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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豆子惹的禍]活色生梟[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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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31 01:05:16
第四卷 朔時月 第十九章 朔月

  凌暖棠也知道自己這一趟,來做的只是一樁小買賣,所以當紅波衛迎上來,請她去侯府相見公主、郡主時,她也吃驚不小。
  
  凌家的買賣做得不錯,因為製作樂器得了些風雅名聲,但一來算不得大富大貴,二來他家只是平民身份,能到侯府覲見當朝公主、郡主,也算是莫大榮光了。當然,凌暖棠不知道,小小的燕子坪藏龍臥虎,公主根本算不得什麼,這裡還有一位雙料皇帝呢。
  
  剛一進入侯府大門,忽然一陣香風襲來,一個侍女打扮的美麗丫頭歡天喜地地迎上來,伸出一雙人間少見的漂亮小手,拉住了凌暖棠的胳膊:「可是凌家小姐?」
  
  自告奮勇、小九迎門…封邑第一好事之人,聽說凌暖棠駕到,是一定一定要搶先來迎、來看的。
  
  凌小姐搖頭:「小姐兩字折煞民女,凌暖棠萬萬不敢當。」
  
  小九活潑愛笑,天生八卦心玲瓏口,不過從小受嚴格訓練,做事從不會有絲毫唐突逾理,盡職盡責的小丫鬟,一邊和貴客寒暄著,一邊把她帶入中堂。初榕、筱拂都在此相候。
  
  到了地方見到貴人,凌暖棠謹守禮數,但是還不等她下拜,任小捕搶上一步扶起了她,笑道:「久聞棠笛之名,今天得償心願,終於見到了你。」
  
  說完,小捕又覺得自己實在沒理由『久聞棠笛之名』,由此厚著臉皮說了句:「我自幼喜歡音律,尤喜笛韻。」一旁的郡主笑了,她的妹妹她最瞭解,小捕最聽不得的就是那些不咸不淡的絲竹樂調,倒是看猴戲雜耍時樂得合不攏嘴。
  
  小捕親手拉著她入座,小九侍奉在一旁,捧來上好香茗……三個女人的目光,都落在了凌暖棠身上,藉著寒暄客套,仔仔細細地打量著人家。
  
  無論是長相或者舉止、氣度,施蕭曉都當得『風華絕代』四字,『漂亮和尚』這個綽號雖然是朋友們的戲稱,但也不是白來的,能被他唸唸不忘的女子,自然不會差。凌暖棠算得上是美女,不過她從門外一路穿行侯府,由遠及近款款走來,風姿落在初榕、筱拂眼中,好看是好看,但也算不得如何驚豔。
  
  可是等她落座、談笑起,郡主等人也就漸漸發覺,她的獨特之處了……
  
  當凌暖棠注目於己,任初榕會覺得,她在很認真聽我說話,哪怕我說的只是無關緊要的玩笑,她依舊認真;
  
  當凌暖棠泛起笑容,任小捕會以為,她是真正的開心,那個笑容談不上有多璀璨,卻透出自內而外的榮光,如果沒有從心底泛起的快樂,誰能把自己的眼睛笑得發亮?
  
  當凌暖棠說話時,小九會情不自禁地去小心留意,不願錯過每一個字,不是她聲音有多好聽,到現在為止,大家聽過得最清脆悅耳的嗓音非『做爪子麼、格老子的』的阿伊果莫屬,小九曾經甩著手嘆道:那麼好聽的聲音,可惜被她用來天天說粗話…和阿伊果相比,棠笛聲音普通,但她講話時神采飛揚,並不是說她有多激動或者動作誇張,恰恰相反的,她不揚眉、不撇嘴、更不會聳肩揮手,只是靜靜開口,可臉上那份悄然顯露、恰到好處的神采,會讓所有人覺得,『看』她講話是一份享受。
  
  不長的功夫,任初榕終於找到了兩個詞、兩個適合於凌暖棠的形容:生動,鮮活。
  
  五官精緻但不算最美,只是從未見過如此生動的女子、鮮活的女子。
  
  有她在,彷彿中堂、侯府都變成了一個背景、一盞畫卷…她不是畫中的主角,但若沒有她,便沒了這幅畫。很古怪的感覺,任初榕難以表述清楚…其實想一想,這世上能讓施蕭曉動心的,也只有『生動、鮮活』這兩個詞。
  
  寒暄了一陣,郡主轉入正題:「凌韻聞名天下,能到燕子坪開設分號,封邑上下與有榮焉,只是我還有些小小擔心,憑著燕子坪現在的情形,凌妹妹的生意,怕是一時賺不到什麼……」
  
  小捕從小跟在姐姐身邊,姐妹倆自有一份默契,初榕略顯口冷,她就扮回熱情,對凌暖坦道:「先說好,賺了錢要留下,萬一不賺錢也不許馬上走,我第一個捨不得。」

  
  凌暖棠應道:「封邑有銷金窩、有妙香吉祥地,將來繁華,怕是要冠蓋南理、絕倫天下,到時候想要再開舖子,怕是搶不到好地方了…其實這是家裡長輩的生意經,我不懂得這些,暖棠此生,只會也只愛制笛、鼓笛。公主放心,暫時一定不會走的,至於將來……真有一天鋪子倒閉關張,我也不想走,清靜小鎮,難得一方好水土,輕易不會再離開。」
  
  中規中矩的回答,郡主不置可否,只是笑了笑,小捕則有些心急,兩眼放光地笑道:「說到妙香吉祥地…凌小姐當知本地主持是無豔大師,我以前好像聽誰說過,你和他曾是舊識。」
  
  話題忽然轉到施蕭曉的身上,很明顯的,凌暖棠的神情恍惚了一下,繼而應道:「以前我在紅城的『凌韻』號,與無豔大師的清修福地相鄰,見過面是沒錯的,但說到舊識…」說著,她輕輕搖了搖頭:「談不到相識,只說過兩句話吧。」
  
  施蕭曉說是『六個字』,凌暖棠說是『兩句話』。任小捕心眼癢得受不了,明知不該問,可還是問道:「哪兩句?」
  
  初榕皺了皺眉頭,初次見面就去追問私事,未免有些過分,當即咳嗽了一聲,跟著又瞪了妹妹一眼。
  
  不過凌暖棠卻從容得很,清透一笑,應了小捕的問題:「那時紅城凌韻剛開張,他路過時進來轉了一圈,選了個笛子問:多少錢。我應了句:三百文。然後夥計迎上,他付賬買了笛子,就走了。」
  
  任小捕目瞪、宋小九口呆、承合郡主無言以對……其實當初在海上,人家施蕭曉講的明白『我只和她說過六個字』,可是這句話被女人們傳來傳去,漸漸變成了:凌暖棠六字破去無豔佛心。
  
  如今真相還原:
  
  多少錢?
  
  三百文。
  
  在場的幾個女人不知是該失望的嘆口氣,還是驚喜的讚一句:這麼點小事你倆居然還都記得……至少,她們現在明白了,施蕭曉的那根笛子是一筆三百文錢的生意……
  
  按照這個價錢,現在帛夫人要做的是一筆差不多三千萬根棠笛的大買賣:黃金百萬兩。
  
  十足真金,大都百兩一錠,大燕全境二十一州啟運,一道道彙總至北方,這筆錢運途隱秘,但終歸沒能逃過謝門走狗的耳目。
  
  最近這段時間,帛家兩口子各忙各的,夫君領著大狗小狗和武夷衛鬥得酣暢淋漓;娘子則率領心腹追蹤黃金,如今黃金的運途已經基本結束,被分存於兩處,一筆將近三十萬兩,打著商隊的旗號,藏在茶葉、絲綢等貨物中,暫存於大燕極北雄關燕云城內;另一筆足足七十萬兩,被運入燕、犬戎兩國交界的深山內,但具體地點還沒有確定,運金人正在山中艱苦跋涉。
  
  即便到了現在,謝門走狗也沒能弄清楚,這麼多金子到底出自誰家,但也不難看出,這些錢是要流往草原的,至於為何被分成兩筆,以帛夫人的心機倒是不難猜出端倪:錢是用來做交易的,三十萬兩是定、大頭七十萬兩則是本。
  
  先下定,待對方真正做事,再付清本金。
  
  如此想來,先頭的三十萬定錢,隨時都可能流入草原,為此帛夫人一度懊惱不已。
  
  之前的商議中,無論謝門走狗還是譚歸德,都決定不再黃金運輸途中動手…各州府運送黃金的線路、日期各不相同,彷彿二十一條金色小溪向北方匯聚而來。
  
  以譚歸德的實力,人手總數倒是足夠分成二十股劫匪,可是真正落在行動上就沒那麼方便了,不是有一萬人就都能動一萬人。朝廷正在四處搜尋叛軍,本來藏得好好的人馬忽然一窩蜂似的炸開,沒辦法不暴露。這一來,在保證不被朝廷察覺的前提下,他們充其量能夠同時去動兩三條線,只要其中一條線遭劫,其他線路都會警惕起來,反賊們就再沒機會了,他們想撈個大的,所以一直在耐心等待所有黃金匯聚。
  
  誰都不曾想到,這筆錢最終的去向竟會是敵國犬戎,是以在發現其中六條線、總共三十萬金匯入了燕云城的時候,反賊們就只剩乾瞪眼的份。

  錢進了燕云,就和謝門走狗完全沒關係了,雄關重鎮兵多將廣,恐怕去月亮上偷嫦娥的玉兔,都要比從那座城裡把這麼多沉重金子搶出來容易。
  
  幸好,還有七十萬兩被藏進了深山,和大活佛一樣,帛夫人不貪心……
  
  此刻帛夫人正在譚歸德的營中,和老帥一起吃晚飯,吃到一半的時候,有心腹小狗趕來呈上密報,同時送來了一個包袱,譚歸德明白規矩,暫作迴避,待小狗離開後他才再度進賬,隨即發覺帛夫人神情裡儘是沮喪。
  
  老帥白眉一軒:「事情有了變故?」
  
  「是好消息。」嘴裡說著好消息,帛夫人仍是滿臉無奈,譚歸德奇道:「看你的樣子,當真不像是有喜訊。」
  
  「千真萬確,大好消息。」帛夫人愁眉苦臉地報喜,還怕對方不信似的,從剛收到的包袱裡掏了掏,跟著『當』的一聲,把一枚沉重金錠扔到了桌子上:「您老看,這筆錢已經算是到手了。」
  
  不用問,這塊金子就來自深山,譚歸德眼睛一亮:「怎麼回事,仔細說說!」
  
  帛夫人斂衽施禮,苦笑道:「您老容我緩一緩,我出去轉一圈看看月亮,待會心思平復了,再把事情原原本本將給您聽。」
  
  譚歸德是什麼人,胸中自有擔當,在怎麼納悶也不會急在這一時,聞言笑道:「夫人請便,不用管我…不過今天是初一,天上沒月亮,你只能看星星。」
  
  初一夜,朔月時,夜空中不會有月亮。
  
  在初一夜裡看月亮的,不止帛夫人一個,還有燕國師燕頂……燕頂帶著稻草登上高原有段時間了,不過並沒急著去仁喀城,這並非他們的主意,進入吐蕃之後的行程,都是大活佛派來的接待弟子引領、安排的,大活佛有意殺一殺國師的威風、沉一沉國師的性子,所以吩咐弟子不用一見面就立刻帶他們過來,先四處轉轉去吧。
  
  以燕頂的城府,哪會把這種小伎倆擺在心上,一路上隨遇而安,對方怎麼領他就怎麼走,反正心裡明白,就算柴措答塔的來人把他引到天邊去,最終也還得再把他們送到大活佛跟前。
  
  吃過晚飯,國師和稻草在外面散步閒聊,其間抬起頭望了下夜空,腹語道:「都說高原距離天空更近,所以月亮也更皎潔,照我看,卻不見得有什麼區別。」
  
  稻草沒找到月亮在哪裡,隨即想起今天是初一,笑道:「您老怕是沒看清楚吧,今晚沒月亮,又何談區別。」
  
  來自腹語的笑聲沉悶異常,國師看了稻草一眼:「沒有麼?那月亮去哪裡了?」
  
  稻草愕然無以對,心裡覺得國師這個問題問得可有點混。
  
  國師眼中的笑意更濃了,自問自答:「月亮哪都沒去,它還在天上,只不過你我看不到它罷了。朔時月,不可見。」
  
  說到朔月,國師似乎來了興致,一邊隨意遊走,一邊腹語不停:「月以天地為尊,星河追月而動……」中土星象之說自古有之,漢人信奉天圓地方,自己所在天地是宇宙中心,日月環繞不休,而夜空中群星的移動變化,都是因月生月落而起,這才有了國師口中的說辭。
  
  「月亮主宰夜星,初一不見月,可星河仍自移動……這倒和世事有幾分相似。」國師的語氣沒什麼變化,但低垂著、望向地面的目光裡,卻透出了一抹狂妄:「或許有一隻手正在推動天下,可天下人又有幾個能看到這隻手呢?」
  
  稻草想打個哈欠,想想有覺得有點不合適,忍耐之餘,乾巴巴地笑了幾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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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朔時月 第二十章 蝕日

  帛夫人在外面轉了好一陣,再回來時眉宇間的鬱鬱已經消散不見。
  
  譚歸德還在屋中等候著……反叛的日子不好過,以前貴為大燕鎮國公,帶兵時他就只管打仗,缺錢、缺糧甚至缺人手,他直接伸手找朝廷要,哪個大臣敢向他訴苦推脫,他就直接把一隻『貽誤戰機、害死前線無數將士』的大帽子扔過去,倒要看看誰的頭有這麼大,能戴得下這頂帽子。
  
  可現在不行了,說到造反,最先要解決的就是麾下兒郎們的肚子,否則又何談打仗、打勝仗?
  
  這幾年裡,譚歸德窮得叮噹亂響,日子越來越難過,照這樣下去恐怕還沒老死,就先『窮死』了,現在終於有了一筆大錢,老帥又哪捨得放手?別說帛夫人只是出去轉一圈散心、用不了太長功夫,就算她跑出去一整夜,譚歸德也照樣會等。
  
  尤其是帛夫人竟從手下送來的包袱中扔出來一塊金錠、還有她口中說喜訊、臉上儘是沮喪的古怪,更讓老帥覺得心裡不踏實了。
  
  譚歸德甚至連座位都沒換過……老頭子年紀不輕了,精神大不如從前,為了等人深夜不肯安寢,帛夫人心裡略略升起些歉意,但也沒寒暄客套去說『恕罪、久等』之類的無聊話,回屋後坐到老帥對面開門見山:「從小妖們把七十萬兩黃金運進深山開始,我家小狗就一直綴著他們追蹤。」謝門走狗查不出黃金的出處,所以把這筆黃金真正的主人喚作『老妖』,幫老妖怪運金的自然也就是小妖怪。
  
  之前小妖把黃金運進深山,帛夫人手下一路悄然跟隨。
  
  小妖中有厲害人物壓陣,而進山的小狗則是精擅山野追蹤的頂尖好手,潛行跟隨始終未被發覺。不久之後對方抵達目的地,大筆黃金被淺埋於地下,之後小妖們一個不留,盡數撤走……
  
  譚歸德白眉微皺:「盡數撤走?一個都未留?」
  
  帛夫人應道:「估計是他們覺得藏金之處隱秘,不用留人特意看守吧。」
  
  待對方盡數離開,小狗又多等了幾天,確定他們暫時不會回來,這才小心翼翼地靠上前去,挖開泥土一看,金子果然都在,還特意取出了其中一塊帶回來給當家。
  
  聽到這裡譚歸德點了點頭,明白了帛夫人手中黃金的來歷。而帛夫人聲音不停,繼續講故事,小狗帶了金子,不再多耽擱一路急行出山,可是還不等出山,他又察覺到一些不尋常的痕跡……小狗進山的時候是追著小妖們過去的,離開的時候大家依舊『同路』,不過是時間上岔開了幾天。
  
  那些小妖前進、返回時都小心翼翼,刻意抹去了有人行走過的痕跡,不過總有些蛛絲馬跡留下來,瞞不過精通追蹤的小狗。但是在返程時,走到一半小狗忽然發現,小妖轉進了岔路,看方向對方不打算回到燕境,好像打算就在山裡當野人了。
  
  事情蹊蹺,尤其關乎到對方可能會設下什麼陷阱,小狗不敢疏忽,也追著小妖留下的痕跡一起轉向,想去看看他們到底要做什麼,卻不料,追蹤三天之後,在一個隱秘山坳中,他找到了一大堆屍體……運金人全都被滅口了。
  
  七十萬兩金子進山,運力不容小覷,數百人都告慘死,而且死後屍體被特製的江湖藥物腐蝕,完全看不出死因。這是一樁慘事,不過對於打算搶劫的帛夫人、譚歸德而言,卻是個大大的好消息。
  
  對方把小妖盡數除去、滅口,一是要保護藏金地的秘密,另外也說明這筆錢至少在短期內,都不會動。
  
  老帥笑了起來:「如此再好不過,娃娃們早就準備好了,只待夫人一聲令下,我們就進山運金子去。」
  
  帛夫人卻不著急,反問道:「這次進山,老帥準備了多少人?」
  
  譚歸德伸出了兩根手指:「三千,都是子弟兵,最忠心也最精銳,身手更不用說。」
  
  七十萬兩是數萬斤,人手少了根本運不出來,不過也用不了三千人那麼誇張,譚歸德這樣準備原本是以為老妖會派大隊人馬留守,雙方會有一場惡仗要打。

  帛夫人笑著搖搖頭,譚歸德明白她的意思,不用打仗,就用不了這麼多人,當即笑道:「減去一半吧,一千五百人…不,一千人夠了。」
  
  可沒想到的,帛夫人依舊搖頭……老帥開始皺眉了,人再少,運金時負重就太高了,尤其還是山路:「依你看,多少人合適?」
  
  「人越少越好。」帛夫人想了想,給出了一個明確答案:「進山的,至多兩百人…其實一百人就行。」
  
  老頭子嚇了一跳,嘴巴動動了但沒出聲…用一百人運幾萬斤金子,如果不是帛夫人瘋了,那就是她有更好的辦法。
  
  果然,帛夫人再次打開了小狗送來的包袱,這次她取出的是一盞繪製在羊皮捲上的簡要地圖……被她派去追蹤小妖的那隻小狗做事周詳,這次進山不僅完成了追蹤,還繪製了草圖、找到了運金出山最簡單的辦法:藏金處數里外有一道水脈,水深了得流動湍急,一路蜿蜒向南,最終會出山匯入另一道喚作『健江』的更大水脈。
  
  帛夫人的手指按在地圖上,沿著山中水脈緩緩移動,最後停在它匯入健江前的某處:「此處已經出山,不過仍是無人區,最妙的…這裡是個淺灘,開放遼闊,水深不過膝蓋,老帥派百名兄弟隨我進山,另派大隊兄弟再此等候就好。」
  
  小狗想到的辦法異常簡單,與深山采木、借水運輸相似,不同之處僅在於,用網把金子扎牢、綁於木干之上,等到了淺談,運金木自然擱淺,大夥再去撿就是了。
  
  至於一棵樹上綁幾百斤金子會不會太沉、會否壓得大木沉入水底,這倒無所謂的,有樹幹的浮力,即便沉入水下,也不會就此待住、扔會被湍急水流帶動著前行,反倒是從水面上看不出來,會更加妥當安全。
  
  要知道,深山荒蠻無人,但山南腳下有燕軍駐防,以防犬戎會從山區偷渡入侵,老妖有厲害手段,能買通邊防軍、對運送金子入山的小妖不聞不問。叛軍卻沒有這樣的本事,譚歸德帶上千多人進山、運金要瞞過邊防,本來就是個沒有辦法、不得不冒險的事情,眼下這個辦法無疑更加妥當。
  
  譚歸德喜上眉梢,笑道:「這便更好了,常廷衛調教出的好兒郎,果然能幹精銳。」
  
  帛夫人眼波帶笑:「剛剛我就說過,小狗帶回來的是大好消息……」舊話重提,而到了現在,譚歸德也終於明白了,剛才帛夫人初聞喜訊後為何會滿面沮喪,老頭子想通關竅後先是愣了愣,隨即失聲笑道:「果然,我若是你,也一定會愁眉苦臉。」
  
  老妖自忖藏金地隱秘,未派人駐防,帛夫人的搶劫變成了運貨,全不用打打殺殺;深山有水脈,一兩百人就能把數萬斤黃金運出山區,等到金子到了外面,再分散、隱藏、運輸……事情比著原來想像的容易許多,謝門走狗自己調動人手也勉強夠用了,根本不用譚歸德幫忙。
  
  從天而降的大富貴,本來能自己吞下,一口吃成個大胖子,結果謝門走狗又把譚歸德拉進來,平白被分去一杯羹,帛夫人要是一點不沮喪,到真的成了瘋子了。
  
  不過之前雙方已經談得妥當了,要是再甩開譚歸德,未免顯得太不仗義了,何況姓譚的又豈是那麼好糊弄的,經此一事雙方非得翻臉不可,到底是賠是賺誰也不好說,由此帛夫人懊惱歸懊惱,最後也還是把實情呈上。
  
  譚歸德斂去了笑容,認真道:「這筆買賣沒有我們幫忙,帛夫人也盡數做得成,若放在以前,到了這個份上,老頭子會識趣退出;不過現在…譚歸德自己餓死無妨,可手下還有無數孩兒,既然他們跟了我,老頭子總不能看著他們那麼艱苦,夫人務請見諒,老頭子真得厚著臉皮跟在你身後賺到這筆錢了。謝門走狗的義氣我看得清楚,這份金子算是帛先生、帛夫人賞給我們的,將來若有差遣,水火不辭。」
  
  老帥說出了漂亮話,帛夫人聞言盈盈一笑,實情她已經如實相告,事情做得漂亮了,也就不用再多說什麼,只是應道:「我不過一介女子,既沒什麼見識,也不存什麼但當,從來都是當家的怎麼想我便怎麼做,他想扒了景泰的皮為謝大人報仇,我就幫著他一起……由此,只要是想對付昏君的人,就是我家的朋友,對朋友,謝門走狗從不會有半點保留,如此而已,鎮國公要是再客套就見外了。」

  此刻已經是深夜了,接下來選拔人手、準備出發等事情都有譚歸德去安排,帛夫人只要耐心等待就是了,又說了幾句閒話,帛夫人告退,逕自去睡覺……
  
  劫金大事落實大半,大幾十萬兩金子幾乎已經落入手中,帛夫人心情不錯,頭一落枕很快就踏實睡去,一覺香甜無比,可意料之外的,當她醒來、再睜開眼睛的時候,外面居然還是黑夜。
  
  一千年前沒有『生物鐘』一說,不過帛夫人幾十年如一日,除非有事情在身,否則每天作息都是如此,黎明後半個時辰左右醒來,按理說應該天色大亮才對。
  
  這是睡得太短了還是長了?帛夫人心裡有些疑惑,起身下床來到外面,這才明白過來,不是自己的毛病,今天起床的時辰和平時並無絲毫區別,之所以天色漆黑,是老天爺的手段:今早日蝕,太陽不見,自然一片漆黑……
  
  雖然相隔遙遠,但仍相處於一片天地,帛夫人的天空漆黑一片,宋陽的頭頂也不見太陽。
  
  此刻,從漠北到南荒、從大燕東海到吐蕃西域,整座中土世界都亂成一團,叮叮噹噹的大響驚天動地,男女老幼有鑼的打鑼,沒鑼的敲盆,什麼都沒有的至少還能跟著一起狂喊大叫,天狗又跑出來偷吃太陽,大夥齊心協力,無論如何得把它嚇跑。
  
  冒著被武夷衛抓去的危險,齊尚也拿著個銅盆跑去出幫忙了,自己安危事小,中土天無明日事大,齊老大拼了……
  
  在中土日蝕也不算什麼太奇特的景色,不過大白天的太陽被一點點吞沒,這景象觸目驚心,怎麼看怎麼也不像好事,其間免不了有神漢巫婆危言聳聽蠱惑人心,久而久之,日蝕之象也就變成了大凶之兆。大夥都有些心慌來著。
  
  不過宋陽沒那麼不鎮靜,這一生裡受足了『迷信』之苦,他自己堅決『不動搖』,更何況在整座中土世界,就『日蝕』之事而言,他算是唯一的明白人。伸手指向黑漆漆地天空中、太陽本該懸掛的位置,給同伴講道:「太陽仍在,不過是被月亮擋住了。」
  
  大夥都在驛館的大院中看奇景,慕容小婉聞言,努力把小眼睛瞪得大了些:「月亮能擋住太陽?開什麼玩笑。」
  
  宋陽隨手撿起根樹枝,有心在地上畫一幅『太陽、地球、月亮』軌跡圖,不過想了想還是算了,這種事放在千年後是在普通不過的道理,而是放到現在,那得是多麼驚人的歪理邪說啊,趁早還是省省精神吧。
  
  阿伊果仰首望著天空:「昨晚朔月,今早蝕日,或許真的要出啥子事情了,格老子的,莫得找咱們的麻煩才好咯。」
  
  宋陽笑了笑:「有朔月不一定會日蝕,但日蝕一定會在朔月時,這個道理是不會錯的,不用太在意了。」
  
  阿伊果一副不屑的模樣:「山外的娃子懂得啥子麼,你不曉得,吞日頭的狗子是巫蠱娘娘養的,狗子最靈性,地震前都會躁動不安咯,所以才不聽話跑出去咬日頭。」
  
  阿伊果的見識果然不凡,連狗主人是誰她都知道,宋陽眨巴著眼睛無言以對。
  
  謝孜濯卻轉回頭,接著宋陽最先說過的話題:「小小的一盞月亮,真的能把太陽擋住麼?」
  
  「只要選好了位置就行。」宋陽應道。
  
  可惜國師不在場,如果他也在這座院落裡,或許會有興趣和宋陽聊上幾句。昨晚朔月時,國師把自己當成了月亮,不可見卻依舊推動星河,暗中主宰一切;今早蝕日中,宋陽又何嘗不是如此,相比太陽渺小到微不足道,但是只要選好了位置,照樣能把日頭死死壓住……一輪朔月,兩隻妖孽。惺惺相惜無望,只有不死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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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31 01:06:10
第四卷 朔時月 第二十一章 有難

  謝孜濯下頜輕揚,仔細看了宋陽一眼,嘴唇動了動,似乎想說什麼,不過最後只是點了點頭,送上一個只屬於禮貌的微笑。那晚在紅瑤『一飛衝天』之後,她又恢復了平靜。開心過了,一切都還是老樣子,或許等有天,景泰死在她的面前,她才會從此歡笑吧…..
  
  眾志成城,天下人合力之下,終於打了大勝仗,嚇得天狗吐出太陽落荒而逃,中土四處歡呼洋溢,齊尚也滿頭大汗的回來了,他的功夫不錯,手勁也不小,銅盆都被他敲漏了。單看那副得意神情,不似光出去敲盆,更像是跟天狗打了一架、而且大獲全勝似的。
  
  『天亮』後隊伍再度啟程,一切都還是老樣子,行進速度總也提不起來,一路上與武夷衛的暗戰不停,宋陽既是獵人,又何嘗不是獵物,只不過他這頭惡獸太兇猛,靠著緊隨使團的密探力量,沒辦法把他拿下罷了。
  
  而武夷衛現在的主要精力,都被帛先生牽扯了過去,對使團的偵查始終沒能再增派精兵……或許是因為纏鬥不休,時時刻刻都在繃緊著一根弦,所以時間也過得飛快,不知不覺裡,使團又向北行進了月餘,終於接近大燕邊疆,距離草原不遠了。
  
  使團入境後,一直貼在大燕西陲前行,所過之處大都是荒鄉僻壤,不曾經過燕京睛城,不久後的出關也不是偏於東北方的著名要塞燕云城。
  
  這一片邊疆地勢相對開闊,不存清晰國界,大燕和犬戎在這裡糾纏多年,時時都會爆發衝突,雙方勢力也成犬牙交錯。常年戰亂不休,荒涼可想而知,但還是有人、有村落…此間住民活得小心翼翼,見到有大隊人馬經過,遠遠就躲開了,家家關門閉戶,連探頭張望都不敢,生怕會惹來無妄之災。民生艱難,可還是苦苦堅持,相比自然萬物,人最脆弱,但也最最堅韌,再惡劣的環境,只要紮了根便能活下去的。其實邊民不知道,他們託了使團的福氣……南理使團過境,大國都講個面子,最近這段時間,草原的狼卒停止了對燕境的滋擾,難得讓大家過了一段安穩日子。
  
  到了這裡,已經沒有像樣的驛館供使團安歇,晚上只能駐紮於村落,不過這樣也有一個好處,週遭大片曠野,地廣人稀,密探們失去了掩藏的屏障,難以靠近使團,可以行進至此,雖然仍是大燕境內,但武夷衛對使團的調查,已經不得不停止了。
  
  再走三天,隊伍停止了行程,他們已經抵達邊界,燕人不能在向前,對面犬戎傳來消息,接待使團的隊伍正在趕來,只待明天交接完畢,使團就算離開了大燕,正式進入犬戎疆域。
  
  至此,大燕之行總算告以段落,一路驚險不斷,但並沒有太多損失。當晚邱大人還專門找到宋陽、羅冠等人奉上謝辭,說若是沒有常春侯護佑,使團早就完了,根本堅持不到邊界。
  
  宋陽不是什麼功勞都往自己身上攬的二百五,聞言搖頭苦笑:「我哪裡能受這份謝意,燕國密探找來找去,還不是為了找我,若沒有我,大家都不會有危險。」

  對此邱大人用力搖頭:「我仔細想過,我們被密探盯上的源頭,還是紅瑤城燕兵叛亂…若不是你勸退叛軍,又哪輪得到後面的密探,咱們早就在亂軍中喪命了,此事邱某人一定上書朝廷,為大人表功。」
  
  宋陽一個勁地擺手謝絕,表功實在不需要了,現在自己老丈人都幫著朝廷來賺封邑的銀子,宋陽可不指望朝廷還能對他有什麼像樣的嘉獎……
  
  還不等犬戎人來到,就在當天夜裡,使團營地中就有客人到訪:謝大人門下的一隻小狗。
  
  進入營地,小狗先找到了謝孜濯,密談不久,謝孜濯就把宋陽請來了,直接說道:「家門有難,盼你援手。」
  
  罕見的,瓷娃娃眉宇間凝結了一絲焦急。宋陽拍了拍她的肩膀,示意她稍安勿躁:「幫忙沒問題,謝門走狗有事我一定會管。」
  
  謝孜濯對小狗做了一個手勢,示意他來說,後者則打開隨身行囊,從中小心翼翼地取出一塊金磚:「侯爺請先看過這塊金子…千萬小心,它有古怪的。」

  宋陽比著小狗可小心多了,特意帶上百毒不侵的鱗皮手套,把金子拿到手中,稍稍打量一陣,眼角輕輕一跳,彷彿發現了什麼,而後嗅了嗅味道,還嫌不夠似的,伸出舌頭舔了舔品嚐過味道,又將其平舉與雙目齊高,藉著燈火不停調整角度,仔細觀察金磚的顏色,最後才放下來,對小狗道:「到底怎麼回事?」
  
  出事的是帛夫人和譚歸德。
  
  兩個反賊頭子帶了百多人悄然進山,不費吹灰之力就找到了藏金地點,挖開泥土一開,一箱箱金子碼放整齊,老帥的眼睛都被耀花了,笑得合不攏嘴,一聲令下兒郎們就忙碌了起來。
  
  搬金的搬金、伐木的伐木,值得一提的是,這麼值錢的東西,裝運的箱子卻實在不怎麼樣,這才埋入土中沒多長時間,就都已經腐朽發糟,稍一用力就散碎掉。不過反賊們無所謂的,這些箱子本來也用不上,他們隨身都帶著結實繩網。
  
  挖地、取金、每五十斤結一網、扎牢後放到一旁……這個活幹得當真是熱火朝天,但樂極生悲,很快有一位譚歸德手下戰士,忽然一頭栽倒在地。
  
  此人神智未失,就是覺得身體裡沒了力氣,是以站不住腳了。同伴們過來慰問一陣,他始終沒能再站起來,可意識也完全清楚,一般而言,只要人是清醒的,就不會有太大的問題,大夥也沒太在意,讓他現在原地休息,其他人繼續幹活……不過再接下來的一炷香功夫裡,所有人都倒下了。
  
  病症無一例外,全都是神志清醒、但力氣盡失,摔倒後就連重新坐起來的力量都沒有了。小狗把事情大概經過說完,又著重強調了一個細節:最先被怪病襲擾的是搬金子的人,但是很快,那些在不遠處伐木之人也受傳染,完全同樣的下場。
  
  宋陽問小狗:「你們挖的金子很多吧?」
  
  小狗望向了謝孜濯,後者聲音冷清:「侯爺怎麼問你便怎麼答,不得絲毫隱瞞。」小狗這才點了點頭,對宋陽道:「一共七十萬兩。」
  
  宋陽手一顫,手上的金錠子險些掉落地面,詫異笑道:「這麼大筆錢?」
  
  小狗一臉的尷尬……這次算是丟人到家了,當初宋陽發財的時候出手痛快,直接三一三十一分賬,現在謝門走狗背著常春侯自己去挖金子,結果還出了事要靠宋陽救命。
  
  倒是謝孜濯,神情一貫平靜,現在也沒什麼特殊變化。
  
  宋陽轉回了話題:「是毒,也是病,由毒致病,雖然遠遠比不得澇疫霸道,但傳染起來也算是兇狠了…有件事我想不通,金子上的毒發作,附近所有人都該中招才對,怎麼還能有人跑出深山報訊?」
  
  小狗如實回應,這次帛夫人大難不死,全是因為一份『謹慎』,對譚歸德謹慎。
  
  七十萬兩金子,帛夫人不存傷人之意,但也留了份防人之心,她和譚歸德一起帶隊入山,暗中佈置了十餘人,在大隊進山後兩個時辰啟程,用追蹤手段遠遠地跟隨大隊,她怕譚歸德會見財起意、黑了心肝來謀害同伴,是以帶了小隊的後援。
  
  其實她堅持要用『水脈運金』的法子,也是出於這份謹慎考慮,譚歸德真要帶了幾千人進山的話,什麼事情就全都得由他們說了算,謝門走狗再沒有一絲餘地了。
 
  宋陽點頭,掂了掂手裡的金子:「金子上被人下毒,尤太醫的毒經上有記載,本來應該有個好聽的名字,不過我沒記住,我倒是覺得,叫它『事不過三』就很貼切了。」
  
  『事不過三』在下毒手法上,與當年宋陽在鳳凰城金殿布下的『亂花』頗有幾分相似之處,三種經過秘密煉製的藥物,無臭無味,尤擅附著金屬上,常人絕看不出來,通過皮膚接觸致人中毒,且三種藥粉的傳透力極強,就算用普通的獸皮製成手套、再去接觸金子,藥粉也能透過手套沾染於皮膚。
  
  宋陽隨手從要囊中取出三個藥瓶,擺放在桌子上:「看做是三塊金子,三種藥粉各涂其中一塊,拿一塊沒事,摸兩塊無妨,但是搬過第三塊之後,毒藥便合成、發作了。不是事不過三是什麼。」
  
  稍一解釋小狗就恍然大悟:「侯爺的意思,金子的碼放,取拿、非得有特定順序不可,而且還得幾個人分工協作,否則非中招不可。」
  
  每一箱黃金都錯落擺放,一塊捱著一塊,不論上下左右,每相鄰的三塊金磚就能湊成一副毒藥,在碼放時煞費苦心,取出時也非得有內行指點不可,不明就裡的人貿然來動,別說是帛夫人,即便宋陽在沒有防備時也一樣得中毒。
  
  嚴格算起來,『事不過三』也是疫毒,發作後傳染迅速,但這份『傳染的性子』揮散得也奇快。中毒之初、差不多一盞茶的功夫裡,會傳染其他人;但毒發不久之後,中毒者就不具傳染性了。所以比起澇疫,它的殺傷力要差得太遠了,但是對付小群盜賊卻綽綽有餘。這個道理說起來略嫌拗口,不過瓷娃娃、小狗、七上八下等人都能明白。
  
  也是因為這個道理,後隊進山的小狗趕到時,距離挖掘金子已經過去了幾個時辰,帛夫人一行中毒時間已長,不再是毒源了,所以後面的小狗安然無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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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朔時月 第二十二章 暗語

  來向宋陽求援的小狗當時也在後隊之中,見當家出事立刻趕上前相救,『事不過三』的毒性不會立刻要人性命,但除了還能說話外,四肢百骸綿軟無力,如果沒有救援,幾天下來渴也渴死了。
  
  現在帛夫人、譚歸德已經被救出了深山,但是這門劇毒出自尤離師門,又豈是旁人能夠開解的,大夥用盡了辦法,中毒之人仍是一動不能動,每天只能勉強喝些果漿、肉湯維持性命。
  
  帛先生已經得了傳報,但他正和常廷衛糾纏不休,暫時無法脫身,再說他趕去了也沒用,當即讓小狗去找小姐、請真正的毒藥行家付老四出手幫忙。
  
  事情大概說清楚,就是齊尚話多問題多,嘴巴動了動還沒來得及出聲,宋陽先對著齊尚笑道:「暫時不會有性命之憂,不過畢竟是毒藥,留在體內越久就越糟糕,盡快啟程,有啥事路上在說。」說著他站起來,又對小狗道:「帶路吧,我去看看。」
  
  小狗霍然大喜,起身就要磕頭致謝,宋陽一把扶住了他,笑道:「一家人,分內事,不用謝。」小狗還想堅持,直到謝孜濯一擺手:「不用了,要謝也該由我來謝。」
  
  說完,她對宋陽點了點頭,雖然沒說什麼,但神情異常認真…甚至還有些執著,瓷娃娃的意思再明白不過,這份人情,她一定會還上的。
    
  去救人勢必要脫團,宋陽本意是只他和謝門走狗離開就好,但羅冠第一個搖頭,大宗師沒那麼多廢話,反正擺明態度,宋陽去哪裡他跟到哪裡。
  
  而南榮也好、阿伊果也罷,她們本就是因為宋陽才會出這趟差,此刻宋陽脫團,她們兩個堅決跟隨,至於慕容小婉,更不會自己留下來和使團官員打交道。
  
  宋陽不廢話,想走就一塊走,當即和主官邱大人打了聲招呼,使團明早該怎麼走就怎麼走,宋陽辦完事再潛入草原,追上大隊匯合。
  
  商量完畢宋陽一行當夜啟程,另外值得一提的,宋陽一行也並非全都是自己人,還跟了個老得不能再老的人,右丞相班大人。大夥都離開了,把他獨自留在使團宋陽可不放心,乾脆就一起帶上了。
  
  啟程之後,謝孜濯與宋陽共乘一騎,對他輕聲說道:「帛夫人劫金子的事情,我不知情,否則不會瞞你。」
  
  宋陽呵呵一笑:「大家都是反賊沒錯,不過平時各幹各的,不是說誰了有了賺錢的路子,就一定得分出來的,何況這趟劫金我也的確做不了什麼,不告訴我正常得很,用不著多想。」
  
  瓷娃娃好像有些遲疑,過了片刻才再度開口:「沒有多想。我只是說不會瞞你。」語氣很模糊,宋陽辨不出什麼。
  
  不久之後,齊尚策馬趕上,與宋陽並肩而行,問道:「侯爺,那個『事不過三』,是您長輩的獨門毒藥?」
  
  宋陽點了點頭,齊尚伸手猛地一拍馬鞍:「原來是國師的銀子!難怪先前怎麼查也查不出來。」
  
  謝孜濯貼坐在宋陽身後,聞言忽然笑了……再明顯不過,齊尚巴夏都清楚此事的,她是真不知道帛夫人的行動,可是隨著齊尚這一問,她跳進大海也洗不清了。瓷娃娃搖了搖頭,沒什麼可辯解的,也不願再多想什麼,把頭倚在宋陽的肩膀上,閉上了眼睛。
  
  齊尚的話還沒問完:「你說國師是不是腦子不太清醒了,布下這麼複雜的毒藥,他自己不嫌麻煩麼?直接放下銷魂蝕骨的劇毒、誰摸了誰死不就得了。」
  
  宋陽笑呵呵的:「這裡面原因太多了,『事不過三』的藥粉對金屬的附力極強,水沖火燒都難以去除,非得用特質藥水洗滌才行,其他毒藥都沒有這樣的特性,下毒容易,可飛散得也不慢,堅持不了太久就失效了。」
  
  「另外,一碰就死的毒藥不是沒有,當初我還幫帛先生下過這種毒,可把它們塗在金子上,就算藥性還在時就遇到賊,第一個人一碰金子就被毒死,其他同夥又哪會再上當;或者用慢性毒藥,當時不發作,等上幾個時辰再發作…一來,別說等幾個時辰,就算登上幾年,燕頂也不能保證,偷金子的人都會去摸金子不是;二來這個時間很難控制,就用帛夫人的算計來說,幾個時辰的功夫,說不定已經十幾棵大樹入水、幾萬兩金子不見了,燕頂可不是光想著毒死盜金人,更要緊的,他要保住自己的金子。」

  「事不過三發作快、傳染迅速,更要緊的是,三種秘藥不合併就不會飛散,藥力永遠都在,這一來誰能偷走他的金子?移位而處,若我的人手足夠,我也會在金上佈這道毒,最穩妥不說,還能讓偷金賊眼睜睜看著如山黃金,卻活活渴死餓死。」
  
  「幸虧你們謝門走狗找到簡單運金的法子,只帶了百多人進山,要真是進去幾千人,下場也不見得會有什麼區別,全都得倒下,想要再把這麼多傷者都運出來,可真不是件容易事。」
  
  一番解釋下來,齊尚似懂非懂,不過他也無意深究,又問道:「這筆錢是要流向犬戎的,侯爺你覺得,國師勾結草原上的狼子,這是打算做什麼?」
  
  這次宋陽搖了搖頭,並沒多說什麼。
  
  國師用百萬黃金做什麼暫時沒人看得透,宋陽不是神仙,他一樣猜不透,但猜不透不代表沒看法,不過這筆錢是人家謝門走狗看上的,宋陽覺得自己說得太多有些不合適。
  
  宋陽等人一路向東南方向急行,整整趕了三天的路,最終在小狗的帶領下,進入一座北地城池,在城中一行人七拐八繞,來到一座小小院落門前,小狗示意同伴稍後,自己邁步上前咚咚砸門。不長的功夫,一個醉醺醺、帶著幾分暴躁的聲音從門後傳來:「草尼媽的,滾!」
  
  小狗神色不變,應道:「爸爸,我不走。」
  
  吱呀一聲,院門打開,小狗帶著眾人走進院落……隊伍中除了謝門走狗的人,全都面色詫異,彼此對望,不知是該笑還是該搖頭,阿伊果心直口快,問對小狗:「這兩句話,口令暗號麼?」
  
  小狗點頭後,阿伊果笑得花枝亂顫:「這樣的口令,你娃吃大虧咯,不生氣麼?」
  
  小狗搖了搖頭,伸手一只給大夥開門的中年壯漢:「他本來就是我爹。」
  
  宋陽也忍不住笑了,心裡嘀咕著這口令算是給他們量身打造的,還挺人性化。
  
  院落只是個中轉之地,沿著菜窖進入密道,曲曲折折又走了好一陣,再踏上地面的時候,眾人置身於一個腌臢大院,到處都是油膩膩的,成排的空酒罈碼放牆角,東一群雞西一群鴨,圈裡還圈著幾頭待宰的牲口,不遠處一陣陣喧嘩笑鬧聲傳來,還有酒菜香氣飄蕩,偶爾會有店夥計打扮的年輕人跑進院子,或放下個空罈子或捉走一隻雞,但是對宋陽等人完全視而不見……謝門走狗在此地的巢穴,是一家酒樓的後院。
  
  深山中中毒眾人都被安置了過來,譚歸德也不例外,他是一軍主帥,到現在為止中毒之事還瞞著手下,以免軍心浮動,不過這趟出來耽擱的時間越來越久,已經有些拖不下去了。
  
  對解毒,宋陽並沒有太多把握…他從小跟隨尤太醫學習不假,可舅舅師門留下來的毒方成千上萬,又怎麼可能每一樣都學到,何況宋陽在學習時,中下毒輕解毒,他從來也沒想過有朝一日會和『同門』對上,而舅舅離開時那場大火,所有一切都被燒掉了,除了一箱財寶、一輛馬車和一把龍雀,再沒留下來一點東西。
  
  宋陽沒記住『事不過三』的解毒方法,也沒有毒經醫書可供參考,只能靠著自己用毒、行醫的本領和心得,一點點摸索,所幸事不過三藥性奇特但毒性不算太古怪,憑著宋陽的本事,七八天後漸漸摸到了門路,再過四天,總算找到瞭解毒的辦法。
  
  遺憾的是小半月的摸索中,前後幾個人承受不住藥性試探,慘死於當場,讓宋陽自責不已,但這是沒辦法的事情,這筆人命帳也不知道應該掛在誰的身上。
  
  施針、用藥,又是幾乎不眠不休的十天,終於大功告成,挖金人盡數得以恢復,宋陽疲憊之極,連譚歸德和帛夫人的正式致謝都沒等到,就一頭紮在榻上睡死過去。
  
  酣暢大覺,足足睡了兩天,再醒來時又是精神百倍,還有肚子餓得要命……讓他意外開心的,才一睜開眼睛,齊尚就左手一罐濃粥、右手兩盤小菜地地走進來,對他笑嘻嘻地說道:「快來吃,我家小姐親手熬的好粥。」
  
  桂花蓮子粥,甜而不膩,還透著一股蓮子清香,味道著實不錯,宋陽蠻詫異:「謝孜濯還會熬粥麼?」
  
  「這是什麼地方?最不缺的就是大師傅,小姐看你睡了一天多不醒,估摸著你醒來一定會餓,專門去跟大師傅學來得這一道好粥。」
  
  宋陽吃得香甜,本想向瓷娃娃親口道謝,問過才知道,謝孜濯挨不住疲倦,不久前熬好粥後將其置於小火上保溫,自己在不知不覺裡就睡著了,被帛夫人抱進房間休息了。
  
  也是在剛才,譚歸德急著安撫軍心,沒辦法再等下去,匆匆離去了,帛夫人送出一程,算算時間應該快回來了。一邊喝粥,一邊和齊尚隨口閒聊著,這個時候門簾一挑,本應正在睡覺的謝孜濯走了進來。
  
  明眼人一看,就知道瓷娃娃是從睡夢中爬起來的,頭髮有些亂、衣衫有些褶、眼睛裡的血絲也不少,染得目光都有些發紅了……見到宋陽醒來、見到宋陽喝粥,她沒說什麼,只是點了點頭,轉頭走回自己的屋子,這次可以踏實睡覺了。
  
  把枕頭抱在懷裡,瓷娃娃閉著眼睛,笑得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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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朔時月 第二十三章 虛火

      帛夫人回來的時候,宋陽已經吃過粥、洗漱一新。
  
  從使團中隨他一起趕過來此間的同伴,除了沉沉睡去的謝孜濯之外,都擠在屋中,亂鬨哄的說笑著。其中女人們的話題,句句不離封邑中的『凌韻』棠笛,前陣他們剛收到由謝門走狗轉來的『承合家書』,得知大名鼎鼎凌暖棠駕到燕子坪,這可如何了得,阿伊果已經偷偷和南榮商量了幾次:要不咱不去回鶻了,回家看美人去吧?
  
  南榮好奇得心眼發癢,不過還好,她不像黑口瑤那麼不著四六,分得清輕重,搖頭拒絕…顧昭君d的吩咐是與宋陽同去同回,這件事不存商量餘地。
  
  宋陽剛救過人,心情很不錯……這一世裡得遇名師,拜舅舅所賜,讓他毒、醫雙絕。這兩項本事不管是揉在一起,還是分開來算宋陽都能算是中土頂尖了,比他更強的,不過國師、琥珀、花小飛等寥寥幾人而已。
  
  是先入為主、還是前生裡發生過什麼刻骨銘心?讓那個妖精蘇杭,永遠不肯和這個世界相認。或許宋陽沒有她那麼決絕,但是對他而言,這整整一座天地,也不過是幾個名字:尤離、筱拂、承合、劉二……他在中土奔波、報仇、賺錢,不是說他已經認可了世界,他只是認可那些人吧。
  
  除了他認可的人,其他的性命宋陽不會看在眼中的,可即便如此…即便付家老四殺伐無情、從不怕殃及無辜,即便這顆降世妖星殫精竭慮、去琢磨禍亂中土的辦法,他還是要承認,憑醫救人的感覺,比著用毒殺人要好得多。
  
  所以他現在很開心。不過他再怎麼高興,也不會無聊到去和屋子裡的幾個女人一起去討論封邑中另一個女人。宋陽坐在屋角,和羅冠有一搭沒一搭的閒聊著,大宗師今天好像有些古怪,不怎麼說話,總是打量著宋陽,剛剛還提醒他要注意身體。
  
  宋陽挺納悶,他本來就是天字號第一流的聖手神醫,又因為修習上乘武功,對自己的身體狀況一清二楚,當真是比牛還要壯,大宗師的囑咐全無道理。羅冠看出他的疑惑,笑了笑,說了句『我看你臉色好像不太好,所以提醒一句,你自己覺得無妨就無妨』。
  
  就是這個時候帛夫人回來了,大夥知趣胡亂扯了幾個理由,除了七上八下之外,其他人全都起身告退,剛剛還喧嘩熱鬧的大屋轉眼安靜下來……
  
  帛夫人可能不如他夫君那麼狡猾、也比不上顧昭君老練,但毫無疑問她也是厲害角色,不過這次面對宋陽,也有點手足無措了。
  
  剛中毒從山中撤出來的時候,他們向帛先生傳書求救,後來帛先生傳書回來,小狗曾唸給帛夫人聽……一封雀書分成了三段,前一段說的是解決辦法,找宋陽出手幫忙;中一段則是夫君對娘子的肉麻慰問,要帛夫人不用擔心,夫妻同心沒有過不去的難關云云;最後一段則是帛胖子的一句感慨:這次謝門走狗的臉皮是真正丟到鞋底上去了。
  
  要搶劫這麼一大筆錢哪會是件簡單事,出了意外也算是情理之中,不過最後還得求宋陽來相救,可就真正丟人了……仍是那個道理,以前宋陽發財時毫不吝嗇,見者有份;現在謝門走狗有了好門路,不帶宋陽一起倒無所謂,可是從頭到尾連一聲知會都沒有,未免有些說不過去了。
  
  宋陽笑了,不存挪揄,只是覺得一向精明幹練的帛夫人,窘迫起來的樣子很古怪。
  
  他一笑帛夫人也笑了,搬把椅子坐到了宋陽對面,咳嗽了一聲,說道:「致歉之詞感激之語,我不多說,謝門走狗我不管,從此謝三娘真正認下你這個兄弟了。」她也姓謝,不過和謝大人、謝孜濯沒有一點關係,一樣的姓氏,巧合罷了。
  
  宋陽笑呵呵的:「這可求之不得,不過單說解毒這件事情,你真不用放在心上。移位而處的話,帛先生和你也會來救我。」
  
  帛夫人搖了搖頭,不過沒再說什麼,這事越說就越矯情,實在沒必要囉嗦個不休,當即岔開了話題:「黃金上的毒,你應該能破解吧?」
 
  說完,不等宋陽回答,帛夫人就繼續道:「請你賜下破解黃金毒藥的辦法來,我繼續去找譚歸德把這筆錢弄到手。按照原先的商議,謝門走狗和譚老帥平分此金,我家能分得三十五萬兩……我已經和當家的商量過了,我們分文不取,得手之後盡數運往燕子坪。你莫推辭,這筆錢無論如何我們也沒臉再拿,又不想眼睜睜看著它轉進草原,這樣做最好,心裡還舒服。」
  
  帛夫人的意思很明白,只要宋陽給出破解『事不過三』的辦法,剩下的事情他便不用管了,就等著三十多萬兩黃金上門吧。
  
  宋陽不置可否,略略思索了一陣,問道:「譚歸德的那一份,他肯放手麼?」
  
  帛夫人愣了下:「兄弟的意思是…你想要七十萬兩?」說著,她眯起了眼睛,也不容宋陽再說什麼,又繼續道:「他窮得就快揭不開鍋了,要他放手不可能,不過我們把金子先拿走,容不得他不放手。」
  
  短短一句話裡,帛夫人就下定了決心:「你只把祛除金毒的辦法給我就好,其他的不用管了。黃金七十萬兩,半年內我會送到府上。」
  
  帛夫人是大盜拓之女,身具其父之風,為報救命大恩,得罪譚歸德也顧不得了。話說回來,譚歸德真要被坑了,就算翻臉又能怎樣,大不了兩家以後不來往了,總不可能發兵去把謝門走狗滅了。
  
  她語速很快,其間宋陽都沒能插上口,好容易等她告一段亂,宋陽搖頭道:「譚歸德缺錢,就把他那份給他吧…」說著,他望住帛夫人的眼睛:「你那份,當真不要了麼?」
  
  帛夫人皺眉,既有些糊塗,也有些對宋陽不信自己的無奈,加重語氣:「不要了。」
  
  「我也不要。」宋陽問了半天,忽然扔出這麼一句,把屋裡三個謝門走狗都給說懵了,而宋陽又復沉默了,不知在盤算些什麼,過半晌後又問帛夫人:「謝門走狗的路子,搭得上邊軍麼?」
  
  帛夫人摸不清他在想什麼,乾脆也不亂猜了,如實應道:「這要看你打算做何事,輾轉委託的話,傳過去一兩句話還是能辦到的,不過別指望對方能有什麼通融。」
  
  宋陽再次笑了起來:「不用他們通融,是送大功勞給他們……」說到這裡,他忽然覺得肺中一抽,情不自禁地咳嗽了一聲。高深武學最重氣息,根本就不會平白無故地咳嗽,可是還不等宋陽納悶,他的唇上又覺得一陣濕熱,鼻血。
  
  毫無徵兆,毫無感覺中,宋陽鼻血長流。
  
  不過一眨眼的功夫,鮮血已經衝過下頜,滴滴答答地打在衣襟上。帛夫人和七上八下相顧駭然,誰都不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不止他們,就連精通醫理的宋陽,也不知道為何會如此。
  
  這根本是不可能發生的事情,可鮮血猩紅且洶湧,並非幻象更不是夢境,一時間完全無法抑制,甚至宋陽取出長針自刺鼻端都無法止血……片刻後,血不藥而止,宋陽的下頜、胸口、衣衫,處處沾染血跡,看上去殊為可怖。
  
  七上八下忙著張羅淨水、毛巾,帛夫人則捧了一杯熱茶遞上前,關切問道:「沒事吧?」
  
  宋陽勉強笑了笑,隨口編了個理由:「最近一直忙亂不堪,虛火旺盛,現在流些鼻血反倒是好事,不用擔心。」
  
  經此一亂,大家暫時也沒法再談下去,幾個人幫宋陽收拾乾淨,不敢再多打擾,讓他先好好休息,不可再操勞什麼,有什麼事情都等他完全恢復再說。
  
  就在帛夫人離開的時候,宋陽還不忘叮囑一句:「不用傳書燕子坪,我沒事,省得她們瞎操心。」
  
  剛剛失血的時間不長但流速驚人,宋陽失血過多,精神也有些萎靡,不過他哪能睡得著,先是自己問脈、隨後抱元守一運轉內勁自查、又取出銀針,對自己胸腹、頭頂上的要穴逐一試探,可是好一番忙碌下來,身體沒病,更不是中毒,完全找不到原因。
  
  最後宋陽也不得不放棄,只當真的是虛火積燥,開了副補血養氣、調和中理的方子,請同伴幫忙抓藥。

  他的體質極好,雖然這次讓他失血不少,但服藥後再加幾個時辰的酣睡,精神就恢復了大半,醒來後又是一番自查,確認一切正常後,起身下床,一掃心中憂慮,又變回那個神采奕奕地常春侯。
  
  尤太醫一脈醫術通神,但畢竟不是真正神仙,人的身體何其複雜,其間奧秘又哪有人能完全破解。這次的病症來得莫名其妙,或許只是一時失調以至氣血湧動,或許是什麼重大隱疾,不過無論這病是什麼,要做的事情總還得繼續做,宋陽不會在沒有答案的謎題上糾結不休。
  
  等他從房間裡出來的時候,手中又多出了一紙藥方,眾多同伴圍攏過來,齊尚嘴巴最快:「是藥方麼?交給我,我去抓藥。」
  
  「我不用再服藥,這方子不是給我開的。」話雖這麼說,宋陽還是把方子遞到了齊尚手裡:「這是對付『事不過三』的方子。」
  
  齊尚聞言一喜,哈地一聲笑道:「寥寥幾十字,便是便是黃金萬兩,侯爺這個方子,貨真價實的『一字千金』。」
  
  宋陽笑道:「進來詳談。」
  
  剛才被突兀鼻血打算的事情,現在還要繼續說下去,大家都知道他的醫術通神,見他自己說沒事也就都放心下來,不過這一次進屋密談的,比著上次又多出了一個人:瓷娃娃謝孜濯。
  
  對搶劫的事情,瓷娃娃並不發表意見,從頭到尾,她只是默默看著宋陽,每當宋陽的目光迎過來,她都會報以一笑,略顯關心的樣子。
  
  有關黃金的密議時間並不長,半個時辰之後就有了結果,帛夫人形色匆匆,吃過晚飯後就帶著小狗們離開了。
  
  再轉過天來,宋陽一行也告啟程。
  
  有關行程,謝門走狗早都安排妥當,全不用宋陽操心。七上八下引領著隊伍,仍是和使團一樣從原路出關。三天後,他們回到和邱大人分手村落。
  
  正值下午時分,大家稍作休整,準備天黑時過境,後面他們會一口氣跑上兩天兩夜,以求今早脫離混亂邊疆……邊疆混亂,雙方互派軍馬滋擾平民,常常會有小規模的惡戰發生。等到了真正的大草原,也就不用再擔心會被戰亂殃及了。
  
  黃昏時分大夥開始吃晚飯,其間謝孜濯熬來了一罐子粥,和上次一樣,桂花蓮子粥。
  
  齊尚見狀,對著宋陽低聲笑道:「上次你喝了我家小姐的好粥,結果虛不受補鼻血直流,這次要少喝點……好歹分給我嘗嘗吧。」
  
  他的聲音小,不過大家坐得近,瓷娃娃聽得一清二楚,當即笑了笑,沒理會這個強盜手下,逕自望向宋陽:「等出了關,就無處尋覓蓮子了,我又只會做這一種粥,多喝些吧。」
  
  不料話音剛落,一旁的巴夏遞上了一個包裹,打開一看,上好的東北大米、正宗的江南干蓮子和北地桂花絲…巴夏平時沉默寡言,因為不用光想著說廢話,所以心思就更細了些,啟程前特意從酒樓裡帶出大批熬粥材料,他是替小姐的帶的。
  
  包袱一亮開,包括瓷娃娃在內,所有人都一時愕然,片刻後謝孜濯望向巴夏,點頭道:「謝謝你。」
  
  巴夏一笑,沒吭聲。
  
  上次使團駐紮,來的是大隊人馬,既有燕國邊軍也有南理禁衛,村子裡沒有人敢窺探,這次宋陽一行人少,村中人對他們也不存太多防備,時時都會有娃娃來探頭探腦。尤其他們對黑嘴唇的阿伊果最好奇,看了一陣膽子漸漸大了起來,湊到一起小聲嘀咕著什麼,偶爾還會伸手向著阿伊果指點幾下。
  
  阿伊果用全村都能聽到的聲音,對同伴大聲道:「光喝粥麼得味道咯,老子去抓個細皮嫩肉的娃娃烤來吃!」
  
  話音剛落,門口的娃娃們轟地一聲四散奔逃,阿伊果好像剛赤手屠龍回來似的,濃濃得意哈哈大笑。不料才剛笑了兩聲,外面忽然一陣銅鑼驚響,旋即大人呼喊牲口嘶鳴,轉眼亂作一團。
  
  阿伊果的笑容戛然而止,滿臉愕然:「老子把全村都嚇瘋魔了?麼得可能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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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朔時月 第二十四章 狼煙

     阿伊果自問自答的功夫,宋陽、羅冠等人已經閃身門外,只見村民神情恐慌,扶老攜幼、拉著唯一能稱作『家當』的牲口,亂鬨哄地向南而逃,有好心人經過門口時,還不忘對宋陽喊一聲『快跑』,說著,伸手向著身後指了指。

     正北方向,十餘里外,黑色濃煙滾滾衝天……

     狼煙升騰,但並非來自兵衛烽火台。

     邊疆附近的每個村落裡,平時都堆放糞柴,一俟發覺犬戎狼卒襲擾,便會點燃烽火,通知相鄰村落躲避,更重要的是傳訊邊軍來救援。這也是對蠻子的一份警告,示意我家軍馬轉眼即至。

     約定俗稱的規矩,一見前方狼煙,大家就要向南撤退。但是就宋陽現在所處的村落而言,對方現在至少還在十里之外,不可能在片刻間殺過來。

     村子裡亂成了一團,不過宋陽很快發現,還有個小娃娃不慌不忙,臉上毫無驚慌之意,對揣著雙手笑嘻嘻地看著同村人。

     齊尚挺好奇,伸腳輕輕踢了小娃屁股一下:「你怎麼不跑?」

     小娃聳了聳肩膀:「前面的村子再前面,有崗子哨,見到草原人就會回報前面的村子,前面的村子就點火通知邊軍,草原人一見濃煙,就知道前面的村子知道他們來了,他們就不來了,來了也白來,大夥早跑了。」

     這個娃娃不是口齒不清,而是太清楚了,什麼前面的前面、來了白來,在他嘴裡叨咕的一清二楚,實在難得。把齊尚給說樂了。

     而娃娃的話還沒完:「崗子哨好使。有什麼風吹草動都能馬上通知前面的村子,所以前面的村子總點火,但是一年到頭,也不見得有一兩次草原兵真來,連前面的村子都不到,他們更不會來這裡,不用逃啦。」小娃好像六十年前的顧昭君似的,長篇大論之中。雙手一直對揣在袖子裡。

     邊民飽受戰亂襲擾,由此活得也越發謹慎小心,說他們杯弓蛇影也好、草木皆兵也罷,他們都不在乎,多逃一千次至少還活著,少逃了一次或許就沒命了。

     老神在在的小娃還準備再說啥的時候,他爹跑過來橫腰把他夾在腋下,叱道:「就你廢話多!」一邊罵著,一邊抱著兒子逃了。

     為防不測,宋陽一行也撤出了村子。不過沒像村民那樣遠遠逃開,只是在村落不遠處的荒野中潛伏下來,果然,直到天色全黑。也沒見犬戎兵馬襲來,這次烽火仍是虛驚一場。

     齊尚看了看天色,對宋陽道:「差不多了,動身吧。」一行人略作收拾,宋陽背著瓷娃娃,大宗師負起右丞相。就此啟程向北……但是他們才剛剛奔行十餘里,就不約而同地站住了腳步,人人皺眉、面面相覷。

     按照『小號顧昭君』的說法,前前哨通知前村,前村點火傳報四方,犬戎兵就會識趣而退…這次娃娃猜錯了,犬戎不知用了什麼辦法。避開了最前面的崗哨。

     整整一座村落盡遭屠戮,遍地伏屍、血流成溪……犬戎與回鶻同為馬背上的強國,精擅騎戰,不同之處在於短兵相接時,大漠戰士喜用彎刀,而草原狼子使用短矛,所以眼前的屍體上,都殘留著一隻隻巨大的血窟窿,不少娃娃的致命傷都在頭頂。

     娃娃個子矮,奔跑逃命時犬戎騎兵從身旁飛馳掠過,短矛自上而下刺出、貫穿小娃的天靈蓋。

     目光之內一片狼藉;空氣之中濃濃血腥,還有一股異常古怪的味道,在小鎮當仵作時,宋陽經常聞到的……人新死時身體會散出一份特殊味道,一般人嗅不到的,但是宋陽五感明銳所以能發覺。

     這股味道並不臭,很難形容它像什麼,再過一陣屍臭散出,這股味道就不見了。

     宋陽把它喚作死味。

     當時的情形不難想像:黃昏時分,一天辛苦勞作之後,村中家家炊煙升起,女人在鍋台前忙碌著,男人取出嗆喉的燒酒,娃娃們抓緊時間,想要在被爹娘喊回家吃飯前努力結束正進行到一半的遊戲,只是誰也不曾想到,下一個瞬間裡,狼卒從天而降。

     村中人趕得及點燃糞柴放出烽煙,卻來不及逃命,更等不及本國兵馬來救。

     百多條性命,不過是半頓飯的功夫。

     狼煙一起便難以熄滅,犬戎騎兵『打草驚蛇』沒再深入,不知道這場屠戮之後,他們是心滿意足凱旋班師,還是意猶未盡悻悻而歸。

     瓷娃娃按了按他的肩膀,宋陽從胡思亂想中清醒回來。任誰站在一片血淋淋地屍骸中心情也不會愉快,宋陽嘆了口氣:「繼續走吧。」

     再度啟程,繼續向北,可是這一次,從大宗師羅冠到七上八下等人,都不自覺的加快了腳步。純粹是本能,他們自己都沒發覺跑得比之前更賣力了些。

     在村中,他們大都注意過一個細節,遍地屍體中,有老人有男子有娃娃,但沒年輕女子……眼前的慘事和他們無關,沒人會主動去說一聲『追殺兇手』。可要是不知不覺裡追上了呢?大夥也絕不會介意出手,砍翻幾個蠻子,看看他們的脖子是不是肉做的。

     這世上沒有絕對的惡人,即便是真正的騙子、惡棍,心中也會藏著哪怕一點點的善良。沒有人成心去想:我為什麼要加快腳步。但就是這一丁點的善良使然,讓他們跑得飛快。

     大概又是十餘里的奔馳,在最前面帶隊的羅冠忽然停下了腳步,向著同伴一擺手,示意大夥躲避,七上八下明顯興奮了起來,各自從腰間一摸,拔出隨身的匕首。

     很快前方馬蹄聲傳來,不知是該鬆一口氣還是應該失望的,對面疾馳而來的不是狼卒,而是一名燕兵,好像喝醉了酒,身體搖晃得厲害,還未到近前他就再也堅持不住,咕咚一聲從馬背栽落在地,直到這時大家才看清楚,此人背上插著一箭,鮮血早就染紅衣甲。

羅冠身形微晃,快若一道青煙搶到身邊,並不去攙扶對方,而是雙手負後,伸腳輕輕一踢燕卒的天靈。力道用的恰到好處,已經昏厥的燕卒身體猛地一顫,就此甦醒過來,勉強張開眼睛,看到眼前都是平民打扮的漢人,燕卒來了些精神,吃力道:「西行七十里有我燕軍邊營,勞煩幾位傳個消息,就說神威遇襲,全隊覆滅,他們自會明白……營中自有賞錢酬勞,絕不會讓你們白跑的。」

     羅冠皺眉:「你先把話說清楚,到底怎麼回事。」

     可問題落地,對方再無聲息,宋陽伸手一探,燕卒已經氣絕身亡。背後那一箭正中要害,還能騎馬奔馳一段、堅持到現在,已經是他生命力旺盛了。

     老頭子班大人似乎發現了什麼,走上幾步,既不在乎死人也不怕褻瀆屍體,伸出手去拔燕子背後的箭,可年老力衰,抽了幾下都未能成功,齊尚上前相助,一把就拔下箭矢遞到他手中:「有什麼可疑?」

     箭有倒刺,上面還勾著幾塊碎肉,老頭子全不在意,藉著月光仔細端詳了下箭身,而後問宋陽:「要去送信麼?」

     宋陽搖頭,去兵營送信,一定會遇到身份盤查,他們現在見不得光,何況宋陽也不會幫景泰的軍隊做事。

     意料之中的答案,班大人點點頭:「那就邊走邊說吧。」

     那支箭算不得太特別,不過箭身打造特殊,比著普通箭矢更易破甲,造價相對昂貴,在犬戎士兵中,就只有『星簇』才有資格使用。所謂『星簇』,就是指『神射手』。

     這種軍隊中的『神射手』沒法和陳返、羅冠相提並論,不算太值錢,不過也不是隨便哪個小隊中都能『配備』的,一般而言,犬戎軍中,一中伍會配上一兩名『星簇』。

犬戎軍隊見三而編,小伍三十人,中伍三百人,大伍三千人,再向上則集製成營。

     右丞相在位時曾幾次出訪草原,對犬戎朝政、軍制、民風都有過詳細考察,瞭解的事情不少,趴在羅冠背上,大概把弓箭的事情說了說,最後道:「犬戎騎兵的隊伍中星簇,大概會是一支中伍。」

     大伍三千,單就越境掠劫而言,人數未免太多了,何況一下子跑出來三千人,也會耽誤他們本營的防務。

     阿伊果本就漢話不精,聽得直皺眉:「草原蠻子腦筋不清,明明是『伍』,卻三十、三百、三千咯,傻戳戳,又三又伍的不怕弄混麼。」

     草原人肯定弄不混,到是黑口瑤不太好說。齊尚又另起話題:「聽那個燕卒的意思,燕軍最近的大營還在七十里外…這不是胡搞麼?離得那麼遠,村子就算把狼煙點到天上,他們也趕不過來相救。」

     說完,想了想,又納悶道:「還有犬戎兵,膽子是不是太小了些,去了第一個村子就不敢再往前進了,燕兵還在七十里外,他們怕什麼?」

     沒人能回答他的問題,夜色之下,一行人迅速趕路。

     因為是發力狂奔,宋陽也就騰出了一份精神,在運轉內勁同時仔細自查,上次在酒樓後院莫名鼻血總讓他有些不安,和以前每次內視一樣,經絡無礙、五內良好,全沒有一點毛病……兩個時辰很快過去,月上中天,夜色正濃,奔馳在最前的羅冠再次放緩了腳步,等宋陽上來後,輕輕說了句:「追上了。」

     大宗師面帶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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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2-1 18:29:09
第四卷 朔時月 第二十五章 騎射

     所有人都明白,大宗師口中的『追上了』指的是什麼。羅冠的修為擺在那裡,他的耳目遠比七上八下等人強健,同伴們還一無所查的時候,他就已經聽到前方的馬蹄響、甚至犬戎騎兵的蠻話說笑…還有嘶啞的女子哭聲。
  
  他們在偷渡邊界,雖悄然加快了腳步,但從始至終都是按照既定的路線前進,沒有去刻意追蹤狼卒。算是巧合吧,宋陽等人與犬戎狼卒同路。
  
  巧合的另個說法,便是『天意』了。
  
  宋陽把瓷娃娃交給南榮、羅冠把右丞相交給巴夏,兩人正準備輕裝疾行的時候,齊尚忽然搶上一步,伸手抓住宋陽的肩膀:「要殺蠻子,非得有我一份不可。」齊尚是反賊,他不認景泰這個皇帝,但他仍把自己當成燕人。
  
  「放心,我們先去看看情形,要是能打大夥一起上。」宋陽應了一句,與羅冠並肩而去。
    
  與右丞相的估計有所出入,犬儒馬隊只有二百多人,正向北疾馳,宋陽稍一琢磨也就明白了,不久前狼卒和燕兵剛打了一仗,看樣子折損不小,所以現在不足一『伍』。
  
  或許是知道這一帶少有燕軍出沒,草原騎兵並不太緊張,奔馳途中放聲說笑,二十餘名農家打扮的漢人女子,被他們橫按在馬鞍橋上,她們還在拚命掙動,可是拼出全身的力氣,也無法掙脫按於她們後腰上的那隻大手。
  
  從村莊出事到現在,已經過去幾個時辰了,很難想像,到現在那些女子竟還有力氣掙扎…難以想像,卻不難理解:就在幾個時辰之前,父母公婆、丈夫孩子盡遭屠戮;幾個時辰之後自己也將淪為兇手洩慾女奴……刻骨銘心的仇恨與無法洗刷的恥辱,哪怕徒勞、哪怕疲憊,只要還能動就一定要反抗的,如果可能的話,在死之前真想再連皮帶筋地咬下仇人的一塊肉,待到森羅殿時,好歹口中還有一塊仇人身上的肉,再求閻王為我伸冤做主。
  
  羅冠輕輕拍了下宋陽,向著犬戎隊伍中伸手一指:「還有個燕尉。」一個燕軍校尉被五花大綁,同那些女子一樣,被敵人橫放馬上,時不時會挨上一鞭子,但口中大罵始終不停。
  
  宋陽轉頭就走,回去匯合同伴。
  
  瓷娃娃和右丞相被暫留原地,阿伊果和南榮留下來相伴,黑口瑤通曉蟲蠱奇術但武功稀鬆,待會的衝殺幫不上忙;南榮從不忌憚血腥,但是沒有顧昭君的命令,她懶得去動手,即便狼卒該死,她依舊提不起興致。
  
  阿伊果可以忽略不計了,有南榮留守,足夠大夥放心,另外幾個人分作兩組,全力發動身法疾馳而去。
  
  戰力最強的兩人,宋陽與羅冠一組,疾馳途中羅冠把自己的刀遞給了宋陽,淡淡道:「它和『紅袖』本來是一對,喚作『春衫』,本來早就想送給你,可後來見了你的龍雀,這份禮物就送不出手了。」
  
  龍雀不是凡品,但器形太大,途徑大燕沒法帶著它四處跑,否則豈不是昭告天下燕人:你們一品擂時仇人宋陽又來了…龍雀被留在了燕子坪,此刻宋陽手邊只有普通鋼刀。
  
  宋陽不客氣,伸手接過『春衫』,說了聲『多謝』,隨後拔刀出鞘,另隻手翻弄藥囊,開始給刀刃喂毒,待會廝殺,他不打算留下狼卒活口。
  
  羅冠也是一樣的心思,所以此戰他會重拾長弓。
    
  狼卒伍長當然不知道狙殺將至,他正滿心地歡喜。
  
  小心翼翼地探索了幾次,終於發現了燕民的隱秘崗哨,小心翼翼地圍攏過去,屠滅了哨中的十幾個人,果然後面『一馬平川』,一想到自己的虎狼兵突兀殺盡村子時那些燕民的驚駭表情,伍長就忍不住想要放聲大笑。
  
  這趟賺到了,二十個女人,自己這一伍兄弟把持三天,然後拿到其他行伍中換酒……而更讓他興奮的是,不僅成功入村劫掠,還意外得到另一重『驚喜』。
  
  撤退途中,忽然冒出來一股燕軍,當時伍長曾驚怒異常,要知道此處還是燕國境內,一旦被纏上了,再想逃命就難了……如果這次來偷襲的其他隊伍,一定不會戀戰,扔掉或者殺掉俘虜來的女人盡快逃走,可這一伍不一樣,他們才剛剛調防到此不久。
  
  以前這一伍,是在草原西北對付『沙民』的,比起『南方』駐防的同族,他們身上的殺心更強,狼性也更足。
  
  草原上的狼,是什麼樣的畜生?當有肉被它咬進口中,就再也休想要它放開,哪怕一刀砍掉了狼頭,它仍不會鬆嘴。
  
  搶到手的女人再放掉?說他們愚蠢也好,說他們貪婪也罷,反正這一伍狼卒絕不肯再『鬆口』。
  
  本來已經擺出負隅頑抗的拚命架勢,不料燕兵只是虛張聲勢,一共才寥寥幾十人,非但沒能嚇退狼卒,反而自己陷入絕境,首領被俘餘者盡喪。
  
  不過這一隊燕兵應該都是精銳,戰力著實了得,為了毀掉他們狼卒傷亡不小,更為可慮的是雙方著實糾纏了一陣,耽擱了不少時間。打到後來伍長心中焦急,可兒郎們殺得興起,連軍令都不管不顧,這樣固然會壞事,可若非如此,他們也不可能和沙民打了幾年還能全身而退……
  
  可是再一次出乎意料的,直到燕兵小隊全軍覆滅,也不見有大隊燕人軍馬來趕來。
  
  伍長若有所思。跟著返程途中,他向東、南、西方向各派出一個三人小隊,游散於數里之外,跑到現在,雙方聯絡不斷,始終沒有發現燕軍行跡。
  
  這樣說來,或許附近根本就沒有燕國的大軍?
  
  至少半個月前,此間還有燕人重兵駐紮的。
  
  應該有燕兵的地方,現在變成了『空城』,對方究竟打算做什麼伍長不理會,他只知道自己以外發現了重大軍情,毋庸置疑的,這是一樁大功……想到此,伍長的眼睛亮了起來,目光裡透出了幾分幽藍色,十足的狼眼!
  
  不過很快,奔馳中的伍長忽然用力一拍自己的腦袋,口中哎喲一聲,把懊惱盡數掛在了臉上,身邊副官嚇了一跳:「怎麼了?」
  
  這附近若真沒有燕軍,又何必這麼急著回去,剛才應該繼續向前,好歹再搶下兩座村落…可現在已經返程幾個時辰了,再掉頭馬匹陡一個來回,馬匹都該受不了。伍長搖搖頭沒說啥,他生怕自己的手下聽說沒危險,會不管不顧立刻掉頭。
  
  這幫狼崽子,打仗不要命,但性子一上來就不聽命令,伍長也沒轍。
  
  副官好像看出了什麼,又皺眉追問了句:「你到底怎麼了?」
  
  草原蠻子說話直來直去,對上級也不會多客套什麼,伍長用狼眼瞪他:「少廢話,屁事沒有!」
  
  「我不信。」副官的爹是犬戎牧民,娘是從沙民中搶來的女人,帶了一半的沙民血統,所以脾氣比著普通犬戎人更直愣。
  
  伍長大怒張口欲罵,可是還未來得及發出聲音,前方忽然傳來一聲大吼,旋即轟轟巨響驚人,遠遠望去,莽莽荒原中一道煙塵擴散,彷彿有什麼可怕巨獸受到驚擾,正用踩碎大地的沉重步伐,向他們猛衝過來!
  
  狼卒吃驚不小,完全下意識的,手中韁繩一緊放緩前衝的勢子,不過片刻後他們就看清了,來得那是什麼巨獸,不過是個人罷了。
  
  雖然疾奔之中聲勢驚人、雖然腳步落地轟轟大響,可終歸是個人,再看他手中的刀子…那麼小小一把,用來剔牙的麼?
  
  不等伍長傳令,『半個沙民』的副官就把喉嚨一緊,仰頭發出一陣刺耳狼嚎。
  
  犬戎士兵被稱作狼卒不是白喊的,每逢作戰,所有人都會縱聲長嗥,狼嚎,就是他們的催戰鼓、奪命號,嘶吼中殺人、或者被殺。
  
  副官長嗥,所有兒郎同時引頸附和,二百多個充滿血腥的聲音匯聚一起,天空都彷彿隨之一冷!旋即副官放開韁繩,縱馬應向宋陽,另有四十餘騎集結,隨他一起衝鋒。
  
  就在副官發動之際,犬戎隊伍中還有另一個人也同時動手,身體一縱從騎坐變站立,雙腳弓步穩穩站在馬背上,手中長弓如滿月,只用半息功夫就完成瞄準,旋即弓弦嗡鳴箭矢破空尖嘯,激射宋陽。
  
  射箭要以腰馬發力,騎在馬上射出去的箭總是發飄的,只有普通士兵才會這麼做,草原上真正的好箭手引弓時,都是站著的…便如此人,立於馬背引弓勁射,即不失機動又能爆發全力。
  
  騎兵奔馳的再快也不及箭矢的速度,副官聽到身後的弓弦聲就知道是『星簇』搶了自己的獵物,頭也不回的怒聲大罵:「草尼媽!」
  
  罵聲換來了第二聲弓弦嗡鳴,誰罵自己星簇就用弓箭教訓對方,自家伍中的副官也不例外,只不過這一箭在出手前被星簇撅掉了箭頭,副官不會真正受傷,不過滿弓蘊下的力道,讓他疼得呲牙咧嘴一陣總是沒問題的。
  
  所有事情都發生在片刻之中,第一支長箭激射而去,正掠過副官身旁,直指從對面奔襲而來的宋陽;第二支沒有鋒銳的長箭剛剛離弓,射向副官的後腰。就在這個時候,突然又是一道弓弦顫動聲音……稍顯怪異的是,這聲嗡鳴稍長。
  
  旁人都聽不出什麼,一輩子都和弓箭打交道的星簇卻大吃一驚!他聽得明白,不是一聲,而是兩聲連在一起,所以才會顯得聲音長了些,這便是說,有人撥弓、兩射……
  
  來自宋陽背後的兩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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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2-1 18:29:51
第四卷 朔時月 第二十六章 神技

  來自宋陽背後的兩箭。

  毫無花俏,但準頭拿捏得恰到好處,分別撞飛了犬戎『星簇』射出的兩箭。

  星簇神情一凜,調運目力向著前方眺望,視線盡頭,一個修長人影手挽長弓,正佇立於月下,遙遙向他揮了下手……羅冠現身。下一刻裡羅冠忽然又一撥弓,第三箭應聲衝起,直奔星簇面門!

  相比於前一世那個天地也毫不遜色的,中土世界從不缺少傑出人物。各行各業每一個領域,都有宗師巨匠。而所有這些出色之人,所以能成為一方翹楚,都有三個共同之處,一是天資卓絕、二是苦裡求真,第三、也是最最重要的一重:他們都熱愛自己的行當。

  最簡單的例子,能成棋聖之人,一定是愛棋之人。

  就說火道人,他以火稱尊,論到放火天下無出其右,而拋開那些成就、虛名不談,侏儒老道天生就喜歡放火。小時候不放火睡不著覺,長大了不放火吃飯不香。

  羅冠也是如此,嗜武成痴尤喜弓射技,見到對面蠻兵中有不錯的箭手,一時技癢出手邀戰……棋聖走在大街上,看到幾個老人家圍攏在一起下棋,說不定也會走過去挫著脖子看一會,仍是那個道理,他們喜歡做這件事。

  羅冠第三射箭速驚風,星簇根本來不及反應,箭矢就穩穩掇中了他的印堂!星簇心中一冷,只道性命休矣,卻不成想這一箭射中時全沒有一點力氣,打中額頭的感覺,比著一片落葉掃過也不會更重。

  這只是羅冠的遊戲罷了,可星簇卻道對方的箭力有限,畢竟雙方距離遙遠,星簇以己度人,他若舍力出箭也就勉強夠到這個距離。

  性命還在,沒能射死我便該我出手了,星簇翻身下馬……馬背終歸不如大地穩當,對方也是行家,星簇要出全力,不敢再耍那些無聊花樣。

  伴隨一聲大吼,星簇引弓、連射。一時間弓弦震顫不休,利箭破空聲大作,短短兩個呼吸之間,星簇箭壺清空,二十八支飛矢盡數破空而去。

  二十八支箭中大半是掩護,以防對方會故技重施以箭破箭,只有九支箭是星簇真正的殺招絕技,九子連環,穩穩鎖住敵人閃避的一切角度。

  星簇滿意極了,巨狼後裔果然是遇強則強,這是他最出色的一次發揮,在他眼中羅冠已經變成了一個死人、身體被九隻利矢洞穿的死人。但是當飛箭臨頭時,遠處的那個人影忽然恍惚了一下,以星簇的目力,甚至都沒能看出他究竟動沒動,真就是模糊了一下,等對方身影在目光中再度清晰之後,星簇射出的飛箭盡數落空。

  羅冠不是神仙,不會化身做影,他的『恍惚』僅僅是因為退身躲避、踏步返回原位的身法太快、快得好像不曾動過。

  羅冠笑了,放開聲音對星簇喊了聲:「還不錯,看我的。」

  星簇聽不懂漢話,但他能聽出羅冠語氣中的笑意,當耳中笑聲飄散的剎那,星簇眼中遽然金光爆現……陽光?不止星簇,在場的所有蠻子都想不通,子夜時分怎麼可能會有陽光?

  燦燦神箭,烈日之弧。羅冠真正出手!

  與敵人一模一樣的,也是二十八支長箭,但卻不分先後,沒人能分得清,究竟是他手速奇快、彈指數十射,還是他的長弓特殊、能夠『一把抓』、一次放出近三十箭。

  若是前者,怎麼可能只有一聲弓弦震顫,不長不短、所有人都能聽得清楚;若是後者,為何每一箭都準頭驚人?

  一片燦燦弧光震裂夜空,每一道陽光璀璨之下,就是一條性命凋零!所有在馬上羈押著女子、俘虜的狼卒,盡數中箭、喪命。

  豔陽箭射中身體的時候,響起的並不是金鐵切入肌理的聲音,而是大力轟動、壓爆空氣的巨響,好像爆竹,卻遠比爆竹更響亮,也更沉悶。

  中箭的瞬間巨力侵襲,頃刻摧毀五內,狼卒身死。但性命不見了,長箭上的力量卻並未終結,滿載於箭身的大宗師內勁繼續炸裂,即便是堅硬山岩也會散碎,血肉之軀又如何能夠承受?

  屍體崩碎,耀眼金光中鮮血飛濺,所有人的目光都被染成了淋漓金紅,而長箭在炸碎屍身後仍不肯停下,掛起尖銳嘯叫穿越血簾繼續前衝!

  在射殺第一人後,箭矢已經沒有準頭可言,只是依照慣性疾飛,前方若有人還能再多收一條性命,若沒人便作罷,但是那份來自視覺的衝擊,足以撼動最強大的勇氣。

  羅冠傾力一擊,傷三十餘命,而真正可怕的,不是殺、不是死,是大宗師的氣勢煌煌!

  夜中烈日、血肉橫飛、穿屍不停。即便狼卒都是鐵打的心腸,在見識過漢人神技後也嚇得魂飛魄散。二十八支箭矢中,沒有一箭是向著星簇而去的,所以此人未死,但他再也站不住了,這是他完全無法理解的射術,畢生都引以為傲、受族人尊敬的本領、本錢,和人家一比當真成了螢火與日月爭輝。

  星簇面如死灰,身體搖晃著,咕咚一身跪到了地上。

  羅冠冷曬,長弓再顫取了星簇的性命。不過念於箭手同道給他留了全屍。而後羅冠眯起雙眼引弓蓄勢,他解去了所有俘虜身上的脅迫,此刻嚴陣以待,若狼卒中還有人想要去抓人盾肉墊,都會遭他無情射殺。

  箭來箭往,不過短短功夫,並未影響地面上的對沖,龍雀轉內勁急速盤轉,宋陽的心境完全沉入其中,眼中只有地面迎上的狼卒。

  禹官與隨行狼卒也不曾回頭,烙印在每一個草原戰士骨血中的本能,一旦衝鋒,就永遠不會回頭,他們不知道也不想去知道剛剛從頭頂刮過的金光對自家兄弟造成了怎樣的傷害,他們和宋陽一樣,只盯住眼前仇敵。

  龍雀沖轟露蕩蕩,狼卒小隊馬蹄雷鳴,當夜空中的陽光散盡、最後的星簇屍身倒地,宋陽終於迎上了自己的戰鬥……殺人刀一往無前,一道血泉驚起如虹。

  外人看不清的戰鬥。

  荒原土壤乾燥鬆散,隨著兩伙人的碰撞塵土飛揚沙石四濺,騎兵圍住宋陽團團打轉揚起塵土,戰團被盡數遮蔽。隱約可見的只有一次次刀光閃爍和模糊的鮮紅渲染;因為看不清楚,所有馬匹的嘶鳴、狼卒的咆哮、臨死前的慘嚎和銳器斬斷身軀的聲音,也就顯得愈發刺耳了。

  伍長平時裡是隊中最冷靜的人,天天咒罵狼崽子不愛聽令只喜歡殺人,可實際上,他才是殺心最強的那個,當大宗師神技震懾全場、當前方戰團模糊不清戰況不明、當一眾兒郎面如枯槁、目光驚懼時,伍長提起猛地提起短矛,再度振聲長嗥。

  一聲狼嚎淒厲,大戎人都做一驚。

  兩聲狼嚎兇狠,草復奇兵再度目露凶光。

  三聲狼嚎略顯嘶啞,但虐戾迸現,身邊兒郎們已經完全清醒了,再度變成了那群狼崽子,人人引頸,在馬上躁動不安,身體繃緊,手中短矛用力敲打護盾,咚咚亂響不休。

  羅冠只是冷眼旁觀,並未出手干預……這和出身有關,若是經驗豐富的戰將,一定會趁敵人重新振作士氣之前,就出手予以狼卒致命打擊,但羅冠不是將軍,他是大宗師,站在武學巔峰之人,不習慣趁虛而入,他更喜歡迎上敵人的飽滿之勢,這樣的爭鬥才有意思。

  前三聲狼嚎重喚戰意,再三聲狼嚎整頓隊形,最後一聲嘶吼,伍長集結身邊百多名戰士,開始衝鋒。

  幾乎就在馬蹄聲隆隆而起的同時,前方戰團中忽然傳來一聲大吼,一條人影衝出沙塵!

  濃濃地血漿披蓋全身,熱血的溫度遭遇夜涼,升騰起裊裊白煙。身後塵土隨風飄散,只剩一片泥沼、鮮血澆成的泥沼。

  殘屍散落四處,斷矛斜插土中,唯一的倖存者一匹戰馬在血沼中掙紮了幾下,跳起身遠遠地跑開了。

  宋陽依舊,春衫依舊,隨著手腕一扛,刀上血跡盡褪,映襯著月光再現青芒,還是那柄大好凶器。

  犬戎有資格與大燕爭霸,不是沒有道理的。草原疆域遼闊但地廣人稀,犬戎人口遠遠少於大燕,士兵數量自然也遠遜,但狼卒貴精不貴多……胸中有一顆殺心,血中染了一份殺性,狼卒悍勇冠絕四方,他們喜歡在屍叢中惡戰,彷彿真的狼。

  宋陽浴血而出,龍雀沖再起;大隊狼卒嘶吼震天全無退意,集結成陣瘋狂迎上。

  遠處的羅冠也縱躍而起,沉寂半晌的長弓再度震起嗡嗡長鳴」,

  一個身處隊伍後列的狼卒,神情猙獰目光興奮,緊隨大隊衝鋒,不料胯下戰馬在狂奔中,忽然發出一身驚嘶,前衝的勢子陡然停頓。

  狼卒騎術精湛,身體重心隨之調整,並沒有一頭從馬上栽下去,跟著轉回頭一看,當即,啊,地一聲怪叫!

  他身後面有個鬼,正揪住馬尾巴不放。

  戰馬急停就是被捉住了尾巴,好大力氣的鬼,硬生生地拉住了馬匹……真的是個,鬼,人不可能長得這麼醜,刷子眉黃豆眼,下巴比額頭寬三倍,再看身形,雖然肥壯的不像樣子,但勉強能看出來…………還是個女鬼

  狼卒大驚失色,手中短矛疾刺而出,結果武器陷入女鬼手中,好像扎進了山石縫中,再難撼動分毫,跟著又有兩道人影飄過,左面的又黑又矮面如生鐵、右邊的高大白淨笑容友善,隨著兩人掠過身邊,刀光也一閃而過,狼卒只覺得雙腿同時一冷,跟著重心全失去,被女鬼一把抓下馬用力貫死在地上。

  死前瞬間,狼卒看得清楚,自己的兩條腿還留在馬上,切口平齊,顯然為利刃所斷。

  還沒感覺到疼他就命喪黃泉,也算是走運了。

  追擊、狙殺狼卒的人分成了兩簇,宋陽和羅冠一簇,兩個人戰力卓絕,身法了得,之前全力奔馳一陣,先超過馬隊,而後在兜頭從正面衝殺過來;小婉、七上八下等人在一起,他們始終追在馬隊身後,從後面掩殺而至。

  至此,前後兩族殺神開始全力施展。

  羅冠引箭不休,一箭一殺避無可避;

  宋陽正面迎敵,每一刀便如一道雷霆劈落,疾斬如風侵略如火,龍雀殺法發揮到淋漓盡致;慕容小婉身手不錯力氣更是驚人,好像頭熊黑似的衝來衝去,殺得興起時忍不住哇呀呀地怪叫;

  七上八下則盡顯黑道本色,他們的刀子很快,人影很飄,能在背後捅,絕不到身前扎,按照齊尚的說法就是:齊爺做好事,從來不留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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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朔時月 第二十七章 軍情

  有精擅遠襲、準頭驚人的大宗師壓陣,宋陽等人的這一戰,就已經立於不敗之地。

  其實,如果狼卒要逃的話,四散奔馳而去至少能逃掉一半,可是這一伍不同其他犬戎騎兵,寧死也不肯退卻,之前因為這份狼性,他們收穫頗豐;現在同樣的狼性,卻再沒有剛才的好運氣了。

  鏖戰持續、蠻人死前慘呼淒厲怨毒,還在苦戰的狼卒把同伴瀕死的聲音聽在耳中,這聲音何其熟悉,像極了黃昏襲擊村落時,那些燕人平民的哀嚎,只不過早死之人冤魂已散、新喪之人換成了剛才的兇手……

  到天色黎明時,整整一伍狼族盡數伏誅。

  七上八下坐在地上,累得呼呼直喘;慕容小婉倒還好些,不過婉大家以前打遍鳳凰城,大都只是打架而已,幾乎沒殺過人,這一次大開殺戒,打鬥的時候顧不得多想,結束之後,心裡難免翻騰,站在原地臉色蒼白。

  宋陽走上前,給她鼻端抹了些清心順氣的藥物,示意她坐下休息一會,隨即祛除掉『春衫』上的藥物,把寶刀遞還給羅冠。

  羅冠不接刀,只是搖頭笑道:「我留著沒用處,送你了吧,至少回燕子坪之前你用得上。」

  大家曾並肩苦戰,算得上同生共死的交情,宋陽不去廢話,說了聲『多謝』收好長刀,跟著嘴唇動了動,好像有話想說,這個時候齊尚從一旁插口笑道:「其實照我說,咱們都多餘跟來,羅爺一個人來便足夠了,剛剛他救人那一箭出手,金光萬道氣勢煌煌,一下子便殺了幾十人,再來幾下就把蠻子全都殺光了。」

  羅冠笑了笑,如實道:「齊老大以為,那樣的一擊,我拼盡全力能打出幾次?」

  齊尚順。搭聲:「幾次?」

  「八次?十次?十五次?我也說不清楚。」羅冠搖了搖頭:「短短三四次無妨,不過連續那樣施為,會傷我本源。」

  人力有窮盡時,大宗師也不例外,真要是窮途末路放手拚命,他能拉上不少人墊背,但要想一個人包打天下,是絕不可能的。

  齊尚能明白這個道理,笑道:「那也是了不起的神技了,我們望塵莫及,只有拜服欽佩的份。」口中恭維不停,別人疲憊之際都是越說越累,他倒是越說越精神,不大工夫連氣息都調勻了,跳起身走到那個被犬戎俘虜的燕尉跟前,揮刀割斷繩索。

  燕尉被剛才一戰晃得目眩神迷,知道這次遇到高人了,不敢有絲毫怠慢,起身後認真謝過眾人的救命大恩,齊尚並不買賬,先說了句『少廢話』,又問道:「說說吧,怎麼回事,燕家軍馬都跑到哪去了。」

  燕尉面有難色,事關軍情哪能隨意向不相干的人吐露,齊尚見狀從懷中取出一塊牌子,在他跟前一晃,後者臉色一變,神情更加恭敬了些,把齊尚領到一旁低聲說話。

  巴夏也站起身來,不過他沒興趣打聽軍情,溜溜躂達地在死人堆裡轉來轉去,毫不顧忌血腥,給自己搜檢戰利品。婉大家看得直皺眉,粗聲問道:「你做啥?」

  巴夏冷冰冰地應了句:「發死人財,我就是干這個的……要不要給你也挑一份?」小婉撇了撇嘴,想罵,不過念在大家戰友的情分上她忍了,沒再吭聲。倒是正在一旁和燕尉說話的齊尚聞言,轉回頭對自己兄弟招呼了聲:「替我揀出來一份!」

  不長的功夫,齊尚和燕尉就說完了話,燕尉躬身對眾人再致謝禮,告辭而去,那些被救下的女子也都隨著他一起離開,臨行前少不了又是哭又是拜,惹得小婉鼻子發酸,分出去不少金銀。

  宋陽等人也不再多待,離開血腥戰場,原路返回去和瓷娃娃等人會合,路上齊尚把唬住燕尉的身份銅牌拿出來,對著同伴笑道:「這是武夷衛的腰牌,咱們特意仿作的,不算太逼真,不過黑咕隆咚的夜裡,也不是誰能都認清楚的。」

  宋陽接過銅牌看了看,隨即也笑道:「好傢伙,武夷遊騎尉,諸葛大人麾下直屬密探,算是見官大三級了吧。」

  齊尚眉飛色舞:「反正冒充了,可不得弄個像樣的差事來做做,等咱們再回來,我讓鐵匠給您打一枚武夷衛『大都司指揮使』的牌子,我要沒記錯,諸葛小玉是都司指揮使,您得比他『大』,以後要是見了面,他得喊您一聲大人。」

  玩笑過後,齊尚把從燕尉口中問來的情形轉述過來。

  正如先前所知,這附近一直都是有燕軍駐紮的,否則又怎麼會有燕人的村落。只是幾天前軍令傳來,命此地守軍向西遷移,但並沒有新軍補充過來,換個簡單的說法就是:燕人要放棄這片疆域。

  具體因為什麼燕尉也不得而知,不過總覽這一帶邊疆情形,燕兵與狼卒勢力交錯呈犬牙狀,百多年裡來來回回地變化不休,說不定今天我家的地盤,明天就成了你家的前院,燕兵調動也屬正常,棄守此處很可能是看上了另一塊更好的地方,是以先做集結準備去爭奪。

  至於那個燕尉,率領著一支喚作『神威』的小隊,既做巡防也做斥候。燕人調運本地兵馬是機密事情,燕尉的任務就是追蹤、擒殺入境的敵國探子。

  另外『打草谷』這種事情也經常發生,為了不讓來搶劫的狼卒察覺『空城』真相,一見狼煙小隊就要出征,憑他們的人手當然做不了什麼,不過嚇唬人是足夠了,敵人以為這裡會有大軍駐紮,一見燕軍多半會立刻逃走,不太可能戀戰纏鬥,結果沒想到神威運氣不好,遇到了一群『狠心賊』,以至全軍覆沒,軍情也遭洩露。

  事情說完,齊尚又補充道:「我對那個燕尉說了,他要想報恩,不用嘴裡總念叨我們,回去的時候從其他幾座村落轉一圈,告訴那裡的百姓燕軍棄守,讓他們趕緊搬家吧。」

  燕軍離開,大戎得知真相是遲早的事情,等他們再來時,附近村落會經歷什麼樣的煉獄情形,任誰都想得明白,齊尚心思還算細緻,沒忘記此事。究其原因,還是因為那個揣著手好像顧昭君的小娃,說話比著齊尚還要更繞人,齊老大有點捨不得他死在狼卒短矛之下。

  旭日初昇時,宋陽一行匯合同伴,阿伊果等人知道他們的實力,只對上一個中伍的蠻子,幾乎是必勝一仗,再退一步,就算殺不光敵寇,至少自保無虞,所以也不太擔心。不過三個女人見了宋陽的樣子,仍然被嚇了一跳。

  別人都還好,唯獨宋陽,因為龍雀殺法特別霸道,打一場下來就好像在血池裡泡了三天三夜,從頭髮稍到腳後跟,滿滿都是血跡,看上去煞氣逼人。

  瓷娃娃取出塊帕子給宋陽擦臉,只擦了一下就放棄了,血漿太厚,靠著擦拭可沒法把他弄乾淨,只會把他抹成大花臉……這個樣子實在觸目驚心,大夥又特意找了條溪水,付老四下去洗了半天,再上來時候總算乾淨了,但溪水都被血漿染得微紅了。

  換過巴夏遞過來的乾淨衣衫,大夥再度啟程,這其間忙壞了齊尚的那張嘴,事無鉅細,從追擊開始直到燕尉和女子離開,所有過程原原本本一點沒落下,而且說得陰陽頓挫聲情並茂,可惜封邑中的譚圖子不在,否則老先生非得動了收徒之心不可。

  相比於齊尚,巴夏就安靜多了,趕路同時,手中還把玩著各種從死屍身上蒐羅來的小玩意,饒有興趣的樣子,在別人眼中看來卻透出十足陰冷。

  老頭子班大人對巴夏手中的一串古怪項鏈顯得有些好奇,伸手要過來,端詳了片刻後,望向宋陽:「這支隊伍應該算是狼卒裡的精銳了。」

  不用宋陽應聲,齊尚就接口道:「那是自然,大好寶刀不殺無名之鬼,能驚動羅爺、侯爺出手的,當然是精說…………還不是一般精銳,得是精銳中的精銳。」

  到了今時今日,羅冠已經沒太多和別人動手拚殺的機會,這次一展所長箭驚蠻夷,心情開朗的很,笑著追了句:「還有齊老大,生了張好嘴中的好嘴。」

  齊尚有自知之明,挺客氣:「羅爺抬舉我,好嘴不敢當,我最多算貧嘴中的貧嘴。」

  眾人都笑了起來,宋陽追著班大人先前的話問道:「您老怎麼知道他們是精銳?」

  「草原上能和沙民作戰的狼卒,都是犬戎的精銳。」

  右承相對草原瞭解細緻,認出巴夏的戰利品項鏈出自沙民的圖騰,而且項鏈最早的主人地位不低,沙民是不可能與犬戎為伍的,項鏈應該也是戰利品,現在再轉手被巴夏繳獲。

  這一伍狼族有這條的項鏈,便說明他們曾和沙民鏖戰。

  齊尚愛說話,由此好奇心也最終,問右承相:「沙民是什麼,您老給咱講講。」

  「你就把他們當成草原上的山溪蠻便是了,不過沙民數量,比起山溪蠻應該多不少。」班大人先給出個概念,隨即開始詳細講解。

  沙民也是蠻族,與犬戎牧民不兩立。但沙民不單單是一個部落,他們由來已久,雖然原始野蠻,但也有自己的文化傳承,盤踞在草原西北,他們的地盤裡有沙漠、戈壁、荒原也有綠洲,有自己的社會形態和秩序。

  與其說他們是一族,倒不如說他們是個散漫國度。

  和所有蠻荒民族一樣,沙民瘋狂崇拜力量,由此也特別善戰,若非如此,又怎麼能擋得住狼卒的清剿。

  「值得一提的,草原傳說沙民有神術,受風爆之神的眷顧,能夠在作戰時引蕩可怕的黑沙爆。」

  齊尚眼睛瞪得溜圓,笑道:「這事,……有點玄乎了。」

  面對質疑,班大人沒什麼表示,只是冷冰冰的應道:「我曾見過沙民不假,但沒和他們打過仗,那些事情犬戎人怎麼說,我就怎麼轉,你要是實在好奇,等到了草原上,不妨深入沙民之地去探一探。」

  齊尚把頭搖得好像撥浪鼓,笑嘻嘻地:「咱們漢家人個個一表人才,去了沙民的地方,說不定被他們瞧上,非得留下來當女婿,還是算了吧,我還是喜歡漢人妹子。」

  說完,又省起小姐就在身邊,什麼女婿、妹子的玩笑說出來不妥,趕緊又岔開了話題,問班大人:「您老還見過沙民?當真不得了,能活著回來,足以見得您的本領了。」

  班大人的老臉上沒有一絲表情,不再吱聲,全當沒聽到齊尚的話,齊老大也不介意,飽飽吸了一口氣,繼續口水橫飛,再述昨夜之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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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朔時月 第二十八章 精進

     謝孜濯才不在意齊尚的胡說八道,淡淡地問宋陽:「你怎麼想?」

     瓷娃娃問得莫名其妙,宋陽能明白才怪:「你指什麼事,什麼怎麼想?」

     「殺犬戎騎兵的事情。」因為她伏在宋陽背後,所以說話時,好像是在宋陽耳邊呵氣,癢癢的也暖暖的,付老四想笑,又覺得太唐突,只好咬牙忍住。

     瓷娃娃說完還怕他不明白,稍加停頓後又補充道:「你和燕有仇,燕軍暗中調動,狼卒察覺異樣…現在你把知情的狼卒都殺了,等若幫了燕軍的忙。」

     宋陽瞭解她的疑問了。

     殺狼卒,不過是因為心底深處那一點善良,談不到替村落中遇難的百姓報仇,充其量也不過是,不想看著那些女子再遭凌辱吧,不過救人同時也等若在無形中幫了燕。幫燕就是幫景泰、幫燕頂……幫仇人。

     事先宋陽也沒想到會是這樣的情形,如果早知道的話,自己還會再來救人、還會不給狼卒留活口麼?對此宋陽並不確定,但現下里他能肯定的是,那些狼卒殺了也就殺了,他並不後悔、更不會懊惱,開口回答謝孜濯道:「總有些事情攪在一起,沒法分清楚的。」

     一邊說一邊向前疾馳,又跑了一段路,宋陽再度開口:「其實…另外有個關鍵,能殺該死之人,還是很快活的。」

     謝孜濯想了想,不是很懂,但沒關係,做人不需要什麼什麼都一清二楚,她知道宋陽心中坦然便足夠了,瓷娃娃側過頭,老姿勢,把臉頰依在宋陽的肩膀上,緩緩閉上了眼睛。

     片刻後她的唇角輕輕一抽,好像想要笑的樣子,但很快她又忍住了。

     隨後兩天的行程,除了必要的調整、休息,一行人再沒有絲毫的耽誤,七上八下按照早就設計好的路線在前指引,其間也曾遭遇過巡邊軍馬,但都有驚無險。穿越邊境後,越跑距離邊疆就越遠,終於離開了戰區,進入真正的大草原。

     當年常廷衛轄下,有專屬負責在境外刺探敵情的衙寺,後來隨著謝大人喪生,境外力量也煙消云散,不過還有個別忠心的卒子保存下來,慢慢又和帛先生取得聯系,併入了謝門走狗。

     宋陽一行又走了兩天,齊尚和在犬戎的同門取得聯系,有了『本地人』的接應,後面的行程也就從容得多了。

     犬戎牧民也是黃皮膚,和漢人不同宗但是能算成同種,宋陽等人再做易容、換上牧民衣衫,看上去並不顯眼,語言不通也無妨,行途中不管什麼事情,自有本地『小狗』去應付,完全不需反賊們操心。大家前進也不用再強的背弱的,小狗們準備好車馬,大夥扮成草原上的游腳商人的樣子,奮起腳程向著使團追趕而去。

至此宋陽也真正踏實下來……和同伴在一起,他從不以首領自居,可身邊所有人都是因為自己才會深入異境,宋陽始終提著十二分的精神,不敢有絲毫的大意,他帶著大家出來,就一定要再帶著大家回去,只有班大人不在此列,這位老丞相的終點是回鶻,不論是行程還是生命。

     這一天正趕路時,宋陽催馬與隊首的羅冠並肩而行:「前幾天專心趕路,有件事情一直沒來得及問。」

     羅冠好像知道宋陽想要問什麼似的,側頭看了他一眼:「武功?」

     宋陽點了點頭:「您看出來了?」

     不料羅冠又搖起了頭:「看出什麼?」

     要是陳返會這麼後語否前言的說話宋陽不奇怪,但羅冠一直都正常得很,冷不丁蹦出兩句怪話,宋陽一時間被他噎住了,片刻後無奈而笑,直接從頭說起:「我的武功您清楚得很,赤手空拳的話,上品武士頂尖,有刀在手時有望踏入乙字,如果手中刀是龍雀的話,戰力還能再提升一塊,當然,拿著龍雀距離甲字也還遙遠得很。」

     待羅冠點頭之後,宋陽又繼續道:「不過前幾天裡,和犬戎騎兵廝打的時候…我覺得自己的武功好像又精進了些…以『春衫』發揮出的戰力,和平時手握龍雀威力相若。」

     說完,他又特意加重語氣:「上次執春衫,肯定比著拿紅袖刀時要強。」

     紅袖添香、春衫薄涼,兩把寶刀本就是一對,來自同一塊鐵髓、出自同一隻煉爐,威力不相伯仲,乾脆可以看成是一把刀。而宋陽用春衫的殺傷力比著用紅袖時更大,自然說明他的武功又告精進。

     這是大好事,但是讓宋陽疑惑的是:他弄不清楚自己為何會有進步……如果不是那天晚上殺得血肉橫飛,他還不知道自己進步了。

     這未免太有些匪夷所思,高深武士能夠借助內勁運轉來探查自身情況,也就是所謂的『內視』,自己是什麼樣的修為、能動用多大的力量、搏鬥時能發揮到什麼程度,這些對宋陽這種級別的武者而言,就好像普通人知道自己有幾根手指頭,是清楚到不能再清楚的事情。

     宋陽在打鬥時才發覺自己戰力莫名提高,心中那份愕然,就彷彿瓷娃娃和別人猜拳,伸出手去突然發現自己原來是六指……

     要知道,宋陽上回武功精進,還是在青陽驛站被陳返逼著衝破『三關』那次,後來陳返也曾斷言,宋陽的武學成就便止於此,幾乎不再有進步的可能。

     事實也的確如此,這些年裡宋陽忙東忙西,但是對武功的修煉從不曾放鬆過,不過再怎麼勤奮,也只能保證自己不退步,始終沒有寸進……直到幾天前殺蠻子。

     這次的進步不算太誇張,赤手的話仍未能突破宗師界限,不過明明白白的,就是有所提升,宋陽想不通此事,所以來向羅冠請教。

     提升修為是好事,宋陽當然歡喜,但是身為天下頂尖的好大夫,對身體失去掌控的感覺未免太糟糕了,先是鼻血長流來得莫名其妙,又是戰力提升來得不明不白,也不知道這兩件事有沒有關係,要是宋陽全不擔心,他就太沒心沒肺了。

     對宋陽的問題,羅冠不怎麼在意的樣子,搖頭道:「我能看出你修為精進,不過你說自己沒刻意苦練,進步古怪……你自己都弄不清楚的事情,我又怎會明白。」

     宋陽不甘心:「或者,您幫我想想,有可能是啥原因?」

     這次羅冠沉思了一陣,並未直接去說原因,而是另起話題:「尤離傳你的龍雀殺法比較特殊,你所有的修煉都是為了刀,所以有刀在手能讓你實力猛增。不過真要較真去算計,你的修為應該被劃作上品大成,就算你龍雀在手,能把初登乙字者砍得落花流水,就根底而言,你還是上品。」

     宋陽點頭,這是早就明白的道理,刨除兵家的戰場殺敵功夫和差官的抓賊擒殺功夫,中土武學無論門宗,所有內勁功法的總綱都不是為了打架傷人,普通些的是為了修身健體,高深功法則是養心悟性,或者說,武之本意是個人的一種修煉,與苦行僧、比丘尼並沒本質區別,打架鬥毆只能算是『副作用』。

     有了『修煉』這個題目,高深武學的品級劃分就不單純以戰力而論了,所以就有了宋陽現在『打得過乙初,但還不算宗師』的情形。

     「從上品到宗師,講究勢歸於意,」羅冠繼續講道:「修煉到這一步,已經算是心性功夫了,要靠『悟』字。」

     上品到乙字是『勢歸於意』,乙字登甲頂要『意合於虛』,在鳳凰城陳發腦疾發作、錯把宋陽當成『小羅冠』的時候,也曾經給他解過這番道理,可惜道理虛無縹緲,特別是對宋陽這個『現代人』來講,不是那麼容易理解的。

     究竟什麼才是勢歸於意,宋陽始終想不通。先別說怎麼『歸』、『歸』到哪,就連那個『意』指的是什麼,他都不明白。

     「就是因為不明白,所以才要『悟』,這個『意』,還有『意』之後的那個『虛』,都是只能意會的東西,沒法子講清楚。何況,個人悟個人的道行,就算講得清楚也沒用。」羅冠看得出他的迷惑,算是給他解釋了一句,跟著又說道:「你和師父共處過一陣,應該明白,我們這一宗,是從畫中求真意…畫太陽不過是為求領悟、所用到的一種方法。」

     宋陽苦笑:「您的意思,不是讓我也學畫畫吧?」

     弓藏陽火之力,箭蘊烈日之威,所以陳返一脈畫太陽求悟真諦;宋陽琢磨著自己的龍雀殺法,真要畫的話該畫啥?畫死人麼?

     羅冠咳了一聲,笑道:「腦筋那麼死板,真不是學武的料子,能有現在的成就已經算老天開眼了。畫太陽只對我們這一宗有用,你畫了也白畫。功法迥異、心法差別,悟道的辦法也各不相同。至於你的龍雀之道該如何領悟,我不敢妄言,不過……」

     說到這裡,大宗師話鋒一轉:「我看過你殺人。」

     宋陽一愣:「什麼意思?」

     羅冠加重了語氣,又重複一遍:「我看過你殺人!」

     兩次完全一樣的回答,宋陽有點懵,琢磨著自己要是再追問大宗師到底什麼意思,羅冠會不會又說一遍『我見過你殺人』呢?由此宋陽又想起了一個前生裡才有的物件:復讀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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