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九九章 見過兩位姐姐
白蓮教主白霜華的來訪,只是給女醫館的姑娘們增加了一段談資,青黛除了羨慕來客超群絕倫的美貌之外,也沒特別放在心上。這可不是資訊氾濫的後世,在禮教盛行的年月裡,鬧出點結婚三年還不知道周公之禮的笑話,並不會使人太驚訝。
結束了一天的問診,青黛回到草帽胡同的家中。
女醫仙從小跟著爺爺學醫,可以徹夜挑燈替《本草綱目》畫插圖,說起做家務卻立刻變成了小懶貓,她的閨房也就比別處略顯凌亂。
梳妝台上沒有胭脂鉛粉,卻擺滿了裝丹丸散劑的瓶瓶罐罐;大大的桌子上好幾撂書,不是《西廂記》也不是《全唐詩》,而是《本草綱目》 、《黃帝內經》、《太平惠民和劑局方》。
如果某位來訪的夫人小姐拉開床頭櫃的抽屜,更要大吃一驚,因為裡頭沒裝珠寶首飾,滿滿一抽屜都是天竺檀香、婆羅扶蘇、冬蟲夏草之類古古怪怪的東西,她閒來無事就在家裡研究藥性配伍。
咦,花瓶裡斜斜插著的黃綾捲軸,那是朝廷頒給正二品誥命夫人的誥命軸子,多少官宦夫人孜孜以求的東西,得到之後都要珍而重之的供起來,卻被青黛調皮的插在花瓶裡頭。
燦若云霞的金繡雲紋霞帔和紅艷豔的紵絲大袖衫,也沒有別處的優良待遇,被隨隨便便的搭在床頭上,赤金鑲珍珠的鳳冠呢,則被扣在一隻無錫泥人大阿福的頭頂,顯得格外滑稽可笑。
青黛平時荊釵布裙,這些東西只有進宮朝賀和會客時用,偏偏最近秦林紅得發紫,洪揚善的夫人、馬彬的老婆,乃至張公魚、耿定力的妻子都常常來訪。人家盛裝而來,青黛也只好趕緊換上禮服出去迎接,所以這些冠服都被她放在隨手可拿的地方。
來來往往的這些誥命夫人,一個個都滿臉褶子了,哪像青黛十八歲就封到二品誥命?
結束了一天的工作回到家中,聽說秦林還沒回來,青黛嘟著嘴逗弄那對大阿福當中的男娃娃:“哈,秦哥哥是不是又去騙人啦,是紫萱姐姐還是金姐姐呀?哼,你最不老實,瞧你笑得這個壞樣兒,嘴都咧到腮上去啦!我告訴你呀,今天醫館來了個白姐姐,她的丈夫可比你老實多了……”
甲乙丙丁四女相顧而笑,這對大阿福還是秦林送給青黛的,青黛顯然把女娃娃當作了自己,男娃娃就是她的秦哥哥囉。
……
窗外響起一陣風風火火的腳步聲,根本不用問,就知道是徐辛夷來了。
徐大小姐豐腴的臉蛋兒嘟成了包子,嘴也撅得老高,熟悉她的人都知道,這位大小姐的心情很不好。甲乙丙丁四女找個藉口趕緊溜走,大小姐發火,可不要城門失火殃及池魚呀!
“辛夷姐姐,什麼事啊?”青黛挽著徐辛夷的手臂,甜甜的笑道:“我知道了,一定是秦哥哥又惹你生氣啦!”
徐辛夷鼻子裡重重的哼了一聲,氣不打一處來:“姓秦的太可惡了,我聽說呀,金小妖那宣慰使就是他出的力!”
“那又有什麼?”青黛茫然不解,宛如兩灣清泉的大眼睛忽閃忽閃,她完全不明白金姐姐做了官,為什麼辛夷姐姐會生氣。
徐辛夷一陣氣苦,怒道:“金小妖現在是從三品宣慰使,世鎮東海、永為屏藩,實際權力比朝廷親王還大,她、她見了我,還不笑話……”
說著說著,徐大小姐的嗓門就低了下去。
青黛恍然大悟,終於明白徐辛夷為什麼失落了。
想當初,徐辛夷是國公之女,青黛只是醫館的小家碧玉,金櫻姬更是浪跡海上的五峰船主,徐大小姐的身份地位無疑是最高的。
現在青黛已是朝廷誥封的二品夫人,徐辛夷這個平妻只是家里和民間承認,朝廷是不認賬的(律法上視為妾),並沒有誥封給她,不過青黛和她姐妹情深,這個也就無所謂了。
哪曉得連金櫻姬都封了宣慰使,名義上從三品,實際則是世襲罔替的獨立王國,頓時就叫徐大小姐打翻了醋罈子,心裡酸不溜丟的不是個滋味兒。
徐辛夷性格和男孩子差不多,也是有什麼都寫在臉上的,青黛略想想就笑起來:“嘻嘻,我的辛夷姐姐是最大方的呀,怎麼計較起來啦?金姐姐也才從三品嘛,喏,這個正二品的誥命,就讓給你囉!”
青黛吃吃笑著,將大阿福頭頂的寶冠摘下,一把扣在徐辛夷頭頂。
女醫仙的心比水晶還清澈,亮晶晶的眸子裡一片真誠,什麼正妻平妻的名分,什麼二品誥命的榮耀,她全不在意,只要和秦哥哥、徐姐姐開開心心,就什麼都好。
徐辛夷倒不好意思起來,現在這樣,反而好像是和青黛爭什麼似的,連忙將寶冠取下,仍舊扣在大阿福頭上,圓睜杏核眼:“小笨蛋,姐姐怎麼會和你計較?我只是、我只是……”
“只是什麼?”秦林從外頭走進來,老遠就伸手在鼻子底下扇:“好酸,好酸,哪裡打翻了醋罈子?”
原來被他聽了幾句!徐辛夷臉蛋有些發燒,也顧不得許多,忽的一下站起來,雙手叉著小蠻腰:“姓秦的,我也要做宣慰使,做女將軍!”
秦林啞然失笑,伸手在徐辛夷圓滑挺翹的臀瓣上拍了一掌,附到耳邊低語:“我的大小姐,難道你現在還不是女將軍?莫說帶著女兵們走馬圍獵、排兵布陣,就連本官堂堂正二品都指揮使,照樣被你騎在身下……”
徐辛夷蜜色的臉蛋頓時浮上了紅霞,杏核眼也蒙上了濕漉漉的水霧,剜了秦林一眼,已是宜嗔宜喜。
正沒做道理處,外頭女兵甲大聲稟道:“瀛洲宣慰使金櫻姬求見。”
“哈,都找上門來了!”徐辛夷恨恨的把秦林推開,剛才的旖旎消失不見:“姓秦的,還不快去見金小妖?”
女兵甲聽得清清楚楚,忍住笑:“金將軍是求見兩位夫人,並沒說要見秦長官。”
說罷遞上帖子,卻不是套紅帖子、沒寫官銜名號,而是泥金籤上寫著簪花小字,以姐妹相稱。
見我們?徐辛夷指著鼻子,吃了一驚。
“好啊,我想聽聽她講海上的故事呢!”青黛從床上爬起來。
“哼,鐵定是來笑話我了!”徐辛夷老大不樂意。
秦林也頗為吃驚,金櫻姬行事往往出人意料,這次上京師就給了他一個突然的驚喜,今天又來拜青黛和徐辛夷,不知……
但人家指明了不是來見他的,咱們秦長官臉皮雖厚,也曉得這時候不宜耍賴,躲到一邊靜觀其變。
……
一乘平平無奇的涼轎停在秦林府邸門前,轎中女子已經走了下來,瓜子臉不施脂粉、越發顯得嫵媚多情。穿著件青布大袖衫,腰束絲絛,身段苗條修長,水蛇腰盈盈一握,樸素中別有風情,瞧著就像江南的小家碧玉。
可路過秦林門口的顯貴官員,以及北鎮撫司前來辦事的官校,卻是暗暗一吐舌頭:這位“小家碧玉”可不簡單,她是朝廷正式冊封的新任瀛州宣慰使、懷遠將軍,也是統帥數万海商的五峰船主金櫻姬!
金將軍荊釵布裙到秦長官府上,他倆的關係可好得很哪,不過誰也沒話說,陛下開金口褒揚秦林善能撫夷,張相爺親自提請封金櫻姬為宣慰使,連左都御史陳炌都讚秦林乃忠良血誠之臣,誰他媽膽子升毛了唧唧歪歪,非要和自己前程過不去?
再看看大大方方等在門口的金櫻姬,人們不免心底嘖嘖讚歎:這位金長官模樣可漂亮得很哪,也不知咱們秦長官究竟是怎麼“撫夷”的?
想歸想,可沒人敢亂說話,朝廷正在優撫金櫻姬,張居正以招撫北俺答汗、南五峰海商之功,已有大臣上奏請封他為太師。這節骨眼上得罪了金長官,鬧出什麼事來,破壞了朝覲大典,破壞了相爺登上文臣頂峰的大局,只怕會被江陵黨毫不留情的轟殺至渣。
更何況秦林這北鎮撫司掌印官,也是個得罪不起的角色,君不見當年的刑部侍郎劉一儒,薊遼總督楊兆,最後是個什麼下場?
中門開啟,侍劍和甲乙丙丁四女迎出來:“兩位夫人請金將軍入內。”
誰知金櫻姬沒走中門,盈盈笑著邁步從側門走了進去。
不知內情的人,頓時面面相覷,約略曉得點原委的像陸遠志、牛大力等輩,差點沒把眼睛摔碎:善了個哉的,金船主這是以妾室自居嗎?
……
青黛和徐辛夷等在垂花門邊,徐辛夷還在一個勁兒的教青黛:“待會兒要把架子端起來,不要被她笑話了,土司的權力雖然很大,她也只是從三品,妹妹你是正二品誥命,比她牛……”
看到金櫻姬沒穿盛裝,而是荊釵布裙,又是從側門走了進來,青黛倒也罷了,徐辛夷先吃了一驚:難道,她不是做了宣慰使,特意來笑話我的?
金櫻姬眼觀鼻鼻觀心,目不斜視的走過來,還沒等青黛和徐辛夷說話,先盈盈拜倒:“妹妹金氏,見過兩位姐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