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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俠仙俠] [豆子惹的禍]活色生梟[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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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9 00:52:32
第四卷 朔時月 第九章 飛天

  長夜過半,傅程還有不少事情要做,也不去虛假客氣、挽留,同樣抱拳應道:「得先生與謝小姐指點,傅程何其幸哉,大恩不言謝,唯盼兩位保重,若有差遣水火不辭,它朝再會把酒言歡。」
  
  聽說要『散會』,瓷娃娃張開了眼睛,從椅子上站起來:「除了營救劉大人,謝門走狗還有兩樁禮物要贈與將軍,一是軍餉銀錢,以後若有需要將軍隨時開口,我家當雙手奉上;另則,我家門下別無所長,唯獨耳風還算不錯,長則一個月,短則十餘天,會有幾隻小狗追上鎮慶大軍,做個馬前哨探,略盡綿薄之力。」
  
  傅程大喜,前一樁自不必說,而最後一件禮物,謝門走狗刺探天下,有『走狗』來幫忙收集消息、打聽敵情,對大事補益非凡。
  
  這一來,少不了又是一番客氣,瓷娃娃無意應酬,只是輕輕搖頭:「將軍敢反,便是謝家的朋友、是謝孜濯的恩公,我做的這點小小事情不足掛齒。」
  
  好歹再寒暄了兩句,宋陽和瓷娃娃告辭離開,傅程打算再安排軍馬相送,可瓷娃娃卻說想要趁著夜色清涼去走一走,這次傅程沒廢話,直接解下自己的戰刀雙手奉送:「今晚城中有些混亂,兩位帶上這把佩刀,遇到兵馬盤查,亮刀便可暢行無阻。」
  
  臨行前,瓷娃娃又托請傅程派人趕赴驛館傳話保平安,謝門走狗之間有隱秘暗語,外人不得而知,只要鎮慶校尉把謝孜濯說的那句『怪話』帶到,齊尚巴夏便知他們平安無事。
     
  夜色果然是清涼的。
  
  鎮慶入主後全城宵禁,沒有人敢在這個時候出門,紅瑤小城一片寂靜,偶爾會有巡邏軍馬攔路盤查,正如傅程所言,宋陽只需把手中戰刀一揚,對方立刻躬身施禮讓開道路。
  
  謝孜濯一如既往的平靜,從目光到表情再到腳步,甚至她隨口哼起的那支不知名的調子,明明是歡快音色,可落在宋陽耳中,仍舊是淡淡的、漠漠的、只能用冰涼來形容的平靜。
  
  她走得很慢,宋陽不催促,與她並肩而行。
  
  如此走了良久,距離驛館已經不算太遠了,謝孜濯忽然站住了腳步,側頭不知在看著什麼,宋陽順著她的目光望過去,路旁有一戶人家,看宅院規模應該是小康,大門兩側還擺放了一對石頭獅子,體型很小但雕工精細栩栩如生,兩頭獅子一開口一閉口,取得是吐納之意。瓷娃娃停步就是在打量它們。
  
  宋陽不覺得一對石獅子能有什麼奇怪,問她:「怎了?」
  
  謝孜濯指向其中一隻,問了個莫名其妙的問題:「它有多重?」說著,她居然走上前伸出雙手抱住了石獅,隨即全身用力……獅子紋絲不動。
  
  不到二尺的小石獅,個子雖然玲瓏但畢竟是上好石料雕成的,憑著瓷娃娃的力氣,想要撼動它可全沒機會。
  
  謝孜濯用力之下,憋得臉頰都有些發紅,努力幾次後終於放棄,轉回頭望向宋陽:「你來。」
  
  宋陽走上前一隻手就把石獅子抓了起來,按照前生的度量計算,這頭石獅子百來斤總是有的,對普通人足夠沉重了,但是對於十六七歲就背著龍雀滿世界跑的宋陽而言算不得什麼。
  
  宋陽掂量著獅子,對謝孜濯笑道:「不算輕了,肯定比你重。」
  
  謝孜濯又問:「你能把它扔多高?」
  
  說著,瓷娃娃雙手向上虛拋,為了配合動作,身體還跟著小小地跳了下,親力親為地給宋陽比劃了個『往天上拋』的姿勢:「把它向高處拋…不光扔上去就算了,還得穩穩接住才行。」
  
  宋陽終於懵了:「啥意思?」
  
  「先扔上去再說。」少有的,瓷娃娃的眼睛裡盼望滿滿。
  
  宋陽痛快點頭,深深吸了一口氣,在瓷娃娃『小心不要扭到腰』的囑咐聲中,龍雀轉霸道內勁奔湧而起,『呼』的一串破空聲驚動夏夜,石獅子一路翻滾直衝半空!
  
  瓷娃娃輕輕的一聲歡呼,跟著又急忙叮囑:「別勉強,接不住就算了,千萬不可受傷……」

  光扔上去不算完,還得穩穩接住,宋陽不逞強,但自忖接下來也不是太大問題,內勁層層運轉,待石獅落下,搶上幾步伸手抱住獅頭一牽,先將大石塊的下墜勢頭引成橫飛之力,旋即身體急速打轉,很快卸去巨力,穩穩站在了原地。
  
  雖然不是什麼高深本事,不過這手雜耍玩得還是很好看,宋陽自己挺得意,把完好無損地石獅放回原處,又雙掌合十對著大門拜了拜,請恕唐突之罪,隨即回頭對瓷娃娃笑道:「怎麼樣,還要我做啥?」
  
  瓷娃娃的眼睛亮晶晶的,越走越近,幾乎走到了宋陽懷裡,跟著用力一跳,身體打橫躍起。
  
  這樣的姿勢,宋陽要不去接,瓷娃娃非得摔碎在地上不可,宋陽急忙雙臂前探把她橫抱接住,驚笑道:「這是什麼儀式?」
  
  不等宋陽把她放下,瓷娃娃就認真道:「扔我,越高越好。」
  
  宋陽嚇了一跳,恍惚中算是明白了,剛才謝孜濯讓自己拋石獅子算是實彈演習,現在扔她自己就是來真的了。
  
  看著宋陽一臉驚愕表情,謝孜濯忽然笑了:「幾年裡,今天是第二次真正開心,想玩、想飛…就扔一下,一下子就好……拜託你。」
  
  宋陽無奈:「你這娛樂方式…沒把子力氣還真不成。」說完想了想,又笑道:「不保證能接得住啊!」
  
  謝孜濯笑容更盛,嘴巴動了動,還不等她說什麼,陽伢子倏地喝了聲:「去吧!」
  
  瓷娃娃如願以償,一飛衝天。
  
  驚叫……並無倉皇恐懼,反而充滿歡愉,像極了前生裡我們坐著雲霄飛車在半空闖蕩時的快樂聲音!不過短短片刻,卻足以耗去無量激動吧!
  
  驚叫轉眼變成了清脆歡笑,隨著她身形起落,動聽笑聲由近及遠,又復從天而降,宋陽不敢絲毫大意,看得準站得穩,把天上掉下來的妹妹接入雙臂。
  
  笑靨如花。可她一眨眼睛,卻滾下了兩行淚水,燙過的笑臉更顯嬌豔了。
  
  一雙冰涼小手攬住宋陽的脖子,瓷娃娃不管眼淚、不肯下地,只顧著耍賴:「剛才沒準備好,不能算,再一次。」
  
  再一次就再一次吧,扔瓷娃娃感覺比扔石獅子好多了……這次沒了驚叫,從頭到尾的咯咯笑聲,再落回雙臂時,眼淚早就不知道被甩到那層雲彩上去了,謝孜濯眸子程亮,大搖其頭:「好像飛得沒有石獅子高,還是不能算……最後一次。」
  
  宋陽乾脆不計較,笑道:「想扔幾次扔幾次,哥們累死拉倒。」
  
  歡笑依舊,可不久之後,宋陽剛剛又一次把她接住,周圍驀然喊殺聲大作,數百軍馬洶湧而至,另有一批真正的高手,仿若陰靈般自長街兩側的屋頂現身,縱躍無聲落足奇快,向著兩人所在之處掩殺過來。宋陽五感鋒銳,本來早就能察覺,但他的心思全放在『接住瓷娃娃』上,以致一時失察。
  
  對方來得奇快,宋陽想都不想,雙臂一擺把瓷娃娃從懷抱變作背負,同時縱聲長嘯,向城內鎮慶大營示警、求援,不過嘯聲剛起,一個熟悉的聲音就從不遠處大吼打斷:「收陣,自己人!」
  
  吼喝的是大宗師羅冠,掩殺而至的南理使團護衛,屋頂上的高手也都是自家人,齊尚巴夏、小婉南榮一眾……
  
  宋陽和謝孜濯夜中散步,走得緩慢異常,鎮慶營早都得了主官號令,從驛館撤兵,不再針對南理使節。
  
  齊尚等人得了瓷娃娃的暗語傳話,得知兩位首領無恙,可左等右等,還不見兩人回來,心裡總難免不安,就到驛站門口相迎,哪想到一抬眼,正看到『一飛衝天』,隔著兩條街,他望不見宋陽,但能清清楚楚看到謝孜濯被人扔上了半空,這還如何得了,齊尚只道主人遇險,立刻招呼大隊人馬衝殺過來,其間眾人又目睹過瓷娃娃幾起幾落,更加驚疑不定,隨著小姐起起落落,『七上八下』的心也跟著一起七上八下,總算名副其實了……
  
  饒是齊尚一貫廢話連篇,在看清真相後也不知道該說點啥,滿臉無奈,只剩來回甩手的份,嘴巴動了半天才對宋陽擠出來一句:「別說,你扔得還真高。」

  數百人啼笑皆非,沒人過來再多說什麼,全都當成路過,又低著頭往回走,宋陽訕訕也想跟著大夥一起回去,不料耳旁忽然響起一個聲音:「不忙回去,我還有事情求你。」
  
  宋陽這才想起來,自己還背了個瓷娃娃,她一點沒有要下來的意思。很快長街重新寂靜,謝孜濯再度開口:「還記得我在燕子坪時被雲頂活佛誤認做公主,一度被他抓走。他出逃時跑得很快,我被他拉著,眼中一切都飛般後掠、耳中只有呼呼的風向……其實感覺蠻好的,你跑得也很快吧?」
  
  「留下我就是這事?」宋陽看出來了,謝家小姐今天的興致不是一般的好:「我跑得不慢,不過和雲頂上師沒得比,羅冠打我跟玩似的,雲頂打大宗師跟玩似的,怎麼比。」
  
  「我見過你的身法…」說到這裡,瓷娃娃好像想到了什麼,眉心微微一蹙,輕聲嘆了口氣,放開雙臂從宋陽背上跳回地面:「本想求你再帶我跑一跑的,不過…好像是把你當成了馬匹,不太好,算了吧。」
  
  扔都扔了,再背著小妞跑幾圈宋陽也不當回事,難得她會開心,搖著頭笑道:「無妨,你想跑我就帶你。」
  
  「終歸不妥的,算了,已經很高興了。」瓷娃娃很堅決,她想瘋了似的玩耍,但不容降低宋陽的身份吧。宋陽笑了笑,就此岔開話題:「只為拉住了一個造反的鎮慶營,就值得你如此開心麼?」
  
  瓷娃娃點頭,回答得很認真:「自從兩雙父母離我而去,這是我唯一做出的一件有用的事情。」
  
  傅程造反救父,本來和瓷娃娃沒有一點關係,不過如果少了太守府中那番密談,鎮慶就只有全軍覆滅一個下場,傷不了大燕分毫,倒不是瓷娃娃或者宋陽救下了這支叛軍,但至少,鎮慶今後的方略初定,有了給景泰找麻煩的機會。
  
  瓷娃娃的開心,僅僅是因為這個『給景泰找麻煩的機會』。
  
  被扔了幾次,宋陽不覺得什麼,瓷娃娃卻有些疲憊了,不想在走路,坐在了路邊石臺上,她自己不嫌石面醃臢,但卻把隨身的帕子鋪在身邊,為宋陽清座。
  
  這種小事,宋陽不會去矯情,捱著她身邊坐下:「那本《雙刃》,是你杜撰的吧?」
  
  「我就知道,騙得過傅程卻瞞不過你的,根本沒有那本書的。」瓷娃娃笑了,從頭開始說起:「睛城裡發生的事情,逃不過我們的耳目,第二場大火之後,數不清的瀆職官員、縱火疑犯被抓,接連幾個月裡,每天都有人因此被處以極刑。但是到我們離開燕子坪、準備出訪的時候,景泰就收手、不再殺人了。」
  
  瓷娃娃蜷起雙腿,手扶雙膝再把下頜墊到手上,一下子,精緻少女蜷成了小小的一團:再開口時話題換到了景泰身上:「兩三百年也未必出一個的殘暴皇帝,不過他做事有自己的一套法子,瘋狂時固然昏庸,可平時,也並非沒有一點分寸的。」
  
  這世上還活著的、對謝孜濯而言最最『重要』的人,就是景泰了……如海深仇,讓她時時刻刻都在注意著對方、所有有關景泰的消息,瓷娃娃都會認真閱讀,毫不吝惜心力與精力去分析、去瞭解,或許她不覺得自己有資格成為獵人,但這頭猛獸就是她的獵物。
  
  比起宋陽等人,謝孜濯對景泰的確要更瞭解得多:「被他殺掉的就不說了,不過留下性命的官員,只要不沒有忤逆之言再去觸怒他,一般而言,關押上幾個月後會流放邊疆,等到了地方,總會出現些意料之外的契機,只要把握住就能翻身,重新得到朝廷賞識……經過這一場折騰,重獲重用罪員,自然心懷感激、幹活時加倍小心謹慎。」
  
  說到這裡,宋陽就大概明白了。
  
  「劉大人既然沒被處死,多半就不會被殺了。是傅程不瞭解景泰做事的法子,還道乾爹義父下獄,今生再無機會了。不過我犯不著和傅程講清楚這些,有人造景泰的反,我笑都來不及的……」說著,瓷娃娃又笑了,今天她露出的笑容,恐怕比起前幾年加起來都要更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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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朔時月 第十章 悟性

笑了片刻,瓷娃娃繼續道:「還有…救人時間上也有水分的。既然景泰無意再殺姓劉的,從牢中救人便容易了許多,具體還得看帛先生的手段,我說不太好的,但是我自己估量著…如果謝門走狗全力施為,短則十幾天多則兩個月,總會成功的,至多至多,到中秋時節,劉大人就能逃出生天。」

「可是剛剛見面、看傅程的樣子,有決心卻沒信心,敢拚出一身剮,但只求義父平安卻壓根沒去想把皇帝拉下馬,以他的心境,要是知道義父沒事或者很快就能被救出來,怕是立刻就會縮回去了,遣散全營兵馬,自己隱姓埋名一溜煙似的逃掉……所以我要拖了他一個『一年之期』,至少在真正父子團聚前,他不能散了本錢,還得撐著、忍著。」

「另外,把事情拖到一年以後,對我們也有好處,謝門走狗的確能救人,可也得承擔風險、動用資源,終歸是件麻煩事…這一年裡,如果傅程幹的有聲有色,像是那麼回事,這筆買賣便可以做,我一定請帛先生出手;可如果傅程連幾個月都撐不住,早早就被燕軍撲滅,那我又何必幫他,就讓劉大人隨著景泰的安排去走吧,與我們無關了。」

「至於那本『雙刃』,算是給他畫個餅,讓他覺得有些盼頭。傅程只道義父有大才幹,只等老頭子一到,大事業就有了機會。有了這個念頭,他心裡就會真的盤算『造反』。這件事不太好說清楚的…」瓷娃娃蹙眉、措辭:「我的意思是,傅程心裡想著『等父子團聚了我們就隱姓埋名逃亡去』;和他想著『乾爹一到,我便有雄圖霸業可期』,兩個心底的想法不同,他這一年裡領兵作戰的目的、方法也會大相逕庭,前者肯定沒什麼意思,後者才算得是真正造反了吧。」

謝孜濯大概是把自己的意思說出來了,也不管身邊人能不能聽懂,長長呼出一口悶氣,美目流轉望向宋陽:「你也很好,真的很好。傅程已經造反,不管用騙的還是逼著,讓他在乾脆些向前跳都不是什麼難事,最讓我頭疼的是,他們怎麼才能不會立刻就完蛋。」

宋陽恩了一聲:「所以你就把這事扔給我了。」

「一而三、三而一,當真說得很好,我聽著都有些動心來著。」瓷娃娃說得很用力,彷彿不如此就不足以表示出她對他的肯定:「其實我本來不太看好傅程的,不過等你說完,我便覺得他們或許真有希望做成些事情,謝門走狗不妨再多投些本錢,這才有了最後的軍餉、探哨的支援。」

瓷娃娃興致很高,甚至不用宋陽追問什麼,她就主動開口解釋:「軍餉和探哨也不是白給的,先說銀錢,鎮慶不是盲目起兵,暫時裡不會缺餉少糧,如果以後被燕兵剿滅就更不用說了,他們會用錢,多半會是這樣一種狀況:發展壯大,要徵兆壯丁、添置鎧甲、增加軍費開支…這個錢再多,我也願意花!更重要的…」她的眸子亮了:「鎮慶越發展,就越得用錢,他們越用錢,便越離不開我們。」

「再說哨探,父親一生都在織網,他死了,網破了,不過好歹這張網還是在的,帛先生接下後修修補補,勉強還能運轉起來……我送給傅程一雙眼睛、一對耳朵,開始他不會覺得什麼,但這套眼耳越敏銳,他也就會越依賴,漸漸放棄自己的眼睛耳朵,或許有天,一旦沒了我們他們就會變成瞎子、聾子,變得寸步難行呢?」

「我也不知道自己的想法能不能成,不過銀子和探子這兩項,既是個支援,也是想把鎮慶抓在我們手中。當然,鎮慶有發展的可能,我才會想去抓住他們,在你『開導』傅程之前,我都沒去想這些。」

宋陽忽然覺得,自己好像不認識瓷娃娃似的,不管她的那些小小算計,到底能不能有效,可至少她做的每件事,背後都藏了個目的,至少對她心中深處最最根本的那個願望有益無害……這樣的女子,不由得宋陽不對她另眼相看,一邊重新打量著謝孜濯,他問道:「這些都是誰教你的?」

謝孜濯搖頭:「沒人教,或許…天生的吧。之前傅程對我說『虎父無犬女』,我沒說什麼,可是心裡很得意呵。」說著,她翹起一根手指,指了指宋陽:「別不信,照我看,你也是因為傳承了付丞相的血脈,才會如此……如此神奇,或許不全是,不過多少也會有些關係。」

話題從造反、算計硬生生轉到『遺傳學』上去,宋陽笑了笑,不置可否:「那傅程的爹,是什麼樣的人?」

「傅程的親爹,死得很冤枉。被自家元帥殺頭祭旗的將領,又是受冤而死的,就只有一種情況:胸懷大才,功高震主。算起來,傅程也是將門虎子…你覺得他怎樣?」

「一開始小看他了。」

瓷娃娃饒有興趣:「怎麼說?」

這次宋陽想了想才開口:「娃娃初學數術,大家以前什麼都不懂,在學習之後才曉得,原來壹加壹等於二,可到這個時候,就能看出娃娃的資質了……聰明的孩子不用再教就能知道,二減一得一,甚至還能想到一加二等於三。但笨蛋娃娃就領悟不到,非得要先生教過才能明白。」

瓷娃娃聽得直皺眉,無奈笑道:「你這個例子舉的…什麼跟什麼啊。」

「剛見面的時候,傅程搖擺不定,全沒主意的樣子,不覺得他能有什麼作為,但是聊得多了些就發現,他的腦筋其實不錯。只說兩處吧,一是我提出對付教法寺的主意後,他立刻就理清了整件事的脈絡;再就是弄清燕頂與景泰的關係之後,他很快便明白『對方不知道我知道他們的關係』這重關竅。」

不知不覺裡,又把講道理變成了繞口令,宋陽也一個勁地皺眉頭:「我的意思是,造反這件事,傅程以前從未做過、甚至連想都沒想過,所以一上來心思不整、陣腳慌亂,看上去十足白癡,但他不是笨人,只等踏實下來,真正認頭去看清週遭的情勢,便會漸入佳境了。他以前就是那個沒學過數術的娃子,從未接觸過這個行當,所以落在你我眼中,他連一加一都不會,當真笨的可以。可是在教會他這道題之後,他自己就會做去解下一題了,殊為難得,他不笨,只是對要做之事感覺陌生、不知該如何下手罷了。」

平時宋陽不是個喜歡囉嗦的人,但他從不怕囉嗦,只要能把事情講清楚就好,此刻好歹算是把自己的道理講完,轉頭一看瓷娃娃,卻意外發現她的眼圈紅了,目中一片水色,淚水盈盈欲落。

宋陽心裡微微一緊,放輕了聲音:「怎了?」

「聽你講道理,忽然有些睏倦,想打個哈欠又覺得太失禮,所以咬著牙沒張嘴…不過眼淚還是被趕出來了。」

瓷娃娃實話實說,宋陽愕然無以對。

謝孜濯沒注意他的神情,又把話題兜轉回去:「所以說傅程也是『虎父無犬子』了?大家都是虎父無犬子,那景泰呢?他的瘋勁從哪來的…國師也好、先帝也罷,可都不是瘋子。」

「說不定從他媽那傳來的。」宋陽隨口回應。

瓷娃娃的眼睛亮了,像極了在封邑時候聽說『棠笛』要來小鎮開店時的精神模樣:「景泰的娘是瘋子?這個以前還真沒想到過……」

宋陽又不知道該說點什麼了,所幸瓷娃娃只『八卦』了一下下,就再換話題:「在太守府裡,你讓傅程殺光教法寺的時候,我見你深深皺眉,是因為累及無辜於心不忍麼?」

說完,不等宋陽回應,她又急急忙忙地補充了句:「你別誤會,我沒別的意思,就是想…想多問一問,要是不想答就不用說話。」

「殺人的主意是我出的,現在又去忌諱此事,不嫌太矯情了麼。」宋陽搖了搖頭:「皺眉是因為心裡不痛快,沒什麼特殊的原因,我自己懶得琢磨,也不想去追究…那年邊關澇疫、一品擂當夜爆亂、睛城先後兩場大火…死的人算不過來,我也根本不會去算,自從我大概知道仇人是誰就知道會這樣了。」仇人不是隔壁村的阿三、鄰近鎮上的老五,今生宋陽必殺的兩個人是這個世界中的巔峰人物,只憑燕頂、景泰兩個人的權位,便註定了要報仇一定會填進無數人命。

話說完宋陽才想起來一件事,語氣略顯納悶:「我記得和傅程說到教法寺時,你靠在椅子上閉目小睡,還能看到我皺眉?」

謝孜濯微笑:「閉目不假,不過眼皮留了一條縫,專門用來看你的。」說著,她閉上眼睛,同時把臉龐向宋陽靠得進了些,又揚起下頜:「就是這樣子。」

果然,瓷娃娃給自己的目光留了一道縫隙,旁人不仔細觀察還真留意不到。

瓷娃娃重新張開眼睛,不再『偷偷摸摸』,很仔細的望著宋陽:「我喜歡看你,從你的臉上去找…你的眼睛像付大人,嘴巴像付夫人。」

「剛才說過,因為拉到了一支叛軍,今天是我這幾年裡第二次開心高興,上一次打從心裡覺得歡喜,還是十停關郊外,你我初見。」說到這裡,她的目光從宋陽臉上挪開,靜靜望向地面:「那些我以為能陪我一輩子的親人,全都死了;可沒想到的我以為早都死去的人居然還活著…十足意外,也十足地歡喜,付四還在。」

「那時你說的話我都記得,你說你死而重活,已經變成了另一個人,再不是付老四。當時我暗想,付大人聽了這句話一定會不開心吧…可我無所謂的,你認不認自己是付四都沒關係,在我眼裡你就是付四、付彌人…你還活著,在這世上我便還有親人。」

瓷娃娃沈默了一陣,終於又笑了起來,再度望向宋陽,重複道:「你活著,我便還有親人。所以我喜歡看你,也喜歡和你說話,只是在封邑的時候,公主、郡主都在……我的意思是,她們都很好,我不想讓她們想得太多。」

說著,瓷娃娃伸手,去撫摸宋陽的臉龐,不嫌唐突,動作輕而又輕,一如初見時,彷彿自己稍一用力,他就會如氣泡般破碎不見了。

黎明時分,紅瑤軍鼓震天,鎮慶全軍集結城關,傅程忙碌一夜諸般準備妥當,激昂通告『教法寺之禍』,大營為護法揭竿而反,願者追隨,想要離開者發放路資絕不強留,又過一陣軍中放飛信雀,傳告天下紅城之事。

待清晨過後大軍開拔,就此撤出紅瑤城,轉眼走了個乾淨。

南理使團完好無損,幾位首腦商量了下,都覺得留在紅瑤不妥。

按道理講,紅瑤出了一場兵變,現在叛軍離去,外國使團應該停留原地,等待燕國官吏來接應後再啟程,不過宋陽以己度人,如果他和景泰易地而處,眼前大好機會,派兵過來直接把南理使團屠了,然後把罪過往叛軍身上一推,燕朝廷完全能對百姓交代的過去,景泰又能出口惡氣,南理只有吃啞巴虧的份……這樣的機會,還是別給景泰那個瘋子得好,反正使節隨身帶了國書與通關印鑑,乾脆也不等燕吏,直接啟程,趕赴下一座大城,先離開這座是非之地再說。

四天之後,傍晚時分,景泰剛用過晚膳,正在書房裡和小蟲子說笑閒聊,當朝重臣溫錦遷忽然趕來求見,把鎮慶叛逆之事呈上。

剛聽到一半,景泰就笑了:「南理使團還留在紅瑤麼?好機會……」

溫錦遷小心翼翼地搖頭:「轉天清早,使團就自行啟程,現在已經走過三城。」

至少有三座大城的燕民都知道南理使團還在,想屠滅嫁禍的辦法自然也就行不通了,景泰聳了聳肩膀,有些失望的樣子,喃喃嘟囔了句『南理人倒不傻』,跟著對溫錦遷擺手道:「繼續講。」

等大臣將有關紅瑤遇襲、教法寺僧眾慘死、鎮慶舉起『護法』義旗等等所有消息盡數說過,景泰皇帝挑起了一根眉毛:「他們打出的旗號,當真是護法?」說著,他又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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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9 00:53:28
第四卷 朔時月 第十一章 本分

     皇帝是個什麼樣的人,自家的臣子最清楚。

 朝堂上下,無論官職大小、權位高低,在單獨面對景泰的時候,心裡多多少少都會有些不安,唯獨溫錦遷是個例外……他當然不會主動去招惹這個瘋子,但同樣的,他也不覺得景泰有那麼可怕。

     溫錦遷本是昭文館學士,官位不高不低,手中也不存太重的權力,直到付家倒臺後,他才開始嶄露頭角,不是他想要藉機出頭,而是被景泰皇帝硬生生地提拔起來的,與他同期崛起的,還有另外幾位大臣,但是幾年下來,其他人都已經不知所蹤了,唯獨溫大人的官越做越順,短短幾年裡,他已經做到中書令高位。

     有人暗中傳言,莫看老溫現在得意,說不定又是一個付潛訓。對此溫大人只是一笑了之,自家事自己知,他絕不會落得付丞相那樣的下場,自己和付大人不一樣、和滿朝的大人都不一樣,因為他明白一個道理……不論再大的官,說穿了,一份工作罷了。

     中書令和店小二其實是一樣的,大家都是給老闆幹活的。

     店小二如果總惦記著掌櫃的錢匣子,會被掃地出門;中書令若是總想著皇帝的東西,下場怕是會更慘吧。兩份工作,當真沒有區別的,如果非要找出一點不同,僅在於。店小二的老闆只有一片店面、一個錢匣。

     而中書令的上司,坐擁天下一切……這就是真正的關鍵所在了!

     從荒漠裡的一塊石頭到朝堂上的重臣,大燕境內所有所有的一切,統統都是景泰的。
舉個最簡單的例子吧,科舉。

     從朝廷角度。科舉為國家選拔人才,不停提供新鮮血液;從考生來看,這是改變身份、一躍龍門的大好出路;且這套制度大大刺激了民間『讀書』之風。不論從哪個角度去想,科舉都是利國利民的大好事,否則也不會從大洪朝開始一直沿襲到現在。

     科考之中同期貢生彼此間會多有聯繫。把一份交情落在貧賤時。將來大家都當了官,彼此會有個照應,『同科』之誼是官場中的一份重要關係,這才有了『天星榜』一說,指的是同榜出來的學子,日後都得做高官大吏,這其中自然不可能所有人都是將相之才,不外大家走得更近、彼此更照顧。漸漸凝成了一股繩、結成不錯的勢力;
     
     另一重更重要些,中榜考生會被拜會主試考官、奉其為師,這是自古便約定俗成的規矩。考生固然有抱大腿之嫌,但對考官而言。何嘗又不是個豐滿羽翼、發展勢力的好機會。

     當初付大人就一手把持科考,嚴查造假舞弊,對有才但無錢的學生還會特別關照,落了個廉相尊師的好名聲,也只有內行才曉得,付丞相圖得根本不是錢,而是人。

     可是考生也好,考官也好,不知是故意還是疏忽,大家都忽略了一件事:天下是皇帝的,所有的考生、所有的官自然也都是皇帝的。

     你用皇帝賜下去的官來編結自己的勢力,又和店小二從偷掌櫃的錢有什麼區別?
所以溫錦遷把手揣在兜裡,從來不會伸出去,就是那個道理,所有一切都是皇帝的,不管他拿什麼,歸根結底都是偷了萬歲的東西。

     或許皇帝不說什麼,但他把事情看在了眼中、落在了心裡。

     付大人曾是當朝丞相,溫錦遷在他麾下為官,自然也有過不少接觸,以溫大人對他的瞭解,姓付的絕不是笨蛋,正相反,丞相精明多竅,是一等一的聰明人,溫錦遷自忖遠遠比不得他,是以一度有些疑惑,連自己都能明白的道理,丞相怎麼會想不通?

     直到後來,溫錦遷做了中書令,位置不同、眼界也變得更加高遠,才大概想明白:丞相不傻,只是低估了皇帝

     付大人不是從本朝才開始做官的,在上一位皇帝駕前,便已經身居丞相高位,權力場中有進無退,他已經走上來了,想要在全身而退又談何容易?所以丞相一直在努力維持一個局面,把自己的力量控制在一個平衡上:既不會威脅到皇帝,又能讓景泰心存忌憚,不敢輕易剷除……可是付大人眼中的『平衡』,在皇帝看來卻只有:三天。

     三天工夫,付家被連根拔起。

     景泰剪除三大重臣,譚歸德是怪病、權力漸漸瓦解;謝指揮使是暴斃,繼而取消常廷衛編制;就只有對付付丞相的手段最為激烈,毫無徵兆中聖旨頒佈,朝野引發劇烈震盪,可是這份『震盪』比起想像中,卻還是輕得太多太多了……沒人能明白景泰究竟是如何做的,竟然能保住大局穩定,或許是神佛保佑?對此溫錦遷無意追究,也不敢追究,他只明白一點就足夠了:老闆兇猛,想長長久久地把這份工做下去,『本分』兩個字尤其重要。

     所以溫錦遷很本分,所以溫錦遷的官越做越順。而盡本分並非畏首畏尾,恰恰相反,該說的他一定要說,不管皇帝是不是愛聽,他覺得,自己掙得就是這份錢。

今天萬歲很反常。

     以他平時的脾氣,一點小事都會有人頭落地,這次一座大營反了,他竟笑起個沒完。溫錦遷只當沒看到萬歲的笑容,神情沉重道:「萬餘叛軍不足為患,但『護法』之名殊為可慮。尤其國師懷莫測之心……」

     佛主與人皇對立,此事天下皆知,在大燕朝堂上則是個大大的忌諱,沒人敢向景泰多嘴,但溫錦遷『本分』,既然涉及到國師他就要說,皇帝不愛聽也沒辦法。為此以前也挨過不少訓斥,不過也只是訓斥而已。

     出乎意料的,這次皇帝沒有發怒,反而笑容更加歡暢了:「錦遷,想不想立功?」

     溫錦遷肅容應道:「為吾皇分憂本是臣子分內之事……」

     不等他說完。景泰就不耐煩地揮手:「這裡不是說漂亮話的地方,直接說,想還是不想。」

     「想。」溫錦遷回答得挺實在。

     景泰哈哈一笑:「那就成了。明日朝議時,朕委任你為欽差,趕赴西南調運兵馬。替朕追剿逆匪。」

     溫錦遷嚇了一跳。他是地地道道的文臣,對兵家事幾乎一竅不通,這皇帝得昏庸成什麼樣子,才會棄無數上將不用,派他出去打仗。

     景泰則好整以暇,繼續搖頭道:「不用擔心,朕說讓你立功,你就一定會立功!到時候小蟲子會和你聯絡。那時自然就明白了。」

     溫錦遷的眼睛瞪得更大了,聽皇帝的意思,表面調運兵馬的欽差是自己。但暗中有所動作的則是那個小娃娃太監,一位文臣。一個太監聯手平逆?這哪是打仗,乾脆是胡鬧。

     溫錦遷深吸了一口氣,壓下心中的驚疑,站在原地不肯退下:「吾皇恕罪,臣想不通。」

     別人得了這個差事,不論文臣武將都會大喜過望,先不說雙方實力差距懸殊,真打起來勝算極高,就算找不到人也沒關係,山高皇帝遠,功勞還不是隨便下面怎麼來報。

     一定要『守本分』,領差便要辦差,寧可把醜話說在前面。

     對於大臣的質疑,景泰全無火氣,笑呵呵的說道:「不用想通,朕怎麼說你就怎麼辦,等到了西南,著各州兵馬待命,然後你就沒事了,帶著老婆兒子四處轉一轉,朕知道你祖上也是西南人士,借這個機會回老家看看也不錯,有州官給你送禮物就儘管收下,這次朕不追究。」

     「就當出遊,踏實去玩吧。等時機到時,小蟲子會把叛軍的藏身之處告之於你,你就命附近兵馬趕過去剿滅叛軍便是了。放一百二十個心,那時候叛軍首腦已死,只剩一盤散沙,這是必勝一仗!你只消記得一件事:平叛是你一個人的功勞,一個人的辛苦,和小蟲子沒有一星半點的關係,他從未離開過睛城。」說著,景泰靠回椅背,舒舒服服地喝了口茶:「這幾年你跟在朕身邊,辛苦不說,還提心吊膽,朕看得見,你當得這場功勞。」

     話說到這個份上,溫錦遷又哪還能不明白,對平叛一事皇帝心中已經有了十足把握,派他去做欽差,乾脆就是白白賞賜一份大功勛,用以犒勞自己的『本分』。

     溫錦遷不再多問,跪拜於地,大聲謝恩。

     景泰則把話鋒一轉:「嵐源的案子,瞭解了麼?」

     後者恭聲回應:「已經按照陛下的吩咐去處理,不日將落案終結。」

     溫錦遷回答過皇帝的問題,不料景泰忽然又搖起了頭:「不可結案,所有牽涉此案之人,不論主從,統統要嚴加治罪!」

     嵐源是大燕東北沿海一縣,因為靠海,當地私鹽氾濫,鹽梟與官吏勾結靠販賣私鹽謀取暴利,前不久剛剛被查處。這樁案子牽連不小落罪者眾多,不過景泰已經定下了調子,只追元兇不問從者,算是寬大處理了。不料此刻皇帝又推翻前議、大開殺戒。

     溫錦遷沉聲提醒:「涉案者眾,逾千人之數。」

     「讓你嚴查就要嚴查,不用廢話了。」雖然一直在笑,雖然有把握立刻撲滅叛軍,雖然這這次反叛更向天下人證實了『國師與皇帝勢不兩立』,但當皇帝的,聽說自家軍隊造反,又豈能真正開心?萬歲爺不開心的時候,總是要殺人的,而且只殺這點人,景泰還嫌不夠,低下頭又想了想:「還有……鎮慶營的家眷,你覺得怎麼樣?」這種事本來不在溫錦遷職責之下,不過景泰也沒打算讓他去執行什麼,只是問問他的看法。

     皇帝的意思很明白,不管打不打打得到叛軍,都要給叛軍的親族落罪。溫錦遷立刻搖頭:「亂世當用重典,可如今大燕欣欣向榮,不過小小一股叛軍,陛下又對平逆之事胸有成竹,不宜大興株連。」

     景泰顯得有些躊躇,國師臨行前曾認真囑咐,要他收斂些殺性,哪怕先忍一忍,等國師回來後再幫他殺……猶豫了片刻,他又道:「或者畫到槓槓,比如仁勇校尉之上的家屬?咳,算了,不問你了,下去吧。

     另外在告訴外面的內臣,著他們去把諸葛小玉找來,朕要見他。」

     溫錦遷施禮、告退,沒想到剛退到門口,景泰突然又一拍桌子:「對了,你老婆!」

     溫錦遷大吃一驚,全然不清楚正琢磨該如何殺人的皇帝為何會提到『你老婆』,而景泰又笑了起來:「剛才說讓你帶老婆孩子去西南遊玩…是朕糊塗了,欽差出巡是辦公事,不能帶家眷的,不過帶上孩子們無妨,他們也都是咱們大燕的官,你家夫人嘛,帶著就不太像話了,不用懊惱,朕再幫你找機會。」

     溫錦遷這才明白,陛下腦中的念頭晃來晃去,沒人知道他此刻正想些什麼……大臣退下之後,景泰轉目望向了小蟲子,笑容醜陋,目光卻是親切的:「要辛苦你一趟了,能曉得自己要做什麼麼?」

     小蟲子滿臉的興奮,算算年紀,一品擂之前,他頂替前任小豆子的時候剛剛十歲,如今已經滿十三,正是少年豪情的年歲,巴不得能出去做些了不起的事情,聞言立刻點頭:「鎮慶挑著『護法』的旗號,自以為得計,其實是自尋死路。我帶師父留下的信物趕赴西南,請當地須彌院的師兄出面聯絡反賊,他們不知道萬歲和師父的關係,一定會接受雷音台一脈的示好,布下口袋把首腦一網打盡,剩下的無主叛兵,就交給溫大人處理。」

     小蟲子聰明,一下子把事情的關鍵講出來,景泰點頭笑道:「不錯,不過你要記得,你只是替國師去傳話,具體怎麼佈局、如何緝拿叛賊頭目這些事情,你不要參與…莫誤會,不是信不過你,他們武人耍刀弄槍,多少會有些危險,我可不想你受傷。再就是,你還要請師兄們幫忙,一定要逼問出一樁口供。」

     說到這裡,景泰估計停頓片刻,小蟲子響亮回答:「我曉得,要問出叛軍藏身之地,以便我軍圍剿。」

     景泰咳了一聲,搖頭而笑:「廢話,這個還用說麼?」視人命如草芥的景泰,對自己人時卻寬厚得很,也不去為難小蟲子,直接給出答案:「鎮慶的護法之旗純粹狗屁,朕要弄清楚,他們到底為何造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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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9 00:53:53
第四卷 朔時月 第十二章 責罰

  諸葛小玉得知鎮慶營造反的時候,正在常廷衛衙門中吃晚飯,聞訊後放下飯碗就往皇宮跑,可他還是晚到半步,來到宮門前才知道,中書令溫大人已經去見駕了。
  
  當時諸葛小玉在皇宮門前靜立片刻,轉身離開了,他沒再回衙門,而是直接回到家裡……幾個小娃開心得很,已經懂事的大公子似模似樣地對父親施禮,其他娃娃乾脆直接問出來:「阿爹怎麼回來的這麼早?」
  
  平日裡諸葛大人公務繁忙,十天裡有四天要深夜回府,另外六天乾脆住在衙門,像今天剛剛晚飯過後就回家,當真新鮮得很了。
  
  他對娃娃們笑了笑:「回來看看,你們先去玩。」說完,他先去向父母大人請安,說了好一會子話,出來後又罕見地陪著孩子們玩鬧了一陣。諸葛夫人不虞有他,只是笑吟吟地從一旁看著,到天色完全黑下來,諸葛小玉遙遙對著父母的房間一拜,又囑咐娃娃們要聽話,最後對夫人點了點頭,起身上馬離開府邸。
  
  他仍沒回衙門,這次他去了睛城、乃至中土最最繁華的風月之地,無關風月坊。
  
  諸葛小玉已經換下官服,微服便行,一人一騎全不引人注目,可他去的地方…如果宋陽在場多半要狠狠吃上一驚:付黨大本營、李明璣的買賣,漏霜閣。
  
  一如既往,葉非非仍侍立在門口,別家紅閣的門廳丫頭都是十四五歲的少女,葉非非當初也差不多,不過三年過去,身材高挑了不少,眉眼出落得愈發嫵媚、而神情裡那份冷漠卻變得更重,以她的年紀,本不應再做門侍,可惜沒辦法,誰讓她是大家姐的心腹呢。
  
  見諸葛小玉到來,葉非非也略顯吃驚。不過這份驚訝與倉皇、恐懼沒有絲毫關係,倒和諸葛回府時娃娃們的詫異有些相像。看上去諸葛大人是此間的常客,小丫頭的『意外』不過是因為他來得太早了。
  
  葉非非迎了上去:「難得今天特別清閒?」不稱大人、不問安、甚至連個台頭稱呼都沒有,顯然大家熟稔得很。
  
  諸葛小玉沒回答,只是反問:「她在麼?」葉非非點點頭,轉身帶著諸葛走進樓子,穿過門廳時對周圍打出了一個手勢。在他們進去之後,換上另一位小丫鬟做迎門…漏霜閣不是普通的地方,時常會有反賊來往,不過所有同黨都知道這裡的規矩,只要不是葉非非在門口,就算天塌下來,也不能踏進樓中半步。
    
  李明璣是反賊,但不是天天都忙著造反,正相反,一般她都清閒得很,此刻正一邊吃著剛剛上市的頭茬葡萄,一邊和先生算賬。
  
  見諸葛小玉來了,李大家也愣了愣,但沒多說什麼,賬房先生識趣退下,葉非非安排了四樣精緻小菜和一小罈好酒,跟著也退了下去,偌大房間,顯得異常空曠。
  
  全沒有青樓老闆對官面人物的應酬,甚至都沒有說話,直到李明璣倒酒時,諸葛小玉才搖了搖頭:「不喝酒了,待會或會入宮,一身酒氣不妥。」不易察覺的,李明璣輕輕皺了下眉頭…以前他來,有時神情輕鬆有時身體疲憊,但無論如何,都要等公務瞭解後才會到此找她。
  
  這一次,明知可能入宮,卻不在衙門中候命,還要來漏霜閣?
  
  李明璣並未多問,應道:「那你喝果露,我用酒陪。」說著,為他換過飲料,給自己則滿滿斟上一杯酒,舉手、相請、一飲而盡。
  
  兩人隨口閒聊著,完全沒有重點的交談,看上去是一頓悶酒,可要是再仔細觀察,便會發覺他們彼此相對時候,神態和平時大不相同。
  
  或許是職位關係,諸葛小玉一直都是目光陰鷙表情淡漠,彷彿剛從極冷冰原跳出來、身上還隱隱透出些陰寒煞氣;而漏霜閣以冷豔聞名京師,大家姐李明璣更是其翹楚,俏臉蒙霜永遠高高在上的模樣。
  
  可是現在,陰鷙不再冷豔不再,只是兩個普通人,三十幾歲的消瘦男子與年紀相若的漂亮女子相對而坐,目光平和且滿足…如果換個地方,他們像極了一對夫妻。

  三飲過後,李明璣放下了酒杯:「沒有過不去的坎子,我幫你。」
  
  今天的見面,和以往每次都不同,來得這麼早、待會要面聖、再就是他的眼神,雖然平和依舊,但眸子裡的光彩不再,李明璣不知道出了什麼事,不過以她的心機,不難看出他的鬱鬱。
  
  她瞭解諸葛小玉。他是個不肯認輸的人,不到最後決不罷休……真有麻煩他也不會來找自己消愁,只會迎頭而上,除非他遇到過不去的坎子了。
  
  諸葛小玉不置可否,清淡開口:「四天前,西南處一座兵馬大營造反了。」說著,把一塊蜜餞放到李明璣的瓷碟中,隨即話鋒一轉:「三年前九月八暴亂,羅冠叛變、反賊起事,武夷衛事先沒有絲毫察覺,我這個主官就犯下了瀆職之罪;到去年第二場京師大火,任誰都明白那是人禍而非意外天災,武夷衛嚴重失職…兩次大禍,無數官員被落罪,萬歲卻都沒對我嚴苛追責。可是這一次,一座大營造反,我這位密探主官,竟比著普通大臣得到消息一點也不早……」
  
  諸葛小玉抬頭,與李明璣目光相對,對視了好一陣,他才再度開口:「這次,不可能再逃過去了。」
  
  說完,不等李明璣回應,他又岔開了話題:「你可知,有一個人,讓我始終不服氣。」
  
  李明璣輕輕點頭:「當年皇帝駕前毒蛇,常廷衛指揮使謝大人。」
  
  諸葛小玉笑了笑,語氣平靜:「果然,還是你瞭解我多些…自從坐上武夷衛指揮使,我就一直在和那個死人比。人人都說昔年常廷衛刺探天下,有燕人之處便有這條毒蛇的耳目,我不以為然,也不覺得自己的武夷衛比起常廷衛有什麼遜色。可接連幾樁事情下來……如果謝胖子還在,或許一品擂當夜暴亂難以避免,但絕不可能再有第二場大火。至於大營叛亂…以前也不是沒有過類似的事情,卷宗之內記載得明明白白,常廷衛還在時,前後有過三次燕將意圖率兵謀反,每次都一樣的,叛將還在密謀階段、根本沒來得及起兵,就被常廷衛探到風聲,以雷霆手段拿下。」
  
  諸葛小玉一口氣說了許多,最後沉沉一嘆:「這便是差距所在了。」
  
  不論諸葛小玉還是現在的武夷衛,比起當年謝胖子統禦的大燕密探,整整差出了一個天地。諸葛大人心灰意冷,同時也明白,莫說景泰是個殘暴帝王,就算他是一代仁君,也不會再容得自己連續犯出這麼多大錯……自己也就快變成一個死人,由此再沒和那個死人比試的機會了。
  
  「沒什麼特殊事情,只是來看看你。」諸葛放下了果露,李明璣知道他要走,也站起身來:「既然來了…再讓皇帝多等一陣也無妨的,或者…不回去了吧。」
  
  諸葛卻搖了搖頭,只答了一句:「他待我不薄。」
  
  李明璣沒再說什麼,抬起胳膊,雙手摀住了諸葛的臉頰……李紅衣一直保養的很好,但相比於容顏,手上的皮膚微微露出了些風霜痕跡,不算太好看的一雙手,諸葛小玉卻閉上了眼睛,真正的享受著。
  
  片刻功夫,諸葛最後送了李明璣一個微笑,轉身離開。李紅衣不曾相送。待他走到長廊盡頭時,身後忽然傳來一聲大響…李明璣不開心,一腳踢翻面前的幾案!
  
  諸葛腳步一緩,但未停,終歸還是走了。
  
  葉非非關心大家姐,聽到屋子裡的動靜,推開門來打探,屋中碎瓷遍地、一片狼藉……
  
  小丫頭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看大家姐又摔盤子又砸碗的,還道兩個人鬧了彆扭,葉非非不怒反喜,臉上沒啥表情但目光裡笑意滿滿,開心得很。
  
  李明璣側目望向葉非非:「很開心麼?」
  
  葉非非猶豫再猶豫,終於還是點點頭,鼓足勇氣說出真實想法:「其實我覺得…就這樣分開了最好,大家姐當知道,我們要做的事情,和諸葛大人的差事…實在不能在一起的。」
  
  李明璣又怎麼可能不明白這樣的道理,聞言後只是笑了下:「道理誰都懂得,可懂了又有什麼用,道理能當做命來活麼?」

  說完,自己搖了搖頭,一掃滿面頹然:「不是分開,你也不用空歡喜…放心吧,我分得清楚。」所有付黨的勾當,李明璣隱瞞得很好,諸葛小玉一概不知,她從不會因為他的緣故,耽誤過一丁點與謀逆之事;但反過來也是一樣的,李明璣從不用諸葛為自己謀取方便,更不曾利用過諸葛。
  
  正如她自己所說,她一直分得很清楚,平日裡她是這座青樓的老闆娘;有機會的時候她是付黨、她會造反;與諸葛相對時,她只是個普通女子。
  
  葉非非有些失望,甚至還有些著急,這些話她早都想說,可以前一直不敢,今天既然開了口,乾脆一股腦說出來:「我曉得,大家姐能分得清楚,可誰能保證諸葛也能分得清楚?」
  
  「不用保證,他一定分不清楚,若知道我的身份,他第一個就會抓我,說不定還會利用我把其他人也都一網打盡。」李明璣忽然笑了,目光有些恍惚,所以笑容裡不見往日的明浩,有些古怪卻更顯動人,真正好看的笑容:「可是他那麼笨,根本不是當密探的料子……甚至連我是誰都不知道。」
  
  輕輕感慨過後,李明璣轉回正題:「幫我聯絡公子,我有事情求他。」
  
  要從牢裡救出諸葛,非謝門走狗出手不可,李明璣和帛先生雖然有交情,但還支使不動他們來做這麼大的事情,何況,謝門走狗身為常廷衛餘孽,看到武夷衛倒楣高興還來不及,又哪會冒險救人。
  
  李明璣聰明,知道此事只有找宋陽出面,帛先生欠了付老四人情無數,只要他開口,謝門走狗沒有拒絕的道理。
  
  葉非非不情不願,勉強答應了一聲,嘟嘟囔囔的下去了.
    
  諸葛小玉自忖忠心,他不想讓皇帝等,可還是在漏霜閣耽擱一些時間,等他返回衙門時,來傳召他覲見的太監已經來了一陣子了,待他再換回官服來到皇宮,景泰早都滿臉不耐煩,見面下一拍桌子,呵斥道:「朕要打你,服還是不服?」
  
  當朝重臣,三品大員,皇帝可落罪、可殺頭,但不能隨意侮辱毆打,也只有景泰別出心裁,先問一聲『能不能打』,問過了就不算侮辱,不失帝王風度。
  
  面對陛下『垂詢』,又有誰能搖頭,諸葛小玉也不例外,長長躬身:「罪臣領罰、謝恩。」
  
  小蟲子聲音清脆,招呼門外侍衛:「傳執仗衛。」
  
  眨眼功夫,負責宮內刑罰的執杖侍衛趕到、聽宣,小蟲子躬身對皇帝:「萬歲,怎麼打?」
  
  「三千零二十廷杖!」景泰張嘴就說,小蟲子嚇了一跳,剛進禦書房的執杖衛更是目瞪口呆…侍衛們從不指望萬歲體恤下臣,可三千多廷杖,別說挨打的,就是打人的,也得把自己活活累死。
  
  而且這個責罰不知數目龐大,還有整有零,未免太稀奇了些。
  
  景泰神情不變,帝王威嚴盡顯禦書房內,目光望向諸葛小玉:「打你,也要讓你明白…朕傳你覲見,平白多等了大半個時辰倒無妨,可眼下正該是你忙碌的時候,你卻不在衙門。未辦差也無妨,你若回家與老小共敘天倫,朕仍不會罰你,但你也不在家…這一重,罰你二十廷杖,你自己說,是不是已經賺了。」
  
  諸葛小玉大概瞭解皇帝的脾氣,知道他不喜歡華麗辭藻,他怎麼說做臣子的便順著應就好,當即道:「臣賺了。」
  
  景泰冷哼,繼續道:「西南鎮慶大營造反,你事先不曾察覺,便已經有罪,尤其惹人氣惱的,最先來向朕報訊的竟不是你!這一重,再罰你三千廷杖,還是你自己說,是不是又賺了。」
  
  這個真沒賺,絕對是賠了,不過諸葛無所謂,三千廷杖?數不清夠打死自己多少次了,再多來十倍也不當什麼了,再次應道:「臣又賺了。」
  
  景泰『哈』的一聲笑:「你自己也覺得責罰太輕麼?朕便依你,翻十倍,一共三萬零二十廷杖!」
  
  開天闢地亙古未有,瘋子皇帝一下子賜出了三萬多廷杖,諸葛小玉無所謂的,執杖衛臉色煞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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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9 00:54:20
第四卷 朔時月 第十三章 株連

  三萬多杖,執杖衛真心想跪在地上問一句萬歲:能輪班打麼?
  
  景泰倒是看出了這個侍衛的疑惑,伸手指了指他,說了句莫名其妙的話:「從今天起,你就跟在諸葛大人身邊吧。」
  
  屋裡所有人都不明所以,景泰喝了口藥茶,對執杖衛繼續不急不緩地說:「三萬杖不用一下子打完,分下去,每天三杖,早中晚各給朕打他一仗,打足一萬天就是了……」
  
  這個時候,諸葛小玉忽然咕咚一聲跪倒在地,雙目通紅面色感激,重重磕頭。景泰根本不看他,仍對執杖衛說道:「一萬天,還不夠三十年…這樣吧,他生病不打、受傷不打、三節五慶時不打,其他的時候都照打不誤,湊足三十年,從明天開始算起。」
  
  話說完,諸葛已經痛哭失聲,皇帝面前他不敢放聲嚎啕,只能拚命壓抑著自己的哭聲,咕咕嗚嗚的怪聲,聽起來讓人異常難受。小蟲子乖巧,見狀擺了擺手,命旁人退下,自己也對萬歲躬身敬禮,悄然離開禦書房。
  
  諸葛小玉是武官,統領監國重器之人,身手豈能平凡?每天早中晚三杖的責罰,對他根本算不得什麼,景泰賜下的三萬杖,與其說是懲罰,倒不如說是鞭撻。而這份鞭撻在他看來,又何嘗不是來自陛下的一份愛護、一份信任。
  
  單只第二次大火,連沒什麼關係的千鶴衛主官都被落罪,何況接連犯錯的武夷衛之主?可是這一次陛下仍未重責……之前的擔心、頹喪一掃而空,換而愧疚、感激,諸葛不是個愛流淚之人,現在卻無論如何也收不住哭聲。
  
  「這世上,人之上是人才,人才之上則是天才,謝胖子就是天才。他生來就是做密探的料子,若是他在,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便都不會發生了,你不如他。」其他人離開後,景泰仍不去看諸葛,皇帝的身體靠在椅子背上,下頜上揚、望著屋頂:「可他死了,你卻還活著,可知為什麼麼?」
  
  「謝胖子查到什麼事情,總會先自己衡量一番,然後再決定哪些上報、哪些不報,他報上來的事情,大都對他好處多多,他瞞下去的事情,更是為了自己盤算。你則不同,你探知的事情從不隱瞞。」不用諸葛回答,景泰就給出了答案:「你比他老實,比他忠心,比他更想維護朕的天下,這便是原因了。你幹活不如他…雖然不是天才,至少還是個人才,只是之前有個常廷衛比著,是以總顯得你們不行。但平心而論,這些年裡武夷衛做得也算不錯了,朕心裡有數。」
  
  「不過…單單『做的不錯』當真遠遠不夠的,你一定要做得出色才行。朕要只想做個平凡帝王,也犯不著再為難你,可朕志在天下,現在連一個東土疆域你都顧不過來,將來高原、大漠、草原和南荒都併入版圖,你豈不是更吃力了?」說著,景泰終於把目光望向諸葛小玉:「才智不夠,就只能以勤勉相補,朕每天打你三棍子,是要你努力再努力。」
  
  說到這裡,景泰忽然岔開了話題:「三年前一場大病,朕傷了元氣,折了壽數…本來以朕的身體,調養得當,能活過九十之壽,現在丟了十幾年,未必能活到八十歲了。」
  
  諸葛小玉聲音裡還帶著哭腔:「吾皇自有天祐,龍體康健萬壽無疆……」
  
  臣子說的只是場面話,但是從對方的語氣裡,他能聽出真摯,這種感覺讓皇帝很舒服,景泰笑著搖了搖頭:「朕身邊有天下最好的大夫,所以從小就明白,萬壽無疆純粹鬼話,人人都逃不開一死…朕早過不惑之年,滿打滿算,也就還剩三十來年的壽數了。」

  說著,景泰忽然加重了語氣:「我還能活三十年,所以打你這一萬杖…虹皓啊,能明白朕的意思麼?」
  
  諸葛小玉字虹皓。
  
  皇帝訂下『每天三杖、責三十年』的懲罰,而他自己也只能再活三十年,諸葛又怎麼會想不通景泰藏於其中的深意:這卅年,你陪著朕一起走過去吧。
  
  漸漸收小的哭聲,一下子又變得響亮了,諸葛重重磕頭,不如此便不知該如何宣心中幾乎要炸裂開的感激。
  
  景泰再度笑了起來:「哭成這樣,便不用挨打了麼?把眼淚擦乾淨,先下去把那二十杖領了再說!挨打後再回來,朕還有事要你去做!」
  
  第二重責罰、三萬杖分成了十年,最先罰他來晚的二十杖卻得立刻就打。
  
  諸葛被抬回來的時候,小蟲子又回到禦書房侍駕,另外皇帝還宣來了一名太醫候命。
  
  諸葛後臀皮開肉綻,他未運勁相抗,相反,還主動請執杖衛用足全力,倒是執杖衛,琢磨著以後半輩子都要跟在這位大人身邊,想要先賣個交情,打得輕一些以後大家好相處,不過現下大人堅持用力打,他也只好勉為其難……太醫趕忙上前清理傷口、敷藥包紮,忙碌一番處理完畢,景泰才把差事交代下來。
  
  皇帝的心思不變,叛軍惹他不高興,他就要殺人,完全不理會之前溫錦遷的勸告,著武夷衛誅殺叛軍營中所有仁勇校尉以上官員的眷屬,不用誅滅九族,但父母妻兒這些直系親屬必殺不留。
  
  誅殺叛軍的長官親屬,除了懲罰之外,還藏了景泰另外一重算計……
  
  諸葛想要起身磕頭領命,景泰看了看他的屁股,笑著擺擺手:「你就趴著吧。」隨即話鋒一轉,問道:「你覺得,那些人該怎麼殺?」
  
  諸葛認真想過以後應道:「最近幾十年裡,大燕很少再興株連,不過律例仍在,並未被廢除…叛軍犯下的本就是誅九族的大罪,陛下只殺仁勇校尉之上的直親,已經是法外開恩了,於大燕律法絕不衝突。」說完,他稍加停頓,等了片刻見景泰不說話,諸葛又繼續道:「不過誅殺親眷,會把叛軍逼上絕路,對國中那些酸儒愚夫子也是個刺激。以臣之力,弄出些天災人禍,讓那些罪屬盡數意外而死也不是難事,這樣做於法度不和,但不會有太多影響,天人無知中,事情就辦妥了。」
  
  諸葛只給出選擇,真正做主的還是景泰。
  
  後者聽他長篇大論,露出了個啼笑皆非的表情:「本來就是要你暗中刺殺,少惹麻煩!」景泰這次殺人為了洩憤,只要人死了他就能出氣,就能開心,用不著給誰看:「我問你怎麼殺,指的不是什麼法度人情,而是問你這些人具體要死成什麼樣。」
  
  他問得還是不明不白,但諸葛小玉已經會意:「或滾水澆身、或鼠齧蟻噬、或剝皮剜眼,個個都會死得悽慘,若留一具全屍,臣提頭來見萬歲…還有,小的一定會死在大的眼前,大的一定會死在老的面前…每一家裡,最小的娃兒會死在最前,最後死掉的那個,一定會是最老的人。」
  
  景泰沒太多表示,但也沒搖頭,表情很明白,大概能滿意,但還是覺得有些不夠。
  
  諸葛小玉又繼續道:「臣曾聽人說過,叛臣賊子,腦後生有反骨、體內藏有逆筋,無論主上對他們多好,他們終歸還是會反,究其原因,是賊血相傳,反心承繼……」
  
  大臣的話題從誅逆跑到了摸骨看相,景泰沒興趣聽得太多,直接追問:「你想說什麼?」
  
  「臣想說的是,鎮慶之罪,源自祖上惡根傳承,只懲戒他們自己和至親遠遠不夠,賊子的賊祖賊宗都應問罪。臣請奏,掘其祖墳,拋屍挫骨!」
  
  景泰總算露出了個笑意,可仍沒點頭,而是追問了句:「先殺人,還是先刨祖墳?」
  
  諸葛想都不想,立刻回答:「先刨祖墳,武夷衛羈押罪屬,帶至其祖山宗祠前,當著一家大小面前開墳刨屍。」

  景泰的笑意更濃了些:「朕覺得,武夷衛為國家事情整日操勞,本就辛苦不已,有些粗重的活計,就不用他們親自動手吧。」
  
  諸葛小玉一點就透,恍然大悟道:「以娃娃逼大人,用大人挾老漢,總之…挖土的事情我們不動手,誰家的祖墳,誰自己去刨;誰家的祖宗,誰自己去毀棺。」
  
  景泰終於『哈』的一聲響亮大笑,重重拍了下桌子:「好!」
  
  皇帝滿意了,諸葛大人與有榮焉,滿心滿目的歡喜,更加賣力思索案情以期為明主分憂:「南理使團抵達紅瑤當夜,鎮慶營攻入關卡、起兵造反.臣以為這件事未免太湊巧了些,轉天清早叛軍離去,南理人毫髮無傷,也透出些可疑,這件事……」
  
  仍是不等他說完,景泰就打斷道:「武夷衛擔負監國之責,只要於朕、於燕有威脅之事,都在你的權責轄下,覺得有可疑就去查,不用來問朕。不過查這群外國使團,手段上要變通些,要是讓臣民覺得我大燕仗勢欺人,就不好了。」
  
  諸葛小玉明白萬歲的意思,點頭應下,又趴在地上磕頭謝恩,被人抬出皇宮連夜辦差去了。執杖衛抱著棍子跟上,從今以後,三十年裡他都要跟在諸葛大人身邊了。
  
  閒雜人等一概退下,小蟲子也不再隱瞞心情,小臉上儘是欽佩,歡歡喜喜地給皇帝換過一杯藥茶,開心說道:「一樁叛逆,卻顯出了萬歲馭下手段,當真了不起得很。」
  
  景泰挑了下眉毛,笑道:「這馬屁拍得太響太急,小蟲子,過猶不及了。」
  
  小蟲子煞有介事,大搖其頭:「不是胡亂恭維,我是真心佩服。陛下先是送了溫大人一樁功勞,再是重罰了諸葛大人三萬杖,我是笨蛋一個,但也能從一賞一罰中,看出您的手段…」說到這裡,小蟲子忽然發覺,自己的說辭好像不怎麼像誇讚,萬歲的手段連笨蛋都看得出來……他吐了下舌頭,不敢吱聲了。
  
  景泰卻哈哈大笑,擺手道:「接著說,無妨的。」
  
  「鎮慶反叛本來是壞事,萬歲爺卻用一賞一罰,真真正正收服了兩位重臣,兩位大人都是一等一的人才,要我說,得了他們兩個的忠心,足足換得過那一萬多叛軍!師父若是知道…當會大笑著說鎮慶反得好嘞!」
  
  小蟲子喜上眉梢,高興地跟什麼似的,除了國師他就是皇帝最親近的人,景泰和他獨處時早就不再以『朕』自稱,足見兩人的關係,此刻房中沒有外人,小蟲子說話也不用太講究,又繼續道:「師父果然沒看錯您,他老人家早就說過,萬歲的才智絕對是出類拔萃,只是脾氣不好,有時候會因為發脾氣矇蔽了心性,若能靜心處事,當得千古明君。」
  
  景泰喜色更濃,但還是搖著頭笑道:「千古明君這四個字我的當不起,我只是記得兩件事。上次他出遠門,鬧出那麼大一場禍事,痛定思痛,他不在時的時候,我總得有些但當,不敢再任性胡來;另一則,不管他在不在,我都儘量不再動氣,一生氣便傷身,反倒是拖累他了,還得要他費心費力地照顧,不過他說的沒錯,心中不動氣的時候,腦筋的確活絡了不少。」
  
  笑過之後,景泰的語氣恢復平靜:「只是你有一點說得不對,不論如何,鎮慶反叛總歸是壞事、天大壞事,不存『他們反得好』之說!」
  
  小蟲子用力點頭,躬身道:「我這就準備行裝,儘早啟程趕赴西南,請當地師兄出手,誅滅逆賊首領。」
  
  景泰又著實囑咐了幾句才讓小太監離去,他自己又坐了片刻,把整件事情又從頭到尾想過一邊,確定不存疏漏之後站起身來打算返回寢宮。
  
  有藥茶調理身體,一個月裡他還可以要三次女人,今晚景泰對自己挺滿意,打算犒勞下自己,不料起身時恍然發覺,此刻天邊蒙白,已經到了黎明時分,過不多久就該早朝了。
  
  皇帝略顯鬱悶,搖頭嘆了一聲,乾脆不再返回宮闈,坐回原位、就趴在桌子上小憩片刻……
  
  同一個黎明,景泰剛剛睡下,姥姥卻已經醒來,他還想睡,可身邊的小娃娃煩人,輕輕推搡著他,口中『抓內、抓內』地叫個不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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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9 00:54:44
第四卷 朔時月 第十四章 鬥氣

  姥姥不是個輩分,只是個稱呼,所以蘇杭的『姥姥』,也是小娃的『姥姥』。
  
  小娃口中的『抓內』就是在喊『姥姥』,這是杭姐兒教給兒子的爪哇話,對此姥姥本來無奈得很,不過聽得多了,也就漸漸習慣了。可惜宋陽不在,否則倒是能大概聽出來,小娃喊得是「Grannie」

  前生裡的英語專業,總算在教兒子的時候派上了用場……掌握一門外語總歸是好事,不過掌握一門外星語有什麼用處,蘇杭也沒想過。
  
  姥姥坐起身來,對著小娃露出個笑容,平日裡他臉上都塗滿白堊,醜陋且怪異,此刻剛剛醒來,老臉上乾乾淨淨,是以怪異不再,但醜陋卻更甚了,姥姥長得很不好看。不過他的笑容卻是十足真心:「小少爺,想做啥?」
  
  「遊游水。」奶聲奶氣的回答,幸好,小娃大部分時候還是說漢話。
  
  雖然只是兩歲的小傢夥,但艙中生、船上長的孩子,學會游泳還在走路之前。
  
  娃娃的作息不規律,白天裡睡得飽飽的,現在天才剛剛亮,他就已經坐不住了,姥姥一邊打哈欠,一邊抱著他走出船艙,孩子游泳無妨,不過得有大人跟隨,要找兩個水行好的水手和他一起下去,可還不等姥姥登上甲板,遽然,一陣『噹噹』的鐘聲響徹大船!
  
  姥姥一下子就翻臉了,尖聲叫著:「杭姐正休息,天大事情也不許喧嘩!」
  
  蘇杭這幾天傷風,雖然沒什麼大礙,但他們航行已久,上次靠航小島補給已經是小半年前的事情了,船上缺醫少藥,蘇杭的病好得緩慢。若非如此,也不會把小娃暫時交給姥姥來帶。
  
  不過,等姥姥加快腳步沖上甲板之後,口中的呵斥便戛然而止……大海平靜,清風正好,可見度極高,在視線盡頭一條岸線綿延起伏,仿若蛟龍半伏出海。
  
  很快,被鐘聲吵醒的蘇杭也登上了甲板。
  
  幾年漂泊,一次生產,蘇杭的樣子卻並沒有太多變化,只是被海風吹得更黑了些,比著與宋陽初見時,少了些許靈秀,但多出了一份成熟氣韻。
  
  一見主人上來,姥姥又大驚失色,顧不得發現陸地的驚訝,忙不迭趕上去,一個勁地把她往下面推:「還在病中,吹不得風,快下去快下去,有什麼事情我都會及時通報。」
  
  蘇杭搖頭:「沒事的…」說著,望向小傢夥:「該怎麼說?」
  
  小娃雙眉緊鎖,好一番深思熟慮,最後試探著對娘親道:「忒克…誒特…一賊?」
  
  蘇杭咯咯一笑,蠻開心的樣子,轉回頭吩咐船上的主事:「老規矩。」
  
  既然是『老規矩』,便不用每次都囑咐,其實不等蘇杭傳令,舵手就已經調整了航向,大船並未直接向著陸地靠過去,而是與岸線平行。每次發現島嶼,大船都會先繞島一週,容隨船圖師繪製出全島形貌再做靠航。
  
  蘇杭不在意這個世界,但如果有機會完成一幅世界地圖……這種驚天動地的事情,她還是很願意去做的。
  
  不過這一次,大船沿著海岸線一直航行了半個月,仍未見到島嶼盡頭、航向也再沒有過絲毫的調整,由此,船上眾人隱隱約約的明白了,這一次橫亙於面前的,恐怕未必再是座島嶼……
  
  蘇杭的傷風已經好了七七八八,遠遠眺望著那片陸地,興奮地咬牙,心中暗忖,這裡該有巧克力了吧?
    
  雖然遠隔萬裏,但帛夫人和蘇杭的心情幾乎完全一樣,不同的只是蘇杭是為了巧克力之夢激動不已,帛夫人則是為了金子,黃澄澄的金子。
  
  前陣子帛先生去深山找她的時候,謝門走狗只查到大燕十三州在暗中調運大筆黃金,但出山之後兩口子合力調查,漸漸查明真相,何止十三州,而是大燕全境,二十一州盡動,大概攏一攏數目,差不多百萬兩黃金,正在『丹砂汗』的路子下,向著北方緩緩調運。
  
  百萬兩黃金,就是千萬白銀,這個數目到底有多大?南理舉國上下,一整年的歲入不過三百多萬兩銀子,這還是最近這些年安撫蠻夷、休養生息後的結果。
  
  到現在為止,這筆錢究竟出自誰家還沒能查到,不過沒關係,出自誰家都無所謂,既然這筆錢是暗中調運,就見不得光,此刻被謝門走狗盯上了,這筆錢就離著改姓不遠了。
  
  抵得上南理三年歲入的大錢,帛夫人一想就忍不住要笑……正開心的時候,腳步聲傳來,門簾一挑,帛先生走了進來。
  
  帛夫人微微愣了下:「出什麼事了?」
  
  鉅款的事情查得差不多了,下面就要著手定出搶劫的計劃,帛先生前天啟程,趕赴譚歸德的巢穴,去和老帥面談此事,這一趟往返最快也得大半個月,不料才兩天他就回來了。
  
  帛先生的神情還算輕鬆:「昨天在路上,有小狗收到風聲,鎮慶出了點事情。」
  
  幾天前兩口子就得了謝孜濯的傳書,瞭解紅瑤兵變的始末,現在這支叛軍既不需要銀錢支援,也不用馬上去救乾爹,只是按照小姐與傅程的協議,謝門走狗派出兩名精幹門生去和叛軍匯合,這件事在收到雀書的當天,帛先生就安排好了。
  
  「鎮慶能有什麼事?」帛夫人問道。
  
  「家眷。你我光顧著金子,都忘記了一件事,以景泰的性子,哪會放過鎮慶軍的家眷。」已經趕赴北方的帛先生,就是在路上得到有鎮慶軍官家眷遭遇橫禍的消息,所以匆匆趕回來,與夫人商量此事。
  
  帛夫人皺起了眉頭:「這個事情我們也要管麼?」
  
  「景泰動的是『私刑』,出事那幾家表面看上去,都是天災邪禍,和官府沒有半點關係的…查清楚了,替昏君掌刀的是武夷衛。」說著,帛先生冷曬了一聲:「都是咱們常廷衛用剩下的玩意,姓諸葛的玩不出什麼新花樣……這件事,我們要管的。」
  
  帛夫人想了想,隨即笑了。夫君中途折返,就是打算去護著鎮慶家眷的。可如果替皇帝行刑的是其他監、司、衛,他會管這件事麼?
  
  常廷衛被皇帝毀去,打從根底上講和後來的武夷衛沒什麼關係,但是因為前後兩衛職責完全相同的關係,早已變成逆賊的謝門走狗對武夷衛,打從心底看不順眼,再加上武夷衛對常廷餘孽全力通緝,雙方仇怨更深。帛先生想要插手此事,與其說是為了保護鎮慶家眷、繼續拉攏叛軍,倒不如說是想和武夷衛鬥上一鬥。
  
  小孩子賭氣麼?否則何必沒事找事……不過帛夫人的笑容裡,並沒有絲毫反對的意思,夫君是什麼樣的人她最清楚,要是沒有那份『不服不認』的根骨,他也不會自稱謝大人門下走狗、在老上司去世後寧可淪為反賊也要替昔日主上討一個公道;但有了這份根骨,即便再怎麼忙碌再怎麼狼狽,得到了一個和武夷衛一比高下的機會,他也忍不住出手。
  
  這是『脾性』,與生俱來,和心思算計、圖謀大計都沒關係。
  
  她肯下嫁,肯與長相平平說話囉嗦的帛先生永結同心,又何嘗不是因為他的『脾性』。所以帛夫人不會反對,他怎麼說她便怎麼做就是了。
  
  不過帛先生要出手,也不全是『賭氣』,他還有另外一重想法:「現在出事的幾家,都是軍官至親,照我估計,景泰的旨意就是如此,只對付長官,放過普通軍卒。」
  
  帛夫人試探著問:「動搖軍心?」
  
  帛先生點點頭:「試想,消息傳到叛軍,行伍中的軍官戰將個個紅了眼,只要是血性漢子都會動了拚命心思;但傅程不會亂,一是起兵前他一定早就安頓了家眷,另則他還要堅持一年以求營救義父;再說普通士卒,也不知道再反下去會不會輪到自己的家眷倒楣,無心再戰……高與中意見相左、中與低想法迥異、而高與低也心思兩差,一支隊伍裡,從主將到軍官再到軍卒,全都離心離德,又能再堅持幾個月?」
  
  說到這裡,帛先生忽然岔開了話題:「紅瑤兵禍裡,你覺得小姐做得如何?」
  
  「很不錯,很有大人遺風。」帛夫人點頭讚許。
  
  帛夫人終歸是黑道出聲,雖也精明,但她看事情的角度與官家、兵家大不相同,在收到紅瑤事情的詳報後本來也不覺得什麼,可當時帛先生卻笑得合不攏嘴,把軍報看了幾遍,越看就越開心,最後逐條給夫人解釋下來,在整件事裡,謝孜濯的每一寸心機,帛先生都能解讀清楚。

  帛先生繼續道:「小姐的心結,你我都清楚,難得她這次有了顯示手段的機會……」
  
  對謝孜濯的感情,帛夫人比著夫君更深,畢竟幾年裡都不離左右、相伴照料,聞言她不自覺就泛起了笑容:「不錯,丫頭總算辦成了一件與報仇有關的事情,可惜當時咱們沒在身邊,否則說不定,能見她的真正歡笑。」
  
  「正因如此,你捨得她那番心思白費麼?如果沒有株連之事也就算了,現在景泰既然發難,我又怎能坐視不理。」
  
  帛夫人起身,給夫君沏了杯茶遞上,同時笑著說道:「的確是這個道理,不過我還有一件事想分清楚:發動謝大人門下走狗去救鎮慶軍屬,追根究底,你心裡到底是想幫小姐多些,還是想和武夷衛鬥氣多些?」
  
  老夫老妻毫不嫌肉麻,帛先生接過茶杯的時候,還不忘在她手腕上捏一把,笑道:「女人家家,無論什麼事情都喜歡分清個主次……可這天下,怎麼可能事事都分得清楚!一是能讓小姐高興,一是能讓我出氣,兩個原因湊到一起,做就是了!」
  
  兩位首腦不再廢話,商量一陣後就此分工,金子還要繼續搶,不過擔子盡數落在帛夫人的身上了,由她趕赴北方和譚歸德商談此事;帛先生則集中精神,全力發動,以常廷衛殘餘之力,在『軍眷』之事上和武夷衛鬥個高下。
  
  定計之後,兩口子溫存一夜,轉天清早各奔東西,真正忙碌起來。
     
  距離紅瑤兵變過去差不多二十天了,南理使節早已遠離事發之地,不過他們的行程並不順利。
  
  前面都還好,使團手續完備、燕人也不存刁難,一路向北而行,但是從七天前開始,使團就停滯不前了。
  
  七天前,宋陽一行入駐燕西繁華大城錦蜀,這一路他們總是在小地方駐紮,來到大城,主官邱大人開恩,讓大家休息一天,如果有精神的話大可出去轉轉,但需謹言慎行,不可以惹麻煩。
  
  錦蜀曾是古蜀國的中心,自古以來以三樣特色聞名天下,一是蜀繡織錦、一是麻辣飲食、另則是美女天成…『千年前』交通不便,不是想去哪就能去的,此處風情獨樹一幟,既然來了當然要好好轉一轉,宋陽等人也不例外,和謝孜濯、南榮等人結伴去遊玩,其間自然不忘選購些特產做禮物,回去時送給兩位媳婦。
  
  在遊玩途中,齊尚曾幾次低聲示警,有『閒雜人等』在盯他們的梢。
  
  宋陽的江湖經驗遠遜七上八下,但勝在五感明銳,齊尚發現的事情,他也都有所察覺,不過並未在意,南理與大燕最近交惡,在人家的地盤上被監視也屬正常,只要不惹事,對方應該也不會發難。果然,一天盡興出遊並未受到打擾,可是轉過天來,準備再次啟程的時候,宋陽才知道使團中還有人未歸隊。
  
  沒回來的一共有十幾人,有南理禁衛,也有使官小吏,都不是什麼重要人物,可就這麼不明不白的失蹤,未免太蹊蹺了些。
  
  主官邱大人找到隨行的燕國官員,對方全不當回事,慢條斯理地回答:「本官受命護送邱大人一行過境,這其間若有賊寇冒犯、關卡誤會等事,本官責無旁貸,必將竭盡所能以保使團平穩通行。可是貴使團若自律不嚴,有人寧可在大燕流亡,也不願再做南理的官員,恕本官無能為力。」
  
  對方的意思明白得很,人丟了是使團自己的事情,與大燕無關。
  
  說完,燕吏話鋒一轉,又道:「邱大人是帶了軍隊來的,要想找人,大可派出兒郎,自己動手…念在南理與大燕的友邦之情,錦蜀官差也會一力協助,不過再容我多一句嘴,找人就是找人,千萬別找出麻煩來,燕國律例寫得明白,外邦人士於本土作姦犯科,是要罪加一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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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30 23:26:17
第四卷 朔時月 第十五章 失火

平心而論,燕國律法中,對『友邦人士犯法罪加一等』的這一條,宋陽還是很佩服的。

自從景泰登基,燕人漸漸開始排外,但大國的氣派絲毫未損,從南理使團過境時得到的周詳接待就可見一斑,不過禮儀歸禮儀,我作為主家人熱情待你,不代表你可以在我家裡恣意妄為,寫入刑律的規矩,自然『一視同仁』,南理人犯法要遭重則,吐蕃、回鶻、犬戎這些強國來人也不會例外……宋陽的欽佩只是有感而發,現在南理使團的處境和這道燕國律沒有一星半點的關係。

活不見人死不見屍,平白無故十幾個人沒了,南理是團又哪能繼續前行,所幸距離『日出東方』登基還早,時間從容的很,耽擱一陣也不怕。

可是接連三天下來,不僅丟失的人沒能找到,使團中又有三十餘人失蹤不見,最離譜的是其中還有一位謁者台五品官員。

這一來任誰都能明白了,事情不會那麼簡單。邱大人更是進退兩難,一走了事不行、留下來的話又怕再有人丟掉…眼下能做的,一是約束手下全都留在驛站、決不許外出,隨隊禁衛嚴防緊守;再就是擺出南理使團主官的脾氣,與燕吏交涉,不管具體情形如何,先一口咬定錦蜀城中有匪幫出沒,暗中綁架南理官員,使團會如此全怪燕卒無能。

燕吏當然不背這個黑鍋,仍是原先的那套說辭,他們只負責接待,不是使團的乳母,南理人自己逃隊脫團、與大燕無關…這種口水仗是打不出個結果的,不過隨著邱大人的態度越發強硬,本地燕吏的壓力還是大了許多,他們也不知道究竟是怎麼一回事。畢竟,照顧使團是他們的職責所在,使團前前後後丟了幾十號人,上頭如果真要追究,他們難辭其咎。

所以城中的官府、守備也漸漸發動起來,幫助使團找人,可是再三天下來,全沒有一點頭緒,那些南理人就好像落在火爐上的雪絨,連一絲聲息和痕跡都沒留下,就此消失不見。

不止使團、官府這兩頭在忙碌,南榮、阿伊果、七上八下等人也都聯絡本門,只是顧、付兩家勢力據此遙遠,基本幫不上忙,主力還是齊尚巴夏兩位。

從抵達錦蜀城開始算起,一晃十天過去……

午夜時分,齊尚從外面回來,神情裡略顯疲憊,見到宋陽、謝孜濯等人,他搖了搖頭。不用問了,仍是沒有消息,難為他又白忙了半個晚上。

齊尚喝了口水,問宋陽:「侯爺,丟了的那些人非找不可麼?」

自己人都在,使團裡的重要官員也沒有損失……宋陽明白他的意思,應道:「我是這麼想的,大家一起從南理出來,一路相處不錯,總不能就這麼丟下了;再就是這件事本身透出蹊蹺,人不可能是自己走丟的,說來說去,要麼被殺了,要麼被綁了。」

羅冠接過了話題,繼續向下說道:「被殺的話,不外兩種情形,一是咱們的人和本地人爆發衝突;再就是有心思極端的燕人,恨南理人不死,所以出手加害……可是前後幾十條人命,不管哪種情形,都瞞不住我們的追查。」

齊尚點了點頭,他和巴夏是江湖出身,本來就闖出了不錯的名頭,後來跟在帛夫人身邊做事,在燕國黑道上提起他們兩個,也算是個不大不小的字號了,這次他們在找人時,暫時沒去驚動謝門走狗,而是接連走訪了幾個本地幫派,哥倆有字號又肯出錢,幾位舵頭都願意幫忙。

地頭蛇已經參與進來,如果真是羅冠說的『被殺的兩種情形』,是瞞不住他們的。

「不是殺人,便是綁人了,」羅冠繼續道:「綁人也分兩種情形,一是好像傅程那樣,敲詐勒索……」不等大宗師說完,齊尚就忍不住插嘴:「也不像,到現在也沒見誰提出放人條件。」

「第二種情形的話,就很麻煩了。」羅冠剛說到這裡,外面腳步聲響起,巴夏也回來了,他臉色陰霾,進門後也沒有寒暄客套,開門見山道:「給我幫忙的其中一家出事了。」

巴夏和齊尚做的事情一樣,但是本地像樣的黑幫勢力有七八家至多,哥倆在分頭找人幫忙。和前幾夜一樣,昨晚哥倆離開驛館,各自到『自己的』的幫派去轉了一圈,齊尚這一路安然無恙,但巴夏走到最後一家時,正趕上一具具死去門生的屍體被人陸續運回總舵,前後一共死了十幾個人。

之所以最後才來這一家,是因為他們辦事最幹練,耳目最發達,是最有希望成功找到失蹤者的。

見到屍體運回來,巴夏當時沒在意,吃這行飯打打殺殺在所難免,死人不能說是司空見慣,但也覺不稀奇。不過那一家的王姓舵爺回到內堂轉了一圈,再出來的時候手捧銀票遞到巴夏面前:「閣下的差事咱們辦不來,銀錢如數奉還。」

巴夏皺了下眉頭:「舵爺什麼意思?」

中年漢子苦笑了下,伸手指向擺放在院落中的十幾具屍體:「他們都是奉我之命,出去幫忙找人的兄弟。」

巴夏這才知道這些人命都和自己有關……派出去找人的門生全都被殺,死因無一例外,胸口上都印著血紅色的掌印,都是被人用重手法震碎五臟而死,其中還有幾個是不錯的好手,一樣沒有逃命的機會。

如仔細觀察死者身上的手印,便不難發現,這些掌印大小並不相同,顯然兇手很多,不是一人為之。

所有被派出去打探消息的人都慘死,王舵爺混跡江湖幾十年,見狀哪會不曉得,這是來自對方的警告,不許他們再插手找人。

單憑人家的掌力,一個登門都難對付,何況兇手眾多…由此舵爺也明白了,門生死了白死,人家絕不是自己能對付得了的勢力,至於巴夏的委托,自然也得退卻了。

巴夏沒收回銀子,只說給死去的兄弟安家,就此返回驛館。三言兩語把事情交代清楚,巴夏又補充了句:「現在他家門生慘死的消息應該已經在道上開始傳了,沒人會再幫我們。」

宋陽呼出口悶氣:「不幫也無妨的,這件事本來也不是他們能管的…」說著,轉頭望向羅冠:「您請接著說。」

「南理使團的人被綁了,不是勒索的話,還能為了什麼?以前我替景泰做過差不多的事情,懷疑一夥人,又不能直接動手,便找機會抓了他們的人先回去審問。」

羅冠的想法和宋陽幾乎一樣,再加上巴夏帶回來的消息,更坐實了他們的猜測,有人懷疑南理使團,但又不能擺明刀槍直接殺過來,由此先抓人回去審問。從此再往下猜一步不難,審問什麼?問使團中有什麼真正重要的人物,問使團與紅瑤謀反的軍隊有什麼關係……

過境使團本來沒什麼值得注意的,可是經過紅瑤兵變,未免就可疑得很了。

外使可疑、牽涉謀反,大燕國負責追查這種事的衙門,就只有一個……

「武夷衛?那倒說得通了,難怪本地官府連個屁都查不出來、難怪當地的實力對上他們會一觸即潰。武夷衛秘密調查,雖然比不得咱們常廷衛,可好歹也是自成體系,做事不通知地方官員在正常不過,」說著,齊尚眯起了眼睛,話鋒一轉:「被這群冤魂纏上,這事可就沒完沒了了。」

宋陽一行進入使團,本來也都易容改貌更換身份,除了邱大人、禁衛主將等寥寥幾位使團首腦,旁人並不知他們的身份,只當他們是普通侍從。

被抓走的南理人普遍身份不高,即便對方真是武夷衛,有刑訊逼供的好手,也問不出他們不知道的事情來,宋陽等人的身份暫時倒是不會爆露。否則現在南理使團早就會被滅掉了……景泰要是知道當年一品擂的元兇羅冠、宋陽、外加付謝兩家餘孽謝孜濯就在使團,又哪還會顧忌什麼大燕風度。

不過,雖然知道對方暫時查不出什麼,可大家也能明白,這一路上有的煩了,從常廷衛那裡繼承來的,現在的武夷衛也精擅一招『冤魂死纏』,只要使團還在大燕境內,他們就得不停糾纏下去,找到機會便會擄走幾人回去盤問,繼續調查。

巴夏言簡意賅:「聯絡當家的。」

齊尚和巴夏是從帛夫人身邊過來的,知道兩位當家最近要忙活黃金的事情,而南理使節『丟人』剛開始看上去又和他們這些反賊沒太多關係,所以哥倆都只在當地找人,並沒驚動當家。

宋陽皺了下眉頭:「不用了吧。」

他不知道帛先生在忙什麼,但曉得他肯定不在附近,雀書往來好幾天,調運人手更是時間漫長,而關鍵在於,即便謝門走狗出手又能怎樣?除非大燕王朝傾覆、武夷衛被連根拔去,否則對方對使團的追查就不會停止,把帛先生捲進來也沒什麼用處,反倒會讓武夷衛更起疑心。

相比之下,請謝門走狗幫忙,還不如自己人多小心些、提起精神不再讓武夷衛有擄人的機會。

對宋陽,謝孜濯不會刻意保留自家實力,不過眼前的情形很清楚,帛先生來了並不會改變什麼,她也沒去堅持,只是對齊尚巴夏點了點頭,示意他們聽宋陽的話便好。

巴夏不廢話,可齊尚還是忍不住囉嗦,對宋陽道:「侯爺,不是我嘴賤,你心裡最好能有個數,使團的人,九成九是被武夷衛抓了;落在他們手中,這麼多天過去,十成十是沒命了。救人的事情就不用想了,報仇的話,這是他們的地盤,憑咱們現在的人手,不說打不打得過,單只是要追查怕都不容易…...」

一直坐在一旁沒說話的南榮右荃,此刻開口道:「我們本就反賊,被他們追查是順理成章的事情,要是被查一次就要報復一次,大家就什麼都不用做了。」

道理再明白不過,不是每次吃虧都能立刻找回場子的,就算是神仙也不可能包辦天下,宋陽點了點頭,對阿伊果道:「傳訊回燕子坪,請火道人準備下,算好時間來大燕,我從回鶻回來後在睛城和他匯合。」

阿伊果痛快答應,當然也少不了一問:「你娃又要燒皇宮?」說著,她咧開嘴巴笑道:「不管誰惹你,你就去燒景泰龜兒的烏龜殼…這倒真格省心嘞,不過莫得說我沒提醒你娃,燕人也不是傻子,前後兩次燒了皇宮,第三次想再燒,當心會燎掉自己的性命。」

宋陽咳了一身:「這次不燒皇宮,先不說燕人嚴防死守放火無望,就算真能燒也得有的燒才行,皇宮在哪呢?」

第二場大火過後,景泰就棄了兩次失火的不祥之地,並未重建燕宮,看樣子是打算另外選址打算重建全新宮殿,不過現在還沒確定下來。

宋陽可沒那份閒情逸致去把燕宮廢墟再燒一遍,這次他想燒的是武夷衛衙門,從前生到今世,『跑得了和尚跑不了廟』都是亙古不變的道理,找不到武夷衛?睛城衙門裡有的是。當然,縱火報復武夷衛現在還只是個想法,具體能不能燒還得看睛城中的具體情形,宋陽不會什麼事情都不做,但也不會勉強什麼,大不了來日方長。

阿伊果聽過宋陽的解釋,口中嘖嘖有聲,笑道:「火道人真的是件寶貝咯,哪個得了他去,哪個就能做天字第一號反賊。」

宋陽也笑了,轉頭望向屋中年紀最長的班大人:「您老怎麼看?」

平日裡,右丞相始終被宋陽帶在身邊,老頭子沒什麼表示,只是淡淡說了句:「我能想到的,你們都說完了。」

宋陽點點頭,不再說什麼,站起身去找邱大人,至少在錦蜀城中想要找人、救人沒有希望了,既然如此,多留一天就等若多給武夷衛一天時間來尋找抓人的機會,眼下最應該做的就是盡快啟程,小心行途、越早離開大燕越好。

可是出乎意料的,他才剛走到大屋門口,驛館一樓遽然傳來一陣喧譁,旋即濃煙滾滾、鑼聲驚響四方。

還不等他再去睛城放火,驛館就先失火了。

宋陽先是一驚,旋即恍然大悟……既然是『冤魂死纏』,到現在為止一無所獲的武夷衛又怎會就此收手?

這不是一場能燒死人的火災,但隨著『走水』呼喊,大隊燕人趕來驛館救火,使團大小官員都要向外撤出…可想而知,一場混亂過後,不知道又會有多少南理人會莫名失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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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朔時月 第十六章 摸瓜

  救火之人來得奇快。
  
  這邊濃煙才剛一起,還不等使團眾人撤出,外面就有大隊人馬蜂擁而入,嘴裡大喊著『走水』、『救火』,一股腦地衝了進來。
  
  眼前的情形似曾相識,以至宋陽在一個瞬間裡還有些恍惚,旋即省起來,不是自己經歷過類似場景,而是前生在小說裡看到過……鹿鼎記裡就有這樣一段,不同之處僅在於吳三桂父子是為了藉機搜查欽差隊伍尋找失蹤密使;武夷衛則簡單得多,他們就是來趁機擄人、抓些南理使節回去審問。
  
  宋陽退回大屋與同伴匯合,包括班大人在內,和他一起從燕子坪過來的同伴,沒有一個是遇事慌亂的人,此刻全不用廢話,所有人全都起身,隨著宋陽一起撤向外面。
  
  宋陽開路、七上八下左右相護、小婉南榮貼身守護幾個身體弱、不會武功的同伴、最後由大宗師壓陣,向外撤退途中,一度有人趁亂想要搶進他們的隊伍,他們選錯了人,下場自然悽慘無比,或是被宋陽一拳打塌胸口,或是被七上八下用匕首劃斷咽喉,還不等靠近活人就變成了屍體,被直接扔進火場。
  
  至於大宗師,都沒撈到出手的機會。
  
  他們的陣容和實力,就算衝進千軍萬馬中也能堅持一陣,哪是那些密探能夠動得了的。
  
  宋陽一行是跑得最快的,撤到外面空地時,旁人都還在驛館中沒能出來。宋陽查點了下人數,確認自己人都在後,對大宗師羅冠點了下頭,後者明白他的意思,身形一晃快若青煙,又撲回驛館……
  
  能被左丞相、鎮西王看重,選為出使回鶻的主官,邱大人自然也不會是平庸之輩,雖然平日裡好像沒什麼主意,但他胸中自有擔當。本來他已經睡下,忽聞走火呼喊,一驚而醒起身下床。
  
  從床榻走到房門不過短短幾步路,他心裡就已經有了計較,推開房門後傳下的第一道命令便是:禁衛封路,不管是救火的還是幫忙,總之外人誰也不許踏入驛館一步。
  
  可惜對方來得太快,現場早已亂成了一片,大人的急聲傳令幾乎沒人能聽到……大隊燕人已經衝了進來。
  
  主官身邊自有貼身護衛,寸步不離守護在門口,見邱大人出來,兩位侍衛搶步上前,護送著他向外衝去,但邱大人還不能走,又轉頭回屋,把有關出訪的通關文牒、南理國書、身份印鑑等一眾要緊文件隨身的帶好,這才開始撤離。
  
  可是他們才剛趕到樓梯前,拐角處遽然一抹刀光閃過,一個護衛連慘呼都來不及便身首異處,另個護衛怒聲咆哮,正要有所動作,一支勁弩不知從何處激射而至,一箭封喉。
  
  跟著三個黑衣人欺身而近,好像抓小雞似的,其中一個伸手捏住邱大人的後頸,另外兩個護在左右,抓著他掉頭向著驛館後院跑去。邱大人只是一介書生,又被人掐住要害,只覺得身體痠軟頭痛欲裂,連喊出一聲都困難,又何談反抗。
  
  邱大人心中暗嘆了一聲,他確定不了敵人的身份,可他也能大概明白,此番凶多吉少了。而出乎意料的,自己被挾持著剛跑了不遠,還沒離開驛館二樓的長廊走道,忽然眼前人影亂晃,不過一個呼吸間,耳邊傳來屍體倒地的悶響,後頸上的禁錮仍在,但他明明白白地感覺到,敵人的手上全沒了力道,由此邱大人也能夠直起身來,仔細看一眼身邊的情形。
  
  在他身前站著一個中年,身形修長神情從容,微笑著說了聲:「大人受驚了。」邱大人認得對方,也是使團中人,隨著常春侯一起從封邑中來的……大宗師趕到,救下的第一人便是南理使團的主官。
  
  自己的鐵衛不到一回合就被刺客殺掉,可是刺客不到半個回合就盡喪於來人之手,邱大人總算明白了,為什麼朝中幾位輔政大臣會如此看重常春侯。
  
  腳旁三具屍體,不會錯,三個刺客都已伏誅,可是…他的感覺明明白白,自己後頸還被一隻手扣著,直到邱大人轉回胳膊去摸,才恍然大悟,的確是一隻手、只有一隻手。

  此行大燕,為了隱瞞身份,非到萬不得已羅冠都不會用弓,現在也不例外,手中擎著一把不足二尺的短刃,刀身狹窄,看上去與宋陽以前的紅袖如出一轍,不僅形質、甚至連氣質都相近,不過兩把刀的顏色迥異,羅冠手中刀泛著淡淡青光,是凶器卻不存戾氣,握在大宗師手中,倒顯出一份溫文爾雅的味道。
  
  羅冠幫著邱大人把掐在他後頸上的斷手拿掉,不再多說一句廢話,也不急著撤出險地,而是伸手架起他,發動身形遊走於驛站之內,繼續狙殺武夷衛、營救南理使節。
  
  半柱香的功夫過去,隨隊護衛和使團官員撤出大半,驛館仍濃煙滾滾。宋陽打量了下周圍的情形,外面眾目睽睽,又有數百衛士守護,武夷衛再怎麼有恃無恐,也不敢公然衝擊使團,當即他和瓷娃娃交代了幾句,後者的神情一如既往,平靜點頭,但語氣裡卻多了出一絲不易察覺的關心:「你多小心。」
  
  宋陽笑呵呵地,又和已經脫險的邱大人打了聲招呼,身形晃了幾晃,和剛才的羅冠一樣脫離大隊衝入火場。
  
  直到天現黎明,驛館火勢才告平息,已經脫險的邱大人清點人數,隨隊護衛折損不到十人,使團官員無一損傷,整座南理隊伍,刨除傷亡不算,另有兩個人失蹤:宋陽、羅冠沒回來。
  
  不顧火場餘溫燙人,錦蜀本地官差入場檢查,意外發現其中竟有三十多具屍體,都被大火燒成了焦炭,辨不出身份了。
  
  而邱大人也不肯再多等片刻,連之前官員失蹤的案子也不再追查,就此整隊啟程離開錦蜀。
  
  隊伍走了整整一天,到了黃昏時分,即將進入下一座大城前,宋陽和羅冠趕來與使團匯合,邱大人根本不問他們去做了什麼,彷彿兩位好手從未離開過一樣。
  
  邱大人守得住本分,齊尚可忍不住多嘴,一見宋陽和羅冠回來了,立刻湊上前,喜滋滋地問道:「照我猜,您二位是順藤摸瓜去了。」
  
  宋陽心情不錯,顯然這一趟成果不俗,點著頭笑道:「齊老大手眼通天,咱們這點小算計,當然瞞不過您。」
  
  齊尚又搖頭又擺手,滿嘴客氣話,謙虛的一塌糊塗,等貧夠了才去問結果:「摸著多少個瓜?」
  
  「大幾十號人。」宋陽應道:「本想殺進去一窩端了,不過追到地方之後,又覺得衝進去直接把幾十號人都砍翻,實在有點太著痕跡……何況人家好手也不少,真動手沒準就把我留下了,所以臨時改成下毒,一個月後發作。」
  
  隨後一段時間裡,南理使團突然提速,加快行進速度,
  
  出使隊伍之中,以羅冠和宋陽兩人戰力為最,由此他們兩個也幾乎變成了『輪班』,永遠要留下一個在隊伍中坐鎮,另個則時時脫團,隱於暗中狙殺跟上來的密探、保護同伴。
  
  而武夷衛對使團的追查,也變得更加緊密,手段層出不窮,但他們所有的辦法都是換湯不換藥,努力想從使團中擄走要員。這一路上,從行途到住宿,暗戰無處不在,偶爾疏忽時,還是會有南理人失蹤,不過被宋陽等人狙殺的密探,數量要遠高於使團的損失。
  
  一路較量,一路急行,只是使團浩大人數眾多,且出使途中,他們代表著南理的朝廷威儀,加快行程也不能說大夥沒命狂跑,所以行進速度始終沒法提得太快,加之又在人家的地盤,宋陽等人身上的壓力越來越大,所幸睛城李明璣收到阿伊果傳去的消息,派遣葉非非趕去接應隊伍…葉丫頭的本領稀鬆平常,不過她帶來的精銳不同凡響,為首的那個老人也算宋陽的熟人,當年在縱火鎮國公府、掠劫譚歸德的時候大家曾經合作過,那個精通江湖術、尤擅潛行、狙殺的老人。
  
  宋陽這邊吃力,武夷衛也不是輕鬆好過,主持調查的指揮使眼看著手下兒郎一個又一個死得不明不白,他們這邊死得人比著擄來的南理官員還要多得多,這麼多條人命沒法再隱瞞,不得已之下,向主官傳書上報軍情。
  
  諸葛小玉此刻正在主持『株連』之事,他那邊暫時還算順利,接到屬下的軍雀,心中極為不滿,正打算再調好手過去相助,不料一天之間,從四面八方、一連串的噩耗接踵傳來:被派去執行『株連』的武夷衛接連撲空,許多掛名黑冊、非死不可的軍屬,竟被人提前接走了。不僅如此,還有幾伙武夷衛行刑不成反遭埋伏,傷亡慘重……
  
  謝大人門下走狗終於發難了。
  
  調查南理使團是諸葛小玉自己提出來的;株連軍屬卻是景泰親口委派下的,雖然沒落字成書,可是與聖旨無異,何況這個差事看上去只是有點麻煩,但全無難度可言,要是這點事都辦不好,下次再入宮面聖時說不定皇帝就會一揮手:別一天一天打了,還剩多少廷杖,都在今天打完吧。
  
  諸葛小玉不敢有絲毫怠慢,調動門下精銳,加快執行『株連』同時,全力追查暗中與自己作對之人。至此,另一場牽涉更廣、對抗更激烈的暗戰突兀爆發。
  
  上上大燕,歌舞昇平。
  
  任誰也看不出,從南理來、到北方去的過境使團周圍時時刻刻殺戮不斷,他們在逃命、在殺人;任誰也想不到,圍繞著鎮慶軍屬,前後兩任監國衛,各自集中實力,正做殊死較量;任誰也察覺不到,還有百萬黃金,正有序調運,緩緩向著北方流去,而最近幾年裡都偃旗息鼓的譚歸德,已經得了帛夫人的密報、蠢蠢欲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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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朔時月 第十七章 爭氣

  這個世界上,距離神佛最近的地方——仁喀聖城、柴措答塔七層金頂。
  
  大活佛正結做於大殿中央,雙目低垂口唇唸唸。
  
  博結是高原之主,但也是修行中人,他有雄心壯志,同時也相信死後靈魂不滅,功課事他從不會放鬆。所有神宮弟子都知道規矩,每天黃昏前一個時辰都是大活佛精修的時間,這個時候沒人敢打擾他,即便活佛座下最最親信之人也不例外。
  
  所以烏達安心匍匐在大殿金門之外,靜靜等待著……是博結喚他來的。大家都覺得,可能是師父疏忽了吧,在功課前傳召弟子,待烏達趕到時他已經開始修行了,難免要在外面等上一個時辰。
  
  也只有烏達明白,師父是故意的,因為他老人家喜歡被人虔誠崇拜,論到『虔誠』兩字,特別是對大活佛的虔誠,聖城之內誰能比得上烏達?
  
  博結在金頂神殿中修行時,會摒棄外事外物,但他知道門外正有一個親信弟子五體投地大跪靜候著,這種感覺讓大活佛很舒服。
  
  而烏達對此無所謂的,他這一輩子都在等,不差再多等這一個時辰。
  
  直到功課結束,博結才緩緩睜開眼睛:「進來吧。」

  神殿的一切都被保養得極好,沉重大門再被推開時沒發出一絲聲響,烏達匍匐著、跪拜著,來到師父駕前,和以前一樣,先認真奉上吉祥贊,再道:「弟子候命。」
  
  博結道:「東疆有匪患,傷及牧民,七七之際容不得這樣的事情,當地軍馬要戒備燕人,防務重大分神不得,要從別處調遣精銳剿匪,共需二十萬兵馬,這件事交給你了。」

  二十萬可不是個小數目。烏達愣了愣,不過也只愣了一下子。
  
  這幾年裡他一直在幫大活佛平亂打『鬼』,但直到一年前望谷鬼兵逃竄到東疆之後,大活佛就傳令暫時不在對付他們。現在又提出『剿匪』之事,多半是師父改主意了吧……反正師父怎麼說,他便怎麼做就是了。
  
  不料,還不等烏達點頭應命,大活佛又加重語氣,提醒道:「聽清楚,我說的是『匪患』,不是『鬼兵』,著你整頓兵馬去東疆,是為了剿匪,不是打鬼,絕不能搞錯。」
  
  這一次烏達真正糊塗了,側著頭認真思索了半晌。如果大活佛是縣官的話,他就是『現管』,對高原上的具體狀況,烏達都異常瞭解,東疆一向是太平之地,最近也從未聽說過有匪幫出沒,如果師父說的剿匪不是打鬼,那這次調兵是去打誰?
  
  終於,烏達沒能如以往那樣直接領受法旨,而是再次拜服於地:「弟子愚鈍,求師尊解惑。」對大活佛的法旨,烏達會毫不猶豫地執行、生死不吝,但是他完全不懂現在的諭令,因為不懂所以難以執行,將來謝罪事小,耽誤了大活佛的謀算可就萬死莫贖了。 

     大活佛的笑容高深莫測:「問吧。」
  
  烏達抬頭,想說什麼,可直到嘴巴張開,才發現根本就不知道該從何問起,又一次發愣了。
  
  大活佛的笑容更盛……他瞭解自己的徒弟,知道烏達很聰明、很有才幹,也正因如此,看到他完全摸不清自己的心思,博結才會更高興。有些事情博結本就打算告訴弟子,但是在開始之前,不妨先享受一下高高在上、算盡天下的快樂感覺。
  
  開心片刻,博結給出了一個話頭:「以前在這金殿中,我和你說過一次,有關鬼兵集結東疆的圖謀、有關國師的事情,還記得麼?」
  
  師父說過的每一句話,烏達都記在心中,稍加回憶就應道:「師父曾說,燕國師盛景在幫您做事,鬼兵集結東疆是為了攻打大燕。」
  
  博結滿意點頭,又繼續道:「燕國的情形,你也大概清楚吧?」
  
  問題很含糊,不過以大活佛的地位,他眼中的『情形』自然是影響最大、最嚴重的那個,烏達大概明白他想要的答案:「燕中,皇帝與國師不兩立,彼此傾軋不休,自當年一品擂後衝突變得更激烈了…弟子還聽說,不久前燕國一個大營的兵馬造反,挑起的是『護法』之旗,說不定此事也和盛景有關。」
  
  說完,金殿又復安靜下來……
  
  烏達明白,大活佛前後兩問其實是在給自己提示,可是這件事太大,大到烏達不敢妄自揣測,乾脆第三次大拜施禮:「請師尊指點。」
  
  關子賣的差不多了,啞謎再打下去就耽誤晚飯了,博結笑著擺了擺手,先說句『起身坐好』,而後直接道:「盛景和尚在大燕就快混不下去了!他想活命,景泰就得死,但是憑著他的實力,直接起兵無疑尋死。」
  
  「盛景和尚早在十年前就向我示好,以佛家弟子一脈相傳之名,想要求得高原支持,我始終不曾應他,那時他還沒到窮途,找我只是求一條後路;一品擂之後卻不一樣了,他站在了懸崖邊上,我是他唯一出路。這個時候,『合作』才有的談。」大活佛眯起了眼睛:「他想我幫他,總得先為我做些事情。」
  
  接下來,是有關國師『實力』的一番分析,雖然措辭不同,但是道理上,大活佛的說法和『鬼主』望谷的『國師為油、要有火才能發揮威力』幾乎完全一樣。
  
  博結繼續道:「所以盛景會引鬼兵入關,戰亂初起時,有他的接應鬼兵自然連戰連勝……」大活佛說到這裡,烏達眼中迸現清明,接口道:「燕軍潰敗民怨陡增,盛景的機會也就來了。」
  
  博結道:「鬼兵入侵、燕西潰敗、盛景起事,燕國馬上就要亂了。不過初亂時,盛景和尚還沒辦法集結到自己的大軍,他向我借兵八萬,助他六個月,半年後如數奉還,折損一人則抵黃金二十兩。」
  
  烏達若有所思:「所以…師尊向東疆集結的二十萬精銳中,有八萬是要借給盛景的,趁著鬼兵東攻時,這批兵馬藉機進入大燕,暫奉盛景號令助他起事。」

  「不錯,助盛景成事,我們有兩重好處,一是鬼兵…他們再也回不來了,不管前面如何順利,最後他們都會死在燕軍圍剿之下,這是國師事先應承下來的事情,他以歷代先祖臉面立誓,覺不會讓鬼活著離開大燕,這顆刺紮了我幾十年,總算該拔出來了;另則是,盛景已然落紙成書,答應他坐上大燕龍椅之後,以西南五州為謝禮,報答吐蕃援手恩情。」
  
  烏達眼中精光閃動,大燕富庶繁華,五州之禮足以讓人心動,不過整件事情聽下來,似乎有些太『順理成章了』,猶豫著說道:「盛景為人弟子不是很清楚,但以前也聽說過,此人行事神秘心機深重,與他合作……」
  
  不等烏達說完,博結就搖頭打斷:「三重關竅,一是鬼兵,東進大燕是望谷眼中的大好機會,他們一定會去,但去之前也一定會提前想好退路,萬一事情有變,他們立刻就會撤回高原;二在景泰,大燕兵馬也不是紙糊的,這些年裡打完北面打西面,盛景和尚說得天花亂墜,但他究竟能不能對付的了景泰,還是未知之數,如果他兵敗了,當然也就沒了五州謝禮,咱們可白忙乎了;最後才是你說的,盛景為人可不可信,他打下江山之後一推五六,毀諾食言,這種事未必做不出來。」
  
  說完,停頓片刻,博結忽地笑了:「所以我才要你集結二十萬雄兵去東疆,除去借給盛景的八萬,我還要再從東疆本地駐防軍中擠出八萬人,這便又湊成了二十萬……先是鬼兵東進,打破大燕的西關,再是八萬借兵通過,最後呢,我們的二十萬兵馬,也是要去大燕的。」
  
  「有著二十萬人在屁股後面追著,鬼兵就再沒了回頭路,只有一個勁地東進,直到被燕人消磨殆盡,煙消云散;盛景起事都要靠我的八萬人,知道我們又派二十萬大軍入境,他又能如何;最要緊的…盛景是內奸,燕人自毀門戶,大燕的西陲全都亂成了一團,鬼兵過境只為掠劫,不會停駐佔城,就由我們代勞吧,本座沒太大野心,揮兵二十萬,只佔他三州便好。」
  
  「鬼是死定了,至於盛景與景泰之爭…若景泰勝了,我們好歹踩住了大燕三州,穩穩賺到了;要是盛景贏了那便更好了,」大活佛的笑容盛放:「他給我遞上的謝表中,只說割讓燕西五州,卻沒說具體那五座州,最後大家結賬的時候,已經被吐蕃納入疆域的三州自然不能再算,哪有用我的錢來答謝我的道理呢?你覺得,那時盛景剛和景泰拼了一場、又有賣國求榮的謝表在我手中,我向他再要五州,他會不同意麼...我不貪心,也不會毀諾,說五州就五州…唔,三州加五州,佔上小半燕土,暫時也就這樣了。所以啊,說句心裡話,我還是盼著盛景能贏了景泰,盼著這位大燕國師能爭點氣。」
  
  說著,大活佛放聲大笑,好一陣後才繼續道:「著你調運二十萬兵,也不是件簡單事,要神不知鬼不覺,悄然集結待命。第一要瞞過『鬼』,第二要瞞過燕人。另外,尤其準備借出的八萬人……」
  
  烏達明白師父的意思:「這一部人馬,當選嫡系親信,雖然進入異域暫奉敵酋,但只要一封雀書法旨傳到,立刻就能倒戈相向。只有如此,才能隨時應變,免得被盛景蠱惑了。」
  
  借給燕國師的人馬,一定要對柴措答塔絕對忠心才行。大活佛欣然點頭:「明白就好,沒事了,退下吧。」
  
  可是和以往不同的,烏達這次沒有告退,而是恭謹道:「弟子還有一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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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卷 朔時月 第十八章 好菜

     大活佛痛快得很:「問來!」
  
  「大燕一亂,犬戎應該不會錯失良機,以盛景的心機,又怎麼可能看不到這一重……」烏達說得有些猶豫。博結精明,聽他語氣有異,稍一琢磨就明白了弟子的意思,笑道:「你是借燕而論吐蕃、借犬戎來問回鶻吧?」
  
  烏達眼中虔誠更甚:「弟子的心思,瞞不過師尊的。」
  
  燕國和犬戎的事情,烏達不會花太多心思去計較,他真正在意的是:一下子調運二十萬兵馬去東疆,國內難免會有空虛之處,要是回鶻兒趁機發難、重兵犯境,吐蕃怕是要被動了。
  
  不過烏達的顧慮,大活佛早都想到了:「不用等回鶻兒來找事,我們就先動手了,二十萬雄兵東進大燕之時,北關也會出兵,猛攻回鶻烈火城。」
  
  烈火城是回鶻封拒吐蕃的邊關要塞,位置異常重要,當年還被景泰列入一品擂的『江山賭注』之內。
  
  烏達大吃一驚……中土五國鼎立,這個局面之所以能夠維持百餘年,究其根底就是因為南理羸弱不算、每一座強國都與另外兩座大國接壤。這是牽一髮而動全局的情況,沒有一家會眼睜睜看著鄰居大家不去趁虛而入、也同樣沒有一家敢貿然承受雙線之戰,現在大活佛要『雙開』,這哪是富強之路,乾脆就是尋死之道。
  
  大活佛好整以暇:「回鶻兒混賬得很,本座的七七大慶,是四十九年前就定下的,無從更改;奎尼圖艾迪卻臨時搞出一個登基之典,不是存心搗亂是什麼?既然如此,他的大典也不用想著能順順利利了…屆時草原也會發動兵馬,自東向西強襲回鶻月牙谷,我們則由南向北,打一打他們的烈火城。」
  
  雖然沒明說,但烏達完全能明白師父的意思,吐蕃承擔不起兩場大戰,所以打回鶻不是傾國強攻,不過是做做樣子。試想不久之後高原、草原同時發兵大漠,回鶻兩面受敵,吃驚慌亂中只道兩國暗中勾結、訂下了瓜分大漠之盟…那時回鶻哪還有心思去顧及其他,等他們明白吐蕃、犬戎只是佯攻的時候,吐蕃已經佔住大燕半壁江山了。
  
  大活佛先發制人,的確是一重好算計,不過烏達想通了這一重,又迷惑於另外一重了:「平白無故,犬戎肯配合我們?」
  
  博結笑著點頭:「沒好處的事情誰會做?早就商量好了,十兩黃金一個人,犬戎發兵十萬,助我們夾攻回鶻,這一仗打得不會太大,犬戎人賺到了!」
  
  「師尊的意思是…我們動用百萬黃金,買犬戎動兵十萬……」烏達有些說不下去了,黃金百萬,真真正正的大數目,如果有別國出這個價錢邀請吐蕃做同樣的事情,他們也會答應下來。可真正讓烏達糊塗的是,國內要調運這麼一大筆錢,他不可能不知道,就算現在還沒啟運,至少也應該開始收攏金銀加以準備了,但是國內連一點動靜都沒有。
  
  大活佛看得懂弟子的表情,繼續笑著:「咱們的確是買家,不過這次不用我們掏錢,有人請客!盛景有求於我們,總得拿出些誠意來吧。這個和尚在富庶之地做了一輩子國師,當真是個大大的財主。」
  
  可惜謝門走狗的耳目沒能伸到柴措答塔宮,否則此刻便會恍然大悟,他們盯上的黃金,其實是出自國師之手、從二十一座須彌禪院調運彙集;帛夫人拉著譚歸德一起準備做的那樁沒本的買賣,搶的是給犬戎的『買兵錢』。
  
  至此,烏達終於大概理清了事情的脈絡,臉色釋然,長長地呼出一口悶氣,這個時候外面敲門聲響起,得到許可後有僕傭進門,恭聲道晚飯已經準備妥當,請大活佛用膳。
    
  整座中土時辰統一,所以大活佛用膳的時候,也是燕子坪晚飯的光景,侯府中的任小捕,正拿著雙筷子,面色稀奇古怪,目不轉睛地盯著桌子上唯一的一盤菜。
  
  過了好一陣,她忽然撲哧一聲笑了出來:「小蓉兒,你做的這盤菜是啥名堂?油爆抹布麼?」
  
  桌上的菜,乍一看上去黑乎乎地一團,仔細看看…仍是黑乎乎地一團,倒還真像是把一塊用了三個月沒洗過的擦桌布扔進鍋裡炒過再端上來…這盤菜是任初榕炒的,開天闢地頭一遭,郡主下廚。

  任初榕的下頜搭於雙臂、趴在桌邊,滿眼無奈地望著自己的傑作:「桂花釀金肚…」至於為什麼會把菜炒得好像抹布,她也挺想不通。
  
  今天下午的時候,任小七突發奇想,興高采烈地找到任老三,說她忽然覺得炒菜做飯好像很有趣的樣子,非要拉著三姐一起,親自下廚做今天晚飯。
  
  任初榕一下就看透了妹妹的心思:等宋陽再回來就該和親了,和親過後公主就真正變成小媳婦了,既然是小媳婦,哪又不會做飯的道理呢?
  
  公主殿下給自己定出的標準是,可以做不出一桌酒筵,但必須得有一兩三四個拿手小菜。將來親手做出兩道紅翠分明、好看好聞更好吃的精緻菜餚,端出來給宋陽下酒……
  
  不過這座封邑裡,要成為『小媳婦』的人不止任小捕一個人,所以學做飯這件事,公主一定要拉上郡主一起。
  
  任初榕今天下午出奇清閒,一是不忍給妹妹掃興,二來嘛,她也悄悄把『代入』了下將來的情形,把握幾個小菜的做法,感覺似乎還真是很好,由此姐妹倆商量好,今天的晚飯一人做一個菜,小捕尤其事多,還立下了規矩,非得一個人做不可,可以提前向廚子問明過程,但做飯的時候不許有人指點、幫忙,而且做飯時,姐妹倆也是一人一個廚房,各自跑去忙碌。
  
  所以現在就有了這盤『油爆抹布』,堂堂承合郡主,整座紅波府都能握在手中,卻在一個炒鍋面前折戟沉沙……任初榕眨了眨眼睛,怎麼看也不覺得這盤菜像是能吃的樣子,乾脆嘆了一口氣,不再檢討了,眸子一轉望向妹妹:「你做的菜呢?」
  
  小捕喜滋滋地對姐姐斂衽:「郡主殿下稍後,小奴兒這就去端來。」說完撒腿跑了出去。
  
  片刻功夫小捕轉回,手中墊著毛巾捧了個長盤,一步一頓走得小心翼翼,估計就算她捧著玉璽,也不會比現在更小心。
  
  任初榕一看她做的菜,就笑道:「任小七,你這是作弊!」
  
  任小捕全副心思都放在端菜上,生怕會撒出一點湯汁糟蹋了心血,暫時顧不得說話,直到把盤子穩穩當當放到桌子上,才笑道:「大膽小蓉兒,不許嫉妒本官!」
  
  她做的是清蒸魚。這種菜想要做成上品不容易,可想要做砸了更難,只要把魚清理乾淨、擺上蔥姜勾兌好醬汁,誰蒸出來都是差不多的樣子……小捕投機取巧,不過單從賣相上看,和『抹布』天差地別,魚白蔥青,幾枚櫻桃殷紅,看上去漂亮得很。
  
  小捕得意洋洋,又拿起了筷子,自己一雙、分給姐姐一雙:「嘗嘗看,你有福氣了,能吃到這等人間美味……」郡主卻有些遲疑,舉起筷子遲遲未動,清蒸魚她見得多了,不過眼前這一條,總覺得好像哪裡不對勁。任小捕見姐姐神情有異,皺眉問道:「怎了?」
  
  郡主搖了搖頭:「好像哪裡看不順眼,可一時間又想不出來。」
  
  任小捕咳了一聲,用拔刀的姿勢一揮手中筷子:「哪裡會有不對,魚是我選的,親自從水裡撈出來晾死,親自動手刮鱗、洗淨,蔥姜也是我自己切的……」
  
  說到這裡,任初榕終於恍然大悟,一下子想到哪裡不對勁了:「任小七,刮鱗洗淨之後,你就去切蔥姜了麼?」後者愣愣點頭,郡主的一雙眸子已經笑成了彎月牙兒:「公主殿下以前吃的魚,可有不淨膛的麼?」
  
  任初榕以前見得蒸魚燒魚,全都是破膛的,這次見到一條肚子鼓鼓完整到沒法再完整的蒸魚,難怪會覺得看不慣。
  
  任小捕哎喲一聲,目瞪口呆,任初榕小聲和她商量:「要不…盛飯吃了吧,咱倆換著吃?」
  
  『兩位貴人親自下廚,今天晚飯不用廚房操心』,此事已經傳遍侯府,任初榕可沒臉現在再讓廚房動起來,只是不知道,整條蒸出來的魚,味道會不會太腥……任小捕躊躇不已,她從小忍不得餓,也是因為容易餓,所以也就會越發嘴饞,沒條件的時候能啃到個饅頭她會心滿意足,可放著上好廚子、滿倉雞魚還要吃『抹布』,她是大大的不甘心。
  
  姐妹兩個正大眼瞪小眼的時候,敲門聲響起,門外熟悉聲音:「秦錐求見,有事呈報公主、郡主。」
  
  小捕手快,不等任初榕把桌上的菜藏起來,她就已經打開了門,幸好秦錐受禮不會亂看,進屋後直接說正事:「前陣郡主吩咐,凌韻主事若至務必傳稟……」
  
  任小捕眼睛一亮:「棠笛…凌、凌暖棠來了?」
  
  秦錐點頭應道:「正是,剛剛進入封邑不久,正向燕子坪而來。」
  
  凌家要在燕子坪開分號,由制笛高手凌暖棠主持,對於燕子坪的女人們而言,這是樁不起眼的小生意,但卻是個天大的八卦,現在這樁八卦的女主人終於現身,任初榕由內而外透出榮光:「請凌大家到侯府一敘。」
  
  任小捕更是『哈』地一聲笑:「我去把施蕭曉喊來,」說完拔腳就走,任初榕趕忙攔住妹妹,搖頭道:「還不是時候,莫打擾和尚。」
  
  任初榕好奇歸好奇,但不會不分輕重,凌家到小鎮開店本就可疑,她招凌暖棠先來侯府見面,其中固然有想見一見只用六個字就毀掉了施蕭曉佛心的人到底是個什麼樣子,不過也另存了一份試探之意。
  
  任小捕好說話,姐姐不讓喊和尚她就不去喊,老老實實的坐了下來,郡主則沉沉穩穩,不著痕跡地傳下了另一道命令,對外面候命的僕從道:「有客人上門,只兩個菜不夠的,吩咐廚房整備佳餚,越快越好。」
  
  命令傳下去,公主和郡主同時長長呼出口濁氣,凌暖棠大駕光臨、救人於水火…今天的晚飯總算有著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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