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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貓跳]錦醫衛[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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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8-8 18:19:34
六三九章 宣撫欽差

     秦林向青黛、徐辛夷兩位夫人道別,緊鑼密鼓的準備奔赴塞外草原,與此同時也收到了北鎮撫司探子的密報。顧憲成為首的三元會又在勾勾搭搭,嚴清、劉守有、張鯨府邸的管家也來回跑了幾趟,恐怕明日朝會將起波折。

     我還怕那幾個不成器的傢伙?秦林根本不放在心上。

     徐文長捋了捋山羊鬍鬚:“秦將軍,你年紀太輕,又不是科舉正途,驟然擔任欽差大臣,難免有人說三道四,倒是不可不防呢!”

     秦林奸笑不已,叫徐老頭子附耳過來……

     ……

     翌日早朝上,六部九卿廷推,朝廷決定派員以宣撫蠻夷為名出使漠北,明著對俺答亡故表示慰問,實則查探三娘子與黃台吉雙方情況,相機行事。

     提到出使欽差人選的時候,張居正看了看御座上的萬曆皇帝,故意向群臣問道:“眾位同僚,此正舉賢薦能之時,列位臣工大可暢所欲言,為國家分憂嘛!”

     不用問就知道人選鐵定是泰林,張太師故作姿態而已。

     站在武臣班次中的秦林就尋思,這次把自己的大名提出來的,是曾省吾還是王國光抑或張學顏?

     都不是,正當幾位大佬交換著眼神,準備由哪位出班啟奏的時候,兵部武選清吏司主事顧憲成,從文臣班次的後排閃身而出:“微臣以為,此次宣撫北虜責任重大,當選擇久歷邊事、老成持重之大臣前往,方能萬無一失。”

     呃?

     秦林眼睛瞇了起來,饒有興致的看了看顧憲成,張居正丹鳳眼更是精光一閃,而江陵黨諸大臣也心頭納悶。

     久歷邊事,秦林雖然去薊鎮辦了起驚天動地的大事,配合戚繼光揍得圖門汗、董狐狸哭爹叫娘,但嚴格說起來,他確實沒有當過一天的守邊官員。

     老成持重,丫現在年紀多大?哪怕秦長官臉皮再厚,也不好意思把這四個字往自己頭頂扣。

     御座上的萬曆,饒有興致的看看秦林,看看顧憲成又掃視著群臣,沒人能猜透他此時此刻的心思。

     顧憲成臉色一本正經,心頭那叫個痛快,你秦林不是本事大嗎,叫蒙古人在棋盤街演一出哭靈報喪的好戲,害得本官捏著鼻子改奏章來附和你,哈哈這下你傻眼了吧?出使是出使,朝議也偏向三娘子,可惜最後欽差使者不是你!

     不得不說,顧憲成的提議還是很有道理的,涉及九邊是戰是和,長城沿線百萬軍民安危、朝廷與藩屬關係的邊廷重事,由老成持重、守邊經驗豐富的大臣來擔任欽差,理所應當。

     顧憲成幫不少人把想說的話說了出來,其中以嚴清尤為歡喜,向這個年輕的主事投去了欣賞的目光,老尚書振衣出班疾言厲色的朝上奏道:“陛下,臣以為顧主事言之有理,軍國之事絕非兒戲,應當推舉穩重、端嚴之老臣充任欽差。”

     “臣附議。”劉守有也不失時機的蹦出來。

     御座旁邊的馮保也樂意看看秦林的笑話,將拿著的拂塵從左手交到右手,立刻有更多的官員表示附議。

          張居正對老搭檔的小動作心知肚明,只是捋著鬍鬚笑而不語,這點兒小把戲就想難住秦林?怕是白費心機吧。

     泰林神色絲毫不變,以目示意止住想幫腔的徐文璧、張公魚等盟友,不慌不忙出班奏道:“陛下,微臣薦舉右都御史吳兌出任欽差,吳都堂久歷邊任、熟知夷情,而且辦事穩重得體,派他為欽差,必定不辱使命!”

     咦?莫說別的江陵黨官員不明所以,連張居正心頭也納悶。

     吳兌確實是個不錯的人選,做過相當長時間的宣大總督,和三娘子、黃台吉都很熟,為人持重、辦事幹練。

     不過他與左都御史陳炌莫逆之交,和王崇古、方逢時關係也不錯,和江陵黨就比較一般了,眾人並不知道他對此事的態度。要是吳兌真以為秦林在推薦他,就此答應下來,豈不叫人啼笑皆非?

     嚴清則暗笑秦林愚笨,其實他就是想把吳兌推出來,只是上次他口不擇言,差點沒把吳兌氣死在朝堂上,所以這次就做得隱晦點,免得被吳兌和陳炌一撥人記恨。

     秦林現在自己說出來,豈不是正中下懷?

     嚴清、劉守有等人打定主意,就算吳兌謙讓,他們也要藉此攪合,把秦林的差使徹底弄黃掉。

     “微臣願意出使塞外,為朝廷放大馬之勞!”吳兌慨然出列,袍柚一揮,毅然決然的道:“黃台吉屢屢寇邊,可謂狼子野心,子娶父妾,實乃恃逆倫常,真為天地所不容!老臣此去,當放禰衡擊鼓罵曹,顏常山斷舌斥賊,寧可罵賊而死,絕不有辱朝廷綱常……”

     我靠,萬曆本來斜倚在御座上,聞言身子一閃,差點兒掉下來,滿臉哭笑不得。這下好了,派吳老先生出使,他要做禰衡、顏呆卿倒也罷了,可朕豈不成了倒霎的漢獻帝、安史之亂的唐玄宗?

     便是九五至尊,心頭也長嘆道:吳兌這些老先生,沒一個好對付啊!

     嚴清、劉守有滿臉吃了蒼蠅的表情,萬萬沒想到吳兌會來這麼一手漂亮的,現在誰再推舉他,不就等於逼他去死嗎?陛下和滿朝文武同僚會怎麼看你們?

     恍惚間,似乎御座上的萬歷已經把眉頭皺起來了。

     “吳都堂,吳都堂,您歇歇火,咱們從長計吧……”嚴清一腦門的汗水,急得手忙腳亂。

     劉守有也好不到哪兒去,連聲道:“吳都堂急公好義,實在叫我等欽佩不已,只是您年高德勳,萬一在塞外有什麼閃失,那咱們就追悔莫及啦!還是穩妥點、穩妥點,讓處事圓通的年輕人去吧。”

     這下可好,兩人自打耳光,文武朝臣全都暗笑不迭,看嚴清和劉守有出醜露乖。

     有心明眼亮的人則暗自奇怪,吳兌生性公正持重,又勇於任事,這次怎麼會用如此刁鑽刻薄的辦法,把嚴清和劉守有生生擠兌得當眾出醜呢?不像他的風格呀!

     沒人注意到吳兌悄悄朝秦林眨了眨眼睛:昨晚徐文長來說的事情,老夫替你辦得不錯吧,呵呵。

     唯獨張居正和馮保品出味兒來了,瞧瞧還在吹鬍子瞪眼睛的吳兌,暗想上次秦林在朝堂上救過他一命,莫非他二人已有默契?

     “咳咳。“端坐御座的萬曆將群臣反應盡收眼底,終於微笑道:“吳愛卿要做禰衡、顏呆卿,朕心甚慰!不過朕可不是昏唐的漢獻帝、老邁的唐玄宗啊……諸位愛卿,你們還是另舉賢能吧。”

     說罷萬曆就把秦林看著,意思當然不言而喻。

     秦林這時候挺身而出,萬曆和張居正都會認可,不過就這樣算了,還是咱們腹黑秦長官嗎?

     哇哢哢哢~~這廝心頭—聲奸笑,奏道:“微臣以為劉都督執掌錦衣多年,熟知邊情,而且出身名城世家,可謂文武雙全。古人云內舉不避親,雖然他是微臣的上司,微臣仍不懼媚上之譏,就此舉薦劉都督擔任欽差!”

     我日了!劉守有頓時臉拉得比馬還長,心說老子當欽差,這一去幾個月,不是要把錦衣衛交給你執掌?秦某人好一招李代桃僵之計!

     “陛下,微臣衙門事務繁忙,實在丟不開手啊,不如讓秦將軍去​​吧,他最能撫夷!”劉守有苦著臉,憋著沒法,只好舉薦秦林。

     “不行不行,我年紀輕輕,嘴上沒毛辦事不牢嘛!”秦林腦袋直搖,又盯上了嚴清:“嚴老尚書曾經巡撫四川、貴州,恩威並濟,很能治理蠻夷,又是極為老成持重,臣改為舉薦他擔任欽差吧。”

     嚴清傻了,一雙老花眼差點沒從眼眶子裡掉出來,我的媽呀,這把年紀去漠北,別把命丟在草原上!

     “陛下明鑑,老臣衰朽無能、年老昏聵,實在不能擔此重任啊!”嚴清嘶聲叫著,心下一橫,拼著不要老臉也得把差使推走,忙不迭的道:“錦衣秦將軍少年老成,智慮深遠非常人能及,老臣以全副身家性命保舉他擔任欽差大臣!”

     對對時,劉守有也不停的點頭附議,表示願拿項上​​人頭擔保秦林絕對不辱使命。

     滿朝文武都傻了眼,尤其是張公魚,一張鯉魚嘴合不攏來:劉守有和嚴清願拿身家性命保舉秦林?太陽這是從哪邊出來了?始作俑者顧憲成早早縮回了文官隊伍的尾巴上,儘管沒人搭理他,心下卻羞愧難當,平白跳出來做了小丑,臉上火辣辣的。

     御座上的萬曆被笑意憋得肚子生疼,對年輕的皇帝來說,看見和自己年紀差不多的秦林,把兩個老傢伙要得田田轉,無疑他是很開心的。

     好了好了,既然嚴老尚書和劉都督兩位愛卿都保舉秦愛卿,朕便派他為欽差大臣宣撫塞北,也有勞威靈法王替順義王俺答超度亡魂,聊表朝廷宣慰之意。 ”萬曆本來已經說完,頓了頓,又堆起笑容:“太師張先生,覺得如何? ”

     “臣附議!”張居正的回答簡單乾脆。

     ……

     數日之後,京師北面德勝門,一隊隊官校身穿飛魚服、鴛鴦戰袍排得齊齊整整,飛虎旗、帥字旗、衝鋒旗​​迎風招展,宣撫欽差大臣的倚仗威風凜凜。

     秦林穿大紅色江牙海水蟒袍,戴展腳慎頭,系九龍玉帶,跨一匹照夜玉獅子馬,神采飛揚。青黛坐紫羅小轎,徐辛夷騎踏雪烏騅,兩位夫人送至城門。

     “秦哥哥,要快些回來哦,我煮魚給你吃!”青黛甜甜的笑著,明淨的眼眶裡蓄著一滴晶瑩的淚花。

     徐辛夷握著拳頭揮了揮,低聲威脅:“不准拈花惹草,那什麼三娘子……”

     切,說得像我很好色似的,秦林撇撇嘴。

     另外還有兩個人看著遠去的隊伍,一臉苦相。

     “秦某人一定要把事情辦好啊。”嚴清和劉守有不約而同的嘀咕著,都拿項上人頭作保了,秦林有個閃失,他倆雖不至於真掉腦袋,估計也沒臉在朝中為官了。

     “哎呀!”秦林身子一閃,像是要跌下馬來。

     “將軍小心!”嚴清和劉守有同時搶上幾步,伸手要去扶秦林。

     沒想到這傢伙身子搖了搖又坐穩了,回頭一笑:“不好意思啊,勞兩位掛心,這馬鞍稍微硬了點人……”

     呵,敢情好,一個尚書、一個錦衣都督,都快成馬夫了。

     嚴清和劉守有的臉色,黑得那叫個濃墨重彩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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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零章 敕勒川

     敕勒川,陰山下,天似穹廬,籠罩四野。

     豐州、雲內和兔毛川一帶,就是當年鮮卑牧人放聲高歌的敕勒川。這里南臨黃河幾字型大拐彎最北面的河段,北依巍巍陰山擋住了朔漠吹來的風沙,土地肥沃、水草豐美,正像敕勒歌所唱的那樣,天蒼蒼野茫茫,風吹草低見牛羊。

     兩千年來,無論草原英雄應時而起,還是漢家男兒出塞北征,此乃兵家必爭之地,既見證過匈奴單于、突厥可汗的鳴鏑聲聲,一代天驕成吉思汗的彎弓射雕,也曾經留下衛青、霍去病大破匈奴封狼居胥的傳說,徐達、藍玉北逐蒙元入朔漠,十五萬明軍飲馬捕魚兒海的雄姿。

     滄海桑田幾經變換,昔日龐大的蒙古帝國在明軍劍鋒所指處土崩瓦解,如今的敕勒川已是蒙古土默特部的牧場。自從俺答汗降明受封順義王、年年進貢歲歲朝覲,這片草原鋒鏑潛銷,十年不聞羯鼓聲。

     夏末秋初水肥草美,黃羊和野兔在齊腰深的草叢中奔行,大片潔白的羊群像白雲在草原上移動。

     牧人自由自在的甩著鞭花,瞧著遠處從邊市過來的商隊,黑紅的臉膛就洋溢著笑容:家裡鐵鍋壞了,這就得換一口,女人辛苦了大半年,也該穿件新衣裳……

     俺答封貢之後持續十年的和平,中原百姓沒有“可憐無定河邊骨,猶是春閨夢里人”的嗟嘆,草原牧民也不必悲歌“亡我祁連山,使我六畜不蕃息;失我焉支山,使我婦女無顏色”。

     不少牧民湧向了商隊,用草原上的特產換取中原漢地過來的好東西,布匹、茶葉、鐵鍋都是塞外非常行銷的貨品。

     自打二十年前趙全趙橫北為俺答汗築板升城(呼和浩特),遷居塞外的漢人多達十萬,商隊也就越來越頻繁的出現在草原上,而在牧民們看來,對這些商隊是又恨又愛。

     愛的是他們總能帶來急需的貨物,恨的是老闆們總能想盡辦法,掏光你口袋裡的每一個銅子兒。

     不過今天的商隊格外好說話,貨物的花樣既多,價格也比平常便宜,樂得牧民們喜笑開懷。於是商隊的伙計和通譯一再向他們打聽點什麼,他們也絕對不會不耐煩的。

     幾個待嫁的大姑娘就瞧上了商隊裡領頭的那個俊俏後生,故意在他面前轉來轉去,喲,漢人的小伙子怎長得這麼白,這麼好看呢?

     甚至有位黑裡俏的姑娘彈起了馬頭琴,熱情奔放、歌聲嘹亮:“遠方來的客人呀,你要到哪裡去?雄鷹展翅藍天,終要歸巢歇息,不如留在我的氈房~那裡有著甜蜜的馬奶酒,和酥香的乳酪……”

     商隊的掌櫃、伙計和保鏢們想笑又不敢笑,就是那個滿臉苦相、耷拉眉毛的老把頭,也忍得極為辛苦,眉頭跳了幾跳。

     俊俏後生沒有給黑裡俏任何回應,粉面冷若冰霜,鼻子裡輕哼一聲,秀眉微蹙:“草原女子,怎地如此不知羞恥?”

     他、或者應該說她,正是白蓮教的神功盛德光明至大聖教主,和眾位屬下扮成商隊來到塞外草原,那張銀面具當然不能戴了,便女扮男裝當起了少東家。

     扮作老把頭的艾苦禪忍住笑走過來,白蓮教主微微領首:“艾右使做得不錯,扮成商隊這主意很好。”

     草原上各部經常兵戎相見,互相搶劫殺戮,但商隊卻是最安全的,因為任何一個部族都明白,鐵器、鹽巴、藥品、茶葉都是在草原上立足所必須的物資。如果得罪了商隊,嚇得商人絕足不來,部族就會走向衰落,如果善待商客,商隊紛至沓來,部族便蒸蒸日上。

     所以蒙古各部對商隊的態度都好得不得了,甚至有不成文的規矩,如果商隊在哪個部族的地盤被打劫了,該部必須包賠商隊的損失!

     白蓮北宗在秦林打擊之下覆滅,少數漏網之魚逃歸總教,北宗從趙全開始就和蒙古各部聯繫緊密,裡頭很有幾個在塞外常來常往的。這次要往坂升城走一遭,艾苦禪便以他們為嚮導,扮作商隊來到塞外,果然一路順暢。

     “少東家過獎了!”艾苦禪大聲應答,然後壓低聲音:“啟稟聖教主,剛才向牧民打聽明白,北面三十里就是坂升城,黃台吉和三娘子都在城外紮營。另外探子回報,秦魔頭的隊伍在咱們東邊十五里,和咱們齊頭並進。”

     白蓮教主點了點頭,美麗的眸子裡幾點寒星閃爍:“威靈老賊,上次在京師有朝廷大軍保護,本教主只差一步……哼,茫茫塞外草原,便是他埋骨之地!”

     艾苦禪讚道:“聖教主英明!老賊裝神弄鬼,咱們叫他有來無去。”

     秦林雖然下令陸遠志、甲乙丙丁等知情人不要洩漏威靈法王的底兒,但難不倒機靈的阿沙,三下五除二就套了話,弄清這廝的底細。

     原來所謂的威靈法王,堂堂措嘉達瓦爾品第,號稱雪域高原僅次於威德法王的第二高手,根本就不會武功!

     艾苦禪想了想,又道:“聖教主,屬下有一事不明,既然威靈法王九成是個江湖騙子,咱們又何必千里追殺?”

     “實則虛之、虛則實之,咱們上秦魔頭的當還少嗎?要是威靈老賊沒有三分真本領,朝廷和扎論金頂寺焉能如此看重?”白蓮教主正顏厲色的說著,稍微猶豫一下,遲疑道:“而且近三四年來,星相變得非常晦澀難解,偽朝氣運消長,近來的變化越來越劇烈,所以本教主懷疑……”

     “從來天意最難測,教主也不必過於勞累,到無生老母降下彌勒的那天,光明便會戰勝黑暗,永照大地!”艾苦禪說罷,手按胸口,神情虔誠之極。

     白蓮教主笑笑:“本教主也不單單為了誅殺威靈老賊,當初趙橫北叛逃塞外,也不是沒有一點好處的,他在坂升城傳教,總算替咱們紮下點兒根基。試想咱們若能堂堂正正的戰勝威靈老賊,將這位蒙古貴族信奉的法王當場斬殺,聖教也許能在塞外開花結果、傳教佈道呢!”

     “教主聖明!”艾苦禪大喜,木訥的臉上竟也顯出一絲狡猾:“聽說三娘子篤信佛教,整日供奉彌勒佛……”

     白蓮教主笑靨如花,白蓮教也拜彌勒佛。

     “三娘子顧全大局、維護封貢,令萬里長城不燃烽火,本教對她要盡量爭取。至於黃台吉這廝,妄想興兵寇邊、禍亂中原,如果有機會就一刀宰了!”說完,白蓮教主又眉頭一皺:“至於秦魔頭嘛,阿沙臥底這條線不能斷,咱們暫時不動他。告訴諸位堂主、舵主,此行必誅威靈老賊,然後是刺殺黃台吉,就讓秦魔頭暫且逍遙幾天吧,將來本教主親自出手收拾他!”

     “謹遵聖命!”艾苦禪正要走,轉身問道:“咱們北行,高左使那裡的白玉蓮花?”

     白蓮教主英氣勃勃的眉頭往上一挑:“再催催他,從速送到板升城,大戰在即,本教主立刻要用!”

     ……

     “哎呀不好!”白色琉璃頂、絳紅色金繡梵文法帳的步輦之中,威靈法王身子一晃搖搖欲墜。

     “師父,師父您不舒服?”空青子、雲華子連忙搶上去扶著他。

     威靈法王揉揉胸口,神叨叨的道:“方才為師一陣心血來潮,恐怕將有大凶大厄之事……”

     “切,裝神弄鬼,騙誰呀?“阿沙摸著大黃狗油光水滑的皮毛,朝法王吐了吐舌頭。

     拖油瓶死乞白賴的要跟著秦林來塞外,理由是很多時候用得到大黃——可憐堂堂聖女大人,要藉狗兒才能跟來。

     想想拖油瓶是小乞丐出身,風餐露宿不成問題,大黃也確實很有用,秦林便把她塞到自己馬車裡頭。

     秦林的馬車雖然寬大,和威靈法王這架三十二名喇嘛抬的步輦一比就小得多了,於是阿沙帶著大黃轉移陣地,住進了老騙子的步輦。

     威靈法王自己沒有孩子,兩個徒弟又蠢笨無比,見阿沙機靈活潑便很喜歡,一老一小成天斗口,倒也其樂無窮。

     這下又被揭穿,法王並不著惱,訕笑道:“老夫每逢大變,必定心血來​​潮,這個可不是開玩笑的,修到大羅金仙的境界,凡心血來潮,便是犯了紅塵殺劫……”

     切!阿沙一點兒也不信,以前師父要殺法王,為著他要替偽朝延續國運,現在已經知道是個西貝貨,誰還理會他呀?

     一老一小說個不休,空青子、雲華子插科打渾,底下抬步輦的喇嘛們卻是一個字也聽不見。

     因為四五千隻馬蹄踐踏著大地,隆隆的蹄聲震得耳膜嗡嗡作響,稍微遠一點兒便聽不清說話聲。

     旌旗招展,刀槍耀日,近千精銳邊軍鐵流滾滾,上百名錦衣官校前呼後擁“欽差宣撫大臣”的丈二紅旗之下,秦林騎著踏雪烏騅,和跨坐車轅的徐文長有一搭沒一搭的說話。

     “徐老先生,故地重遊心情如何啊?”秦林笑嘻嘻的問。

     徐文長揪著山羊鬍鬚,慨嘆道:“萬里經年別,孤燈此夜情,老夫在江南孤燈夜雨之時,實沒想到殘生未盡,還能踏足塞外。”

     秦林笑笑,又看了看稍遠處,那裡是一支從屬於欽差大隊​​,又稍微遠離的隊伍,額朝尼瑪大喇嘛和豁耳只便待在隊伍之中。

     數騎斥候策馬奔回:“啟稟欽差,坂升城在前方三十里。”

     秦林手搭涼棚,眺望北方遠處地平線上,出現了一點模模糊糊的黑影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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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8-9 01:36:31
六四一章 跪迎欽差

     無邊無際的草原腹地,敕勒川的中心位置有一座青磚為牆的城市,草原牧民逐水草而遷徙、居於氈房之中,這座城市的呈現就顯得格外神奇,而它青色的城牆又正好與藍天草原的佈景色融為一體。

     坂升城,為十年前俺答汗、三娘子所築,白蓮北宗趙橫北出力甚多,城高三丈、周圍二里,外城周圍三里。板升城的規模在中原不值一提,但在連固定房屋都不多的塞外,則成為遠近聞名的草原明珠。

     甚至在俺答汗雄踞漠南、土默特部兵鋒日盛的歲月裡,超過正統蒙古大汗世系圖門汗駐帳的察哈爾部,成為了右翼三萬戶乃至整個蒙古草原事實上的政治中心。

     俺答降明之後,這座城市又有了新的名字,朝廷改坂升城為歸化城,取歸降天朝、慕我王化之意。

     正因為如此,黃台吉、三娘子這正在對峙的雙方,都把營盤扎在歸化城的南方,迎著朝廷欽差前來的方向。

     歸化城較小,並且蒙古騎兵善於野戰不利守城,雙方都不約而同的紮營城外。歸化城南門外就是三娘的一個精銳萬人隊,而屬於黃台吉的三個萬人隊以倒品字形,從東、西、南三個方向形成包圍之勢​​。

     同屬蒙古土默特部的戰士,因為各自主人的不合,互相怒目而視、劍拔弩張——自從俺答汗去世,歸化城內外的氣氛,就一直非常緊張。

     比較外圍的處所,還有土默特部其他長老、台吉、和碩齊、那顏的營帳,因為支持不同的對象,分為東西兩個陣營,東邊的貴族們是三娘子的擁躉,西邊則支持黃台吉,雙方涇渭分明。

     更多的貴族還沒拿定主意,營帳在方圓十里的規模內星羅棋布。

     眾軍帳環繞的中心位置,一座潔白的大帳飾著金繡、流蘇,頂部一丈五尺高的羊毛大纛迎風飄揚,這就是大明順義王、咱克喇瓦爾第徹辰汗俺答的營帳。

     往日,俺答汗與三子娘同坐營帳處理備部事務,現在俺答汗已死,帳中只剩下了未亡人三娘子。

     這位夫人生於嘉靖二十九年,如今三十一歲,正是熟透了的季節,只見她面若銀盤、體態豐腴,烏光發亮的青絲紮成數條小辮,白淨的臉上兩團腮紅透著媚意,果然不愧為塞外草原的第一美人兒。

     三娘子的臉上並沒有失去丈夫的悲戚,因為俺答汗其實是她的外公,昔時強行吞併了她。雖然草原上不像中原那樣講究禮法,可遇到這種事情,她要是心甘情願那怪了呢。

     其後三娘子顧全大局,盡心竭力輔佐俺答汗治理草原事務,以卓越的政治能贏得了各部的尊敬。但青春少艾的她,自始至終不可能對實為外公、又生性粗魯兇暴的俺答汗產生什麼夫妻之情。

     並且俺答汗去世前這兩三年,出於種種考慮,最終沒有傳位給三娘子所生的幼子不塔失裡,而是傳位於凶蠻神似乃父、與三娘子關係緊張的黃台吉,這就更讓她分外惱怒,連一星半點的夫妻之情都蕩然無存了。

     如果親生兒子不塔失裡繼汗位,三娘子是不需要下嫁的,從此恢復自由身,可是黃台吉登基的話……

     今天三娘子沒有像往日那樣出帳走馬練兵,為麾下的精兵強將打氣鼓勁兒,也不曾理會矮几上各部那顏官員的文牒,而是慵懶的斜倚坐榻,把玩著一隻竹刻的筆筒。

     “六樹梨花打百球,昔年曾記柳橋頭。

     嬌來靨靨西施粉,冷伴年年燕樓。 ”

     櫻桃小口輕啟,讀著筆筒上刻的香艷詩句,三娘子美麗的眼睛裡閃爍著憧憬。見慣了草原風光、大漠飛沙,不知江南煙雨是否真像那人說的,如夢似幻、令人迷醉?

     外面突然一陣人馬喧鬧。三娘子將竹刻筆筒放下,慵懶的神色一掃而光,手扶腰間黃金彎刀,厲聲喝道:“珠瑪、那姑,是誰在營中喧鬧?不畏我的軍法了嗎?傳我號令,再高聲喧嘩者,斬!”

     帳內兩名背弓佩刀的侍女就要出去傳令。

     “額吉,額吉(蒙語:媽媽)!”十三歲的不塔失里風風火火跑進來,滿臉興奮之色:“天朝大皇帝的欽差到啦!就在二十多里外,黃台吉已經迎出去了,咱們也趕快吧!”

     欽差到來的消息,早已用七百里加急傳了火牌、滾單,所以三娘子其實不著慌,秀眉微皺:“不塔失裡,我的兒子呵,你急個什麼勁兒?雄鷹盤旋良久,看準了才一擊必中,你是老汗和我的兒,要學學雄鷹的沉穩哩。”

     不塔失裡撓撓頭,臉上很有點不好意思,他無論長相還是脾氣都更像三娘,與粗獷野蠻的黃台吉截然不合。

     “珠瑪、那姑,把吳大人贈給我的衣服取出來,還有不塔失裡的那套衣服。”三娘慈愛的撫摸著兒的頭頂,笑容中帶著點兒狡猾:“黃台吉要搶先,就讓他一次吧,咱們哪,換好了衣服再去,哼哼。”

     ……

     黃台吉的確搶先一步,他的營帳從三面把三娘的營帳包圍起來,處在外圍固然先獲得欽差的消息,即刻傳令土默特部所有長老、那顏、台吉、和碩齊隨他前往迎接。

     不出所料,聽說天朝欽差已到,不但黃台吉的支持者傾巢而出,就連眾多猶豫未定的蒙古貴族也紛紛出迎,跟在黃台吉的後面,顯得聲勢龐大。

     黃台吉身穿綃金質孫服、耳垂金環,打著羊毛大纛,洋洋滿意,儼然以土默特部的汗王自居了。

     “哈哈哈,崔先生好主意啊!”古爾革台吉策馬緊隨著黃台吉,將馬鞭朝身後一指:“這、這一招叫先,先什麼?”

     “先聲奪人,”黃台吉身後另一人笑著答道。

     這人四十歲上下,作蒙古式服裝,但白面微須相貌斯文,騎馬的姿勢也有些生疏,與馬背上長大的蒙古人迥異。

     崔獻策,乃是大漢奸趙全的餘黨,落第秀才身世,號為智多星。昔時俺答封貢、趙全等首惡被誅戮,但白蓮北宗先後招引​​擄掠到塞外的漢民數以十萬計,朝廷不成能盡數捉拿,崔獻策便僥倖成為漏網之魚,從此寄身黃台吉帳下。

     黃台吉回過頭,頗有懊惱的道:“可惜上次赴京,崔先生生病未曾同往,否則本汗也不會吃秦某人的虧,平白折了拔合赤這員大將……崔先生真是本汗的中行說啊!”

     中行說是漢朝太監,隨宗室女和親進入匈奴,因為怨恨朝廷,盡心竭力輔佐匈奴單于,勸說匈奴一再對中原用兵,屠殺劫掠同族。

     原本黃台吉以宦官來比崔獻策,很有些不恰當,但崔獻策不以為恥反以為榮,欣欣然有得色:“小可累年科場晦氣,在中原鬱鬱不得志,如今得汗王賞識,方能一展胸中之策,願從此效法中行說,為汗王效犬馬之勞。將來興兵叩關、馬踏中原,咱也做個從龍之臣呢!”

     歷朝歷代都不缺崔獻策這號人,前有中行說、張邦昌、劉豫,後有範文程、寧完我、吳三桂,據說在本族鬱鬱不得志,又是如何如何的必不得以,只好做了漢奸,好像替異族人做狗t腿,大刀闊斧的屠殺本族同胞,反而可以叫做得誌了,從此便顯親揚名、流芳百世似的。

     黃台吉固然十分滿意,用馬鞭輕敲崔獻策的背脊:“好、好,本汗若有入主中原的一天,便教崔先生做丞相!”

     “謝汗王恩典!”崔獻策喜笑顏開,被馬鞭敲那麼一下,簡直連骨頭都輕了二兩。

     可笑崔獻策自以為得志,滿心想要做個開國的元勳、從龍的功臣,暫且不論黃台吉有沒可能入主中原,就算僥倖入關坐了天下的異族胡虜,哪個不是轉​​身一抹臉就變?

     即使異族仇敵如完顏宗弼、忽必烈等,也只尊敬岳武穆、文天祥這樣的赤膽忠臣,而張邦昌、洪承疇、吳三桂一撥儿人,反而要把姓名高高的列《貳臣傳》上,遺為萬世之羞呢!

     往南出迎十里,黃台吉遇到了緩緩行來的欽差隊伍。

     ……

     秦林得知距離歸化城三十里,就故意放慢了速度,等著土默特部出迎。

     嘉靖、萬曆年間土默特部如日中天,北控瀚海、南逼長城、東至察哈爾、西抵青海,控弦之士二十萬。黃台吉為首的眾多蒙古貴族拔營而出,只見茫茫草原上千騎萬乘,鋪天蓋地都是人馬。

     欽差步隊中都是錦衣官校和京營精銳,見狀也難免緊張,這千把人的小步隊在十萬計的鐵騎面前,無異大海中的一葉扁舟。

     “土默特稱雄塞北,果然兵強馬壯!”秦林沒心沒肺的讚道。

     牛大力捏著鑌鐵蟠龍棍的手心有點出汗,陸胖臉也抖了兩下,心頭暗叫一聲我的媽呀,秦哥你還笑得出來?蒙古人見兄弟生得肥胖,抓去剁吧剁吧做成牛肉乾,那就不好玩啦!

     黃台吉身邊,一名大喉嚨的親兵叫道:“土默特部小汗黃台吉,來迎大明朝欽差大臣!”

     十名親兵接著叫一遍,然後是一個千人隊,然後是一個萬人隊,最後三個萬人隊和若干附屬部族的蒙古武士一起大叫,聲音如狂飆掃過草原,威勢驚人。

     “嗚~~嗚~~”一百五十名武士同時吹響了牛角號,淒涼淒勁的號聲響徹草原,直衝雲霄。

     羊毛大纛之下,黃台吉滿意洋洋,崔獻策出的好主意,擺出如此聲勢,明朝欽差還不嚇尿了?

     卻見欽差步隊中,秦林跨踏雪烏騅馬,著江牙海水行蟒袍越眾而出,拍馬走到離黃台吉百餘步的土崗上,只有牛大力隨後扈從,一聲霹靂般的斷喝:“呔!都指揮使黃台吉,跪迎朝廷欽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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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二章 相見不如懷念

     吼完這一嗓子,牛大力心頭也沒個底兒,銅鈴般的眼睛瞪著對面的千軍萬馬,手心變得汗津津的,握得鑌鐵蟠龍棍都有點滑溜。

     “秦長官,俺老牛服了你啦,膽量十足包過天,我看常山趙子龍也不過如了。”牛大力用舌頭舔了舔乾燥的嘴唇,惴惴不安的把蟠龍棍從左手交到右手,琢磨著要是待會兒打起來,怎麼也得舞棍遮擋箭矢,護住恩公秦林退卻。

     “屁!要是真兵戈,老早跑了!”秦林難得的說了回大實話,揚鞭遙指百步之外的黃台吉:“丫想騙封爵,派豁耳只上表,對朝廷前倨後恭,現在知道咱們識破他詭計,又想以勢壓人,哼哼,要是他真的有恃無恐,大可以自立為王,何需要咱們走一遭?老偏要看他跪不跪! ”

     ……

     跪,還是不跪,這是個問題。

     牛大力吼了那麼一嗓之後,黃台吉也愣了,然後就為難了。

     正如俺答是咱克喇瓦爾第徹辰汗,也是大明朝封爵的順義王,同樣,黃台吉是土默特部汗位的繼承人,也是朝廷授予官職的都指揮使。既受朝廷之封,便須行臣屬之禮,理所應當。

     在京師,拜大明皇帝還沒什麼,這次偏偏是老仇家秦林來做欽差,黃台吉無論如何都心不甘情不肯。

     黃台吉、古爾革台吉和幾名心腹,都把目光投向了智多星崔獻策。

     這主意就是他出的,給朝廷欽差來個下馬威,諒秦某人一個破案身世的幸進之徒,見了這等大排場還不嚇破膽量?

     萬沒想到,秦林不但沒有嚇破膽,恰是反過來將了黃台吉一軍,直如關雲長單刀赴會,於數万鐵騎之前揚鞭躍馬,高呼黃台吉下跪,這份膽略實在超乎尋常。

     崔獻策稍有遲疑,數万蒙古貴族、那顏武士和戰士們,見秦林著紅袍跨駿馬立於土崗,便紛繁議論起來:“咦,漢官好大的膽量,這人像個白面書生,他就不怕俺家台吉大人?”

     “記得昔時的吳太師,帶著五個人就敢到咱們營中……”蒙古武士以敬佩的神情瞧著秦林,他口中的吳太師即是吳兌,這時候蒙古人對值得尊敬的漢人高官,無論文武品級一律尊稱太師。

     也有那顏貴族受驚的睜大眼睛:“看,他身上穿的龍袍,莫不是天朝大皇帝?聽說天朝皇帝也就這般年紀。”

     旁邊曾經隨黃台吉去京師朝貢,見過世面的貴族朝地上啐了口:“笨蛋,那是蟒袍,像龍袍罷了。這人是朝廷的大官,措嘉達瓦爾品第說他是韋陀菩薩下凡,還曾以無上神通替他開示——看,後面那琉璃頂、綃金梵文的步輦,就是措嘉達瓦爾品第的法駕。”

     “怪不得他不把咱們放在眼裡呢,原來是韋陀菩薩下凡,”蒙古武士們嘖嘖連聲。佈滿了崇拜。

     草原上敬的是英雄,欺的是膿包。

     秦林于小土崗上揚鞭立馬,此時將近中午,金色的陽光從東南面射來,使他的大紅蟒袍燦若云霞,一人一馬鍍上了絢麗的金邊。就連持棍的牛大力,也像是追隨他身邊的護法神祗。

     黃台吉本就游移未定,一眾蒙古武士遲遲未能獲得命令,越發不敢造次,甚至有些小部族的首領率領手下稍稍後退,手按在胸口以示對欽差的尊敬,於是更多的蒙古武士騷動起來。

     “哇~~”阿沙大眼睛裡閃著崇拜,大叔實在太帥了,就算師父武功蓋世,遇到大股軍隊也只能退避三舍,秦大叔卻一個人躍馬揚鞭,面對數万大軍巋然不動,反而是對面的數万鐵騎騷動起來!

     阿沙拉了拉威靈法王:“老騙子,你看秦大叔帥不帥?哈哈!”

     威靈法王一雙賊眼卻只在對面蒙古貴族身上打轉,咦,好多的金子,這人耳朵戴的金環足有二兩,那個腰間佩的寶刀應該有三斤,還鑲著貓兒眼、祖母綠……哇,這趟要發家嘍!不不不,老沒前程的,要傳道弘法,從此開宗立派、揚名後世,怎麼老想著騙錢?

     劈啪,法王輕輕打了自個兒兩耳光,嘴角卻樂得合不攏來。

     ……

     對面的崔獻策猶豫再三,無可奈何,只好低聲道:“小王爺,韓信能忍胯下之辱,大丈夫能屈能伸,咱們要朝廷封爵來壓服三娘子、收攏歸附她的部眾,如今也只好暫且讓姓秦的滿意一時。”

     這套虛張聲勢的幻術,十個人有九個會被唬住,畢竟說起來簡單做起來難,數万鐵騎人山人海,奔馳時整個草原便如悶雷滾過,就算明知不會真打,又有幾個人能連結鎮定?說句不客氣的,就是在幾百個普通人面前講話,都有很多人會緊張得說不出囫圇話呢!

     但被秦林戳破之後,也就完全無能為力了,既然黃台吉有求於朝廷,不敢真的胡來,他擺的大排場反而成了秦林進場的陪襯。

     黃台吉也沒有體例,只好拍馬走到秦林身前五步,神色不善的把他盯了一眼,最終還是跳下馬,跪在地上又急又快的道:“都指揮使黃台吉,叩見天朝欽差大臣!敬問聖恭安?”

     他急我不急,秦林偏不忙著回答,先咳了咳清清嗓,然後慢悠悠的道:“聖~躬~萬~福~,咳咳,嗯、嗯,啊,還有什麼?對了,本官差點搞忘了,這什麼記性啊……唉,黃都司請起!快快請起!”

     這一句話說出來磨嘰半天,黃台吉紮紮實實跪了半柱香的時間,聽得一個起字趕緊從地上蹦起來,氣得五內俱焚。

     牛大力,還有稍遠點兒的陸胖這夥人,差點沒把隔夜飯噴出來,秦林這傢伙實在夠陰損的,叫黃台吉像兒跪爹一樣跪了小半天。

     眾蒙古貴族和武士們眼中,卻是向來桀驁不馴的黃台吉,乖乖對著天朝欽差下跪,心底的感受那就各各不同了。

     古爾革台吉和崔獻策對視一眼,臉上都有點發紅。

     “主憂臣辱、主辱臣死,小可真是忸捏無地啊!”崔獻策搖著頭,儼然是一位蒙古忠臣。

     黃台吉重新上馬,引秦林向軍隊走去,惡狠狠的盯著他,低聲威脅道:“別以為做了欽差大臣就能怎麼樣,就算你們大皇帝也拿咱塞外豪傑沒體例——哼,秦欽差,你瞧我這數万鐵騎,稱不稱得上精兵強將?”

     最後這句話,說的聲音陡然高了八度,遠遠傳了出去。

     秦林咧嘴一笑:“上了戰場,能不克不及比圖門汗麾下部將撐得更久點?”

     上次在薊鎮,秦林辨查屍首,識破圖門汗和董狐狸的奸計,助了戚繼光一臂之力,圖門汗被揍得鼻青臉腫,大敗而歸。

     圖門汗乃是黃金家族世係明日傳,正宗的、唯一無二的蒙古大汗,俺答汗則是由大汗所封的汗,要低一等。雖然現在土默特部的勢力實際上遠跨越圖門汗,黃台吉卻不好當著眾蒙古貴族和那顏軍官,說自己比圖門汗還強。

     秦林一句話把他憋得面紅耳赤,說也不是、不說也不是,只好重重的哼了一聲,乾脆緊緊閉上嘴。

     ……

     三娘子,三娘子來了!

     蒙古大軍的後面起了騷動,然後如潮流般擴散。

     秦林騎著高頭大馬,挺直身遠眺,很快就看見了遠處鐵騎滾滾而來,當先一桿白色的羊毛大纛,底下一位騎桃花馬的女子,生得面如滿月、臉帶早霞,不笑自帶三分嫵媚,頭戴八寶冠、身穿百鳳雲衣,下著紅骨朵錦裙,分明是塞上奇女,此時卻做漢家妝。

     三娘跑到秦林馬前二十步遠,將韁繩一帶,一記漂亮的騙腿下馬,蹬蹬蹬跑了幾步,聲音清脆高亢:“順義王未亡人鐘金,叩見天使!迎接來遲,還望天使恕罪!”

     天使不是長翅膀的鳥人,是天朝派來的欽使,咱們的秦林秦主座。

     他滿臉堆笑,居然也跳下馬來,走上去雙手扶持:“夫人何故多禮?朝廷聞得順義王歸天,特命本欽差前來宣撫,還望夫人節哀順變,這草原上的事情,總得托賴夫人呢,可不克不及就此一蹶不振哪!”

     此言一出,蒙古貴族們都聽出味兒來啦,原來朝廷是支持三娘子的,不過現在黃台吉強、三娘子較弱,朝廷的支持終歸有限,勝負還難以預料。

     三娘子眉梢一揚,中氣十足的答道:“未亡人承朝廷信重,一定秉承先夫遺志,保境安民、守牧一方!”

     靠,秦林忍不住腹誹,我還勸你節哀順變呢,看你這樣哪兒像未亡人?只怕比俺答活著的時候還要精明強幹呢。

     ……

     兩人這番舉動落在眾人眼中,他人還不覺得什麼,陸胖子先笑起來,捅了捅牛大力的腰眼:“看,咱們主座又和三娘子眉來眼去了,我看這次宣撫啊,哈哈……”

     牛大力也笑:“瞧這三娘子身段就是個如狼似虎的,看來徐老先生常吹的那啥周易參同契陰陽玄功,長官是該學學了,否則根本應付不過來嘛,徐老先生你說呢?”

     回頭一看,卻是奇哉怪也,徐文長老早就沒了人影兒,不曉得躲哪兒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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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三章 勾搭上了?

     幾乎就在同時,三娘子也踮著腳尖兒,往秦林身後的欽差隊伍裡看,忽然就臉色一黯,幽幽的嘆了口氣,神情顯得非常失落:特意穿戴的寶冠、雲衣、紅裙,那傢伙卻躲得沒了影兒……
  
     “夫人在找措嘉達瓦爾品第?”秦林抬手朝著不遠處的步輦指了指:“法王正在虔心修持,體悟般若菩提之正道,等一會兒到了順義王靈前,就要顯身出來超亡魂。”
  
     體悟般若菩提?威靈法王他老人家正偷瞧著一眾蒙古貴族身上的黃金寶石,口水嘩啦啦直流呢。
  
     三娘子也是心不在焉,聽秦林說起反而有點意外:“啊?哦,是這樣呀,那麼妾身就替先夫多謝朝廷恩典了。”
  
     她這是……秦林若有所思的摸了摸下巴。
  
     牛大力卻把眼睛瞪得銅鈴大,實在不明白朝廷欽差就是以弔喪、慰問為名前來的,怎麼三娘子看樣子完全沒把這事兒放在心上?
  
     秦林兩手一伸,朝三娘子和黃台吉做了個請的手勢:“走,雖然兩位多半沒什麼興趣,不過本欽差和法王受朝廷欽命,總要去順義王靈前致祭的。”
  
     黃台吉乾笑兩聲,三娘子也面頰微紅,一左一右跟在秦林身邊,三人朝俺答汗停靈處打馬走去。上百隻牛角號吹響,嗚嘟嗚嘟的號聲響徹草原,數万蒙古鐵騎同時撥轉馬頭,緊隨其後。

     ……
  
     俺答汗的靈柩不在城外的軍營,而在歸化城內的九重宮闕。
  
     這座城市的規模不大,秦林一馬當先,率眾穿城而過,道路兩邊的蒙漢各族百姓紛紛磕頭頂禮。當然不是拜咱們秦長官,人家拜的措嘉達瓦爾品第!

     把躲在步輦裡的老騙子樂得手舞足蹈,當初在藏邊受威德法王挾制,到京師也只是李太后和萬曆母子相信,別的達官顯貴多是敷衍,哪兒像草原上,幾乎所有人都虔誠無比呀。
  
     威靈法王的表現,按照阿沙的話來說,就是快發羊癲瘋啦。
  
     歸化城按照帝王規制修建了九重宮闕,乃是十餘年前趙全等人替俺答建的,以此勸他稱帝建制,和明朝公開打擂台。不過俺答腦子還沒昏掉,別說明朝的實力到底如何,單是這草原上就還有代表正統世系的蒙古大汗圖門汗,雖然俺答的實際實力最大,但也有多方顧忌呀。
  
     所以這九重宮闕自打修好,就一直沒有入住,後來俺答封貢,就更不可能公然住進這些宮闕了。反而是他死後,三娘子和黃台吉在城外對峙,都嫌靈柩礙手礙腳,想把他埋了,朝廷致祭的欽差還沒來,乾脆抬到這廢棄的宮闕之,免得大夥兒礙眼。
  
     生前沒有享受的,死後終於如願以償,這真是某種絕妙的諷刺。
  
     秦林嘴角帶著一絲兒嘲諷,打量著這九重宮闕,相比京師的紫禁城,這就是個山寨縮小版的,並且十來年沒住人,沒有得到適當的維護,已被塞外的風沙洗去鉛華,顯得陳舊而破敗。
  
     俺答汗靈柩停在這裡少有人問津,搶親孫子的老婆、霸占外孫女,這樣一位梟雄是不大會被人懷念的。生前有著無比煊赫的權勢,身邊親信環繞,死後卻孤孤單單,妻妾兒孫都不來看他一眼。
  
     秦林心頭慨嘆一番,就準備請威靈法王出場了。
  
     “措嘉達瓦爾品第!”
      
     “聖識一切功德無量威靈法王!”
  
     山呼海嘯的歡呼聲打斷了秦林的遐思。
  
     在宮殿群落的正門外,空青子、雲華子手持鑲嵌佛家七寶的黃金杖,掀開繡滿金色梵的大紅帷帳。威靈法王頭戴貝葉毘盧帽,身穿白色鑲紅邊法袍,右手持金剛降魔杵,左手搖金剛智慧鈴,寶相莊嚴無比,緩緩邁步而出。
  
     哇!
  
     追隨到此的數万軍民頓時沸騰了:看,看這位法王,眼含慈悲濟蒼生、胸羅智慧包萬象,什麼蓮花生、什麼八思巴,恐怕也不過如此了。
  
     “唵、嘛、呢、叭、咪、吽!”威靈法王口長頌六字真言,將金剛降魔杵往空一揮,頓時空煙霞升騰、紅雲繚繞,又有碧幽幽的火光劃過長空,攝人心魄。

     人們立刻屏住了呼吸,大氣兒不敢喘一下,只聽得自己心臟砰砰砰直跳。措嘉達瓦爾品第名不虛傳,果然神通廣大,法力極為殊勝!
  
     煙霞散去,紅云無蹤,威靈法王神色慈祥無比,好似佛祖拈花微笑,身後微現雨露,陽光照射之下頭頂一條彩虹若隱若現。
  
     這是吉祥如意的盛景,西天降下的佛光啊!數万軍民驚得呆了,全都匍匐在地,磕頭如搗蒜。
  
     威靈法王口選佛號,一步一步走過人群,所過之處擁擠的軍民紛紛閃開,如同摩西揮杖分開紅海。
  
     沒人注意到,那架極大的步輦之,阿沙正起勁兒的拉著類似風箱的機關,經過精巧的設計,能把細密的水霧從步輦頂上四散噴出,在日光映照之下自然會有彩虹出現。
  
     空青子探進頭看看,詫異道:“這小姑娘力氣挺大啊,以前咱倆輪流拉,都還累得喘粗氣、吐舌頭,跟她帶的這條大黃狗差不多……”
  
     “笨蛋,你怎麼把自個兒和狗打比?”雲華子立刻反駁。
  
     “我說我自己,關你屁事!”
  
     “你明明說了咱倆,咱倆就包括了我!”
  
     阿沙一腦門的黑線:“閉嘴,要不我讓大黃咬你們了。”
  
     空青子、雲華子立刻緊緊閉上嘴巴,自從吃過大黃狗的苦頭,兩個笨蛋就把它視為繼秦長官之後,全世界最可怕的生物。
  
     秦林純屬躺著槍……
  
     威靈法王剛剛走下步輦,三娘子就雙掌合十:“青海湖畔一別,終於又見到法王金面,信女不勝之喜!有法王替亡夫超,必能消災解業,早日升上西天。”
  
     “夫人節哀,生死不過隨緣而已,生有何歡,死又何苦?不喜不悲,自在圓通,乃是我佛真諦也!”法王微笑著回答,口氣是十足十的得道高僧,說著話鋒一轉:“呼畢勒阿罕里雅達拉!咱克喇瓦爾第徹辰汗歸西,還沒有讓你覺悟嗎?咄!”
  
     說著,威靈法王手持金剛降魔杵,朝三娘子眉心輕輕一點。
  
     眾人見這一幕,越發嘖嘖稱奇,威靈法王在青海湖畔與俺答汗會晤,在贈給俺答汗“咱克喇瓦爾第徹辰汗”尊號的同時,也贈給三娘子“呼畢勒阿罕里雅達拉”的尊號,意為菩薩轉世的聖母。
  
     此事俺答汗從青海回來,就在草原上流傳,但畢竟沒有親眼見到,此時眾牧民、士兵見心目神聖無比的法王向三娘子開示,立刻高呼頂禮,將三娘子視為菩薩化身。
  
     蒙古貴族們大部分的朝著威靈法王和三娘子頂禮膜拜,也有追隨黃台吉的小部族首領猶豫不決,紛紛把目光投向他:上次去京師,措嘉達瓦爾品第還站在台吉大人這邊,怎麼現在他幫著三娘子了?
  
     黃台吉有苦難言哪,恨恨的瞪了眼躲在一邊壞笑的秦林。
  
     秦林滿臉無辜:喂喂,關我什麼事?三娘子佛緣深厚,法王親口贈給“呼畢勒阿罕里雅達拉”尊號的嘛。
  
     黃台吉憋得差點兒一口老血噴出來。
  
     額朝尼瑪為首的十護教羅漢是他這邊的,但這些扎論金頂寺二代弟子的影響力,和威靈法王差得太遠,所以威靈法王大顯神通的時候,這群人就不出來丟人現眼了。
  
     本已有了心理準備,黃台吉看到威靈法王出場這陣勢,直覺得心裡頭髮慌,蒙古人迷信根深蒂固,秦林迫使威靈法王反水形成的強大壓力,就算兵強馬壯的黃台吉,也感覺難以招架。
  
     虧得崔獻策在旁邊低聲提醒:“汗王勿憂,剛才問過豁耳只,額朝尼瑪那邊……”
  
     這就好、這就好,黃台吉擦了把額頭的冷汗,與額朝尼瑪嘀咕幾句,立刻回嗔作喜,隱然有得色。
  
     這傢伙還想玩什麼花樣?秦林察言觀色,心頭暗自盤算。

     威靈法王在萬眾矚目之下,昂然走入九重宮闕,來到停靈的正殿。
  
     塞外風沙大,俺答的棺材甚至積了層灰沙,三娘子和黃台吉都只當沒看見,不但如此,威靈法王一卷超亡魂的經還沒念完,這兩位臉上就有了不耐煩的意思。
  
     看來俺答汗的確是個不討人喜歡的傢伙,三娘子是霸占來的就不提,黃台吉可是繼承他王位的親兒子哩。
  
     秦林心頭暗笑,朝威靈法王使個眼色,好在這位法王的心思也從來沒放在經上,一卷經含糊念了大半,就舌頭打卷兒,嘰里咕嚕一通,算是完成了超度。
  
     至於俺答汗究竟是榮登西天極樂,還是被關在十層地獄永不超生,誰他媽在乎啊?
  
     按照習俗,將在三日後舉行灌頂法會,然後才將俺答埋葬入土。

     ……
  
     走出九重宮闕,大夥兒就涇渭分明了,黃台吉為首,豁耳只、額朝尼瑪都去他的營帳,秦林、威靈法王等人,則接受了三娘子的盛情邀請。
  
     剛進了那頂白色大帳,賓主雙方才寒暄幾句,三娘子就笑嘻嘻的瞧了瞧秦林,臉帶紅暈,欲言又止。
  
     “乞秦欽差屏退左右,妾有幾句話兒要和你說來著,”三娘子成熟嫵媚的粉臉,帶著幾分羞意。
  
     我的媽呀,陸胖子剛走出營帳就狠狠一拍大腿,抱著牛大力胳膊直搖:“這不是真的,這不是真的,咱們長官……他喵了個咪的,還是不是人哪?這麼快就勾搭上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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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8-9 01:37:36
六四四章 情債難償
  
     眾人在帳外等待,耳邊​​只聽見風吹過草原的聲音,忽然帳中傳來秦林的低呼,又哈哈賊笑了幾聲。
   
     咱們長官幹啥呢?陸遠志、牛大力一眾錦衣營校盡皆莫名其妙。
  
     三娘子麾下眾位蒙古將軍則面露得色,草原上可不講貞潔烈婦那套,自家女主人如果能迷住天朝欽差,叫大明多開馬市、放鬆邊貿,就再好不過了。
   
     俺答封貢之後朝廷答應放開邊貿、茶馬互市,的確是藉助把漢那吉事件為契機,但背後則是俺答汗帶領土默特人,用二十年戰爭和無數的鮮血換來的。無論海貿還是邊貿,朝廷一直採取封禁政策,在明廷而言,肯容許俺答入貢、開放邊貿,也是為經年不歇的戰爭所累。
   
     如果三娘子能兵不血刃達到目標,何樂而不為?
   
     又過了一會兒,氈簾掀開,參林壞笑著走出來,神色頗為古怪,眾位弟兄湊上前要問,他揮了揮手: “回營再說!”

     ……
   
     欽差行轅就設在三娘子軍帳旁邊,秦林回到營中,立刻巴掌一拍,叫道: “徐文長那老猴子在哪兒?給老子滾出來!”
  
     寂靜無聲,沒人回答。
     
     “大叔,我替你找!” 阿沙聞到了八卦的氣息,靈動的眸子亮閃閃的。她純屬唯恐天下不亂,取了徐文長的扇子給大黃聞聞,然後把它的腦袋拍了拍。
   
     汪汪汪,大黃狗嗖的一下竄出去,很快就在後面某個營帳中傳來徐文長的叫聲: “畜生,別亂咬,哎呀,狗咬呂洞賓……”
   
     “徐老先生還往哪兒躲?” 秦林皮笑肉不笑,目光就像大灰狼瞧著小羊羔。

     敬酒不吃吃罰酒,阿沙朝徐文長吐了吐舌頭,喚回大黃狗。
   
     徐文長苦笑不迭被秦林捉到了軍帳之中,然後請陸遠志、牛大力、威靈法王、馬彬這些親信也來。
   
     “秦哥呀,你今天和三娘子是唱的哪齣戲?” 陸胖子賊眉鼠眼的直樂。
  
     秦林朝徐文長一指:“唱的哪齣戲?小寡婦招親!但主角不是我這小生,是這位鬍子都白了的老生!”
   
     啊?眾人眼睛都快掉出來了,左看看、右看看,把徐文長從頭到腳打量了七八遍,怎麼的都不相信。
     
     人家三娘子是手握兵權的塞外女英雄,輔佐俺答汗治理萬里草原,而且年輕時號為草原第一美女。如今剛剛三十歲出頭,越發成熟美艷,便如熟透了的果子一樣誘人,她會看得上徐文長這糟老頭子?
   
     徐文長老臉一紅,乾笑兩聲: “嘿嘿,老頭子當年還是有點帥的…… ”
   
     眾人先是完全不相信的笑,接著很快就笑不出來了,仔細看看徐文長,生得白面有須,天庭飽滿地閣方圓,雙目精光湛然,而且腹有待書氣自華,頗有種風流不下流的味道。
   
     徐文長和秦林見面之初,渾身破罐子破摔的邋遢氣,眾人自然覺得他面目可憎,但近年來蒙冤得到洗雪、瘋病近乎痊癒、胸中抱負得以施展,早已由內而外換了個人,只是大夥兒每天都看見,不覺得罷了。
   
     人家徐文長年輕時就是名動天下的江南第一才子,多少名妓爭相邀寵,那就是個帥哥啊。即使現在老了,只要把鳥窩般亂糟糟的頭髮理一理,把頷下的山羊鬍子收拾整齊,就是個老帥哥嘛!
   
     再想想三娘子身為俺答汗的遺孀,今天卻頭戴八寶冠、身穿百鳳雲衣,下著紅骨朵錦裙,作漢家女兒裝扮,眾人頓時恍然大悟。
   
     “好哇,原來老瘋子還藏著這一手,你怎麼勾搭上的?” 陸胖子將徐文長肩膀重重一拍。

     徐文長有些神思不層,回憶的片段在腦海中閃現。

     ……
  
     那是萬曆三年,他已經五十五歲,年輕時鋒利的棱角,被現實撞得頭破血流,胡宗憲蒙冤獄中,他也被扣上嚴黨標籤。可憐胸中的萬里平戎策,連東家種樹書都換不來一本,早年的報國之志,化作滿腔怨憤。
     
     薊遼、宣大,年輕時滿擬要在邊塞上立不世之功、成萬古之名,儘管建功立業的希望早已化為夢幻泡影,他仍然固執的手持竹杖踏勤地形,四處了解軍情民俗,收李成梁長子李如松為徒,教授兵法和周易參同契中悟出的練氣熬體之術……
   
     直到在老友宣大總督吳兌幕府,見到了一襲紅裙的三娘子。
     
     她是朝廷冊封的順義王妃,也是俺答正妻死後唯一的妃子,她在俺答年邁之後執掌大權。她竭力維護俺答封貢的和平局面、結束二十年戰亂,必將與張居正、高拱、吳晃、俺答汗這些鳴雷般響亮的名字一起,同列於青史之上而垂於不朽。
   
     唯獨徐文長在她的眼睛裡,看到了寂寞和憂傷。
     
     青春少艾嫁給白頭老翁,已是人間不幸,偏偏還是被自己的外祖父霸占!並且她從小就喜歡漢地的書、漢地的詩,喜歡那些文雅的東西,而俺答汗卻是個殺人如麻,既粗魯又凶橫的草原梟雄!
   
     那一年,六十八歲的俺答汗垂垂衰朽,二十六歲的三娘子風華正茂。
   
     五十五歲的徐文長,歷經坎坷之後的人生積澱和江南才子的詩卷,對三娘子這樣成熟的婦人,無疑是一劑致命的毒藥……
   
     終於,吳兌發現了這一切,身為宣大總督的他幾乎快要瘋了,贈給三娘子八寶冠、百鳳雲衣,是籠絡她以安定邊疆。允許徐文長教授她詩詞書畫,也是同樣的考慮,怎麼會搞到後來幾乎不可收拾的局面?
   
     “俺答尚在,麾下控弦之士二十萬,三娘子是他所鍾愛,也是維持和平大屆的關鍵人物。在此之前,朝廷曾與土默特部數十年征戰,雙方伏屍百萬流血漂櫓。”吳兌只說了這麼一番話,就閉上了嘴巴。
   
     陷入情網的徐文長立刻如夢初醒,他默默的收拾行囊,連夜離開宣大邊塞,不曾和三娘子有一句道別的言語。

     ……
   
     “我不能害了她,更不能害了邊塞數十萬軍民!” 徐文長把當年醒悟之後,對吳兌說過的話,又向秦林說了一遍。
   
     終於,秦林和弟兄們明白,為什麼在南京遇到徐文長的時候,他是那副倒霉樣子了。不僅有早年的坎柯遭遇、壯志難酬的激憤,又有剛剛的情場失意。
      
     明明兩情相悅,卻不得不抽身退步,雖然有揮慧劍斬情絲的說法,試問世間又有幾人能做到?
   
     不僅秦林心中唏噓感慨,多嘴多舌的陸遠志久久不發一語,牛大力伸出蒲扇大的手掌擦了擦眼角,就連威靈法王也口宣佛號: “阿彌陀佛,愛別離,苦也,求不得,亦苦也。我佛所云人間八苦,無非如是。”
   
     頭一次,陸遠志和牛大力沒有嘲笑威靈法王,反而點頭,深有同感。
  
     陸遠志想了想,正色道: “那麼,現在俺答汗已經死了,草原上不講什麼貞潔烈婦,三娘子就是自由身。徐先生你振作起來,咱們只要想辦法對付黃台吉,不叫他繼承汗位,他便沒法娶三娘子,你就可以和她有情人終成眷屬了嘛。”
  
     “唉~我不能​​害了她,更不能害了邊塞數十萬軍民啊!”徐文長從來嬉皮笑臉老不正經,這會兒卻是懲眉苦臉,一副淒涼苦楚的樣兒。
  
     陸遠志、牛大力等茫然不解,怎麼老徐又把剛才的話兒說了一遍?

     秦林皺了皺眉: “因為把漢那吉?”
  
     “老夫之計,果然瞞不過秦長官。”徐文長嘆息著,充滿苦澀的點了點頭。
   
     黃台吉野心勃勃,對朝廷充滿敵意,一心想要興兵寇邊,朝廷雖不至於怕了他,但能不讓一個敵人坐大,當然最好了。相較之下,三娘子顧全大局,屢次約束部眾,竭力維持封貢帶來的和平,她若掌權,則是土默特部之幸、邊疆漢蒙兩族軍民之幸。
     
     三娘子威望高,黃台吉實力強,又是公認的嫡長子繼承人,要想踩黃台吉、扶三娘子上位並不容易,即使加上威靈法王這尊大佛,也遠不走動動嘴皮那麼簡單。
  
     徐文長算準,唯一的變數就是把漢那吉!
   
     當年三娘子本要嫁給把漢那吉,結果還沒結婚就被外祖父俺答霸占,把漢那吉一怒之下,跑去投降明朝。張居正、王崇古等政治家因勢利導,這才促成了俺答封貢。
   
     時間一晃過去十年,當初的失意青年把漢那吉,現而今已是土默特部手握重權的人物——也許是俺答出於補償心理、也許是三娘子曾經推波助瀾、也許是俺答汗結髮妻子,把漢那吉的親祖母,活著時出了力。他不但沒被邊緣化,還在被朝廷送回之後,掌握了歸化城的權力,並且擁有為數眾多的軍隊,號為大成台吉。
      
     在俺答死後,三娘子與黃台吉的爭端日益激烈,把漢那吉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表現得異乎尋常的低調。
      
     徐文長的計策,便是讓三娘子與把漢那吉這對“原配夫妻” 破鏡重圓,這樣就有了足夠的實力來對付黃台吉。
   
     “這樣一來,親近朝廷的三娘子和把漢那吉執掌大權,一心掀起戰亂的黃台吉受到壓制,邊關和平屆面得以維持,漢蒙無數百姓安居樂業……” 徐文長越說眼睛越亮,沉浸在某種自我犧牲的情緒之中,眾人心中唏噓,全都不知該說什麼才好。
   
     “豬、豬,你他媽笨得像豬!” 秦林突然破口大罵,指著徐文長怒道: “你千算萬算,就算漏了一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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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五章 難道是接盤俠?

     徐文長愕然,怎麼也沒想到委屈自己,成全大局的計劃,竟會被秦林一頓罵得狗血淋頭。陸遠志和牛大力也互相看看,覺得秦林好像罵得太過分了,三娘子和徐老先生這對苦命鴛鴦,說來就叫人唏噓感慨呢。

     秦林重重哼了一聲,苦笑著搖了搖頭:“徐文長啊徐文長,虧得三娘子對你情根深種,其實你和朝堂上的迂老夫子有什麼區別?你以為把三娘子讓給把漢那吉,就可以天下太平,你怎不問問她自己願不願意?哼,土默特部的權力轉移和三娘子下嫁,本就是互為表裡,若非如此,咱們根本不必往草原上走這一趟!”

     之所以朝廷派遣欽差大臣前來,明著是弔唁,實際是以三娘子不願下嫁黃台吉為前提,想讓土默特部汗位繼承,朝有利於大明的方向發展。假如一開始三娘子就心甘情願嫁給黃台吉,秦林一行人何必來此?

     任何計策,只要忽略了三娘子的情感,而空談敵我實力和局勢對策,便是無源之水、無本之木!

     聽得秦林一番話,徐文長睜圓了老眼,鬍子直抖:“秦長官,你、你是說,剛才三娘子她……”

     “對!”秦林點點頭,意味深長的瞧著老徐:“剛才我試探她是否真心,模模糊糊提了請她下嫁把漢那吉的計策,三娘子大笑不止,說草原女兒只喜歡敢作敢當的漢子。像把漢那吉這號遇事不敢擔當,一逃了之讓別人替他擦屁股的傢伙,她寧願嫁給好歹還有兩分梟雄氣的黃台吉,也不嫁給這種膿包。”

     當年俺答霸占三娘子,把漢那吉不敢爭執,卻在羞怒之下跑去投降明朝,的確夠衰難怪三娘子瞧他不起。只不過所謂“遇事不敢擔當,一逃了之讓別人替他擦屁股”,有點兒語帶雙關啊,貌似徐文長老頭子……

     威靈法王、陸遠志幾個,就嬉皮笑臉的互相打眼色,看看徐老頭兒,你不敢出來見面,人家有怨言哪!

     徐文長卻是又驚又喜,神色變了幾變,抓住秦林胳膊顫聲問道:“她、她真是這麼說的?”

     “那還有假?”秦林桀桀怪笑,拍了拍他的肩膀:“最難消受美人恩,老徐這次你可得拿定主意。”

     徐文長咬一咬牙,右手握拳在左掌心用力一擊:“拼了!”

     “好,那麼明天我們分頭行動!”秦林當機立斷。

     “什麼行動?”

     “你去安慰一下老情人,女人嘛,就得多哄哄。”秦林壞笑著擠了擠眼睛,又道:“至於本官,就替你去會會情敵嘍。”

     ……

     京師的暑熱尚未褪去,關外草原上已有了些微的涼意,晨風吹著羊毛大纛烈烈飛揚,連片的營帳一眼望不到邊。

     這裡是歸化城北,同樣駐紮著一支強大的軍隊,但選擇遠離城南——朝廷欽差到來的方向,無形中說明了他們的主人有意置身事外。所以當蒙古武士們看到欽差大臣秦林突然來訪,都顯得非常驚詫,有的人呆呆站著,有的人匆忙奔回去稟報。

     秦林留由牛大力、陸遠志左右相隨,帶了幾名熟悉北邊情況的通譯,縱馬徑直來到把漢那吉營中。

     不同於三娘子、黃台吉軍營的劍拔弩張,這裡的氣氛顯得輕鬆過頭,武士們或者刷洗馬匹,或者整修鞍耩,更多的人懶懶散散的四下閒逛。

     把漢那吉無意於爭位,黃台吉和三娘子都不會平白來惹他,武士們一點也不緊張。看到朝廷欽差驟然來訪,也只是露出副莫名其妙的表情,直到秦林率眾馳入營內深處,都還沒人出來阻攔或者迎接。

     距離豎著羊毛大纛的中軍大帳,只有數十步之遙了,秦林暗笑把漢那吉軍紀鬆弛。突然晨風把一陣爭吵聲送入耳中,聲音就來自中軍大帳,是一男一女打著蒙古話吵架。

     通繹替秦林解釋:“男的罵女的偷人,生下野種什麼的,女的罵男的王八蛋、窩囊廢,連親兒子都認作別人種。”

     秦林、陸遠志、牛大力面面相覷,這蒙古草原上果然風俗奔放,俺答汗搶親孫子的老婆、霸占外孫女,這在把漢那吉營中又遇到一樁蹊蹺事。

     終於一名方臉闊口、膀大腰圓的蒙古將軍迎出,他四十歲年紀,頭戴鑲銀盔、身著翎根甲、腳穿鉚釘生牛皮靴,腰挎又粗又長的大汗彎刀,顯得威風凜凜。唯一叫人不解的是,臉上有道鞭子抽出來的血痕,血珠子正慢慢浸出來。

     是誰打傷了這位殺氣騰騰的將軍?

     蒙古將軍雙膝跪倒,甕聲甕氣的道:“阿力哥見過天朝欽差大臣欽差吉祥如意!不知欽差過來,是要見我家主人把漢那吉麼?”

     這人漢語倒說得順溜,他的名字秦林聽著耳熟,很快想起來,把漢那吉降明事件中,他就是頭號追隨者,陪著主人在大明待了相當長一段時間。論起來對俺答封貢也有那麼點不大不小的貢獻,怪不得漢話說的不錯。

     “不錯,本欽差就是要見你家主人。”秦林點點頭,又扭頭道:“陸胖子,把咱自配的金創藥取兩貼出來,給阿力哥將軍用。”

     阿力哥並不推拒,從陸胖子手中接過膏藥就貼在臉上,向秦林道了謝,引他一行人走向中軍大帳。

     掀開簾子,秦林發現大帳裡面站著三個人。

     其一是身穿金繡質孫服的中年蒙古責族,臉皮生得還算白淨,瘦長臉上感覺有股子陰鬱之氣,這就是把漢那吉了。昨日欽差到達時他也來迎的,只是始終沒說話,完全置身事外。

     其二便是穿華麗蒙古袍的婦人,高顴骨、粗眉毛、一張大方臉,黑黃色的皮膚,實在是其貌不揚,她就是把漢那吉的老婆大成比齊。她懷裡摟著個十五六歲的男孩子,以草原兒女的生長發育來說,其實和青年也沒什麼區別了,只是五官面貌顯得稚嫩一些。

     單看相貌,就知道他是大成比齊的兒子,因為母子倆長得很像,都是大方臉、大嘴巴、泛黃泛黑的膚色。此時男孩子正憤憤的瞧著把漢那吉,渾身發抖,牙齒把嘴唇咬得流血。

     “脫脫,你父親連親兒子都疑神疑鬼,他就是個窩囊廢,他心裡只有鐘金那妖精!好,咱們走,別在這兒丟人現眼!”大成比齊憤怒的用蒙語叱罵著,用力扯了扯脫脫,母子倆氣咻咻的走了。

     通繹把這話翻給秦林聽了,他笑了笑,看看阿力哥的方臉上那道鞭痕,霎那間明白了不少東西。

     把漢那吉臉色發青一言不發,直到老婆和兒子走了,才打著漢話,朝秦林強笑道:“一點家務事夾纏不清,叫貴欽差看笑話了,不知欽差到此有何見教——阿力哥你這蠢貨、沒教養的豬,還不快去把奶茶拿來,替欽差奉上?”

     阿力哥呼哧呼哧直喘粗氣,無可奈何,只好忍著一肚子氣,大步流星的走出去,叫了幾名女奴進來,先鋪好錦繡墊子請秦林等人坐下,再用銀壺銀碗斟上奶茶,又奉上黃餅子、牛肉乾巴、葡萄乾幾樣小吃。

     “來來,尊貴的客人,請用奶茶!”把漢那吉將裝著奶茶的銀碗,高高舉過頭頂,以示尊敬。

     秦林也端起來喝,奶茶初入口有點腥,習慣了倒也回味無窮。

     賓主雙方都知道,秦林到這裡來,既不是為了看把漢那吉和他老婆吵架,也不是為了喝碗奶茶,於是寒暄兩句,秦林就單刀直入:“三娘子和黃台吉雙方相持不下,你老兄始終作壁上觀,是要坐山觀虎鬥呢,還是另有所圖?”

     把漢那吉怔了怔,似乎沒料到秦林這麼直接,吭吭哧哧的道:“欽、欽差大人,下官並沒有什麼打算,這個、這個王位繼承,怎麼都不會輪到下官吧,對不對?”

     果然被老子料中!秦林心頭一聲冷笑,丫只肯說無緣王位,卻不提三娘子下嫁的問題,分明心裡還有點念念不忘嘛。

     秦林端起奶茶喝了一口,然後皮笑肉不笑的道:“王位固然是好,美人卻也不賴,想必老兄是中意後者了。”

     把漢那吉眼睛一亮,立刻揮手令左右退下,然後壓低了聲音:“如果三娘子肯下嫁小人,情願助她和俺答生的兒子不塔失裡繼位為王,小人從旁輔佐而已。求欽差玉成!”

     秦林苦笑:“這個嘛,恐怕有點強人所難,其實這麼些年,老兄應該知道三娘子對你的態度吧?”

     “就是這樣,所以現在才是千載難逢的良機呀!”把漢那吉毫不在乎的說著,倒是一點兒不害臊。

     陸遠志和牛大力聽到這裡,差點沒把奶茶噴出來,當初面對俺答汗不敢抗爭,一走了之,現在又乘人之危,這位老兄的人品實在不咋地。

     秦林也是無語,心知要勸服把漢那吉不會容易。

     設身處地想想就知道,這傢伙的老婆醜得相當有水平,兒子又懷疑不是親生的,他當然要卯足了勁兒,去划拉草原第一美女、鐘金哈屯三娘子。更何況當初要不是俺答強插一手,三娘子本來就是要嫁給他的。

     秦林伸手撓撓頭皮,長官的一肚子壞水兒又倒騰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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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8-9 01:38:26
六四六章 隱性遺傳

     辭別把漢那吉,秦林率眾回到歸化城南的行轅,得知徐文長還沒從三娘子營中歸來,眾弟兄就是一陣意味深長的壞笑。

     秦林馬不停蹄,立刻讓人去把哲別叫來。

     哲別出身土爾扈特部——也即是三娘子和德瑪夫人的娘家,德瑪夫人已被黃台吉害死,他順理成章的成為了三娘子麾下心腹大將。還曾作為報喪使者走了趟京師,又和欽差​​大臣秦林一起回到草原上。

     一見秦林,哲別就雙膝跪地磕了幾個響頭:“哲別叩見秦恩公,恩公吉祥如意!”

     秦林呵呵笑著把他扶起來,問他知不知道把漢那吉和大成比齊這兩口子是怎麼回事兒。

     抓著頭髮想了一會兒,哲別說:“大成比齊替把漢那吉生的嫡長子,叫做脫脫,不曉得怎回事,近來把漢那吉疑神疑鬼,說脫脫是大成比齊和阿力哥私通生下的野種,兩口子整日爭吵怒罵,叫所有人都看他們的笑話。如今我家主人三娘子和黃台吉那壞種相鬥,把漢那吉卻什麼都不理會,也有為這件事煩心的緣故。”

     秦林摸著下巴,若有所思。

     陸胖子聽到這裡,就把大腿一拍:“哈哈,就是嘛,我看脫脫也很像阿力哥的野種,把漢那吉頭上的綠帽子,戴得熱乎著呢!”

     “不要胡說!”哲別有點兒生氣,大聲嚷道:“阿力哥很忠心,是條鐵錚錚的好漢,他不會和大成比齊私通的……”

     秦林擺擺手,止住亂嚷的哲別,“剛才聽你的說法,把漢那吉以前並沒有懷疑什麼,是最近才突然吵起來的?”

     哲別非常肯定的點點頭。

     “那有什麼呀,兒子越大越不像爹,把漢那吉就逐漸察覺了唄!”陸胖子不以為然。

     “不對頭,”秦林立刻反駁:“如果單是相貌的話,脫脫又不是今天才長成這樣子的,把漢那吉十幾年都沒發現兒子長得不像自己,除非他眼睛瞎了……這裡面一定有別的原因!”

     陸遠志道:“或許是他抓住老婆和阿力哥偷情了。”

     笨!牛大力從旁捅了捅胖子,“那兩口子吵架咱們是聽見的,要是大成比齊偷情被抓住,吵架時她還能那麼理直氣壯?”

     陸遠志語塞,不好意思的撓撓頭。

     “看來得問問當事人了。”秦林笑起來,瞅瞅哲別:“剛才聽你替阿力哥辯護,你們應該很熟吧?把他悄悄帶到這裡來,就說如果他真的沒有和大成比齊私通,也許本官能還他個清白。”

     當然沒問題,哲別又磕了個頭告辭,就興沖衝的走出去。

     ……

     約莫過了一炷香的時間,哲別就回來了,他超額完成了任務,不僅帶來了阿力哥,還多了大成比齊和脫脫。

     “叩見欽差!聽哲別說您能還我母子一個清白?”大成比齊將信將疑的瞧著秦林,又問道:“是請措嘉達瓦爾品第來施法嗎?”

     “不是的,本官有別的辦法還你們清白。”秦林頓了頓,意味深長瞅瞅大成比齊和阿力哥:“當然,前提是你們倆確實沒有做過對不起把漢那吉的事情。”

     阿力哥臉上還貼著秦林送的膏藥,嘴巴鼓了鼓,大約是被把漢那吉折騰疲了,終於沒說什麼。反而年輕的脫脫揮拳砸著自己胸口,大聲吼起來:“母親,忠誠,父親,錯了!”

     大成比齊拉了拉兒子,沒好氣的道:“秦欽差,不好意思,脫脫的漢話說得不好,但他沒有惡意。”

     秦林點點頭,表示無所謂。

     大帳中威靈法王、陸遠誌等人,到現在也沒開口說話,但人人眼睛裡都藏著一星半點的戲謔。原因無他,大成比齊、阿力哥和脫脫的臉型相貌實在很接近,站在一起簡直就像一家三口嘛。

     秦林也不廢話,當即拋出了思忖已久的問題:“大成比齊,尊夫把漢那吉十餘年來,一直沒有懷疑脫脫,現在突然說他不是親生兒子,你能告訴我這是為什麼嗎?”

     大成比齊和阿力哥互相看看,兩人都是萬般無奈。

     “唉,也是長生天降下的災禍啊!”大成比齊嘆口氣,說出了原委。

     ……

     脫脫生下來就不像他父親,但和母親非常像,所以把漢​​那吉也沒多想,就這麼一直到了現在。

     前幾天,黃台吉得到了一些新鮮的蠶豆,這可是草原上比較稀罕的東西,因為蒙古人以放牧為生,十年來前白蓮北宗趙全等人出塞,招募漢民墾荒,豐州灘一帶才逐漸有了農業,但蔬菜種植就比較少了。

     黃台吉為了籠絡諸位蒙古貴族,就以蠶豆配上烤羊肉、酥油餅和美酒,請貴族們吃喝。手握重兵的把漢那吉當然在受邀之列,他還帶上了老婆和兒子一起去享用美食,三人大快朵頤,飽餐一頓。

     哪曉得樂極生悲,脫脫回來之後就心煩意亂、肚子痛、發燒,先是眼角變黃,接著全身皮膚變得蠟黃,拉的尿像醬油似的,幾乎快要斷氣。

     把漢那吉和大成比齊又驚又怒,最初還以為是黃台吉下毒害人,但又奇怪得很,別的貴族都沒什麼事兒,為啥黃台吉單單要害一個十五歲的孩子?就算害把漢那吉本人,也稍微說得過去點啊。

     後來還是當初結伴降明的一位老貴族想起來,十來年前在關內,也曾吃過新鮮上市的蠶豆。那次阿力哥貪鮮吃得最多,結果也是這般上吐下瀉、全身變黃、小便像醬油,很強壯的一條壯漢,足足躺了七八天才起得床,差點把命都送掉。

     當時的宣大總督王崇古請了名醫來診治,據那位老先生說,極少數的人吃了蠶豆就會中毒,而且往往同一家的男丁有好幾個這樣的。別無其他辦法可解,就是用催吐和下瀉的藥,幫助蠶豆毒性吐出瀉出,另外將來再不要吃此物。

     把漢那吉也想起了當年的事情,於是立刻請歸化城中漢人醫生開了瀉藥和催吐藥,又命人悉心調養,虧得脫脫年輕力壯,數日間慢慢好起來。

     但想想不對味兒啊,把漢那吉琢磨著當年名醫老先生的話,“往往一家的男丁有好幾個這樣的”——奇哉怪也,怎我把漢那吉沒這毛病,老婆大成比齊沒這毛病,偏偏是阿力哥和脫脫有同樣的問題?

     那麼,脫脫究竟是誰的種?

     越琢磨,把漢那吉越覺得自己做了接盤俠,心裡有了疙瘩,怎麼看都覺得兒子更像阿力哥。再仔細想想,當初大成比齊懷上脫脫之前,自己曾經出去過幾天,阿力哥則留在營地……

     是可忍孰不可忍,把漢那吉雖不敢和俺答汗爭三娘子,不代表阿力哥也能給他戴綠帽子啊!把漢那吉立刻怒髮衝冠,把老婆和阿力哥叫來質問。

     大成比齊和阿力哥當然不會承認,當場就大吵大鬧,弄得這件事盡人皆知,成了歸化城南北的一個大笑話。也虧得是做事有點兒黏糊的把漢那吉,如果是俺答汗遇到這種事,恐怕老早就把大成比齊、脫脫和阿力哥一塊兒宰了。

     大成比齊說,“漢人醫生的話不見得就能信,你寧願信外人不信自己老婆?你個窩囊廢!”

     把漢那吉就又動搖起來,只是始終難明真相,任何人遇到這種事情都心頭堵得慌,就整天和大成比齊吵架,又對阿力哥非打即罵,自作聰明的“試探”他們倆,以圖發現點什麼。

     於是秦林去營中拜訪,就遇到了這號場面。

     ……

     “要是秦欽差能替我母子洗清冤枉,甘願永遠聽您差遣,不敢分毫有違!”大成比齊很誠懇的看著秦林。

     秦林低頭沉吟,陸遠志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低聲道:“太師父也發現蠶豆中毒,確實是一家的男丁容易得,不曉得究竟是什麼毛病。我看這大成比齊說話不盡不實,恐怕她和阿力哥……”

     “的確男丁容易得病,至於女子嘛,往往是只攜帶、不發病,”秦林補充道。

     啊?陸遠志吃驚的瞪大了眼睛,原來秦哥早知道了呀。

     當然知道,這是蠶豆病,一種家族遺傳病,患者在食用青鮮蠶豆或接觸蠶豆花粉後,皆會發生急性溶血性貧血症。因為患者存在遺傳缺陷,他們血液中的紅細胞,缺乏保護正常紅細胞免遭氧化破壞的一種物質,新鮮蠶豆是很強的氧化劑,食用之後便導致了溶血反應。

     得這種病男性患者約佔九成以上,大多食蠶豆後一兩天發病,症狀有厭食、疲勞、低熱、噁心、不定性的腹痛,接著因溶血而發生眼角黃染及全身黃疸,出現醬油色尿和貧血症狀。嚴重時有尿血、休克、心功能和腎功能衰竭,重度缺氧時還可見雙眼固定性偏斜,如不及時搶救可於一至二天內死亡。

     秦林把這些話,用大家能聽懂的方式,大概的解釋了一遍。

     大成比齊和阿力哥面面相覷,兩人極不服氣。陸遠志則笑道:“這麼說的話,把漢那吉老兄頭頂還真有點綠了……”

     秦林搖搖頭,“不見得,胖子只知其一、不知其二。”

     正如陸遠誌所說,蠶豆病是一種遺傳病,但它的遺傳方式有點詭異,用後世的說法,屬於“X染色體隱性遺傳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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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四七章 血之疑

     秦林微微一笑,突然問道:“如果本欽差沒有料錯,大成比齊、阿力哥,你們兩位的祖輩很有可能存在一個共同的祖先,對不對?”

     “啊,你、你怎麼知道,是誰告訴你的?“大成比齊非常吃驚,又扭過頭,氣愫的說:“阿力哥,你的嘴巴比老鴰還不牢靠!”

     阿力哥苦笑:“尊敬的女主人,我並沒有說出去呀。”

     哲別就把眼睛睜得老大:“怎麼,你們一個是永謝布的人,一個來自鄂爾多斯,怎麼會……”

     大成比齊稍微猶豫了片刻,在秦林溫和目光的鼓勵下,說出了隱瞞已久的事情。

     當年草原上各部互相征戰,搶錢搶糧搶女人太正常了,阿力哥的祖母在生育三個孩子之後,就被永謝布的牧民搶走,從此杳無音訊。

     直到大成比齊嫁給把漢那吉,有次阿力哥和女主人閒談,無意中才知道素未謀面的祖母被搶到永謝布之後,又和永謝佈人生了兩個孩子,其中之一就是大成比齊的母親。

     也就是說,大成比齊和阿力哥其實是表兄妹。

     但為了避免瓜田李下,兩人並沒有對外說這件事,何況阿力哥的祖母被搶走,無論如何也不算多光彩吧!

     連哲別都不知道的隱情,秦林居然一語道破了關節,大成比齊和阿力哥都萬分驚訝。看看秦林,又瞅瞅老神在在的威靈法王,暗自思付莫非是法王用無邊大神通遍查過去未來事,才曉得了這件事的跟腳?

     “唵、嘛、呢、叭、咪、吽。“威靈法王口宣六字真言,作慈航普度之象:“一旦明心見性,天眼便開,自能遍識世間過去未來。”

     秦林忍住朝老神棍屁股上踢一腳的衝動,總算沒揭穿他,這件事哪裡靠什麼佛法?

     人類有二十三對染色體,其中二十二對常染色體,一對決定男女性別的性染色體。如果用符號來表示這對性染色體,男性為XY,女性為XX。

     蠶豆病屬於X染色體隱性遺傳病,缺陷基因位於X染色體上,並且是隱性表達——女性是XX,有兩條X染色體,如果其中之一存在缺陷,但另一條是正常的,則缺陷基因就“隱藏“起來、並不發作,她將終身表現為正常,僅僅是缺陷基因攜帶者。

     如果兩條X染色體都有缺陷,這個女性才會患病,當然除了近親結婚,兩條X染色體同時出毛病的機率比較低。所以女性以攜帶者為主,患者較少,大成比齊就是一位攜帶者。

     但男性就不同了,性染色體是XY,只有一個X,這個X不出毛病則已,要走出了毛病,就不像女性還有個X可以來“補救”,那麼這個男性必定出現病情,成為患者。

     目前帳中的三人,男性的阿力哥和脫脫就是患者,而女性的大成比齊則是攜帶者。

     秦林把XY替換成陰和陽,把缺陷基因說成病子,詳詳細細的說了一通。

     眾人聽得云山霎罩,有人懂了五六成,有人懂了三四成,摸模糊糊也摸到了點兒邊角。

     “這種事情,小的也遇到過。“哲別抓著頭髮,想了想組織語言:“很早以前我有匹藍眼睛的公馬,我聽說藍眼睛馬是吉祥的,就想多配幾匹,結果它和別的母馬生下的三匹小馬都是黑眼睛,我失望的很。沒想到又過了些年,其中一匹黑眼睛小母馬長大,又生了幾匹小馬,其中卻有一匹是吉樣的藍眼睛。”

     喲呵,真不能小瞧古人的智慧啊,哲別舉一反三,儼然一位草根遺傳學家

     大成比齊則眨了眨眼睛,有些苦惱的道:“秦欽差,你說的道理我們也懂了一些,但是用哲別配馬的經歷,恐怕說服不了把漢那吉。”

     “至少我可以證明,脫脫有蠶豆病並不代表他是阿力哥的孩子,解開把漢那吉的心結。”秦林喝了口茶,讓大成比齊消化這句話的意思。

     陸遠志湊上來,低聲問道:“能​​不能直接證明把漢那吉和脫脫的父子關係?秦哥,我知道你能行!”

     呃~~秦林摸了摸下巴:“要直接排除脫脫和阿力哥的親緣關係,證明他是把漢那吉的孩子,勉強也能試一試,不過那樣做的話,我會…… ”

     秦林會怎麼樣?胖子眨巴著小眼睛,等他繼續說下去。

     大成比齊打斷了他們倆的談話,這個醜陋的婦人斬釘截鐵的道:“好吧,只要能證明你說的,也能把嫌疑洗脫一半,秦欽差,您有什麼吩咐我們母子只管照做就走了。”

     秦林嘿嘿直樂,臉上掛著副賊兮兮的壞笑:“措嘉達瓦爾品第駕臨,不日將舉行替俺答超度的盛大法會,如今跑到歸化城等著觀禮的各部貴族和牧民一定很多吧?裡面肯定有大成比齊不少的親戚吧?你說親戚來了,咱招待他吃頓飯喝杯酒,不過分吧?”

     哎喲媽呀,陸胖子一拍大腿,秦哥真壞透啦。

     ……

     第二天早晨,把漢那吉在大帳裡頭轉來轉去,像是熱鍋上的螞蟻,而大成比齊和脫脫雖然做出副不以為然的神情,嘴角不自然的牽扯,依舊暴露了他們的緊張。

     昨天下車,把漢那吉問黃台吉要蠶豆,這玩意兒在草原上雖然稀罕,畢竟只是個新鮮小菜,黃台吉根本沒當回事兒,幾大口袋都給了他。

     當天晚上,大成比齊的舅舅舅媽、姨夫姨娘、表哥表弟、表兄表姐坐了幾十號人,享用主人的盛情款待,美酒醚厚、羊肉可口,尤其是一種稀罕的豆子格外清香,可惜每人都只有一小碗。

     親戚們酒足飯飽而歸,第二天早晨,居心不良的把漢那吉兩口子就等著“好消息“。

     到底會是怎麼個結果?秦欽差究竟靠不靠譜?把漢那吉看了看兒子脫脫,神色複雜。

     忽然響起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帳外蒙古武士的喊叫聲由遠及近:“不好了,不好了,夫人娘家的親戚,想是平日里過得苦寒,突然吃了許多大魚大肉,就有四位吃壞了肚子,又發熱又怕冷……”

     好了,這才是好了呢!大成比齊長長的舒了口氣,拍了拍兒子的手背,掀開門簾走出去:“慌什麼慌?快請醫生開催吐藥和瀉藥。”

     昨晚每個人吃的蠶豆並不多,症狀不會太嚴重,不過秦林這手還真夠毒的,拿大成比齊的親戚做實驗。

     “替本台吉給四位親戚,每人送十兩銀子湯藥錢,等病好,每人再到我這裡來領一頭牛、十隻羊。“把漢那吉補充道。

     “那小的得替他們謝過台吉大人了!“蒙古武士高高興興的走了,心頭暗道台吉對夫人娘家的親威著實不錯,又熱情又大方。當然他永遠不會知道那些個人為啥會上吐下瀉。

     “你呀你!“大成比齊轉身進帳,就朝黃台吉耳根子戳了一指頭:“不是總信不過我嗎?這下好了,佛爺派秦欽差到這裡來,總算把你的心病去了吧?”

     把漢那吉的神色比最初要鬆快多了,可臉上仍舊陰雲不散,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

     大成比齊睜大了眼睛:難道他還……

     ……

     秦林帶著弟兄們又來了,進帳就笑嘻嘻的衝把漢那吉拱拱手:“恭喜老兄,這次總算曉得,尊夫人親戚當中不少人有這毛病吧?呵呵,終不至他們都是阿力哥的野種?”

     阿力哥愕然,眾人都笑起來,那些舅舅的年紀比阿力哥大不少呢,這當然是個笑話。

     唯獨把漢那吉沒笑,仍舊苦著張臉,吞吞吐吐的道:“秦欽差,不是、不是小的故意彆扭,您也就證明脫脫不一定是阿力哥的、的那啥…… ”

     總算把野種兩個字吞了回去,但眾人都曉得他想說什麼,脫脫憤怒的吼了一聲:“父親!”

     秦林擺捶手,止住快要暴怒的小獅子。

     的確,目前只能證明大成比齊有血緣關係的一族人當中,有不少蠶豆病患者,從而推翻“因為把漢那吉和大成比齊沒蠶豆病,脫脫和阿力哥就有,所以脫脫是阿力哥野種“這個結論。

     但把漢那吉糾結的是,最終也沒證明脫脫一定不是阿力哥的兒子,畢竟他們長得那麼像。

     “好吧,遇到你這面瓜,算老子犯血光之災!“秦林苦著臉,盯住把漢那吉:“我可以試試,如果有了結果,你怎麼說?”

     “如果欽差替小的辨認嫡子,小的願為欽差驅策……”把漢那吉咬了咬後槽牙,大成比齊和脫脫都狠狠的把他盯著,這傢伙終於痛下決心:“罷罷罷,鐘金哈屯我也不要了,助你們對付黃台吉那廝吧!”

     秦林也咬了咬後槽牙:“好,既然如此,老子也拼了!取洗乾淨的瓷瓶、小刀,再要一架轉得最快的仿機!”

     秦長官這是要做什麼?他幹嘛一副苦大仇深的嘴臉?陸遠志和牛大力互相看看,都是茫然不解。

     不一會兒,瓷瓶、小刀等物取到,無關人等都遠遠趕開,中軍帳門簾放下,四面由把漢那吉麾下武士團睏睏住,不許外人靠近。

     秦林持刀在手,朝自己手腕比了比,一刀就割了下去,鮮血直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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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8章 血型之辨

    欽差大臣秦長官割腕自盡!

    “秦欽差快停手!”把漢那吉一顆心懸到了喉嚨口,額頭上汗水嘩啦啦直淌,要是欽差大臣在他帳中自盡,簡直是黃泥巴掉進褲襠裡——不是屎也是屎,朝廷、三娘子、黃台吉哪方都不會放過他。

    陸遠志和牛大力早已撲了過去,要搶秦林手中的小刀,陸胖子像嚎喪似的哇哇大叫:“長官不要想不開啊,咱們從長計議……”

    秦林哭笑不得之餘,心中不無感動,把手腕亮給他們看:“只是劃破小口子取血而已,快把瓷瓶拿來,老子的血不能白流!”

    眾人定睛細看,果真只是挑破一道小口子,這才定下心來,取了瓷瓶將秦林的血接住。

    “胖子,你現在該明白為啥我不太願意做這事兒了吧?”秦林放著血,還不忘和陸遠志開開玩笑。

    陸遠志捧著瓷瓶的手微微顫抖,氣血乃人體之精華,秦哥這次可真是豁出去了呀!

    大成比齊和脫脫早就跪下了,朝著秦林五體投地:“秦欽差為我母子不惜自殘身體,流了這麼多血,無論結果如何,我母子都永遠記得大人的恩情!”

    脫脫更是用力捶了一下胸口,感激涕零的瞧著秦林,眼睛有些發紅。

    “唉,這可怎麼是好,為小的這點家務事……”把漢那吉不停的轉著圈子,他知道朝廷的二品大員有多麼矜貴,一疊聲的道:“欽差、欽差實不必如此,小的信了,小的信了,請欽差止血吧!”

    “你信,我還不信!”秦林瞪了他一眼,橫豎已經割了一刀,乾脆就做徹底吧。

    足足流了大半瓷瓶的血。秦林才紮上傷口,眾人瞧著他的臉色似乎比平常要蒼白了一些,頓時感佩不已。

    就算是一次無償獻血吧!秦林自嘲的笑了笑,而且一次做完,將來還可省不少事兒。

    他壞笑著看了看陸遠志和牛大力,兩位弟兄頓時後背惡寒,本能的意識到恐怕又被長官盯上了。

    按照秦林的吩咐,裝著鮮血的瓷瓶塞上塞子,綁在了紡車的紡輪上面。然後由牛大力用最快的速度搖動手柄,帶動紡輪高速旋轉。

    “如果是這樣,倒也不為難,”牛大力擦了把冷汗,將紡機呼啦呼啦的轉起來,他力氣很大,那紡機的轉速異乎尋常的快。

    把漢那吉見秦林臉色不是很好,連忙命人奉上奶茶、蜜水,大成比齊母子也不停的道謝,阿力哥沒有插話。紅著眼睛站在旁邊,已是感動之極。

    只不過,秦林為什麼要這麼做,蒙古人都不明白原委,瞧著飛速旋轉的紡機,暗想莫非秦欽差要搞什麼血巫術。來辨識親生父子?

    見多識廣的威靈法王也一頭霧水,悄悄湊到秦林身邊,低聲問道:“滴血認親是早就有了的,但那是取把漢那吉的血啊,秦長官您這是?”

    所謂滴血認親,有兩種做法,一種是說挖到白骨,請死者的父母、兒女刺血滴上去,如果血浸入骨頭,說明白骨確實是他們的血親;一種是明代出現的合血法。說先取父親的血,再將兒子的血滴進去,如能相溶就是親生父子,如不能相溶就是野種。

    秦林卻知道這兩種做法其實都存在謬誤,血是否能浸入白骨。只和白骨的風化程度、埋藏地點的酸鹼度有關,而後一種合血法就更加錯誤百出,甚至很有可能造成冤案。

    譬如父親是a型血。母親b型血,則兒子有可能是四種血型中的任何一種。假如他是b型血,滴到父親的a型血裡面。就會發生凝血反應,不能相溶,豈不要被冤枉?

    秦林的做法,當然有所不同,他賣了個關子,不忙告訴威靈法王,等估計牛大力轉得差不多了,才吩咐道:“老牛行了,取瓷瓶看看吧。”

    牛大力取下瓷瓶,嘴裡咦了一聲:“長官,血分做了兩層,上面是清的,下面是渾的。”

    早已準備了乾淨的碗,秦林讓他小心的倒出來,清水倒在一隻碗裡,剩下的倒在另一隻碗裡。

    大成比齊伸頭看了看:“咦,原來鮮血搖了之後,會變成這個樣子,倒和咱們做乳酪差不多。”

    實際上用紡車快速旋轉,就起到了離心機的作用,血液在離心力作用下分層,較為清澈透明的部分是血清,較為濃稠鮮紅的部分則是血細胞。

    秦林又準備了二十隻乾淨的小酒杯,血清和血漿分別裝了十隻。

    “好了,諸位現在可以洗乾淨手指頭,割手指往酒杯裡滴血了!”秦林做了個請吧的手勢,讓把漢那吉、大成比齊、脫脫和阿力哥都照做。

    秦林都放了這麼多血,割割手指頭又有什麼關係?把漢那吉等人按照秦林的指點,每人都割破手指頭,分別朝裝血清和血漿的小酒杯裡各滴了一些,然後把自己滴過血的酒杯擺在面前。

    這是什麼意思,難道秦長官的血施了魔法,可以辨別親生父子?

    又過了一會兒,眼尖的陸胖子先叫起來:“哎呀,有的血開始凝結了!”

    確實,有的小酒杯裡面,鮮血開始凝集,有的小酒杯裡面,鮮血則一如開始,沒有凝集,四個人的情況各自不同:

    把漢那吉身前,兩隻酒杯裡的血沒有任何變化。

    大成比齊的兩隻酒杯,血液都發生了凝集。

    脫脫身前的酒杯,裝著秦林血清的那只沒有反應,裝血細胞的另一隻則出現了凝集。

    阿力哥的情況則正好相反,裝血清的有凝集,裝血細胞的則沒有變化。

    秦林瞧了瞧,頓時長出一口氣,如果碰巧遇上阿力哥的血型和把漢那吉相同,事情就難辦了,這也是最初秦林沒把話說得太死的原因,現在見他們血型不同,真相便立刻水落石出了。

    血型鑒定,是法醫的最常規工作。做這套程序算得上輕車熟路。

    秦林自己是a型血,把漢那吉的血和他的血清血細胞都不發生凝血反應,所以也是a型血;都發生凝集的大成比齊,則是b型血;脫脫的血遇a型血清不凝而遇血細胞凝結,是ab型血;和脫脫正好相反的阿力哥就是o型血。

    a型血和b型血的夫妻結合,能生下任意四種血型的孩子,但是b型血和o型血的父母,只會有b或o型血的孩子,不會有ab血型的孩子。

    因為脫脫是ab型血。所以他只可能是a型血的把漢那吉與b型血的大成比齊的孩子,絶不可能是大成比齊和o型血的阿力哥所生!

    秦林撓了撓頭,琢磨著怎麼說這話對方才能聽懂,“呃,人的血有四種,可稱作甲型、乙型、甲乙型、非甲非乙型(o型)……”

    這一大通話,如果是在漢地說出來,恐怕有人要問是那部書上所載,有沒有切實根據,秦林還不知道要費多少唇舌。但在偏遠的塞北草原,懂滴血認親的人都少得可憐,聽了他這番話,自然以為是中原漢地的那部醫學典籍所載。

    陸遠志、威靈法王心中再有疑問,也不會這時候來拆秦林的台呀!

    最後,秦林斬釘截鐵的道:“所以。甲乙型血的脫脫,只會是甲型血的把漢那吉與乙型血的大成比齊所生,絶不會是非甲非乙型的阿力哥的兒子,本官說的,你們可都聽明白了?”

    四位蒙古人一臉茫然,像聽天書似的,老半天把漢那吉才抓了抓頭髮:“呃,其實,其實我聽得半懂不懂的……但是請欽差放心,您割血施術替小的辨認嫡子。小的感激涕零,還有什麼不相信的?信了、信了!”

    秦林是朝廷欽差、二品大員、錦衣衛都指揮使,大成比齊和脫脫母子用什麼可以收買他,寧願割自己腕血來使詐?絶無這種可能!

    就算把漢那吉疑心再怎麼重,此時此刻也沒有了半分懷疑。心中既是對秦林的感激,又充滿對大成比齊母子的愧疚,飽含負愧的伸出手。摸了摸脫脫的腦袋:“孩子,是我這做父親的錯了……”

    脫脫梗著脖子躲了一下。終究還是讓父親摸了摸頭頂,瞧著秦林手腕上的傷。眼睛裡含著淚水,忽然將胸口重重的捶了三下,跪在地上朝他砰砰砰磕了七八下響頭。

    “秦欽差的恩典,我母子畢生不忘,從此常供您老的長生祿位,願佛菩薩保佑你吉祥如意!”大成比齊也朝秦林磕頭,起身之後就揪著把漢那吉耳朵直罵:“你這被酥油堵住心竅的貨,連自己老婆都疑心,也不撒泡尿照照老娘生什麼模樣,就算我肯倒貼,阿力哥肯要?”

    噗的一聲,眾人齊齊大笑,大成比齊這自嘲很有點水平。

    阿力哥也訕笑不已,神情鬆快了許多,不好摻進主人主母的對話,只是紅著眼睛的直瞧秦林,心中充滿無限的感激。

    把漢那吉再次謝過秦林,表示今後必效犬馬之勞,而且現在就要對外宣佈脫脫正式成為自己的繼承人,給他台吉封號。

    大團圓結局。

    不過還有一點奇怪的,陸遠志問道:“秦哥,你的血裝了十對小酒杯,可剛才他們四位才用了四對,還剩六對咋辦?”

    你說咋辦呢?秦林桀桀奸笑,不懷好意的看看胖子,你懂的。

    不會吧?胖子小圓臉擠成一團,都快哭了。

    “有啥呀,瞧你那熊樣!”牛大力走上去,取過一柄乾淨小刀,割破手指頭就滴了血。

    陸遠志沒奈何,也照樣做了,嘀嘀咕咕的道:“唉,現在滴一點倒也沒啥,就怕將來……”

    回答正確加十分!秦林咧開嘴嘿嘿直樂:“現在把你們血型測出來,如果下次再要驗別人血型,本官就請你們出血了哦,哇哢哢哢~~”

    我暈!牛大力和陸胖子同時腳底板發軟。

    威靈法王朝旁邊直溜:“我老人家就算了吧,秦長官高抬貴手。”

    切,就算你願意,我還不願意浪費機會呢!秦林又招了幾名親兵校尉進來,分別測了血型。

    各種血型的都有,已知某人是某種血型,分離出血清和血細胞,就能測出另一個人的血型了。過程原理和秦林前面做的一樣。

    眾親兵校尉自是做出副赴湯蹈火萬死不辭的樣子,只是心頭難免打鼓。

    秦林笑笑:“陸胖子、老牛還有你們這群猴崽子,別以為本官在整你們,說不定什麼時候,驗血這一出能救到你們的命呢!回去拿三個人放血,把所有校尉弟兄的血型都給我驗了。”

    ---------

    眾人辭別把漢那吉,回到欽差行轅,陸遠志和牛大力去找校尉弟兄們放血,而徐文長就急吼吼的迎了上來。搓著雙手問道:“嘿嘿,秦長官,把漢那吉怎麼說?”

    秦林哼了一聲:“老東西,你不是會躲嗎,不是會顧全大局嗎,現在曉得著急了?”

    徐文長去過了三娘子營中,也不曉得這對老情人見面究竟是個什麼情形,總之徐文長回來就有些魂不守舍,完全轉變了最初的態度,現在關於順義王王位繼承和三娘子下嫁的問題。他比誰都關心。

    被秦林揶揄一通,徐老頭兒也不著惱,訕訕的笑了笑:“瞧長官說的,老頭子還不是關心國事嘛。”

    秦林差點沒笑噴,終於沒再捉弄徐文長,把今天的事情原原本本說了一遍。

    “好啊!”徐文長雙手一拍。笑道:“把漢那吉肯相助,三娘子的實力與黃台吉已是五五開,到時候再請威靈法王在誦經法會上展示神通,然後宣佈黃台吉不是我佛認可的咱克喇瓦爾第徹辰汗,最後把漢那吉與三娘子群起響應,差不多就能鼎定大局了。”

    “阿彌陀佛,老衲受十方供養,自當替天下蒼生略效綿薄之力,”威靈法王雙手合十,極富神棍派頭。

    徐文長哈哈大笑。要是黃台吉還不甘心,妄圖憑藉武力翻身,秦林手上還有太師“親筆”寫給宣大總督、鎮朔將軍、征西前將軍等處的鈞旨,絶不介意給黃台吉來一記辣的。

    秦林並沒有像以前那樣發出桀桀怪笑,看了看威靈法王。眉頭微微一皺:“我在想,事情可能沒有想像的那麼簡單……”

    為什麼?徐文長眉頭一揚,威靈法王也抓了抓白頭髮。

    “把漢那吉這件事。是從蠶豆病引出來的,本官剛才想到。這個季節哪裡有新鮮的蠶豆?”秦林說著,眉頭已是緊鎖。

    這個時代可沒有什麼溫室大棚反季節蔬菜——最多京師皇家搞了點原始版土暖室。冬天有幾樣新鮮蔬菜,也是專供帝后、並且作為對親信老臣的賞賜。

    那麼,時值夏末秋初,關內的蠶豆已經退市,即使有也老得嚼不動,哪裡還有這麼新鮮的蠶豆呢?

    “青海,只有青海的一些地方,現在還有新鮮蠶豆!”徐文長一語道破了關節。

    威靈法王的臉刷的一下垮了下來,最近青海黃教日益興盛,白教唯恐地盤不保,威德法王就常年去那一帶傳教弘法,鎮壓黃教的氣運,如果黃台吉把這位大佛搬了來,那就麻煩了呀。

    想到有可能李鬼遇到李逵,威靈法王不免心事重重。

    “怕什麼怕,咱們只要好好安排一番,就算威德法王來了也不怕!”秦林寬慰幾句,又道:“黃教並無神功蓋世的人物,怎麼近年來就能叫白教顧此失彼?老牛鼻子你好好想想,若能領悟透了,自可開宗立派,將來未嘗不是第二個蓮花生、八思巴呢。”

    著啊,威靈法王是關心則亂,被秦林幾句話點醒,恍如醍醐灌頂一般,雙掌合十道:“善哉!空即是色、色即是空,真真假假、假假真真,無非夢幻泡影而已,何分真假?一旦悟道,得證菩提,老僧即是如來!”

    靠,其實威靈法王無非是說只要有信徒肯相信,李鬼也能變李逵……偏要說得這麼義正詞嚴,累不累?

    秦林沖威靈法王翻翻白眼,對老神棍無話可說。

    徐文長聽到威靈法王這番話,卻也低著頭沉思起來,片刻之後才說:“秦長官,老頭子突然想起來,在三娘子營中見過幾個漢人,我聽他們正和蒙古武士講什麼三陽大劫、彌勒重生,莫不是白蓮北宗的餘黨?再問三娘子,她卻只是笑,不肯說什麼,我看咱們還得防一手!”

    當年趙全趙橫北招募到塞外的漢民數以十萬計,朝廷只誅殺數十名首惡,北宗仍有不少人留在草原上,其中大部分去了石佛口,被秦林殲滅,但應該不乏漏網之魚。

    秦林和徐文長商議的同時,就在鐘金哈屯營中,白蓮教主已是座上賓。

    三娘子手中拈著線香,圓潤白皙的臉蛋微現紅暈,浮現出虔誠和喜悅,衝著一尊尺把高的金彌勒佛盈盈下拜:“信女謝過佛爺,感謝佛爺把那冤家又送回信女身邊,若能助信女的兒子不塔失裡登上王位,請願塑造金身,七寶供奉。”

    白蓮教主朗聲道:“妹妹早就說過,只要尊奉彌勒佛,必能得無生老母護佑,不僅心想事成,將來還可度三陽浩劫,靈魂上升真空家鄉,享那無邊福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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