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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貓跳]錦醫衛[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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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8-8 17:52:46
六二九章 辨血尋蹤

     “有旨意,有旨意,”張鯨乘著馬出東安門飛奔而來,高聲叫道:“陛下有旨,聞得法王法駕遇襲,特召入宮存問!”

     秦林笑笑,伸出去的手只在步輦的轎杠上拍了拍:“看來本官與法王無緣啊,好吧,本官下次再來討教。”

     步輦中打著烏斯藏話,含含糊糊的應了一聲,也不知道說的什麼。

     呼~~額朝尼瑪大大的鬆了口氣,用僧袍寬大的袖口擦著汗水,黑津津的胖臉有些兒發青。十八羅漢中沒有受傷的幾位,立刻一擁而上,簇擁著法駕掉頭向西,遙遙進了東安門。

     陸遠志怔怔的瞧著威靈法王一夥兒遠去的背影,十分沮喪的拍著大腿:“嗨,秦哥,咱運氣不好,又叫這廝走脫了藏頭露尾,鬼鬼祟祟,咱們要是仔細盤查盤查……”

     “盤查什麼?法王是朝廷的貴客,咱們只需保護他老人家的安全就行了嘛。”秦林一本正經的反駁,抽空朝胖子擠了擠眼睛,小聲道:“通知阿沙,快把大黃牽過來!”

     怪不得秦哥沒有和法王耍賴玩硬的,他早有打算,也許比起威靈法王本人,還有更好的突破口。胖子一聽這話,小眼睛立刻變得賊亮賊亮的,屁顛屁顛騎上馬,趕回草帽胡同的秦林宅邸。

     馮保、劉守有等官員卻不曉得底細,見秦林口氣放軟了許多,只道他黔驢技窮,一個個心頭冷笑不迭。

     馮保突然尖著嗓子乾笑道:“辦案有秦長官操持,咱家放一百二十個心,宮裡事情還多得很呢,徐爵、陳應鳳,你們倆配合秦長官辦事,咱家就先走一步吧。”

     “恭送督公!”徐、陳兩位率東廠眾番子,呼啦啦跪下一片。

     嚴清和劉守有對視一眼,幾乎同時在心頭暗罵一句:好個老奸巨猾的馮保!

     “嗯,老夫執掌刑部,對法駕遇襲一事責無旁貸,這就入宮請罪。”嚴清朝四面做個羅圈揖。

     劉守有滿臉堆笑,衝著秦林拱拱手:“秦將軍請了,現而今陛下、太后也記掛著這邊的事情,本都督就先押了人犯進宮復命吧,秦將軍,多勞了!”

     劉守有說完,幾名親信錦衣堂上官就過去想押走假冒白蓮教逆匪的採花盜,身為錦衣衛的老手,他們自然有辦法讓這人開口,也有辦法讓他永遠開不了口。

     這擺明了就是搶功,其實劉守有也能找到死囚冒充抓住的白蓮教,可他沒想到這一層,沒來及準備啊,現在從秦林手裡撿現成的多方便?

     馬彬卻沒有動,仍把人犯牢牢押住,兩隻眼睛看著秦林。

     劉守有臉上怒氣一閃,不等他發作,秦林就無所謂的點點頭,馬彬就放開那人,又衝著劉守有的幾位心腹冷笑:“諸位,這白蓮魔教逆匪頑固得很,待會兒可不要讓他在聖駕前胡說八道,那就大夥兒沒臉啦!”

     “多謝馬長官。”幾名錦衣指揮倒是很客氣,笑瞇瞇的接過人犯,其中之一伸手有意無意的搭到那人喉頭。只聽得一聲脆響,人犯眼睛凸出來,喉嚨裡呵呵連聲,卻發不出任何聲音,原來聲帶被穴位透入的暗勁震斷,從此變成了啞巴。

     “劉都督麾下果然高手如雲,這幾位老哥的功夫很漂亮啊,江湖上要算一等一的高手了,我廠衛真是藏龍臥虎、豪傑輩出,怪不得能屢破奇案,保我大明江山永固……”秦林呵呵笑道,大贊那幾名錦衣指揮。

     哼,本都督苦心經營多年,豈是你個新進之輩可以比的?劉守有心中得意,率眾走了幾步,突然品出味兒了:秦林把手下這些指揮一泡讚揚,偏偏沒半個字讚他劉都督本人,就如某人穿了新衣顯擺,別人卻只讚他舊鞋合腳一樣,擺明了罵他屍位素餐,手下大群英雄好漢,自己卻是個草包傻蛋

     呀呀個呸的……劉守有鼻子都快氣歪了,心說秦林這廝拐著彎兒罵人,一不小心本都督又被他損了。

     徐文璧在旁邊瞧著好笑,捧著肚子偷了,等到劉守有走遠,秦林目光轉了過來,連忙擺手道:“妹夫,這幾個都不是好東西,鐵定背後嚼你舌根子,愚兄替你盯住他們。”

     說罷,徐文璧騎上馬一溜煙儿的閃了。

     這位國公爺何嘗不是老滑頭?上次徐辛夷騎馬撞人一案,他就沒親自來,而是派了兒子徐廷輔,既盡到親戚之誼,又不至於在情況未明的前提下,陷入太深。

     “還是大舅子耿直啊,妹夫我銘感五內,”秦林在後頭大聲喊道。

     徐文璧身子一晃,差點兒從馬背上栽下來,身邊的將軍、官校全都忍不住笑,暗道秦長官不曉得“舅子”可以當罵人的話呀?

     “難道不能叫我妻兄嗎?”徐文璧哭笑不得,秦林這廝,鐵定是故意的。

     ……

     目前現場只有秦林最大了,他抖起威風,指著鼻子訓斥陸續趕來的各衙門官吏:“五城兵馬司,你們怎麼搞的,嗯?妖匪當街襲擊朝廷的貴賓,你們擔待得起嗎?還有大興縣,這會兒才來幾個捕快民壯,敢情你們縣令還在哪房小妾的肚皮上打滾呢!徐掌刑、陳理刑,您二位啊您二位,叫本官說什麼好……”

     嚇,秦林的官威夠大,也不管文的武的,在場的官員通通被他一頓訓斥,眾官員也是混了十幾二十年官場的,聽話聽音,都差不多曉得他的意思,紛紛表態:

     “弊縣實有責任,不過妖匪們高來高去,咱們衙門裡都是肉體凡胎,哪兒奈何得了他們?”

     “長官教訓的是,咱五城兵馬司委實彈壓不力,只是事先也沒接到魔教大舉來襲的消息啊!”

     “秦長官,咱們廠衛一體,您說這話就不地道了,當然,下觀揣摩馮督公的意思是……”

     很簡單,這起事情實在大大,白蓮教妖斐在皇城根兒大舉襲擊法王法駕,只要是有關的衙門,就別想擺脫責任。

     那好,官場上的通例,大家都承擔一點兒,大家都盡力往外推,於是到最後也就不了了之,朝挺最多“嚴旨切責”、“罰俸”也就罷了,誰也不會真的傷筋動骨。

     秦琳大聲和各衙門官員爭執,東廠、錦衣衛、刑部、總理京瑩戎政府、五城兵馬司、順天府、大興縣,七八個衙門的官兒互相推諉,頓時吵成一片,都卯足了勁兒衛自己叫苦,同時盡量把責任往別人身上推。

     額朝尼瑪內傷嚴重,又被這頓吵囔鬧得腦袋發昏,趕緊走遠了點兒。他眼珠子滴溜溜的轉,見眾位朝廷大員紛紛回宮,唯一剩下的秦琳似乎已經不做任何希望,只是盡量擺脫責任,心下十分歡喜,東張西望,朝留下來的幾名師兄弟打眼色。

     “咱們先送商源回去休息,不幸歸西的也得運回隆福寺停靈。”額朝尼瑪看著秦林,準備一旦對方不允許,就和他吵起來。不料秦林非常大方的擺擺手,立刻就放喇嘛們走。

     “哼,都說什麼審陰斷陽,還不是被佛爺刷得團團轉?等度過了眼下這一劫……”額朝尼瑪暗暗高興,招呼師兄弟們帶走傷員和死屍。

     ……

     秦林心中暗笑不已,稍微等了一小會兒,早已佈置的暗探究有了消息。

     刁世貴,附耳低聲道:“稟長官,這夥喇嘛回隆福寺的路上就開始溜號,沒受傷的三個五個喇嘛朝胡同裡鑽,看樣子是找人,還問街訪有沒有看見兩個喇嘛,說擔心被白蓮教擄走。”

     秦林鼻子裡嚇得依生笑,白蓮教幹嘛擄走兩個喇嘛?恐怕和那兩個躺在門洞裡頭,腦帶因為偷襲受傷的喇嘛有關吧。

     如果沒猜錯,多半是威靈法王隊伍裡的兩個喇嘛在某種原因下突然反水,偷襲打傷了黑瘦喇嘛和白胖喇嘛,趁亂跑沒影兒了。

     額朝尼瑪一夥對附近地形不熟,想在縱橫交錯如蜘蛛網的胡同裡找到兩個逃走的喇嘛,無異於大海撈針。

     但是秦林嘛,就有殺手鐧了。

     “汪、汪、嗷​​嗚~~”大黃狗被阿沙牽來了,之所以叫聲變得怪怪的,原因是阿沙踢他一腳。這狗聞到濃重的血腥氣,有些過於興奮了。

     秦林讓阿沙把狗牽到剛才兩名受傷喇嘛待過的門洞,這裡地面上有不少血滴,甚至還扔著一塊沾血的布——是秦林親手從白胖喇嘛後腦傷口揭下來的,當時就叫可憐的喇嘛疼得呲牙咧嘴。

     著啊,原來如此!眾校尉弟兄互相看看,都是佩服不已,當初不懂秦林的用意,覺得他太狠心,現在才知道還有這個用處。

     大黃聞了曾經包裹傷口的白布,立刻上竄下跳,狗尾巴只管搖。

     阿沙聽了簡單的案情介紹,一邊拉住狗,一邊問道:“秦大叔,兩個逃走的喇嘛襲擊了受傷的人,身上難免沾到血跡,咱們就能讓大黃聞著味道追過去,但是得我找到遇襲的地點啊,否則從這裡開始追,大黃只能找到兩個受傷的喇嘛,那就追到隆福寺裡面去了。”

     “真聰明!”秦林伸手把小女孩的頭髮刨的像雞窩。

     偷襲發生的地點,他早已觀察過了,帶領眾人走過血跡斑斑的長街,“看,剛才我就觀察過兩個受傷喇嘛的腳印。他們的足跡是從這邊一路過來的,最後這根柱子上的血跡,更是肯定了我的判斷。”

     秦林伸手一指,那小酒館門前的木柱大約在四尺多高的位置,赫然有幾點猩紅色的袖甩狀血跡,形狀就像驚嘆號一樣,惟妙維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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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8-8 17:53:09
六三零章 兩個活寶

     大黃潮濕的鼻子抽吸著空氣,尋找給它帶來興奮的氣味源頭,忽然尖尖的耳朵就豎了起來,嗚嗚叫著朝一個方向竄出去,把脖號上栓的皮帶扯得溜直。
  
     “笨蛋,找錯方向啦!”阿沙往狗屁股上跟了一腳。
  
     可不是嘛,大黃吠叫著往回頭跑,居然尋奔著胖瘦兩個受傷喇嘛躺過的門洞去啦!
  
     畢竟不是專業警犬,如果隨便訓練一下就能如臂使指,人家甚麼黑背、拉布拉多怎麼混啊?阿沙有些喪氣,把狗兒打了幾下。
  
     秦林不慌不忙,這傢伙有的是辦法,只見他盯著地上錯綜複雜、還被後面人踩得稀爛的血腳印看了片刻。
  
     圍觀百姓、死傷喇嘛、救援軍乓的腳印混雜交疊,往往一尺見方的範圍,就有橫七豎八好幾隻腳印,有的又殘缺不全,這樣的情況能找到線索嗎?
  
     徐爵、陳應鳳和幾個刑部的六扇門高手、順天府的老捕快,也有樣學樣,學著秦林低頭觀察,可沒多久就心煩意亂、頭暈目眩,跟了幾步就失去了頭緒。
  
     唯獨秦林始終不曾放棄,從找出兩名偷襲者的腳印開始,一路順著腳印住下追蹤,繞過菜攤兒被打翻的籮筐,穿過小茶舖擺出來的桌椅,最後停在了乾魚胡同的路口。
  
     觀察胡同口最後兩個肉眼還能瓣析的腳印,從腳印體現的步態,秦林腦海中浮現出兩名偷襲者逃走時的情形:他們一定是臨時起意,趁著白蓮教製造的混亂,偷襲胖瘦二喇嘛得手之後,迅速混進四散奔逃的百姓,踢翻了菜販子的籮筐,推倒了小茶舖的桌椅,最後拐進千魚胡同,消失在了四通八達的胡同深處。
  
     隨著兩名偷襲者離開淌滿鮮血的主街,血腳印也越來越淡,剛進胡同口幾步就再也無法用肉眼觀察了。
  
     這時候就輪到了大黃,它重新變得興奮起來,用前爪指著胡同深處嗚嗚直叫,彷彿在說:“主人兩個壞蛋就是往這條路逃走的!”
  
     是的這裡沒有受傷的胖瘦二喇嘛留下的氣味干擾,只有行凶者沾染的氣息,大黃的嗅覺追擊再無障礙。
  
     徐爵、陳應鳳互相看著,滿臉駭然之色,秦林竟能從滿地雜亂不堪、重疊破碎的腳印中找到特定的,一路追到兇犯最後逃走的胡同口,這份功力可了不得啊。
  
     六扇門高手和順天府老捕頭也都嘆口氣,人比人、氣死人,怪不得秦長官年紀輕輕就做到二品當朝,人案手底下確實有料。
  
     阿沙更是烏溜溜的眼睛忽閃忽閃,晚飯景仰的瞧著秦林,脆生生的說:“泰大叔真了不起呀,你比大黃還厲害!”
  
     呃~~可憐的秦長官,原來只是比大黃厲害,這個誇獎還真夠實在的。
  
     徐爵、陳應鳳捂著肚號強忍笑,差點沒岔了氣,陸遠志和牛大力也好不到哪兒去,一眾官校、捕快人人臉上神色古怪之極。
  
     臭丫頭,故意的吧?泰林咬牙切齒惡狠狠的道:“拖油瓶,帶著你兄弟追下去!”
  
     阿沙本來正在賊今分的偷笑,聞言朝秦林吐了吐舌頭,拍著大黃的頭:“大黃啊大黃,乖乖找到逃擊的兇手,要不你秦大叔該生氣啦!”
  
     大黃汪汪叫著竄了出去,阿沙在後面拖著繩子,跑捍飛快。
  
     “快追!”秦林把手一招,心下琢磨著有點不對味兒,追兇要緊也沒多想。
  
     殊不知身後的官校們盡皆絕倒,敢情咱們秦長官成了大黃的大叔?從來無往不利的秦長官,居然被這鬼丫頭捉弄了一把……
  
     大黃的嗅覺相當靈敏鮮血的氣息又很特別,它只要找到了嗅源就不大可能跟丟。

     一路上兩次遇到了扎論金頂寺散出來的喇嘛,每組都只有三四個人,沒頭蒼蠅似的在胡同里亂轉。北京城的胡同密如蛛網,而且縱橫交錯、四通八達,金頂寺的喇嘛人生地不熟,一味瞎找,能找到才是怪了呢!
  
     看到秦林領著人狂奔,遇到的喇嘛也想跟了來,被馬彬指揮錦衣官校盡數攔下,任憑他們譏哩哇啦亂叫。

     ……

     從千魚胡同走到底,橫穿崇文門里街,又拐講千石槽胡同,沒走到底又往北去了千面胡同,最後從極為僻靜的小路追到史家胡同。
  
     這裡距離威靈法王遭襲的東安門外,已經有好幾里路了,眾官兵跑得氣喘吁籲,但人們並不感覺疲倦,即將揭開謎底的期望讓他們的腳步又快又急。
  
     終於大黃停了下來,衝著一座菜園子汪汪直叫,就算阿沙用力拉住繩子,它都還一個勁兒的上竄下跳。不消說,這萊園子裡面鐵定有古怪了,眾人都盯住裡面的一座草棚子。
  
     秦林指揮官校們團團圍住,然後雙手圈成喇叭,大聲喊道:“裡面的人聽著,你們已經被包圍了,立刻放下武器投降,我們的政策是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
  
     呃?徐爵等人滿臉的茫然,不曉得秦長官這是鬧哪一出。
  
     “錯了錯了,不好意思,念錯台詞了。”秦林嘿嘿乾笑,改了套說辭:“鼠輩宵小仔細了,本官乃錦衣衛都指揮健、奉旨提點詔獄、督北鎮撫司辦事官校秦林,爾等已被團團圍困,可謂插翅難逃,識時務者為俊傑,快快懸岸勒馬,才有一線生機······”
  
     這就對了嘛,多有朝廷大臣、廠衛魔頭的威鳳啊!
  
     “秦、秦長官?”裡面有人小聲嘀咕著,又是一陣悉悉索索的響聲,然後就有兩個喇嘛疾奔而出,筆直的朝著秦林跑來。
  
     我靠,居然還敢負隅頑杭?徐爵亮出大鵬展翅,動作乾脆利落,掌風隱隱帶著風雷之聲,果然不愧為東廠大檔頭:陳應鳳也大吼著踏前兩步,左手虎爪、古手鶴掌,乃是虎鶴雙行的上乘硬功。
  
     喝!眾官校齊齊發喊,也挺著繡春刀上前,只要秦林一聲令下,立馬將兩個喇嘛亂刀分屍。
  
     哪曉得躍出的兩個喇嘛還隔著丈把遠,就呼啦啦跪在了地上,膝蓋頭硬生生在泥地上滑了老遠,口中只管亂叫:“秦長官救命,無量壽福,太上老君,王母娘娘、觀音菩薩·······”
  
     徐爵、陳應鳳一干人傻了眼,秦長官的王霸之氣也太強了吧,才吼了兩嗓號,就把倆喇嘛嚇出失心瘋了來。
  
     陸遠志、牛大力卻大眼瞪小眼,差點兒設把自己舌頭咬掉:搞半天,怎麼是這兩個活寶?
  
     “你們有權保持沉默,但你們所說的一切將會成為呈堂證供!”秦林笑瞇瞇的說著,然後很耐心的給兩個淚汪汪的喇嘛解釋:“也就是說,你們現在可以把嘴巴牢牢閉上,待會兒本官問什麼,你們再說,否則本官就不客氣啦!”
  
     “不說,我們一個宇也不胡說!”倆喇嘛立刻捏住自己嘴巴,想想又不放心同伴,便同時騰出一隻手,互相捏住對方的嘴巴,倒是格外的老實。

     ……
  
     紫禁城,慈寧宮中。

     威靈法王昇座弘法,講到妙處,的確是天花亂墜、天雨紛飛。
  
     只見他身材極為高大,被一領白色鑲紅邊的法袍,兩道劍眉不怒自威,雙目炯炯神完氣足,鼻粱英挺、闊口方臉、滿頭銀髮結成螺絲狀的鬃,端的是寶相莊嚴。
  
     雖然兩隻眼睛距離似乎太近了點,眉毛好像又分得太開,嘴巴一張就是蟹黃色的大板牙。可奇人自有異相嘛,何況我佛廣大慈悲,世間凡胎肉體不過臭皮囊而巳。
  
     不愧為措嘉達瓦爾品第,講一卷《大日如來經》,手指捏法界定印,嘴角微徽上翹,宛如佛租拈花微笑,說一部《菩提道次第廣論》,又扣金剛大慧印,神聲莊嚴肅穆,好似西天羅漢臨凡。
  
     李太后和萬曆聽得似懂非懂,心中卻對法王越發深信不疑。
  
     可不是嘛,法王剛剛遭遇襲擊,本來是特召入宮存問,結果他老人家又說如今四海戾氣升騰,所以又講經弘法消災解業,為大明祈特江山永固。
  
     什麼是大慈大悲,這就是大慈大悲啊!
  
     張鯨、劉守有等人也肅立聽講,互相打著眼色,不管信不信,總之今後法王的地位是不可動搖啦。
  
     為啥?法王前腳替大明祈福、保國祚九百九十九年,後腳出宮就遇到白蓮魔教襲擊,據說魔教教主還大喊“妄想替偽朝延續國祚,威靈老賊受死” 。那魔教和朝廷不死不休,試想如果不是威靈法王確有逆天改命、延續皇統的大神通,魔教又怎麼會來突襲?
  
     好不容易威靈法王結束弘法,張鯨、劉守有、嚴清這幾位只覺站得腳酸,李太后和萬曆則細細品味,有餘音繞樑之感。良久,李太后才嘆口氣:“唉,為了替朝廷延續國祚,竟令法王遭受魔教突襲,哀家實在慚愧得很。”
  
     法王寶相莊嚴,種色凜然:“佛曰: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為保朝廷江山永固、天下萬民福祉,貧僧便是粉身碎骨也在所不惜。”
  
     好、好一位憂國憂民的法王啊!
  
     張鯨恭恭敬敬的問道:“不知方才法王說戾氣深重,究竟應在何人身上?為什麼近兩年來屢屢有凶案禍及宮闈?”
  
     劉守有、嚴清立刻提起了精神,哈哈大傢伙兒都等著法王說出秦林的名字呢!
  
     徐文璧則暗暗著急又沒有辦法,秦妹夫啊秦妹夫,你千靈百巧,可曉得威靈法王從背後進了讒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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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8-8 17:53:32
六三一章 持力捷疾

     秦林將各項事情安排妥當,乘馬直奔東華門,儘管急著去慈寧宮,也只好把馬交給錦衣官校,步行入宮。

     慈寧宮在西面,從東華門過去幾乎要從東到西,步行穿越整座紫禁城,此時天氣甚熱,走得急了,出一腦袋的汗。

     正巧張居正也前呼後擁走出文淵閣,見狀沉聲道:“秦將軍步履匆匆,意欲何往?”

     秦林怔了怔,看看太師爺穿大紅五爪團龍袍、頭戴一尺多長的展腳橫頭,身邊有兩名慈寧宮前值殿的小宦官,便施禮道:“太師何必明知故問?下官正要去慈寧宮面聖。”

     “與老夫同去吧。張居正也不多說,揮著寬袍大袖往前走去。

     秦林只好跟在旁邊,陪笑道:“太師去慈寧宮……”

     “烏斯藏番僧捏造妖言、蠱惑聖聰,老夫既身為太師,傳經邦治世之道,便少不得要會他一會。”張居正說著就停下腳步,似笑非笑的把他看了一眼:那番僧胡說八道背後進讒言,老夫這次半是盡太師之責,半是幫你這傻小子!

     啊?秦林感激之餘又啞然失笑,半晌才遲疑道:“這個,好像,有點不對吧,下官以為籠絡烏斯藏番僧,也是朝廷羈糜控制蒙古、烏斯藏上層的途徑。至於番僧的鬼神之說,孔子是敬鬼神而遠之,咱們似乎也不必和他過於計較。”

     張居正鳳目剔起,心頭十分納悶,饒是當朝太師心若淵海,也猜不透秦林葫蘆裡裝的什麼藥。

     兩人一塊兒走到慈寧宮,門口的小宦官遠遠看見太師來了立刻控背躬身不敢多言。

     “我家法王正在傳經弘法, 你們不可擅闖道場!”幾個小喇嘛上前阻攔。

     張居正丹鳳眼微微一提,鼻子裡冷哼一聲。

     小宦官們立刻汗流浹背趕緊把喇嘛拉開,嘴裡低聲道: “幾位佛爺,別給自個兒找不痛快,這位張相公是咱大明朝的太師首輔……”

     太師的威風就是大啊!秦林暗暗尋思將來自己要是也有這一天,那就太爽了。

     張居正似乎猜到了秦林的想法,嘉許的看了看他,然後邁步昂然直入,跨進門檻之後,習慣性的抖了抖寬大的袖子,整整衣冠。哪曉得眼前人影一晃,秦林竟然一溜煙跑到前頭去了。

     這、這是怎麼回事兒?張居正愕然,鬧了個滿頭霧水。

     眾隨從官吏和太監也驚呆了,當朝太師乃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秦林怎麼能公然僭越,搶在他老人家前面?

     ……

     慈寧宮第一進滴水簷進去,還有個小廣場,秦林小跑著過了廣場,直接就跑進了正在講經弘法的正殿。

     此時威靈法王正被張鯨問著,將要說出兇戾之氣應在何人身上,前面雖未明言,宮中人人都已猜了個八九不離十:除了秦林秦將軍還能有別人嗎?

     萬曆看見秦林疾步跑進,完全傻了眼,威靈法王話裡話外透著秦林是災星的意思,這活生生的災星卻自己跑了來,還真是說曹操曹操就到,弄得萬曆都不曉得說什麼才好了。

     秦林山呼萬歲之後,​​萬曆懵懵懂懂,完全憑本能回了句愛卿平身。

     沒想到秦林接下來做的事情,就更叫人匪夷所思了,他大步流星的走到威靈法王法座之前,嘻嘻笑著在這位威嚴肅穆的法王頭頂拍了兩巴掌,伸手去摸那些螺絲一樣的髮髻,笑道:“不錯不錯,一直想摸摸這種生滿疙瘩的腦袋,今天如願以償了。”

     天哪!李太后嘴唇哆嗦著,變得臉色白裡泛青,剛才秦林進來她就被驚到了,這下更是心臟咚咚直跳。秦將軍竟然如此對待西天佛子、雪域法王,要是惹得佛爺動怒,請佛力延續大明國祚的法事失敗,那可怎麼得了?白蓮魔教大舉來襲沒有搞壞事兒,這下卻要被秦林搞砸啦!

     萬曆眉頭緊皺,也對秦林大為不滿,就算不提法王延續國祚、替宮中帝后祈福這碼事,人家也是朝廷羈糜蒙藏地區的關鍵人物。秦林這麼搞,豈不叫蒙藏大批上層僧侶和貴族與朝廷離心離德?

     “秦林,你搞什麼鬼?!快快退下!”張鯨不失時機的吼了一嗓子,聲音尖聲尖氣叫人起雞皮疙瘩。

     劉守有則更加忠心耿耿,伸手就要去扯秦林:“不得無禮!法王乃是朝廷的貴客……”

     “妄自尊大、肆意胡為,真乃無知匹大!”嚴清嘮嘮叨叨的,準備下一刻就要當著陛下的面直接彈劾秦林,恐怕這次太后和陛下會很樂意治他的罪吧!

     不過人們最關心的還是威靈法王的態度,就連李太后都心慌意亂的把這位高僧大德盯著,生怕他一怒而去。致歉、慰問的話卻是憋在喉嚨口,一時還沒吐出來。

     自打秦林進到殿中,威靈法王先是一驚,接下來神色就有那麼點兒不自然了。待他走上來拍腦袋、摸頭頂,終於強忍住驚駭畏懼之心,牙關一咬、心頭髮狠,就要發作起來。

     秦林嘿嘿笑著,故意搖了搖腰間兩枚桃木符,一枚刻著空青子,一枚巔著雲華子名號。

     威靈法王登時神色劇變,立刻成了洩氣的皮球,目光也充滿了諂媚討好之意。幸好秦林站在法王身前,威靈法主的神刻變化被他擋住,否則被別人看照去!還真不好解釋呢!

     秦林微微一笑,現在該怎麼做,就看你自己啦。

     威靈法王定了定神,端坐鮮花裝飾的法座,手指扣吉祥印,現佛祖拈花而笑之相,衝著秦林慈祥無比的笑道: “持力捷疾,你又調皮了! ”

     眾人齊齊一怔,還是讀了許多佛經的李太后先醒悟過來,持力捷疾不就是《悲華經》中,韋陀菩薩的法名嗎?

     這、這是怎麼回事?法王怎麼不生氣,反而說什麼持力捷疾?

     秦林在荊王府就有經驗了,這時候假裝不知,往後退了兩步,前腿弓、後腿蹬, 兩隻眼睛睜得溜圓:“ 什麼吃什麼急?老和尚你說什麼?”

     “一入因果輪迴,忘卻前塵往事,唉~~”不愧為資深老神棍老騙子,威靈法王,或者說當年荊王府中的威靈仙,非常牛逼的嘆了口氣,然後慢慢道: “既然持力捷疾胸中一點真靈不滅,找到貧僧這裡,便是你我二人有法緣。來來來,這就替你開示吧,嗡、嘛、呢、叭、咪、吽!”

     將六字真言念完,威靈法王戟指朝秦林眉心一點。

     啊呀!秦林大叫一聲, 往後邊退,神情懵懵懂懂,半晌才道:“我、我好像明白些什麼了,又、又好像什麼都沒明白……”

     “不二法門,當如是也。”威靈法王緩緩啟口,把高僧大德的派頭擺得十足。

     大殿之上的眾人全都看得呆了,被這異乎尋常的一幕唬得一愣一愣的,就連剛剛走進來的張居正也張開嘴巴合不攏來。做夢也想不到剛才還在背後進讒言的威靈法王,竟然會和秦林一搭一檔配合默契呀!

     “難道他剛才就已經…… 這臭小子,連老夫都蒙在鼓裡!”張居正忍不住微笑著捋了捋頷下黝黑的鬍鬚。能不和李太后、萬曆帝起正面衝突當然最好了,想當年李太后壽辰,張太師還投其所好,送了一座金佛呢。

     李太后終於忍不住了,期期艾艾的問道:“法王,秦將軍,你們、你們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法王以前認得秦將軍嗎?”

     秦林仍裝出副懵懵懂懂的樣子:“好像認得,也好像不認得,模模糊糊的……哎呀腦袋疼,想不起來了!”

     “認得、認得!”威靈法王呵呵大笑,雙掌合十道:“貧僧認得秦將軍,還在四萬八千劫之前,寶華琉璃佛會上呢!”

     啊?眾人眼睛都快掉出來了,莫非秦林也是位菩薩?

     張居正則冷笑不迭,唯有他從秦林之前的反應就瞧破了幾分,不過太師是絕對不會說出來的。

     李太后熟讀佛經,只稍微想了一會兒,就驚喜交集的道:“持力捷疾乃韋陀菩薩法名,韋陀在寶華琉璃佛會證道成佛……啊呀不得了,原來秦將軍是韋陀菩薩下凡!”

     好嘛,太后娘娘都這麼說了,誰還能說不是?劉守有、張鯨、嚴清張口結舌,比生吞了蒼蠅還難受,偏偏一個字也無法反駁。

     唯獨秦林這傢伙裝大尾巴狼,還裝傻充愣呢,摸著腦袋嘀咕: “我、我自己怎麼不知道?”

     “哎呀,沒聽法王說,一入因果輪迴,忘卻前塵舊事?”李太后滿臉興奮的幫他做解釋,看著秦林的表情啊,簡直比丈母娘看女婿還要歡喜。

     “母后所言甚是,兒臣早說秦將軍是國之干城嘛!”萬曆也笑容滿面,又道:“ 那麼,法王剛才說的戾氣……”

     威靈法王正色道:“一飲一啄,莫非前定,秦將軍乃護法韋陀下界,降妖除魔、保家衛國,只要心中一點佛念未滅,便是阿波旬率三千世界諸天魔頭齊至,也無所畏懼,何況一點戾氣?貧僧故意那麼說,只是為了引他到這裡,結此一段法緣。”

     鄭禎站在萬曆身邊,隨即附耳低語: “陛下,怪不得呢,臣妾進宮之前你遇到白象發狂,秦將軍承受列祖列宗威靈,赤手格象救駕。嘻嘻,原來秦將軍是護法韋陀下界,受了西天佛旨來保你的江山!”

     鄭禎已有專寵六宮之勢,萬曆對她言聽計從,此時只覺附在耳邊呵氣如蘭,登時心猿意馬起來,對威靈法王和秦林再沒有一絲一毫的懷疑。

     “張太師,秦將軍屢次有功於國,又撫夷有方,朕賞他禁中乘馬如何?”萬曆說著又暗悔,要賞就自己賞了,幹嘛問張先生,叫他作人情邀買人心?趕緊接著道:“ 張鯨,傳朕旨意,賜秦林兩枚篆文銀印,曰'虎嘯鷹揚'、曰'干城之將'。”

     好嘛,這下子來得快!張居正忍住笑,對此表示贊同,張鯨劉守有這幾位大眼瞪小眼,一個個都快暈了。

     威靈法王既然替秦林開示,兩人還有話說,這就一起謝恩告辭。

     萬曆擺駕回乾清宮,張居正也告辭退下,等眾人走得七七八八,李太后忽然衝著秦林背影,頗為惋惜的自言自語:“秦將軍怎就娶過妻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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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二章 故人相見

     秦林這番出宮,就又大不相同,宮裡消息傳得最快,路上遇到的太監、宮女格外諂媚,金吾衛、旗手衛、騰驤四衛的值殿官校也笑容滿面。陳銘豪這班大漢將軍乃是錦衣衛管轄,就越發喜氣洋洋。
  
     禁中乘馬、賜“干城之將”、“虎嘯鷹揚”兩枚銀印,實在是榮寵之極,妥妥的當朝第一紅人啊!
  
     可秦林自己只是和平常一樣面帶微笑,並無絲毫驕矜之色,所謂天恩浩蕩、所謂聖眷優隆,經歷這番波折之後在他看來也不過如此。今天還春風化兩,明天就嚴霜烈日,又有多大意思?只有捏在自己手裡的東西,才是實打實的!
  
     捅破了這層窗戶紙,心中多了一重明悟,秦林的笑容自然與往日有所不同。
  
     張居正從遠處暗暗觀察秦林的舉動,毫無疑問他今天的行為涉嫌欺君了,但在張老先生自己就不拘泥成法,時不時也會玩點權謀手段,當然不會覺得秦林這樣做有什麼問題。
  
     不過用權謀手段,就必須心若淵海、有容乃大,像萬曆性格偏狹,多用帝王心術反而有害無益,張居正這些年為此就有些後悔,那麼秦林的心境又將如何呢?
  
     秦林前番受讒失了聖眷,入宮與張居正相遇對,雖然步履匆匆,臉上卻沒有憂憤焦慮之色;而此對聖眷尤甚當初,腳步則從容而沉穩,神情坦然自若,不曾流露一絲一毫的驕矜。
  
     張居正便捋著鬍鬚微微點頭:“寵辱不驚,不憂為國之干城,當得起陛下那方'干城之將'的銀印。咦,此子結親為何太早耶?令老夫徒呼奈何!”
  
     正逢幾位宦官從想寧宮出來,隱隱約約聽到太師爺最後這句,立刻驚得嘴巴合不攏來:敢情李太后和張太師都想到一塊兒去了!
  
     反而是秦林自己不曉得身後兩位大佬的嘆息,和威靈法王肩並肩的走過了金水橋。

     ……
  
     “本法王與秦將軍有話說,你們不要跟來。”盛靈法王吩咐小喇嘛們。
  
     小喇嘛們面面相覷,有兩名護教羅漢想說什麼,嘴唇動了動終於頭沒說。臨行前盛德法王曾經有交待,此行由額朝尼瑪大喇嘛主持,現在額朝尼瑪不在這裡,又多了個看起來很厲害的泰將軍,盛靈法王好歹是盛德法王的神弟,堂堂措嘉達瓦爾品第,眾人不敢違逆他的旨意。
  
     往西拐出歸極門走了幾步,來到僻靜無人之處,威靈法王四下看看沒有人,立刻一把揪住秦林,氣急敗壞的叫道:“秦長官,你要搞什麼鬼?”
  
     “我還要問你搞什麼鬼呢!”秦林冷笑著,慢慢把威靈法王的手指頭扳開,又搖了搖那兩塊刻著空青子、雲華子名號的桃木符。
  
     威靈法王椎對洩氣,老羞成怒的奪過桃木符:“罷罷罷,兩個不成器的蠢貨落到你手裡,算貧道倒霉!這輩子遇到你秦長官,就是老道的災星來了!”
  
     可不是嘛,就算秦林掀開帷帳和威靈法王當面對質,也完全無濟於事,紅口白牙說這個威德法王的師弟、俺答汗奉上尊號為“識一切功德無量措嘉邊瓦爾品第”的威靈法王,是當初荊王府的威靈仙,不折不扣的江湖騙子,誰相信哪?恐怕秦林反而會被當成失心瘋吧!

     捉住空青子、雲華子,局勢就完全逆轉了,這兩個嘴裡藏不住東西的笨蛋,只要稍微嚇唬嚇唬就不打自招,立刻把威靈法王的跟腳來歷透個底兒掉,欺君罔上的罪名,絕對能扣得牢牢的。
  
     所以哪怕威靈法王把李太后、萬曆唬得一愣一愣的,看到秦林手裡頭那兩塊當年他親手送給兩個傻徒弟,他們倆總是隨身攜帶的桃木符,老騙子就立刻慌了神,忙不迭的服軟。
  
     “老道的事情,就壞在兩個蠢貨身上!”威靈法王嘆息一番,態度就軟了下來,紅著老臉賠不是:“秦長官,老道怎麼不記得您老的恩德?可形格勢禁,不是怕您給揭穿了麼,也只好在太后面前進進讒言,教你遠遠躲開,免得撞破貧道的好事嘛!”
  
     明明做喇嘛打扮,偏偏一口一個貧道,威靈法王實在有趣。可秦林不吃他這套,笑容中的寒意越來越盛。

     威靈法王汗流浹背,突然伸手打自己耳光:“叫你豬油蒙了心,叫你狗咬呂洞賓,秦長官大人大量……”
  
     “好啦好啦!別裝了。”秦林忍俊不禁:“瞧你打的多重啊,恐怕連蚊子都打不死吧?”
  
     威靈法王是絕對不會不好意思的,訕笑著停下手,果然老臉上連個紅印子都沒有。
  
     秦林又道:“想不想見見你那兩個笨徒弟?”
  
     威靈法王就記掛著這事兒,當然把腦袋點得像小雞啄米。

     也不管扎論金頂寺別的喇嘛了,秦林就和盛靈法王出門,直接從西華門出宮,拐去了草帽胡同自己的府邸。

     ……
  
     陸胖子小臉笑得眼睛鼻子擠到一塊了,湊上來打起:“喲呵,這不是威靈真人嗎,怎換了這身打扮?”
  
     “乖乖隆的東,這下是鳥槍換炮啦!”女兵甲嘻嘻直樂,女兵乙、丙齊聲道:“鬍子剃掉了,頭頂多了螺絲肉髻,嘖嘖……”
  
     “老母雞變雞,老道士變喇嘛!”小丁抱著威靈法王腦袋,直扯他頭壤的肉髻:“我看看我看看,這是真的還是假的?每次進座都奇怪,為啥和尚剃光頭,佛菩薩頭頂卻有這些疙瘩?”
  
     怎麼和秦長官一樣啊?威靈法王欲哭無淚,終於發怒道:“你們懂什麼?老道這是由道入釋,便如老子過函關化胡為佛一般!”

     得,到了這地步,威靈法王還端著架子呢,虧他還敢自比老子化胡,只怕老君曉得徒子徒孫這番作為,氣得連金丹都要廢掉幾爐。
  
     “行了。”秦林揮手驅散這群惟恐天下不亂的傢伙,叫陸遠志領路,帶著威靈法王來到關空青子、雲華子的廂房。
  
     一看到兩個笨徒弟,盛靈法王就氣得臉紅脖子粗,衝上去大巴掌直抽:“混賬王八蛋,師父哪點兒對不起你們?壞了師父的大好事,這下大家都沒得玩啦!”
  
     空青子、雲華子兩個被打得拖頭數竄,嘴裡亂叫:“師傅饒命,咱也沒得法啊!您老吃香喝辣,咱連句話都說不了,還有欺君罔上的罪名……喇嘛們也兇得很,不是打就是罵。”
  
     “還有還有,白蓮魔教好兇啊,咱們害怕得很。”
  
     威靈法王長嘆一聲坐倒在地:“罷了,這都是老道財運不濟,攤上你們倆……秦長官,老道服了你啦,怎麼也躲不過去,罷罷罷,老道認栽!”
  
     既然認栽,那就和盤托出吧,第一個叫人費解的問題是,威靈法王怎麼突然由道入釋,從威靈真人變成了措嘉達瓦爾品第?
  
     當日在蘄州混不下去,威靈法王一葉扁舟進三峽、過西川,來到了藏邊。
  
     他算想明白了,有空青子、雲華子兩個笨蛋的拖累,在漢地別想混得下去,只有在聽不懂雙話的地方,叫這兩個蠢貨有口難言,自己才有機會重振旗鼓。
  
     再者,威靈仙在荊王府案中,名字已經被錦衣衛掛了號,又惹上了白蓮教,江湖雖大哪兒還有立錐之地?
  
     正好威靈仙當年浪跡江湖,在京師也學了口烏斯藏話,這就帶著兩個徒弟在川邊藏區招搖撞騙起來——烏斯藏佛教是不講民族出身的,蓮花生等諸位大神就有印度人、有尼泊爾人,後來的諸法王、佛爺也有蒙古人和漢人,威靈仙從漢地過來弘法也不稀奇。
  
     這才叫金鱗本非池中物、一遇風雲便化龍,威靈仙沒有兩個笨徒弟的拖累——反正無論他們說什麼別人都聽不懂,立刻顯出江湖大騙子的厲害,種種手段哄得烏斯藏百姓紛傳西天佛子下凡。
  
     “那你也該自建廟宇,接受百姓香火朝拜啊,怎麼成了扎論金頂寺盛德法王的神弟?”秦林摸了摸下巴,前頭審問空青子、雲華子,他兩個不懂藏語,說得顛三倒四,秦林也就沒弄清楚怎麼回事。
  
     威靈法王煩為自得的梃了梃胸,“因緣際會,風虎雲龍……好好好,秦長官別那麼兇的瞪著貧道,這就不賣關子了。”
  
     說來話長,烏斯藏佛教也分許多派別,其中最大的有四家,按照僧袍或者廟宇的顏色區別,稱為紅教、花教、白教、黃教。
  
     紅教源流最長,相傳祖師乃是蓮花生大神,幾百年前也曾煊赫一對,如今卻漸漸沒落了。
  
     花教在元朝初年,出了位了不起的大人物,元朝大國師八思巴,為忽必烈受戒、創八思巴蒙古文,統管宣政院,好生了得,這一派便因此名義上統治烏斯藏地區。
  
     到了明朝,扎論金頂寺白教一脈則後來居上,取代了花教的地位,成為整個烏斯藏地區的真正繞治者,在永樂年間由明成祖朱棣冊封法王、賜予寶冠,威震雪域高原。
  
     此一時彼一時,因為嘉靖皇帝一改歷代先皇崇佛的套路,變成推崇道教,白教從朝廷獲得的支持力度空前減弱,與朝廷聯繫不多、變相受到打壓的黃教乘勢而起,爭取信眾的攻勢,日益咄咄逼人。
  
     黃白相爭,威靈得利,突然有這麼一位西天佛子橫空出世,兩邊還不趕緊拉攏過來為我所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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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8-8 18:16:33
六三三章 長官的蛋蛋

     黃教的中心在拉薩一帶,白教則比較靠近藏邊,近水樓台先得月,威德法王搶先下手,承認威靈法王為前代法王的師弟轉世,當然也是當代威德法王的師弟,從而把他拉攏到自己旗下。

     威靈法王果然不負所託,在和黃教的信徒爭奪戰中,攻城略地所向披靡,展示的大神通極為殊勝,令黃教諸多高僧大德自愧不如。甚至連本來準備與黃教在青海會面的俺答汗,也改為邀請威靈法王,並贈他聖識一切功德無量措嘉達瓦爾品第的尊號。 

     此前大明朝崇道抑佛的嘉靖皇帝已死,不信佛也不信道的隆慶沒幾年就駕崩了,信佛的萬曆繼位,李太后更是相信佛教到了痴迷的地步。白教扎論金頂寺與黃教鬥爭越發激烈,威德法王就動了重新贏得朝廷支持的念頭,派師弟威靈法王前往京師經辦此事。

     難道雪域高原極富盛名的威德法王,會看不穿威靈法王那點把戲?他為什麼不自己來?嗨,天底下還有比威靈仙這個老騙子更會裝腔作勢,哄騙欺瞞的角色嗎?

     原因很簡單,論武功威德法王一根小指頭都比師弟強,但是要糊弄李太后,贏得朝廷支持,只怕威德法王拍馬也追不上老騙子。不過威德法王也防著便宜師弟一手,無論是去青海與俺答汗會面,還是前往京師的朝覲之行,明著威靈法王為首,其實都是額朝尼瑪大喇嘛做主。

     威靈法王也不計較,反正他是個騙子,到哪兒騙不是騙呢?

     這次作為扎論金頂寺第二號人物重遊京師,要是能唬住李太后和萬曆母子倆,還愁沒有榮華富貴?有紮論金頂寺的正式身份,有許多喇嘛前呼後擁,誰敢說我是個假的!

     至於剋星秦林嘛,離開蘄州的時候聽說他是去南京上任了,年紀輕輕的,又沒什麼根基,應該不會被調到京師……南京北京隔著幾千里地兒,哪有那麼巧?

     威靈法王這就躊躇滿志的趕往京師了,不出所料,三下五除二把李太后唬得一愣一愣的。唯一不妙的,就是威靈法王怕到極點的秦林秦長官,不但沒在南京蹲著,還正巧就在京師,已經做到了錦衣衛都指揮使、掌北鎮撫司、提點詔獄的高位!

     突然聽到這個消息,威靈法王差點兒沒把魂嚇掉,琢磨著不能被秦長官拆穿啊,就一個勁兒在李太后面前進讒言。哪曉得秦林的壞話說不得,這邊剛剛說完呢,丫出宮就遇到白蓮教大舉來襲,喇嘛們屍橫遍地,嚇得威靈法王膽顫心驚。

     這就罷了,偏偏空青子、雲華子左怕犯欺君之罪,右怕白蓮魔教找上門,還被一群貨真價實的喇嘛圍在中間,整日里沒人說話,把他兩個話癆子憋得夠嗆。正好趁白蓮教來襲的混亂,從後面打暈兩名負責監視他們的喇嘛,一路溜之乎也,最後卻被秦林捉住,壞了威靈法王的好事。

     威靈法王說完就欲哭無淚啊,一迭聲的抱怨:“秦長官啊,你就直說吧,白蓮教主鐵定也是你拼頭!要不為什麼老道前腳在太后面前說了你的壞話,她後腳就帶著大批高手來報復?”

     空青子搥胸頓足:“師父啊,我早說過秦長官是惹不得的,這下咱們怎麼辦?” 

     雲華子嚎啕大哭:“哎呀媽呀,我不想死啊,秦長官饒命……”

     “閉嘴!”威靈法王給兩個徒弟一人一耳光,然後可憐巴巴的望著秦林,目光中帶著求饒之意。

     秦林一言不發,皮笑肉不笑的盯著他們,直到這師徒三人咚咚的心跳聲像擂鼓似的,才冷笑道:“老牛鼻子,你說害怕我撞穿你的好事,進讒言叫太后疏遠我,這就罷了;怎麼和黃台吉勾勾搭搭,屢次和老子作對?”

     “長官明鑑,這事兒和我無關啊,都是額朝尼瑪搞的鬼!”威靈法王叫起苦來。

     自吐蕃王朝覆滅之後,烏斯藏地區群雄割據,各土司各教派自行其是,完全一盤散沙,軍事力量衰落至極。各土司各教派爭權奪利,紛紛引入其他勢力,中央天朝的支持當然是最給力的,鐵騎勁弓席捲塞外的草原王爺,也是不可小視的力量。

     俺答汗控制青海以後,便和扎論金頂寺接觸,威靈法王與他在青海湖畔會晤,互上尊號。俺答汗利用法王的宗教信仰控制草原各部,扎論金頂寺也利用俺答汗的強盛武力,震懾烏斯藏內部的反對派系,可謂各取所需、互惠互利。

     俺答汗年老有病,朝廷、蒙古、烏斯藏各方都知道他剩下的日子不多了,對他的繼承人當然也非常關注,其中俺答汗的長子黃台吉實力最強、被各方一致看好。

     額朝尼瑪大喇嘛告訴威靈法王,本次由黃台吉率草原各部貴族前來朝覲,無疑表示他已經在繼承汗位的競爭中獲取了勝利,所以必須和他保持良好的關係,甚至不惜在某種程度上得罪朝廷——畢竟朝廷不大可能從四川兵進藏邊,土默特部卻能從青海湖躍馬直逼烏斯藏腹地。

     秦林眼珠一轉,淡淡的道:“這麼說來,配合黃台吉並非你的本心,而是被額朝尼瑪唆使的?”

     “是是是!”威靈法王兩隻手一攤:“黃台吉也沒厚禮送給我,他也不是我親兒子,要不是額朝尼瑪做中保,我幹嘛幫他呀?”

     秦林突然大吼一聲:“胡扯,還敢說沒收禮,他給你的烏爾溫也力呢?”

     什、什麼?威靈法王被嚇得一個趔趄,都快哭出來了:“長官你說那、那黑石頭蛋蛋?我、我根本沒當回事兒,就把它隨手放在枕頭底下啦,您要不提,我都快忘了……”

     “那東西是我的,待會兒取來還我。”秦林一點兒也不客氣,又笑著摸了摸威靈法王長滿“螺絲包”的腦袋:“這顆腦袋可不錯,就不知道將來被誰砍了去?”

     威靈法王前頭還在慶幸,黃台吉實實在在送了他三百兩金子、十塊大寶石,都收在箱子底,秦林居然都不追究,只要那黑石頭蛋蛋,這就很值得慶幸了。

     哪曉得話鋒一轉,說要人頭落地,老騙子的臉一下子耷拉下來:“長官、我的秦長官,您可別嚇我,老了的人經不起嚇唬。”

     “我看你是嚇大的。”秦林冷笑,將手指頭扳著算賬:“現而今既被我識破,你還想招搖撞騙是不行了,只要捅出去,欺君之罪還少得了?白蓮教那邊,可不會管你是不是騙子,能來一次就能來二次,教中高手如雲,你脖子有多硬?還有威德法王和黃台吉,你達不成他們的心願,難道他們會善罷甘休?”

     威靈法王額角汗水大滴大滴的流下來,本以為可以周旋在幾大勢力之間,長袖善舞,招搖撞騙,現在被秦林識破跟腳,頓時一步輸步步輸。就算秦林不揭破,也萬萬不會容他繼續欺騙朝廷,那麼威德法王和黃台吉達不成目的,鐵定拿他開刀,還有白蓮教也不會放過他!

     “長官,長官救命!”威靈法王一下子癱軟在地,抱著秦林大腿哀叫。

     “救命、救命!”空青子和雲華子也來湊熱鬧。

     秦林賣足了關子,才不緊不慢的告訴他們,想活命就得聽咱秦長官的,現而今除了我這個錦衣衛都指揮使,還有誰能保住你們的腦袋?

     師徒三人立刻指天畫地的發毒誓:“太上老君、如來佛祖、諸天菩薩在上,今生今世都不敢違抗秦長官,如違此誓,叫咱們挫骨揚灰,死無葬身之地!”

     這誓言未免發得太順溜了點。

     秦林暗笑不已,也沒真個相信,面色稍微和緩了些,將他們扶起來:“替威德法王乾,不如替本官幹,你看看蘄州一別,本官現在做到了什麼位置?威靈老兒,有本官支持,莫說法王,就是佛爺你也做得,還有兩位高足,威德法王能給你們什麼?本官這裡,有的是榮華富貴!”

     “幹了!”威靈法王兩手一拍,非常老江湖:“這百十斤,從今往後就賣給長官了!”

     空青子立刻大吹法螺:“威德法王算個鳥,給秦長官提鞋都不配,咱們跟著長官辦事,渾身有勁兒,就是飯都要多吃兩碗……”

     雲華子也道:“咱這叫洗心革面,棄明投暗!”

     “是棄暗投明!”空青子立刻反駁,兩人頓時你來我往的吵了起來。

     秦林直搖頭,看來這兩個傢伙在烏斯藏,確實憋得狠了。

     ……

     接下來秦林率錦衣官校,陪著威靈法王回隆福寺取烏爾溫也力,額朝尼瑪見狀就曉得大事不妙,無奈眾喇嘛被白蓮教打得稀里嘩啦,他自己也重傷未癒,名義上的師叔威靈法王還和秦林一夥,他明的暗的都落在下風,攔也攔不住。

     哪曉得秦林在威靈法王的臥室裡頭,沒有找到烏爾溫也力,卻在書桌上發現一張便簽。字跡清秀峭拔,力度直透紙背,墨跡還微帶潮氣:秦將軍之寶物,本教主已取走,多謝饋贈!

     威靈法王哭喪著臉:“那石蛋蛋,我、我就放在枕頭底下的呀,怎麼會……”

     秦林很生氣,把烏爾溫也力的名字搞忘了,順口隨著威靈法王罵道: “賊婆娘可惡,怎麼把我的蛋蛋偷走了?”

     秦長官的蛋蛋……陸遠志、牛大力等人的表情變得非常豐富。

     與此同時,在秦林花園裡盪鞦韆的阿沙偷笑著,露出嘴角的兩顆小虎牙,她拍了拍大黃狗的腦袋:“大黃呀大黃,通知師傅偷走混沌之球,秦大叔一定很生氣吧,不過那東西他拿著也沒什麼用,還是給師傅比較好,嘻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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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8-8 18:16:54
六三四章 耀武揚威

     京郊東南三十里多外,已講入漷縣的地界,烈日當空,漷河靜靜的流淌,田野生滿了密密層層的高粱稈兒,青紗帳好像一望無際的海洋。
  
     這裡距離繁忙的京杭大運河通州段只有十里之遙,離京師也近在咫尺,但和熙熙攘攘的都市、船來船往的運河完全不同。鄉間的農夫也許畢生都沒有看見過青紗帳外面的世界,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就算崔大善人莊子里新來的那伙客人,也只給曬穀場上吹牛打屁的農夫增加了幾分談資。
  
     張老實把沾滿泥巴的鞋底在地上磕,神神叨叨的道:“喂喂,知道不,王小二昨天回家就丟了魂,說路上有個女客問崔老爺家怎麼走,那女客的聲音比海紅班小翠喜還好聽,身段更像仙女兒似的,就是看不清長相是啥樣——包著頭巾呢!”
  
     “哈哈,什麼仙女,王小二別是撞著狐仙了吧?”有人起哄。
  
     張老實急了:“我婆娘也看見她進了崔家,可惜只瞧著背影,回來就說比小翠喜還好看呢!”
  
     小翠喜是遠近十里最出名角兒,人們說起來就和仙女差不多,可那女客竟比小翠喜還好看,那就實在想不出是個什麼樣子了。
  
     “多半是崔老爺在城裡的相好,找上門來啦!”有人這樣說。
  
     於是崔大善人的艷福,又引起了農夫們的羨慕……
  
     曬穀場上的聊天並沒有傳遠,點算有一點點風聲,都被那無邊無際的青紗帳吞沒。
  
     農夫們絕對不會想到,跺一跺腳遠近十里地都要抖兩抖的崔大善人,連和那女客說話的資格都沒有。他的正廳已經被客人們佔據了,而他自己只能畢恭畢敬的站在關著的廳門之外,大氣兒不敢多喘一下。
  
     應劫右使艾苦禪、青白紅三陽堂主、五名長老、十餘名舵主香主在座,長老以下不少人身上帶著傷,但此刻人人臉上喜氣洋洋,眼睛都是亮閃閃的,充滿了期待。
  
     眾人在突襲威靈法王之後,分散出城逃遁,到這莊子集合,而白蓮教主則藝高人膽大,與阿沙見面得了消息,殺個回馬槍,趁著眾喇嘛重傷未癒,單槍匹馬從隆福寺盜走了混沌之球。
  
     銀面具、白紗裙,白蓮教主端坐主位,緩緩將金匣開啟,小心翼翼的取出混沌之球,五指作蓮花印,將它託在手心。
  
     黑沉沉的石球乃是傳自波斯的千年聖物,白生生的手掌則有斬將奪旗的雷霆之威,一黑一白竟生出某種妖異的美感,饒是艾苦禪、三陽堂主威震江湖,也不由自主的屏住了呼吸。
  
     “混沌之球失落數百年後重歸本教,聖教中興有望,偽朝覆滅有期!”白蓮教主斬釘裁鐵的說道,為了鼓舞士氣,又補充:“本教主又細觀星斗,見偽朝氣運雖綿綿不絕,紫微星卻光華黯淡,呈現出芶延殘喘之象,恐是氣數已盡,本教正可乘勢而起!”
  
     白蓮教眾高手盡皆歡欣鼓舞,歷代教主相傳的觀星望氣之術相當靈驗,往往十中八九。
  
     艾苦禪卻沉吟道:“屬下斗膽請教,昨夜也曾推演天象,見貪狼、七殺、破軍三星並未有異,那麼恐怕不會天下大亂……”

     每逢亂世,白蓮教必乘勢而起,宋亡於蒙元,有杜可用、鐘明亮起兵抗元,元朝末年有韓林兒、劉福通、彭瑩玉、冷謙等大舉紅巾,永樂靖難、大增徭役,遂有唐賽兒起於山東。
  
     如果貪狼、破軍、七殺三凶星沒有異動,則天下不會大亂,白蓮教的機會從哪裡來呢?

     白蓮教主朗聲長笑:“哈哈哈哈,艾右使只知其一不知其二,本教主見異星惶惶如炬,光華隱然侵奪紫微,更隱隱生出紅芒,比以前更加凌厲,恐怕偽朝之禍不在江湖之遠,而在蕭牆之內!”
  
     “那異星是?”眾白蓮教徒盡皆雙眼放光。
  
     白蓮教主微微一笑:“數年前異星在南,應於荊楚之間,最近本教主再次觀察到異星,它又在北地了,應於燕趙之地。那麼天象究竟與何人感應,諸位還不明白嗎?”
  
     幾年前白蓮教主曾見異星應於荊楚,奉聖高左使令兒子前往傳教,試圖上應天象,成就大業。
  
     從來天意最難測,非是人力所能圖,高豺羽一去無蹤,到現在還不知道死活,反而是白蓮教主聞訊攜阿沙前去搜尋,原本貪玩不用功的阿沙,在荊楚地面上突然內功修煉突飛猛進,連續衝破三重充滿艱難險阻的關口,白蓮朝日神功修到第七重蓮台,為歷代聖女所未有。
  
     闔教上下這才恍然大悟,原來異星感應之人正是這個頑皮、偷懶、愛吃甜食的白靈沙!
  
     後來發生的一系列事實也證明了這個判斷,阿沙在南,異星南照,阿沙北行,異星北返,等她到了京師臥底,異星光芒大盛。現而今她剛替聖教找回混沌之球,異星便生出紅芒直刺紫微!
  
     要是這時候還不明白誰是異星感應之人,那真笨成豬了,白蓮教眾盡皆嘆服,怪不得教主當初推算阿沙命格,說她與偽朝氣運消長干系甚大,現在看來完全絲絲入扣啊。
  
     白蓮教主素手輕翻煙羅袖,一掌擊在椅子扶手上:“可笑秦某人自詡神目如電,卻被阿沙潛伏身邊,異星紅芒已直刺紫微了,哈哈哈哈……派人傳命高左使,速速將他保管的白玉蓮花送來,本教主要二聖物合一,中興聖教,覆滅偽朝!”
  
     艾苦禪為首,眾白蓮教徒我撒精神,齊齊拜伏於地:“聖教主神功盛德,聖教光明廣照四海!”

     ……
  
     秦林並不知道混沌之球的失竊會引發什麼樣的風波,雖然有點小郁悶,但那玩意兒吃不能吃、穿不能穿,丟了也沒啥,和得到威靈法王這枚至關重要的棋子相比,完全微不足道。
  
     至於白蓮教主怎麼會去隆福寺的問題嘛,在眾喇嘛身負重傷的情況下殺個回馬槍,有問題嗎?
  
     威靈法王師徒以開示秦林為名,從此就住在了他家裡,烏斯藏白教常有前世師傅死掉,轉世為嬰兒,徒弟替嬰兒開示、點悟。將來徒弟轉世,嬰兒長大成人,又轉過來替徒弟轉世之人開示的說法,威靈法王這樣做非常名正言順。
  
     於是額朝尼瑪只能乾瞪眼兒,論道理,難道他能去和李太后說,威靈法王其實是他師父威德法王找來哄騙朝廷的老騙子?論硬的,以他為首的十八護教羅漢被白蓮教主率眾打得五癆七傷,更加不能有什麼作為了。
  
     關於這次白蓮教在天子腳下,皇城根兒大舉來襲,嚴格說來東廠、錦衣衛、順天府、刑部等衙門都有一定的責任,秦林也脫不了乾系。但有了威靈法王一張鐵嘴,那還算個事兒嗎?
  
     這天午朝之後,威靈法王乘步墜,秦林騎馬,奉詔直入紫禁城,左顧右盼,神色間頗有睥睨之態。
  
     下朝的六部九卿文武官員見了,不少人就哂笑起來,劉守有更是大聲道:“少年意氣,恃寵而驕,秦將軍還真騎馬入宮呢,哼!”
  
     官員們就尋思說對呀,許你禁中馳馬,就真的每天騎著馬在紫禁城裡頭亂跑?丫也太把自個兒當回事了吧?
  
     徐文璧微笑道:“劉都督也說了少年意氣嘛,要是一個個都像咱們這麼老氣橫秋,還有什麼意思?而且陛下賜秦將軍銀印曰'虎嘯鷹揚',就是要有點少年郎的銳氣,就是叫他耀武揚威的嘛!”
  
     “唔,不錯,老國公說的對。”一直未曾發話的太師張居正捋了捋鬍鬚,“如今咱們朝中,多的是暮氣沉沉,缺的是朝氣蓬勃,見秦將軍禁中馳馬,連老夫也動了'左牽黃、右擎蒼,老夫聊發少年狂'的念頭呢!”
  
     劉守有喉嚨口噎住了,連連賠笑:“那是、那是……”
  
     這臉打的,太師爺一句話,差點沒把劉守有的臉打腫了。
  
     秦林騎在馬背上意氣飛揚,紫禁城彷彿都矮了不少。
  
     他這是故意的,徐文長分析說了,他少年得志,要是謙虛謹慎得太過分,恐怕難免被認為城府深沉,反而是適當表現驕縱一點兒,更符合某些人的期待。
  
     比如說萬曆,聽到慈寧宮外的馬兒嘶鳴,他先是怔了怔,接著就莞爾一笑。

     ……
  
     在李太后和萬曆面前,威靈法王非常悲天憫人:“昨日之因、今日之果,魔教之所以倡檄,並非眾衙門和秦將軍捕殺不力,而是冥冥之中的因果業報,還是不要追究了吧!何況佛祖割肉愕鷹,老僧為了消減蒼生罪業,捨此殘軀又有何惜!我不入地獄誰入地獄,魔教要殺要刮衝老僧一人來吧,阿彌陀佛… …”
  
     只見法王寶相莊嚴,中正平和的眼神充滿無比的慈悲,飽滿寬大的額頭泛著智慧的光芒,堪與“地獄不空、誓不成佛”的地藏王菩薩比肩。
  
     我靠,秦林明知內情都被唬了一愣,老神棍太能裝大尾巴狼啦,連咱秦長官都要自愧不如。
  
     萬曆被唬得一愣一愣的,李太后更是熱淚盈眶。
  
     威靈法王都這麼說了,再追究白蓮教襲擊的事情,豈不是自討沒趣?於是這件事不了了之,只是申斥廠衛官校著力輯捕就算了,不但沒人被貶官,連罰俸都沒有。
  
     張誠遵旨,親手把兩枚由尚寶監做好的銀印奉給秦林:干城之將、虎嘯鷹揚。
  
     秦林謝恩,老實不客氣就把兩枚銀印掛在腰上,張鯨正想給他下蛆,卻發覺萬曆眼角瞇了起來、微微頷首,頓時心中打了個突,趕緊閉上嘴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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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五章 天狼星隕
  
     “啟稟皇爺、太后,天師張先生和馮大伴宮外親見!”
   
     小宦官的通傳,令慈寧宮內眾人心中納罕,大學生值班的文淵閣在紫禁城東南角,司禮監則位於皇城東北角,是什麼樣的大事,讓這兩位大人物聯袂求見?
   
     威靈法王驚喜交集,低聲問秦林:“莫非、莫非張太師和馮司禮也聞得老衲的大名,有禮佛之心?”
   
     做夢吧你!秦林差點沒把下巴笑掉,馮保心機險惡,張居正智慮深遠,收拾你老神棍就跟玩似的。現在沒把你戳穿,一來沒惹到他們,二來看在李太后面子上,三來借你籠絡蒙藏高層,如此而已。
  
     張居正大步流星的走入,修長的眉毛有些糾結,馮保也步履匆匆,臉色陰沉沉的。
   
     山呼萬歲之後,​​張居正直截了當的說出了原委:“順義王俺答薨殂,其長子黃台吉遣使報喪,已由宣大巡撫飛騎護送至京!”

     眾人聽說俺答死訊,都有點五味陳雜。
  
     俺答汗縱橫塞外數十年,麾下指弦之士以十萬計,兵鋒東抵山海關、西到青海湖,實是大明朝的勁敵;然而在他的晚年,又在張居正、三娘子等明蒙雙方人傑推動之下,達成封貢,向朝廷朝覲納貢、俯首稱臣,宣大一線邊境十年間不起刀兵,百姓安居樂業。
  
     所以儘管早已得知俺答汗年老多病,等到死訊真正傳來,人們心中仍不免生出幾分唏噓。
  
     “哈哈哈,好、好!” 萬曆突然撫掌大笑:“老賊已死,為我大明去一頑敵,朕很高興!”
   
     張居正臉上神色頗有點不以為然,雄才大略的俺答汗死了,當然算是少了位強敵,但他​​晚年已經認識到和朝廷作對只會兩敗俱傷,從而心甘情願的歸服朝廷,已有十年烽煙不起。現而今黃台吉將要繼位,這可是個野心勃勃的少壯派,所以俺答的死,對大明來說是福是禍還不一定呢!
     
     當年的俺答封貢的情況,馮保也知道底細,微微搖了搖頭,催促道:“使者已至宮門,請陛下駕臨建極殿。”
   
     秦林低著頭慢慢盤算,看來黃台吉這傢伙在土默特本部的實力夠強,老子上次整死他愛將拔合赤,叫他在眾蒙古貴族大大的丟臉。沒想到俺答汗死後,土默特部還是以他的名義遣使報喪,難道真要讓那廝繼承汗位?
   
     於公,秦林是錦衣衛都指揮使、北鎮撫司掌印,不能坐視黃台吉這個好戰分子崛起於漠北;於私,兩邊結的粱子連人命都出了好幾條,黃台吉不可能幡然悔悟,秦林也絕對不會做東郭先生。
   
     張居正將秦林神色瞧在眼中,老先生早有準備,萬曆屁股剛剛抬起來,他就稟道:“ 秦將軍善於撫夷,威靈法王熟知邊情,便請兩位襄助此事,如何? ”
   
     正中下懷!秦林忙不迭的答應下來。
  
     威靈法王更是受寵若驚,雙手合十道:“太師有招,貧僧不勝榮幸,貧僧既受八方供奉,就得為天下蒼生福杜略效綿薄之力。”
   
     張居正只是笑笑,李太后第一個大喜,撫著萬曆的後背說:“皇兒啊,蒙藏人心向佛,有法王這樣的高僧相助,事情一定辦得妥妥帖帖。母后我燒香禮佛,才降下這位高僧大德來輔佐我兒呢……”
   
     李太后絮絮叨叨的,萬曆有三分不耐煩,但對威靈法王的態度倒是自始至終都很好。
  
     ……
   
     片片宮扇生香風,對對銅鶴噴紫煙,君臣擺駕建極殿,馮保伴駕、張居正領班,兵部尚書曾省吾、禮部尚書潘晟等大臣排得齊齊整整,接見遠道而來的報喪使者。
     
     使者是秦林在黃台吉身邊見過的,叫做豁耳只,身材粗壯,黑臉生著焦黃的鬍鬚,腦後結著五六條油晃晃的小辮子。
   
     以前拔合赤是黃台吉的頭號心腹,這人只能靠邊站,因為秦林在​​徐辛夷騎馬撞人事件中活剮了拔合赤,這次才能輪到他來做使者。
   
     “順義王麾下指揮使豁耳只,叩見天朝大皇帝,陛下萬歲萬歲萬萬歲!”豁耳只山呼舞蹈,然後奉上表文。
   
     這道表文是按黃台吉口氣寫的,漢蒙兩種文字,漢文部分非常淺顯粗鄙,正是典型的草原風格:“至長生天眷顧、西天諸佛護結的天朝大皇帝,大福蔭護助的順義王俺答升天了,求朝廷按制典卹。俺黃台吉是老王的長子,依俺這裡規矩承繼王位,求朝廷照舊冊封,叩頭,萬分惶恐。”
   
     蒙古表文向來如此,蒙元時朝廷多的是飽學漢人儒生,聖旨、公文都是這樣粗鄙不文,黃台吉的表文淺顯直白倒不奇怪。關鍵是,他這表文的口吻相當的客氣,比前番俺答汗的表文要客氣得多。
  
     萬曆的嘴角翹起,馮保的吊梢眉揚起一點兒,曾省吾、潘晟也微微點頭。
  
     沒想到張居正挑起丹鳳眼,將大紅坐蟒袍的袖子重重一揮,朗聲道:“雷霆雨露皆天恩,封與不封在我大明朝廷,說什麼'按你們規矩承繼王位' 豈有此理!”
     
     咦,這不是雞蛋裡挑骨頭嗎?君臣先是驚訝,不過很快就明白了太師的用意,上次黃台吉在京師遭受挫新,恐怕暗生不臣之心,這是藉機敲打他呢。
   
     豁耳只神色微變,強笑道:“咱草原地方偏遠,都是你們天朝人說的蠻夷,好多事情確實和中原不大一樣,要不天朝怎封我家老汗做順義王爺呢?”
   
     張居正冷笑一聲:“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濱莫非王臣,黃台吉要做'咱克喇瓦爾第徹辰汗',自然可以照你草原上規矩,以力服人、力強者勝;但他想做順義王,就得老老實實照我天朝規矩,謹慎小心做大明的北方藩屬,休要妄自尊大!”

     豁耳只慌得連連跪下叩頭,替主人辯解:“ 台吉並沒有妄自尊大,我們一向對朝廷很忠心,只是希望朝廷早日冊封,盡快讓草原安定下來,也免得邊境不寧。”
  
     這話說到了大明君臣的心坎上,無論萬曆帝還是張居正,都認為俺答封貢的局面應該延續下去,否則草原亂起,必定滋擾邊關。
   
     張居正敲打敲打黃台吉一夥,也就差不多了,畢竟朝廷對草原鞭長莫及,藩屬冊封講的是“其子弟、族屬、妻女、若婿及甥之襲替,各從其俗” 。也就是說不論對方內部競爭是誰勝出,只要不違逆基本程序、不是公然篡奪,朝廷都會事後予以承認。
   
     黃台吉是俺答汗長子,又實力最強,是土默特部當之無愧的繼承人,他既然遣使報喪、求冊封,好歹總算有敬畏朝廷之心,再適當敲打敲打,也就盡到了羈縻之意。
   
     張居正的神色就和緩下來,朝秦林投去了一個讚許的眼神,上次秦林剮了拔合赤、狠狠打掉黃台吉的氣焰,這次黃台吉遣使來朝的態度就好得多。算日程幾乎是俺答汗剛死一兩天就派人向朝廷報喪,對朝廷的尊重和敬畏便可見一斑。
  
     但是秦林眉頭皺起,似乎沉思著什麼,竟沒有註意到張居正的目光。
   
     豁耳只見狀則暗暗高興,又懇求道:“ 大皇帝、張太師,我家黃台吉實在不敢和天朝搗亂,只求朝廷發下冊封聖旨,王位順利繼承,草原得到安寧,長城一線就不會打仗……”
   
     一席話說得入耳,張居正想想也覺得是這麼回事兒,其實上次俺答汗還活著就由黃台吉為首入關朝覲,就已經表明土默特部將由他繼承了。再拖延下去,節外生枝,對雙方都不是什麼好事,於是張居正就朝萬曆輕輕點了點頭。

     萬曆也覺得是這麼個理兒,出於對威靈法王的尊重,扭過頭笑道:“法王曾經在青海湖畔贈給俺答'咱克喇瓦爾第徹辰汗'尊號,這次聯冊封了黃台吉,仍請法王替朝廷頒旨,必成朝廷撫治蒙藏的一段佳話。”
  
     豁耳只隱隱得意,誰都知道威靈法王是幫著自家小王爺的嘛!

     曾省吾、潘晟則不以為然,根本不相信老神棍。
   
     威靈法王微微一笑,雙掌合十:“陛下聖明,冊封王位乃俗世之事,貧僧不敢犯妄言之戒律;然而尊號必須體悟佛學、智慧圓悟方能得到,貧僧給與不給,還得看黃台吉是否與我佛有緣。”
  
     什麼?沒聽錯吧?
  
     豁耳只倒退了一步,滿臉惶然,曾省吾、潘晟嘴巴微張,像聽到了什麼完全不可能的事情,就是張居正、馮保也格外訝異,一時間莫名其妙。
   
     蒙疆草原從貴族到貧苦牧民都十分迷信,烏斯藏佛教在草原上非常盛行,扎論金頂寺白教法王贈與尊號,絕不僅是宗教意義,而是在某種程度上代表了佛祖、上天對世俗統治者的承認。
   
     威名遠布、神通廣大的措嘉達瓦爾品第,同時也是熟知蒙疆內情的威靈法王,竟然對黃台吉的佛緣表示質疑,這代表了什麼?
  
     不言而喻!
  
     萬曆立刻轉了口風,衝著豁耳只笑道:“使者旅途勞頓,先回館驛歇息,朝廷是否冊封黃台吉,容後再議!”

     豁耳只嘴角被牽著強笑了笑,想說什麼,終究沒說,這就謝恩退下。
  
     君臣都不曉得威靈法王葫蘆裡賣的什麼藥,想問又不好問,止在此時慈寧宮太監又來催,說李太后讀《菩提道次第廣論》有了新的感悟,請法王過去解讀。
   
     “貧僧告退!” 威靈法王長宣一聲佛號,大袖飄飄的走遠,留下一眾雲裡霧裡的君臣。

     ……

     秦林暗笑不迭,也告辭開溜。
   
     剛出了建極殿還沒走下丹陛,就被張居正從後面一把扯住:“ 秦林,你搞什麼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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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8-8 18:17:52
六三六章 胃下垂

     秦林和威靈法王的小動作,瞞得過別人,瞞不過太師張居正。
  
     “世叔果然慧眼如炬啊,不愧為當朝太師!”秦林嬉皮笑臉的拍馬屁,直到張居正伸手要打,才正色道:“黃台吉對朝廷前倨後恭,前番來時傲慢無禮、惹是生非,這次表文謙恭、派的使者也格外謹慎,難道太師不覺得奇怪嗎?”
  
     張居正把鬍子吹了吹:“要表功,你就明說!”
  
     黃台吉的前倨後恭,完全可以用上次來京,被秦林挫折了銳氣來解釋,所以張居正有此一說。
  
     “冤枉,老太師啊,在您眼中我秦某人就這點心眼?”秦林作含血噴天狀。
  
     張居正非常肯定的點了點頭,對,你丫就是這號的,老夫沒看錯人。
  
     秦林無可奈何的抓了抓頭髮,看來玩笑開多了也容易被誤會啊,只好直說:“太師認為黃台吉繼承汗位水到渠成,於是咱們大明朝廷無論如何都必須承認,理由何在呢?”
  
     考校老夫?張居正微笑,換做別人問起,恐怕他早已拂袖而去,是秦林問起,這位日理萬機的太師,竟像教誨子侄輩一樣,慢慢為他剖析:
  
     黃台吉是俺答汗嫡長子,蒙元入主中原之前是幼子繼承製,元朝以來就改為長子繼承,他繼承汗位順理成章;俺答汗固然寵愛三娘子,但作為一位草原梟雄,他在生前仍然選擇了扶植正當盛年的黃台吉,三娘子手握一万精兵,黃台吉則直接掌握三萬控弦之士,實力為土默特部最強。
  
     上次黃台吉率朝貢使團來京,這次俺答歸西以黃台吉名義遣使報喪,也說明在土默特部內部,繼承權的問題已經塵埃落定;最後,土默特內部唯一有可能對黃台吉繼位構成阻礙的三娘子,根據朝廷得到的線報,在過去的幾個月裡她態庋並不明朗,至少沒有實質性反對黃台吉繼位。
  
     “不錯,太師說的很有道理,咱們朝廷上上下下也都是這麼想的。”秦林先點點頭表示贊同,接著話鋒一轉:“不過還有一條,太師和諸位尚書侍郎,怕是有意無意的忽視了。”
  
     張居正修眉一剔,有些不大相信,朝廷當然不願意冊封黃台吉,但三娘子與俺答汗所生的幾個兒子都還年幼,不是正當盛年的黃台吉的對手啊!
  
     自從俺答汗病重,關於誰會繼承土默特部汗位的事情,內閣與禮部、兵部會商,又和宣大一線的總督、巡撫書札交流,到現在已經有大半年了,大家一致認為非黃台吉莫屬。
  
     難道這麼多能臣,還會遺漏什麼信息,沒有考慮到嗎?
  
     秦林賊呵呵的奸笑著,附耳低語:“想必老先生忘了,草原上有子娶父妾這碼事,嘿嘿。
  
     “蠻夷之俗,幾與禽獸無異!”張居正很不屑的皺了皺眉頭,忽然喉嚨口咯噔一下,睜大了丹鳳眼:“你、你是說……”
  
     秦林鄭重其事的點了點頭。
  
     明朝的官員們深受儒家影響,動輒就講禮義廉恥,就算張居正不拘於禮法,也始終受到了影響。
  
     於是,子娶父妾這碼事,在朝廷官員們討論俺答汗繼承人問起時,就被有意無意的遣漏過去——或許,他們認為草原上的這種事情,根本不值得深入研究吧,甚至捉起來都覺得噁心。
  
     但秦林不同,在上次德瑪大人被奔馬撞死一案中,他就發現了疑點,並且牢牢記住了這種與漢地迥異的習俗。
  
     從各方面看,黃台吉都是俺答汗當之無憚的繼承人,獨獨有一點變數,那就是三娘子願不願意嫁給他?
  
     眾所周知,三娘子是個很有權謀手段的草原巾幗,而她和黃台吉關係非常複雜,原本是侄女和勇勇,後來變成繼母與繼子,她又和俺答汗育有幼子,這樣一來關係當然好不了。
  
     只要黃台吉繼承汗位,他就可以名正言順的娶三娘子,如果三娘子不想嫁給他,就必定會用盡一切手段,阻止他登上汗位!
  
     也就是說,土默特部汗位的繼承問題,其實是與三娘子再婚問題一體兩面、互為表裡!

     再退一步,即使三娘子為了大局不阻止黃台吉繼位,只要她不願意下嫁,那麼黃台吉沒有抱得美人、沒有得到歸附三娘子的大批部眾,就必定不會善罷甘休,整件事的變數依然會很大!
  
     張居正恍然大悟之後,向秦林投來略帶戲謔的目光:“從三娘子是否下嫁黃台吉來考慮整件事,也就你這輕薄無行的小子才能想到吧!那麼你認為,三娘子是會委屈下嫁,還是和黃台吉徹底鬧翻?”
  
     老先生,我哪點兒輕薄無行?我要真夠壞,您就該抱外孔啦!秦林壞壞的想著,臉上倒是不動聲色:“至少能肯定,她絕不會輕易答應!”
  
     本來,黃台吉除掉元配德瑪夫人,是為了繼承汗位、迎娶三娘子掃除障礙。但是他機關算盡太聰明,誣陷不成反被秦林揭穿,連大將拔合赤也填進去,賠了夫人又折兵。
  
     這件事如果不傳揚出去,倒也罷了,偏偏秦林這傢伙夠毒,給對德瑪夫人忠心耿耿的哲別送快馬、送盤纏、辦理通關文牒,讓他搶在黃台吉一夥前面,回草原報信。
  
     三娘子本來就討厭黃台吉,這又知道了姐妹情深的德瑪夫人被他殺害,如此歹毒狠心的傢伙,她還肯委身下嫁嗎?
  
     所以秦林斷定,這裡頭一定會搞出事來,黃台吉想繼承汗位、迎娶後母,絕對不會順順噹噹!
  
     “唔,這樣看來,報喪使者實在來得太快了點……”張居正沉思著。

     按照秦林的推論,三娘子不會輕輕鬆鬆就下嫁,黃台吉想承繼汗位也沒那麼簡單。偏偏現在算日子,是俺答汗一死,土默特部就以黃台吉名義,馬不停蹄的派出了報喪使者,這就很有問題。
  
     “好,好小子!”張居正呵呵笑著,拍了拍秦林肩膀:“仔細查一查,別擔心,老夫想辦法,替你把豁耳只拖住,讓他急上幾天。”
  
     秦林謝過,走了兩步又自言自語道:“我的好太師啊,有的事拖得,有的事就拖不得,萬一肚子大起來……您還是多考慮考慮吧。 ”
  
     我把你個臭小子!張居正氣得想脫靴子揍他,秦林哧溜一下閃得沒了影兒,太師爺吹鬍子、瞪眼睛,接著又笑起來:哼,以為老夫不知道你打什麼鬼主意?這件事,終須你來求老夫!

     ……
  
     秦林從宮裡出來,立刻安排北鎮撫司官校展開縝密的調查,尤其是使者豁耳只,每天十二個時辰把他盯死。
  
     回府和徐文長商議此事,老頭兒幾乎不假思索的斷定三娘子絕不願意下嫁黃台吉,這件事一定會生出不小的波折。
  
     等秦林出了門,徐文長也歇歇別別的拐出門,一溜煙儿去了右都御史吳兌府上。
  
     “這老頭子,有姦情啊!”枕著大黃狗睡午覺的阿沙,很老成的來這麼一句。
  
     早熟的小鬼頭。

     ……
  
     秦林得到了幾組官校回報的消息。
  
     洪揚善、馬彬盤問了宣大巡撫派來護送豁耳隻的官兵,他們說豁耳只入關之後,走得雖然比較快,但還顯得很從容,甚至是他們心急想把消息報到朝廷,才兼程而行趕來京師的。
  
     此時豁耳只本人假裝無所事事,在街上逛來逛去,一組校尉便趁機悄悄摸進會同館,檢查了他帶來的包袱,可惜並沒有什麼有價值的發現。
  
     另一組弟兄看見豁耳只抽冷子溜進了隆福寺,大概停留了一頓飯的工夫又出來,剛剛又進了路邊的醫館,讓醫生號脈開方,抓了幾服藥。
  
     看病抓藥?秦林略一思忖,便命人引路,去了那家醫館。
  
     醫館老大夫見是錦衣衛找上門,差點沒把魂靈兒嚇飛,不過秦林問起病情,他仍然說得囉裡吧嗦:“這個蒙古人噁心欲嘔,口苦泛酸,乃是木鬱土壅、納腐不力,飽食後胃脘脹​​滿連脅…”
  
     行了行了,秦林擺擺手,不就是胃下垂嘛,而且根據老大夫的介紹,豁耳隻的胃下垂應該是近期才得的。
  
     胃下垂多是由膈肌懸吊力不足、肝胃和膈胃韌帶功能減退而鬆弛、腹肌鬆弛等原因弓起的,在豆芽菜體形的人當中常見。豁耳只是一個成天騎馬、身體壯實得像條牛的蒙古武士,如果脫了上衣,絕對八塊腹肌,這號人怎麼會突然患上胃下垂?
  
     “走,咱們去會同館看看!”秦林揮揮手,招呼官校弟兄們。
  
     會同館外,也有一組弟兄等在那裡,見秦林過來,就向他介紹剛剛檢查的豁耳只隨身行李的情況。
  
     秦林搖搖頭:“不必看他的行李,本官要看他的馬匹!”
  
     馬匹?眾人不解,那些馬看起來膘肥體壯,並沒有什麼問題啊。
  
     在會同館官吏配合下,秦林半眾來到了馬廄,他既沒看馬匹的牙口、又沒看馬兒的蹄鐵,而是先叫馬夫取出鞍鞘。
  
     馬不騎的時候,鞍鞋都是卸下來的,剛才官校們就沒注意​​,這下馬夫拿出來,眾人都驚訝:咦,這麼舊,看起來像水泡過,都有點走硝啦。
  
     強健的蒙古武士竟然得了胃下垂,鞍鞘泡水走硝,這是為什麼?
  
     陸胖子第一個拍著大腿直叫:“秦哥,我明白了!他們在塞外一定是日夜兼程趕路,吃飯後都不休息,所以鬧出了胃病;長途騎馬可以換馬但不能換鞍,否則高低厚薄稍有不同就要把屁股磨爛,現在清晨有露水、中午又熱得人冒汗,所以鞍鞘被露水汗水泡了走硝。”
  
     對!秦林讚成這個說法:“按照表文上的日期,俺答嚥氣之後他們從歸化城出發,​​五天趕到萬全右衛,這是正常的速度。但是種種跡象表明,他們用上了極限速度,也許草原這段行程只花了三天,甚至兩天時間!”
  
     這樣算來,豁耳只就“吞”了三天時間下去,他為什麼要這麼做,或者說他為什麼這樣著急?
  
     他急,我不急,秦林的笑容非常燦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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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三七章 願者上鉤

     張居正履行了諾言,硬把關於俺答死亡的朝議推遲了三天,甚至顧憲成這幾個一心想騙廷杖的傢伙,都準備上奏彈劾他“玩忽懈怠”了,好些蒙在鼓裡的官員,也拐彎抹角的催促盡快辦理此事。

     可惜這事兒不單單是太師張居正,萬曆皇帝也被威靈法王一通雲遮霧罩的神侃唬住了,留著心眼兒要靜觀其變,所以任何涉及此事的奏章,就一概留中不發。

     豁耳只頭一天還故作鎮靜,滿大街閒逛來著,弄得跟蹤他的錦衣校尉都暗自嘀咕,秦長官說這廝來得很急,可這樣子不大像啊?

     結果第二天豁耳只就繃不住勁兒了,到處鑽門子,朱應楨、劉守有、張鯨,各達官顯貴府上,東打聽西打聽也沒個門路。劉守有這些人雖然和秦林尿不到一壺裡去,畢竟是朝廷大員,還不至於和蒙古韃子勾勾搭搭。

     第三天這位使臣簡直要發瘋了,禮部、兵部、鴻臚寺各衙門亂跑,逢人就打聽,軟的硬的都來,前一刻還放軟了身段說好話,後一刻又哇哇亂叫,說朝廷侮辱藩屬要後果自負。

     也有幾個讀四書五經讀傻了的冬烘先生,被他一驚一乍的蒙住,竟真的替他向各部堂官進言,說這麼搞冷了藩屬歸慕天朝之心、將來再起邊患之類的。

     問題是兵部尚書曾省吾、禮部尚書潘辰都是鐵桿江陵黨,又還是秦林的老熟人,受了太師爺和秦長官兩邊的囑託,兩位尚書就把事情死死摁下來,豁耳只上竄下跳愣沒在京城攪起丁點浪花。

     豁耳隻狗急跳牆,最後竟跑到都察院告狀,說兵部禮部錦衣衛玩忽職守、慢待藩臣,故意向他勒索賄賂,因為索賄不成,竟卡住冊封程序不予辦理。

     大明朝的通例,科道言官和部堂職官是上輩子結的冤家,都老爺們無禮還要攪三分,哪兒會放過這樣好的機會?

     一位白面黑須、目光炯炯,雙手把著腰帶、不緊不慢踱著方步,宛如戲台子上狄仁傑、包龍圖出場的官員,打著公鴨嗓子問道:“兀那蠻夷,是哪里人,要告誰啊?”

     豁耳只愣了愣,還是旁邊收了他銀子的書辦小聲提醒:“這位張都堂,是鼎鼎有名的青天大老爺,有什麼冤情找他,明鏡高懸哪!”

     豁耳只到此局面也走投無路了,立刻雙膝跪地呈上狀紙:“都堂明鑑,兵部、禮部、錦衣衛勒索藩臣,實在刻毒極了……”

     “好好好,你的狀紙本都堂接下了,一定替你討個公道!”張都堂和顏悅色的接下狀子,還好言好語安慰幾句。

     豁耳只碰了無數的釘子,到此終於撥開雲霧見青天,好一通感激涕零,最後依依不捨的離開。

     殊不知張都堂瞧著他背影冷笑三聲,轉身就在公堂上把狀子團起來,扔進了廢紙簍,鼻子裡還哼道:“非我族類、其心必異,古人誠不欺我也。”

     書辦驚得眼睛都快掉下來了,心怦怦直跳,暗自慶幸剛才沒多嘴替那韃子說情。

     右都御史吳兌從二堂走出來,正好把張都堂扔紙、自言自語的一幕瞧了個分明,有些詫異的看了看躺在廢紙簍的狀紙。

     張都堂臉色微紅、張口結舌,只要吳兌撿起狀紙,就知道他包庇老把弟的行徑了,被上司當面戳穿,那實在丟臉得很。

     萬萬沒想到,吳兌笑著朝他點點頭:“黃台吉寡廉鮮恥、狼子野心,有其主必有其僕,這份狀子不看也罷。”

     啊?張公魚和在場的幾個書辦、監察御史,全都大跌眼鏡……

     不用說,豁耳只使盡渾身解術折騰,也沒鬧出個水泡子,好像京師官場形成了一張綿綿密密的大網,把他牢牢的罩在裡頭,跑不掉也掙不破。

     ……

     坐在這張網中心位置的蜘蛛俠,不,是秦林秦長官,三天裡不是陪著徐辛夷去圍場打獵,就是和青黛到蓮葉碧綠的什剎海划船釣魚。

     時不時的有錦衣校尉過來匯報豁耳隻的動靜,他就非常腹黑的干笑兩聲,然後招呼青黛:“小師姐,看我釣條金色大鯉魚。”

     話音剛落,有魚咬鉤,秦林用力往上一扯,哈,還真是一尾活蹦亂跳的金色大鯉魚

     “哇,秦哥哥你好厲害呀!”青黛拍著巴掌直樂,明淨的眸子裡盈滿了喜悅,今晚有酸辣鯉魚湯吃啦。

     秦林非常得瑟的從魚嘴裡摘下魚鉤,口中大吹法螺,青黛嫩生生的雙手撐在膝上,滿臉崇拜。

     咕嚕咕嚕,水面泛起不引人注意的水泡子,荷葉底下藏著幾根細細的蘆葦管兒,藉著湖中荷葉的遮掩,慢慢移動到岸邊的蘆葦叢,於是水里就悄悄冒出幾顆腦袋。

     是漕幫本事最好的水鬼。

     別說秦林在什剎海釣金色大鯉魚,就算他要在自家花園的水池子裡釣只海龜出來,估計都不成問題。

     繼金色大鯉魚之後,秦林又先後釣起了大青魚、花鰱、大黿、老鱉……最後連陸遠志和牛大力都看不下去了,咱們長官接下來該釣龍啊還是釣鯨?合著就欺負青黛妹妹最老實啊?

     終於校尉滿臉喜色的來報:“長官,宣府百戶所把人送過來了……”

     “哈哈哈,本官要釣的大魚來嘍!”秦林大笑著,將魚竿遞給青黛。

     ……

     大魚其實是個不會水的旱​​鴨子,秦林的老熟人神箭手哲別。

     在北鎮撫司見到他的時候,已經鳥槍換炮了,穿著質地很好的質孫服,還帶著幾十位隨從,不過人人嘴唇乾裂、頭髮板結、眼睛帶著血絲,風塵僕僕的樣子。

     “哲別叩謝恩公!”一見秦林,哲別就跪下重重磕了個頭,然後像裝了彈簧一樣蹦起來,粗聲大氣的直嚷嚷:“恩公,黃台吉這混賬王八蛋,壞透了的狼崽子,老汗一死,他假裝說商量表文次序,足足拖了鐘金哈屯(三娘子)三天。但在第一天就悄悄派豁耳只來上表文……”

     原來如此!洪揚善、陸遠誌等錦衣弟兄至此恍然大悟,怪不得秦林通過胃下垂和馬鞍被水泡了走硝,認定豁耳只有問題呢。

     如果是正常的上表請典卹請冊封,根本用不著這麼急,畢竟朝廷的藩屬關係擺在這裡,該給你的終究會給你;而豁耳只星夜兼程趕來,其實就是心中有鬼,要搶在三娘子前面拿到朝廷冊封,從而取得王位繼承戰的勝利!

     秦林讓哲別喝口水慢慢說,這個粗魯直率的蒙古武士,就大聲說出了他辭別秦林之後發生的全部事情。

     當日他得到秦林贈送馬匹、盤纏和通關文牒,就快馬加鞭趕回草原,先回土默特部見了俺答汗和三娘子。

     這時候俺答汗已經病重,每天只有一小段清醒的時間,大事皆由三娘子決斷,哲別就在她面前告了黃台吉一狀。三娘子氣得粉面通紅,破口大罵黃台吉老爹沒死就想著迎娶後母,還殺害元配德瑪夫人,實在喪盡天良,自己絕不讓他如願以償。

     哲別又到自己部族、也是德瑪和三娘子的娘家土爾扈特部報信,這些娘家人當然都很憤怒,然後等哲別再次回到土默特部的時候,黃台吉已從京師返回,而纏綿病榻已久的俺答汗,終於嚥下了最後一口氣。

     無論俺答汗生前流露的意思,還是事實上的安排,黃台吉確實是當之無愧的繼承人,就連三娘子也沒有對此表示異議。

     但在上表朝廷的時候發生了爭執,三娘子與俺答汗同受朝廷冊封,叫做“忠順夫人”,她要求表文上列名第一,黃台吉則認為自己作為汗王繼承人,應當列名第一。

     其實背後的道道說來並不復雜,三娘子列名居前,意味著將來即使黃台吉做了順義王,她仍按後母身份,母在子前嘛;如果黃台吉名列第一,那就是說將要按舊俗迎娶三娘子,兩人便是夫妻,當然丈夫要排在妻子前面。

     雙方各有一群支持者,為此事爭執不休,三娘子絕不肯下嫁,而黃台吉則寸步不讓。

     以三娘子的威望和眾多歸附她部眾,要是不下嫁黃台吉,試問黃台吉睡覺能安心嗎?

     三娘子也決不讓步,一定要藉著黃台吉急於繼承王位的關口,在表文上把先後次序——也就是以後雙方究竟按母子身份、還是按夫妻身份的問題明確下來。

     這時候黃台吉就耍了個花招,假裝商量表文,暗中令豁耳只倍道兼程趕往京師,這道表文上根本不玩什麼第一第二了,乾脆就只有他一個人的名字!

     只要朝廷冊封聖旨一到,上面根本沒有三娘子,只有他黃台吉,那麼意味著什麼?黃台吉正可藉此,名正言順的繼承順義王之位,然後按舊俗迎娶三娘子!

     到那時候三娘子要是不嫁,就是上違背朝廷旨意,下不遵草原舊俗,不識大體、不顧大局……

     黃台吉一夥也知道這件事在朝廷方面絕對不能捅破,否則難免生變,所以豁耳只最近幾天才這麼著急。

     可惜機關算盡,最後還是被秦林識破,只等了三天,三娘子方面發覺上當,哲別也日夜兼程趕到了京師,帶來了草原上真實的情況。

     “好,幹得好,辛苦了!”秦林拍著哲別的肩膀寬慰,又做了一番安排,然後招呼陸遠志、牛大力:“走,回家吃魚。”

     啊?兩位弟兄有點吃驚,現在咱們長官還有心吃魚?

     “估計有段時間吃不到青黛做的鮮魚啦。”秦林尋思著,這趟該出遠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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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8-8 18:19:13
六三八章 鈞旨大甩賣

     秦林和兩位夫人品嚐酸辣魚的時候,威靈法王的房間裡也大擺宴席,空青子抓著紅燒豬蹄大快朵頤,湯湯水水都淋在胸口,雲華子捧著燒雞直啃,肥油把僧袍袖口染得亮晃晃的。

     烏斯藏佛教雖不禁吃葷,但要是別人看見空青子、雲華子的這副吃相,絕對會懷疑他們不是佛門高僧,而是餓死鬼投的胎。

     威靈法王氣不打一處來:“夯貨,蠢材,跟著為師這麼久,連為師的半點風範都沒學會,氣煞道爺了……”

     空青子嘴裡塞滿了肉,含含糊糊的道:“明明是佛門高僧,偏偏一口一個道爺,師父你也夠嗆。”

     “咱們可不像您老人家,整天在宮裡吃御宴,嘖嘖,要有御宴吃,徒兒就不啃燒雞了,”雲華子說罷,又用嘴奮力撕下一塊雞肉。

     威靈法王氣得乾瞪眼,心中又暗叫僥倖,虧得這些天秦林替他看住兩個笨徒弟,要是讓他倆跟到宮裡去,估計要不了半個時辰就被洩了底兒。

     “咳咳,幾位老兄,這菜的味道還過得去吧?”秦林已陪著兩位夫人用過了晚飯,笑瞇瞇的走過來。

     空青子、雲華子塞了滿嘴食物,把腦袋像打樁似的直點:“好吃、太好吃了!”

     秦林賊兮兮的壞笑著,比南城市集上的奸商還要姦:“那麼,想不想嚐嚐烤全羊、手扒肉、奶酪、炒米和薑黃餅啊?”

     “想、想得很!”兩個笨蛋嘴巴大張著,口水嘩啦啦直流。

     “不想,不想!”威靈法王腦袋像得了羊癲瘋一樣亂搖,他已經猜到秦林打的什麼主意了。

     在京師混得風生水起,動不動就入宮弘法,正所謂上有所好下必甚焉,成國公朱應楨等眾多達官顯貴也向他請教佛法,敬奉的香火銀子都快把兩口大木箱裝滿了,哪兒捨得就此離開,去那偏遠的塞外?

     秦林前一刻還笑容滿面,聞言就把笑臉一收,冷冰冰的問道:“真不想?”

     “不、呃,想去、想去!”威靈法王哭喪著臉,簡直如喪考妣。

     這樣才乖嘛,秦林表示很滿意,又道:“法王啊,看來你比兩個徒弟也聰明不到哪兒去,京師有趨奉你的達官顯貴,難道草原上還少得了迷信的蒙古貴族?”

     哎呀不錯!威靈法王恍然大悟,這些年顛沛流離,驟然在京師混出了場面,就好比劉備剛做了東吳女婿,被錦衣玉食所迷,有點不思進取的味道了。

     京師的達官顯貴和草原上的蒙古貴族都有金銀珠寶,可京師這些人見多識廣,與其說是真正信他,不如說是想趨奉李太后,給的香火銀子也是有數的;草原上的蒙古貴族就不同了,遇到信仰堅定的善男信女,把家底抖出來也不稀奇啊!

     “嗨,真是越老越糊塗啦!”威靈法王輕輕打了自己的臉,訕笑道:“秦長官,您真是一語點醒夢中人哪。”

     “早做準備吧,你那幾手神通說不定還用得上,”秦林往外走了兩步,忽然又回頭:“說不定,你可以做真的法王哩。”

     啊?威靈法王的老眼一下子精光閃閃,雖然他對金銀財寶非常貪婪,但到了這把年紀,身外之物終究要看得淡些,更想著開宗立派、名傳後世之類的東西。

     雖然威靈法王是騙子,可人家好歹也是個有理想有抱負的騙子,否則做人沒有理想,和鹹魚又有什麼區別呢?

     在京師仗著李太后的迷信,充其量受朝廷冊封,敕建一座廟送給他就算頂天了;可要是到了草原上,得到眾蒙古貴族擁戴,焉知不是第二個蓮花生、第二個宗喀巴?

     “餵、餵,師父怎麼啦?別中了邪啊!”空青子和雲華子兩個笨蛋大眼瞪小眼,驚訝的發現師父豁著嘴巴,口水從嘴角流下來……

     ……

     第二天,哲別帶著忠順夫人的表文上奏朝廷,表文中三娘子以遺孀身份為順義王俺答請典卹,同時聲討黃台吉不孝,請朝廷下旨切責。

     張居正立刻在朝議上討論此事,大部分官員都​​還沒明白這件事的關竅,朝議說什麼的都有。

     畢竟目前看起來是黃台吉佔了上風,按照傳統,他是俺答的長子,繼承王位無可厚非,如果朝廷這次站在三娘子一邊,將來黃台吉承襲汗位,會不會對朝廷離心離德?

     張居正微微一笑,也沒多說什麼,當天下午管家遊七神不知鬼不覺,走後門進了秦林府邸……

     哲別立刻在禮部兵部衙門所在的棋盤街演了出哭靈報喪的好戲,幾十個蒙古漢子站在大明門外面,哭得稀里嘩啦,聲音驚得各衙門官吏都出來看。

     什麼,黃台吉逼娶後母,豈不是禽獸不如?

     浸淫儒學多年的官員們,聽得那叫個義憤填膺,紛紛朝地上吐唾沫,表示對黃台吉的極大憤慨,不少過路的讀書士子更是言辭激烈。

     雖然不少官員知道蒙古子娶父妾的傳統,但有什麼用呢?輿論已經形成了,誰要是支持黃台吉,誰就禽獸不如,誰就是名教罪人!

     兵部衙門口,武選清吏司主事顧憲成瞧著這一幕目瞪口呆,轉身就回了衙署裡頭,抓起公案上一本《請速立順義王嫡子承繼王位以安邊境疏》,直接扔進了垃圾桶,然後咬著筆頭子重新寫,落筆就是《請旨嚴責黃台吉忤逆倫常以振綱紀疏》,洋洋灑灑寫道:禮義廉恥,國之四維,四維不張,國將不國……

     ……

     這一回是張居正派遊七來,直接把秦林請進了太師府。

     秦林走到書房門口的時候,太師首輔還坐在紫檀木椅子上假寐,臉色蠟黃中帶著點兒紅,嘴唇也有些焦幹。

     為了北方草原的事情,他這段時間費了不少心力,與兵部曾省吾等官連番商議,又召曾經守邊的方逢時、吳兌等官員諮詢情況,比秦林還忙。

     秦林也不知該叫醒他還是再等會兒,站在門口徘徊不前。

     正在猶豫,身後張紫萱腳步輕輕的走來,吃吃笑著打趣:“秦將軍何故猶豫,是懷中藏有七​​寶刀,欲效曹操之行刺乎?”

     張居正假寐而已,聞聲便睜開眼睛,大笑道:“秦小賊奸雄不亞曹孟德,但張太師丹心赤誠,不是篡權亂政的董太師!”

     正是熟不拘禮,秦林笑著一記長揖,走入書房。

     剛進去就看見桌上一隻茶碗蓋兒揭開,碗中殷紅、氣味微覺腥甜,秦林聽張紫萱提到過,便知道是鹿血。

     再看看張居正的眼白有點發黃,秦林好言勸道:“太師,補藥雖好,乃大熱之物,若是進補太多,恐怕內熱積蓄不出,便會體燥口乾,神思煩亂……小侄之妻叔李建方,現任太醫院院使,乃荊湖神醫李時珍之子,太師不妨請他看看,用些中正平和的滋陰補腎之方,勝過人參、鹿血。 ”

     張居正臉色微紅,他也有常人的慾望,日理萬機公務繁忙壓力很大,便以聲色來排解,納波斯美女阿古麗、布麗雅,並時常服食大補之藥,戚繼光就常從薊鎮送海狗腎到相府,人參、鹿茸更是不計其數。

     所以秦林以為張居正服藥只為提神,便直言不諱,張太師卻不願意當著女兒談這些事情,搖手笑道:“老夫身體甚為旺健,臉色紅潤如少年,嚴冬不戴貂帽暖耳,雪天只穿薄棉衣,並非衰朽老者,不勞秦將軍記掛。”

     秦林心說這才不好呢,分明是你大補之藥吃太多,搞得虛火旺盛,不病則已,一病就是大病!

     正待再勸,張紫萱從後面拉了拉他衣角,小嘴微翹,粉面含羞:笨蛋,這種事情咱們小輩怎好多嘴?

     秦林搖頭苦笑,罷罷罷,相府哪裡的名醫請不到,再者張居正身體看上去還很硬朗,就有病也沒什麼大礙吧。

     “咳咳,還是說正事吧,”張居正不著痕蹟的轉移話題,拿起桌子上的一疊文牘:“你搞的好戲,可是把老夫架在火上烤啊。”

     張居正前頭同意幫秦林拖了豁耳只三天,也是希望後面有喜訊傳來,比如三娘子大展神威,已將黃台吉擒下之類的,這樣朝廷就不戰而勝了。或者,黃台吉直接取得勝利,三娘子同意下嫁,這樣也不必再考慮什麼。

     偏偏哲別帶來的消息,仍是雙方僵持的狀態,就輪到朝廷費心思了,無論立長立嫡立“賢”——當然是對蒙古人而言的賢,黃台吉繼位當之無愧,可三娘子那方也很有道理,論起來張居正當然希望能讓三娘子上位了。

     正在僵持不下,秦林授意哲別玩了出好戲,直接讓朝廷沒有了別的選擇。

     “世叔玩笑了,恐怕您想的,和小侄所想本來就完全相同吧?”秦林笑笑,目光直視張居正。

     老太師哈哈大笑:“好、好小子!算你猜對了,且看看這是何物?”

     一道五彩絲線織成的冊封聖旨,照說並無出奇之處,可展開一看,莫說張紫萱檀口張開,連秦林都吃驚不小:這道聖旨已經蓋上了玉璽,連那些冊封時通用的字句比如“敬天順命”、“保境安民”也寫上去了,唯獨名字是空著的!

     都曉得張居正會靈活變通,可沒想到他老人家有這麼狠!

     怎麼樣,小子見識老夫手段了吧?張居正微有得意的捋了捋鬍鬚,將聖旨塞到秦林手裡,囑咐他四個字:“隨機應變。”

     “不行,父親你這樣做,才是把秦兄架在火上烤啊,”張紫萱一疊聲的叫起來,搖著張太師的肩膀:“爹爹,爹爹呀,你交給他這麼重的擔子,總得給他些便宜行事的權力吧……”

     “冊封欽差難道不算?”張居正裝傻充愣。

     張紫萱嘟著嘴兒撒嬌:“至少、至少也得寫幾道手札,邊關督撫大帥只認爹爹的書札,哪兒理會一個冊封欽差呀!”

     張居正將鬍鬚捋了捋,微笑道:“唉呀,爹爹近日批點文牘太多,手腕有些兒疼。”

     “女兒替您寫嘛,”張紫萱搬過一隻錦墩坐下,模仿​​父親筆跡,提筆就寫手札,“嗯,宣大總督​​是一定要的,宣府巡撫、大同巡撫,還有征西前將軍、鎮朔將軍兩處……”

     刷刷刷,張紫萱一口氣兒寫了七八道手札,都落張居正的名字,這就是一道道相府鈞旨!

     張居正看看一旁偷笑的秦林,又看看奮筆疾書的女兒,直搖頭:女大不中留,女大不中留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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