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9章 李鬼見李逵
三娘子怔了怔,搖頭笑道:“我也不要什麼真空家鄉、無邊福報,只要不塔失裡登上王位,還我一個自由身,能和那冤家雙宿雙飛,便心願足矣。”
白蓮教主心中暗道這草原女子果真開放,說什麼雙宿雙飛一點兒也不臉紅,面上卻絲毫不露聲色,白皙修長的手指頭在桌子上划過,暗暗催動內勁輕輕一拍,一塊木頭竟整整齊齊的掉了下來。
“三娘子放心,本教主殺黃台吉如屠一狗!”白蓮教主的兩顆星眸,比崑崙之巔的萬年不化冰還要寒冷。
“妹妹、妹妹好厲害呀!”三娘子咯咯嬌笑著掩飾心中的驚訝,笑得那叫個花枝招展,又招呼道:“不塔失裡,快進來拜見姨娘!”
不塔失裡莽莽撞撞的走進來,看看白蓮教主是冰山般的一位美人,當即就呆了呆,說什麼也不肯跪拜:“額吉呀,這位姐姐比孩兒也大不了幾歲,為什麼要叫她姨娘?”
白蓮教主修煉白蓮朝日神功已到了第八層境界,打通任督二脈,氣血運轉圜通如意,自然駐顏有術,又兼生得極為美貌,所以平時常用銀面具掩飾真面目以免底層教眾看見覺得驚詫,此時面具取下,看上去就像個十七八歲的少女。
不塔失裡年方十三歲,草原兒女發育早,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竟目不轉睛的盯著她看。
草原上沒那麼多規矩,三娘子見狀就掩口笑道:“教主妹妹,看樣子我兒挺喜歡你呢,不知道你有沒有心上人。如果沒有……”
“本教主畢生敬奉無生老母,並無絲毫男女之情,”白蓮教主冷冷的說著,手指籠在袖子裡,不動聲色的彈了兩下。
兩道暗勁隔空飛出,站在幾步外的不塔失裡頓時腿彎兒發麻,不由自主的翻身拜倒,正是一記童子拜觀音。砰的一下額頭磕在地上。
三娘子哈哈大笑,也不以為忤,不塔失裡爬起來,抓著頭髮茫然不解,半晌才道:“啊呀。仙女姐姐,你的仙術好生厲害!”
白蓮教主冷哼一聲,昂首看著窗外,她身負絶世神功,又美麗又驕傲,為天下第一神教之主,真可謂目無餘子,將黃台吉、威靈法王、白蓮北宗石自然等等一時風雲人物視做等閒。
忽然她雪白粉嫩的臉上微現紅霞。眼中格外露出幾分羞惱之意,轉身就道:“三娘子,錦衣衛大魔頭來了,本教主不好和他朝相,也請您二位替本教主保密。”
說罷,她急匆匆的轉身離開,隱隱有些心慌。
三娘子瞧瞧外面,是秦林和徐文長來了。白蓮教主所謂的錦衣衛大魔頭當然不是徐文長,而是那位年輕的欽差大臣。
“看起來,教主妹妹和秦欽差很有些故事呢!”三娘子極擅長察言觀色,依稀瞧出了點兒苗頭,她的眉梢就微微往上一翹,臉上露出幾分笑意。
秦林和徐文長當然沒有看到那一襲驚鴻般閃過的翩翩身影,他倆一起走入帳中。徐老頭也不顧不塔失裡在場,奔過去就抓住三娘子的胳膊:“鐘金,太好啦,虧得秦長官成全,他已經說服了把漢那吉一起助不塔失裡承繼王位。然後咱們倆、咱們倆……”
“就可以做真的夫妻啦!”三娘子幫他說了,成熟豐腴的臉蛋有點發紅,分外美麗動人。
秦林看看他倆,又看看不塔失裡,乾咳了兩聲,伸手摸摸這半大小子的腦袋:“小子,願意徐叔叔成為你的父親嗎?”
“為什麼要做我父親?”不塔失裡不樂意的扭頭躲開,莫名其妙的道:“我父親可壞得很,徐叔叔是個好人,我可不喜歡他變成父親那樣的。”
我倒!秦林本來還想賣弄一手心理輔導的本事,開導開導這位面臨母親再婚局面的少年,沒想到根本就用不著。
一來,俺答汗實在不討人喜歡,一個和親孫子搶老婆、霸佔自己外孫女的老傢伙,平時的所作所為可想而知,恐怕人人都希望他快點歸天,不塔失裡對他連一丁點感情都沒有。
二來嘛,草原上沒有貞潔牌坊,女子再嫁太尋常不過了,有位草原民族的太后寡居無聊,做皇帝的兒子還專門找漂亮男子來孝敬她呢!
不塔失裡完全不理解的瞧瞧秦林,親手去倒了碗奶茶端給徐文長:“徐叔叔,要是我能登上王位,母親嫁給你之後,就要請你多照顧她了。”
“我兒真乖!”三娘子眉花眼笑,摩挲著兒子的頭頂。
徐文長喝著奶茶也覺好笑,草原風俗與漢地真是迥異,如果在中原,恐怕這家兒子已經抄傢伙開打了吧,還想有奶茶喝?做夢!
秦林和徐文長一塊兒,把近來的安排和盤托出,三娘子不停的點頭,時不時發表自己的意見。
“對了,白蓮教的人是不是來過這裡?”最後徐文長問道。
“有啊!”三娘子瞪大了眼睛,正當秦林和徐文長以為有什麼關鍵消息的時候,她笑道:“豐州雲內一帶的漢民,十有八九是當年趙全帶出來的,白蓮教嘛多的是,前些天還有人勸我供奉無生老母呢,我當然沒答應。”
嗨,原來說的是白蓮北宗餘孽,首惡盡數伏誅,留在草原上這些無非是殘兵敗將而已,已經不足為慮。
徐文長鬆了口氣,便不再就此追問。
秦林仍有點不放心,仔細叮囑:“那白蓮教凶險惡毒,殘暴可怕,尤其他們的教主,是個又凶又惡殺人不眨眼的母夜叉,如果得到他們的消息,請一定要儘快通知本官!”
“那是當然嘍,”三娘子嘴上答應著,心頭早已笑翻,什麼又凶又惡殺人不眨眼的母夜叉?明明是個天仙般的美人兒嘛,只是冷得叫人害怕……哼哼。恐怕是你做了什麼對不起她的事情,所以她在你面前才會變成母夜叉吧。
秦林和徐文長又說了幾句話,把老徐留下來,獨自離去。
白色大帳的頂部,隱隱有點異常,要仔細觀察才能發現,白蓮教主如同一片輕飄飄的柳絮附在帳頂,純白的衣裙與帳篷融為一體。如果不費力觀察,輕易難以看見。
“是可忍孰不可忍,竟然說我是母夜叉!哇呀呀,氣煞本教主了!”白蓮教主香腮一鼓一鼓的,悄無聲息的從帳篷頂上滑下。腳步匆匆的往作為掩護的“商隊”營帳走,匆忙間忘了戴上銀面具或者喬裝改扮。
正好兩名蒙古兵巡邏過來,瞧著她美麗無暇的容顏齊齊痴了,口水直流。
“看什麼看!”白蓮教主氣憤之下,隨手一拳擊在身邊的木樁上。
轟隆一聲響,至少十餘丈的木寨圍欄隨之倒塌。
哎呀,白蓮教主這才發覺不妥,趕緊施展輕功。白色的身影在幾座帳房之間晃了晃,頓時消失無蹤。
蒙兵甲張大了嘴巴:“仙、仙女!”
蒙兵乙像喝醉了酒:“羅、羅剎!”
第二天,兩名蒙古兵白天巡哨遇到女鬼的故事,在三娘子的軍營中開始流傳……
按照傳統,俺答入土之前將舉辦一次規模空前的弘法大會,然後俺答入土為安,新汗王就要繼承王位。
因為本次弘法大會,朝廷派來了聖識一切功德無量措嘉達瓦爾品第。這位聲威遠播於雪域高原、青海湖東西兩岸和蒙古草原的西天佛子,所以不但右翼三萬戶土默特、鄂爾多斯、永謝布幾乎傾巢而出,就連較遠的左翼三萬戶,喀爾喀和察哈爾也有不少人前來。
據說,擁有蒙古大汗金印、公認的黃金家族繼承人,整個蒙古的大汗圖門汗,都對此感到嫉妒。要不是與俺答不和,他還會親自到這裡來呢。
歸化城坐落的土默川,四面八方都搭起了牧民的帳篷,牛羊馬群像天空湧動的雲朵,土默特部牧民挺起胸膛自豪的迎接客人。吹噓他們得到了法王的灌頂賜福,同時免不得私下抱怨,恐怕這片草原的青草會不夠牲口吃呢。
歸化城南面,以粗大的木頭搭建起了高高的檯子,裝飾著金箔、五彩絲綢和各色法器,顯得無比的神聖莊嚴,這裡就將是威靈法王登台說法普渡眾生的法壇。
此時正值黎明前的黑暗,草原上一片漆黑,卻有無數的火把匯聚成了一片火海,人們的心情便如手中火把的火苗那樣躍動。
等到天明,神聖吉祥的措嘉達瓦爾品第就要登壇說法,為所有的信徒誦經祈福了!
終於太陽的上緣露出了地平線,清晨的第一縷陽光已照射在高台之上。
天哪,這是怎樣的奇景!在這一瞬間,腳下的大地還是一片黑暗,五彩和金銀法器裝飾的法壇卻在陽光映照之下熠熠生輝,無比的莊嚴壯麗。
法壇之上,不知什麼時候威靈法王已然跌坐,沐浴著清晨的陽光,全身鍍上了燦爛的金色,頭頂的七寶毗盧帽光芒四射,一襲錦斕梵文袈裟散發道道紅霞,法王閉著雙眼做冥思之狀,莊嚴法體甚至比太陽更加絢爛,逼得人不敢直視!
“這、這是法王以自身示現大日如來寶相!”別處寺廟前來朝覲的喇嘛,驚訝的喊叫起來。
頓時人們如痴如醉,幾近癲狂,無數的人朝著他頂禮膜拜,無數人五體投地,歡呼聲像海潮般一浪接一浪。
就連台下涼棚裡面坐著的黃台吉,也被這一幕驚得不輕,豁耳只、古爾革台吉等親信更是要竭盡全力才能忍住跪下膜拜的衝動。
因為威靈法王身體的亮度,根本不是陽光照射就能形成的,毫不誇張的說,他簡直就是草原上升起的另一個太陽!
這,是不折不扣的大日如來現身法象!
當然,離得遠了,人們看不見威靈法王額頭滾滾直淌的汗水,這位佛爺的內衣都已被汗水濕透,皮膚更被烤得火熱發燙,如果不是事先喝了許多清涼敗火的藥劑,他早就中暑了。
“混帳,快撤了。你們要烤死佛爺?”威靈法王忍不住罵道。
“好嘞!撤了就撤了,幹嘛罵咱們?”空青子、雲華子嘟嘟囔囔的,被阿沙狠狠瞪了一眼,終於心不甘情不願的收起了幾面大鏡子。
呼啊~~威靈法王長出口氣,端起身前銅水盂喝了口涼水,頓覺草原的晨風是如此清涼。
大日如來現身的計策,還是秦林出的主意,其實很簡單:
秦林帶了不少大西洋鏡子準備作為禮物來籠絡草原貴族——這玩意兒來自佛郎機。在漢地就比較少,草原更是非常稀罕的。
結果正好遇到威靈法王登壇說法,便讓空青子、雲華子和阿沙各拿幾面大鏡子,事先調好角度,安在法壇的佛像、法器和經幡之間。叫高台下的信徒看不見,卻能把陽光反射到威靈法王身上。
果然,一招大日如來現身法相,頓時叫全場幾乎沸騰,只是威靈法王熱不可當,皮都快被陽光烤熟了,空青子、雲華子這兩個不知輕重的笨蛋還要玩,虧得阿沙命他們撤了鏡子。否則法王他老人家就要中暑暈倒了!
“唉,要招募信徒、凝聚信仰,也不容易啊,道爺這趟可真辛苦,”威靈法王擦了擦額頭的汗水,開始宣講佛法。
高台之下,三娘子的涼棚和黃台吉的涼棚遙遙相對,秦林和徐文長等人就坐在這座涼棚之中。
“老禿驢這趟算是賣死力了。”徐文長低聲笑道:“這廝由道入釋,便如老子過函關化胡為佛,說不定千百年後又是一位廣受十方香火的佛爺,也有人要泥塑金裝他的佛像,鮮花香燭頂禮膜拜呢。”
秦林也笑:“他要悟通因果、得證菩提,自然要賣點力,剛才我看要不是鏡子撤得快。威靈法王就得改名叫烤鴨法王了。”
“你們說什麼呀?”三娘子笑盈盈的問道,瞧著徐文長的目光淨是化不開的柔情蜜意。
沒、沒什麼,徐文長訕笑不已。
哼,你們搞的鬼,還怕我不知道?三娘子悄悄掐了徐文長一下。
“嗯嗯。頭一次覺得本官成了多餘的人,”秦林嘿嘿直樂。
三娘子掩口直樂:“秦長官就會說笑,等我女兒再大幾歲呀,就召你做個女婿!”
三娘子號稱草原第一美女,她的女兒多半也是美人兒啊!秦林這廝臉皮極厚,打蛇順桿爬:“敢問令愛容色如何,生辰八字,芳齡幾許?”
“我女兒當然是天姿國色,”三娘子扳著手指頭算:“年齡嘛,她是藏歷土虎年生的,今年按虛歲也有四歲了。”
我倒!秦林拱拱手,把嘴巴牢牢閉上。
陸遠志和牛大力捂著肚子偷樂,秦長官可不是經常吃癟啊!
三娘子笑得花枝招展,不僅遠處另一座涼棚裡面,看似置身事外的把漢那吉成為了秘密盟友,還有個連秦林和徐文長都不知道的白蓮教主躲在人群之中,待會兒要是她出手宰了黃台吉,那就不需要把漢那吉的幫助啦。
或許是某種心結吧,即使是三娘子這樣的巾幗英雄也不能免俗,聽徐文長說要接受把漢那吉的幫助,她心底隱隱約約總有點不樂意,更希望白蓮教主能一擊奏效……
遠處,扮成商隊的白蓮教眾人簇擁著教主,各堂主香主運起內功,腳像生了根似的釘在地上,任憑人潮洶湧也紋絲不動,留出中間的一小片空地給教主和艾右使、三堂主商議大事,
他們對教主的尊敬,和牧民們對威靈法王五體投地頂禮膜拜沒有什麼區別,不要說擁擠時碰到教主的身體,就是對答時呼吸粗重了些,都是對神功盛德光明至大聖教主的褻瀆!
此時艾苦禪正在說話:“三娘子倒是守信,沒把咱們的行蹤洩漏出去,鷹爪孫現在都還不知道咱們也來了,哈哈。”
青陽堂主紫寒煙笑道:“三娘子其實心底並不願意接受把漢那吉的幫助,女人不管多厲害,總是個女人啊。”
語聲彷彿帶著幽幽的嘆息,這個半邊臉美艷、半邊臉用凶暴可怕的鐵面具遮住的女人,似乎想到了某些不堪迴首的往事。
白蓮教主則不滿的哼了一聲。
紫寒煙這才想起教主也是個女人,而且還是不折不扣的絶色美女,剛才那話好像也隱隱指著她了——唉,聖教主,畢竟不是每個人都像您一樣,能夠揮劍斬情絲,心無旁鶩、唸唸不滅啊,
“本教主只和三娘子說要替她除去黃台吉,不過嘛,”白蓮教主語聲冰冷:“待會兒等黃台吉登壇,受威靈法王摸頂開示的時候,本教主便下手,兩個一起宰了!”
大日如來,措嘉達瓦爾品第?都是笑話!唯有我白蓮朝日神功冠絶當今,殺你二人如屠狗而已!
台上,威靈法王講一段《菩提道次第廣論》,說一番《直指覺性赤見自解》,語聲抑揚頓挫,神情慈悲無限,端的是天花亂墜、唾雨紛飛,就算蒙古牧民們聽不懂他說的什麼,也覺神聖無比,殊勝無比。
法王完全不知道,危險已經逐步逼近。
終於講經告一段落,作為遺孀的三娘子、作為嫡長子的黃台吉,一起走出涼棚,邁步朝高台走去。
機會來了!白蓮教主提起十二分功力,準備等黃台吉走上高台與威靈法王相遇時,施展致命一擊。
哪知就在此時,西面傳來法螺、銅號、鐃鈸、鈴鼓的吹打聲,天際梵音大作,一眾穿鑲紅邊白袍、戴高帽子的喇嘛,在萬眾矚目之下抬著步輦緩緩行來。
那步輦前,經幡之上用金字大書著梵、藏、蒙三種文字:扎論金頂寺威德法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