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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貓跳]錦醫衛[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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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8-8 17:47:59
六一九章 武裝行商

     萬曆九年的大朝覲圓滿舉行,按照秦林吐槽說的,這是一場團結的大會、勝利的大會,賓主雙方在親切友好的氣氛中交流了意見。以中囯為宗主的東亞朝貢體係得到了進一步鞏固,爪哇、安南、暹羅等囯使臣表示各藩屬都是中央天朝不可分割的一部分,並對大小佛郎機西洋殖民者在南洋的侵略行徑提出了強烈譴責……
 
     這次盛會各方都有斬獲,大明實現了萬邦來朝的政治目標,加強了對藩屬的影響和羈縻統治,各藩屬囯卝家和土司則加強了與中央天朝的聯繫,得到了基於朝貢體系的安全保障。
 
     要說收穫最豐厚,還得數張居正和他的江陵黨。
 
     按照最正統的儒家觀點,八方拱手、四夷賓服便是聖君賢臣在位的明證,皇位上的萬曆已經是最大了,再怎麼也升不成太上皇,所以聖君只是個虛名,柄囯攝政的張居正則從太傅晉太師,真正位極人臣,這賢臣可就是實打實啦。
 
     北有俺答封貢、南有瀛州招撫,裝點出王朝的中興氣象,證明江陵黨執政有方,為深入推行新政增加了礎碼;與五峰海商達成擴大通商的協議,預期會有大筆稅銀上交囯庫,編練新軍、修治河工花起錢來也寬裕了些。
 
     其次就屬金櫻姬斬獲頗豐,從正六品土司長官,直升從三品宣慰使,世襲罔替、永為海東屏藩,張紫萱還代表父親做出承諾,將在開放杭州、月港的基礎上進一步放開海禁,逐漸增加通商口岸,這就對五峰海商更加有利了。
 
     最失落的當然是黃台吉,賠了夫人又折兵,名聲還給搞臭了,不明真相的人說他戴了綠帽,大概曉得內情的蒙古貴族,又覺得他連心腹手下拔合赤都庇護不了……

     ……
 
     黃台吉也顧不得別的了,塞外傳來俺答汗病重的消息,他正好沒臉再待下去,就藉此早早的向朝廷辭行,灰頭土腦的準備滾回塞外。
 
     照說黃台吉是最早辭行離開的貢使,朝廷應該有所表示,可當朝太師張居正有心給他臉色看,臨走時只派了鴻臚寺主簿趙士楨這麼個九品小官去送行。
 
     威靈法王閉關不出,照樣派了額朝尼瑪大喇嘛代師送客。
 
     京師北面德勝門,黃台吉一行垂頭喪氣的準備滾蛋,想想來時多麼風光,朝廷如何禮遇,這走的時候又多麼冷清,真是淒淒慘慘切切,眾位蒙古貴族心頭不是個滋味兒。
 
     額朝尼瑪大喇嘛生得又黑又胖,穿露一隻手的紅僧袍頭裁像只掃把的僧帽,雙手將哈達掛在黃台吉脖子上,替他打氣鼓勁兒:“措嘉達瓦爾品第曾說,黃台吉是護教韋陀神下凡,有大智慧、大緣法,極為殊勝,一時挫折只不過是命中註定的考驗,將來的福報還長著呢!”
 
     這話說的聲音比較大黃台吉似乎早有預料,將胸脯挺了挺,目光在眾位蒙古貴族身上略略掃過。
 
     各部貴族和那顏武士們心中暗驚,尊貴的措嘉達瓦爾品第,智慧精深、法方無邊,他說黃台吉是韋陀下凡,那還能有假嗎?
 
     “裝神弄鬼!”趙士楨暗罵了一聲,心說老子和秦長官還有事情呢,哪有閒工夫陪你們神神叨叨?黃台吉你就快滾吧,別磨嘰啦!
 
     黃台吉頗有不甘的最後看了看京師城垣,雖然有措嘉達瓦爾品第力挺,畢竟這趟京師之行把場面鬧得大難看,心中落寞是難免的。
 
     正當此時,南面馬蹄聲聲,似有許多人馬前來。
 
     難道是哪個相知前來送行?黃台吉心中一喜,看這陣勢來的人可不少,總算面子上過得去了。
 
     可等到下一刻,黃台吉的臉色就不大好看了,因為來的是秦林和金櫻姬。
 
     “黃台吉留步,本官特來相送!”秦林騎著踏雪烏騅,老遠就非常熱情的打招呼。金櫻姬也小嘴微翹,臉上笑盈盈的,越發顯得妖媚迷人。
 
     秦林不來還好,來了黃台吉反而格外鬱悶,他鼻子裡冷哼一聲,轉身就要走。
 
     “台吉怎麼就走啦,唉,多盤桓兩天嘛!”秦林非常惋惜的說著,又像剛剛想起來似的:“對了,哲別兄弟在哪兒,咦,他沒和你們一塊兒?”
 
     黃台吉的身形一下子頓住了,那天大打出手,雖然把哲別打得頭破血流,卻不敢真的殺人,就被他跑了,已有好些天不知下落,叫黃台吉心頭懸吊吊的。
 
     實在沒辦法,黃台吉滿臉堆笑,拱拱手:“多謝秦將軍前來相送,您知道哲別在哪兒嗎?小可有四五天沒看鬼他了。”
 
     秦林大驚失色:“哎呀奇怪了!前天他找到本官,說台吉的通關文牒掉了,需要補辦。著啊,本官和台吉是誰跟誰啊,立刻就替他辦了文牒,看在台吉面子上,又另外送他一匹快馬、五十兩紋銀……難道他沒告訴台吉嗎?”
 
     你、你!黃台吉手指著秦林,氣得直哆嗦,連句囫圇話都說不出來了。
 
     他就擔心哲別搶在自已前頭回草原,說出德瑪的真正死因,那就平地起風波了,不過哲別沒有通關文牒,出不了關,料想還是會落在自己的後面。哪曉得秦林替哲別辦了通關文牒不說,還另外加送快馬,這簡直是、簡直是唯恐天下不亂嘛!
 
     哲別單人獨騎,前天出發,這時候估計都過宣府了,黃台吉就算插上翅膀也追不上啊。偏偏黃台吉氣得暴跳如雷,秦林還一副無辜的樣子,好像他還真替對方著相似的。
 
     金櫻姬捂著櫻桃小口,肚子都快笑痛了,秦林這小冤家,怎就這麼壞呢?
 
     “走、咱們走!”黃台吉鼓著眼睛,半天才憋出這麼一句,掉轉馬頭就出了德勝門,臉色黑得像剛剛吃了屎,還是特別大的一坨!
 
     蒙古貴族紛紛打馬跟上,這夥塞外豪雄城府深的少、直腸子的多,禁不住竊竊私語:“措嘉達瓦爾品第說黃台吉是護法韋陀,可他怎每次遇到秦將軍就沒了脾氣?”
 
     “這樣論起來,除非秦將軍是文殊菩薩化身!”

     黃台吉像逃似的打馬飛跑,不一會兒就跑得沒影兒了。
 
     額朝尼瑪大喇嘛聽得貴族們議論,飽含深意的瞧了瞧秦林,當秦林有所察覺時,他迅速移開了目光,口宣一聲佛號,徑直回了隆福寺。
 
     趙士楨迎上來,面帶喜色:“秦長官長我志氣、滅他威風,實在叫下官瞧了心中歡喜。”
 
     秦林揮揮手,笑道:“別光顧著歡喜,帶本官和金將軍去看看那洋寶貝,那才叫歡喜呢!”
 
     張居正、金櫻姬各有所得,秦林也得償所願,土耳其使臣穆拉德不僅長得像燈神,而且還真的實現了秦林的願望,那就是提供了魯密銃的全套技術:其中包括一種足有兩層樓高的巨型木製機床,以及三名富有經驗的奴隸技師。
 
     機床當然不會是穆拉德從土耳其運來的,全都就地取材,按照圖紙直接在京師製造。
 
     起初是趙士楨盯著穆拉德和技師,造到一半的時候,秦林留在南京火器作坊的畢懋康和李火旺就已趕到,三人一塊兒參詳,很快就把技術吃透。
 
     機床試運行兩天,一切狀況良好,三人把喜訊報給了秦林,這會兒就要去設在城北的鐵器作坊視察。
 
     作坊離德勝門也就幾里路,一路上秦林和金櫻姬說說笑笑並不避忌,趙士楨見了就把舌頭一吐:呵,原來瀛洲宣慰使果真和秦將軍有一腿,這位將軍的路子可鋪得夠遠……

     ……
 
     京師北郊的鐵匠作坊,為了澆鑄大鐘、火砲等大件,房屋特別高大寬敞,裡頭擺了兩部一丈多高的木製機床,也不顯得擁擠。
 
     秦林和金櫻姬來的時候,畢懋康和李火旺指揮著學徒們幹得熱火朝天,三名學徒站在機床上,用輪盤、皮條帶動鑽頭,呼啦呼啦的鑽著槍管,那三名土耳其奴隸技師則站在旁邊,不停點頭的表示讚賞。
 
     還是趙士楨喊了一聲,畢懋康等人才發現秦林來了,正要行禮參見,秦林擺擺手:“忙你們的,不必行禮。”
 
     畢懋康、李火旺也曉得秦長官不講虛禮,仍舊和學徒們試用機床。
 
     趙士楨在旁邊解釋:“這個機床的技術,其實並不復雜,大部分都是木頭做的,只是構思非常巧妙,讓鑽槍管的速度比以前快了至少四倍,所以魯密國才能裝備槍管格外長的魯密銃。”
 
     萬曆初年,還不是工業革命完成後西洋科技全面勝出的年代,目前各國的科技呈現出各有特色、各有所長的狀態。比如日本的倭刀格外鋒利、西歐人航海完成了地理大發現、土耳其的火槍製造技術相對領先……
 
     反而是中國體現出比較全面均衡的技術優勢,嘉靖年間仿造西洋鳥槍,一次就是一萬支,毫無困難,仿造的佛郎機甚,至比西班牙原產的性能還好。
 
     秦林轉了一圈,看看機床的樣子,比後世那些全鋼鐵機床,甚至數控機床,當然要差得遠了,但比起完全手工操作,又實在便利太多。
 
     “這麼說的話,只要有圖紙和相關技術資料,其實任何地方都可以利用這種槍管製造技術了?”秦林撓撓頭,望著趙士楨。
 
     趙士楨毫不遲疑的點了點頭
 
     金櫻姬一把握住了秦林的手,她當然知道這意味著什麼。
 
     秦林的笑容格外陰險,精兵利器武裝起來的海上力量,很快就要叫東西兩洋為之沸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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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8-8 17:48:18
六二零章 不多,也就三五百

     秦林並不准備照抄原版的魯密銃,畢竟這玩意兒還是比較落後的火繩槍,打仗時拖根燃燒的火繩,多不方便?過分細長的槍管,準確度不錯,威力卻顯小,不能在遠處洞穿重甲。
  
     魯密銃最優秀的地方還是它的槍管製造技術,效率比手工提高了三到五​​倍:這時候製造槍管幾乎要佔全槍工時和花費的七八成,原版鳥槍或者迅雷槍三尺長的槍管,須得一名熟練工匠工作整整一個月才造得出來;有了木製機床,三名工匠合作使用一台機床,兩天半就能鑽出一根長槍管,而且質量比過去的更好,打得準又不容易炸膛。
  
     至於秦林隨身攜帶的掣電槍,槍管只有一尺長,造起來就更容易,每台機床只需兩個時辰就能鑽出一根。
  
     畢懋康和趙士幀大概算了算,採用新式技術生產槍管,全槍的價格將下降到過去的四成左右,每支迅雷槍大約七兩銀子,每支掣電槍則不到三兩銀子。
  
     也就是說,迅雷槍的階格大約相當於比較精良的軍用步弓,而掣電槍的價格甚至和普通獵弓差不多!

     這樣一來,就為火槍徹底取代弓箭鋪平了道路,要知道兩百年前的朱棣時代,就是“神機銃居前、馬隊後列”打得北元滿地找牙。之所以熱兵器沒能取代冷兵器,主要是造價太高,朝廷的財政難以承受。
  
     但現在,情況完全不同了,技術的進步將帶來翻天覆地的變化……

     畢懋康和李火旺完成了工作,一根剛剛鑽好的槍管呈給了秦林。
  
     烏油油的鐵黑色分外凝練,沉甸甸的手感讓人心底踏實,光潔的外表面和精確的內膛,雖然還不能和後世大規模機械化生產的製成品相提並論,卻已完全超越了手工製品,體現出金屬加工的獨持美感。
  
     “文明戰勝野蠻的利器……”秦林感嘆著,將槍管在地上敲了敲,發出富有質感的撞擊聲。
  
     他立刻下令將木製機床的工藝技術整理出來,抄送兵部尚書曾省吾、工部尚書李幼滋,從此戚繼光的薊鎮邊軍將會以更低的所格、更短的時間武裝起來。
  
     強弓勁弩,騎射無敵?哈哈,在火槍火砲面前顫抖吧!
  
     金櫻姬嘟著櫻桃小嘴兒把秦林掐了一把,附耳低語:“小冤家,奴奴那邊……”
  
     咳咳,注意影響啊,秦林臉色微紅,幸好趙士楨、畢想康都趕緊扭過頭去看機床,假裝沒看見。
  
     “這個鐵匠鋪只是暫時用一用。”秦林解釋說:“機床、工匠都要南下回到南京,過幾天你走的時候,就把他們稍上。”
  
     京師這邊的鐵工鋪,是為了完成與穆拉德的交易而臨時置辦的,找工部侍郎潘季馴借的匠戶營暫時用用,真正生產還是回南京老廠。
  
     造槍,需要好木炭和含硫量低的高品位鐵礦,配火藥,需要硫磺和硝石,子彈的彈頭是鐵做的、彈殼是桑皮紙,其中鐵和硫磺都以南洋出產最多,南方地區森林資源豐富,木炭也比北方更易獲取,桑皮紙則以江西出產的價廉物美。
  
     所以將兵工廠設在南京,利用海運和長江水運,能夠方便的取得各種原料。另一方面,在京師大造軍火,容易給人留下口實,兵工廠設在南京,有魏國公徐邦瑞照應著,那就放心得多。
  
     金櫻姬有大船,讓她把機床和技術人員捎回南京,方便得很,到了南京只需把技術人員和一台機床卸下去,另一台機床和三名土耳其奴隸技師,直接隨船去台灣基隆,指導五峰海商母港的鐵匠們改善工藝。
  
     秦林將自己的安排說出,金宣慰使大人頓時喜笑顏開,眼波流轉的撇了撇他,哼,小冤家總算有點兒良心。
  
     說完安排,秦林就笑瞇瞇的瞧著趙士楨,去南京的話老趙就不能再做鴻臚寺主簿了,對這位書香門第的文官來說,無異於人生中極為重要的抉擇。
  
     趙士楨早就想了這個問題,但沒想到來得這麼快,他怔了怔,終於將牙一咬:“罷罷罷,既然秦將軍抬愛,下官還猶豫什麼?鴻臚寺主簿這九品芝麻官,趙某不做了!”

     說完,趙士楨很有脾氣的脫下烏紗帽,一把摜在打鐵的爐子裡,轉眼一陣青煙裊裊,燒成了飛灰。
  
     想想也是,就算青黛的父親李建中以舉人身份出仕,都還被三甲進士們瞧不上眼,趙士楨雖然出身書香門第,卻科場不利,連個舉人都不是,憑書法好弄到的官兒,誰看得起他?
  
     試想慣做老好人的張公魚都給他臉色看,平時別的正途官員對他是個什麼態度,那也就不必再提了,這鴻臚寺主簿的九品小官兒,做著還有什麼意思?倒不如跟著秦林,好歹還有點指望呢。
  
     瞧著烏紗帽被燒盡,最後一僂青煙消散在空氣中,趙士楨不無唏噓,這一下子他就和過去幾千年的人生徹底告別啦!
  
     “哈哈哈,好、燒得好!這仰人鼻息的九品小官,做起來真個沒味道!”秦林突然仰天大笑,惹得趙士楨面紅耳赤,突然伸手拍了拍他肩​​膀,話鋒一轉: “既然趙先生燒了文官的烏紗帽,本官少不得再送你一頂,只不過這頂就是沒翅膀的了!”
  
     文官戴有翅膀的烏紗帽,無翅烏紗當然是錦衣衛官校戴的。
  
     秦林笑著拍拍手,立刻有親兵校尉捧著官服、烏紗、腰牌、文牒,一股腦兒交給趙士楨。
  
     虎頭牌上字跡新鮮:錦衣衛百戶,趙士楨!
  
     鴻臚寺主簿是九品官,錦衣衛百屍則是六品,雖然總體上武官的地位比文官低,但錦衣衛勝在實權很大,百戶又比主簿整整高了三品,真正的連升三級。
  
     即便是趙士真多年蹭蹬,鬧出個執拗桀驁的性子,這會兒也徹底沒了脾氣,腳眶子發紅,囁嚅道:“秦將軍如此、如此待我,下官、下官……”
  
     終究不好意思說得太直白,但士為知己者死的意思,是絕對不會錯的。
  
     金櫻姬則巧笑嫣然,瞧著秦林那副裝模做樣的神情,越看越覺得這傢伙像曹操,邀買人心是一套一套的——就拿趙士楨的百戶符牌來吧,明顯秦林早就料到他會做出怎樣的選擇。
  
     “你呢,畢先生也有好久沒有回鄉了吧?”秦林又笑瞇瞇的瞧著畢懋康,當初他可是被徐老頭子逼上粱山的呀。
  
     畢懋康也遲疑了一下,恭恭敬敬的拱手施禮:“學生追隨秦將軍這兩年,學到了很多東西,實在受益匪淺,只是當初離家匆忙,又被徐老先生戲弄,家鄉污名待除……”
  
     “好啊,這個簡單,我北鎮撫司一道公文過去,替你脫罪。”秦林稍微頓了頓,又道:“畢先生在南京鐵工坊再待一年半載,等明年壬午科鄉試還是去應考吧。”
  
     聽得秦林肯替自己脫罪,又放自己去應舉,畢懋康大喜過望,嘴裡連聲道謝。
  
     “對了,本官還有封書信寄給應天王府尹,畢先生順道替我帶去吧。”秦林像才想起來一樣,順手從懷裡取出封書信遞給畢懋康。
  
     看見大紅封套上寫著的元美兄親啟幾個大字,老畢眼淚都快掉下來了。
  
     考舉人進士,既要靠實力,又得碰運氣,不是本事大就一定能考起的,徐文長多大的才幹,結果次次科考名落孫山,趙士楨也不是等閒之輩,照樣沒戲。
  
     畢懋康有了這封信,那就大不一樣,可以說考個舉人是十拿九穩了,應天府尹王世貞字,元美,乃是當今文壇領袖,鄉試的學道、考官不是他的弟子就是他的文友,有王世貞一句話,中個舉還不跟玩兒似的?何況有王世貞代為吹噓,文名便可扶搖直上,將來會試、殿試都有好處呢!
  
     就算十年寒窗,也不一定有這樣的機緣啊,論起來被徐文長逼上粱山,替秦林扛了兩年活兒,畢懋康反而大大的賺了。
  
     “好吧,好吧,別那麼色迷迷的看著本官好不好?”秦林嬉皮笑臉的開起了玩笑。
  
     畢懋康突然雙膝跪下:“秦將軍待小的恩重如山,學生但求能收錄門牆,永沐長官之恩德,則此生無憾也!”
  
     好個乖覺的畢懋康,十個趙士楨拍馬也趕不上啊。
  
     秦林笑著點點頭,雙手扶起來:“畢世兄,請起,請起!”
  
     世兄一般是平輩相稱,但也可用來恩主稱呼門生,秦林換了稱呼,自是將畢懋康收入門牆。
  
     又囑咐一番,全部安排妥當,秦林才和金櫻姬離開了鐵匠作坊。
  
     金櫻姬像不認識似的把秦林瞧了瞧,忽然吃吃的笑起來:“小冤家,費盡周折把趙士楨弄來,到了畢懋康又給他輕輕放走,你這傢伙……”
  
     “人盡其才物盡其用嘛!”秦林撇撇嘴,趙士楨這種牛脾氣,搞搞技術最適合了,當官只會倒霉透頂,倒是畢懋康識時務、為人圓通,混混官場比較有前途。
  
     “你倒是狡猾得很,哼,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還真沒看出來。”金櫻姬斜了他一眼,又道:“對了,槍啊炮的奴奴已經造了不少,四千料的大軍艦也新建了三艘,你又給了奴奴魯密統的槍管技術,呵,咱們到底要編練多少水師呀?”
  
     秦林輕描淡寫的道:“大概有個五、六、七、八萬水兵,大小戰船三五百艘,也就差不多了吧。”
  
     騎在馬背上的宣慰使大人聞言差點沒閃了水蛇腰,“天哪,我的小冤家,你是要咱們五峰海商破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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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8-8 17:48:42
六二一章 海洋攻略

     朝廷制度,各土司可以自行招募士兵,像安南都統使、漠北俺答汗、瀛州宣慰使這種獨立性極強的土皇帝,更是完全不受控制,俺答汗麾下就號稱二十萬控弦之士,兵強馬壯、稱雄塞外。
  
     當然,有多大胃口吃多少飯,各藩屬王國、各土司組建軍隊也得量力而行,比如琉球王國這種彈丸之地,全國官民總共只有幾萬戶,要讓它建立雄兵十萬的常備軍,那不是坑爹嗎?
  
     平戶港時期,五峰海商連老幼婦孺在內也就四萬多人,好在這時候的海商集團都是半軍事化的,水手、工匠都是作戰人員,這樣才維持了一萬五千準軍事化部隊、七十多艘武裝商船的規模。
  
     完成招撫以後,取得合法地位,又擊敗了東南沿海權貴走私集團的代表海鯊會,五峰海商迎來大發展,目前新招募了近万精壯,千料以上大商船的數目也超過了一百艘。
  
     不過秦林胃口很大,並不滿足於武裝商船,他建議金櫻姬在過去準軍事化部隊的基礎上,組建真正的專業海軍,按照利於遠海作戰的西洋船型、吸收先進的中式造船技術,建造四千料遠洋戰艦,艦上配備重型紅夷大砲和數目眾多的速射佛郎機。
  
     軍艦的造價極其昂貴,不僅船身船板厚度增加,花費的木料和工時都遠高於商船,配備的火砲也不便宜,人員更是遠遠超出同級的商船,單單砲手都要多兩百來號,使得每艘四千料大軍艦搭載的官兵達到了五百人之多,人員薪體的花費極大,除此之外,訓練所用的砲彈、火藥,每天都以紋銀百兩計算… …

     大砲一晌黃金萬兩,可不是吹牛的,即使是富可敵國的五峰海商,建造三艘大軍艦,訓練一千五百名作戰水兵之後,也有點捉襟見肘了。
  
     猛然聽到秦林要組建一支數万兵力的龐大海上力量,金櫻姬當即嚇了一跳,盯著秦林的眼睛看了半晌,發覺這傢伙不像是在開玩笑,終於認真起來:“小冤家,你究竟想幹什麼?這麼多的軍艦,到底是對付誰呢……”
  
     說著說著,宣慰使大人的眼睛就變得賊亮賊亮的,抓住韁繩斜過半邊身子,“難道,你想造反!?”

     “就算我要造反,你用得著這麼興奮?”秦林笑嘻嘻的,輕輕拍了她一巴掌:“放心吧,組建軍隊是為了對付日本人和西洋人,也是為了咱們的海上事業,將來五峰船主的航跡,要比鄭和走得更遠哪!”
  
     聽到秦林說出“咱們”兩個字,金櫻姬芳心一甜,低下頭沉思良久,過了小半天才笑道:“日本人狼子野心、窮兵默武,以前各大名互相爭鬥,沒空來對付咱們,近年織田氏有統一全日本的勢頭,到時候只怕是咱們的勁敵呢……”

     織田氏?秦林笑而不語。
  
     金櫻姬說著說著,就皺了皺眉:“不過郎君說防著西洋人,奴家就好生奇怪了,西洋人殘暴兇狂尤甚於日本,但他們人少船少,當年就被我父親治得服服帖帖,應該不足為患吧?”
  
     五峰船主這麼想並不奇怪,就算再過些年頭才興起的鄭氏海商集團(鄭芝龍、鄭成功),照樣讓西洋人不敢造次。
  
     “非也非也!”秦林搖頭嘆息著:“澳門、呂宋等地的大小佛郎機人,其實只是他們的先鋒小隊,須知西洋遠在數万里之外,一大洲叫做歐羅巴,是當年成吉思汗子孫曾經打到的地方,他們航海繞過慢八撤(非洲東岸的蒙巴薩,今屬肯尼亞)、錫蘭(斯里蘭卡)、馬六甲這樣一路過來,越到東方力量就越弱……”
  
     身為五峰船主,金櫻姬也知道不少大洋上的事情,聞言就悚然動容:“著啊!奴家聽老水手說海上掌故,弘治年間還常有大食、慢八撤、錫蘭等處的商船往來廣州泉州,最近幾十年卻再沒有過,代替他們的都是佛郎機船,想必這些地方已經被佛郎機吞併了。”
  
     秦林點點頭,他翻看錦衣衛衙門的檔案,大明朝曾經在南洋設立舊港宣慰使司,並和從非洲東海岸到馬六甲海峽以西的四十多個國家建立藩屬關係。但自從正德年間馬六甲城被葡萄牙人攻陷,大部分藩屬國家到中國的航路被阻斷,就被迫中斷了朝貢。

     現在葡萄牙、西班牙幾乎壟斷了馬六甲以西的海上航線,非洲東岸、印度、錫蘭等地的藩屬國家,就算目前還沒被佛郎機吞併,將來也是西方殖民者的盤中餐。
  
     “怪不得他們如此強橫霸道!”金櫻姬氣咻咻的,“幾十年前,咱們中國商人可以隨便到馬六甲以西去做生意,但現在只是去個呂宋,佛郎機人動不動就給咱臉色看,還徵收重稅……原來呂宋、澳門的佛郎機人只是打個前站,後面還有大隊呢。船咱會造,炮咱也會鑄,遲早要奪回馬六甲,哼,錫蘭、大食和印度的錢,絕不能讓西洋人一家賺走了!”
  
     好嘛,最後這一句,才是五峰船主的本色啊……

     恰恰是這樣,秦林才放心,前有汪直集團為了打破海禁、實現自由貿易不惜和明朝正規水師開戰,後有鄭氏集團與西洋人爭奪東方海洋控制權大打出手,海商武裝集團的戰鬥力是扛扛的,為了利益作戰,甚至比正規海軍還猛!
  
     要和西洋人對抗,甚至奪回馬六甲海峽的控制權,甚至把航線伸向更遠的地方,沒有充足的實力是不行的,五峰海商再富有,也沒錢去造那麼多的遠洋戰艦啊。
  
     關於這個問題,秦林早有定計,他只是讓金櫻姬去把鞏阿財、朱順水、權正銀、龜扳武夫這些頭目召集起​​來。

     ……
  
     五峰海商什剎海駐地,一所極大的廳堂裡,鞏阿財等人議論紛紛,提起佛郎機人就是一肚子氣。
  
     想當年,汪直汪船主稱雄海上的時候,西洋大鼻子都老老實實的,只要一過台灣海峽就主動上貢,不敢稍有差池。現而今世道變了,二十年過去,大鼻子們越來越囂張,早就不把五峰海商放在眼裡……

     “媽的,西洋人和呂宋猴子忒不是玩意兒!”朱順水大嗓門昨咋呼呼的:“相當初,呂宋島哪兒不是咱們隨便去的?偏偏到現在,西洋人橫行霸道,呂宋猴子也跟著猖狂,不把咱們天朝人放在眼裡。哼哼,要不給他點顏色瞧瞧,只怕連黃岩島都要說成是他們的地方呢!”
  
     權正銀、龜板武夫齊齊大笑,黃岩島自古是中國地方,聽說元朝大國師郭守敬搞四海測量,南海區域就是選在那裡的。而西洋人到來前,呂宋猴子只會劃獨木丹,要佔黃岩島那簡直是天方夜譚了。
  
     不一會兒,秦林來了,陸續趕到的還有阮松、猜瓦立、摩何羅、梁燦、穆拉德等各國使臣。
  
     金櫻姬笑盈盈的招呼著客人們,心中卻有些納罕,上次秦林已經狠狠敲了安南等國的竹扛,難道又要敲?人家也不是你養的,豈能一敲再敲?
  
     賓主落座,寒暄幾圈,秦林忽然裝模作樣的嘆口氣。
  
     奇怪了,這位小爺從來只佔便宜不吃虧,誰讓他嘆氣來著?海商頭目和使者們心中都很納悶。
  
     秦林長嘆一聲:“天朝藩屬一一淪陷,盡數被佛郎機強盜佔據,今年雖說是大朝覲,來的國家可比以前少太多啦!”
  
     可不是嘛,明會典上列名的藩屬國家共計六十三個,包括高麗、日本、琉球等國,其中三分之二位於馬六甲海峽以西,比如古里(印度卡利卡特)、錫蘭、慢八撤、大食、魯密(土耳其)。

     馬六甲航路被切斷,像土耳其這種大國,穆拉德還可以歷經周折前來朝貢,而絕大多數小國從此就在大明朝的朝貢記錄裡消失了。
  
     不提還好,一提起這事兒,諸位使者立刻感同身受,摩河羅大著舌頭道:“長官說的是啊,西洋人生得凶神惡煞,做的也好像魔鬼一樣,他們把古里人抓起來,通通砍掉手和腳,用來嚇唬反抗者……願毘濕奴大神懲罰他們!”
  
     “安拉在上。”穆拉德也憤然作色:“真主降罰的壞蛋,在果阿殺死了全城的穆斯林,不分男女,超過八千人,他們甚至把老人和孩子關在船艙裡,整船一塊兒燒掉……可惜,第烏海戰中埃及和印度穆斯林組成的,擁有三萬戰士的龐大聯合艦隊,不幸輸給了葡萄牙魔鬼,現在我們土耳其在紅海和波斯灣,是完全無能為力啦!”
  
     猜瓦立也心有餘悸:“馬六甲本來是我暹羅的地方,佛郎機打敗那裡的蘇丹,搶走了我們的土地,還殺死了至少一萬居民,佛祖保估……”
  
     既然從毘濕奴到佛祖都生氣了,秦林還能不有所表示嗎?他義憤填膺的道:“所以本官把諸位召集起來,就是天朝準備幫助你們,抵抗殘暴可怕的西洋人,使你們免於受害!不知諸位以為如何?”
  
     猜瓦立、阮松、摩河羅等人互相看了看,沒有預想中的歡呼雀躍,反而是面露尷尬之色,一塊兒吭吭哧哧的道:“秦、秦將軍,您就別開玩笑了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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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2章 兩洋霸主


    呃~秦林愕然……心說前面還好,大傢伙是越說越上道兒,怎麼後面就轉了風向?難道南洋諸國不害怕窮凶極惡的西方殖民者,不擔心自己的處境?

    這個時代來勢洶洶的歐洲人,可不像幾百年後口口聲聲講什麼人道主義、普世價值,事實上大航海時代的冒險家們全是些刀頭舔血的角色,達迦馬在非洲東海岸和印度濫殺無辜,燒死整船的平民,葡萄牙殖民軍攻陷馬六甲之後大肆屠城,殺死三萬馬來人……可以說毫無人性可言。

    就是到了相對強大得多的中國,西方殖民者尚且死性不改,在廣東附近海面燒殺擄掠,直到廣東海道副使汪勉在屯門、茜草灣兩場海戰中打得葡萄牙殖民軍大敗虧輸,生俘葡軍首領別都盧,殖民者才老實下來,規規矩矩的待在澳門做生意,不敢胡作非為。

    而馬六甲、呂宋這樣的小國就在劫難逃了,分別被葡萄牙、西班牙攻占,原來的蘇丹、國王落得個身死國滅,當地人淪為奴隸柬埔寨、琉球等國,勢單力薄、兵微將寡,面對咄咄逼人的西方殖民者,豈能不怕?

    秦林略一思付,正色道:“諸位是擔心天朝打不過西夷?笑話,咱們中國是泱泱大國,當年三保太監下西洋,造的船就比西夷的大得多,要論槍砲,咱也有將軍筒、佛郎機、紅夷大砲、速射鳥槍,數量更勝過他十倍!”

    實話實說,現而今的東方海洋上,大明朝雖然不像永樂年間鄭和下西洋時那麼所向無敵了,但在馬六甲以東,還是能把西方殖民者吃得死死的,幾十年前汪勉打敗了葡萄牙人,再往後幾十年,鄭成功也照樣揍得荷蘭人滿地找牙。

    “不敢、不敢”猜瓦立、阮松等人雙手亂搖,陪笑道:“中華天朝乃是天下共主,我們怎麼敢懷疑天朝的實力,只不過、只不過……”

    秦林板著臉,也不管別的使者,單單盯住阮鬆一個人——這個越南佬是使者當中最狡猾的。

    防鬆吃不住勁兒只好舉手投降,哀嘆道:“咱們不是懷疑天朝的實力是、是擔心到時候天朝不出兵。”

    何出此言?

    早有先到!

    馬六甲是太平洋到印度洋的咽喉鎖匙,扼守東西交通要道,所以葡萄牙殖民者對它勢在必得,於正德年間發動了大規模進攻。

    馬六甲是中國重耍藩屬國正德十五年馬六甲蘇丹派人向中國求救,明武宗正德皇帝知道了這件事。

    葡萄牙人用武力佔領馬六甲對中國為中心的東方朝貢體系構成嚴重威脅。 《明會典》上所載六十三個朝貢國有四十來個位於馬六甲以西,葡萄牙人控制這座城市,意味著朝貢體係有動搖、瓦解的危險,大部分馬六甲海峽以西的小國將永不來朝了。

    正德皇帝本應幫助馬六甲蘇丹擊敗葡萄牙人,但當時的明朝已沒有了初時的積極進取,馬六甲雖然重要,但畢竟只是中國的外圍藩屬國,它的丟失並不影響中國自身的安危,所以忙著在貓房娛樂的正德也沒有採取什麼措施,更何況葡萄牙人賄略權臣、提督東廠兼領錦衣衛江彬在皇帝面前替他們說了很多好話。

    明正德十六年武宗駕崩嘉靖皇帝繼位,馬六甲蘇丹又遣使來求救,這一次他們滿懷希望,荒淫無度的正德駕崩,新皇帝總該振作一番吧?

    可憐的馬六甲蘇丹,他老人家是做夢也沒想到這次又撞到槍口上了。

    正德沒有親兒子,嘉靖是以旁支藩王的身份入承大統,剛繼位就為了是否追封親爹為先帝的問題掀起了“大禮議”和滿朝文武吵得口水狂噴,哪兒有空來管距京師萬里之遙,一個藩屬小國的事情?

    明朝做出的決定,是以天朝上國、萬邦宗主的身份下旨斥責葡萄牙,要求他們立刻退出馬六甲,並命令同是藩屬國的暹羅派兵前住救援蘇丹。

    估計馬六甲蘇丹看到這份詔書,恐怕上吊的心都午了,葡萄牙吞進肚的肥肉,肯為了一紙詔書就吐出來?叫暹羅幫忙就更不靠譜,暹羅是哪根蔥啊,能在海上打贏船堅砲利的葡萄牙?

    所以接到詔書的馬六甲蘇丹只能打落牙齒往肚裡咽,丟了地盤跑路:而暹羅則哭笑不得,到現在為止,也沒見他們奉詔出動一兵一卒去討伐葡萄牙。

    時至今日,像緬甸東籲王朝與雲南接壤,作為天下共主的大明朝和它絕貢,施以強大的政治壓力,暹羅、柬埔寨等國是歡欣鼓舞的:但朝廷說要保護他們,替他們對付西洋人,這就只能今天天氣哈哈哈了。

    阮松說完這番肺腑之言,幾位使者都苦笑起來,大明朝廷的拖沓、扯皮,大家全都心裡有數,真要面臨西夷侵略,指望大明發兵來救,呵呵,黃花菜都涼啦!

    朱順水、權正銀等人則互相看了看,心下暗自納悶,難道這次是秦長官有史以來第一次敲竹槓失敗?

    金櫻姬卻神色微動,水波盈盈的眸子裡閃出一抹異色:呀,小冤家想的難道是……

    秦林起初的確有些喪氣,大明朝到了中晚期,朝政無休止的扯皮、拖延、攻訐、傾軋,搞得反應速度慢到極點,一件事只要不是對帝國安危迫在眉睫的威脅,都會無限期的拖延下去,使得整個國家就像龐大而笨拙的恐龍——從這個意義上講,張居正獨斷專行,並用《考成法》來鞭笞官吏們加強效率,實在是太應該了。

    不過很快他就振作精神,嘴角甚至露出了金櫻姬所熟悉的那種壞壞的笑容:原本以為還要費一番唇舌,現在卻順理成章,不是正中下懷嗎?

    “諸位、諸位也許想岔了,本官的意思是……”秦林慢吞吞的說著,又端起蓋碗茶喝了一口,吊足了眾人的胃口,這才壓低了聲音:“既然朝廷諸位大人先生喜歡扯皮,西夷打起來諸位指望不上,那咱們何不想辦法保護自己呢?海外藩屬,本來就是自建軍隊嘛!”

    說到建軍,使者們就嘴裡發苦,他們國家國力弱小,哪兒有實力建立一支能和西洋殖民者抗衡的海軍?

    防鬆第一個叫道:“秦長官,您不知道啊,下邦國小民窮、兵微將寡……………”“是啊,朝廷讓咱們出兵馬六甲,可我們哪兒是西夷的對手?”

    暹羅使臣猜瓦立沒忘記順道替自個兒開脫一番。

    秦林哈哈大笑,雙手往下壓了壓:“一根筷子輕輕被折斷,十雙筷子牢牢抱成團,一人難渡汪洋海,眾人齊心開大船嘛!要對付西夷,保得南洋波濤平靜,我看還著落在金宣慰使,和她手底下這一眾弟兄身上。”著啊,原來繞了個圈子,回到了這裡!金櫻姬朝秦林拋了個媚眼兒,低聲耳語:“小冤家,就你會折騰奴奴。”

    我折騰你還少嗎?秦林一臉的壞笑,惹得自知失言的宣慰使把他掐了一把,瓜子臉泛起紅暈。

    權正銀把秦林瞧著,眼神裡充滿了敬畏,這個聰明的朝鮮人已經知道了秦林的計劃…有多巧妙:而龜板武夫、朱順水這幾位,就還沒搞清楚形勢,心中暗暗猜測:秦長官的意思,明著抵抗西夷,實際上是叫咱們瀛州宣慰使司來當東海南洋的霸主啊,這些小國能同意?信得過咱們嗎?

    “秦長官妙計,妙計啊!”琉球使臣粱燦眼淚花花的,要不是秦林眼明手快扶住,他就跪下去了:“有秦長官和金宣慰使主持公道,咱們叩謝還來不及,真正銘感五內,敝國從國主到百姓,一定喜不自勝!”咋琉球人這麼激動?原來琉球正好位於中日南洋貿易的中心地帶,日本、朝鮮去呂宋、南洋的航線都要經過他這裡,通過貿易賺得盆滿缽滿,偏偏國小兵少,軍力弱得可憐。

    這種富的流油地方,打他主意的還能少了?不但西洋人虎視眈眈,就是日本薩摩藩島津家也磨刀霍霍,原本就在十多年後,琉球真的被薩摩藩吞併,從中國藩屬變成了日本的沖繩縣。

    所以粱燦首先出來支持,倒不是為著秦林在海鯊會海上殺人事件中破案緝兇,還了他一個公道,而是琉球王國確實提心吊膽,既害怕西夷、又害怕日本。

    五峰海商也不是什麼善男信女,但和窮凶極惡的倭寇、毫無人性的西夷比起來,就簡直純潔得像天使了。

    “太好了!”阮松、摩河羅、猜瓦立也一起拍手大笑:“秦將軍、金船主,咱們還有什麼信不過的?敝國上下,不勝之喜! ”何以不信朝廷信海商?利益攸關!

    朝廷總以中央天朝自居,將西夷侵略視為偏處海外的藩屬之爭,往往漠視,就算難得的給予重視,也因為無休止的再爭和扯皮使行動拖延下來。

    但海商集團就不同了,要和西洋殖民者爭奪貿易市場和航線啊!

    前一代五峰海商汪直就曾為了獨霸東海,和西夷、真倭大打出手,逼得葡萄牙、西班牙殖民者和日本沿海大名向他低頭,現在金櫻姬準備幹同樣的事情,各國當然深信不疑。

    也就是說,受到西夷入侵的南洋小國,向朝廷求救是極難得到救援,向金櫻姬求救,為了切身利益,她是一定會竭盡全力出兵,和西夷開戰的!

    這一點,只要不是瞎子就都能看明白!

    大局已定,秦林笑嘻嘻的搓著手指頭:“諸位,共同協防是好事情,不論西夷還是東倭,金宣慰使都可以替你們打,不過這世上的事情總不能白幹嘛…… ”

    好啊,這竹槓跟著就敲下來啦!

    搓磨、談判、你來我往,未來東西兩洋霸主的雛形,就漸漸顯露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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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二三章 真‧王霸之氣

     想各個小從國庫拿真金白銀出來,那是難如登天的,所以最終達成的協議有三條:

     金櫻姬以大明瀛州宣慰使的名義,率領艦隊保護各國免遭西夷和東倭的侵襲,並調停各國之間的衝突;琉球、柬埔寨、安南、暹羅對五峰海商實行全面開放,給予最優惠稅率,允許五峰海商在任意港口設立商棧,由當地官吏提供必要的方便,同時各國相互之間的貿易也執行優惠稅率;抵制日本和大小佛郎機的海商前來貿易,對香料、珍珠、銅、硝石等重要貨物實行專賣制度,只能由中國商人和四國自己的商人經營,禁止直接出售給日本和西洋商人。

     關於稅率還有個小插曲,本來秦林幫助中南半島三國對付緬甸東籲王朝,稅率就打了對折,這次準備談到四分之一就行。但琉球使臣梁燦主動要求降到十分之一,當時就讓另外三國的使臣臉都黑了。

     暹羅、安南這些國家,畢竟還是有些自保之力的,不像琉球,富得流油,偏偏國小軍弱,亡國祇在旦夕之間。

     秦林哈哈一笑,其實這次談判的稅率問題還在其次,關鍵是瀛州宣慰使的海洋霸主地位要確認下來,要像當年汪直那樣,“號令三十六島、莫敢不從” ;然後次之就是五峰海商的貿易獨占權——雖然所有中國海商和四國自己的商人都能享受優惠待遇,但大部分是無法和五峰海商這樣一個龐然大物競爭的。

     最終稅率還是按過去的四分之一執行了,由於過去都是逢十稅一,也就是稅率降到了四十分之一,或者說百分之二點五,對於動輒有幾倍利潤的海貿來說,簡直和不收稅差不多。

     但梁燦拍著胸脯說:“秦將軍、金宣慰使的深情厚誼,敝國無以為報,無論如何打著五峰旗號的船到我琉球,敝國征稅絕對只肯逢百抽一。就是這樣,回去之後國主也要怪下官不懂禮貌,對兩位貴人太不客氣了哩!”

     那是當然啊,琉球通過海貿賺得盤滿缽滿,偏偏國小人少,軍力弱得誰都想去咬它兩口,西洋人、東洋人紛至沓來,就沒一個客氣的,琉球國上下都覺得如果大明不肯直接出兵保護的話,恐怕亡國祇在十來年間了。

     這時候瀛州宣慰使願意提供安全保障,那真是雪中送炭,琉球君臣立刻當作救命稻草。莫說叫他們給予優惠稅率、全面開放商貿,就是把國庫分一半,多半也是心甘情願的。

     秦林笑瞇瞇的,恭敬不如從命,非常勉為其難的接受了粱燦的好意。

     朱順水、龜板武夫這些人都快暈了,秦長官真是妖孽啊,事實上的東方海洋霸主地位、貿易專營權,咱們動刀動槍打生打死都難弄到手,他在談判桌上就撈到了,別人還千恩萬謝,唯恐他不答應……

     哪有表面上這麼輕鬆?秦林和徐文長徹夜翻閱錦衣衛密檔,結合記憶中後世歷史的走勢,東西方格局變化,最終才制定出這個因勢利導的計劃。

     土耳其暫時沒有加入這個聯盟,因為馬六甲在葡萄牙手裡,印度洋是西班牙、葡萄牙人的天下,土耳其和中國沒有實質性的聯繫,僅僅維持名義上的朝貢關係。就算它參加進來,金櫻姬的船隊目前也去不了紅海和波斯灣。

     同時,穆拉德只是個喜歡冒險的商人,通過賄賂蘇丹的閹人寵臣得到了貢使身份,並不像其他幾位貢使是各自國王的全權代表,也就不敢擅自做主。

     “可惜呀,自從偉大的巴巴羅薩‧海雷丁在三十年前過世,我們土耳其,不,整個伊斯蘭世界就沒有能在海上對抗基督徒的英雄了。”穆拉德神情落寞,捋著花白的大鬍子嘆息一陣,終於笑起來:“當然,我們土耳其很高興能看到金船主的艦隊,在印度洋擊敗基督徒,當您的艦隊擊敗基督徒、抵達波斯灣的時候,蘇丹、維齊爾和帕夏們都會向您致敬!”(維齊爾:首相;帕夏:元帥)

     小鳥依人般依偎在秦林身邊的金櫻姬,聞言坐直了身子,目光堅定而充滿信念,朗聲道:“將來,會有那麼一天的。”

     朱順水、鞏阿財、龜板武夫等人想到五峰船旗沉寂二十年,從今往後又將飄揚於東海南洋,人人心中激動難平,齊齊拜伏於地:“踏波蹈浪、翻江覆海,五峰船主威震東海南洋!”

     我靠!秦林往後閃了一閃,瞅瞅淺笑盈盈、神態端嚴宛如天妃娘娘的金船主,心說原來她的王霸之氣比我厲害多啦~~

     ……

     塵埃落定,各國使臣陸續歸國,也就到了秦林和金櫻姬離別的日子。

     這天青黛、徐辛夷和秦林一塊兒到東便門外水碼頭相送,卻見一乘香藤小轎、四名青衣白帽的僕人,張紫萱早已等在碼頭。

     陸遠志、牛大力兩個唯恐天下不亂的傢伙,立刻擠眉弄眼的互相使眼色:有好戲看了,哈哈,這下有咱們秦長官的好戲看了!

     “紫萱姐姐,你也來了呀!”青黛甜甜的笑著先迎了上去,徐辛夷急得直跺腳,想拉住她都沒得來及。

     “是啊。”張紫萱微笑著點點頭,看也不看一邊壞笑的秦林,只是神色肅然沖金櫻姬道:“遵家父之命,特來送金宣慰使南行,祝瀛洪豪傑揚威異域、踏平南洋萬里波濤,也希望將來金將軍縱橫四海時,還記得自己是大明的瀛州宣慰使。”

     果不其然,和諸海國使臣達成的協議,終究瞞不過太師張先生,不過秦林也沒打算瞞著人,連忙拍著胸脯道:“有我做中保,請太師放一百二十個心,小妹信不過別人,還信不過愚兄麼?”

     張紫萱面罩寒霜,一點兒也不理會他,深邃的眸子只盯著金櫻姬。

     “嘻嘻嘻,太師忒也多心。”金櫻姬吃吃嬌笑著,滿面暈紅,媚眼兒朝秦林一飄:“我這瀛州宣慰使世襲罔替,奴家是個女人,要世襲總得有孩兒……嘻嘻,你們還不放心呀,真討厭,難道非得讓奴家明說出來?”

     靠,這還不算明說啊?就算傻子都曉得了,金宣慰使要世襲罔替,也得懷了秦林的孩子……

     咳咳咳,被無數道目光掃射的秦長官,只好趕緊裝傻充愣了。

     陸胖子和牛大力對視一眼,兩人同時長嘆一聲,秦長官這和人身贏家,咱們是拍馬也趕不上啊!

     “青黛姐姐,徐姐姐,”金櫻姬最後壞壞的笑著,目光落到張紫萱身上:“還有紫萱姐姐,你們多保重啊,小妹這就先去啦!”

     青黛眨巴眨巴清澈見底的大眼睛,心中納罕:奇怪呀,她為什麼又叫我姐姐呢?還有紫萱姐姐,應該比金姐姐年紀小一點吧。

     張紫萱絕美無倫的臉蛋兒,一下子變得通紅,她當然知道金櫻姬是什麼意思。

     秦林在旁邊笑得那叫個歡暢啊,賊眉鼠眼的樣兒特別討打,徐辛夷恨得牙癢癢,捏著拳頭就想扁他。

     哪曉得金櫻姬道別上船,走在棧橋上突然哇的一聲乾嘔,接著自言自語道:“奇怪,好想吃點酸的東西呢,記得還有梅子蜜餞……”

     啊,難道她有了?這麼快?徐辛夷臉蛋刷的一下綠了,張紫萱也有些不自在起來,唯獨青黛還憨憨的笑著。

     秦林也喉嚨口咯的一聲,睜圓了眼睛,伸手抓了抓頭皮:算日子,應該不大會吧?

     金櫻姬腳步匆匆的走進船艙,捂著小腹強忍,終於艙中傳出了五峰船主的咯咯壞笑,櫻桃小嘴翹起來,媚媚的眼睛彎成了月牙儿,像只剛剛偷了腥的小狐狸。

     就知道你會捉弄人!秦林隱約聽到艙中笑聲,就明白了是怎麼回事兒。

     ……

     看著漸漸遠去的帆影,這廝假模假樣的惆悵一番。

     “怎麼著,還捨不得呢?”徐辛夷醋兮兮的,暗下決心今後可不能總給秦林“咬”了,還是那樣才行啊,萬一真被金小妖搶在前頭,多沒面子?

     秦林提氣收腹,虎目隱含淚花,用極富磁性的聲音煽情:“我注定不會成為她的羈絆,因為她的征途,是星辰大悔……”

     切!三位美人兒同時出手,直接把他揍趴下,就連張紫萱都忍不住踢了他一腳,沒別的,這傢伙實在太能裝了。

     三位小姐都上轎走了,最後還是陸遠志、牛大力兩個把長官攙扶起來。

     “關鍵時刻,還是兄弟靠得住啊!”秦林慨然長嘆:“為什麼我的眼中常含熱淚,因為我對你們愛得深沉……”

     得,陸遠志和牛大力互相瞅瞅,看來金長官走之後,咱們家長官的確有些不正常了。撲通一聲,兩人直接撒手,胖子揮揮手:“秦哥,您自個兒深沉吧,咱兄弟還是覺得便宜坊的烤鴨子更合胃口!”

     “烤鴨?其實我覺得得意樓的水陸八珍濃香四溢,肥甜可口,尤甚於烤鴨。”

     對啊,胖子一拍巴掌,這話說到咱心裡去了,咦,不是老牛,是誰說的?秦長官!

     回頭一看,秦林已經從地上爬起來了,眼睛賊亮賊亮的,一聲呼哨:“錦衣官校全體都有,目標得意樓,前進!”

     眾官校歡欣鼓舞,高唱凱歌殺奔得意樓,一路軍歌嘹亮:“錦衣親軍,有多少英雄豪傑都來把你敬仰,錦衣親軍,有多少神奇故事到處把你傳揚,精湛的武藝,舉世無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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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8-8 17:50:41
六二四章 白蓮教的誤會

     “唉~~就錯過一步,我好想見見金宣慰呢。她一個弱女子,統領數万舟師縱橫海上,真是女中豪傑呀!”
  
     朱堯媖纖細白皙的雙手撐在茶几上,輕輕托著略顯瘦削的瓜子臉,靈動的眼睛閃著崇拜的小星星。
  
     被高高的宮牆囚禁,長公主對金櫻姬那種自由自在的海上生活,充滿了無限的憧憬,當然,也只能是憧憬而已。可憐的朱堯媖連京師城垣都沒有跨出過,靠著秦林的徐辛夷的幫助,加上馮保和劉守有也睜隻眼閉隻眼,能每隔個把月出宮溜溜,就已經是莫大的幸福了。
  
     長公主殿下待在宮裡每一天,都會板著細嫩的手指頭,計算出宮的日子呢!
  
     不過此時此刻還有比她更可憐的人,阿沙頭頂戴著珠花,小臉兒被薔薇硝擦的白裡透紅,嫩生生的叫人恨不得咬上一口,穿一領實新式樣的宮裝,渾身上下都不得勁兒,屁股像長了釘子似地在椅子​​上磨來磨去。
  
     聽得朱堯媖大贊金櫻姬,阿沙就小最一扁:哼,金妖女有什麼了不起,我師傅才是當今天下第一高手呢……咦,說起來有些奇怪啊,為什麼上次秘密會面時提到金妖女,師傅表情變得怪怪的呢?
  
     徐辛夷拿著梳子,趁著阿沙出神,又把她頭髮挽起來,別出心裁的打扮,惹得阿沙愁眉苦臉,活像受刑似的。
  
     ”我靠,這不福娃嗎?“秦林走過來,看見阿沙就唬了一跳,”不對,側面看起來更像海寶。“
  
     看見秦林朱堯媖就粉面微紅,細聲細氣的問道:”秦姐夫,什麼是福娃、海寶啊?
  
     “那個嘛,是國之祥瑞哦。”秦林一本正經的回答,順便伸手在阿沙頭頂拍了兩下,跟拍皮球似的,惹得阿沙朝他直吐舌頭。
  
     朱堯媖不明不白的,卻又不好繼續問下去,轉而扯了扯徐辛夷的衣服下擺:“徐表姐,能不能、能不能藉點錢給我?”
  
     “餵、餵。”秦林忍不住揪了揪朱堯媖的臉蛋,“你好歹是大明朝的長公主,還找我老婆借錢,有沒有搞錯?”
  
     朱堯媖清麗的瓜子臉刷的一下就紅到了耳根子,目光像小鹿一樣躲躲閃閃,不敢看秦林。
  
     徐辛夷一把推開秦林,連珠炮似的說:“公主怎麼啦,你以為公主很有錢?年俸兩千石,那都是寫在紙上的,百把兩月例銀子還是捏在教養嬤嬤手裡,她手裡連一個銅子兒都沒有!”
  
     這麼可憐?莫說秦林,就連阿沙都生起了同情心,小女孩舔了舔嘴唇:師傅雖然愛管我,可至少每月還有百十文給我買糖吃,要是連這點錢都沒有,大街上看見賣糖葫蘆、綠豆糕的……天哪,殺了我吧!
  
     比一比,阿沙頓覺大明朝的長公主殿下,過得實在太可憐了。
  
     朱堯媖低著頭,聲音小得像蚊子哼哼:“其實、其實以前也能要到一點兒,就是現在新來個容嬤嬤,又兇又惡,把我的月例銀子管得死死的……”
  
     “什麼管啊,只怕是她私吞了吧?”徐辛夷氣憤憤的,看樣子很想替表妹打抱不平,把目光投向了秦林,意思是一塊兒去找容嬤嬤的麻煩。
  
     哪曉得秦林笑容僵在臉上,表情古怪之極,哭笑不得的道:“容、容嬤嬤?難道是傳說中大明湖畔的容嬤嬤?”
  
     “呀,秦姐夫真是神機妙算!”朱堯媖抬起頭來,崇拜的瞧著秦林:“容嬤嬤原本是我皇嫂的人,不知怎的馮大伴派她到我身邊。她老家的確是在濟南,不過是不是大明湖畔,我就不知道啦。”
  
     咳咳,秦林被茶水嗆到了,搖搖手:“我、我們暫時不談容嬤嬤,還是說說你幹嘛要藉錢吧,宮裡是這位山珍海味、綾羅綢緞、珍奇寶貝,樣樣不缺呀。”
  
     “我想去請一座吉祥天母的神像,回宮供奉起來,”朱堯媖滿懷希翼的道:“我自小體弱多病,又膽小,聽說供奉這位菩薩,能保佑身體健康,賜給智慧和勇氣。”
  
     吉祥天母?秦林皺了皺眉頭,如果沒有記錯的話,這應該是烏斯藏密宗供奉的神祗吧。

     徐辛夷不樂意了,買座神像能花多少錢?不提人家是長公主,就按我表妹吧,就是送給她也應該呀!秦林這傢伙,真是小氣吧啦的。
  
     還沒等她大包大攬答應下來,秦林神色一肅,虎著臉問道:“怎麼突然要買吉祥天母?是不是烏斯藏扎論金頂寺那伙禿驢和你說了什麼? ”
  
     朱堯媖嚇得往後退了半步,瓜子臉煞白,小鼻子一皺、小嘴兒一癟,眼看就要哭出來。
  
     “幹嘛幹嘛呀,嚇唬誰呢?”徐辛夷雙手叉腰,攔在朱堯媖身前,把秦林擠了兩下。
  
     秦林意識到自己過於緊張了,丫的變臉比川劇演員還快,立刻嘴角眉梢齊刷刷往上彎起來,和顏悅色的道:“長~公~主~不~要~害~怕~,姐~夫~問~問~而~已~”
  
     徐辛夷聽得渾身惡寒,朱堯媖倒是被他逗得破涕為笑。阿沙以手加額,雞皮疙瘩起了滿身,心說青黛姐姐講的故事裡,那狼外婆欺騙小紅帽,大概就是這個樣子吧。
  
     朱堯媖不害怕了,也就慢慢和秦林解釋,她說話細聲細氣,條理卻很清晰,說得一清二楚。
  
     這些天裡秦林忙著辦金櫻姬的事情,考慮到黃台吉率眾蒙古貴族鎩羽而歸,措嘉達瓦爾品第威靈法王失了最大的一夥狂信徒,已經掀不起什麼大浪,也就暫時沒去理會他。
  
     哪曉得最近一段時間,威靈法王往宮裡跑得很勤,說是前些天閉關念經,已為大明念經祈福永保江山固若金湯,現在要為太后、皇帝、諸位公主后妃念經,消彌前世罪業,保佑今生平安,祈禱轉世福報。
  
     這才是瞎貓撞上死老鼠,湊巧了!李太后正好是位非常虔誠的佛教徒,沒事兒還要念經燒香拜佛齋僧起造寺廟,來了這麼位西天佛子、高僧大德,當然要立即傳召請見。
  
     這位法王十分了得,在眾目睽睽之下,展示了長虹化橋、七彩佛光、青蓮業火等等諸般法力,果然極為殊勝,當即唬得李太后一愣一愣的。忙不迭的將他推戴供奉起來。
  
     難道經過白蓮北宗孫懷仁潛伏入宮一案,宮中諸位大佬還不吃一見長一智嗎?
  
     恰恰相反,李太后說她拜的真佛,白蓮教供的外道,所以多虧佛法保佑,才將邪魔外道一舉蕩平,保得大明朝平安無事呢!
  
     受母親的影響,萬曆皇帝朱翊鈞同樣比較推崇佛教,多次使用內帑修葺佛寺,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整個皇宮的大概氛圍也就不消說了。
  
     朱堯媖身處其間,也不會例外,所以滿心想請一尊吉祥天母的神像回去供奉。
  
     秦林聽完皺著眉頭,手指輕輕敲著茶几,“那什麼措嘉達瓦爾品第,威靈法王的傢伙,別是個江湖騙子吧?我認得一個傢伙······”
  
     想想又笑著搖搖頭,牛鼻子和喇嘛僧,實在差得太遠,
  
     朱堯媖卻一反常態的反駁道:“才不是呢!法王佛法精微,實在是厲害,秦姐夫可不要亂說話,佛爺有億萬法身,知過去未來,咱們說的話他都能聽了去啊。”
  
     說罷,長公主水汪汪的眼睛瞅了一眼秦林,非常替他擔心,如果秦林再說什麼不敬的話,簡直要伸手去捂他嘴巴啦。
  
     “這種事情,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徐辛夷也信。
  
     秦林笑笑,摸了摸長公主頭頂:“哈哈,姐夫不胡說了。對了,太后和陛下準備怎麼對待這位烏斯藏法王?”
  
     朱堯媖眨眨眼睛,老老實實的道:“法王替大明祈禱,說我大明龍氣有虛弱之象,他念經祈禱,求得西天佛力,延我皇祚九百九十九年。所以母后準備叫皇兄大大的冊封他,稱為護國大賢聖師,還有整個扎論金頂寺一係都有加封呢。”
  
     秦林撇撇嘴,心中對這些鬼話是一點兒也不相信,隨口敷衍兩句,叫徐辛夷陪著朱堯媖,自己走出去找徐文長商量。

     ……
  
     秦長官前腳剛剛邁出去,阿沙的眼睛就變的賊亮賊亮的——師傅三年前夜觀天象,見天道已改、天命將移,恐有神州易鼎之勢,多半大明朝是要不行了。可這威靈法王一番祈禱,要是真的請下什麼西天佛力,叫大明朝皇祚延續九百九十九年,咱白蓮教還怎麼造反哪?
  
     不行不行,這事兒得盡快告訴師傅……
  
     阿沙找了個藉口溜走,徐辛夷和朱堯媖記掛著秦林說的話,也就沒注意她,小滑頭像泥鰍似的溜了出去,居然沒在半路上買甜食,直奔秘密聯絡點。
  
     這次她的運氣不錯,白蓮教主和教中眾位高手都等在這裡,看樣子正在議事。
  
     聽阿沙說完原委,白蓮教主大驚失色:“怪不得,前夜本教主夜觀天象,見帝星黯淡如洗,卻隱隱有光環散逸,又有陰星突然出現,與帝星遙相呼應,呈現福祚綿延之象,本該斷絕的皇祚便有延續之機,原來是這妖僧弄鬼!”
  
     艾苦禪拱手道:“恕屬下無禮,陰星不是該應在女子身上嗎?”
  
     “妖者,陰也,妖僧屬陰,”白蓮教主十分肯定的說著,白皙修長的手掌往桌子上拍了拍,頓時梨花木桌面陷下去寸許深的掌印:“看來那妖僧奪聖物混沌之球,也是有意要與本教作對、延偽朝皇祚,哼哼,本教主決不容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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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25章 法王的讒言

    另一邊,草帽胡同秦林的府邸,徐文長亂糟糟的房間裡。商議之後得出的結論卻與白蓮教大相徑庭。

    徐老頭子雞爪似的手指頭,在頭頂上起勁兒的刨來刨去,昏花的老眼裡透著狡黠,……哼,扎論金頂寺終於有所舉動了!前番黃台吉在這裡,老頭子還不敢十分確定,現在看來啊,已經八九不離十。 ”

    說來話長,元朝時歷代皇帝寵信喇嘛僧,元世祖忽必烈封八思巴為國師,佛教在中原地區的影響力就與日俱增,明朝初中期的皇帝受其影響也就比較相信佛教,像明成祖朱棣手下第一謀臣道衍大師姚廣孝,就是個和尚。

    冊封藏傳佛教首領,還有著非常實際的政治意義,那就是通過籠絡控制宗教上層,從而對烏斯藏實行羈縻統治。

    明成祖永樂年間冊封兩大法王,宣宗又冊封第三位法王,禪師、國師、灌頂矢國師難以計數,憲宗、孝宗同樣大辦佛事,到了武宗正德皇帝更是了不得,這位貪玩的皇帝因為痴迷烏斯藏佛教,居然捨得花大力氣學習梵語、藏語,還曾一日間准給番僧度牒三萬份,到最後這位九五至尊,竟自封為“西天覺道圓明自在大定慧大慶法王”!

    那時候,烏斯藏番僧在京師是走路橫著膀子、眼睛望著天上,牛到他姥姥家去啦!

    正德皇帝胡鬧一輩子,卻愣沒鬧出個子嗣,嘉靖皇帝由旁支入承大統,這位皇帝比前面列祖列宗加起來還要虔誠幾倍,可烏斯藏各派番僧卻苦了臉因為嘉靖口味與眾不同,他喜歡的是道教!

    嘉靖崇道的程度簡直沒邊兒,道士陶仲文官拜禮部尚書、加少保少傅少師、封恭誠伯:道士邵元節官拜禮部尚書、賜一品冠服,死後謐號竟破例用到四字,曰“文康榮靖”:就連奸相嚴嵩也是因為寫道教祭天的“青詞”寫得好而受寵,李春芳甚至單單因為能寫一筆好青詞就入閣拜相,世人呼為“青詞宰相”。

    可這一切和番僧們有什麼關係呢?看著道士們榮寵有加,他們心頭那叫個羨慕嫉妒恨,看著門可羅雀的寺廟和香爐裡的冷灰殘燼,他們是空虛寂寞

    ……,

    不用說這時候哪位法王再來充大蒜瓣,從嘉靖到嚴嵩鐵定把門砰的一關:您老哪兒來還回哪兒去法王您好,法王再見!

    偏偏嘉靖皇帝在位時間特別長,整整四十五年,烏斯藏番僧們一直不受待見個個比煤炭還黑。

    終於熬到嘉靖駕崩,隆慶登基之後立馬廢了道教的齋礁各地的三清觀漸漸冷清下來,番僧們這就開始躍躍欲試了。

    隆慶只在位六年,等到萬曆繼位,打聽到李太后非常相信佛爺、菩薩,萬曆也很受其母的影響,番僧們就紛至沓來,試圖重新敲開紫禁城的門戶,恢復昔日的榮耀,甚至對明廷施加某種​​影響。

    萬曆母子已經多次賞賜番僧、修葺番僧駐紮的寺廟,本次威靈法王的來訪除了替黃台吉製造聲勢之外恐怕對他們來說更重要的目標就是時隔六十年後,重新確立在大明朝中樞的影響力!

    秦林聽了徐文長一番話,便若有所思,手指頭輕輕敲著桌子:“來者不善、善者不來扎論金頂寺威靈法王這廝和黃台吉勾勾搭搭,本官看他多半沒安好心!要是李太后被他蠱惑那就麻煩了。”

    徐文長點點頭,同樣面露憂色,與成祖、宣宗這些富有政治經驗的列祖列宗不同,李太后出身小門小戶、迷信思想很重,萬曆則年輕識淺、性格偏狹,如果他們惑於烏斯藏番僧,無疑對朝政極為不利。

    更何況,秦林和黃台吉、威靈法王一直互相敵對,要是法王得勢,難道秦林還能有什麼好處嗎?這夥烏斯藏番僧,對他來說無異於隨時爆炸的定時炸彈嘛。

    摸了摸下巴,秦林冷笑連連:“看來,本官也得會會那位措嘉達瓦爾品第了,哼哼哼……”

    說乾就乾,回到正廳詢問朱堯嫫,今天威靈法王又在宮中弘法,秦林就讓徐辛夷陪她去逛街買吉祥天母菩薩像,自己則進宮奔找李太后。

    秦林是錦衣衛都指揮使,佩著穿宮腰牌,守衛宮禁的大漢將軍和錦衣官校都是他屬下,金吾衛、旗手衛、騰壤四衛的官兵也認得這位天字第一號大紅人,一路自然暢通無阻,甚至有幾個小太監著意巴結,彎著腰將他引到慈寧宮前。

    笑話,咱們秦長官常來常往,還要人帶路嗎?不過人家一片好心,秦林當然卻之不恭。

    沒想到在慈寧宮門前,居然被人攔住了。

    看見秦林走來。台階上一名喇嘛僧轉身進去,兩名小太監則疾步走下來。

    滿臉堆笑:“小的給秦長官請安!威靈法王東來弘法,陛下和太后娘娘在裡頭聽講佛經,說了任何人都不許放進去,免得打攪了法王講經。”

    瞧著腳步匆匆而去的喇嘛僧,秦林心頭越發覺著有古怪,哪里肯聽這兩個小太監廢話?把慈聖李太后之前賜給的玉佩一亮:“太后許本官穿宮面聖,有玉佩為證,請兩位讓讓!”

    引秦林來的幾個小太監,慈寧宮的這兩個太監,看看秦林手中的玉佩確實不假,頓時佩服他果真不愧為當朝頭一號的大紅人。

    “咱們只不過奉命行事,天塌下來有高個兒頂著,何苦得罪秦將軍?”兩名慈寧宮太監互相商量商量,就準備把秦林放進去。

    “且慢!”

    又黑又胖的額朝尼瑪大喇嘛,腳步匆匆的從慈寧宮走出,黑津津的臉上冒著油汗:“秦將軍,不可擅闖道場、簡慢了佛法!你要聽講,須得回去沐浴齋戒,誠心焚香三天三夜,然後下次講經時才能放你進去。”

    “額朝尼瑪”秦林每次說這個名字就忍不住壞笑,趕緊神色一正,虎著臉道:“本官要面見太后、陛下,有緊急公務呈報,你耽誤了本官的要事,那就說不得要請你往我北鎮撫司走一趟了!”

    小太監們面面相覷,一時間都嚇呆了,額朝尼瑪大喇嘛已封了灌頂大國師,還是威德、威靈兩位法王的得意大弟子,扎論金頂寺十八護教羅漢之首,秦將軍竟然對他毫不客氣,要是惹得佛爺、菩薩降罪下來,怎麼得了?

    有乖覺些的,更是暗暗替秦林叫苦,就算佛爺菩薩不降罪,慈聖李娘娘聽說了,心裡面也肯定不高興啊!

    額朝尼瑪臉上黑氣一閃,卻是絲哦不動怒,雙手合十微微躬身:“唵嘛呢叭咪牛!佛法為普渡眾生大開方便之門,傳道弘法乃正道也,還望秦將軍不要強人所難,道場之內,就是天子與太后也是齋戒沐浴才來聽經的,您要是貿然闖進,只怕​​衝撞了聖駕。

    得,都到衝撞聖駕的份上了,誰還會不識趣?那幾名帶秦林來的小太監就笑著作揖:“秦長官,這邊請,咱們替您老開道。”

    秦林笑瞇瞇的點點頭,曉得他們是好意給自己台階下。

    不過秦長官就是秦長官,換做別人也許就這麼回去了,他卻與眾不同,衝著額朝尼瑪打個哈哈,假裝轉身要回去,卻呼啦一下就竄到了台階上。

    額朝尼瑪嚇了一跳,做夢也沒想到秦林這麼無賴,他本來武功高強,錯愕之下慢了一步,趕緊雙足蹬地,呼啦一下身形飛快的衝上台階,攔在了秦林前面:“秦將軍,你!”

    “哈哈,走錯方向了不行嗎?”秦林賊頭賊腦的往慈寧宮裡張望,隱約聽得有人正用梵語​​講經說法,再想往裡走,額朝尼瑪把眼睛瞪得像對兒銅鈴。

    硬闖是不行了,不過秦林也試了點門道出來,一邊往後退,一邊心中尋思:奇怪,老子是臉上生了花,還是天魔王阿波旬轉世,丫就這麼怕我闖進去?齋戒沐浴,我呸,等我回去齋戒焚香三天后再來,黃花菜都涼了!

    看著賊忒兮兮的秦長官,太監們盡皆絕倒,心說這位長官還真是憊懶啊,偏生年紀輕輕做到大官,真是奇哉怪也。

    秦林八個心眼兒一起轉,還沒等他想出主意,就聽得慈寧宮內一片梵唱,有太監高呼道:“送法王起駕!”

    一乘明黃綢緞頂、紫色帷帳的肩輿從慈寧宮內抬出,十六名喇嘛僧抬轎,上百人持著法器非衛,浩浩蕩盪蜂擁而出。

    靠,這麼大排場?張居正的轎子雖是子十二人抬,比這個還要大,但人家只坐到午門啊,丫的烏斯藏神棍,居然在慈寧宮裡就婁上轎子了。

    秦林心中隱隱道聲不好,這樣看來,李太后和萬曆東想西想的秦長官,並沒有注意到從轎子的窗簾縫兒裡,有雙眼睛正打量著他,目光躲躲閃閃。

    喇嘛們隨著威靈法王一窩蜂走了,便沒人再阻攔秦林,他終於得以走進慈寧宮,見到了萬曆和李太后。

    李太后一反常態,沒有過去的熱情,稍微遲疑了一下就說:“秦將軍,你替朝廷辦事是很好的,就是殺人太多、身上沾滿血腥,煞氣太重,佛爺菩薩不喜歡,你看看啊,哀家這裡供著佛菩薩,所以今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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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二六章 聖眷?狗屁

     風水輪流轉,從來是秦林捉弄別人,丫這次可紮紮實實被人家在太后面前進了通讒言。
  
     太監宮女們感嘆世事無常,伴駕的張鯨格外幸災樂禍,眼角眉梢都樂得快飛起來了。張誠朝秦林做出無可奮何的樣乎,神情卻比往日淡漠了三分,心中一個勁兒的盤算如果秦林失勢,會給自己帶來什麼樣的利益得失。
  
     官場上從來跟紅頂白,只有錦上添花,雪中送炭則少得可憐,要是劉守有或者張鯨說秦林的壞話,張誠當然會替他分辨,可現在是太后娘娘親口說出,他也就悶聲大發財了。
  
     沒聽見太后說秦林血腥氣重,讓他少來宮中?從聖眷優隆一下子跌到黑如煤炭,張誠唯恐自己也失了聖眷,和秦林劃清界限還來不及呢,哪里肯替他說話?
  
     無數道眼神之中,唯獨兩道來自萬曆身邊的,惋惜之中總算舍著三兩分真摯,那是鄭楨。

     她淡掃蛾眉、容光煥發,不是當初卑微小宮女的神態了,雖然仍穿著宮女服飾,式樣卻比普通宮女更為精巧別緻。挽起的發譬上穿著珠花,她站在宮女隊列的首位,距離萬曆最近,兩人時不時目光交纏。

     如果仔細觀察就會發現,萬曆看她的時候,比她看萬曆還要多得多呢!
  
     鄭楨暫時還沒有冊封嬪妃,所以仍做宮女服色,但髮簪的珠花乃是曾受皇帝寵幸的標誌——自打被秦林安排去了養心殿,接觸到萬曆之後,就像歷史上本應發生的那樣,短短一個月的時間,鄭楨便寵冠六宮,把朱翊鈞迷得神魂顛倒。
  
     秦將軍在這種時候會怎麼做呢,他會不會力挽枉瀾,一舉扭轉局勢?鄭楨隱隱懷著希望,希望秦林像以前幾次接觸時那樣,總是無往不利。

     “來人吶,送秦將軍出宮!”張鯨得意的笑著,兩名小太監立刻跑到了奏林身邊。
  
     張鯨是故意的,他笑容格外的陰險毒辣,巴不得秦林像以前那樣——你不是只佔便宜不吃虧嗎,你不是從來都牛嗎?這會兒快想方設法抗辨啊,咱家早給你設下套子鑽啦!
  
     不錯,劉守有巳將秦林“勾結”金櫻姬,與海外諸藩屬訂立盟約,有不臣之心的情報,添油加酷一番,趁張誠不在的時候秘,密告到了萬曆這裡。而張鯨也絕不會放過機會,從旁敲了好好敲了頓邊鼓。
  
     沒有,秦林並不曾抗辨,他的表情簡直就像一出聲色俱全的活劇:先是大吃一驚,嘴巴張開合不攏來,接著眼神變得茫然失措,嘴角甚至還抽搐幾下,最後把既憂懼、又委屈的目光投向了萬曆。
  
     那一瞬間,萬曆也有點兒不忍,畢竟秦林是他心目中的忠臣,甚至幾次三番有救駕之功,但眼中一絲光芒閃過,他最終還是移開了目光:“秦愛卿,慈寧宮乃母后榮養之所,外臣不好總來這裡的,你還是先回去吧。”
  
     “微臣領旨謝恩,吾皇萬歲萬歲萬萬歲!太后千歲千歲千千歲!”秦林裝出副忍辱受屈的樣子,沒有絲毫的怨言,就連謝恩的聲音也能聽出是努力控制著聲帶的顫抖。
  
     唉,這廝怎麼不上套呢?張鯨心中無比的失望。
  
     李太后看看萬曆,低聲道:“皇兒,母后對秦將軍是不是太過分了點?”
  
     “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何況為了母后拜佛析輻,叫他受的這點小小挫析?”萬曆信心十足的寬慰著,太后內心的一點點負傀,很快就在兒子鼓勵的目光中完全消散。
  
     萬曆嘴角就微微往上一挑,暗暗得意於剛才的試探:劉守有告秦林結交海外藩屬,懷有不臣之心,朕這番試探,看來他還是很忠心的嘛!哈哈,劉都督和秦將軍就是要爭才好呢,要是像張太師那樣,把江陵黨經營得鐵板一塊,朕這個皇帝做著還有什麼意思?
  
     對自己的帝王馭下之術,萬曆還是很有信心的。
  
     鄭楨看到秦林落寞的背影心情複雜至極,既有些惋惜、難受,又有種難以明言的慶幸:曾經被她欽慕、需要仰視的秦將軍,卻僅僅因為太后、皇帝的幾句話就黯然失色,天下終究是掌握在陛下手中啊······

     於是每當朱翊鈞投來熾熱的目光,鄭楨的笑容就更加嫵媚嬌俏,她心中爭寵、固寵的信念,從來沒有現在這麼強大。

     ……
  
     慈寧宮裡的人們或者唏噓感慨,或者幸災樂禍,他們絕不會想到,秦林“落寞”的走出慈寧宮之後,腰背立刻挺得筆直,惶恐的神色剎那間消失無蹤,眼神變得犀利而堅定,嘴角甚至帶著若有若無的冷笑!
  
     是的,從來沒有像此時此刻這樣靈臺一片請明!
  
     秦林這號人物,從來就不會把那種君要臣死臣不得不死的愚忠,當作人生信條,但幾次三番的破案立功,幾次三番被朝廷提拔重用,滿朝盡說是頭號大紅,聖眷優隆,自然心底生起三分知遇之感。
  
     當然,這種感受和傳統的忠君仍差著老遠,細說的話,大約就像對前世大學裡,那位將滿腹經綸傾囊相授的老教授,還有工作之後,總是鼎力支持的老局長那樣吧。
  
     在今天的事實面前,這種感覺巳徹底消失無蹤,“自古帝心最難測、從來伴君如伴虎”,秦林將徐文長經常嘮叨的這兩句在心中默念幾遍,灑然一笑。
  
     什麼聖眷優隆,什麼天恩高厚,在別人固然孜孜以求,秦林卻覺得不值一曬,原因沒別的,把所有希望都寄託在聖眷、帝心上,對他來說無異於把命運完全交由別人掌握。
  
     即使是皇帝,也不行!
  
     叫什麼聖眷見鬼去吧……·秦林像趕蒼蠅似的揮了揮手,又暗暗用力握緊了拳頭,只有不折不扣捏在手中的實力,才是權勢的根本!
  
     先前幾名引路的小太監,此時早已避之不及,遠遠的看見秦林神情舉止,私底下暗笑這位秦將軍莫非因失了聖眷,巳經神誌昏亂了?
  
     張鯨手下兩名小太監,一個叫來順,一個叫喜旺,竟像押犯人似的跟在奏林身邊,見狀就陰陽怪氣的道:“哼,有人哪還笑得出來,真是不知死活·······”
  
     秦林哪里和他兩個計較?眼皮子都不夾他一下,自顧著走路,倒叫來順和喜旺沒趣沒趣的。
  
     “奏將軍、奏將軍!”鄭楨嬌呼著,引四名捧著盒子的宮女匆匆追來。
  
     秦林停下腳步,當著眾宮女太監故意裝作不認識:“姑娘這是?”
  
     鄭楨福了一福,大聲道:“鄭氏見過秦將軍!方才慈寧宮傳齋飯,陛下想起這時候將軍一定還沒用午飯,便命賜將軍一份。”
  
     原來萬曆又玩起了打一巴掌給個甜棗的路數,覺得剛才待秦林太過分,怕冷了忠臣之心,所以又持意賞賜齋飯,鄭楨就自告奮勇來追秦林。
  
     她故意大聲說出來,只怕當場聽見的太監宮女們,沒有一百也有八十,一個個面面相硯:得,秦將軍真是了不起,剛被從慈寧宮趕出來,陛下又派新得寵的鄭氏送齋飯給他,這聖眷可不能不說隆重之極了。
  
     剛才還耀武揚威的來順和喜旺,一下乎就癟了氣兒,站在旁邊不說話。
  
     狗屁的聖眷!秦林心頭冷笑不迭,陛下這帝王之木用得挺順溜啊,打一巴掌給個甜棗,可惜了,老子不是皮卡丘!
  
     說到底,這四盒齋飯也不是什麼聖眷,而是紮紮實實的實力。如果沒有審陰斷陽、屢破奇案的真本事,如果沒有朝野內外加起來堪與劉守有相抗的勢力,試問萬曆會不會剛趕走秦林,又送這四盒齋飯?
  
     面上絲毫也不流露,秦林面朝慈寧宮方向誠惶誠恐、感激涕零的謝恩,又朝鄭楨使個眼色。
  
     “秦將軍,我們藉一步說話,陛下還有旨意傳給你。”鄭楨說罷,高昂著頭顱,傲然的目光往幾名宮女身上一掃,她們便自覺往後退幾步。
  
     宮女太監們越發心驚,一個個把秦林羨慕得不行,賞賜的齋飯不值錢,但榮寵非常,派新得寵的鄭氏前來送飯,這就更加榮耀,甚而還有口諭帶來,越發與眾不同啊!
  
     來順趕緊把喜旺拉了一把,兩個人躲到旁邊直抹冷汗,後悔剛才不該冷嘲熱諷,暗自嘀咕要是秦將軍計較起來,張鯨張老公能不能保住咱倆?
  
     旁邊的宮女太監都笑,你們倆算哪根蔥?在秦將軍心目中,恐怕連個屁都不如,他才沒空來理會你們呢。
  
     “那就好,那就好,他老人家就把咱當個屁給放了吧!”來順、喜旺額角汗水嘩啦啦直淌。
  
     秦林確實沒空理會這兩個小角色,他從鄭楨口中得知,剛才就是威靈法王進的讒言,大概就是他剛到慈寧宮門口,小喇嘛進去通報之後,額朝尼瑪大喇嘛出來阻攔。威靈法王就在宮裡讒害忠良,說什麼兇庚血腥之氣濃重無比,衝撞了佛爺、菩薩,匆匆結束了佛事,惹得李太后極為不樂,便對秦林說了那番話。
  
     “那麼,他那些神通究竟如何?是些尋常江溯把戲,還是確有其事?”泰林捎了捎下巴。
  
     鄭楨秀眉微毫:“果真神通廣大,絕非江溯騙子,否則宮裡這麼多人,早就識破啦······”
     
     她說了一通,秦林邊聽邊點頭,若有所思。
  
     正在此時,大漢將軍陳銘豪領著人疾奔而來:“不好了,秦將軍,出事了!法王法駕在東安門外遇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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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8-8 17:51:46
六二七章 閃亮登場

     片刻之前,大約就是泰林跨出慈寧宮門檻的時候,措嘉達瓦爾品第威靈法王的法駕,也剛剛前呼後擁的走出東安門。
  
     扎論金頂寺一十八名護教羅漢為開路先鋒,個個生得凶神惡煞,全都穿白色僧衣、紅色僧袍,頭戴毘盧法冠,手持加持寶銼、鐃鈸、金剛銼諸般法器;近百名頭頂扣著兜帽、大半張臉被遮住的苦修僧隨後而行,簇擁著法王那頂十六人抬的黃頂紫帷步輦。
  
     眾番僧口中念念有詞,一路行來梵音大作,又有番僧抓起香花望空拋撒,花瓣漫天飛舞,或者沾起淨水灑落,雨露星星點點灑向人間……
  
     這位法王的道行如何高深、神通如何廣大,確實人所未見,但派頭之煊赫,恐怕西天佛祖臨凡、南海觀音降世,也要和他差得老遠呢!
  
     那沿途百姓見了這陣勢,慌得趕緊跪拜——往日里番僧雖然作威作福,可這回來的可是正兒八經的西天佛子啊,連朝廷都如此推戴,還能有假?
  
     東安門出來往東一條街過去,到金魚胡同口子上再順大路往北拐,直走到底就是威靈法王駐錫的隆福寺。
  
     這條南北向的大路兩側胡同特別多,西邊是錫蠟胡同、燒酒胡同,東邊有堂子胡同、金魚胡同、乾魚胡同、椿樹胡同,道路縱橫交錯,照說是個容易出事兒的地方,卻從來都是平平安安的。
  
     原因很簡單,這裡不僅緊鄰著皇城根兒,東南邊不遠就是校尉營、巡捕廳,東北面一里多遠還有個總理京軍各大營的戎政府,誰膽子生毛,敢在這裡瞎胡鬧?
  
     遠遠聽到梵音漫天,胡同里的百姓都走到大街上湊熱鬧,頂禮膜拜的也為數不少,番僧們見狀就越發得意個個抖擻精神,把鼓兒鈸兒敲得震天響。
  
     哪曉得樂極生悲,突然半空中一聲悶雷也似的怒吼,震得人耳膜嗡嗡作響:“妖僧休走,聖教爺爺來會會有這邪魔外道!”
  
     循聲望去,不知什麼時候,錫蠟胡同的一間民房頂上已多了道人影兒,此人生得面如鍋底、眉毛耷拉下來一副苦相,身材不甚高大。穿件麻布褂子,露出黝黑如鐵的肌肉手中握著的生鐵禪杖粗如兒臂,腰間掛口戒刀,正是白蓮教應劫右​​使,“鐵面殺生佛”艾苦禪!
  
     “保護佛爺法駕!”額朝尼瑪大喇嘛吆喝著,“曲仁、次仁、阿尼、曲比,護法衛道!”

     四名護教羅漢迎了上去,掏出菩提子、鐵蓮子朝著艾苦禪激圌射在空中發出嗚嗚的異響。
  
     艾苦禪不慌不忙,將禪杖舞得風雨不透,只見鐵蓮子打在上面火星四濺,叮叮叮一串響聲,盡數被攔了下來。
  
     “爺爺超度你們吧!”艾苦禪託的一下從房頂躍下,禪杖朝著四名番僧砸落。
  
     扎論金頂寺的護教羅漢也非等閒之輩,四柄金剛杵、降魔權齊齊伸出,與艾苦禪斗在一處。
  
     “聖教青陽堂主紫寒煙在此,妖僧受死!”燒酒胡同民房上一名女子身段妖嬈婀娜,頭戴青紗斗笠,青紗被風吹起容顏若隱若現,左臉帶著的鐵面具兇暴可怖,露出的右臉卻美艷無比,纖纖素手持著柄圓月彎刀,那刀鋒亮如銀月!
  
     這位青陽堂主身形宛如鬼魅,一縷青煙似的疾馳而來,額朝尼瑪大驚,立刻又分出四名護教羅漢去抵擋她,金鈸、寶鏗與圓月彎刀打了個旗鼓相當。
  
     “還有我白陽堂主蕭雲天!”堂子胡同走出位白袍書生,負著雙手施施然走來。
  
     正好旁邊站著一名端淨水的苦修僧,立刻掄起銅缽朝他頭頂砸落,那銅缽足有二十來斤,這一下砸中了還不腦漿迸裂?
  
     蕭雲天不閃不避,伸手往前一抓,那苦修僧只覺眼前一花、心口一痛,胸前便多了個拳頭大的血洞,再看蕭雲天手中,赫然是顆蠕動的心臟!
  
     額朝尼瑪心中著慌,暗道白蓮教果然高手如雲,急忙又派出四名護教羅漢與蕭雲天激戰。
  
     “好酒啊好酒,各位要吃酒,什麼時候能少得了我紅陽堂主練辟塵?”乾魚胡同又走出位中年酒鬼,腰間掛一隻酒葫蘆、一柄寶劍,生得面如重棗,頂著顆發紅發亮的酒糟鼻,走路跌跌撞撞。
  
     額朝尼瑪使個眼色,兩名苦修僧分別從左右逼了上去。

     這兩位剛剛舉起手中的兵器,看不清練辟塵有何動作,只見一溜儿銀光從眼前閃過,喉頭便是一甜,頸間鮮血噴出兩尺有餘。
  
     “好酒、好酒!”練辟塵張嘴承接鮮血,竟紮紮實實續喝了兩口,朗聲笑道:“壯志飢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果然夠勁!”
  
     額朝尼瑪怒髮如雷,臉上青氣浮現,強忍著怒氣,又令四名護教羅漢去敵住練辟塵。
  
     此時十八羅漢已去了十六名,法王駕下除了近百苦修僧之外,就只有額朝尼瑪大喇嘛和他的一名師弟。
  
     沒想到白蓮教大舉來襲,額朝尼碼心下著慌,回頭看看不遠處的皇城,暗暗叫苦不迭:禁軍怎地還沒來?白蓮教和咱井水不犯河水,怎麼突然發動如此規模的攻勢?萬一他們那位教主………
  
     偏偏怕什麼來什麼,只聽得一聲清朗的長笑宛如九霄鳳鳴,椿樹胡同口子的民宅頂上一道婀娜的身影,白衣如雪、銀面雷寒,正是白蓮教神功盛德光明至大聖教主來也!

     額朝尼瑪頓時魂飛魄散,慌忙叫道:“中了魔教的分瓣梅花計,快退、快退,保護法王法駕退入皇城!”
  
     哪裡來得及?遠近各處民房頂上,十餘名手持弓箭的黑衣人冒了出來,只聽得弓弦繃繃繃宛如雨打芭蕉,半空中箭矢帶著尖銳的嘯音勁射而至。
  
     這些黑衣人都是白蓮教的長老、舵主、香主,人人武功高強,射出的箭矢不亞於軍中強弩,苦修僧雖然也有武藝,哪裡抵擋得了?讓人牙酸的噗噗聲中,箭矢洞穿人體,立刻便有七八個苦修僧被牢牢釘在地上!
  
     頓時場面亂作一團,早在艾苦禪出現時,百姓就已驚呼逃散,這會兒番僧也沒頭蒼蠅似的亂撞,步輦附近混亂不堪。
  
     “哼,妄想替偽朝延續國祚,”白蓮教主銀面具之下薄薄的紅唇中吐出清叱:“威靈老賊,受死吧!”
  
     潔白的身影劃破長空,衣袂飄飛、身姿妙曼,宛如天外飛仙,速度卻快似雷霆閃電。
  
     在眾多番僧眼中,這無異於白色死神的降臨,驚駭之餘不由自主的把目光投向了身後的步輦,看來這一次非得威靈法王親自出手,才能除魔衛道了。額朝尼瑪大喇嘛卻和師弟對視一眼,兩人將牙關狠狠一咬,左右齊出迎上白蓮教主。
  
     六掌在空中相抵,頓時勁風呼嘯,丈餘外的番僧都覺臉上如被刀刮,只聽得哇呀呀兩聲怪叫,額朝尼瑪師兄弟倒飛出去,砰的一下撞在路邊民房,把牆都撞塌了半截。
  
     額朝尼瑪面色殷紅如血,掙扎著還要站起來,身形搖搖晃晃像喝醉了酒,他師弟則咳嗽著吐出三大口鮮血,用盡力氣才勉強扶著牆坐起來。
  
     白蓮教主的白蓮朝日神功已練到第八品蓮台,數百年裡僅次於永樂年間的唐賽兒,十八羅漢聯手也只和她鬥個旗鼓相當。現在額朝尼瑪中了分瓣梅花計,十六名師弟都被艾苦禪等人分別纏住,只剩下他和一名師弟,如何是白蓮教主的對手?
  
     已經清理了所有的強敵,白蓮教主看也不看苦苦掙扎的額朝尼瑪一眼,閑庭信步一樣慢慢走向步輦。
  
     早在弓箭勁射時,眾苦修僧便亂作一團,這時候更沒人敢上去阻攔,魔教教主的邪功與扎論金頂寺威德法王都只在伯仲之間,這裡除了步輦裡的威靈法王,還有誰是她對手?
  
     白蓮教主並不像表面上那麼輕鬆,前代教主曾與威德法王論劍雪山之巔,雖然險勝一招,其實雙方功夫都已爐火純青,根本沒什麼差距。現在面對威德法王的師弟,甚至傳說比師兄更加神通廣大的措嘉達瓦爾品第,白蓮教主也沒有必勝的把握。
  
     她一步一個腳印慢慢積蓄著力量,將身體的各部分調整到巔峰狀態,白蓮朝日神功運起了十二成功力,接下來的必將是雷霆一擊!
  
     奇怪的是,步輦之中並沒有什麼動靜,法王沒有施展降妖伏魔的神通,越發顯得高深莫測。
  
     “不管那麼多了!”白蓮教主藏在銀面具後面的雙眸之中,熾烈的火焰如同一萬朵紅蓮怒放,雙掌齊出朝著步輦擊去。
  
     砰砰,砰砰砰!
  
     清脆的槍聲像爆豆子似的響起來,白蓮教主身形一轉,避過了這波彈雨,耳中聽到房頂上黑衣人連連低呼,有人已經受傷。
  
     東安門方向,金吾衛官校身穿鐵甲、持長槍大戟,列隊如牆而進,兩旁旗手衛的鐵甲馬隊疾馳而來,又有神機營士兵持著鳥槍、三眼銃回環轟打。方才就是沖得最近的一小隊鳥槍手開火,阻止了白蓮教主的雷霆一擊。
  
     白蓮教主自己雖未受傷,眼見房頂上佈置的弓箭手​​已有好幾個中槍,情知不能和大隊朝廷兵馬相抗,便招呼屬下撤走,然後雙掌交錯緩緩後退,防備威靈法王突下辣手。
  
     直到她退進胡同口,威靈法王也沒有出手。
  
     “看來他也沒有把握留下本教主啊!”白蓮教主籲了口氣,率領眾多教中高手很快消失在了縱橫交錯的胡同盡頭。

     ……
  
     白蓮教來得快,去得也快,長街之上只剩下番僧的屍首和遍地鮮血,受傷缺胳膊斷腿也有不少。
  
     “咳咳,怎麼搞的,怎麼搞的?”泰林帶著錦衣校尉不緊不慢的走過來,非常懊喪的道:“唉~~本官失職啊,天子腳下就打成這個樣子,實在是痛心疾首,但願沒有驚了法王法駕,咦,額朝尼瑪,好像有臉色不大好看哪?”
  
     額朝尼瑪鬱悶得想吐,被白蓮教主那一掌打出了內傷,這會兒還氣血翻湧呢,還得被泰林揶揄。
  
     這也是理所當然的,警察,哦不,是錦衣衛,總是打到最後才出場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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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8-8 17:52:26
六二八章 反常的傷口位置

     秦林一邊指揮搶救傷員、保護現場,一邊命令廠衛官校追擊魔教要犯,同時知會五城兵馬司、京軍十二團營、刑部六扇門等衙門全城大索。
  
     正所謂善者不來、來者不善,白蓮教敢在天子腳下對威靈法王一夥下手,參與其事的便是些高來高去人物,也必定早定下了撤退的計劃,恐怕是追不上了,但該做的姿態總要做的。
  
     這條南北向的長街上,到處都是倒在血泊中的屍首,十八護教羅漢總算都還活著,苦修僧就死了許多,有的屍首背心插著箭矢,有的身首異處,揚面十分慘烈。又有許多帶傷的番僧,用烏斯藏語將大日如來、吉祥天母的名號亂叫,沒受傷的番僧就替同件包紮,吵成一片。
  
     秦林皺著眉頭,抬腳在屍首和鮮血中踱著步子,賊亮賊亮的眼睛四下逃梭。
  
     “咳咳,咳咳!”額朝尼瑪被白蓮教主一掌擊得重傷,饒是他是紮論金頂寺二代弟子居首,這會兒也不停的咳出血沫子,伸手擦著嘴邊血跡,啞聲道:“泰將軍,法駕剛出宮門就遇襲,你有罪!”
  
     秦林把他看了一眼,笑嘻嘻的道:“是啊,大喇嘛說的不錯,本官自當上表請罪。”
  
     忽然好幾位官員急匆匆的趕來,剛拐過街角就聽到這句,忙不迭的道:“秦長官哪裡有罪?明明無罪有功嘛!”
  
     “馮督公說得不錯,方才我京營官兵在秦將軍指揮下,及時殺退造反的白蓮教妖匪……”
  
     “秦將軍不愧為我錦衣衛的少年英傑,行動迅猛種速,這才於皇城之下大勝魔教逆賊!”
  
     “虎嘯鷹揚,國之干城啊……”
  
     馮保、徐文璧、劉守有、嚴清等人,騎馬的騎馬,坐轎的坐轎,幾乎前後腳的趕到,人人嘴裡都一個勁兒的誇泰林。
  
     我草泥馬!額朝尼瑪忍不住罵了句髒話,跟據打聽的消息,劉守有、嚴清對秦林恨之入骨,馮保也非敵非友,他們是吃錯了什麼藥,居然把秦林誇成了一朵花?
  
     除了徐文璧這便宜大舅哥,其他三位平時要逮到了機會,是絕不介意踩泰林幾腳的,可這次不同啊!威靈法王在皇城根兒遇襲,論起來負責巡哨的京師十二團營、負責偵查緝捕的刑部六扇門和五城兵馬司、專職搞特務工作的東廠和錦衣衛,這些衙門全都有責任。

     如果事發後首先趕到現場、擊退白蓮妖匪的秦林都有罪,那馮保、劉守有等人豈不是要抹脖子了?
  
     秦林笑笑,故作謙虛:“這會兒旨意還沒下來吧?下官位卑職小,辦這起案手實在力有未逮,還請馮督公來拿拿主意。”
  
     好哇小子,想讓咱家上套?馮保吊梢眉都快飛到額頭上去了,正顏厲色的道:“秦長官何出此言?你辦事,咱放心嘛,徐爵、陳應鳳,你們配合秦長官辦案,不得有誤!”

     徐、陳兩位立刻率東廠眾番子頜喏。

     秦林又把目光投向了劉守有:“劉都督公忠體國……”
  
     劉守有兩手亂搖:“不不不,本都督辦辦文牘還差不多,這斷案輯兇的事情,還得秦將軍親自操辦。”
  
     這樣啊,秦林撓了撓頭皮,又衝嚴清拱拱手:“嚴老尚書清正廉潔、明鏡高懸……”
  
     嚴清老臉一紅:“咳咳老夫、老夫近來神思困倦,辦案還是秦將軍能者多勞吧。”

     這群平時互相傾軋、爾虞我詐的官員們,現在倒是非常齊心,都說只有秦林明察秋毫,才能辦得了這起驚天大案。
  
     秦林勉為其難的點點頭,算是應承下來,徐文璧在旁邊笑得牙齒痛。劉守有、嚴清兩位官場老手、朝廷大員,卻被這年輕的妹夫逼得無言以對,還真好玩兒。
  
     卻見泰林又把目光轉向自己,徐文璧心頭一跳:不會吧,咱們好歹也是親戚啊!

     “請定國公下令京師各軍出城搜捕,聲勢宜大不宜小!”泰林話說完,徐文璧籲了口氣,曉得這裡頭的門道。無非是將白蓮教遠遠趕開而已,京師要再鬧出點什麼,大傢伙頭頂上的官帽怕要不穩當啦。
  
     這時候有個番僧慌慌張張的走到額朝尼瑪身邊,哭喪著臉叫道:“大師兄,不好啦……”

     語還沒說完,額朝尼瑪就狠狠瞪了他一眼,那番僧立刻壓低了聲音,改用烏斯藏語一陣嘀咕。
  
     別說秦林聽不懂烏斯藏話,就算能聽懂,這麼小的聲音也分辯不出他們在說什麼。
  
     只不過這點兒小事兒,就能難住咱們泰長官嗎?他低頭看了片刻,突然在遍地死屍和傷者之間七拐八拐,時不時停下來皺著眉頭想一小舍兒,就繼續前行。
  
     一眾官員都不曉得他要搞什麼,只有額朝尼瑪和身邊那喇嘛神色越來越古怪。

     終於秦林走到金魚胡同與大街相交的角落,在門洞上找到了兩名躺在僻靜角落的苦修僧,手拈頭一伸:“額朝尼瑪大喇嘛,如果本官沒猜錯的語,你們隊伍裡有內奸哦!”
  
     額朝尼瑪的臉色一下變變得發青,活像見了鬼似的;馮保、嚴清等官也大眼瞪小眼,心說就算秦林審陰斷陽,今天這一出也太叫人匪夷所思了吧,他是怎麼找到這兩個番僧的,又知道他們是被內奸打傷的?
  
     “腳印、是血腳印!”徐爵和陳應鳳竭力壓抑著驚呼,兩位東廠高寺畢竟識貨,結合秦林前後舉止,想出了門道。

     原來地面上到處都是鮮血,人走路難免沾上,方才那喇嘛過來給額朝尼瑪報信,秦林就認誰了他的腳印,然後順著血腳印找到這裡。
  
     聽著容易做著難,地面上鮮血橫流,受傷番僧、追賊士兵和救護的人走來走去,腳印錯蹤交疊,完整的、殘缺的套疊在一起,密密麻麻的。秦林竟能順著一路照過來,就是東廠老把頭劉三刀怕也望塵莫及呀!
  
     至於為什麼說有內奸,原因反而一目了然,因為兩個喇嘛的傷處都很特別:左邊靠牆那個黑瘦喇嘛歪著脖子,耳朵靠後的部位被什麼東西砸得血肉模糊;右邊趴著的白胖喇嘛後腦勺包著塊白布,鮮血浸出來紅了一片,痛得直哼哼。
  
     別的喇嘛要不中箭,要麼挨刀,傷處都在正面、側面,像這兩位是在近身距離、被人從後面用鈍器砸傷,鐵定是本來就躲在隊伍裡頭的人幹的嘛!
  
     眾位官員毫不懷疑秦林的判斷,都盯著額朝尼瑪,只要曉得內奸是誰,順藤摸瓜查下去,破案自然事半功信。
  
     萬萬沒想到,額朝尼瑪臉上黑津津的肥肉一抖,乾笑道:“我們扎論金頂寺的喇嘛,都是受了佛戒,虔心侍奉法王的,誰會做內奸?秦將軍想錯了吧,這兩位苦修僧都是驚嚇過度,一腳滑倒,腦袋撞在法器上受的傷。”
  
     “真的嗎?”秦林蹲下,仔細看黑瘦喇嘛耳後的傷口,又伸手把白胖喇嘛腦袋上紮著的布揭開,不顧他痛得直叫,也把傷口仔細觀察一番。

     額朝尼瑪怒道:“泰林,你不要得寸進尺!法王法駕遇襲,本來就是你們朝廷官員無能,還在此欺負我寺的喇嘛,我要告上御前,請陛下和太后評評理! ”
  
     馮保、劉守有這幾個本來就有責任,聞言連忙作好作歹的勸,叫額朝尼瑪不要發火。

     好在泰林也沒繼續看了,又瞅了瞅地面的腳印,笑著撓撓頭:”不著就不著,發什麼火?”
  
     再回到步輩前面,陸遠志、牛大力巳經趕來,馬彬手裡還提溜著個黑衣人:“泰長官,咱們校尉弟兄奮勇追擊,終於拿獲一名白蓮教逆匪。”
  
     秦林一看,哪裡是什麼白蓮教高手?分明是原本關在北鎮撫司天牢裡,被​​他沒收了“作案工縣”的採花盜,被馬彬套了身黑衣服就充作白蓮教要犯。
  
     “哎呀呀,北鎮撫司又建奇功,真是叫本都督羨募無比呢!”劉守有搶先叫道。
  
     馮保點點頭,摸了摸光禿禿的下巴:“秦將軍和這幾位官校,辛苦了!”
  
     嚴清也失驚道:“此人莫非白蓮教十長老裡頭的人物?”
  
     “下官覺得像。”徐爵和陳應鳳也附和起來。
  
     丫哪兒有半點像白蓮教要犯?明明就臉色發青、身材羸弱,一看就知道在暗無天日的地牢裡被關了好幾年。
  
     可在場的官員哪個不明白,這就是給朝廷光光面子的嘛,否則白蓮教在皇城根兒發動襲擊卻能全身而退,在場諸位都有責任,怎麼好交待?這裡抓住一個,就完全不同了。
  
     官揚上的門道,向來如此。
  
     看看火候拿捏得差不多了,眾位官員也沒有和自己作對的意思,秦林便快步走向步輦:“法王受驚了,都怪下官緝捕魔教妖匪不力,這就負荊請罪…… ”
  
     步輦裡悄無聲息。
  
     看你能藏頭露尾到幾時!秦林冷哼一聲,伸手直接去掀帷帳。
  
     “秦將軍不可!”額朝尼瑪帳忙攔在前面,雙手張開:“法王正在念經超度死者,你不能打擾他老人家!馮督公,劉都督,嚴尚書,你們……”
  
     馮保、劉守有、嚴清一起把臉轉過去裝沒聽見,剛才額朝尼瑪的種種表現,人人都瞧出點不對頭,這會兒耽誤秦林辦案,到頭來人人要背責任,就算想整秦林,也犯不著殺敵一千自損八百呀。
  
     牛大力、馬彬毫不客氣的把身負重傷的額朝尼瑪推開,秦林毫不遲疑,立刻就去掀步輦的帷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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GMT+8, 2024-11-17 08:5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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