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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貓跳]錦醫衛[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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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8-8 17:32:32
五八九章 鎮水觀音庵

     金櫻姬帶來的玉雕媽祖像,供奉在了積水潭的鎮水觀音庵。
  
     京師德勝門內的積水潭是京杭大運河的北端,碧波浩蕩三千里的大運河至此發端,漕船揚帆可直下杭州、寧波,所以永樂年間建造法華寺,又稱鎮水觀音庵於積水潭。
  
     時值萬曆年間,因通惠河淤塞,漕船就只到京師東便門,積水潭失去航運功能,但仍是京杭大運河名義上的,鎮水觀音庵的香火依舊旺盛,凡是旅居京師的東南沿海人士,還有運河上討生活的漕幫,都把這裡作為信仰的寄託,
  
     況且京師的鐘鼓樓就在積水潭旁邊,每日里熱鬧非凡,商販、茶客酒客、大姑娘媳婦來來往往,鎮水觀音庵就更加香火鼎盛。
  
     把玉雕媽祖像放進觀音庵,真是恰如其分,就在庵里重新起造一座大殿,供奉這尊美輪美奐的神像,每日里來朝拜的香客成千上萬,足足把門檻踩得低了三寸。
  
     最近這些日子,觀音庵住持慧能老尼姑就是做夢也要笑醒,每日里收到的香火供奉,足足比過去多了兩三倍呀!
  
     不過今天,觀音庵大門緊閉,無論香客們怎麼敲門,最多開個門縫兒,露出尼姑那光溜溜的腦袋,笑嘻嘻的道:“實在對不住,庵里在做佛事,施主請改天再來。”
  
     觀音庵最近每天收到的香火供奉,怕不下五十兩銀子,是什麼人讓慧能老尼姑捨了這筆收入,把香客們關在門外?尋常香客吃了閉門羹,只好悻悻離去,那富貴人家出來的,就少不得爭執一番。
  
     這時候就有幾名便衣漢子走過來,腳步輕捷、身手利落,渾身都是彪悍之氣,陰惻惻的笑笑,將短衫的下擺稍微掀起一點,便露出了腰間懸掛的符牌。
  
     北鎮撫司!
  
     本來要吵的,也就不吵了,本來要鬧的,也就不鬧了,打著哈哈,滿臉堆笑往後退,走了老遠才舉起袖子擦擦腦門上的冷汗,半天過去心臟還咚咚咚的亂跳。

     ……
  
     觀音庵里草木蔥蘢,沒有往日川流不息的香客,越發顯得幽靜清雅。
  
     住持慧能老尼姑陪著兩位貴客,笑得臉上褶子像波浪似的起伏:“阿彌陀佛,金施主萬里迢迢請來的天妃聖像,在庵供奉起來,真正找對了地方!四面八方的香客都說聖像雕得艷麗無方,不愧為天上神妃,其實以貧尼看,金施主本人比聖像還要漂亮,哈哈,和秦將軍真是一對璧人呢。”
  
     “真的嗎?嘻嘻。”金櫻姬掩口輕笑,媚媚的眼波覷著秦林,若是別的女子只怕早已面紅過耳了吧,這位煙視媚行的五峰船主卻是絕不會害羞的。
  
     怪不得京師這些尼姑慣能穿宅過府,一張嘴賽過拉皮條的馬泊六,這不,三兩句就把秦林套住了。
  
     好在咱們秦長官的臉皮和白蓮教主的武功一樣,號稱天下無敵,聞言也只是笑笑,顧左右而言其他:“慧能師傅,這觀音庵推掉許多香客,想來少了許多香火錢?何必呢,我們也只是隨便逛逛,不要叫為難嘛。”
  
     “不為難,不為難,”慧能笑得眼睛瞇成了縫兒,卻見秦林似笑非笑的盯著自己,心頭突的一跳,頓時明白過來:既人家是一對璧人,還在這裡夾七纏八的聒噪什麼?不是為難,是叫秦長官和金施主不自在啦!
  
     京師這些尼姑都是極會察言觀色的人精兒,慧能趕緊找個藉口溜掉,走了老遠還輕輕打了自己一巴掌:老不修的,今天怎就短了眼力勁兒?

     ……
  
     見秦林把慧能轟走,金櫻姬故作驚訝,輕輕掐了秦林一把,吃吃的笑起來:“冤家,難道……”
  
     這已是陽春三月,金櫻姬穿著黑緞長裙,肩頭繡著大朵盛開的牡丹花,襯得容顏妖嬈多情,錦斕帶把水蛇腰兒紮得細細的,幾乎盈盈一握,輕搖漫步時便如風擺楊柳一般搖曳生姿。
  
     秦林心頭一盪,故意伸手搭著美人兒柔軟的腰肢,臉上卻正色道:“金長官笑了,本官是那種人嗎?再了,這裡可是尼姑庵。”
  
     被秦林在腰間上下撫弄,金櫻姬柔柔的眼波多了幾分媚意,聲音甜得像蜜糖:“呆子說什麼傻話?不知道,這庵里那些個年輕漂亮的尼姑…… ”

     嬌嗔著把秦林盯了一眼,金櫻姬輕輕咬了咬嘴唇,卻是不再往下了。
  
     秦林如何不知?剛才進庵里,就看見好幾個十七八、二十來歲出頭的尼姑,個個生得唇紅齒白,臉上並無莊重之色,倒是衝著人笑瞇瞇的,可見那些傳言恐怕不是捕風捉影。
  
     不過這傢伙臉上仍裝出驚訝的樣子:“難道,呀,真正想不到會這樣,實在是有辱我佛。”
  
     金櫻姬白了他一眼:“什麼有辱我佛?你們這些男人哪,口是心非的,裝得像個正人君子,其實就想欺負女孩子……”
  
     “怎麼欺負的?”秦林正中下懷,賊兮兮的壞笑著,怪手在金長官身上亂摸:“是這樣欺負,還是這樣欺負?”
  
     看著秦林越來越不像話,金櫻姬慌忙把秦林推開了些,臉兒紅紅的,貝齒輕輕咬著紅唇:“冤家,約奴奴出來是談正事,見了面就動手動腳,實在是壞透啦!”
  
     秦林嘿嘿直樂,心說我這是太公釣魚願者上鉤,不過剛才說到這座庵里有些那啥的事情,秦林反倒失了興致。既然把金櫻姬看作自己的女人,就不願意在這不乾不淨的地方,真正做點什麼。
  
     “那麼,這些天事情辦得怎麼樣了?”秦林笑瞇瞇的瞧著金櫻姬,“相信堂堂五峰船主,做這些事情應該不會有問題的。”
  
     “當然,”金櫻姬自信的挺了挺胸,脖子修長、身段婀娜,宛如一隻漂亮的孔雀。
  
     呃,好像胸部大了些?秦林打量打量,相信有我那豐胸方子的功勞吧。
  
     金櫻姬忍不住橫了他一眼,這傢伙實在是太、太可惡啦!
  
     大張旗鼓的來到京師,以東南諸國貢使作為陪襯,五峰海商演了一出好戲,恰如其分的展示了實力。
  
     遙想二十年前,東南沿海的汪直和漠北的俺答汗,同為明朝心腹大患,其北方有相對牢固的九邊防線,而汪直影響的區域處於東南財賦重地,明廷還要更重視一些。現在俺答汗冊封為順義王,五峰船主金櫻姬卻只是個的六品長官司,實在是不對等。
  
     當初和張居正談判時,出於實際考慮,為了避免爭議,盡快達成招安海商、開放港口、取消海禁的目標,只封金櫻姬為六品土司,以免樹大招風,牽扯到王本固、耿定向這夥當年就反對招安汪直的官員,從而拖延下去。
  
     但目前的形勢早已發生了變化,王本固被秦林親手宰了,清流名宿耿家兄弟成了秦林門下走狗,代表沿海權貴走私集團的海鯊會也已經全軍覆沒,加封金櫻姬的阻力就已大致消失。
  
     更關鍵的是,去年杭州市舶司冬解的稅銀,已在三個月前運抵京師,提督市舶太監黃知孝很給力,一下子解來了三十七萬稅銀,相當於大明國庫全年盈餘的六分之一!
  
     這筆稅銀,大部分是由五峰海商依法交納的!並且以往實行紙面上的海禁,實際上由權貴走私集團掌握沿海貿易時,每年一分稅款都進不了國庫!
  
     兩相對比,五峰海商對大明朝的重要性,也就越發難能可貴。
  
     金櫻姬不來則已,既然給了秦林一個驚喜,秦林也就支持她爭取更高的冊封位置,連耿家兄弟、張公魚、俞諮皋這些人都要挨個用起來,難道扶持自己的女人,不更放心些?
  
     五峰海商在京師沒什麼跟腳,漕幫倒是有些人脈,但層次不高,還是秦林幕後推動,暗中替金櫻姬出力,替她引見司禮監秉筆太監張誠、兵部尚書曾省吾、成國公朱應楨這些能在朝上話的權貴。
  
     於是這些天,金長官聲勢見漲,京師市井間紛傳瀛洲金長官力壓東海三十六島,海外各國拱手,朝廷近期就要加封。
  
     秦林和她相約在鎮水觀音庵見面,就是密議這件大事。
  
     “張老先生也支持更上一層樓,甚至可以正式公開五峰海商的身份,有了完成俺答封貢的功績,再加上招撫五峰海商,一南一北兩大強敵都被他招撫,我看他老人家再給自己頭上弄個太師,是不成問題的,”秦林分析著張居正的態度,忽然笑嘻嘻的瞧著金櫻姬:“只是,老先生對不請自來,很有些不高興!”
  
     那可不嘛,張紫萱還沒嫁出去,又冒出個金櫻姬,還不打聲招呼就突然跑到京師來了,張居正心頭能不窩火?
  
     “還不是你這傢伙處處留情惹出來的?”金櫻姬酸不溜丟的著,斜斜的飛了秦林一眼。
  
     突然來到京師而不通知,是這位五峰船主故意所為,意在向張相爺表示,雖然實力有強弱之別,但雙方是平等互利的合作關係,用不著到哪兒還得事先請求准許。更何況,和相府的聯繫一直是通過張紫萱……
  
     “你呀!”秦林笑著,把金櫻姬鼻子刮了刮。
  
     突然遠處有尼姑柔聲叫道:“兩位施主,我家住持親手點了蜜棗和合茶,請兩位嚐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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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8-8 17:32:50
五九零章 不解之緣
  
     鎮水觀音庵的甜茶是出了名的,什麼杏仁湯、核桃駱、蜜棗和合茶、酸奶子,各有風味。
  
     端茶來的是位美貌小尼姑,一雙桃花眼著實撩人,躬身低頭將茶水高高捧起奉給秦林時,緇衣鬆鬆的領口就露出一片誘人的白膩。秦林卻像沒生眼睛似的,信手接過兩盞茶,遞了杯給金櫻姬,就再也不看這小尼姑。
  
     看著小尼姑滿懷幽怨的離去,金櫻姬笑得像隻小狐​​狸,伸指把秦林額角輕輕點了一下:“好個不解風情的呆子!”
  
     秦林瞅著金櫻姬笑而不語,眼神分明是說有你這麼位千嬌百媚的大美人兒,我還招惹那人盡可夫的小尼姑?
  
     金櫻姬心頭真比蜜糖還甜,見秦林正要喝那盞蜜棗和合茶,忽地嫣然一笑,伸手止住不要他喝,小鳥依人般挽起他的臂彎,牽著他走到供奉媽祖神像的大殿裡頭。
  
     卻見神颱之上花團錦簇圍著玉睢像,四周披紅掛彩,各色箔金法器擺得齊齊整整,底下燒著一對粗如兒臂的大紅燭,時不時的爆個燭花,倒是喜氣洋洋。
  
     這時候底下人為了恭維主子,常按主子的相貌來雕琢神像,比如慈壽寺的九蓮菩薩像就是按李太后模樣製作的,所以鎮水觀音庵這尊白玉天妃像,倒和金櫻姬有八九分相似。
  
     秦林進了神殿,目光就不由自主的被玉睢像吸引,在神像上打了個轉兒,又毫不客氣的把金櫻姬看了個飽,心頭暗笑不迭:這哪裡是供的天妃?分明就是供的金櫻姬嘛!
  
     金櫻姬以分身在此受萬眾頂禮,長此以往,會不會吸收巨量信仰之力,凝聚神格、點燃神火,登臨神位?或者接受功德感應,氣運浩然充沛,上感天道下應人和,從而改天換命、神器易鼎?
  
     秦林卻忘了在嶄州、揚州、興國、薊州、乃至京師等好多地方,早已有許多受他恩惠的人,替他起造了生祠虔誠膜拜,四時八節福禮祭獻,終年香火不斷。如果真的有什麼氣運,在他身上早已達到了天人交感的境界,運道合乎天意,順之者昌、逆之者亡,無往而不利,正是《易經》所言:元亨利貞。
  
     金櫻姬看看秦林目光,就大概猜到他在想些什麼,這會兒五峰船主卻收起了笑容,正正經經的把秦林牽到神像前面。
  
     “小冤家,你的情義奴奴如何不知?”金櫻姬柔柔的眼波和秦林交纏,宛如東海波濤的眸子蓄滿了柔情蜜意,輕啟朱唇:“奴奴也不指望你娶人家過門,喏,就在天妃神像前面,咱們以茶代酒喝個交杯盞兒,奴奴、奴奴遲早遂了你的心願……”

     說著說著聲音越來越小,金櫻姬的臻首低垂下去,白淨的瓜子臉被朝覆染紅了兩腮,做出那種煙視媚行的模樣。金櫻姬從不知道害羞兩個字怎麼寫,唯有在說真心話的時候,這位縱橫海上的五峰船主,終究露出幾分小兒女的嬌羞。
  
     既是郎有情妾有意,誰不想正兒八經的嫁入夫家?且不論正妻、平妻還是妾室,總得有個名分,可對金櫻姬來說,這卻是絕對不可能的。
  
     汪直的女兒、當代五峰船主,她的生命屬於碧波浩蕩的大海,她是海的女兒,絕不可能像普通女子那樣留在夫婿身邊相夫教子,也唯有率領艦隊縱橫海上,她的生命才鮮活靈動,永不枯萎。
  
     從更加現實的角度,五峰海商或許不介意自己的主人和秦林有那麼層關係,但正式嫁給秦林,以秦林妾室的身份執掌龐大的海商隊伍,就有些不便了;而對於朝廷來說,也絕對不會允許出現這種情況,單單是禮法上就難以解決,朝廷正式冊封的土司又做了漢官的妾室,金櫻姬到底算誥命夫人還是算土司?從來就沒有先例啊!
  
     更何況這必將給秦林帶來實質性的猜疑和非議,納女土司做妾、在東海掌握一支不受朝廷控制的軍事力量,朝廷是絕對不會容忍這樣一位官員,坐在北鎮撫司掌印官位置上的。
  
     所以,無論從金櫻姬還是秦林的角度,所謂的名分都是種讓彼此難受的累贅。秦林于朝堂縱橫捭闔,金櫻姬在海上縱橫萬里,紅線天成、彼此心照,乃是最好的結局。
   
     有所得必有所失,金櫻姬是海的女兒,自由自在縱橫萬里碧波的五峰船主,她就必須捨棄某些尋常女子能輕易擁有的東西。
  
     低頭等待秦林回答的金櫻姬,這位殺伐果斷的五峰船主,此時此刻那波光蕩漾的眸子,也禁不住淌出了一滴晶瑩的珠淚。
  
     “哈哈哈哈……”秦林突然一陣大笑。
  
     金櫻姬為了自己的選擇,早已柔腸百結,聽得笑聲就把秦林恨恨的瞪了一眼:小冤家,奴數為了你茶也不思飯也不想,巴巴的跑了幾千里到京師,虧你還笑得出來?
  
     忽然秦林笑聲一收,伸出手指頭在美人兒鼻粱上刮了一下,“笨蛋,如果我喜歡一隻漂亮的孔雀,是把它關在鐵籠子裡,讓它漂亮的尾羽伸展不開、翅膀受到緊緊束縛呢,還是讓它自由自在的翱翔藍天,高興時就盡情鳴叫,展露漂亮的尾羽更好呢?”

     金櫻姬猛的抬起頭,看著情郎的眸子裡有些亮晶晶的東西。
  
     秦林又笑道:“所以呀,我喜歡的就是那個在大海上揚帆馳騁,率領白帆如雲的船隊,遠航萬里之外的五峰船主金櫻姬,可從來沒想過要把她關在家裡,整天做些針線活兒,在無聊中慢慢終老——我還等著她把大明的海船駛向印度,駛向大食、駛向魯密國,甚至更遠的地方。”

     好!金櫻姬重重的點了點頭,如果說以前對秦林是七分真情、三分感激,那麼現在則是志同道合,心心相印。
  
     除了秦林,她知道永遠無法找到第二個這麼理解自己的男人……
  
     亡故的媽媽說過,像這種男人更得盯緊了,否則他會像拳頭里攥緊的海沙一樣,你以為抓牢了,卻從指縫裡溜走。
  
     整理整裡心情,金櫻姬蕩漾著水波的雙眸裡只有秦林的容顏:“來,我的小冤家,咱們叫天妃娘娘作證,喝了這蜜棗和合茶,便是緣定今生。”
  
     秦林灑然一笑,霸道的攬起金櫻姬那柔軟的水蛇腰,就在天妃神像前面,四目相對,一切盡在不言中。
  
     這新起的神殿,因為是天后行宮,裝飾得花團錦簇,兩支大紅燭更是喜氣洋洋,卻不正好是個拜天地的婚禮大堂?偏偏送來的又是像徵男女恩愛的蜜棗和合茶,真是天遂人願。
  
     兩人柔情蜜意,就待喝了那交杯茶。
  
     哪曉得奇變陡生,忽然一個冷冰冰的聲音在門外響起:“哼哼,好一對癡情男女!不知道的只說哪裡私奔的小兩口,再也想不到是錦衣衛秦魔頭和五峰海商金船主。”

     這聲音孤傲絕世,直如雪山上千載不化的寒冰,秦林一聽就知道糟糕:白蓮教主到了!
  
     門口站著的正是白蓮教主,一襲白衣纖塵不染,如瀑的青絲光可鑑人,偏偏臉上帶著冰冷僵硬的銀面具,只在眼睛部位留出兩個黑窟窿,顯得格外陰森可怕。
  
     “原來是魔教教主大駕光臨,本官與拙荊在天妃殿中定緣,竟有您這位貴賓觀禮,真是稀客、稀客!”秦林厚著臉皮東拉西扯,假裝將茶盞放在供桌上,另一隻手悄悄去摸腰帶上的掣電槍。
  
     白蓮教主從銀面具後面冷冰冰的道:“本教主奉勸秦長官省些事,你那破槍對本教主一點用也沒有,只要我願意,你下一刻就是具屍體!”

     秦林拿槍的手僵住了,心頭暗暗叫苦。
  
     金櫻姬剛才聽秦林稱自己拙荊,喜得心花怒放,轉而又黯然失色,心像鼓點似的亂​​跳起來。
  
     秦林屢次破壞白蓮教的大事,斬殺、捕獲長老以下的魔教教徒不計其數,白蓮教主豈肯輕輕放過他?就連金櫻姬,也在漕銀失竊案中擺了白蓮教一道,結的粱子也不小。
  
     秦林本以為和金櫻姬在此秘密相會,又有便衣的官校保護,應該不會出什麼事情,就兩個人在觀音庵閒逛,哪曉得神龍見首不見尾的白蓮教主親自到此,外圍佈置的力量頓時失去了作用。
  
     這下子,只怕麻煩大了,天下第一高手可不是那麼好對付的呀!
  
     但奇怪的是,白蓮教主怎麼知道秦林在觀音庵?
  
     “教主姐姐來了,怎麼不和小妹說一多?”金櫻姬輕移蓮步,腰肢款款的走近兩步,笑容可掬:“貴教的英雄好漢,小妹可是欽慕得很哪!”
  
     白蓮教主紋絲不動,如同一座高不可攀的山峰,又好像寒氣逼人的萬年不化冰,森冷的目光盯著金櫻姬:“誰是你姐姐?哼,好個私會情郎的五峰船主,你騙得了別人,騙不了本教主。”
  
     “不是姐姐,難道是妹妹?”金櫻姬媚笑著又走近兩步,一隻手卻不停的朝秦林打手勢,意思是她抱住白蓮教主,叫秦林趁機先跑。
  
     五峰海商縱橫東海,白蓮教卻在海洋上沒有多少勢力,很多事情要仰仗於海商。料想就算是有上次的粱子,白蓮教主也不會真個殺了金櫻姬,而是以她為要挾,逼迫五峰海商替白蓮教做些事情。
  
     秦林就不同了,作為朝廷北鎮撫司掌印官、白蓮教的死敵,落到白蓮教主手裡,必有性命之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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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8-8 17:33:10
五九一章 陰差陽錯

     金櫻姬這點花花腸子,一點不剩的落入白蓮教主眼中,她臉上戴著銀面具瞧不出什麼表情,唯獨露出的眼睛裡多了幾絲嘲諷。
  
     前有叫永樂大帝食不甘味寢不安枕的唐賽兒,後有終結所謂“康乾盛世”的王聰兒,歷代白蓮教主哪個不是智謀武功臻於絕頂的人物?

     金櫻姬這點計謀手段騙騙別人倒也罷了,在魔教教主眼中就實在有些不夠看。但白蓮教主並沒有立即揭穿,只是從銀面具後面冷冷的瞧著秦林,看這人將如何舉動。
  
     白蓮教數百年傳承,歷經幾個王朝,潛勢力極為驚人,但卻對茫茫大洋鞭長莫及,有很多地方需要五峰海商協助,教主見金櫻姬與秦林兩情相悅,便欲施展攻心之計。只要秦林轉身逃走,她就可藉此離間二人,進一步軟硬兼施,脅迫五峰海商與自己合作,當然,秦林最終仍舊跑不掉,身為天下第一高手,白蓮教主有著絕對的自信。
  
     “呆子,呆子,你怎麼還不跑啊?”金櫻姬滿臉堆笑的走向白蓮教主,心中急得好像油煎,一隻手在身後朝著秦林連連打手勢。
  
     白蓮教主對這一幕洞若觀火心頭只是呵呵冷笑,像秦林這種人,高官厚祿得享,嬌妻美女在懷,他捨得陪著金櫻姬落入自己掌中?哼,這些廠衛鷹犬,死到臨頭了還有幾個能爽硬漢?

     “金櫻姬,不必了。”秦林突然沉穩有力的說道。
  
     怎麼回事?五峰船主回過頭,詫異的看著秦林,眼神中滿是焦急:我的小冤家,你可急死奴奴啦!
  
     白蓮教主也是一怔:“你為什麼不趁金姑娘拖住本教主的機會逃走?難道你不怕死嗎?”
  
     秦林走上兩步和金櫻姬並肩而立,無所謂的笑笑:“且不提靠金櫻姬能不能拖住天下第一高手的魔教教主。就算能拖住,秦某的臉皮也沒厚到可以叫女人留下禦敵,自己卻趁機逃走。”
  
     本來秦林還想說以魔教教主武功,殺我二人輕而易舉,現在說了許多話還沒動手,必定志不在我二人性命,而是別有所圖……可金櫻姬溫柔似水的眼波,已打斷了他接下來的話,微涼的唇瓣印在了他的面頰上,握著他的手也用力緊了緊。

     “好,好一對同命鴛鴦!”白蓮教主冷笑著,突然踏前一步,出手如同雷轟電閃,快得不可思議。
  
     秦林只覺眼前一花、胸口腔中穴微微一麻,便渾身無力軟軟的坐刻在地。
  
     “你、你殺了他!”金櫻姬睜大了眼睛,殷紅的嘴唇顫抖著,神情驚駭欲絕。

     “放心,我還要留著他問點事情。”白蓮教主隨口說著,素紗大袖一揮,金櫻姬也軟軟倒地。

     原來小冤家並沒有死!金櫻姬心中歡喜無盡。
  
     兩人倒地的位置很近,臉對臉近在咫尺,金櫻姬的水蛇腰就壓在秦林大腿上,身體緊緊交疊,秦林甚至還朝她擠了擠眼睛。如果不是被點了穴,一點也動彈不得,恐怕咱們秦長官不只是擠擠眼睛吧!
  
     白蓮教主點倒兩人,就彎腰準備提他倆起來,將他倆一起劫走,忽然她目光掃著供桌,就稍微停了停。
  
     時值小陽春,京師天氣轉熱空氣乾燥得很,便是神功蓋世的白蓮教主,得知消息之後飛速趕來鎮水觀音庵,又神不知鬼不覺的突破外圍防線,擒下秦林、金櫻姬二人,鬧到這時候也覺得有些口乾舌燥。走近了幾步,掀開茶盞看看,只見碗裡殷紅可愛,乃是酸甜可口的蜜棗和合茶。
  
     白蓮教主素來智謀深遠非常人可及,心念一轉就有了主意:這兩碗茶是秦林和金櫻姬剛才准備喝的,裡頭必定不會有計麼古怪。
  
     她生性愛潔,看看左邊那碗是秦林端過的,雖然他不曾喝過,也禁不住眉頭微微一皺,選了右邊那碗金櫻姬曾經端在手裡的。
  
     將銀面具掀開一點兒,深藏不露的臉龐露出了些許輪廓,卻是極美,並非秦林說的醜得不成樣子。
  
     端起蜜茶慢慢啜飲,白蓮教主眼睛一亮,這鎮水觀音庵的蜜茶果然味道極好,慧能老尼親手熬製的加料版越發不同尋常,聞著芳香撲鼻、入口酸酸甜甜。
  
     正是藝高人膽大,她也不怕別人突然衝進來,就這麼慢慢喝茶,還打量著神颱上供著的媽祖塑像,又轉身瞧瞧躺在秦林身邊的金櫻姬,饒有興致,勝似閑庭信步。
  
     秦林故意叫起來:“餵,餵,那是我老婆才喝的交杯茶,你這魔女也要嫁給我麼?嘖嘖,這種兇巴巴的婆娘,上了床鐵定把老公壓在下面,哎喲哎喲我可消受不起!”
  
     “胡說八道什麼?”白蓮教主踢了秦林一腳,似笑非笑的道:“這點小伎倆就想哄得本教主亂了方寸,秦魔頭,你忒也會痴心妄想。”
  
     秦林心頭一嘆,不知道這教主究竟是靈臺清明纖塵不染,還是完全懵懂無知,剛才那話換別的未婚女子聽了,十個有十個要生氣​​,偏偏白蓮教主只當作耳邊風一樣。
  
     若是白蓮教主生起氣來,或者別的什麼反應,秦林就可因勢利導,或者激她暴跳如雷,或者氣得她忙中出錯,總有幾分機會,可現在這樣子,秦林真是一點辦法都沒有。
  
     金櫻姬也走一陣氣苦,暗道果然白蓮教主深謀遠慮,秦林說的連她聽了都有點兒臉紅心跳,教主大人卻毫無反應,這次真是遇到強敵了。
  
     殊不知白蓮教主心頭也納罕得很:怪哉,為什​​麼要把你壓在下面,這是練什麼功夫?

     還沒等她想明白,忽然小腹處生出一股熱流,頓時渾身上下熱不可當,額角細汗刷的一下冒了出來。
  
     “你、你,這盞茶裡頭,有古怪!”白蓮教主顫聲說著,一把將茶碗打翻。
  
     但見這位教主雖然帶著銀面具,雪白的脖子根兒卻變成了一片粉膩,輕靈悠長的呼吸突然之間就粗重起來,身子微微發顫,似乎強自忍耐著什麼。
  
     秦林莫名其妙,朝金櫻姬使了個眼神,金櫻姬也一片茫然,不曉得那​​茶為什麼會出問題。
  
     秦林也來不及細想,滿口胡柴道:“哈哈,我倆姻緣難成,本來就是要殉情自盡的,沒想到又繞了個魔教教主,真是買一送一的大優惠呀!”

     “哼,些許毒藥就能奈何本教主?”白蓮教主強行忍住那種熱辣酥麻的奇怪感覺,運起渾厚無匹的內力,頃刻間內勁轉遍大小周天。她一身內功幾乎爐火純青,已到了百毒不侵的境界,任憑什麼毒藥,都能運功逼出體外。
  
     哪曉得這蜜棗和合荼裡頭下的不是毒藥,卻是性子極猛的春枵藥,白蓮教主不運功就罷了,一運功藥力頓時發散開來,渾身熱得火燙,酥麻軟綿沒了半點兒力道,腦中轟的一下炸開,竟軟軟的刻了下來!
  
     好巧不巧,白蓮教主也摔在了秦林身上。
  
     “餵、餵,別吃我豆腐啊!”秦林這傢伙虎死不倒威,被點了穴道動彈不得,嘴裡兀自夾七纏八。
  
     金櫻姬怒道:“冤家,你扯什麼鬼?還不趁這會兒叫人?來人吶,救命……”
  
     奇哉怪也,金櫻姬叫聲不可謂際大,偏偏就是連個人影子都沒有。

     ……
  
     觀音庵里的尼姑,早已得到了吩咐,不許走近天妃神殿十丈之內,集中到佛堂上做中課。
  
     “南無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慧能老尼姑隱約聽到叫聲,嘴角就微帶奸笑,越發把木魚敲得梆梆響。
  
     更遠一點兒的地方,龜扳武大眉頭一挑:“我好像聽到什麼聲音?”“
  
     非禮勿視,非禮勿聽。 ”權正銀鬼鬼祟祟的笑著,把朋友拉著走遠了些,嘿嘿,金長官我這也是為了你好啊!

     ……
  
     神殿之中,金櫻姬叫了半天沒人理會喉嚨都快乾啞了,心頭萬分納罕,偏偏手腳又動彈不得。
  
     秦林何嘗不是除了能稅話能眨眼之外,全身都動不了?可更加想不到的是,白蓮教主伏在他身上,雖然戴著銀面具瞧不見相貌,身材卻是非常妙曼。

     凹凸有致的身段和他緊緊相貼,嬌軀還火熱無比,腦袋垂在他肩頭,一截兒粉頸變作了誘人的玫紅色,酥胸壓在他胸前,那驚人的彈力直叫秦林心如擂鼓,雙腿也和他交纏著,渾身香汗淋漓……

     “秦林,你、你能不能……”金櫻姬在旁邊瞧看不樂意了。
  
     “我也沒辦法,全身都動不了啊!”秦林訴起苦來。這倒是,要是能動,丫的還會老老實實躺著?
  
     “呃。”秦林喉頭咯的一下,像是被整隻雞蛋噎住了。
  
     被這麼個活色生香的年輕女子壓在身上磨磨蹭蹭,秦林本能的有了反應,正好被白蓮教主一雙大腿夾住,她迷迷糊糊的磨蹭著,秦林頓時魂飛天外。
  
     難道要被逆推?
  
     “當生活不能反抗,那就閉上眼睛享受。呃,這是誰說的?”秦林內心苦苦掙扎著,究竟是閉上眼睛享受呢,還是睜著眼睛享受?呃,好為難啊。
     
     不過沒等秦林想清楚,白蓮教主忽然就揮身劇顫,遍體汗出如漿,在秦林身上又伏了一會兒,猛的像彈簧一樣跳起來。
  
     再也不復起初的從容鎮定,天下第一高手的風範拋到了九霄雲外,慌慌張張的四下看看,白影一閃,身形如同離弦之箭般電射出去。
  
     只是這一次,白蓮教主踏上屋脊的時候,腳下忽然一軟,差點跌了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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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二章 彈劾

     秦林秦長官慘遭白蓮教主非禮,雖然未曾真個銷魂,也早過了授受不親的界限,只可惜被點了穴道,連半根手指頭都動不了。到底是爽到魂飛天外,還是“慘無人道”的折磨,個中甘苦就不足為外人道啦!
  
     又在地上躺了許久,辛虧白蓮教主知道這兩人不會武功,點穴力道不重,漸漸氣血運行就自動沖開血脈,慢慢能活動了。
  
     剛爬起來,金櫻姬就氣鼓鼓的嘟著嘴巴,好端端的神前定緣被搞成這個樣子,剛才秦林被白蓮教主“非禮”,好像還很心甘情願似的,就越發讓她心頭不是滋味兒。
  
     “餵,餵,剛才我可連指頭都動不了啊!”秦林把手一攤,丫這是活脫脫的得了便宜賣乖。
  
     金櫻姬恨恨的盯了他一眼,嬌嗔道:“你呀你,要是動了她,那就死定了!以為魔教教主也像奴奴這麼好欺負?!”
  
     “呃~~我欺負你,是這樣嗎?”秦林賊笑著又把五峰船主欺負了一番,惹得她嬌喘吁籲才罷手。
  
     兩人信步走出大殿,這時候慧能老尼姑還帶著一群小尼姑在佛堂念經呢!

     ……
  
     老尼姑小尼姑們起初還坐得住,這會兒已是坐立不安,隔三差五就朝天妃神殿那邊看,凡是約略曉得點內情的,心頭都直犯嘀咕:阿彌陀佛,秦長官可真了不得!這都足足有兩個時辰了,咱們打坐打得腰酸背疼,他還在行雲布雨,果真是鐵打的身子啊!金長官那麼個嬌滴滴的人兒,楊柳也似的腰肢,也不知受不受得了?
  
     待看見秦林與金櫻姬從神殿方向攜手而來,眾位尼姑終於長出了口氣,紛紛站起來雙手合十行禮。
  
     看看秦將軍神色從容,再看看金長官面帶紅霞最後算算他倆在神殿待的時間,眾尼姑齊齊道一聲慚愧,好幾今年輕貌美的小尼姑,投向秦林的眼神帶上了濃濃的春意,甚而股間多了些滑膩……

     金櫻姬臉上怒容一閃,正待開口詢問,秦林使個眼神止住她,皮笑肉不笑的問道:“慧能,你的蜜棗和合茶味道有些與眾不同啊?”
  
     “菩薩在上。”慧能彎腰打了個問訊:“敝庵的甜茶都是特製的,這次的茶水還是金長官麾下權施主持意點的,想來一定很合兩位貴客的口味。”
  
     這老奸巨猾的尼姑倒是會說話,一推三六九把自己摘了個乾乾淨淨。

     “權正銀!”金櫻姬氣得面頰緋紅,大聲道:“你給我滾出來!”
  
     權正銀和龜扳武夫一塊躲在佛堂後頭,聞聲就藏不下去了,邊跑邊一疊聲的答應:“來了來了,小的在這裡,參見船主大人!”
  
     龜板武夫也跟在後頭,睜著雙鬥雞眼打量金櫻姬和秦林。
  
     “哼哼,膽子大了啊,瞞著我幹的好事!”金櫻姬慢慢踱著步子眼神像刀鋒——停在權正銀身上。
  
     龜扳武夫大吃一驚,每次金船主露出這種神情,就該有人要餵鯊魚啦!
  
     權正銀額頭上冷汗直冒,恭恭敬敬的道:“屬下也是為了船主,為了五峰海商如果冒犯了船主虎威,廿願受三刀六洞之罰。”
  
     “算啦算啦。”秦林在旁邊勸道:“他也沒什麼惡意,再說,這次也多虧他……”
  
     權正銀聽到秦林出聲,頓時大大的鬆了口氣,接著得意的給龜板武夫丟了個眼巴哈哈,我說不是嗎,這次金長官為了面子一定要罰我,但秦將軍一定會保我,到了最後啊歸根結底,他倆還都得謝我!
  
     殊不知事情根本不是權正銀想的那樣,金櫻姬朝秦林翻了個白眼,實在窩火得很。權正銀的春藥不放就罷了,既然放了,奴家喝了也沒啥,反正咱倆……怎麼我沒喝到,偏偏叫魔教教主喝了?哼,小冤家你也別得意,惹到魔教教主,將來有你好看!
  
     秦林摸著下巴一個勁兒的傻笑,哼哼哈嘿,此時不裝傻,更待何時?

     ……
  
     金櫻姬在京師這些天,東也拜客、西也拜客,又和南洋各國使者往來,攪得滿城風雨。威靈法王和黃台吉這兩伙人卻消停了許多,幾乎閉門不出,只是每日里聚集西域番僧和蒙古貴族,在隆福寺講經說法,參禪悟道。

     但底下的暗流湧動,又何止一處兩處?
  
     徐辛夷把金櫻姬到來的消息,添油加醋的告訴了青黛,可青黛根本一點兒也沒有吃醋的意思,還笑嘻嘻的問什麼時候把金姐姐請到府中,聽她講講出海的事情,一劊很有趣。
  
     為之絕倒的徐大小姐,實在無話可說,唉,拿這小丫頭真是一點辦法也沒有。

     ……
  
     又過了三天,各國貢使的大朝覲之期越來越近,萬曆帝朱翊鈞駕臨乾清門,文武大臣雲集,舉行禦門問政的朝儀。
  
     秦林是錦衣衛執事官,身負輯拿朝廷要犯、處理重大軍情的職責,平時上朝就有理由不來,他老人家正好藉此三天打魚兩天曬網,五次朝會能到一次就算不錯的了。
  
     萬曆年間,官員們偷懶不上朝的也不少了,可大多是老弱病殘升官無望的,年紀輕輕的官兒誰不是巴巴的趕看來上朝,指望時來運到,因為什麼緣故偶然得點聖眷。
  
     秦林倒好,這朝中第一號大紅人,三年前從錦衣校尉升到都指揮使的頭號黑馬,朝會上卻極難見到他的身影。
  
     偏偏萬曆帝、李太后都說秦愛卿職責特殊,本衙公務繁忙,不來上朝也沒什麼,別人聽了也只能暗嘆一聲:靠,聖眷優隆四個字,在秦林身上可真不是蓋的!
  
     這天禦門問政的時候,看到秦林也出現了,眾位文武官員反倒吃一驚:今天是什麼風,把這位小爺給吹來了?
  
     乾清門朱翊鈞高居寶座,馮保站在旁邊陪伴,淨鞭三聲,照例喝道:“有事早奏,無事退朝!”
  
     這不是屁話嗎?要沒事兒,幹嘛開這禦門問政的朝會?可規矩照例如此,大傢伙兒也習慣了。
  
     “臣有本啟奏。”頭一個發言的是禮部尚書潘昆,“三天后將要舉辦各國朝覲的大朝會,關於各國使節、藩屬土司的先後次序,臣有本章奏上,不知為何留中不發?”
  
     留中不發就是沒有回復,一般情況下等於本章被扔廢紙簍了……
  
     潘昆資格很老,論起來還和張居正有師生名分,也是江陵黨的一員重將,他的奏摺,又怎麼會留中不發?內閣和司禮監都是張相爺直接間接掌握的呀!
  
     莫說文武群臣奇怪,就是萬曆帝也眉頭一挑,臉上寫著個問號。
  
     文臣班首的張居正,等的就是這句話,立刻出班奏道:“潘尚書所奏本來安排極好,只是成國公另有本章上奏,這件事沒能解決,朝貢使臣排列的先後次序就暫時不好安排。”
  
     來了!秦林暗喜,心說張相爺果真是個妙人兒,這套彎彎繞把他自己揭得乾乾淨淨,不傀為首輔帝師,手段就是高明。
  
     張居正微笑著,朝秦林點點頭,一切盡在不言中。
  
     萬曆訝然,轉頭問著勳貴武臣班次:“朱愛卿,你有何本章上奏?昨個兒朕被皇太后叫去,都是馮大伴代朕批紅,你那本章朕沒看到呢。”
  
     怪不得萬曆吃驚,當代這位年輕的成國公簡直就像木偶人似的,從來不敢亂說亂動,他又會有什麼奏章?
  
     朱應楨早就受了秦林囑託,金櫻姬又送給他一份厚禮,他本來膽小怕事,可想想這件事是替人抬花花轎子的,只有結好於人,萬萬不會得罪誰,便也硬著頭皮出來充充大蒜瓣。 “啟奏陛下,微臣受命迎接烏斯藏灌頂大國師威靈法王,正好見到瀛洲長官司金長官……”
  
     朱應楨說到這裡,刑部尚書嚴清、錦衣都督劉守有這幾個人,神色就齊齊動了動,意味深長的瞧了瞧秦林。
  
     看我做什麼?秦林臉皮號稱槍打不進、箭射不穿,哪裡怕他們看?
  
     回報以坦然無辜的微笑,登時叫一群老奸巨猾的大臣無可奈何。
  
     朱應楨不住嘴,繪聲繪色的把當日情形說了一遍,極力誇讚金長官財雄勢大,東海三十六島盡皆俯首,琉俅等國使臣對她的態度,簡直就像對自己國王一樣。
  
     自打天妃玉雕像進京,就已開始滿城紛傳,朝臣們或多或少的聽過傳言,再聽朱應楨說得真切,頓時嘈嘈切切的議論開了。
  
     “原來金長官有這麼大的勢力,咱們封她做個小小六品土司長官,實在是頭大帽子小,不相配嘛!”定國公徐文璧如是說。
  
     兵部尚書曾省吾也道:“土司羈靡制度最講因地制宜、因人成事,萬萬不可構泥,既然瀛洲實力看漲,咱們就該加封,勉得人家說咱們天朝小氣。”
  
     秦林在旁邊聽得好笑,心說果然和徐文長的預料一樣,只要金櫻姬的實力足夠大,朝廷必定加封。哈哈,這可不是和孫猴子一樣?

     天庭不曉得它神通廣大,只封個弼馬溫,打了仗,知道它手段厲害,立刻封做齊天大聖。還別說,秦林不知道而已,吳承恩的《西遊記》裡頭,天庭就是照著大明朝廷為藍本來寫的。

     眼看加封金櫻姬的事就要順理成章的通過朝議,突然刑部尚書嚴清瞇著眼睛,一僂寒光射向秦林,接著就出班奏道:“陛下,臣有本彈劾錦衣衛都指揮使秦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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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三章 拉人下水

彈劾秦林?彈劾當朝第一號紅人,聖眷優隆的秦愛卿?

御座上的萬歷帝一下子來了精神,眉頭挑起,臉上寫這個大大的問號,看了看身后的幾位。

司禮監二張站的位置只比馮保稍微落后一點兒,張誠正想替秦林分辨,張鯨卻把頭一低,搶先道:“嚴老尚書老成謀國,向來忠心耿耿,想必彈劾不是空穴來風,秦林心機深沉、多懷機謀,待會兒一定會巧言令色狡辯,還望陛下乾綱獨斷,明辨是非曲直。”

萬歷帝表面不置可否,臉上已經神色微動,張誠本來想幫秦林說話,見狀趕緊閉上了嘴巴。

這位帝王只有中人之姿,卻繼承了祖父嘉靖帝的權玉,又長期收李太后、張居正和馮保的鐵三角挾制,內心深處便有隱疾,那就是見不得臣子比自己聰明,誰要是憨直愚忠,就對了萬歷的胃口,誰稍微表現得智謀權變,仿佛張居正一樣,就觸了萬歷的忌諱。

即便秦林立功再大,再怎麼替朝廷辦事、維護大明王朝,甚至一而再再而三的幫助了萬歷本人,有張居正的先例在前面,就始終無法取得萬歷百分之百的信任。

文武百官中間本來很有些心不在焉的,這下子立刻打起精神,一個個面上不露聲色,眼角余光可都在嚴清和秦林之間打了幾個來回。

他們沒有失望,秦林的臉上明明白白的寫著驚詫,眼睛大睜、嘴巴微張,好像被嚴清的彈劾打了個猝不及防,完全懵了頭似的。

“到底是年輕識淺,城府不深啊,咱們哪個不是被彈劾了幾十百把次?這點風浪算什麼?”不少文武朝臣們這樣想著。

唯獨熟悉秦林的張居正、曾省吾、徐文璧等幾位暗覺好笑,秦某人臉厚如鐵板、膽子包過天,哪里是嚴清一個彈劾就能唬住的?裝出這副嘴臉,又不曉得要弄什麼鬼花樣。

果不其然,萬歷帝瞧見秦林一副失混落魄的樣子,心頭先自有了三分同情。

這位皇帝生性刻薄寡恩、猜疑心重,要是秦林面對彈劾不驚不怒,表現得城府深沉,他一定會生出疑慮;待看見秦林張口結舌,被嚴清一個彈劾就打亂了陣腳,反而面露喜色,覺得秦林只有破案厲害,朝堂政爭也不過爾爾,將來正可放手讓他辦事。

“這等酷吏便如利刃,刀鋒雖利,刀柄卻操之于上,就如漢之張湯、唐之來俊臣,用他則所向披靡,不用則棄如敝履,以此來鞏固皇權,倒是便利得很呢,”萬歷帝這樣想著。

毫無疑問,萬歷心目中認為自己的帝王心術,是足可與漢武帝和武則天相提並論的,而秦林則被歸于酷吏之流,與周興、來俊臣、寧成、義縱同列。

張鯨正待再進讒言,卻見萬歷嘴角微微朝上挑起,熟知皇帝性情的張公公不禁吃了一驚,再看看秦林那副又驚訝又慌張的模樣,頓時心頭叫起撞天屈來:天老爺,秦林那家伙是嚇大的,哪里會這麼容易被唬住?他是裝的,陛下,您一定要明察秋毫啊!

可他嘴唇張了張,這番話終究不敢說出來,要是惹得皇爺不高興,自個兒反倒失了聖眷,那是何苦來哉?

張誠則悄悄朝秦林一豎大拇指:演得好!

客串一把影帝的秦林偷偷直樂,他這番做作不需要騙過張居正,不需要騙過曾省吾,甚至不是騙劉守有、張鯨、馮保的,獨獨只要騙到萬歷就行。

這里不知多少人曉得我是在演戲,可誰會去觸萬歷的霉頭?

“陛下,其實你被秦林騙了,他奸詐狡猾,全是演戲而已,您一時不查,被他瞞過啦!”

得,誰要去說這話,擺明了讓萬歷沒臉,秦林倒不倒臺還不一定,可說這話的人,鐵定就得先倒霉!

可不是嘛,錦衣都督劉守有皺著眉頭嘟著嘴,那副表情活像吃了蒼蠅,馮保臉不是臉鼻子不是鼻子,完全哭笑不得,張鯨呢,竭力把說到嘴邊的讒言又給吞回去……這些人全都知道秦林是堂而皇之的在萬歷面前演戲,偏偏不能去揭穿他,憋得之難受啊,個個都是一臉的大便不暢。

“嘿嘿嘿,我得意的笑,我得意的笑……”秦林臉上誠惶誠恐,心頭樂開了花。

站在武勛班首的徐文璧,把萬歷、秦林、張鯨等人神色變化瞧得清清楚楚,心頭暗道一聲慚愧:這位妹夫簡直就是當眾欺君,卻沒人敢揭穿,在咱大明朝也算獨一份啦!我看秦妹夫對朝廷的忠心哪,實在有限得很……

嚴清年紀大了,眼神兒有些不濟,御座上萬歷的神情他沒瞧見,秦林的驚慌失措倒是看在眼中,這位刑部尚書就越發得意,將袍袖一揮,厲聲道:“老臣彈劾錦衣衛都指揮使秦林結黨營私,勾結外藩,圖謀不軌!”

轟的一聲,群臣顧不得君前失儀,立馬像炸了窩似的議論開來,這三條罪厲害,坐實其中任何一條,秦林都得吃不了兜著走啊。

秦林驚駭之極,顯然被這突如其來的打擊弄得手足無措,那副委屈、可憐的樣子,哪里像什麼錦衣衛都指揮使、北鎮撫司掌印官?何嘗有揚帆出海招撫五峰海商時的英風銳氣,何嘗有率軍直搗石佛口白蓮北宗老巢時的揮斥方遒?

裝、你可勁兒的裝!張鯨和劉守有互相看看,氣得那叫個牙根子癢癢,明明知道秦林是在哄賺萬歷,卻半個字也不能說出來,實在憋得難受。

偏偏自以為帝王心術獨步海內,假以時日連元輔帝師張先生也不在話下的萬歷,很得意于自己駕馭臣下的眼光和手段,面帶笑容微微點頭,仿佛在說:看,審陰斷陽的秦愛卿也不過如此嘛,被參劾了一樣害怕得不行,嗯嗯,權柄操之于上,賞罰任由朕心,這種感覺,很爽!

嚴清卻不會看事,隱約瞧見萬歷面帶微笑,還以為是陛下贊賞自己呢,越發得意洋洋,將秦林的“罪行”一一揭參出來:“錦衣衛都指揮使秦林,身負浩蕩皇恩,本該竭誠效命,卻勾結瀛洲土司金氏,為金氏謀取加封,更有傳言說他二人有男女私情,聯手做下許多勾當,只瞞著朝廷!”

刑部尚書嚴清也是志在必得了,連私情也拿到御門聽政上來說,未免有失文臣士大夫的體統。

吏部尚書王國光、禮部尚書潘晟、工部尚書李幼滋,這幾位老成持重的大臣,臉上就露出不虞之色。

武臣班子里則有好幾個和秦林相熟的年輕世襲勛貴、武職都督,包括朱應楨、徐廷輔在內,都在那里沖著秦林擠眉弄眼的笑,瀛洲那位金長官的模樣身段,嘖嘖,可是位風流俏佳人哩!說秦林和她有私情,大家伙兒絕對相信,哈哈哈……

徐廷輔更是悄悄沖著秦林拱拱手:小姑爺,您老威武!

徐文璧把兒子瞪了一眼,徐廷輔趕緊收起笑容,又變成那種嚴肅認真凜然不可侵犯的神色。

秦林等嚴清說完,萬歷帝投來了探詢的目光,這才又委屈又傷心的道:“微臣實在是委屈得很!當初是本衙劉都督點微臣辦漕銀失竊案,出海招撫是朝廷批準的,並非微臣私自去和金氏勾結,此事問張首輔和劉都督便知端的。”

劉守有是一百個不願意替秦林作證,但這事兒是有記錄有存檔人證物證俱在的,萬歷帝朝他轉過目光,劉都督也只好心不甘情不願的道:“微臣的確派遣秦林查辦漕銀案。”

張居正也點頭道:“招撫一事,老臣還有印象,實是朝廷派遣秦林出海,沖鋒破浪去完成招撫,難能可貴呀!”

難能可貴四字,從張居正口中說出來,擲地有聲,一時間朝堂之上變得靜悄悄的。

嚴清怔了怔,沒想到張居正這麼直接的維護秦林,他反而亂了方寸,只好硬著頭皮道:“張老先生有所不知,秦某人正是出海招撫途中被那金氏所迷惑,既有私情,便置朝廷于不顧,處處維護她!”

張居正笑而不語,身為宰輔大臣,他說一句話就已經足夠了,說太多,落在御座上那位天資有限偏激有余的學生眼中,反而不妙。

張公魚站在左都御史陳炌下首,聽得嚴清彈劾秦林,便玉出班奏對,替秦林辯駁。

不料秦林悄悄朝他搖搖手,意思是不要輕舉妄動。

正在彈劾老子結黨營私,你要是出來幫腔,豈不正好坐實罪名?

秦林賊兮兮的目光,在群臣中間溜了一圈,徐文璧父子,是人都知道他倆是徐辛夷的親戚,不行;張居正為首的江陵黨為萬歷猜忌,除非我徹底投入江陵黨,否則不宜讓他們出手;朱應楨、張公魚……看到老神在在,一副云淡風輕模樣的左都御史陳炌,秦林終于壞笑起來。

“啟奏陛下,”秦林委屈得眼淚嘩嘩,“瀛洲番人,有琉球人還有大小佛郎機人,夷情復雜,絕非中原百姓,所以要招撫起來,一定要見機行事、虛與委蛇,才能叫這些蠻夷畏威而懷德。莫說什麼私情,就是結拜成兄妹、或者認干女兒,那也是形格勢禁,不得不為之。”

干女兒?“干”女兒吧!群臣們都忍不住笑,暗道秦林這話回得沒水平。

嚴清更是義正詞嚴的道:“胡說八道,難道你說認金氏做干女兒?借此以掩人耳目,實在是匪夷所思,個中情由,不問便知!”

哪曉得這邊秦林和嚴清對答,左都御史陳炌的臉色就越來越黑,轉過臉瞅著嚴清,目光中寒意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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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8-8 17:38:52
五九四章 妙手仁心真君子

     左都御史陳蚧是撫州臨川人,嘉靖二十年進士,登科比張居正還要早六年,是嘉靖、隆慶、萬曆三朝老臣,資格很老。在江陵黨把持朝政的時候,他仍能以前察院為根基自成體系,麾下聚集許多門生故吏,清流名望尤在耿家兄弟之上,乃是當今士林清流真正的泰山北斗。
  
     陳蚧有自己獨立的園子,刻意與江陵黨、馮保等派保持不遠不近的距離,越發顯得卓爾不群,在江陵黨如日中天的時候,他無疑是一個極其重要的牽制力量。
  
     萬曆對陳蚧非常器重,曾經多次看望他並讚歎“真重臣也”,時人評價這位老先生清廉自守,語不及私,室無姬妾,門無遊客,因而威望很高。每次朝堂議政,他往往是悶不做聲,但要是說了什麼,連首輔帝師張居正也得掂量掂量。
  
     聽到乾女兒幾個字在嚴清嘴裡越說越不堪,陳都堂的神色就變得越來越嚴肅,頗有深意的瞧了瞧嚴清,又有些擔心的打量站在身邊的好朋友。

     滿朝文武都知道,陳蚧不結黨、不爭權,卓然獨立,士林清流號稱泰山北斗,但是他並非不食人間煙火的山中隱士。如果問誰和他關係最好,那就是都察院的另一位長官,曾經擔任總督宣大山西軍務的右都御史吳兌。
  
     吳兌的神色依舊雲淡風輕,但熟悉他的陳蚧分明看見,老朋友的臉上一層青氣一閃即逝。
  
     “老吳在邊鎮積勞成疾,從來又把喜怒深藏於心,唉,這次軼定把他氣壞了……”陳蚧很有些擔心,也就越來越不滿嚴清。
  
     秦林在審訊室裡把察言觀色的本事練到爐火純青,看看陳蚧和吳兌的神色,心頭暗笑不迭:哈哈,有戲,老子再加把火,看你們倆能忍住?
  
     “陛下,微臣實在冤枉啊!”秦林鼓嘟著嘴,簡直比竇娥還冤枉:“乾女兒還是結拜兄妹,我說了也沒人信,且不提罷。但是那海上蠻夷不守禮法,金長官和微臣議事,有時候興趣來了就徹夜長談,大家住在一條船上,甚而一個艙中,那也是有的,想必那些謠言就是從此而來的吧,陛下,您一定要相信我呀!”
  
     這下連萬曆也繃不住了,咧開嘴直樂,秦愛卿你這不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嗎?天底下還有這麼不會替自己辯解的人,實在憨直可愛,看來他除了破案厲害,別的還真沒什麼,倒是很適合為朕所用。
  
     成國公朱應楨本來膽小,但和秦林關係很好,聞言就朝秦林一豎大拇指:你牛!
  
     文武百官也憋不住笑,像秦林這麼不打自招的,真正少見得很。
  
     唯獨張居正若有所思,盯著秦林看了一會兒,目光不由自主的投向了陳蚧和吳兌……
  
     嚴清更是笑得眼睛眉毛都快擠到一塊兒了,本來滿臉上輩子被人欠了債沒還的衰樣,這下卻是難得的喜氣洋洋,大聲道:“正所謂天不藏奸,秦林從來機謀狡詐,這下卻自曝其短!孤男寡女,同船夜宿,還說什麼徹夜長談,欺陛下為三歲小兒耶?欺我等為懵懂童子耶?”
  
     萬曆聽到三歲小兒這句,臉色就黑了一黑,他還記得很清楚,當初高拱高閣老那句“十歲太子何以治天下”,後來的首輔帝師張居正也是以他年幼為理由,公然攬權攝政,幾乎把他這個皇帝架空。
  
     張鯨急得直跳腳,嚴老尚書啊,您怎麼越老越糊塗了?當著皇爺說這句話,叫我說你什麼才好?

     不過萬曆還不是最生氣的,只聽得文臣班子裡啊的一聲低呼,右都御史吳兌臉色潮紅,腦門上汗珠浸出,捂著心口就潮地上栽倒。
  
     “君澤賢弟,君澤賢弟!”陳蚧叫著吳兌的表字,趕緊從旁邊攙扶著他。只見吳兌雙眼緊閉,牙關緊咬,轉瞬之間就已經不省人事。
  
     朝堂之上突然倒下一位德高望重的正二品右都御史,眾位文武大臣全都大吃一驚,就連萬曆帝也從御座上站了起來。
  
     原本得意洋洋的嚴清,突然間張口結舌,他隱隱發現自己很有可能犯了個極大的錯誤。

     “讓開、趕快讓開!”秦林毫不客氣的擠開大臣們,衝到吳兌身邊。

     吳兌和徐文長關係很好,曾經邀請徐老頭子去襄贊軍務,兩人聯手為漢蒙兩族的和平局面、以及大明北部的安全做了很多事情。
  
     秦林沒有直接針對吳兌,但為了替自己解圍,在嚴清大放厥詞時,從旁邊推波助瀾。所以吳兌要是被氣死了,正是“我不殺伯仁,伯仁卻因我而死”,秦林難免良心不安。
  
     陳蚧攙扶著吳兌,見秦林沖過來,神色間帶著疑慮。
  
     張公魚連忙道:“陳都堂,秦將軍是神醫李時珍嫡傳,下官在嶄州時,就很佩服他的手段。”
  
     其實張公魚也只見過秦林破案輯兇,至於咱們秦長官治病救人,張大老爺是從來不曉得,不過話總得這麼說嘛,維護老把弟,張公魚從來是不遺餘力的。
  
     聽到神醫李時珍的名頭,陳蚧連忙把吳兌交給秦林,這時候也有許多官員在叫傳太醫了。
  
     朱應楨擠過來看看,聲音頓時帶上了哭腔:“糟糕,吳老先生危險了!當年我爺爺也是這個樣子,說是心痛疾,須臾即死,熬參湯吊命都來不及!”
  
     眾位官員盡皆大驚失色,難道吳兌就這麼死在朝堂上了?
  
     陳蚧心中惴惴,目不轉睛的盯著秦林,看他有沒有回天之術,現在唯一的希望也就是他了。
  
     秦林絲毫不敢耽誤,在眾人說話時,他就先翻了翻吳兌的眼皮,接著伸出食中二指,探到喉結旁邊一寸遠的地方按了按,神色立刻就赴導嚴肅起來。
  
     說時遲那時快,秦林將吳兌平放在地上,一拳就砸到他心口。
  
     “秦將軍,你!”陳蚧又驚又怒。
  
     秦林充耳不聞,又握拳砸了兩三下。
  
     陳蚧氣極,正伸手想去拉扯他,卻見秦林又俯身下去,對著吳兌嘴巴“親”過去。
  
     我靠,秦某人莫不是瘋了?眾位官員全都目瞪口呆,就算有好男風的,也是唇紅齒白的青春少艾,吳兌這麼個糟老頭子……

     站得近的陳蚧卻看得清楚,原來秦林是鼓著腮幫子,使勁兒朝吳兌嘴已吹氣。
  
     接著秦林又伸手按在吳兌心口,很有節奏的連續按壓,那節奏大約正和人心跳的節奏相當(每秒一次);按壓十五次之後,又朝他嘴裡吹兩口氣,每次吹的時間要相當於按胸口五下(五秒鐘)。
  
     循環往復,周而復始,按了心口吹氣,吹了氣又按心口,秦林累得滿頭大汗。
  
     官員們也漸漸明白過來,中醫也有按摩導引,想必秦林使用的,是種針對心痛病的特殊按摩方法。
  
     漸漸的,秦林臉上有了笑容,只見吳兌渾身一震,緊握的拳頭舒開,自己呵呵的呼吸,眼睛也一下子睜開了,只是眼神還迷迷噔噔的,宛如大夢初醒。
  
     這時候御醫才滿頭大汗的跑了來,不是別人,正是太醫院使李建方,搶上去替吳兌按了按肪搏,又檢查一番,極為欣喜的道:“心痛病不發作則已,發作起來往往須臾即死,吳老大人得脫大難,必是福澤非凡哪!”
  
     沒人理會李建方,因為是個人都知道多虧了秦林的按摩導引,否則吳兌恐怕已經丟了老命啦。
  
     “我、我這是怎麼啦?”吳兌探挽心口,腦中一片茫然,只記得嚴清說了那番話之後自己很生氣,然後就完全沒有記憶了。
  
     “君澤賢弟,要不是秦將軍出手,你恐怕、恐怕已經……”陳蚧感激的瞧著秦林,激動之下,話就說不下去了。
  
     秦林倒是不居功,這件事本來就是因他而起的嘛,拱手笑道:“大家同朝為官,能方便時且方便,何況本官出身杏林,這點事情實在算不得什麼。”

     原來他看看吳兌的症狀,就懷疑是被氣得心髒病急性發作了,翻翻眼皮看看他失去了意識,再摸摸頸動脈,發現沒有了脈搏,就確診是心髒病發作引起的心臟驟停。
  
     針對心臟驟停,心臟按壓和人工呼吸是最有效的急救措施,別的都來不及,即使是後世的先進醫療條件,急救每延遲一分鐘,死亡率就上升百分之十。
  
     (貓注:家中長輩如果有心髒病,學點急救手法,一旦發生心臟驟停,送醫院根本來不及,十分鐘之內就失去生命,救護車哪有那麼快?)
  
     秦林雖然只是法醫,沒怎麼搞過臨床,但心髒病急救的人工呼吸和心臟按壓,這點本事還是有的,這下就把吳兌從死亡線上拉了回來。
  
     吳兌的心臟驟停得到急救,一時半會兒是沒事兒了,不過還得慢慢調養,萬曆就當場下旨,讓李建方送吳兌回府,替他診治疾病。
  
     臨別時,吳兌絲毫不含糊,也不多說,朝著秦林彎腰作揖:“大恩不言謝,將來秦將軍若是有空,不妨到老朽府中一敘。”
  
     這倒是個拿得起放得下的人物,怪不得徐文長肯替他做幕賓,秦林也就笑道:“吳老先生言重了,請回去休養,下官改日登門領教。”

     本來秦林一則欣賞吳兌治理邊廷,二則自己使了禍水東引的花招,間接害了吳兌,所以他這個厚臉皮的傢伙,一反常態的沒有居功。
  
     落在陳蚧眼中,卻是大聲讚歎:“秦將軍真乃國朝忠良!有功而不居,施恩不望報,妙手仁心,古之君子也不過如此了。”
  
     咳咳咳~~秦林被自己口水嗆得連連咳嗽,臉上的神情實在是複雜得很。張居正、曾省吾這幾位更是啼笑皆非,秦林還真是君子啊,大大的君子……
  
     而引發事端的嚴清,這會兒就很難受了,鼻子不是鼻子、眼睛不是眼睛的杵在旁邊。
  
     果然,陳蚧的目光從秦林移到嚴清身上,頓時笑容狠狠一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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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五章 她好我也好

     萬曆朝前期這些年裡,張居正隻手遮天,江陵黨牢牢的把持朝政,像左都御史陳蚧、刑部尚書嚴清、耿家兄弟這些相對獨立的朝廷大佬,同為牽制江陵黨的力量,互相之間也有那麼點不成文的默契。
  
     陳蚧和嚴清往日無怨近日無仇,甚至在對江陵黨的牽制上,還隱隱有點合作的味道,怎麼陳都堂這會兒卻把嚴​​尚書恨之入骨?
  
     原來陳蚧的好友、也是政治上的鐵桿盟友吳兌,剛才心痛病發作,差點兒被活活氣死,就是栽在嚴清那番話上!
  
     隆慶五年,吳兌仕宣府巡撫,萬曆二年加兵部侍郎、右僉都御史。萬曆五年升宣大總督,是王崇古、方逢時之後,又一位手握大權的邊防重臣。
  
     他召請徐文長為幕賓,贊刮機宜,加強邊防,同時不折不扣的落實張居正的對蒙政策,在俺答封貢一事立下了汗馬功勞,是維護大明朝北方防務的功臣。
  
     吳兌了解到俺答年齡已大,而且多病,事無鉅細,多憑才華盡顯的夫人三娘子裁決,於是,他便加強與三娘子的聯繫。
  
     黃台吉為首的蒙方主戰派屢次挑釁,吳兌並不上當,而是直接找三娘子處理。
  
     三娘子是一位優秀的政治家,認識到只有積極維護與明朝的友好關係,貢市才能長久。於是,她極力約束各部落動刀槍,違者嚴懲不貸;如遇到土默特部管不著的其他部落打算劫掠,就派人及時向明軍傳遞情報。
  
     土默特部是草原第一大部族,勢力如日中天,草原上什麼事情瞞得過他們?吳兌得到三娘子的軍事情報,屢次設伏,將前來進犯鐵騎打得丟盔棄甲,獲取了很多重大勝利,前後十餘年間鐵騎不能越長城一步。
  
     因而吳兌和三娘子建立了很好的私人關係,甚至認她做乾女兒,多次饋贈她“八寶冠”、“百鳳雲衣”、“紅骨朵錦裙”等貴重禮品。三娘子也經常來宣化看望吳兌,每次來,就住宿在吳兌的軍營中。
  
     才華橫溢的徐文長目睹三娘子風姿,欣然為她揮毫題詩:漢軍爭看繡裲襠,十萬貂旄一女郎。喚起木蘭親與較,看他用箭是誰長?
  
     吳兌、三娘子和徐文長的交情,促進了邊疆和平,得到漢蒙兩族百姓的擁戴,一時間傳為佳話。
  
     不過就像蒙方有主和派的三娘子,也有主戰派的黃台吉,大明方面也有些居心不良的傢伙,對俺答封貢唧唧歪歪。因為張居正為首的江陵黨強力壓制,這些勢力不敢正面反對,就把目光盯上了吳兌和三娘子之間的交往,意圖用潑污水的下三濫手段,達到他們不可告人的目的。
  
     與此同時,蒙方關於此事,相應也有一些奇奇怪怪的傳言——不消說,和主戰派的黃台吉脫不了關係。
  
     奇怪的是,吳兌並沒有正面駁斥這些傳言,或許他不屑於理會,或許他有別的考慮,總之是在萬曆七年奏請調任京師都察院,離開了邊防重任,也不再和三娘子直接接觸。
  
     吳兌真的和三娘子有私情嗎?他從來沒有就此向任何人做出過解釋。
  
     但只要和他有點交情的人,都對這種謠言嗤之以鼻,因為吳兌從來不好女色,和陳蚧一樣不納姬妾,而且他為人刻扳木訥毫無風趣,整天枯坐讀書,如同泥雕木塑。這樣一個人要是能吸引終日走馬射獵、性格熱情奔放的草原之花三娘子,那才是滑天下之大稽呢!
  
     唯獨和吳兌關係最好的陳蚧,隱約發現好朋友好像有什麼不能對外人言的隱秘憋在心裡,所以寧願被冤枉也不出來辯駁,天長日久,終究是塊心病……
  
     這不,嚴清一席話,立刻打翻了馬蜂窩,什麼“乾女兒”,什麼同船夜宿,罵的是秦林,偏偏字字句句都好像在抽吳兌的臉,簡直就是當著萬曆帝和文武群臣指桑罵槐:“吳兌你丫的哄誰呢?認三娘子做乾女兒,還夜宿你軍營,哈哈哈,大家都不走小孩子了……”
  
     吳兌本有心疾,這種性子嚴肅木訥的人,一生氣又格外的傷身,立刻就發病躺刻,要不是秦林及時出手,只怕連命都送掉了呢!

     “嚴尚書,你故意歪曲污衊,詆毀國之干城,究竟意欲何為?”陳蚧將袖袍一揮,駢指怒斥嚴清。
  
     情知自己莫名其妙的闖了禍,嚴清臉色一陣紅一陣白,他也沒想到幾句話就把吳兌氣得差點送命啊,心說這冤仇怕是結得大了,情急之下口不擇言:“本官彈劾的是錦衣衛都指揮使秦林,並沒有說吳都堂。”
  
     秦林低著個腦袋,始終悶聲不出氣,好像於己無關一樣,其實嘴都快笑歪了——嚴尚書啊嚴尚書,你知不知道啥叫越描越黑?
  
     張居正則哂笑著搖搖頭,又點點頭,低聲對身邊的吏部尚書王國光、兵部尚書曾省吾說:“秦林這小子實在憊懶,叫嚴清、陳蚧、吳兌盡入他彀中。”
  
     話雖說得隨意,欣賞之色卻是明明白白的,能在朝堂之上,當著皇帝和文武群臣,把刑部尚書和左右都御史一塊兒繞進園套,這本事就非同尋常。
  
     果然,陳蚧聽了嚴清解釋,簡直把臉都氣黑了,吳兌暈倒的事兒涉及名節,不挑明為好,偏偏嚴清給來個此地無銀三百兩,豈不是越發往吳兌頭上扣屎盆子?
  
     陳蚧恨不得一口把嚴清平吞了,聲色俱厲的道:“秦將軍說的,字字句句都在理,蠻夷風俗與我中原漢地大不相同,所以因地制宜,終究是為了國泰民安,議者豈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秦林偷笑不迭,肚子都快一抽一抽的痛起來了。
  
     陳蚧和秦林何嘗有半分交情?但此時此刻,陳蚧為了保吳兌,就得鐵了心保秦林,同樣是招撫蠻夷時,有男女交情、夜宿同船(營),要是秦林和金櫻姬有那啥,吳兌和三娘子豈不也清白難保?

     身為都察院左都御史的陳蚧發話了,一眾副都御史、僉都御史和科道言官,紛紛跳出來指責嚴清。這些言官對實任部堂官是永遠看不慣的,有那膽上生毛不怕貶謫的人,沒事兒還要參劾張居正玩,這有清流之中威望如同泰山北斗的左都御史帶了頭,還不趕緊朝嚴清猛烈開火?
  
     “陛下,臣參劾刑部尚書嚴清誤信人言,濫用參劾之權!”監察御史丘橓興高采烈的跳出來放炮。
  
     僉都御史王篆也道:“啟奏陛下,臣以為嚴老尚書偏聽偏信,實在不宜執掌法司。”
  
     張公魚更是當仁不讓:“微臣斗膽,請陛下準嚴老尚書告老致仕。”
  
     做科道言官的,平時多閒啊,這會兒不出來找找存在感,那還不憋得慌?
  
     嚴清被一頓狂轟濫炸,饒是他大風大浪見慣的,也被板磚砸得縮了頭,紅著老臉杵在那兒,絲毫不敢吭聲。
  
     朝中嚴清也有朋黨,可這會兒都明哲保身,畢竟剛才吳兌差點兒被氣死了,慘狀博得了大批同情,誰要再不識時務跳出來,鐵定被吳兌、陳蚧恨到骨髓裡去,在滿朝文武面前也落不了好,這又是何苦來哉?
  
     就連劉守有、張鯨這幾個無時無刻不想著扳刻秦林的傢伙,也來了個烏龜功,得縮頭時且縮頭,閉上嘴不出聲。

     得,秦林到現在已經不必再說一句話了,嚴清針對他的每一條參劾,都被以陳蚧為首的清流言官駁的體無完膚,可憐的嚴清完全被淹沒在了口水大海裡面… …
  
     嚴清本來也是個硬扎角色,可誰讓吳兌暈倒那一幕太博同情呢?堂堂刑部尚書被罵得狗血淋頭,真是蔚為奇觀。
  
     御座上的萬曆帝瞧著只覺好笑,若是張居正、徐文璧這些人替秦林辯駁,這位喜歡猜疑的帝王鐵定有別的想法。現在偏偏是從不結黨、和秦林沒有任何關係的左都御史陳蚧挺身而出,和嚴清打起了擂台,萬曆的心情自然完全不同。
  
     “陳蚧以清廉剛正著稱,連他都為秦愛卿仗義執言,看來秦愛卿實在是國朝忠良啊!”萬曆瞧著嚴清和陳蚧爭執,連連頷首微笑。
  
     只有臣子存在爭端,才凸顯帝王一言九鼎的權威嘛,要是滿朝文武都像江陵黨那麼鐵扳一塊,無論張居正說什麼,底下都走一片聲的“臣附議”,他這個皇帝當著還有什麼味道?

     “好了,好了!”萬曆終於發話,將手往下虛虛的按了按,待朝臣們靜下來,才正色道:“嚴尚書失於檢點,誤信人言,想必是有的,但也是心系國朝,終究、終究不是什麼壞心嘛!秦將軍為人,朕是相信的,東海瀛洲金氏部下,先帝爺時就是我大明的心腹之患,能夠招撫就是功勞,秦將軍善能撫夷,朕心甚慰!”
  
     秦林早知道萬曆不會真正懲罰嚴清,畢竟他是朝中少有的牽制江陵黨的力量,哼哼,惹到我,將來咱們慢慢玩吧,這次叫你吃言官幾斤口水,下次嘛可沒那麼便宜了!
  
     嚴清擦了把額頭上的冷汗,做夢也沒想到鬧得這麼灰頭土臉啊。
  
     秦林等萬曆說完,趕緊裝出副感激涕零的樣子,努力擠出幾滴眼淚,山呼萬歲:“謝陛下信任!微臣敢不肝腦塗地,以報陛下於萬一!”
  
     徐文璧、張居正看了秦林這種過火的表演,都是哂笑不已。可秦林本來就不是騙他們的,只要哄到萬曆就行了嘛。
  
     這不,萬曆非常滿意的點點頭:“秦愛卿的忠心,朕已經知道了。那金氏既威震東海、懾服蠻夷,我大明又何吝於冊封?張先生,你說封她什麼官職?”
  
     “臣以為,一個宣慰使是恰如其分的。”張居正微笑著答道。
  
     萬曆點點頭:“嗯,秦將軍善能撫夷,仍讓他和張鯨去傳聯的旨意吧。”
  
     哦也,從三品宣慰使,除了相當於國王的安南都統使,就是最大的土司了!秦林暗笑,心識這次金櫻姬應該滿意了,她好,我也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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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六章 聖旨打臉劈啪響

     漕幫為金櫻姬準備的庭院位於什剎海西邊,房舍粉牆青瓦,四周垂柳依依,水面波光粼粼,雖然是北地京師,依稀江南舊風景。
  
     “人人盡說江南好,遊人只合江南老。春水碧於天,畫船聽雨眠。壚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
  
     緊鄰十剎海水岸的花園之中,兵部武選清吏司主事顧憲成執羽扇、服綸巾,故作瀟灑的吟頌著前人名句,當他吟到“壚邊人似月,皓腕凝霜雪”的時候,便笑盈盈的瞧了瞧金櫻姬。
  
     “好、好一個皓腕凝霜雪,雖是前人舊作,實在應時應景,從名震天下的碩大才子口中吟出,又越顯得發文才風流!”戶部主事孟化鯉、太常博士魏允中、吏部主事劉廷蘭齊聲叫好。
  
     但三位朋友心頭卻不無納罕,金櫻姬是瀛洲長官司正六品長官,原詞句裡是一個當爐賣酒的女子,來比金長官,未免有些不倫不類。顧憲成博古通今,裝了一肚子的詩詞歌賦,怎麼偏偏選了這首?
  
     待看見顧憲成臉上淡淡顯出的戲謔之色,三位老爺隱約明白了點什麼,都轉而看著近日名動京師的女主人。
  
     金櫻姬淺淺笑著,瓜子臉上露出兩隻嫵媚的酒窩,卻是頗為鬱悶的瞥了眼漕幫孫掌櫃:怎地就請了這四個酸菜缸子裡撈出來的貨?
  
     孫掌櫃笑得滿臉皺紋擠做一堆,他不懂詩文,根本不明白賓主之間早就貌合神離。
  
     金櫻姬為謀取朝廷加封,在京師大造聲勢、廣通聲氣,宴請各府衙官員和皇親貴戚,漕幫孫掌櫃也替她請過幾回客人。

     顧憲成搞什麼三元會罵張居正,被秦林狠狠坑了一把,選庶吉士、入翰林院的宰輔夢徹底破碎,以二甲第二名屈居兵部主事,算是倒霉到家了。
  
     不過也巧得很,他奉職的武選清吏司正掌著土官選授、升調、襲替、功賞之事。凡土司之官九級,自從三品至從七品,代代按其風俗,任由其子弟、族屬、妻女、女婿、外甥繼承。
  
     孫掌櫃不清楚秦林、金櫻姬和顧憲成一伙的過節,想到武選清吏司不是土司承襲和升賞的經辦機關嗎,這就特地請了顧憲成來吃酒,結果是好心辦壞事。
  
     顧憲成年紀三十開外了,當初就是金陵四公子裡年紀最大的,以正人君子自詡,倒不是個好色之徒,他接到邀請就叫上朋友過來,最大的目的就是落秦林的面子:哈哈,秦某人不是囂張跋扈嗎?你的女人要想升官,卻要求到我頭上!哼,任憑你聲勢搞得多麼浩大,文犢出入卻在我武選清吏司,隨便卡你一下,看你不來求我?
  
     他初次見到金櫻姬,便是在南京泰淮河邊的天香閣,那句“壚邊人似月”,明明是譏笑金櫻姬經寄身青樓!
  
     金櫻姬氣得不輕,臉上卻笑容不改,稍一思付便從主位上站起來,輕移蓮步、嫣嫣婷婷,走到庭院中間兩盆金桔旁邊。
  
     這兩株金桔是從江南帶來的,經過暖室培育,枝葉碧綠,掛著許多金黃的果實,煞是好看。
  
     “江南有丹橘,經冬猶綠林,豈伊地氣暖,自有歲寒心。”金櫻姬輕啟朱唇,緩緩吟完詩句,便朝顧憲成盈盈笑道:“同是吟江南的詩詞,顧主事愛韋端己的《菩薩蠻》,本官卻喜歡這首張子壽的《感遇》。”
  
     顧憲成本來帶著譏諷的笑臉,刷的一下變了,孟化鯉、劉廷蘭等人,更是面面相覷。
  
     顧憲成吟的《菩薩蠻》語氣輕佻,金檄臣那首《感遇》卻以丹橘喻志,經冬猶綠、不畏歲寒,可謂志氣高潔,風格就有了高下之別,何況金櫻姬點出作者,又有一層比較。
  
     韋莊字端己,先為唐朝臣子,後入蜀地輔佐王建,唐被朱溫滅亡之後,他力勸王建稱帝建立了前蜀,功業不小,但終究是一身辜兩朝,唐未亡便仕蜀,氣節有虧。

     張九齡字子壽,同為唐朝大臣,卻是執政有方、勤政廉潔的一代名相,鼎力輔佐唐玄宗,開創了輝煌的開元盛世。
  
     顧憲成吟素臣韋莊的詞,金檄臣便誦名相張九齡的詩,頓時判若云泥。

     “沒想到她竟從詩詞作者入手,倒是我一時失言了。”顧憲成深自懊悔,暗道剛才不該吟韋莊詞,這不,言語間沒有譏笑到金櫻姬,反被活脫脫兩記耳光甩在臉上,好生難受。
  
     “此女詞鋒好生犀利!”孟化鯉、魏允中、劉廷蘭無可奈何的苦笑,看著顧憲成吃癟卻沒法搭救。
  
     大明朝推翻蒙元而得國,最講忠奸之別、華夷之辨,金櫻姬拿張九齡比韋莊,這頂大帽子扣下來,頓時叫他們張口結舌。
  
     同為六品官,顧憲成是兵部武選清吏司主事,庚辰科二甲第二名進士,金櫻姬只是個土司官,本來顧憲成是很有優越感的,接到邀請就特意過來,藉著金櫻姬好好出口氣。
  
     哪曉得氣沒出成,反而被一通奚落,登時叫他面皮緋紅,把平時保持的君子風度拋到了腦後,冷笑道:“當年與金長官在春淮河天香閣初遇,哪裡想到會有今日?顧某金榜題名,金長官居然也得了土司職分,儼然朝廷命官,真可謂世事之奇,叫人無法預料。”
  
     君子不揭人陰私,何況對方還是女流之輩?顧憲成這就顯得下作了。
  
     孟化鯉、魏允中這幾個卻是大大的吃了一驚,聽顧憲成話裡意思,如今的金長官,當年還在泰淮河上……
  
     金櫻姬粉面霜寒,冰冷的目光從顧憲成臉上掃過,正當別人以為她要發火,不料美人兒嫣然一笑,掩口道:“當年一面之緣,難得顧先生還記得這麼清楚,要是不提醒啊,本官都已經忘了呢!不好意思啊,本官當年為報父仇而寄身青樓,幸好初到秦淮河便遇到了一位頂天立地的大英雅,所以其餘寥寥數輩就沒放在心上。”
  
     不用問,金櫻姬口中的大英雄自然是秦林,而寥寥數輩無疑就是顧憲成和別的人了。這番話不僅說明了初到秦淮就遇到秦林,點明自己並非真正寄身歡場,話裡又一褒一貶,實在是厚此薄彼到了極點。
  
     她身後兩名貼身侍女就吃吃直笑,不屑的瞧著顧憲成:哼,咱們船主的確是在秦淮河待過,可也是看上了秦林秦將軍啊,你這廝又算哪根蔥?
  
     魏允中三位就皺皺眉頭,為報父仇而委身青樓,乃是盡孝道,古之烈女也不過如此,非但不算名節有虧,而且將來還可以上史傳呢!顧兄拿這個說事,未免有點那個啥,又被椰偷一頓,咱們可不好幫腔啊。
  
     顧憲成被連番譏刺才解面紅耳赤,站起來一拂袍柚:“哼,倒要看看你所謂的英雄……”
  
     話音未落,就聽得遠處喧嘩一片,秦林身穿蟒袍、系九龍玉帶,乘著踏雪烏睢疾馳而來,臉上笑得喜氣洋洋,衝著金櫻姬正要說什麼,看見顧憲成這幾個杵在旁邊,就眉梢一挑,微露不悅之色。
  
     “顧主事不是笑本官曾經寄身青樓嗎,如非寄身秦淮,又如何能識得當世真男兒?”金櫻姬風擺楊柳般朝秦林迎去,眉眼間說不盡的嫵媚:“楊家紅拂識英雅,著帽宵奔李衛公。莫道英雄今沒有,誰人看在眼睛中?”
  
     秦林哈哈大笑,毫無疑問,金櫻姬眼中的英雄,就是區區不才在下。
  
     好、好!顧憲成氣不打一處來,進士及第被視若無物,偏偏佞幸出身的秦林是她眼中真男兒,於是嘴裡只管念叨:“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
  
     秦林臉色肅然,正兒八經的道:“顧主事,你可不要信口胡說,金長官威震兩洋、三十六島盡皆拱手,朝廷正要倚為海東屏藩,豈容你信口污衊?”
  
     “這話過頭了吧?”孟化鯉插言道。
  
     “大言炎炎,不知羞恥!”魏允中將袖子一甩。
  
     “什麼海東屏藩,簡直夜郎自大!”劉廷蘭一臉的鄙夷。
  
     顧憲成更是笑掉了後槽牙:“區區六品土司長官,也配得上海東屏藩四個字?”
  
     這幾位笑得正開心呢,哪曉得秦林後頭張鯨就帶著眾太監、宮女跟看來了,個個手裡捧著東西。
  
     這是……顧憲成幾個面面相覷,心頭暗道不妙。
  
     秦林笑道:“瀛洲長官司長官金氏接旨!”
  
     猜到多半是升授,金櫻姬喜不自勝,命人排下香案。
  
     秦林將聖旨取出,展開念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曰:瀛洲金氏,慕我王化,虔心歸附,忠貞可嘉!東瀛諸番,盡入中土朝覲,南海惡濤,從此波瀾不興,朕又何惜裂土以封?特升瀛州長官司為宣慰使司,金氏為宣慰使,加懷遠將軍,賜繹紗袍、鳳翅沖天冠、丹鳳朝陽帶、朱履以示榮寵,世為海東屏藩,布我天朝王化於千島萬國,爾其勉哉,欽此!”
  
     金櫻姬謝旨起來,衝著秦林莞爾一笑。
  
     顧憲成這哥幾個就傻眼了,他們才正六品,金櫻姬就升到從三品了,雖說文武殊途,臉上也覺著火辣辣的呀!
  
     更何況,世為海東屏藩竟然是聖旨原話,他們幾個剛剛卻把這笑了一大通,現在好了,不勞秦林和金櫻姬出手,聖旨直接打臉,劈裡啪啦!
  
     顧憲成差點沒一口老血噴出來,朝著秦林、金櫻姬拱拱手,和孟化鯉、劉廷蘭、魏允中一塊兒落荒而逃……
  
     “顧兄、孟兄、劉兄、魏兄,留下來吃了酒再走不遲嘛!”秦林還在後頭吆喝,滿臉的真誠。
  
     顧憲成哪有臉留下來?幾個人跑得更快了,劉廷蘭更是踩到袍角兒,撲通一聲,跌了個嘴啃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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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七章 徐文長的古怪

     聞得瀛洲長官司升格為宣慰使司,金船主被封為宣慰使,懷遠將軍,五峰海商盡皆喜笑開懷。權正銀滿臉猥瑣的朝龜板武夫擠眼睛:嘿嘿,這次可多虧了秦長官,捨不得孩子套不著狼,捨不得金長官套不著秦長官,咱們千辛萬苦使的那條計策,果然有效嘛!

     兩個自作聰明的傢伙哪裡知道,喝下加料蜜棗和合茶的,不是金櫻姬和秦林,而是突然出現的白蓮教主呢?

     什剎海岸邊的五峰海商駐地,頓時一片歡騰,要知道宣慰使司底下屬官有四品同知、從四品副使、五品僉事,直到經歷、都事等官,慣例是聽憑宣慰使簡拔任用,朝廷只管蓋章確認的。

     得到朝廷授予的正式官職,豈不是光宗耀祖了?諸位海商瞧著新任宣慰使金櫻姬的目光,就越發熱切起來。

     朝廷借土司的實力彈壓邊疆諸藩,各土司何嘗不是藉朝廷威嚴來樹立自身威望?

     金櫻姬坐到宣慰使的位置上,五峰船主的寶座也就越發牢靠了。

     張鯨雙手抱拳,皮笑肉不笑的道了聲恭喜,也不知是恭喜金櫻姬,還是恭喜秦林。

     金櫻姬照例送了他一百兩銀子的答謝,張鯨雖恨著秦林,太監見銀子卻如蒼蠅見血似的,倒也不曾推脫,留下御賜的諸般恩賞,拱拱手就帶著太監宮女們回宮。

     “小冤家……”金櫻姬波光盈盈的眸子,只瞧著秦林一人,這時候似有千言萬語要和他說,卻又為難得很。

     秦林並不介意,笑著推了推她的香肩:“我的宣慰使大人,你還是應付應付諸位海商弟兄吧,再叫他們等下去,恐怕有人要從背後戳我脊粱骨,說我拐跑他們的五峰船主啦!”

     新任宣慰使的瓜子臉,難得的紅了紅,推著秦林:“誰被你拐跑?哼,遲早我把你拐跑,看你那些個姐姐妹妹呀,到時候怎麼說!”

     秦林哈哈大笑,約好明日慶祝大會再見面,這就翻身上馬離開。

     打馬剛走一會兒,就聽得身後遙遙傳來山呼海嘯般的喊聲:“踏波蹈浪、翻江倒海,五峰海商參見宣慰使金將軍!”

     秦林突然覺得有點怪怪的,他摸了摸下巴,暗自思付:金將軍,怎麼聽著有些詭異?呃,好像金櫻姬母親是朝鮮人……我靠!

     跟著秦林的親兵校尉們實在不明白,為什麼自家將軍從什剎海回府,走一路就笑了一路,無論如何都停不下來?

     ……

     府中阿沙牽著大黃狗在院子裡散步,秦林心情很好,拍了拍她的腦袋:“拖油瓶,替我把大黃訓練好,等破案立了功,就請你吃蜜棗!”

     聽到蜜棗兩個字,阿沙頓時後槽牙都發苦,像截木頭似的杵在那裡:師傅去了趟鎮水觀音庵,就變得古里古怪的,說話也吞吞吐吐,剛提到蜜棗兩個字就把話吞了回去,哼,秦大叔,你究竟對我師傅做了什麼?

     可惜秦林正在興頭上,一陣風似的走過去了,根本沒注意到阿沙的情緒。

     “看長官的模樣,應該是大獲全勝?”徐文長捋著黃不黃、灰不灰的山羊鬍子,從廳裡走出來,一臉鬼笑:“讓老頭子猜猜金小妖封了什麼官兒,唔,都統使近於國王了,想來朝廷還沒這麼大方,從四品宣撫使又顯得小了些,湘西、雲南那些宣撫使治下才多大塊地方?是了,一定是從三品宣慰使!”

     “回答正確加十分!”秦林大拇哥一挑,老徐頭果然料事如神,把朝廷的脈門摸得通透。

     想了想,秦林又得意的道:“這次朝廷爭議,真正大獲全勝,咱不僅把金櫻姬推上宣慰使位置,還結好了左都御史陳蚧和你的老東家吳都堂。

     “吳君澤是怎麼被你扯上的?”徐文長饒有興致的打聽著老友的消息。

     秦林哈哈直笑,竹筒倒豆子原原本本說了一遍。

     哪曉得剛剛聽完,徐文長就神色改變,忽然懊惱的朝自己臉上打了一巴掌,跳著腳就往外衝。

     又發瘋病了?秦林莫名其妙,伸手去扯徐文長,沒曾想這傢伙又老又瘦,偏偏力大無窮,倒被他扯得一個趔趄。

     徐文長為著秦林招撫五峰海商、洗清自己頭上漢奸污名,是一直把他當恩主看待的,見狀慌忙道:“秦長官,小老兒不是怪你,這件事、這件事,唉……”

     秦林不明所以,就算是我禍水東引,把吳兌氣出毛病了,這也是意料之外,而且主要得怪嚴清亂放炮啊,何況最後,我還替吳兌急救,把他從死亡線上拉回來了呢,徐老兒急個什麼?莫非你和吳兌有基情?

     想到這裡,秦林頓時惡寒。

     還沒搞清楚怎麼回事,牛大力拿了張套紅名帖進來:“右都御史吳都堂府上公子吳翰來拜。”

     套紅帖子是拜上司、長輩的,這禮數不可謂不恭敬,秦林也就和徐文長一塊兒迎出去。

     吳翰是和李建方一塊兒來的,看到秦林,老遠就小跑過來,噗通一聲雙膝跪地:“謝秦將軍救家父一命,小侄感激涕零,暫代家父謝過救命之恩,將來家父痊癒,再親自登門致謝!”

     吳翰年紀比秦林還大,又是顯宦世家子,要不是秦林救了他爹,能口稱小侄,恭恭敬敬的頂禮叩拜?

     秦林倒也並不推辭,紮紮實實受了吳翰一拜,再將他攙扶起來:“賢侄何必如此?本官和令尊同朝為官,有危難時略施援手,本來就是同僚之間應該的嘛。何況我原本就出身荊湖李神醫的醫館,是這位李院使的師侄,做這些事情輕車熟路,哈哈!”

     李建方頗為自得的站在一旁,心頭卻暗道奇怪,那壓胸口和朝口中吹氣的按摩導引手法,我可沒見哪過。心停病須臾即死,沒想到靠秦姑爺三下兩下就把吳兌救活了,這法門倒要好好向他請教請教,將來用處多著呢。

     吳翰紮紮實實叩了頭才站起來,半分也不怪秦林拿大,反而有些慚愧。

     在來的路上,吳翰就猜想秦林既身為正二品錦衣衛都指揮使,又是有名的惹不得,這到京師來都鬥了好幾場硬仗,他既然施恩於家父,想必待會兒拜謝時,一定會極力推辭、格外謙虛,好叫咱實實在在的欠著他情分,將來朝爭之時,就好叫家父和陳都堂替他說話——也不怪吳翰會這麼想,畢竟人心隔肚皮,秦林的名聲好像又有那​​麼點……

     實在沒想到,秦林不僅受了他一拜,而且口口聲聲以行醫救人自居,言下之意就是我做了醫生該做的事情,你按病人感謝醫生就行了,沒必要牽涉太多。

     吳翰心下一鬆,繼而面紅耳赤,暗怪自己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這才是聞名不如見面,見面勝似聞名,秦將軍多麼坦蕩,簡直就是赤子之心嘛!回去之後,一定要把秦將軍的高風亮節,告訴父親和陳都堂,告訴所有的朋友。

     饒是徐文長著急老友,此時也忍不住暗暗佩服秦林,政治上的派系涇渭分明,那不是偶然救了吳兌一命,陳蚧、吳兌兩個就會立刻投入秦林陣營的,倒是現在這樣以心換心,坦坦蕩蕩,才要叫陳價、吳兌越發感激呢。

     殊不知秦林哪裡是襟懷坦蕩?丫是心頭有鬼,哄了嚴清指桑罵槐,這才把吳兌差點氣死的嘛,你看看要是吳兌自己出了毛病,咱們秦長官出手救了,丫還不把竹槓敲得梆梆響?

     徐文長顧不上寒暄,直截了當的問吳兌病情如何。

     吳翰拱拱手,答道:“虧得秦將軍及時援手,李院使精心診治,家父的情況好了許多,正在家中臥床靜養。”

     看看李建方志得意滿的神色,就知道吳兌算是把這個坎兒跨過去啦,李建方人品不怎的,醫術倒是很高明。

     吳翰朝著秦林千恩萬謝,直到秦林這厚臉皮都不好意思了,他才告辭離開。

     徐文長也跟著去吳府,說要看看老朋友——這老頭兒神情很有些不對頭,似乎還有點兒臉紅。

     秦林心裡詫異得很,靠,徐老頭子的臉皮和本官是一個級數的,老子臉皮厚度有一萬,丫至少也有八千,倒是難得見他臉紅啊。難道是因為我坑了吳兌,他跟著也有些不好意思?

     ……

     一個時辰之後,右都御史吳兌府邸。

     躺在病床上的吳兌神色坦然,止住嘴唇囁嚅的徐文長,環顧左右嘆道:“秦將軍真乃赤膽忠心也!其襟懷磊落、其霧月光風,吳某佩服不已,徐先生得他知遇,必能做下絕大的事業,遠勝在吳某幕府虛度光陰!”

     前來探病的左都御史陳蚧也慨然長嘆:“古之君子,也不過如此了,智勇雙全、妙手仁心,他年秦將軍必為我大明柱石!”

     丘橓、張公魚、王篆等一眾都察院官員,聞言就暗暗心驚,陳蚧威望有如泰山北斗,可謂一語之褒勝於華毅。將來清流裡頭誰要是想對秦將軍唧唧歪歪,那可得仔細掂量掂量,自個兒究竟搬不搬得動陳蚧這座大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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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九八章 空翻蝶

     槿黛女醫館來了位奇怪的客人,顯貴府邸的女客八九成裹了腳,多半是一乘香藤小轎抬了來,這位客人卻是自己走上門的。

     只見她穿素白色絲絹上衣,藕荷色百褶裙,渾身上下纖塵不染,腰間束一條蘇繡流雲絹帶,越發襯得身段婀娜多姿,走路時腳步輕捷姿態嫻雅,直如行雲流水。

     唯獨叫人納罕的是,她臉上戴著一方面巾,將容顏完全遮住。

     槿黛女醫館只接待女病人,從坐堂醫生到藥工、護士都是女子,就算是家規極嚴的高門大戶也不必擔心男女授受不親,從開業到現在,還沒見過蒙著面求診的人呢!

     “餵,這位小姐還是夫人,您是來女醫館求診嗎?”女兵甲使個眼色,三位姐妹就迎了上去,隱隱將來者三麵包圍。

     女兵們臉上的笑容依舊燦爛,不過要是注意看的話,就能發現她們隨意垂下的手,距離腰間的劍柄很近。

     來者稍微遲疑,最後還是點點頭:“不錯。”

     甲乙丙丁齊齊怔了怔,只覺對方的聲音實在好聽至極,比普通人稍顯低沉、沙啞,卻隱含著某種神秘莫測的力量。

     還是女兵甲比較老成,堆起笑道:“夫人,醫生瞧病講的是望聞問切,沒有遮住臉能看病的呀!您看,咱們這醫館上上下下都是女子,口風也緊得很,便是病家有什麼難言之隱,也斷斷不會傳到外面……”

     那當然,傳不到外面,最多傳到秦林案頭上。

     來人卻像沒有聽到女兵甲的話一樣,緩緩抬步邁過門檻,向女醫館院子裡走去。

     甲乙丙丁四女待要阻攔,忽然神色就變了,對方款款而行,輕描淡寫間就有種淵停嶽峙的氣勢,於無形中拒人千里之外,那種綿綿沛沛、無影無形的壓迫力,使得她們完全無法出手!

     這人往前走一步,四名女兵就跟著退一步,竟是身不由己!

     散佈在院子裡的女兵發現了異狀,有人已摸上了腰間掛著的掣電槍。

     哪知來人走近了院子裡,素手一舉、皓腕​​輕翻,已將面紗摘下。

     只見她面容實在美到了極處,的肌膚吹彈可破,比羊脂美玉還要潔白溫潤,簡直像從來沒有曬過太陽似的。修長而英挺的劍眉,光潔飽滿的額頭,配著神光湛然的星眸,叫人只消見過一面,便會畢生難忘。

     非要說有什麼缺點的話,那就是她緊緊抿著的嘴唇和冷若冰霜的神情,不過從另一方面看,反而越發使人驚心動魄呢。

     如果阿沙或者其他白蓮教高層在這裡,一定能認出她就是那位統領百萬教眾,朝廷重金懸賞緝拿卻一無所獲,令眾多廠衛六扇門高手聞風喪膽的,神功盛德光明至大聖教主!

     甲乙丙丁四女見過的美人兒也多了,但當女客人摘下面紗的時候,她們仍然有那麼一刻的失神。

     “我,可以進去了嗎?”白蓮教主面無表情的問道,聲音帶著某種讓人無法拒絕的神秘力量。

     甲乙丙丁齊齊讓開,對方手無寸鐵,又是這麼一位美貌無比的青年女子,她們確實沒有拒絕的理由。

     院子裡的女兵們也解除了戒備,無數道目光或艷羨或驚訝的瞧著來人,暗嘆世上怎麼會有這樣出色的美人兒。

     白蓮教主輕移蓮步,行雲流水般走向青黛坐堂問診的大廳,身後鴉雀無聲。

     良久,甲乙丙丁四女才從那種發懵的狀態下回過神來。

     女兵甲把舌頭一吐:“了不得,這位夫人真真像仙女下凡,我看恐怕只有紫萱小姐能和她比呢!尤其是她那種儀態,嘖嘖,難描難畫,一定是哪位王妃吧。”

     “王妃?”女兵乙很確定的說:“皇后都不一定能比得上她!”

     女兵丙兩眼直冒小星星:“我倒覺得她像個非常厲害的女將軍,我真想去問問她是哪家府邸出來的,那種儀態和氣度,咱們能學到十分之一就好啦。”

     “那還不容易?”小丁嘟著嘴,大大咧咧的揮了揮手:“只要讓秦長官把她騙回來,咱們就能天天和她見面了。”

     切~~甲乙丙三位姐姐一人給了小丁一記爆栗,這腦瓜子​​裡整天想的些什麼呀!

     白蓮教主內功精湛,聽力非同尋常,早已將四女兵的對話聽了個清清楚楚,平時自然付之一笑,可這會兒就不同了。想起鎮水觀音庵的旖旎風光,禁不住臉上有些熱辣辣的,浩如淵海的心底也翻起了驚濤駭浪。

     “姓秦的,如果、如果我真的那啥了,一定不會放過你的!”教主大人把拳頭捏得咯嘣響,如果現在含憤出拳的話,別說咱們秦林秦長官,只怕思忘憂養的那頭白象,也被她一拳打死了。

     ……

     青黛正在坐堂問診,猛地瞧見白蓮教主,也禁不住愣了一愣,這麼出色的美人兒,也只有張紫萱能和她比一比啦!

     卻見這位夫人面罩寒霜,眉宇間隱含憂憤之色,青黛常在病人臉上看見這種神色,倒是不以為怪,笑嘻嘻的打招呼:“姐姐怎麼稱呼?不知貴恙如何?不要太擔心啦,小妹瞧你步履輕捷、雙眸蘊藏光華,一定非常健康,又這麼年輕,就一點兒小毛小病很容易治好的,倒是整天愁眉苦臉,就不漂亮了哦!”

     白蓮教主倒不是愁眉苦臉,擔心最多只有三分,她平素都是把銀面具戴在臉上,喜怒不形於色,現在摘下了面具,神情仍然冷若冰霜。

     青黛的笑容真摯純潔,白蓮教主也禁不住微微一笑,心中暗暗喜歡這個像水晶一樣清澈透明的小姑娘。

     “姐姐叫白霜華,來找醫仙妹妹瞧瞧,是想看看有沒有喜信,”白蓮教主盡量讓自己神色如常。

     那天從鎮水觀音庵落荒而逃,這位教主大人就揣著個心事,那樣的話,會不會懷孕啊?

     她內功精湛,真氣遍行大小周天,神光內照,倒是沒發現什麼異狀,可這件事在她二十三年的生命當中,確實從來沒有過那樣的經歷。打小兒就苦練白蓮朝日神功,絲毫不懂男女之情,看上去成熟一些的白蓮教主,其實比嬌媚可愛的青黛還要懵懂無知得多!

     這件事吧,又不能問別人,去尋常醫館也怕被屬下瞧破,想來想去乾脆借暗訪為名,跑到青黛的女醫館來看看。

     青黛倒是不以為怪,很多女子有了喜,都到醫館來摸底的,身為荊湖女醫仙的她,甚至在孕期七個月之後,就能從脈搏分辨胎兒是男是女呢!

     “小妹替姐姐把把脈吧,”青黛笑嘻嘻的說著。

     白蓮教主伸出白皙的皓腕,擱在桌面的軟墊上,青黛替她把了一會兒,頓時驚訝起來:“呀!好奇怪呢,夫人非但沒有喜信,脈搏更是正而不亂,小妹看你眉宇凝練、雙眸神光清澈,似乎還是處子之身……”

     這時候女子往往在十六歲到十八歲之間出嫁,白蓮教主已有二十出頭,說她是有夫之婦,來看喜信,沒有任何可疑。相反,青黛望聞問切一頓下來,非但沒有喜信,反而覺得似乎猶是處子之身,這就茫然不可解了。

         奇怪到了極點,跑來問是否懷孕,如果是秦林在這裡,一定念一句:善了個哉的!

     白蓮教主也奇怪啊,冷如冰霜的臉蛋微微一紅,從懷裡掏出薄薄一本書,遞給青黛看:“難道、難道這空翻蝶一式,有什麼不對?”

     青黛接過來一看,是本《洞玄子三十式》,那“空翻蝶”乃是男在下、女在上的姿勢,還配著插圖呢!

     便是青黛也撓頭了,想了一會兒,低聲道:“白夫人,莫非你丈夫、丈夫有點難言之隱?”

     白蓮教主臉上青氣一閃,氣苦難當:什麼我丈夫?就是你丈夫才對,那姓秦的小子!

     “應該不會有什麼難言之隱吧,”她搖了搖頭,心說要是有那啥毛病,他還娶你和徐大小姐兩個老婆?

     青黛愁眉苦臉的想了半天,忽然指著插圖:“你、你們……該不會是沒脫衣服吧?”

     輪到白蓮教主吃驚了,指著插圖:“什麼,還要脫衣服?這圖上不是都穿著衣服嗎?”

     青黛喉頭咯的一聲響,想笑又不好笑,憋得肚子痛。

     原來白蓮教主拿的那本《洞玄子三十式》,是她隨便在街邊買的,所有插圖都是徒具姿勢而已,男女人像都穿著衣服——要不穿衣服,就有誨淫誨盜的嫌疑,唯恐官府查禁嘛!

     “夫人白白耽擱好幾年,想來您那夫君也實在太正人君子了點,”青黛止不住的吃吃笑,小丫頭從桌子底下掏出兩本小書遞過去:“這是詳細版本的《素女九法》和《洞玄子三十式》,您和尊夫多參詳參詳,一定​​能喜得貴子。”

     我還喜得貴子呢!白蓮教主哭笑不得,從青黛手中接過書,放了錠大銀在桌上,飛快的逃了出去。

     “還是我們學醫的好,再怎麼也不會鬧這種笑話呀!”青黛雙手托著香腮,笑容莞爾:“嘻嘻,這位夫人的丈夫,可比秦哥哥老實太多啦…… ”

     ……

     殊不知重新蒙上面紗、走出醫館的白蓮教主,也長出一口氣:“呼~~原來沒有被秦魔頭……咦,這些書?”

     隨意翻翻手裡兩本小書,不由自主的想起鎮水觀音庵里的旖旎風光,教主面紗之下早已面紅耳赤。她慍怒起來伸手就要把書撕壞,不知怎的一轉念,終究沒撕掉,想了想又揣回了懷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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