回來三個人,旁人誰都不會多問一句,就是慕容小婉看到齊尚的時候,眼睛猛地亮了下。
  
  齊尚來自睛城,皇城根下生、天子腳下長,靈秀大城裡出來的人物,多少都沾了些靈秀氣質,而且平心而論的話,齊尚這個人長得還是很不錯的。
  
  至此,宋陽身邊人員真正齊整,辦過通關手續,隨使節主官邱大人一聲令下,隊伍再度啟程,離開南理進入大燕境內。
匿名
狀態︰ 離線
233
匿名  發表於 2013-1-28 00:47:15
第四卷 朔時月 第一章 吃麵

有利益便有分歧、有爭鬥,密宗並非鐵板一塊,吐蕃也有反賊。其中勢力最大的一支,首領喚作望穀。

望谷也是一位活佛,代代傳承、聲望頗高,最近十幾年中他在高原上遊移不定,逃避大活佛博結的打擊同時,四處去煽動民心、歷數博結之罪,到現在已經凝聚起一股可怕的力量。

望穀麾下,精兵數萬。

他們自稱義勇軍,窮盡畢生之力只求推翻虛偽博結,不過在博結看來,這些人已經走上了魔道,受障困、無可救,是以吐蕃官方、各大寺廟都把望穀的軍隊和信徒喚作:鬼。

黃昏時分,望穀正坐在自己的帳篷中,默然不語……忽的,帳簾一挑,他的將軍走了進來,輕聲道:「上師,車隊到了,咱們已經看過,和事先說好的一樣。」

來自大燕的龐大車隊,裝滿軍械與補給。靠著這些軍械,望谷能再武裝數千信徒;憑著這些補給,他的大軍能在這片荒漠戈壁中,再堅持上一陣子。

隨著笑容,望谷活佛老臉上的皺紋彷彿快要碎裂開來……望穀長出了一口氣:「燕國師言而有信,很好。」

查收貨物自有手下人去操持,將軍大人留在帳中,猶豫著問道:「上師,我有件事想不通,咱們當真要去攻打大燕?」望穀沒吭聲,只是看了將軍一眼,示意他繼續說下去。

這個疑問在將軍心中憋悶已久,既然已經開口,乾脆一股腦講出來:「大燕兵馬雄壯,只憑我們難有作為,一旦東進,怕是再回不來故土了,與其如此,還不如西上進擊,和奸賊博結拚個魚死網破。」

望穀聲音很沉:「沒機會的,若西上必死無疑。」

「東進何嘗不是送死,而且拼得沒有一點意……」將軍精通戰事,但骨子裡卻是個莽人,情急中說話也不顧語氣,很有些責問的味道。

不過望穀毫不動氣,反而笑了起來:「你們是這高原上真正的好兒郎、是神佛眷顧的勇士,我怎會帶你們去送死?」說著,他做了個手勢,示意將軍坐到自己身旁,繼續道:「你應該也聽說過,燕國有兩位主人吧……佛主盛景和君主景泰,多少年裡勾心鬥角,傾軋不休。」

將軍應道:「曉得,當年一品擂,景泰意欲除去國師,結果引得睛城爆動,一場大火連皇宮都被夷為平地。」

「你不知道的是,那場火還有下文。去年末,景泰登基三九大慶前夕,睛城再度莫名失火,剛剛修建好的皇宮,又被一把火燒成了平地。」

將軍聞言吃驚不小,最近這一段他一直忙著兵馬事情,哪有心思去關注鄰國,是以全不知情:「這把火…會不會是國師放的?」第一場火時沒人懷疑什麼,但第二場大火,就讓有心人開始琢磨,會不會是國師的手段。畢竟,除了宋陽等人,整座中土天下都以為燕頂與景泰矛盾重重。宋陽也早就知道,九月八那場大亂,雖然搞得仇人狼狽不堪,但換個角度去想,也是給他們幫了忙:讓外人更以為燕國師、燕皇帝勢不兩立。

望穀先點頭,再搖頭:「任誰都這樣想,可景泰拿不到真憑實據也就拿盛景和尚沒辦法,不過第二場大火之後,兩位燕主真正勢成水火,全無緩和的餘地了,景泰已經開始準備了,從京都大雷音台到二十一座須彌院都被大軍監視,隨時都會進兵剿滅。」

「論實力,國師要差得遠,他在各個禪院中豢養的僧兵,全部加起來也不過數萬之眾,看上去似乎不少了,開始莫忘記,這些僧兵被分在二十一個州府,又哪能敵得過精銳燕騎,何況大軍虎視眈眈,和尚根本就沒有出手的機會。」

「但是論影響,燕境內信佛者無數,國師地位尊崇…這才是盛景和尚的威力所在,他就好像是油,如果沒有火,空有巨大力量也使不出,由此,他想成事、想扳倒景泰,就非得有人幫他放一把火不可。」

活佛言語玄虛,將軍似懂非懂,不過大概的意思他能理解:「我們就是這把火?」

「不錯,就是燕國師請我們去攻打大燕的,不過我們不掛自己的旗號,扮成奸佞賊博結的兵馬……至於燕國師要做的事情,會有三重:一是為我軍做內應,有他幫忙,高原勇士馬蹄踏處所向披靡,必會接連大勝,他已承諾,我軍破城後城中一切予取予奪。」

「有了火,燕國師這桶油才會真正顯出厲害…他具體會怎麼做,我不是很瞭解,總之刀兵一起他便號召信徒亂上添亂,他有十足把握乘勢而起,燕帝景泰危矣。這是燕國師要做的第二重。」

說到這裡,望谷活佛的笑容更盛:「在盛景的算計裡,博結或者草原上的大單於都不能助他起火,他們的力量太強根本沒法控制,說不定就勢佔了他的漢家江山。只有我們是最合適的,憑著我們的人馬,若有盛景內應,殺入燕境掠劫一番不成問題,但打下大燕是萬萬不可能,咱們幫著盛景和尚把火放起來,待他整頓好局勢的時候,我們便撤回來。」

「待盛景和尚坐穩江山,燕國重整旗鼓,新的燕帝會助我推翻奸賊博結,這是他要做的第三件事。」說著,望穀站起身來,向帳外走去。

將軍也急忙齊聲,跟著他一起向外走,同時皺眉道:「這是我們先幫他,他再助我們,若盛景背信、不認賬又當如何?」

活佛都是好脾氣,雲頂如是,望穀也不例外,沒有絲毫不耐煩,微笑解釋道:「仍是三重…第一重,於我何損?去燕境內轉上一圈,得銀錢得糧草,只此一點便值回出兵的價錢了。」

「第二重,莫忘記,我們打的是奸賊博結的旗號,燕人自稱上上之國,受此大辱焉能忍氣吞聲?盛景要想坐穩龍椅就得安撫國民邀買人心,就一定要找博結報仇,可單憑他們,殺得上高原有哪還有餘力拒封草原?所以高原事還是要靠高原人來做,燕國會有大助力,幫我逐逆鋤奸,但要說就此吞併吐蕃,他們做不到的。」

「第三重是最要緊的,不論盛景能否成事,他都曾引外來兵馬入境為虐……你以為,這條把柄被我們捏在手中,他敢不應諾麼?這些年裡,我和他往來密函一共七十三封,所有信箋都被妥帖保管,藏於高原各個角落,護信弟子都得了我的吩咐,只要七十天內沒得到我的消息,都會立刻放出信雀,把事情公諸天下。」

「盛景是聰明人,更是精明人,明知把柄會落在我手上,仍如此而為,也算是份沒說明說的誠意了。」博結緩了口氣,繼續道:「不管怎麼說,我和盛景合作都有風險,但也是個機會,只要是扳倒博結的機會,我都願意試試呵。」

將軍還是不太懂,五國局勢錯綜複雜,燕國師勾結外敵禍亂本土,就不怕草原狼卒或者高原雄兵趁大燕內亂時殺進來,滅掉他的漢人之朝麼?

不過將軍又轉念一想,盛景也不是傻瓜,估計對此心中也有對策,話再說回來,燕國師有沒有對策,又和自己有什麼幹係,便如活佛望谷所言,單只進軍大燕掠劫一趟,就足以值回出兵價錢了!

這個時候望谷活佛已經走出帳外,登上了附近的一座小丘,先望向燕國的方向,語氣帶笑:「按照約定,咱們去燕國應該正是寒冷時節,東方溫暖富庶,剛剛好。」說著,他又轉過身,向著西方遠眺,聲音也悄然帶出了幾分飄渺,喃喃道:「仁喀樹川……」

仁喀樹川,吐蕃語『雲端之城』的意思,即聖城。

中土漢人沒興趣一口一個『聖城』地喊,沒得把這座城池的地位抬得那麼高,就簡稱喚它仁喀。高原吐蕃國的都城。

一般而言,中土各地興建城池,若附近有山,都會把城池建於山腳下,唯獨仁喀與眾不同,它把一座山圍了起來。

仁喀城正中,柴措答塔山醒目。

三年前睛城一品擂,宋陽初入鐵籠的時候,曾和回鶻戰士阿夏說笑要兩國瓜分吐蕃,當時宋陽還問過,吐蕃神殿柴措答塔宮一共幾層?

神殿一共七層。

就憑著中土的工藝水平,本來無論如何也建不起七層的宏偉大殿,但柴措答塔宮不同,它是依山而建,山被分作了七層,層層大殿聳立,是以神殿七層,取七竅玲瓏天之意。

高原上大大小小活佛無數,除了個別混得太慘如雲頂外,幾乎每位活佛都有自己的『頗章』,這也是吐蕃話,意為『公館』、『本廟』或者『宮殿』,大活佛博結的『頗章』便是柴措答塔宮。

山頂,柴措答塔宮第七層,宏偉大殿正中,諸天佛陀塑像聳立四周,在他們的目光下,大活佛博結正在吃麵。

博結就愛吃麵,秘法醃製的香椿剁得粉碎,扔進湯中隨著面條一起煮,即便高原上的面條充其量只能煮到半生不熟,他依舊吃得無比香甜。大活佛五十多歲的年紀,個子很矮但身形肥壯,單看背影倒是和宋陽手下忠僕、來自異域的啞巴有幾分相似。

吸吸嚕嚕的吃麵聲響個不停,博結滿頭大汗,在他對面一丈之地跪著一個密宗僧侶。

大跪,雙膝、雙臂、雙手、額頭都接觸地面,與其說是跪,倒更像是趴。面條還沒煮好的時候,博結傳他進殿,可是等他來到的時候,面條恰好出鍋……僧侶一言不發,從體態到表情都無比虔誠,靜候大活佛吃麵。

直到盆中所有面條都被吃得一乾二淨,大活佛才長籲了一口氣,把空盆扔到地上,舒舒服服地打了個飽嗝,對跪地僧侶開口道:「烏達,起身吧。」
匿名
狀態︰ 離線
234
匿名  發表於 2013-1-28 00:47:44
第四卷 朔時月 第二章 攔路

  烏達起身,卻不急著抬頭,端坐好後雙手結印,口中輕輕唱誦起一段吉祥咒,祈贊大活佛。
  
  博結面露笑容……打從心底深處泛起的尊敬,這就是他喜歡烏達的原因了。
  
  密宗傳承千載、吐蕃建國百年,一步一步發展到今天,或許還稍遜於大燕,但也早就成為當世大國,遠非南理可比,高原上兵強馬壯、聖城中人才濟濟,大活佛身邊有的是可擔大任的精幹角色,但他最寵信的兩人中,就有面前這個烏達。
  
  烏達是大活佛的近侍弟子,不過他的樣子…皮膚乾枯、滿面皺紋、眉毛花白目光渾濁,少說也到古稀之年了,徒弟看上去比著師父要大上二十多歲。
  
  其實烏達才三十多的年紀,但他有早衰惡疾,能活到現在已經是奇蹟,或許就是因為隨時都可能死去,所以他才會如此虔誠,修不到今生、就去修行來世吧。
  
  不止早衰活過三十,烏達身上還有另一樁奇蹟……
  
  因為怪病,烏達還是娃娃的時候就頂了一張中年的臉。旁人把他當成了怪物,將其趕出家園,小娃在高原上遊蕩著,過了整整一個冬天,一隻路過的商隊意外在行程中發現瀕死的娃娃。商隊首領是個善良人,救下了烏達。問過他的經歷人人吃驚,高原上的冬天風雪殘暴,沒有裝備就是大人也必死無疑,憑著一個身患重症的小娃娃,竟然能撐到現在。
  
  半個月後,隨商隊行走的小烏達忽然昏迷高燒不退藥石無效,就在眾人以為他重病發作必死無疑的時候,他又靠著驚人的生命力活了過來,而更讓人吃驚的是,這一次原本目不識丁的娃娃,清醒之後竟然能開口唱誦出一篇篇聖王禮讚歌,詞調清晰歌聲響亮,從調子到音韻全都無可挑剔……
  
  高原上自古就有『神授歌者』的傳說,大都是小孩子,一場高燒之後,被神靈護法聖王開啟智慧門,幾百萬字的長篇史詩倒背如流。幾乎每過百多年,就會有神授歌者出現,被信徒視為大如意吉祥。
  
  小烏達的事情震驚了所有人,有好事者還去探訪過他的故鄉,等到了地方才發現,昔日家園早已被暴雪埋沒、無一生還。由此事情也變得更加離奇了,信徒中風傳著兩個說法,一是家鄉驅逐小烏達,受到了神罰;另則是家鄉本就不詳,但神明庇佑讓小烏達提前離開免於受災……不管那種版本,都和神佛脫不開幹係。
  
  事情越傳越廣,最終為柴措答塔宮獲知,大活佛降下法旨,傳召小烏達入聖宮覲見,更開恩將其收做近侍弟子。隨後二十多年裡,烏達表現出眾,做事精細幹練,和他的年紀全然不相符,這道不難解釋,神授歌者開啟智慧門,豈是凡人能相比的,再加上他那份無法作偽的虔誠,深得大活佛信任。
  
  反覆三遍吉祥咒結束,烏達終於抬起頭:「恩師喚我何事?弟子尊請法旨。」
  
  大活佛搖了搖頭:「沒有法旨要傳,喚你來是想問問,七七法會準備得如何了?」
  
  法會浩大,博結座下親信各有職責,烏達負責的則是大活佛最最重視的部分:外使。
  
  密宗佛法盛行於高原,但並不是說外域就沒人信,最簡單的,南理就有大批苦修篤信密宗,大燕和草原上也有不少信徒,七七法會之際,各地信徒都將雲集而至,此外還有漢境禪宗的重要人物到訪。
  
  對於普通的信徒,大活佛沒興趣聽,烏達也不會囉嗦去講,他只挑揀最重要的人物:「南理方面,以妙香吉祥地為首,百餘位禪宗高僧道賀,帶隊的是無魚師太。」
  
  「那位轉世尊者不來麼?」
  
  「據說無豔尊者得神雲兆,正在閉關參悟。」施蕭曉不來高原,總要有個理由,烏達將妙香吉祥地給出的理由如實轉述。
  
  博結無所謂地搖搖頭,畢竟,比丘尼無魚的份量已經夠重了。
  
  烏達繼續呈報:「域宗上師雲頂活佛也隨無魚師太一起,屆時此人如何處置,還要請師尊旨意。」
  
  「不用特殊對待,對別家活佛如何禮遇,對他也一樣就是。」博結冷曬了下:「你這邊不用做什麼,他的事情,我已經吩咐基恰堪布。」

  
  基恰堪布不是個人名,而是個職位的稱呼,宮中主官之意,地位與漢家皇宮中的主理大太監相似,不過柴措答塔宮裡沒有女人,所以基恰堪布用不著淨身,是健全人。
  
  活佛提到的這位堪布大人,地位與烏達平齊,是博結最信任兩人中的另一個。
  
  烏達點點頭,換過了話題:「燕,二十一座須彌禪院盡出代表,先匯聚於睛城,再由雷音台光明院首座天弘法事帶隊,到聖城觀禮。」說完,停頓片刻又補充道:「天弘是燕國師的十七弟子,現在燕國地位頗高。」國師門徒不少,本來輪不到『阿十七』當紅,但燕子坪遇到伏在前、九月八睛城暴亂再後,精英弟子傷亡慘重,新一輪被提拔起的弟子,十七勉強算是出色的。
  
  待師尊點頭後,烏達繼續道:「另外,燕國師已經秘密啟程,會比著大雷音台僧眾早到幾日。」
  
  燕頂秘訪柴措答塔宮之事烏達一清二楚,待燕頂入境後也會是烏達安排行程,全程加以照顧。
  
  烏達一樁樁說著有關七七法會的外史到訪,不過說來說去也沒什麼新鮮的,大活佛聽得有些無聊,擺手打斷了他,換了新話題:「鬼呢?現在如何了?」
  
  負責七七法事的外事事宜只是臨時的差事,打鬼才是烏達身上的重任,烏達應道:「鬼藏於東疆,偃旗息鼓,蓄勢待發。」說著,烏達深吸了一口氣:「另有一事,正要向佛主程秉,有些蛛絲馬跡,不過沒能找到切實證據…燕國師似乎和鬼徒有聯繫,若屬實則燕人包藏禍心,不可不防。」
  
  大活佛並不吃驚,而是忽然笑了起來:「能查到盛景和望穀在聯絡?不枉我看重你,你很好。」
  
  烏達不知該如何回應,有些猶豫,欲言又止的樣子。
  
  或許是剛才面條吃得高興心情不錯,或許是覺得時機已到不用再對心腹隱瞞什麼,博結道:「有什麼疑惑,問無妨。」
  
  得了師尊允許,烏達膽子大了許多,心裡又琢磨片刻,把問題歸攏了下,開口道:「一年前鬼徒開始集結,藏身東疆,半年工夫集結完畢,自以為神鬼不知…弟子愚鈍,求佛主解惑:大好機會為何不打?」烏達一直在主持追擊反賊之事,但望谷精明,多次圍剿都被他逃脫,這次好不容易探出對方的集結地,烏達曾向老師請令準備秘密調兵加以清剿,不料大活佛吩咐他不要去理會。
  
  博結並未回答,而是開口反問:「僅此而已麼?」
  
  問題含糊,但烏達能懂,又沉聲道:「再就是燕國師與我境逆賊有牽連,其心可誅,師尊為何、為何……弟子難解聖意。」
  
  兩件事都問到了點子上,博結痛快給出了答案:「盛景和尚與望谷聯絡,是在幫我做事;鬼徒逆賊集結南疆,這次也不是要犯上作亂,他們在準備強襲大燕。」
  
  燕國師什麼身份,會替大活佛博結做事?吐蕃反賊連自己活命的都沒難,發了失心瘋去攻大燕?完全不靠譜的兩件事,大活佛說得理所當然,烏達根本無法理解,表情迷惑目光茫然,望著師父,想問又不知該從何問去。
  
  大活佛卻不再解釋什麼,站起身來笑道:「功課時間到了,隨我下去吧。」
  
  烏達立刻掃去迷茫,有很多事情他都不明白,不過沒關係,師父心中有數便足夠了,神情又恢復虔誠,並沒有急著起身,真正的尊敬永遠與惶急無關,再次大跪、施禮後,才緩緩站起。
  
  博結不著急,但也沒等他,待烏達站起來的時候,大活佛已經走到大殿門口了。很快,浩蕩鐘聲傳遍聖山,七層神殿中所有僧侶,全都停下手中的事情,進入大殿修行功課……
  
  就在柴措答塔宮響起之際,睛城中也震響暮鼓,天色已晚。
  
  除非特殊時期,平常裡無論晝夜,睛城都不會封閉四門,沉沉暮色之中,一支來自吐蕃、已經交辦貨物完成生意的商隊,剛剛辦過出門手續,正有序穿過睛城西門。
  
  國師就在商隊中,未易容。他的臉孔也沒辦法易容,不過不礙事,他有辦法讓境內所有過往盤查都通融、不來檢查,這就足夠了。

  國師的車廂中,還坐著另外一個人,很年輕,看上去二十年紀,長相普通到沒辦法再普通,除非長期相處,否則總也沒辦法記住他的樣子……
  
  透過生冷慘白的面具,國師的目光也顯得有些陰森:「明白了?」
  
  稻草神情輕鬆,沒有太多的拘束,直接搖頭:「不明白。」
  
  目光的陰森從面具而來,國師腹語的語氣裡帶了笑意:「哪裡不明白?」
  
  「哪都不明白,吐蕃的事情完全把我搞糊塗了」,稻草笑了,伸手抓了抓亂蓬蓬的頭髮:「但是沒關係,現在先不問,我跟在師伯身邊看著、想著,總會想通的…萬一還糊塗,再向您求解。」
  
  花小飛繼續去參悟那扇門,臨行前把徒弟留在了睛城給國師幫手。燕頂挺喜歡這個晚輩,這趟高原之行,帶上稻草一同前往。
  
  「很好。」國師點了點頭,本待閉目養神,不料稻草的話還沒說完:「不過…吐蕃的事情可以先不問,但那筆錢,您總得給我說明白了吧?」
  
  說著,稻草顯出了心疼的神情:「那麼大的數目啊,拿出去白白喂狗…還不如給我呢!」
  
  腹語中的笑聲異常沉悶,國師微笑搖頭:「那些錢你也先不用問,所有事情都是連在一起的,先看下去再說。」
  
  稻草還想說什麼,忽然車子微微一震,就此停了下來,一位隨行從外面將車簾撩開一線,恭敬道:「師尊,有個少年人攔路,手上有您賜下的信物,說要請您法駕相見。」
  
  此時車隊已經離開城門一段了,日落西山天色全黑,城郊路上幾乎沒什麼行人,國師也不多問,身形一晃飄然下車,隨著弟子去見攔路之人。
  
  攔車的也是國師弟子……身份最隱秘的弟子之一,小蟲子。
  
  關心則亂,國師明顯一驚,揮手摒退左右,小蟲子則一言不發,轉身向路旁密林中走去。
  
  很快國師就放鬆下來了,跟在弟子的身後,他見到了景泰。小蟲子仍是不說話,對著師父和皇帝分別一禮,默默退到外面去守護。
  
  國師微笑:「你怎麼來了?」
  
  「送、送…送送你。」回答時,景泰的牙齒打顫。盛夏時節,別人熱得恨不得把自己的人皮都脫下來,景泰卻凍得嘴唇青紫、渾身發抖,他便裝微服而來,沒辦法身裹重裘,否則比著穿龍袍還要更引人注目。
  
  景泰深吸了一口氣,想壓住寒顫,不料卻冷得更厲害了:「這趟危險,千萬小心。」早就囑咐過的話,皇帝還是忍不住再說一次,國師想開口,可又不知該說什麼,只是點了點頭。
  
  景泰笑了,長得醜再加上臉皮都被凍僵了,所以笑容很難看:「不用擔心,我沒事…你走吧,等你走了我就回去。」
  
  國師仍不知道說什麼,再做點頭,又仔細看了看皇帝,隨後轉身便走,雖然沒用上武功身法,但燕頂走得很快,自己離開的越迅速,他就能越早回去暖和宮殿吧。
匿名
狀態︰ 離線
235
匿名  發表於 2013-1-28 00:48:03
第四卷 朔時月 第三章 紅瑤

  出訪兄弟之盟、為回鶻大可汗登基之典獻慶,南理國從上到下都異常重視,此次出訪的使團也規模空前。光使節官員就將近百人,配五百禁衛,封邑和朝廷的禮物加在一起足足裝了幾十輛大車,再算上隨隊的車伕、僕役,一行浩浩蕩蕩在燕境中緩緩前行,一路向北而去。
  
  已經進入大燕境內七天,正如先前所料,燕人雖然厭惡南理,但總是要臉皮的,對過境的使團還算有風度,沿途安排官吏接領、同時還有小隊官兵護送,一路都風平浪靜,行程順利得很。
  
  今天黃昏時分,使團進入坐落於燕國南疆的古城紅瑤。
  
  入城時宋陽騎在馬上,給身旁同伴講解:「紅瑤建城近千年,遠比大燕要更久遠。不過它受地勢限制,城池規模很一般,在燕國只能算是小城,可它位置特殊,在它身後便是大燕腹地、紅瑤之南則是數百里的開闊地,一馬平川無險可守。」
  
  前後都是平坦地形,唯獨小城兩側有險要山勢拱衛。若有天南理真的強大起來,自折橋關出兵,一旦突破了邊境的『燕奪』七營,面前便是大片坦途,直到紅瑤。到那時,紅瑤就會變成封拒南理的第一道屏障。
  
  「三百年前十萬洪荒怪物作亂殺入人境,整座南理都被它們打穿,最終卻在紅瑤城前止步,此城的險要可見一斑了。」宋陽一邊說,一邊對著紅瑤指指點點,好像導遊:「過燕南邊境奪字七營共計駐紮十萬雄兵,連成七巧之勢互為依仗,憑著南理的軍力想要一舉將其摧毀根本不可能,所以紅瑤雖是雄關,但南方幾乎不會有外敵入侵、向北又距離睛城遙遠,平日駐兵並不算多,只有三千城守兵馬。不過在北方,距紅瑤僅一日急行軍之程,另外駐紮了三座鎮字兵馬大營,只要前方烽火一起,他們便能迅速趕來入駐要塞……」
  
  齊尚就跟在他身邊,但宋陽說得這些他插不上口,著急半天了,南榮則不管那套,直接插口對宋陽道:「剛學的吧?」
  
  宋陽笑了,還真是剛學的,在封邑裡讀書的時候學到了,否則他又哪會知道紅瑤的典故。
  
  眾人進城、入駐由空置軍營改成的驛館、吃過晚飯,阿伊果閒得無聊,自己出去閒逛,慕容小婉也待不住,但是她懶得出去,把隨身攜帶的骨牌盒子搖得嘩嘩亂響,吆五喝六,招呼人來打牌。
  
  瓷娃娃、小婉、南榮外加一個齊尚人手湊齊,宋陽沒上桌,坐在下首看他們玩。當年大宗師陳返最喜歡打牌,『子承父業』,羅冠的賭癮也不小,可是桌上大都是女娃娃,他不好意思下場,只好忍了。
  
  小婉現在是鳳凰城賭字號的大當家,真要較真說,她可是賭門下天字號的人物,不過她的牌技……和身份實在不太相稱。南理馬吊打法很多,現在最流行的,倒和宋陽前生裡的麻將牌很相似,四人當座、輪轉上莊、以番算錢,既能自摸也能出銃。大家鬥得賭注不算太大,五文一番,才三圈下來,小婉居然輸掉四十多兩銀子。
  
  小婉恨得咬牙。
  
  輸錢還在其次,丟人也不嫌寒磣,關鍵是今天的牌打得不爽快,基本上是要什麼不來什麼、扔出什麼都又都有別家要。好容易捱到第四圈坐莊,牌才一立起來,慕容大家姐眼睛一下子亮了。
  
  齊尚也在桌上,他多精明,只看小婉的神情就笑道:「婉大家,手上有大牌?」
  
  慕容老大過世後,小婉自己挑了起字號,官面上的稱呼便不再是『小姐』,而是『大家』,不過慕容大家這個叫法顯得太正式,尤其周圍都是朋友,小婉自己都覺得這麼喊彆扭,像隊伍中的女孩們、還有姐夫宋陽,都還直接喊她小婉,但『七上八下』要直呼其名有顯得有些輕薄,結果齊尚別出心裁,發明瞭個『婉大家』,按照他的解釋是又恭敬又親近……關鍵是小婉聽著還覺得挺順耳。
  
  小婉被人喊破牌面,先是一瞪眼,險險就脫口而出『你咋知道?』,還好懸崖勒馬,吞了口唾沫,把幾乎要冒出嗓子眼的話給沖了回去,搖著大腦袋嘿嘿笑著,不承認:「沒大牌,沒大牌。」

  齊尚笑:「那您賞下一張,咱先走著?」小婉是莊家,得先出牌,她光看著手裡牌樂,大夥就只能乾坐著。
  
  劈啪聲不停,這莊牌開打,三張過後小婉就開始叫牌,可前順後擋,叫牌後接連七摸都沒能拿到真命張,小婉又開始咬牙…第八模…還不是,不過好像有些用處,如果倒換一下,番子會少一點,但叫的張子也會更多、和牌的機會更大。
  
  小婉手裡牢牢捏這一張,先看看自己的牌,算計了半晌,又伸手去扒拉海裡的牌,再繼續算計,足足一盞茶的功夫過去,終於決定下定決心,好像用青磚拍人似的打出一張。
  
  牌才剛一入海,做下家的瓷娃娃就輕聲道:「我和。」
  
  小婉大吃一驚,脫口而出:「你敢!」
  
  「哦,那我不和了。」謝孜濯平靜得很,倒是小婉回過味來,發覺自己這次吼的是瓷娃娃,心裡老大的歉意,旁人都覺得好笑,唯獨站在小姐身後的巴夏,來自山區性格執拗、是個認死理的人,皺眉道:「小姐和的就是這張。」
  
  謝孜濯卻搖搖頭,主動給小婉解圍:「小婉拿錯牌了,不算的。」齊尚笑嘻嘻地問小婉:「真拿錯了?」
  
  小婉越輸越較真,好容易出了一道大牌,無論如何也不捨得就這麼夭折,厚著臉皮急忙點頭:「拿錯了、拿錯了,牌未報未離手,不算,我換一張……」
  
  第二張牌打出來,齊尚哈地一聲笑,沖小婉噓乎眼:「婉大家,你又拿錯了。」
  
  小婉哪顧得上去分辨齊尚是不是故意來詐自己,忙不迭把要出手的張子又攥住,第三次換張的時候,她額角都出汗了,純粹慣性使然,小婉一邊出牌,一邊試探著望向牌桌上另外一位始終沒說話的南榮,目光可憐巴巴,意思在明顯不過:你不會叫這張吧?
  
  南榮右荃對外人雍容大方、對宋陽冷若冰霜,但是對身邊姐妹倒是還有份俏皮勁,笑眯眯地小婉說:「你先把牌放進海裡,先放進去,我再告訴你我要不要。」
  
  小婉更不敢鬆手了……這個時候,忽然外面傳來一陣喧嘩,阿伊果風風火火地跑回來,滿臉怒氣雙拳緊握,衝進來不看旁人,徑直望向南榮,說話又急又快:「氣死老子咯,小南,你會罵人,快跟姐兒走!」
  
  「我會罵人,跟你走?」南榮抬頭看了她一眼:「你在外面罵架,罵輸了?」
  
  「龜兒子老妖婆,路上不小心撞了一哈子麼,瘋戳戳罵個沒完!你快跟我走,街面上正亂咯,等哈老妖婆逃掉找不到了。」不得不說,阿伊果的聲音清脆,是所有女人中嗓音最好聽的那個,被氣得急赤白臉時說話居然讓人聽起來也很舒服。
  
  小婉『砰』地一聲把手中牌拍在了桌子上,怒道:「罵架有什麼意思,直接打了就是!」
  
  話音未落,南榮笑道:「和!」伸手把自己面前的牌推倒,正和小婉扔出的那張。
  
  可把小婉懊惱壞了,阿伊果在外面受氣,沒心思看她們賭錢,接著小婉剛才的話應道:「是個老太婆,她不動手,老子便不動手咯。」說著又去拉南榮,語氣央求:「你娃給姐兒報仇嚒,當姐兒欠你一次。」
  
  南榮不為所動,她才沒那麼無聊會跑去幫她罵架,說道:「不用我去,你要記得,她矮你罵她腿短、她高你罵她臉長、她闊你說她賣身掙錢、她窮你說她祖宗報應、她身後有家丁你就說主僕不清白、她旁邊有兒女你就說她家『公公扒灰』滿門亂倫,總之罵人一在揭短二在潑髒水三在自己不動氣,不說髒話便罷,她若罵街你就下蠱,保證百戰百勝。自己回去報仇吧。」
  
  旁人可誰都不知道南榮還有這樣的毒舌,全都聽得目瞪口呆,尤其瓷娃娃,完完全全地懵住了,兩隻眼睛瞪得溜圓,望著南榮右荃。
  
  只有阿伊果和南榮最親近,所以才曉得她嘴巴厲害,否則怎麼會直接來找她幫忙。
  
  南榮說完不再理會黑口瑤,笑著望向小婉,開始算自己的這一把牌的番子:「三百文整整,謝謝婉大家照顧。」
  
  小婉愣愣點頭:「我給,我給。」
  
  阿伊果得了高人指點,領悟要領之後估計自己也能報仇,興高采烈的往回跑,腳步奇快生怕仇人跑了,沒想到她才剛剛衝到門口,外面遽然炸起了一聲炮號。
  
  聲震如雷,地面都微微晃動,而炮號過後,鏘鏘號角與戰鼓齊鳴,人喊馬嘶殺聲四起,紅瑤城中轉眼大亂。
  
  人人大吃一驚,小婉立刻跳起來,粗聲怒道:「燕人無信,要對付咱們!」
  
  南榮則搖頭道:「殺聲在外面,倒像是燕人在打仗,和我們不像有什麼關係。」
  
  七上八下把小姐護在了身後,齊尚眨著眼睛:「那是鬧山賊?沒聽說這附近有大王啊。」
  
  驛館內暫時一切安好,並沒有外地攻入,如果真是小婉猜測的樣子,外面根本不會亂,裡面更不會沒事,不過來自鳳凰城的禁衛首領護隊有責,立刻傳令手下集結,五百精兵刀出鞘箭上弦嚴陣以待。
  
  邱大人本來都已經睡下了,聞聲匆匆爬起來,衣衫不整跑去問燕國負責隨行接待的燕國官員到底什麼狀況,可對方也是一臉驚惶,根本鬧不清楚狀況,胡亂安撫了使團幾句,尤其加重語氣,強調南理人不可離開驛館,隨即派遣手下去打探消息。
  
  派出去的探報還沒回來,就有一支數百人的燕軍趕到驛館,為首主將正是紅瑤城太守,將軍盔歪甲斜、神情狼狽,再看身後士兵也都裝備不整、兵刃不齊。太守命手下在外結陣戒備,自己策馬進入驛館,急聲對使團主官及同行燕吏到:「大家起身隨我出城,快些快些。」
匿名
狀態︰ 離線
236
匿名  發表於 2013-1-28 00:48:27
第四卷 朔時月 第四章 用心

  完全是一片慌亂景象,宋陽一行大都精明,但他們不知出了什麼事情,又何談尋找對策。
  
  不過也不等他們拿出什麼主意,更不等南理使團隊伍集結出行,外面的噪聲陡然高漲,馬蹄如雷喊殺震天……又一支兩千規模的大燕騎兵趕到,和城守大人帶來的隊伍相比,這次來的無疑是精兵,隊列整齊行動迅速,而真正讓南理大小官員如墜雲中的是,新來的燕軍疾如風猛如火,竟直接衝殺向紅瑤本地駐軍。
  
  南理使團主官邱大人愕然:「這是……燕人窩裡反?」
  
  只要有人說話,齊尚都會介面,哪怕是廢話他也要說:「燕兵打燕兵,不是內訌是什麼?」
  
  兵員質素不同,人數相差幾倍,更是步兵對騎兵,奉城守之命守衛驛館的燕卒幾乎都沒有抵擋的餘地,轉眼被騎兵沖得七零八落,傷亡慘重。與此同時又有新軍趕到,並不參與一邊倒的屠殺,而是散開隊列,把驛館重重包圍起來。
  
  紅瑤城守苦嘆一聲,不再理會南理使節,掉轉馬頭衝出驛館,指著新來的燕騎口稱叛逆放聲大罵,但只罵了寥寥幾聲,對方長官一聲令下,箭如飛蝗兜頭潑下,城守被利箭穿身變成了刺蝟,慘死於當堂。
  
  沖友軍、殺城守之後,兩千燕騎排出攻擊戰陣,陣首直指驛館,南理人護衛個個緊張得額頭冒汗…護衛不是攻城軍隊,進入別國境內,總要有些尊敬之意,是以不曾攜帶衝陣用的鴻矛大槍,只佩肉搏才會用到的馬刀,真要對衝起來立刻就得吃大虧,何況人數上還相差懸殊。
  
  幸好,對方只是做出壓迫之勢,不給南理人逃走的機會,但並未攻殺進來,似乎還在等候上頭號令。
  
  羅冠不用宋陽招呼,發動身法躍上高處,迅速遊走了一圈很快回來,對眾多同伴搖頭道:「徹底被圍,強突的話…身手好的要看運氣,身手差的沒希望。」
  
  齊尚伸手指了指自己,追問:「我算身手好的麼?」
  
  羅冠不怕得罪人,直接搖頭,伸手指了下宋陽:「他都不算。」大軍包圍,一旦動手先是萬箭齊發繼而重騎衝陣,陷在其中,一般高手和平常人完全沒區別。
  
  當年燕子坪之役,國師身邊大批精銳高手,但是在數千蠻人的圍攻下,也就燕頂和兩個大宗師門徒才有能力在亂戰中遊弋,旁人盡數慘死。
  
  齊尚嘿了一聲,暫時閉嘴……
  
  紅瑤兵變,不論結果太守都犯下瀆職大罪。與其將來被軍律追責問斬,還不如死在亂軍,大燕軍法嚴苛但漢家傳統講究人死燈滅,既然殉職也就不再追究,對他後代朝廷也會加以照顧。
  
  不過不是所有官吏都像城守那麼彪悍,紅瑤城的長史李大人,隨著太守一起趕來驛館,太守慷慨赴死而去,他卻無論如何也不敢在踏出驛館半步,臉色蒼白,口中一個勁地念叨著:反了、反了!
  
  旁人哪有心思聽他抒情,一個勁地追問事情始末,李長史被阿伊果硬灌了杯涼茶,才勉強鎮靜了一些,說出經過:「晚飯時候,鎮慶軍馬抵達北門請求通關,手續一應俱全、又是本部友軍,雖然來得有些突兀,但也沒什麼可疑,誰能想到,他們進城後突然發難…...」
  
  北方不遠有三座『鎮字頭』兵馬大營,彼此成鐵叉之勢、與紅瑤遙相呼應,鎮慶營便是其中之一,全營兵馬一萬兩千。而紅瑤一共才三千守備,這次鎮慶傾巢而至,以有心攻不備、騙開城門內部開花,哪有不勝的道理。
  
  至於他們為何要造反,李長史也不得而知。
  
  阿伊果氣的直甩手:「流年不利,在外面被老妖婆罵、回來又被燕人迫住咯。好事樣樣趕不到點子上,壞事件件被老子趕上!」說著,伸腳在地上畫了個圈,狠狠一口唾沫吐進其中…山裡瑤人迷信這樣的法子能破邪、會帶走厄運。
  
  婉大家的小眼睛飄向宋陽:「姐夫,聽筱拂說,你九色不沾…不太吉利?」
  
  九色不沾是小捕說得,不太吉利是小婉自行領會,宋陽苦笑了下,沒搭理她。此時,宋陽身邊一個的老頭子,冷冰冰地說了句:「沒那麼巧,不是不吉利,叛軍就是衝著你們來的。」右丞相班大人開口了。

  論起心機世故,班大人比著胡大人還要更勝一籌,無論看人看事一輩子都很少走眼,外面的局勢雖然尚未明朗,但根本處已經被他想到了。
  
  燕國境內常駐的兵馬大營,都經營了數朝,補給充裕物資豐富,鎮慶什麼都不缺,沒了掠劫輜重之求,他們來攻紅瑤根本就沒意義,真要想造反,應該去直插大燕腹地才對。
  
  這時瓷娃娃介面:「紅瑤易守難攻是兵家重地,道理不錯,可這個道理是用在『兩國』或者兩股龐大勢力對抗時的,區區一個大營造反,叛軍與大燕實力相差天地,叛軍唯一的求存之道僅在於『迂迴縱深』四字,說白了,他們只有打遊擊的機會,紅瑤是死守之地,鎮慶如果孤立無援,進入這裡無異於自己鑽進口袋,就等著南方的奪字七營和北方另外鎮字兩營來把他們滅掉吧。」
  
  齊尚這個人,生來就是一副『天塌當被子蓋』的性子,此刻還能笑得出:「小姐學識當真了得。」
  
  謝孜濯笑了笑:「最近一直在學這一項,不過紙上談兵吧。」
  
  之前謝孜濯提到『鎮慶如果孤立無援』時,宋陽心念一動,問道:「會不會是…那個人?」
  
  邱侍郎、班大人、兩國官吏…宋陽周圍還有不少閒雜人等,有些話沒法說得太細緻,不過瓷娃娃的心思很通透,完全明白宋陽的意思,搖了搖頭道:「那個人在北方,與此間相隔遙遠,不會是他。
  
  『那個人』指的是大燕叛逆、鎮國公譚歸德。
  
  鎮慶突然來奪紅瑤要塞,還有一種可能:為了策應友軍行動……宋陽覺得,說不定譚歸德要有什麼大動作,而鎮慶又是老帥的忠心麾下,早被策反,現在出手幫助舊主。
  
  謝門走狗始終和譚歸德有聯繫,由此瓷娃娃知道,鎮國公一直在大燕北方蟄伏,他有什麼行動也輪不到南方的紅瑤關來策應。
  
  瓷娃娃還怕宋陽不信她似的,稍稍停頓後又補充道:「何況,鎮慶的主將與那個人有深仇,萬萬不會聽那個人的調度安排。」
  
  鎮慶主將姓傅名程,生身父親也曾是位將軍,但因違抗軍令被譚歸德陣前砍頭祭旗。
  
  說來說去,鎮慶造反、殺入紅瑤關就是衝著南理使節來的,齊尚黑道出身,腦子裡也全都是黑道的伎倆:「鎮慶衝咱們來…圖個啥?綁票要錢?」說著他居然又笑了起來,這種說法他自己都不信,乾脆是沒話找話用來活動嘴巴的。
  
  可是聽到『綁票』二字,瓷娃娃卻皺了下眉頭,若有所思的樣子,轉頭望向紅瑤長史:「前陣子睛城失火,聽說不少官員都被落罪…千鶴衛主官受牽連了麼?」
  
  千鶴衛也是一支禁軍,不過地位較低,比不得青牛、羽林這些重衛。
  
  李長史不知道面前這個瓷娃娃似的小丫頭為何有此一問,但還是回答道:「劉統領被押在大牢,但尚未落罪、問斬。」
  
  「那就是了。」瓷娃娃又望向宋陽:「齊大哥說的沒錯,他們就是來綁票的,咱們都是人質……鎮慶主將傅程的親爹被殺時,他還是少年,千鶴衛劉將軍與他爹相交莫逆,暗中著力照顧遺孤,傅程才有今天、長大後也成出色將領,統領一營兵馬……傅程起兵造反,應該是要用我們換他養父。」
  
  話雖拗口,但意思再簡單不過,親爹死了,乾爹撫養少年成才,如今乾爹下了大獄,鎮慶主將要造反救父。
  
  不得不說,昔年常廷衛的刺探本領天下絕倫,大燕國內所有重要將領的履歷、彼此關係、結黨狀況他們盡在掌握。劉將軍撫養傅家娃娃長大,這是件機密事情,可依舊沒能逃過姓謝的耳目。
  
  謝胖子出事前,常廷衛的資料秘庫失火,這段助養遺孤的秘事估計在那個時候也被毀去,否則燕朝落罪千鶴衛劉將軍,也不會不對鎮慶營的主將加以警惕。
  
  而更讓宋陽佩服的,是瓷娃娃謝孜濯。
  
  前陣子兩個娃娃親一起在封邑讀書的時候,宋陽就發現,對燕國的名將重臣謝孜濯幾乎全都瞭解,謝孜濯給出解釋:常廷衛出事前,謝大人已經有所察覺,毀去重要檔案的同時,也花費大量心血和人力,把燕國當時所有五品以上的要職官員重要履歷抄錄成集,交由帛先生保管,她曾請帛先生把這些本集借給自己仔細閱讀,由此記住了不少東西。
  
  宋陽以前看電視,還道三品以下都是小官,等他來了中土才曉得,五品就已經是了不起的官爵了,帶兵的五品將領,幾乎比得上旅長、師長;正職的五品文官,放到千年以後最差也是個地級市的市長……
  
  雖然瓷娃娃當時沒明說自己究竟為何要這樣做,不過不難猜的,她還是想從中找出報仇的機會。
  
  要是謝孜濯記住什麼大元帥、丞相尚書這些人也不足為奇,而鎮慶營名不見經傳,地位雖然不低,但放在大局面裏根本算不得重要人物,瓷娃娃卻仍能記住這一營的主將是誰,身世如何,足見她曾經的用心了。
  
  那位紅瑤長史上下打量著瓷娃娃,目光驚疑不定,無論如何也想不通,這個女娃娃怎麼會對燕國將領之事瞭若指掌。
匿名
狀態︰ 離線
237
匿名  發表於 2013-1-28 00:48:52
第四卷 朔時月 第五章 撕票

  瓷娃娃猜得很準。傅程統帥本營造反,奪取紅瑤城、綁架過境使團,就是為了換回被朝廷羈押於大牢的義父。
  
  燕國有軍法嚴令,長官被挾持,下屬若為之動搖,其罪同叛國;同樣的道理,鎮慶主將傅程若綁架本國高官去換義父,除非他能抓了國師,否則朝廷絕無妥協可能。但外國使團就是另外一個概念了,燕人自詡上上,總得費心竭力保護好外來使團,以彰顯大國威風。
  
  傅程的主意打得還是不錯的,扣押使團以作要挾,唯一可能成功換回義父性命的機會……但也只是『可能』而已。
  
  宋陽忽然跳了起來,先罵了聲:「這是什麼腦子想出來的主意!」跟著一把抓起紅瑤長史:「把你的人喚進來,與我易裝,快快快!」
  
  城守大人帶來的兵全軍覆滅,不過驛館中還有些本部燕卒,宋陽忽然提出要換衣服,長史早都沒了一點主意,旁人說什麼就是什麼,甚至連問都不問,完全依令而為。
  
  宋陽不止自己換衣服,還招呼著一群從封邑中跟來的同伴和他一起……小婉不知他要搞什麼,皺眉道:「你打算殺出去?哪又何必換裝,我打前鋒,你們隨我沖就是了!」
  
  說著,隨手抄起把刀子就要向外走,宋陽趕忙跨步上前,不過還不等他去攔阻,就站在小婉身邊的瓷娃娃已經伸手拉住了她:「別去,聽他的。」
  
  別人攔或許都不管用,唯獨這個身體羸弱得彷彿一碰就會碎掉的瓷娃娃,讓小婉不敢用力將其退開。
  
  小婉眉頭大皺,好歹是站住了腳步,不滿道:「剛才看你們全不著急,老神在在地說這說那。我還道這仗不用打了,沒想到…現在才準備,早幹什麼去了。」
  
  宋陽笑了笑,沒去和小婉計較。
  
  初聞鎮慶造反,看著燕人自相殘殺,宋陽的確不著急。付黨、顧家、謝門走狗精英匯聚一堂,大家全都是反賊。反賊遇到造反,又何必驚慌?等亂戰過後大可表明身份,和傅程坐下來聊一聊,說不定還能商量出個一起成事的大計來,可是在弄清楚對方目的之後,宋陽便坐不住了。
  
  片刻功夫,從燕子坪來的眾人都換做燕卒裝備,宋陽抽出腰刀,對主官邱大人道:「大人,要得罪您老了。」
  
  邱大人嚇了一跳,看著明晃晃的刀子:「要幹啥?」
  
  坐在一旁半天沒再說話的右丞相班大人冷哼了一聲,說話毫不客氣:「他要去見姓傅的,這都猜不到,十足蠢材!」
  
  班大人也是易容入隊,嗓音也被南榮特製的藥物拿住,變得沙啞異常,邱大人根本認不得他,被他罵了很有些不痛快,宋陽笑著勸解:「他是鄉下老漢,邱大人甭和他計較。」他把刀子架在了邱大人的脖子上,繼續道:「非得馬上見到傅程不可,不這樣沒別的辦法,放心,絕不會傷到您分毫。」
  
  羅冠、齊尚等人也告恍悟,有樣學樣,每人都找了個使團中的重要官員挾持住。就只有一個人沒動,謝孜濯,她沒力氣,舉著刀太吃力,沒法做出挾持的樣子……
  
  瓷娃娃又試著舉了舉刀子,最終輕輕嘆了口氣,放棄了,目光望向宋陽:「我想去。」
  
  宋陽笑著說:「跟我身後。」反正是『挾持』,多出一個空手的無所謂。
  
  燕子坪的人都出去了不妥,總要有一個留在家裡坐鎮,宋陽稍有猶豫,南榮見狀退開了一步,放開了手中的官員:「我留下來。」
  
  宋陽點點頭,目光又瞟了下一旁的班大人,南榮右荃明白他的意思,不過還不等她再答應,右丞相就又是一聲冷哼:「你們放心,我不會逃,更沒興趣煽動什麼。」
  
  宋陽笑呵呵地說了聲:「多謝您老了。」隨即又對南理禁衛首領囑咐了幾句,請他配合南榮,事情交代完畢,一行十餘人,兩兩一夥走到驛館門外,還沒出大門,宋陽便對外面的叛軍揚聲呼喝:「看清楚了,南理使官邱大人在此,若想他能活命,找傅程來說話!」
  

  齊尚一口標準大燕官話,也大聲喝應:「一炷香內見不到人,大家一拍兩散,誰都不用活了!」
  
  難得之極,巴夏也開口說了句:「不錯!」
  
  邱大人在右丞相眼中是『蠢貨』,可事已至此當然要全力配合常春侯,適時開口:「快請將軍來見。」
  
  叛軍可沒想到,自己的人質現在居然變成了人家的人質,反被用來要挾自己,一時間面面相覷……鎮慶起兵前,傅程傳下嚴令:對南理人只困不殺。
  
  外面的叛軍誰也不敢妄動,尤其抓住使團主官之人都是燕兵。紅瑤城大勢已去,就算叛軍不再殺人,事後倖存下來的城中本部燕軍也逃不過軍法制裁,他們已經死路一條,現在要急眼、玉石俱焚再正常不過, 這便是宋陽等人要扮作燕卒的原因了,若是南理使團小官挾制大官,叛軍哪會搭理他。
  
  而南理五百禁衛也配合十足,個個面色憤怒、但動作謹慎顯然投鼠忌器,全不去理睬外面的叛軍,都把注意力放在綁匪身上。
  
  負責圍困驛館的叛軍主官當然是傅程的心腹,心中大罵南理護衛沒有一點用處,竟然讓幾個燕人把自家主官給綁了,臉上則泛起一個和善笑容,跳下戰馬走上幾步,雙手虛按示意『燕卒』稍安勿躁,放鬆語氣:「幾位兄弟的心思我明白,不如這樣,你等放開使節,每人贈銀百兩,都能安全出城,若信不過,我自縛上前,換做你們的人質……」
  
  話未說完,忽聞一聲淒厲慘叫,巴夏手起刀落,竟真的把身前的官吏人頭砍下,厲聲道:「滾回去,喚傅程來!」
  
  邱大人聽到慘叫,身子一軟,要不是宋陽扶著他就摔倒在地了。老頭子心裡叫苦不迭,不是演戲麼,怎麼還真殺人了…啟程前胡大人特意囑咐過自己,說常春侯是個魔王性子,要我多加小心,當時還覺得沒什麼,早知如此是無論如何也走這趟差事的。
  
  宋陽把老大人扶得更穩了些,口唇嗡動,用只有對方才能聽到的聲音說道:「莫驚慌,殺的是那個紅瑤長史,咱們不會對付自己人的。」
  
  『人質』們都沒注意,宋陽等人易裝時,瓷娃娃輕聲對巴夏說了幾句話,而後巴夏動手剝去了紅瑤長史的官袍,把他扮成好像驛館中剛剛醒來、來不及穿著官袍的使官,將其羈押在自己手中,從出門之後巴夏都牢牢按低著長史的腦袋,不讓叛軍看到人質模樣。
  
  這些事情宋陽都看在了眼中…既然是挾持,對方少不得要有個周旋,自己這邊若光動嘴巴不殺人,對方多半會耗下去,時間越長宋陽他們就越露破綻。
  
  綁匪撕票,血光潑濺,南理禁衛齊聲怒喝,但更不敢有任何動作。叛軍也不敢怠慢,主官當即命人去請將軍過來,自己則繼續安撫宋陽等人。
  
  過不多時,馬蹄聲響起,傅程急匆匆趕來。此刻紅瑤戰事基本平復,四門全被鎮慶控制,本部駐軍死的死逃的逃……傅程今年四十有餘,長得膀大腰圓,果然是一位威風戰將。
  
  見他過來,瓷娃娃又輕聲提醒宋陽:「不可提及和譚歸德的關係。」
  
  宋陽明白,又問道:「付家呢,能提麼?」
  
  「付家和謝家都可以。」謝孜濯忽然又轉開話題:「此間事了,我想給他做一樁法事,對不住他了。」『他』是紅瑤長史,宋陽應道:「法事我請人做吧,和你無關的,巴夏不動他,我也會請羅冠帶上他的。」
  
  謝孜濯點了點頭,忽然又想起了什麼:「還有,千萬記得,別說第二次火是你放的。」
  
  傅程的義父就是因為第二次睛城失火,被景泰落下瀆職之罪的。宋陽笑:「我也沒那麼傻吧…以前沒覺得,你還挺愛關照人的。」
  
  這次謝孜濯,悄然露出一個笑容,卻沒再說什麼,只是轉回頭靜靜地望向宋陽。
  
  兩軍點起的火把把她的眸子映得亮晶晶的。
  
  兩人說話的功夫,傅程已經縱馬趕到近前,將軍痛快異常:「以傅家先祖立誓,留下使官,我送你等平安離去,至於銀錢,你們給出價錢,無不應允。」
  
  宋陽搖頭,把手中的『人質』遞給巴夏看押,隨即扔掉鋼刀邁步上前,開門見山:「你這樣做會害死所有人,睛城獄中的劉大人、鎮慶所有兵馬,誰也活不了。」
  
  傅程哪會想到兩個燕卒知道『睛城獄中劉大人』、居然能一語道破了自己的盤算,一愣之下皺眉道:「你們是什麼人?」
  
  瓷娃娃跟宋陽一起過去,隨聲開口:「將軍請先講明,去往睛城索要劉大人的信雀放飛了麼?」
  
  傅程搖了搖頭,剛才在驛館中,宋陽瞭解到鎮慶營真正的目的,突然變得著急起來,一定要盡快找到傅程,就是為了阻止他向睛城傳書……
  
  宋陽和瓷娃娃對望了一眼,同時鬆了口氣,宋陽的語氣輕鬆了不少,對傅程道「算起來,咱們還是本家,我也姓付……」
  
  謝孜濯滿臉無奈,輕輕嘆氣:「不是一個『付』,你搞錯了。」
  
  宋陽一下被噎住了,乾笑了幾聲,直接轉入正題,對傅程道:「你在這邊綁了我們,非但換不回你想要的人,反而還會害了他。朝廷收到你要換人的信雀之日,便是你義父人頭落地之時!」
匿名
狀態︰ 離線
238
匿名  發表於 2013-1-29 00:51:08
第四卷 朔時月 第六章 血玉

  宋陽危言聳聽,傅程沒什麼表情,只是上下打量著他們兩個,似乎想要看透宋陽和瓷娃娃的來歷。
  
  已經見到傅程,就不用再以人質做要挾,同時也是為了讓對方盡快放鬆下來,宋陽對後面揮了揮手,齊尚等人會意,笑呵呵的放開手中的大人,大家全都退回到驛館中去。
  
  傅程這才知道他們是在做戲:「你們都是南理人?」
  
  宋陽笑了下,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說出本意:「不如此,沒法盡快找到你,生怕你會把要求換人的信雀放出去,那樣就什麼都來不及了。」說著,又把話題轉回來:「用外國使團換義父…如果反過來,你在南理挾持了大燕使團,多半能如願以償;可是在大燕抓南理使團,你絕沒有成功的機會。」
  
  對宋陽等人的身份、和南理使團如何知曉自己的圖謀,傅程心中猜疑不定,不過這些事情不是當務之急,不妨先聽一聽人家的道理,傅程不置可否,做了個手勢示意宋陽繼續講。
  
  「如果燕國使團在南理出事,燕國豈能善罷甘休,一怒之下說不定就有刀兵之禍,我們一定會吃大虧,所以才會說,如果你是在南理圖謀此事,只要你扣住了人質,不管你提什麼樣的條件,鳳凰城幾乎都會答應。但是反過來不行…六個字:南理弱、大燕強。」
  
  「南理和大燕最近關係疏遠,漸漸交惡,不錯,大燕的確重視我們這支使團,一路過來都很周到,可你家朝廷善待我們,不是怕得罪南理,而是要在你們大燕子民面前,彰顯上上之國的風度,說景泰拿我們這些南理人來邀買民心也不為過。你還道睛城真會在乎南理使節的死活麼?」
  
  「再說你,鎮慶營現在是什麼?是叛軍。如果消息傳出去,燕國百姓得知,有一支叛軍挾持南理使節,你覺得燕國上下會怎麼想?沒事的時候,景泰善待南理使節,是為了對百姓有個交代;現在這樣的情形,景泰若真答應了你的條件,他才沒法去向子民交代。」
  
  宋陽的口才其實不錯,不過這些道理上的東西,說起來既拗口又枯燥,幾句話說下來,自己都煩得慌,這個時候謝孜濯伸過手來,輕輕握了下宋陽的手…瓷娃娃小手冰涼,示意他不用著急,隨即謝孜濯接過了話頭,繼續對傅程說道:「你沒機會的,景泰不會和你談條件,他要做的事情,不外下面幾重……」
  
  「第一,先拖住你,信雀往來,告訴你有的商量,多半還勸你回頭是岸,既往不咎什麼的,但暗中調遣兵馬,紮住口袋防你逃脫;第二,兵馬調遣完畢,毫不猶豫,先砍了你義父的頭顱再說,反正你也造反了,大燕不缺你這一營兵馬,直接絕了你的念想,讓你捶胸頓足去;第三重,不理使團死活,調運重兵圍攻紅瑤。這裡是要塞,但你能擋得住幾倍兵馬?話在說回來…我不信你手下個個忠心,全都一心一意隨你造反,到時候你自己看能堅持幾天吧;最後詔告天下,你被吐蕃或者犬戎收買…甚至你乾脆就是異國來的奸細,是你殺光了使節,意圖挑撥燕與南理,朝廷派兵平逆,打了大勝仗。至於事後大燕如何向南理交代,根本不值一提,反正南理也不會派兵打過來。」
  
  「再說…」宋陽接回話題,措辭不太客氣:「就憑著景泰的混蛋脾氣,你想用別人的性命去要挾他?你怎麼想的,身邊的心腹部署就沒人勸誡過你麼?」
  
  自從千鶴衛主官落獄,傅程的心思幾乎全都放在了救人上,而宋陽和謝孜濯說的這些,他也不是沒考慮過,可一來他實在沒有其他的辦法;二來關心則亂,所有人都一樣,一旦涉及真正在意之人的事情,總會抱住一絲僥倖,本來全無機會,在他眼中卻覺得可以一試…說穿了吧,義父出事,我總要做些什麼。
  
  果然,宋陽與謝孜濯說完,傅程搖了搖頭,顯然還要一意孤行,不想就此事再多談,又重新問道:「你們到底是什麼人,南理使官怎會知道我與千鶴衛的關係。」
  
  宋陽壓低了聲音:「借一步說話?」
  
  身份隱秘,不能當眾去說,另外宋陽已經開始盤算了,如果最後都沒法說通對方,沒辦法了,非得把這位傅將軍拿下不可,容他這麼亂搞下去,等燕國大軍殺來,紅瑤城中所有人都會死。

   傅程也不算太傻,現在哪肯隨著宋陽去到安靜處,冷冷道:「有話就在這裡。」
  
  謝孜濯的頸子上戴了條細細的金鏈,平時都收在衣襟內看不到鏈墜,此刻伸手將其解了下來,項鏈末端是一塊小小的紅玉玦。
  
  連金鏈帶玉牌,瓷娃娃一起遞給宋陽:「你給他看,但請記得,這是我的貼身之物,不得再過他人之手。」
  
  不可以入旁人之手,她卻大方地把它放進宋陽的掌心。貼身的玉牌,還帶了瓷娃娃的溫度,出手溫暖滑潤……宋陽揚手,把玉牌舉到傅程眼前,謹遵主人交代,只許看,不許對方來碰。
  
  傅程好歹是位將軍,動作沒那麼孟浪,不去碰人家姑娘的貼身物價,只是伸長頸子藉著火光仔細觀看玉牌,片刻後神情猛地一變,滿眼詫異望向瓷娃娃:「這是…常、常……」
  
  不等他把話說完,瓷娃娃就點了點頭:「你能認得它就最好不過了,我姓謝。」
  
  赤紅玉玦質地和色澤乍看上去,和『日出東方』用來拜把子的火芯玉珮有些相似,不過火芯玉是一塊碧玉中心泛起赤色,而謝孜濯的玉玦通體殷紅,彷彿浸入深淵血池萬年,此刻被舉在半空,給人感覺彷彿它隨時都會滴出一滴血來。
  
  偌大中土,這樣的滴血玉就只有一塊……當年常廷衛主官謝大人當紅時,先帝為表其功績,曾賜下兩樣大內寶玉:一塊龍眼大小的渾圓美玉,玉皮迎光時微微透明,隱約可見中心處有一滴翠綠;另則是一方紅玉。兩件寶貝湊到一起,暗含赤血丹心之意。待謝大人蒙難時,兩件寶貝也不翼而飛,始終未被找到過,現在這件案子還在刑部掛號。
  
  傅程的官職不算低,他義父又是在睛城當值的一衛之主,自然知道這寶貝的來歷,中土只此一件,憑著當時的工藝全無造假可能。
  
  這個時候謝孜濯忽然有想起了什麼,把傅程冷落到一邊,轉頭對宋陽道:「這件玉珮上次沒交給你,一是我父親的遺物,想留下來;再則這件東西雖然值錢,但更會惹禍,所以……你莫誤會。」
  
  宋陽想了下,才明白瓷娃娃的意思,她指的是剛到燕子平的時候,侯爺還窮得叮噹亂響,她曾把自己所有的首飾裝進個匣子送來。
  
  宋陽咳了一聲,心裡念叨著『這話題一下子怎麼跳出這麼遠』,搖頭笑道:「無妨。」
  
  得了一句『無妨』,謝孜濯好像有些開心的樣子,這才又望向傅程:「可以借一步說話了麼?」
  
  傅程猶豫片刻,最終點點頭:「我們去太守府。」
  
  隨將軍號令,有人給他們牽馬過來,謝孜濯的體質太差,從小沒人敢讓她騎馬,她不會騎由此與宋陽共乘一騎。
  
  三個反賊頭子趕赴太守府,但驛館的包圍未撤,叛軍仍牢牢監視著南理是團,不許其他任何人離開。
  
  趕路時,宋陽回手把玉訣遞還給瓷娃娃,不料後者卻搖頭道:「這是件能表明身份的東西,本來在外面我不該戴著,會引來危險,可最近它一直沒離身,出行時就忘記取下來了…你先幫我收好吧。」
  
  說完話,瓷娃娃輕輕打了個哈欠,喃喃道:「好困。」跟著雙手環繞輕輕攬住了他的腰,把臉頰貼在了宋陽的肩膀上,閉上了眼睛。
  
  本來就舟車勞頓,晚上又趕上了這樣一樁亂事、逼著她動腦、用心,當真是倦得很了……當馬蹄停下時,瓷娃娃雙眸睜開,莫說這樣的顛簸短途,就是躺在舒適軟床上,她的精神衰弱,也不是隨時能睡著的,但謝孜濯真的就感覺,閉了一會眼睛,精神好像補回來了許多,還不錯,宋陽的肩膀不算單薄,靠上去很舒服。
  
  抵達太守府,賓主落座,傅程清空屋中待命軍士,謝孜濯也不隱瞞,先把自己的身份如實相告,血玉為證無可懷疑,但傅程還有另外一份疑惑:「你的身份特殊,就這麼告訴我,不怕我會洩密麼?」
  
  「怕,不過我想不出你洩密的好處在哪裡。」謝孜濯怎麼想就怎麼說:「你是反賊,真要落入燕軍之手必死無疑,把我說出去,只會讓以後給你報仇的人少一個。」
  
  傅程點頭而笑:「將門虎女,謝大人的女兒,果然不讓鬚眉。」
  
  謝孜濯不理會這種沒味道的話,繼續說自己的事情,剛剛講過身世還不夠,現在又把當初付家出事、自己如何脫險的經過原原本本講述了一遍,隨後道:「你這麼做,無非是沒辦法了,死馬當做活馬醫,拼出來試一試。不過…如果我們謝門走狗出手,幫你去救人,又是另外一番局面了。」
匿名
狀態︰ 離線
239
匿名  發表於 2013-1-29 00:51:38
第四卷 朔時月 第七章 雙刃

  監國重器常廷衛,在謝大人手中被經營到空前絕後,號稱只要有燕人之處便有他的耳目。從高堂上的大員到鄉野間的村婦,沒有一個人敢小覷、敢不在乎這群隱秘如鼠、狠毒如狼的朝廷密探。
  
  皇帝駕前毒蛇之名豈有幸至?
  
  可惜,隨謝大人暴斃,當年威震天下的常廷衛也消散無形,但百足之蟲斷而不蹶……毒蛇已喪,走狗仍在。
  
  『謝門走狗』的名頭不為外人所知,可是在大燕刑部和武夷衛中早就是掛了號的反賊,傅程好歹也是一營主官,算得是檯面上的將領,有關『謝門走狗』的事情,他早就有所耳聞。
  
  此刻聽到謝孜濯打算出手,傅程神色一喜,不過這份喜色只是從目光中一閃而過,轉眼間他便平靜下來,穩穩望住謝孜濯。
  
  瓷娃娃明白他的意思,翹起一根纖細食指:「給我一年時間,我以先父在天之靈立誓,一年之內救出千鶴衛指揮使劉大人,屆時你父子便可團聚。」
  
  她出口就立下了重誓,反倒讓傅程有了些意外,沉聲追問了句:「為什麼幫我?」
  
  瓷娃娃臉上重現倦容,彷彿對方的問題很無聊的樣子,搖了搖頭沒說話。
  
  傅程卻不甘心,等了片刻見對方不出聲,把語氣放鬆了些,說道:「傅程不知道謝家人為何混進南理使團……」話沒說完,瓷娃娃忽然開口打斷:「是付家人。」說著,轉回頭對宋陽輕輕一笑,笑得宋陽心裡有一點點發飄來著。
  
  當年付、謝兩家聯姻之事天下皆知,謝五做了付丞相的掛名兒媳婦、在丞相府長大也不是什麼秘密,對她自稱『付家人』傅程並不覺得奇怪,只是有些意外這種小細節瓷娃娃又何必糾結,微微停頓後,他繼續正題:「既然謝小姐亮明瞭身份,至少對您和貴屬,傅程不會再為難,何況你們又不是使團裡的重要人物,放你們離開這場是非不過小事一樁……」
  
  傅程身份與原來天差地別,他造反了,從此便是謝門走狗的朋友、景泰皇帝的仇敵,只憑這一重,即便他不肯放過使團,至少也會讓謝孜濯等人離開。雖然這些話一直沒明說,但大家都是聰明人,傅程肯把他倆帶到太守府,就已經表明態度了。
  
  至於『救人』,兩個字說的容易,做起來卻是件大大的危險事,千鶴衛主官地位不低,又是禦筆硃批的欽犯,謝孜濯何必沒事找事,自己去把這樁危險差事攬下來,說不定還會害死自家門生。
  
  傅程當然不會以為謝孜濯會在乎南理使團中的那些官員,因而他找不到謝孜濯要去救『義父』的理由,故才有此一問。
  
  「那些南理使節的死活的確不在我眼中,不過,」謝孜濯笑了下:「傅將軍的性命我卻在意得很,難得有個帶兵之人來找景泰的麻煩,你一定得活著…下面的話說出來或有不敬,傅將軍真要聽麼?」
  
  傅程笑了起來:「本將舍忠取孝,連萬萬燕人的唾罵都不在乎了,又哪裡對謝小姐的逆耳直言計較,還請小姐解惑。」
  
  「將軍精通戰法、統軍有道,但是豪傑性子,對事情算計卻不屑而為…是以,憑著將軍的脾氣和心性,打贏幾仗容易,可要想就此起事,成就一番大業,還非得有一位能信得過、又智勇兼備者相助。」謝孜濯措辭還算客氣,實際裡先是罵他笨——就憑他扣押南理使團以求換回義父的做法,便當得一個『笨』字評價了,再直接告訴他,以他的本事掀不起什麼風浪,沒有能人幫忙,就只有全軍覆滅的下場。
  
  謝孜濯說的是實情,傅程並未發怒,反而搖頭一笑:「謝小姐太客氣了,哪有什麼大業可成,等鎮慶反叛的消息傳到睛城後,我就只剩下亡命餘生,多活一刻便是一刻,多活一天就要感謝佛祖眷顧了。」
  
  「所以我幫你救劉大人,助你父子團圓…義父乾兒,彼此間的信任自不必多說。」對傅程的感慨謝孜濯無動於衷,繼續自己的話題:「更要緊的是,劉大人心思細密、智計絕倫,有他在你身邊,將軍未必不會成就一番大業。」

  傅程聞言有些發呆,千鶴衛主官的職別不低,心思手段自然也不會差,不過他能助一萬叛軍成勢,還是顯得太誇張了。
  
  「家父遇害前,曾整理出一份燕國高官大員的履歷,交與心腹秘密流傳了下來,其中一冊《雙刃》,只收錄了十三人。扉頁上說的明白,冊中記載之人,若為皇帝倚重則大燕太平;若為朝廷所棄便有望翻天覆鼎。其中排名第一位的便是鎮國公譚歸德,而千鶴衛劉大人,在冊內排名第七。」謝孜濯聲音平靜。
  
  聽到殺父仇人譚歸德竟然排名第一,傅程不屑冷曬,但得知幾乎算是『名不見經傳』的義父居然也在冊中,傅程又目光一亮。
  
  謝孜濯不急不緩:「家父看人很少出錯,冊中十三柄『雙刃』無論生平履歷還是脾氣秉性,都經他仔細參研、斟酌,能被選中之人,都有過人之處…譚歸德手握重兵,勢力了得,排在第一不足為奇;而劉大人幾乎沒有兵權仍列位第七,足見其才幹了得。」
  
  「說穿了吧,我幫你救人,就是想看大燕江山動盪,景泰龍椅塌折!」謝孜濯今晚說了太多的話,身體虛弱以至中氣不足,氣息略有散亂,喝了口茶水喘息片刻,才繼續開口:「營救劉大人之事,謝門走狗一力承擔,敬請放心,但將軍萬萬不可失志。景泰暴虐昏庸,只憑一個瘋狂念頭便敢誅殺忠良,陷將軍至親於苦獄,誅殺這等暴君,無論是誰都俯仰無愧;至於譚歸德,此人既是與將軍同路,又與將軍有血海深仇……」
  
  說到這裡,永遠那麼平靜的瓷娃娃忽然笑了起來,這次是真的笑,乍看甜美細望卻透出一份瘋狂:「北譚南傅,兩路反王先合力覆滅燕家江山,再為天下、為家仇一決雌雄。將軍此生,當求一快!」
  
  宋陽適時插口,點頭笑道:「引刀成一快不負少年頭。雖不是少年……可又有何妨?」
  
  傅程想了想,忽然放聲大笑:「好個又有何妨!」瓷娃娃說的話他相信,就如剛才他想不到謝孜濯為何會幫他救人的目的一樣,現在傅程也找不出她矇騙自己的理由。
  
  另外還有一個重要原因,傅程自忖,他不過是個小小的營主,謝孜濯憑什麼一見面就能道破自己造反的真正目的?究其原因,不外是她重視《雙刃》上的十三個人,曾有過仔細調查…這樣一想,也就更證明《雙刃》確實存在。
  
  當年鎮國公身居高位,傅程與之相差太遠,欲報仇而無門,後來聽說譚歸德怪病痊癒反出睛城,傅程一度大喜過望,自己是朝廷的將軍、對方是燕國的叛臣,從此不兩立,還道會有報仇的機會,可是姓譚的逃到了北方蟄伏,與鎮慶相隔幾乎整座燕國,報仇又變得遙遙無期。
  
  生父死後,家眷雖然未遭株連,但犯戒被斬的將軍親屬,遭遇可想而知,一度淪落到連貧民都不如,全靠義父冒著得罪鎮國公的危險暗中相助,幫他們換過全新身份,又對傅程一路提拔……再造大恩重於天地,傅程這才一怒而反。
  
  至少在決定造反、等待機會、籌劃挾持南理使節的這幾個月了,傅程幾乎沒去再想如何向譚歸德報仇的事情,生者危殆他又哪還能再顧得上死者。
  
  剛剛在驛館門前,兩個年輕人一唱一和,道理說得再明白不過,自己帶著鎮慶走上了絕路,事情已經完敗,本來傅程都心灰意冷、只求魚死網破的時候,居然又現出轉機,誰會提前想得到,劫持南理使團居然會劫出個謝家小姐?
  
  在傅程最初的盤算裡,最好的結果是救出義父之後,或遠走別國或隱姓埋名,當然,這只是最理想的結局,實現的可能小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但是在他心裡,當真從沒想過自己有機會去對抗整座大燕。可是瓷娃娃話,一段又一段,接連切中要害……
  
  謝門走狗答應出手救人,這才是義父脫難的真正機會,其中道理簡單到完全不用去說,如果謝門走狗救不出義父,天下又還能有誰去成功救人;
  
  謝大人留下《雙刃》集,義父名列第七,有『翻天倒鼎』之才,如果能夠父子團聚,或許真就有能做出些大事來?對此傅程不敢確定,但至少,他現在敢真正去想『造反』這件事了;

  景泰害義父、譚歸德殺親爹,兩名大仇人一在睛城穩坐龍庭、一個蟄伏北方伺機而動,彼此已成水火之勢……而瓷娃娃那句『將軍此生當求一快』當真讓人心動呵,既有深仇大恨、又是雄圖霸業,誰能不動心?
  
  造反是迫不得已,但野心與生俱來!沒有這點野心,又哪能坐上萬夫長的位子,傅程也不例外。
  
  待傅程大笑過後,瓷娃娃再度開口,這次她伸出了兩根手指,聲音又恢復淡漠,語氣也不太客氣:「傅將軍不忙歡喜,還有一件事。」
  
  傅程直截了當:「請謝小姐指點。」
  
  不料謝孜濯伸手掩口,輕輕打了個哈欠,搖頭道:「我倦了,請他給你講吧。」說完,她又轉頭望向宋陽,清澈目光望向他的眼睛:「請你代勞,謝謝。」
  
  自從到了紅瑤城,宋陽算是長見識了,以前從沒想到過的,鳳凰城賭字號大當家打牌那麼爛、一貫雍容高貴的南榮右荃罵人那麼狠,再就是平日少言寡語的謝家五小姐,一連串事情說下來,有理有力條理清晰,而且煽動十足,宋陽樂得省心,坐在一旁幾乎都沒插口過,不料謝孜濯一句『累了』,就直接把話題扔了過來。
  
  宋陽一時間還有些恍惚,胡亂應了一聲,端起茶杯藉著喝水的空子整理思路,傅程則一抱拳,對宋陽道:「請問先生如何稱呼?」
  
  「他的身份有些複雜,一句兩句講不清楚,」本已懶得再開口的謝孜濯,聽到涉及宋陽的話題,又來些精神,笑吟吟地介面:「就說他和大燕最近的那重關係吧,如果景泰見到他的母親,應該恭恭敬敬地跪下磕頭,喊一聲姑奶奶。」
  
  瓷娃娃提宋陽吹牛,不過說得也算事情,琥珀算是燕頂的師姑,而景泰則是燕頂的晚輩,這聲姑奶奶皇帝喊得不冤枉。
  
  傅程嚇了一跳,宋陽則咳嗽了兩聲,擺著手笑道:「我的身份沒什麼要緊,將軍不必在意,只要明白謝小姐的仇家也是我的死敵,大家都看景泰不順眼就沒問題了。」隨即他轉回瓷娃娃丟過來的話題:「一是近憂、一是內患、一是遠慮,三件事情。」
  
  傅程皺了下眉頭,剛才謝孜濯說得明白,『還有一件事』,到了宋陽這裡一下子變成了三件事……宋陽看得懂他的表情,笑得挺輕鬆:「先聽我說完……劉大人雄才大略,有他相助,鎮慶發展無虞、將軍霸業可期,不過他老人家要一年功夫才能與將軍團聚,景泰可沒那份閒情逸致去等你,用不了多久大隊燕軍就會來圍剿鎮慶。這一年裡,鎮慶如何自處、自保,此乃近憂。」
  
  這是小孩子都能明白的道理,鎮慶營一共就萬多人,再怎麼精銳,在浩浩大燕面前也只能算是一隻小老鼠,想要能人過來幫忙,先得有命去等才行。這事根本不用宋陽來說,傅程已經開始盤算,不再挾持使團,準備盡快撤出死地紅瑤、把隊伍拉走。
  
  『近憂』毫無稀奇之處,傅程沒什麼表示。宋陽不以為意,繼續道:「第二重,內患…若我沒猜錯,將軍麾下軍馬入主紅瑤,大部分將士只是依令行事,事前並不曉得他們是跟著自家主官造反了吧。」
  
  傅程點了點頭,如實回答:「只有幾個真正心腹知道內情。」
  
  「這就是了,憑著將軍威嚴,即便兒郎們瞭解真相,暫時也不會有什麼異動,可將來呢?身後重重追殺、深山生活艱苦、通境重重圍剿、軍卒心中暗生怨恨,到那時隨時都有嘩變可能,內患為百病之首,將軍當小心。」
  
  傅程沉沉嘆了口氣,宋陽不作理會,自顧自地說著下一件事:「第三重『遠慮』,這個…有些言重了,其實既不算遠、比起前兩件事也算不得『慮』,就是順口給講下來了,我想說的是,待劉大人歸來,你憑什麼讓他幫你?」
匿名
狀態︰ 離線
240
匿名  發表於 2013-1-29 00:52:04
第四卷 朔時月 第八章 指點

      對宋陽說的第三件事『遠慮』,傅程信心十足:「義父兩個兒子早夭,我便是他的親生骨肉,兩年前我又得乳兒,已經和義父說好,將其過繼於劉家,算是他的真正孫兒、老劉家的香火,不過當時說的是等娃娃稍大些,斷了奶再送過去,不料還不等送過去他老人家便出事了……」
  
  傅程也沒想到會囉嗦到『過繼』的事情上去,不過他的意思倒是很明白,劉、傅兩家親如一姓。
  
  「將軍誤會了,劉大人冒險撫養義子成才;將軍為救父不惜舉兵造反,我再不懂事也絕不敢懷疑這份父子情義,將來重聚後劉大人當然會與你會共進退,這是不會錯的。我的意思是…」宋陽稍停、措辭片刻:「為避『近憂』,沒的說,將軍非逃不可,帶隊躲入深山也好、領兵藏於密林也罷,總之得躲開燕軍的追殺;為解『內患』,將軍還得和兄弟們把事情說明白,你是勇武之人,對兵家事比我明白的多,當會曉得造反這種事,一定要同心同德才行,心懷異志者不足與謀,他們不光幫不上忙,放在身邊反而平添危險。」
  
  待傅程點頭,宋陽繼續道:「從此鎮慶營東躲西藏疲於奔命,麾下軍卒或自己逃散或被官軍剿殺,就算將軍能撐過一年,你身邊會是個什麼情況?剩下還有兩千殘兵還只有八百疲卒?到時候這樣的局面,你讓劉大人怎麼幫你?就算他老人家真有通天之才也難為無米之炊吧!這才是我的說的『遠慮』。」
  
  傅程沈默不語……《雙刃》中排名第七的能人,鎮慶得他相助說不定真能成就一番大事業,可是一年之後,就算傅程還活著,鎮慶還是鎮慶麼?現在兵馬整齊,營下各隊兵馬滿編,一年後又還能剩下多少。
  
  宋陽的語氣稍稍放鬆:「近憂、內患、遠慮,講起來是三件事,不過這是一而三、三而一的情形,。一而三,是我的囉嗦念頭;三而一便是謝小姐剛剛提到的:還有一件事。說穿了一句話,這一年裡,將軍該怎麼辦」
  
  已經閉上眼睛,靠在椅背上假寐的瓷娃娃,唇角忽地抿起了幾絲不易察覺的笑紋。宋陽也在心裡長長鬆了口氣,他想起了前生裡電視上的一個相聲,大意是甲在外面胡亂吹牛,比如他家的駱駝掉茶杯裡淹死了等等,乙欠了甲的人情,被迫拚命幫他把吹破的牛皮圓回來。
  
  眼前的情形雖然大不相同,但是感覺卻再相似不過了,瓷娃娃隨口扔出個『還差一件事』就撂挑子了,常春侯跟上去幫著解釋。而關鍵是前面瓷娃娃說得做得都很好,傅程的雄心壯志已經被挑撥起來,一個大營、萬餘精兵,說多不多說少也不算少,宋陽既不能讓他縮回去,又不想讓他們盲目而為早早斷送,非得把自己的看法向對方講清楚不可…所幸,最後『一而三、三而一』圓回來了。
  
  宋陽喝了口水,繼續正題:「將軍帶著鎮慶,要逃、要活,但光逃走了、活下去還遠遠不夠,將軍想要一展宏圖、暢舒雄志,還要用這一年功夫經營出一個好局面,唯有如此,劉大人到時才能真正有所作為。此舉也是給劉大人信心,試想,他到來時將軍事業已經初具規模,他又怎會不動容,不安慰,不快活!」
  
  不知不覺裡,傅程的眉頭深深鎖起。宋陽不嫌囉嗦,把道理講得沒法再明白,想要成就事業鎮慶不僅要活下去,還得發展壯大,可說起來簡單,做起來又談何容易。
  
  躊躇一陣,傅程終於從沉思中回過神來,他想不到什麼好辦法,不過將軍大人能明白一件事...屋子裡的三個人都是反賊,大家同道中人,不存故意為難一說,既然宋陽出了題目,他自然也會幫忙解題,傅將軍乾脆不去浪費腦筋,直接起身,抱拳深躬道:「傅某愚鈍,請先生指點。」
  
  宋陽起身還禮,客氣幾句之後重新落座:「之前聽將軍提到過一句話:多活一天就要感謝佛祖眷顧了。」
  
  不久前傅程說這麼一句,只是個隨口感慨罷了,現在宋陽那這句話出來說事,讓他又復迷惑,宋陽不急著解釋,而是反問:「我多嘴問一句,將軍信佛麼?」

  傅程搖了搖頭,宋陽笑了起來:「那可好得很了,鎮慶要想有個局面,當真要靠佛祖眷顧的。再請問將軍,紅瑤城裡有沒有像樣的寺廟?」
  
  宋陽的話簡直莫名其妙,不過傅程還是點著頭回答問題:「紅瑤是古城、有古剎,東城教法寺,建寺七百年,香火繁盛規模不小,全州境內除須彌禪院,就要以教法寺為有名了。」
  
  提到『須彌禪院』,宋陽又多問了句:「教法寺也歸須彌院管轄吧?」
  
  傅程繼續點頭,與南理不同,大燕可沒有『無主之廟』,睛城大雷音台統攝全境二十一座須彌院,須彌院管轄當州內所有寺廟。
  
  宋陽第四問:「教法寺大約多少和尚?」
  
  「百餘人總有了。」傅程如實回答,宋陽深深皺了下眉頭,聲音變得清淡了:「全殺了吧。」
  
  傅程還道自己聽錯了,一時有些發愣,直到宋陽又重複道:「派遣真正心腹,殺人、毀屍,教法寺中一個人也不能活。」
  
  一面喊著要靠佛祖保佑、一邊因為傅程不信佛而快活歡笑,現在又要將軍屠滅古剎……傅程真正大吃一驚!
  
  「真談到打仗、行軍、選巢、養兵這些方略,我幫不了什麼,我能想到的不過四個字:出師之名。」宋陽聲音不停:「國師與皇帝勢成水火,大燕朝廷與佛宗矛盾重重,這些國內的政勢不用贅言,將軍比我瞭解得更清楚。現成的局面,只看你用還是不用。」
  
  因為造反,傅程的心思有些不整齊,不過能做到一營主官,腦筋自然不差,幾乎轉眼功夫就明白了宋陽的說法:「先生的意思是……」
  
  傅程目光閃爍,聲音很低:「昨日裡我接到來自教法寺高僧的求救密函,紅瑤守軍受朝廷之命,拘押闔寺僧侶意圖加害?」
  
  「本將難辨真偽,但教法寺慈悲百里盛名遠播,寺中僧侶生死事大,為防萬一我便盡起鎮慶趕赴紅瑤查探,若教法寺無事我寧可負荊請罪,任憑朝廷追究我私自動兵之責;若密函當真,說什麼也要救下諸位高僧的性命。」
  
  「不料,我還是來遲了一步,待我趕到時,教法寺已經蒙難,滿寺僧侶不見,但現場兇手還沒來得及處理,遍地狼藉、血污四處,不用問,高僧們已經遭了毒手…待會我還會從太守府中搜出一份朝廷密令,證明元兇就是當朝天子。」
  
  「佛家與世無爭、只求慈悲普度,景泰竟連和尚都敢殺,這等昏君保他何益?大好人間遲早被他變成血窟煉獄,本將一怒而反!這一來,出師之名便有了。」
  
  傅程說得很慢,待他全部講完,宋陽點點頭:「剛剛就說過,內患要除,帶隊離開紅瑤之前,你總要告訴兒郎們『大夥跟我造反去』,不可勉強,願者追隨你,不願者自行散去。」
  
  傅程的腦筋更加活絡了:「我不信佛,但兒郎們之中篤信佛陀者為數眾多,只憑我的『出師之名』,死心塌地跟我走的就會有一大批!先生剛剛講過的『內患』就消除大半。」
  
  宋陽又道:「將軍還當廣傳雀書,把朝廷屠戮教法寺、逼反鎮慶大營之事散出去,謝門走狗和我的手下當全力幫忙,教法寺慘禍是要傳知天下的。」
  
  傅程的眼睛越發明亮了:「傳告天下,鎮慶造反只為護法!」
  
  宋陽道:「借護法之名奪軍心、奪民望,我想到的僅此而已,有關近憂、內患、遠慮這三重題目,還是要將軍自己去解的。」
  
  傅程已經喜色盈盈,不停地點頭。
  
  內患幾乎解掉;至於近憂,禪宗算得是大燕國教,無論軍中還是民間,篤信佛陀者多不勝數,鎮慶有了『護法』這個題目,走到哪裡都能得民望,面對大軍圍剿時,如果得了百姓相助,鎮慶將會從容得多;『遠慮』仍是一樣的道理,護法之名能爭取到來自民間的部分支援,有了支援就有了基礎、有了基礎就有了發展的機會。
  
  只待毀掉教法寺,鎮慶就從人人喊打的叛逆,變成了值得敬佩、心懷慈悲的護法義勇,小小一個變化,帶來影響卻是天差地別。

  宋陽的臉上卻不見喜色,神情嚴肅語氣認真:「最後一件事,最最要緊的,國師、大雷音台、須彌禪院這一脈,表面上與景泰對立傾軋,實際卻是一夥,妖僧盛景與昏君景泰的情誼,絕不遜於將軍與劉大人的父子深情,千萬要小心。他們兩人故意做出這種局面,給了我們可乘之機,可是鎮慶的『護法』之名究竟是怎麼回事,你我心知肚明。」
  
  要不是宋陽及時開口,傅程幾乎都要說出『我家軍馬以後可以去爭取國師支持』了,到了嘴邊的話被一下子噎回去不說,剛剛提起的興致也遭遇了兜頭一盆冷水……傅程又呆住了。
  
  宋陽早料到會是這樣的情形,搖著頭說道:「將軍造反,不僅和國師做不成朋友,反而成了死敵。真正讓信徒頂禮膜拜的大雷音台,卻是景泰座下龍椅最結實的一支椅子腿。」
  
  「國師與景泰表面對立,其實一夥;鎮慶以護法之名造反,世人都道你和國師一夥,可你們卻是不共戴天的仇敵;國師以為你會以為他能幫你,卻不知道你已經知道他和景泰根本就是一回事…」拗口又拗口的一番話,說著半截宋陽忽然笑了起來:「一共不過三個人,關係卻亂成了一團麻,不知道將軍怎麼想,反正我是覺得,其實這才是最有趣的一重啊!可惜我還有事要繼續遠行,否則真想留下來,和你一起打一打這場亂仗!」
  
  宋陽沒去管傅程的表情,自己笑得眉飛色舞,拋開與燕頂、景泰的私仇不說,單以他對這個『千年前』的世界的興趣而言,也只有這樣的亂仗,才讓會讓他覺得有趣、有興致吧。
  
  笑了好一陣,宋陽才收斂表情,語氣恢復平靜,重新開口:「盛景和景泰是一家人,將軍以護法之名起兵,大雷音台當如何處理?國師出面澄清事實,昭告信徒鎮慶是邪魔外道,我佛弟子不得受其蠱惑,國師金口一開,將軍大事垂危。這是他們最簡單實用的對策,不過我倒是覺得,他們多半不會這麼做,」
  
  讓宋陽略略有些意外的是,一直好像不怎麼精明的傅程,不知道是靈光乍現,還是腦筋漸入佳境,忽然開口提到了真正關鍵:「既然兩人是一夥,為何要擺出對立之勢?」
  
  宋陽聳了下肩膀,示意此問無解,除非去問兩個當事者。
  
  傅程也並未真心想求答案,繼續道:「終歸這是一個局,其中會有圖謀。」他想了想,又加重語氣,一字一頓:「重大圖謀。」
  
  「他們的圖謀越大越好,」說著,傅程的臉上浮起笑容,伸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至於我,不過區區萬多人馬,一時間裡成不了什麼氣候,入不了國師的法眼,犯不著為了我這點事情,就站出來澄清什麼。」
  
  國師和皇帝聯手打造大燕神權、君權對立的情勢,每個瞭解此事的人都能想到,他們辛苦做局所求必定驚人,而且最近幾年裡,雷音台和燕皇宮的對抗日趨激烈,足見他們的圖謀已經接近關鍵。
  
  這個時候鎮慶『護法』而反,就大燕現在佛主和大燕對立的局面來看,這支叛軍一定是對國師有利的,這便是說,國師要想維持現在假對立的局面、繼續他和景泰的圖謀且不被人生疑的話,他都沒理由去公開宣佈鎮慶是邪魔……事情不複雜,只是講起來十足繞嘴,傅程不怎麼精擅言辭,說了半天才算把自己的意思講清楚。
  
  而這番道理,本來是宋陽打算掰開揉碎講給傅程聽的,沒想到不用他說,對方自己就完全領會了,這倒讓他省心不少。
  
  傅程還沒說完,他不是個囉嗦之人,但今天的密談直接關係到以後他們的生死存亡,不由得他不去認真以對,說話的過程,既是探討、也是對思路的認真整理:「當然,雷音台不會任由我們打著護法旗號而坐視不理,畢竟大燕的天下,也有國師一份,對叛逆的軍隊還是要儘早滅掉。至於他會怎麼做…其實也不難猜測,關竅就在於,國師以為我不曉得、不料我卻清清楚楚,他和皇帝穿的是一條褲子。」
  
  宋陽起身,依著江湖禮數長身抱拳,語氣誠懇:「將軍才幹遠勝於我,我能想到的事情,你都已經看得通透,言盡於此,謹祝鎮慶揚威天下、傅將軍大業早成。」
  
  當真是『言盡於此』,能說的都已經說清楚了,以後鎮慶當如何自處,能否發展壯大,別人是幫不了太多的,歸根結底還要靠他們自己。
請注意︰利用多帳號發表自問自答的業配文置入性行銷廣告者,將直接禁訪或刪除帳號及全部文章!
您需要登錄後才可以回覆 登入 | 註冊


本論壇為非營利自由討論平台,所有個人言論不代表本站立場。文章內容如有涉及侵權,請通知管理人員,將立即刪除相關文章資料。侵權申訴或移除要求:abuse@oursogo.com

GMT+8, 2024-6-29 23:48

© 2004-2024 SOGO論壇 OURSOGO.COM
回頂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