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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貓跳]錦醫衛[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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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8-9 01:39:39
649章 李鬼見李逵

    三娘子怔了怔,搖頭笑道:“我也不要什麼真空家鄉、無邊福報,只要不塔失裡登上王位,還我一個自由身,能和那冤家雙宿雙飛,便心願足矣。”

    白蓮教主心中暗道這草原女子果真開放,說什麼雙宿雙飛一點兒也不臉紅,面上卻絲毫不露聲色,白皙修長的手指頭在桌子上划過,暗暗催動內勁輕輕一拍,一塊木頭竟整整齊齊的掉了下來。

    “三娘子放心,本教主殺黃台吉如屠一狗!”白蓮教主的兩顆星眸,比崑崙之巔的萬年不化冰還要寒冷。

    “妹妹、妹妹好厲害呀!”三娘子咯咯嬌笑著掩飾心中的驚訝,笑得那叫個花枝招展,又招呼道:“不塔失裡,快進來拜見姨娘!”

    不塔失裡莽莽撞撞的走進來,看看白蓮教主是冰山般的一位美人,當即就呆了呆,說什麼也不肯跪拜:“額吉呀,這位姐姐比孩兒也大不了幾歲,為什麼要叫她姨娘?”

    白蓮教主修煉白蓮朝日神功已到了第八層境界,打通任督二脈,氣血運轉圜通如意,自然駐顏有術,又兼生得極為美貌,所以平時常用銀面具掩飾真面目以免底層教眾看見覺得驚詫,此時面具取下,看上去就像個十七八歲的少女。

    不塔失裡年方十三歲,草原兒女發育早,正是血氣方剛的年紀,竟目不轉睛的盯著她看。

    草原上沒那麼多規矩,三娘子見狀就掩口笑道:“教主妹妹,看樣子我兒挺喜歡你呢,不知道你有沒有心上人。如果沒有……”

    “本教主畢生敬奉無生老母,並無絲毫男女之情,”白蓮教主冷冷的說著,手指籠在袖子裡,不動聲色的彈了兩下。

    兩道暗勁隔空飛出,站在幾步外的不塔失裡頓時腿彎兒發麻,不由自主的翻身拜倒,正是一記童子拜觀音。砰的一下額頭磕在地上。

    三娘子哈哈大笑,也不以為忤,不塔失裡爬起來,抓著頭髮茫然不解,半晌才道:“啊呀。仙女姐姐,你的仙術好生厲害!”

    白蓮教主冷哼一聲,昂首看著窗外,她身負絶世神功,又美麗又驕傲,為天下第一神教之主,真可謂目無餘子,將黃台吉、威靈法王、白蓮北宗石自然等等一時風雲人物視做等閒。

    忽然她雪白粉嫩的臉上微現紅霞。眼中格外露出幾分羞惱之意,轉身就道:“三娘子,錦衣衛大魔頭來了,本教主不好和他朝相,也請您二位替本教主保密。”

    說罷,她急匆匆的轉身離開,隱隱有些心慌。

    三娘子瞧瞧外面,是秦林和徐文長來了。白蓮教主所謂的錦衣衛大魔頭當然不是徐文長,而是那位年輕的欽差大臣。

    “看起來,教主妹妹和秦欽差很有些故事呢!”三娘子極擅長察言觀色,依稀瞧出了點兒苗頭,她的眉梢就微微往上一翹,臉上露出幾分笑意。

    秦林和徐文長當然沒有看到那一襲驚鴻般閃過的翩翩身影,他倆一起走入帳中。徐老頭也不顧不塔失裡在場,奔過去就抓住三娘子的胳膊:“鐘金,太好啦,虧得秦長官成全,他已經說服了把漢那吉一起助不塔失裡承繼王位。然後咱們倆、咱們倆……”

    “就可以做真的夫妻啦!”三娘子幫他說了,成熟豐腴的臉蛋有點發紅,分外美麗動人。

    秦林看看他倆,又看看不塔失裡,乾咳了兩聲,伸手摸摸這半大小子的腦袋:“小子,願意徐叔叔成為你的父親嗎?”

    “為什麼要做我父親?”不塔失裡不樂意的扭頭躲開,莫名其妙的道:“我父親可壞得很,徐叔叔是個好人,我可不喜歡他變成父親那樣的。”

    我倒!秦林本來還想賣弄一手心理輔導的本事,開導開導這位面臨母親再婚局面的少年,沒想到根本就用不著。

    一來,俺答汗實在不討人喜歡,一個和親孫子搶老婆、霸佔自己外孫女的老傢伙,平時的所作所為可想而知,恐怕人人都希望他快點歸天,不塔失裡對他連一丁點感情都沒有。

    二來嘛,草原上沒有貞潔牌坊,女子再嫁太尋常不過了,有位草原民族的太后寡居無聊,做皇帝的兒子還專門找漂亮男子來孝敬她呢!

    不塔失裡完全不理解的瞧瞧秦林,親手去倒了碗奶茶端給徐文長:“徐叔叔,要是我能登上王位,母親嫁給你之後,就要請你多照顧她了。”

    “我兒真乖!”三娘子眉花眼笑,摩挲著兒子的頭頂。

    徐文長喝著奶茶也覺好笑,草原風俗與漢地真是迥異,如果在中原,恐怕這家兒子已經抄傢伙開打了吧,還想有奶茶喝?做夢!

    秦林和徐文長一塊兒,把近來的安排和盤托出,三娘子不停的點頭,時不時發表自己的意見。

    “對了,白蓮教的人是不是來過這裡?”最後徐文長問道。

    “有啊!”三娘子瞪大了眼睛,正當秦林和徐文長以為有什麼關鍵消息的時候,她笑道:“豐州雲內一帶的漢民,十有八九是當年趙全帶出來的,白蓮教嘛多的是,前些天還有人勸我供奉無生老母呢,我當然沒答應。”

    嗨,原來說的是白蓮北宗餘孽,首惡盡數伏誅,留在草原上這些無非是殘兵敗將而已,已經不足為慮。

    徐文長鬆了口氣,便不再就此追問。

    秦林仍有點不放心,仔細叮囑:“那白蓮教凶險惡毒,殘暴可怕,尤其他們的教主,是個又凶又惡殺人不眨眼的母夜叉,如果得到他們的消息,請一定要儘快通知本官!”

    “那是當然嘍,”三娘子嘴上答應著,心頭早已笑翻,什麼又凶又惡殺人不眨眼的母夜叉?明明是個天仙般的美人兒嘛,只是冷得叫人害怕……哼哼。恐怕是你做了什麼對不起她的事情,所以她在你面前才會變成母夜叉吧。

    秦林和徐文長又說了幾句話,把老徐留下來,獨自離去。

    白色大帳的頂部,隱隱有點異常,要仔細觀察才能發現,白蓮教主如同一片輕飄飄的柳絮附在帳頂,純白的衣裙與帳篷融為一體。如果不費力觀察,輕易難以看見。

    “是可忍孰不可忍,竟然說我是母夜叉!哇呀呀,氣煞本教主了!”白蓮教主香腮一鼓一鼓的,悄無聲息的從帳篷頂上滑下。腳步匆匆的往作為掩護的“商隊”營帳走,匆忙間忘了戴上銀面具或者喬裝改扮。

    正好兩名蒙古兵巡邏過來,瞧著她美麗無暇的容顏齊齊痴了,口水直流。

    “看什麼看!”白蓮教主氣憤之下,隨手一拳擊在身邊的木樁上。

    轟隆一聲響,至少十餘丈的木寨圍欄隨之倒塌。

    哎呀,白蓮教主這才發覺不妥,趕緊施展輕功。白色的身影在幾座帳房之間晃了晃,頓時消失無蹤。

    蒙兵甲張大了嘴巴:“仙、仙女!”

    蒙兵乙像喝醉了酒:“羅、羅剎!”

    第二天,兩名蒙古兵白天巡哨遇到女鬼的故事,在三娘子的軍營中開始流傳……

    按照傳統,俺答入土之前將舉辦一次規模空前的弘法大會,然後俺答入土為安,新汗王就要繼承王位。

    因為本次弘法大會,朝廷派來了聖識一切功德無量措嘉達瓦爾品第。這位聲威遠播於雪域高原、青海湖東西兩岸和蒙古草原的西天佛子,所以不但右翼三萬戶土默特、鄂爾多斯、永謝布幾乎傾巢而出,就連較遠的左翼三萬戶,喀爾喀和察哈爾也有不少人前來。

    據說,擁有蒙古大汗金印、公認的黃金家族繼承人,整個蒙古的大汗圖門汗,都對此感到嫉妒。要不是與俺答不和,他還會親自到這裡來呢。

    歸化城坐落的土默川,四面八方都搭起了牧民的帳篷,牛羊馬群像天空湧動的雲朵,土默特部牧民挺起胸膛自豪的迎接客人。吹噓他們得到了法王的灌頂賜福,同時免不得私下抱怨,恐怕這片草原的青草會不夠牲口吃呢。

    歸化城南面,以粗大的木頭搭建起了高高的檯子,裝飾著金箔、五彩絲綢和各色法器,顯得無比的神聖莊嚴,這裡就將是威靈法王登台說法普渡眾生的法壇。

    此時正值黎明前的黑暗,草原上一片漆黑,卻有無數的火把匯聚成了一片火海,人們的心情便如手中火把的火苗那樣躍動。

    等到天明,神聖吉祥的措嘉達瓦爾品第就要登壇說法,為所有的信徒誦經祈福了!

    終於太陽的上緣露出了地平線,清晨的第一縷陽光已照射在高台之上。

    天哪,這是怎樣的奇景!在這一瞬間,腳下的大地還是一片黑暗,五彩和金銀法器裝飾的法壇卻在陽光映照之下熠熠生輝,無比的莊嚴壯麗。

    法壇之上,不知什麼時候威靈法王已然跌坐,沐浴著清晨的陽光,全身鍍上了燦爛的金色,頭頂的七寶毗盧帽光芒四射,一襲錦斕梵文袈裟散發道道紅霞,法王閉著雙眼做冥思之狀,莊嚴法體甚至比太陽更加絢爛,逼得人不敢直視!

    “這、這是法王以自身示現大日如來寶相!”別處寺廟前來朝覲的喇嘛,驚訝的喊叫起來。

    頓時人們如痴如醉,幾近癲狂,無數的人朝著他頂禮膜拜,無數人五體投地,歡呼聲像海潮般一浪接一浪。

    就連台下涼棚裡面坐著的黃台吉,也被這一幕驚得不輕,豁耳只、古爾革台吉等親信更是要竭盡全力才能忍住跪下膜拜的衝動。

    因為威靈法王身體的亮度,根本不是陽光照射就能形成的,毫不誇張的說,他簡直就是草原上升起的另一個太陽!

    這,是不折不扣的大日如來現身法象!

    當然,離得遠了,人們看不見威靈法王額頭滾滾直淌的汗水,這位佛爺的內衣都已被汗水濕透,皮膚更被烤得火熱發燙,如果不是事先喝了許多清涼敗火的藥劑,他早就中暑了。

    “混帳,快撤了。你們要烤死佛爺?”威靈法王忍不住罵道。

    “好嘞!撤了就撤了,幹嘛罵咱們?”空青子、雲華子嘟嘟囔囔的,被阿沙狠狠瞪了一眼,終於心不甘情不願的收起了幾面大鏡子。

    呼啊~~威靈法王長出口氣,端起身前銅水盂喝了口涼水,頓覺草原的晨風是如此清涼。

    大日如來現身的計策,還是秦林出的主意,其實很簡單:

    秦林帶了不少大西洋鏡子準備作為禮物來籠絡草原貴族——這玩意兒來自佛郎機。在漢地就比較少,草原更是非常稀罕的。

    結果正好遇到威靈法王登壇說法,便讓空青子、雲華子和阿沙各拿幾面大鏡子,事先調好角度,安在法壇的佛像、法器和經幡之間。叫高台下的信徒看不見,卻能把陽光反射到威靈法王身上。

    果然,一招大日如來現身法相,頓時叫全場幾乎沸騰,只是威靈法王熱不可當,皮都快被陽光烤熟了,空青子、雲華子這兩個不知輕重的笨蛋還要玩,虧得阿沙命他們撤了鏡子。否則法王他老人家就要中暑暈倒了!

    “唉,要招募信徒、凝聚信仰,也不容易啊,道爺這趟可真辛苦,”威靈法王擦了擦額頭的汗水,開始宣講佛法。

    高台之下,三娘子的涼棚和黃台吉的涼棚遙遙相對,秦林和徐文長等人就坐在這座涼棚之中。

    “老禿驢這趟算是賣死力了。”徐文長低聲笑道:“這廝由道入釋,便如老子過函關化胡為佛,說不定千百年後又是一位廣受十方香火的佛爺,也有人要泥塑金裝他的佛像,鮮花香燭頂禮膜拜呢。”

    秦林也笑:“他要悟通因果、得證菩提,自然要賣點力,剛才我看要不是鏡子撤得快。威靈法王就得改名叫烤鴨法王了。”

    “你們說什麼呀?”三娘子笑盈盈的問道,瞧著徐文長的目光淨是化不開的柔情蜜意。

    沒、沒什麼,徐文長訕笑不已。

    哼,你們搞的鬼,還怕我不知道?三娘子悄悄掐了徐文長一下。

    “嗯嗯。頭一次覺得本官成了多餘的人,”秦林嘿嘿直樂。

    三娘子掩口直樂:“秦長官就會說笑,等我女兒再大幾歲呀,就召你做個女婿!”

    三娘子號稱草原第一美女,她的女兒多半也是美人兒啊!秦林這廝臉皮極厚,打蛇順桿爬:“敢問令愛容色如何,生辰八字,芳齡幾許?”

    “我女兒當然是天姿國色,”三娘子扳著手指頭算:“年齡嘛,她是藏歷土虎年生的,今年按虛歲也有四歲了。”

    我倒!秦林拱拱手,把嘴巴牢牢閉上。

    陸遠志和牛大力捂著肚子偷樂,秦長官可不是經常吃癟啊!

    三娘子笑得花枝招展,不僅遠處另一座涼棚裡面,看似置身事外的把漢那吉成為了秘密盟友,還有個連秦林和徐文長都不知道的白蓮教主躲在人群之中,待會兒要是她出手宰了黃台吉,那就不需要把漢那吉的幫助啦。

    或許是某種心結吧,即使是三娘子這樣的巾幗英雄也不能免俗,聽徐文長說要接受把漢那吉的幫助,她心底隱隱約約總有點不樂意,更希望白蓮教主能一擊奏效……

    遠處,扮成商隊的白蓮教眾人簇擁著教主,各堂主香主運起內功,腳像生了根似的釘在地上,任憑人潮洶湧也紋絲不動,留出中間的一小片空地給教主和艾右使、三堂主商議大事,

    他們對教主的尊敬,和牧民們對威靈法王五體投地頂禮膜拜沒有什麼區別,不要說擁擠時碰到教主的身體,就是對答時呼吸粗重了些,都是對神功盛德光明至大聖教主的褻瀆!

    此時艾苦禪正在說話:“三娘子倒是守信,沒把咱們的行蹤洩漏出去,鷹爪孫現在都還不知道咱們也來了,哈哈。”

    青陽堂主紫寒煙笑道:“三娘子其實心底並不願意接受把漢那吉的幫助,女人不管多厲害,總是個女人啊。”

    語聲彷彿帶著幽幽的嘆息,這個半邊臉美艷、半邊臉用凶暴可怕的鐵面具遮住的女人,似乎想到了某些不堪迴首的往事。

    白蓮教主則不滿的哼了一聲。

    紫寒煙這才想起教主也是個女人,而且還是不折不扣的絶色美女,剛才那話好像也隱隱指著她了——唉,聖教主,畢竟不是每個人都像您一樣,能夠揮劍斬情絲,心無旁鶩、唸唸不滅啊,

    “本教主只和三娘子說要替她除去黃台吉,不過嘛,”白蓮教主語聲冰冷:“待會兒等黃台吉登壇,受威靈法王摸頂開示的時候,本教主便下手,兩個一起宰了!”

    大日如來,措嘉達瓦爾品第?都是笑話!唯有我白蓮朝日神功冠絶當今,殺你二人如屠狗而已!

    台上,威靈法王講一段《菩提道次第廣論》,說一番《直指覺性赤見自解》,語聲抑揚頓挫,神情慈悲無限,端的是天花亂墜、唾雨紛飛,就算蒙古牧民們聽不懂他說的什麼,也覺神聖無比,殊勝無比。

    法王完全不知道,危險已經逐步逼近。

    終於講經告一段落,作為遺孀的三娘子、作為嫡長子的黃台吉,一起走出涼棚,邁步朝高台走去。

    機會來了!白蓮教主提起十二分功力,準備等黃台吉走上高台與威靈法王相遇時,施展致命一擊。

    哪知就在此時,西面傳來法螺、銅號、鐃鈸、鈴鼓的吹打聲,天際梵音大作,一眾穿鑲紅邊白袍、戴高帽子的喇嘛,在萬眾矚目之下抬著步輦緩緩行來。

    那步輦前,經幡之上用金字大書著梵、藏、蒙三種文字:扎論金頂寺威德法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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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8-10 14:49:07
650章 區別待遇

    扎論金頂寺十八羅漢抬著步輦,運起內勁腳尖輕點地面,步輦便離地二尺有餘,遠望恍如凌空渡虛,又有許多喇嘛持著金晃晃的法器前呼後擁,法螺、鐃鈸梵音震天,女弟子手持瓷瓶將甘露遍灑人間,五彩花瓣望空拋撒,叫人目弦神迷。

    “吉祥如意啊!兩位法王同時到了土默川,草原上升起了三輪太陽!”無數的蒙古牧民和各寺喇嘛五體投地,全身趴在地上磕著長頭,一個個激動得熱淚盈眶,恨不得把胸膛裡的一顆紅心掏出來,雙手敬獻給神聖的法王。

    黃台吉從西邊涼棚走出,一馬當先迎上去:“智慧如海、神通殊勝的威德法王,弟子黃台吉在此恭迎法駕!”

    步輦上珠簾高卷,露出威德法王真容,但見他身材矮瘦枯幹,穿一領白色黃邊的僧袍,越發顯得肌膚黝黑如鐵,臉上兩道雪白的眉毛極為濃密,一雙眼睛精光湛然,不怒自威。

    威德法王與黃台吉早有默契,從步輦上站起來打個問訊:“唵嘛呢叭咪吽,黃台吉吉祥如意!”

    說罷,威德法王又坐了回去。

    見這一幕,支持黃台吉的蒙古貴族,如豁耳只、古爾革台吉等人,盡皆喜笑顏開,因為法王是西天佛子,現世的佛爺,遠高於凡人,只有和佛緣深厚的世俗統治者——比如和受了“咱克喇瓦爾第徹辰汗”尊號的俺答會面,法王才會站起來以示尊敬。

    大部分不明底細的蒙古貴族則一邊朝威德法王頂禮膜拜,一邊茫然不解:不是前面聽說威靈法王認為黃台吉佛緣淺薄,不能繼承咱克喇瓦爾第徹辰汗尊號嗎?怎麼到威德法王這裡,態度就完全相反了呢?

    黃台吉傲然自得,臉上神采飛揚,他要法王的幫助,法王何嘗不是有求於他?

    近年來黃教傳播極快,作為白教首領的威德法王苦惱不已。曾借俺答汗之勢震懾烏斯藏佛教各派,維持白教的統治地位。

    最近青海一帶,黃教勢力日益興盛,不久前威德法王趕往青海湖附近傳教弘法,鎮壓黃教勢力,卻被當地已經改信黃教的土司領主陽奉陰違,甚至以土司軍隊相抗衡。

    威德法王只好派人向俺答汗秘密求援,等使者到了歸化城,才知道俺答已死,只好悻悻而回。

    黃台吉得知消息。暗中派人給留駐青海湖畔的親信部將發去了密令。

    就在威德法王接到使者回報,失望之極的時候,突然兩千蒙古鐵騎從天而降,當地土司軍隊不戰而降,各土司在武力威懾下重新改信白教,又下令禁毀黃教寺廟,只許白教弘法。

    威德法王受了如此恩惠,自然要替黃台吉出力。前面那些蠶豆就是他派使者從青海送來的大批土特產的一部分,並且接到額朝尼瑪大喇嘛傳回威靈法王反水的消息,他立刻倍道兼程從青海趕來,算定了日子出現在弘法大會上。

    所以此時此刻的黃台吉真是得意萬分,摸了摸耳朵垂著的金環,咧開嘴露出焦黃的牙齒,朝東邊涼棚裡的秦林投去挑釁的目光:哈哈。姓秦的小混帳。你策反了威靈法王,可萬萬沒想到爺爺把威德法王搬來了吧?這下是假的遇到了真的,便如冰雪遇烈日,立時消融!

    黃台吉失望了,他並沒有看到秦林驚慌失措的樣子,反而是衝著他微微一笑,似乎一切盡在掌握。

    台吉大人頓時有種一拳打在棉花團上、渾然不吃力的難受感覺,狠狠的憋了口氣:哼,待會兒看你還能笑得出來?

    涼棚之中。陸遠志和牛大力還齊齊朝黃台吉吐了吐舌頭:呸呸,你以為多拽啊,早就被咱們秦長官料中啦!你那蠶豆,就是從青海來的嘛。

    三娘子最初見到威德法王駕臨,的確心中大大的吃了一驚,待見了秦林鎮定自若,方才定下心來。附耳對徐文長道:“老傢伙,怪不得你跟著秦欽差,他既然早知了威德法王會來,必定有對付他的辦法吧?”

    “也許,”徐文長有點不確定。昨天就此商議了半天,並沒有太好的辦法。

    秦林臉上笑嘻嘻的。心中卻並沒有那麼輕鬆,劈劈啪啪的撥打著小算盤,分析敵我實力,尋求破關之策。

    只見此時威德法王步輦已到了高台之下,一步步慢慢走過去,而高台之上的威靈法王雖然強作鎮定,臉色卻已改變,眾牧民更不會發覺,他法袍底下的身體都在發抖。

    秦林心如明鏡,這一對師兄弟,師兄是真、師弟是假,假的遇到真的那就玩不轉,一個照面就得戳破真相。

    怎麼辦?

    威德法王精光湛然的兩眼盯住威靈法王,雖說佛家講什麼戒律修持,他卻無明業火燒得衝天:好個老騙子,竟敢背叛扎論金頂寺,壞了本法王贏得朝廷支持的大計,更影響了和黃教的鬥爭,無形中壞了白教的衣鉢!

    威靈法王嚇得不輕,他可知道這位便宜師兄的手段有多厲害,嘴裡嘀嘀咕咕的狂念大慈大悲救苦救難觀世音菩薩,再也不裝大日如來了。

    藏身法器和佛像之間的空青子、雲華子也咬著手指頭,渾身直發抖,兩人一起念道:“太上老君急急如律令,快收了威德法王這老妖精……”

    切,有那麼害怕?阿沙撇撇嘴,將一支金剛錐扣在手裡,準備當作暗器,又看了看台下,師父和艾大叔他們都在那兒。

    白蓮教的眾人也有陣子小小的慌亂,威德法王二十年前就與上代教主齊名,威震雪域高原,他出現在這裡,原來的計劃還執不執行?

    “來得好,本教主正好一併誅戮!”白蓮教主神秘莫測的眸子裡寒意大盛。

    艾苦禪耷拉的眉頭向上挑起:“聖教主是要……”

    白蓮教主重重的點了點頭。

    草原各部的信仰,虔誠而不堅定,繁複而多變,比如蒙古人最初信仰薩滿教,拜長生天,到了元朝時候入主中原,長春真人丘處機傳播道教,八思巴引入藏傳佛教。而蒙古西征打下中亞等地,不少蒙古武士又變成了穆斯林,甚至有很多人信了基督教,成了“東方十字軍”。

    而且和漢地那種以頓悟、打機鋒、講玄虛的宗教形式完全不同,草原只講誰的法力大,誰的神通更為殊勝,牧民們就信仰誰,紅教、白教、黃教、花教的盛衰,無不如是。

    威靈法王剛剛示現大日如來法相,威德法王更是威震雪域高原。如能在弘法大會上將兩大法王同時斬殺,定能震懾草原諸部,叫他們改拜無生老母!

    好重的肅殺之氣!威德法王感覺到了濃重的殺機,心頭畢剝一跳,暗中運起深厚內功,面上仍是不動聲色。

    “這位就是傳說中的威德法王吧,哎呀老兄真是骨骼清奇啊,不愧為練武的奇才。本官在京師就聞得老兄大名,實在如雷貫耳……”

    威德法王已經運起十二成真力,耳邊突然響起的聒噪差點沒把他內勁引岔了,定睛細看說話的是個年紀輕輕的官員,身穿正紅色江牙海水蟒袍,頭戴一尺二寸展腳襆頭,腰繫九龍玉帶。一副皮笑肉不笑的模樣衝著他施禮。正是咱們秦林秦長官。

    不遠處正待發動的白蓮教主,立刻停了下來,聽秦林要說什麼。

    黃台吉也納悶,秦林這時候想要打什麼岔子?他趕緊一個勁兒給威德法王打眼色,叫他不要上秦某人的當,先拿下威靈法王再說。

    明代對烏斯藏實行覊縻統治,冊封法王、灌頂大國師、國師、西天佛子等宗教封號,威德法王的法王頭銜就是前代高僧從朝廷冊封得到的,所以他對朝廷總存著幾分敬畏之心——否則也不必巴巴的派了便宜師弟上京。希圖討得朝廷支持嘛。

    按朝廷制度,法王是二品官,秦林這個都指揮使也是二品官,而且還是欽差大臣,他既朝威德法王施禮,威德法王便不得不回禮,只好停下腳步。合十打個問訊:“唵嘛呢叭咪吽,老僧見過秦欽差。”

    威德法王簡短說完,就想繼續朝法壇上走,根本不想搭理秦林。

    可秦長官偏要搭理他,反而身子一側隱隱攔在前面。滿臉堆笑的道:“法王,你師弟剛剛示現了大日如來光明法相。本官早已聞得你的大名,你能不能也展示一下神通,好叫本官大開眼界呀?”

    威德法王雪白的濃眉皺了皺,他武功了得,但哪裡會什麼光明法相?料想不過是便宜師弟搞出來的噱頭,便將腰間那串佛珠摘下一顆,伸指望空彈去。

    只聽得尖鋭之極的破空聲,區區一顆佛珠竟像箭矢勁射,朝著法壇之上疾飛。

    哎呀不好,威靈法王連忙側身,正準備打個滾地葫蘆,卻見那佛珠並非衝著自己來,而是擊在一隻大銅鐘上,噹啷一聲大響震得耳膜生疼,聲音更是遠遠傳開,隱有回音激盪。

    小小佛珠便有如此威勢,威德法王的密宗神功可稱震古爍今,不愧為雪域高原第一強者。

    “這叫做靈珠警鐘、當頭棒喝,”威德法王微微一笑,“秦欽差可滿意了?”

    秦林可勁兒的搖頭:“不滿意,不滿意,比你師弟的光明法相差遠了,不夠看啊!”

    威德法王心下生氣,他這是真實本領,其實遠勝過威靈法王那些裝神弄鬼的把戲。

    哪曉得牧民們也齊齊嘆息,雖然嘴上不說什麼,人人臉上的失望之色是顯而易見的,如果沒有前面的光明法相,威德法王這一手也算過得去了,可方才師弟遍體金光、焰焰光明,師兄出場居然只是用佛珠擊打銅鐘,未免叫人大失所望。

    異於漢地宗教多講理論,雪域高原和草原上的宗教都講誰法力大、神通廣,像當年蓮花生入藏弘法,也是以無上神通遣神驅鬼,與苯教法師鬥法獲勝,這才鞏固了佛教的地位。

    所以威德法王的神通看起來遠不如師弟,人們不免暗自驚詫。

    威德法王見狀心慌,曉得自己騙人的本事遠不如師弟,也難怪這些年黃教越來越興起,白教卻逐漸露出頽勢。

    正要狠一狠心,將威靈法王拿下,卻見秦林笑眯眯的道:“威德法王想是於佛學上勇猛精進。沒有功夫修習除魔衛道之術,令師弟卻大有不同,神通極為殊勝,贏得朝廷信重,太后娘娘和陛下格外敬重,如今在草原上示現大日如來光明法相,也叫本官大開眼界呀。”

    威德法王怔了怔,頓時明白了秦林的意思,一下子猶豫起來。

    無論如何,威靈法王都是曾經得到扎論金頂寺承認的法王。他的師弟,並且受到朝廷信賴,在這草原上也有很多信徒。如果出手揭破他的老底,朝廷會怎麼看,你扎論金頂寺拿一個假貨上京來朝覲?牧民們會怎麼看,剛剛示現了大日如來光明法相的法王,居然是個騙子?

    這樣的話,無論朝廷還是信徒。都會對扎論金頂寺以及整個白教產生懷疑,威德法王虔心維護的信仰體系,就有整體崩潰的可能!

    就算是死,威德法王也不願意看到這樣的情況,霎那間後背冷汗浸出。

    黃台吉在稍遠一點兒的地方,一個勁兒的打眼色,法王您還不快去把威靈老賊戳穿?和姓秦的磨嘰什麼呀!

    威德法王頓時進退兩難。黃台吉以蒙古鐵騎助他鎮壓敵對教派。也功不可沒……

    沒奈何,將牙關一咬,威德法王擠出滿臉笑容,一邊朝高台上走去,一邊衝上笑道:“威靈師弟前往漢地弘法傳道,傳播我佛經義,實在可喜可賀,功德無量,師兄我好生欽羨!”

    什麼。我沒聽錯吧?威靈法王提著的心臟終于歸了位,剛才他全身都快虛脫了。

    現在好了,威德法王當著許多蒙古牧民親口這麼說,他就不可能再說威靈法王是個假貨。

    威德法王又朝黃台吉點點頭,意思是咱們不揭破這老騙子,等會兒老僧照舊支持你承繼汗位就行了。

    不料與此同時秦林悄悄衝著黃台吉做個了鬼臉,把他氣得五內俱焚。便沒有領會威德法王的意思,腳步匆匆的走上高台,口中怒道:“威德法王,您……”

    “是時候了!”白蓮教主早已帶上銀面具,見威德法王、秦林和黃台吉都登上法壇差不多一般高度的位置。立刻一聲清叱,身影如閃電驚鴻激射而來!

    眾人驚得呆了。蒙古牧民們全都張口結舌,萬萬沒想到會突然殺出個程咬金。

    白蓮教主和法壇距離較遠,便是輕功蓋世也不能凌空渡虛,還沒飛越一半距離她身形便有所下墜。

    “踏足蓮花離塵世,白蓮一現放光明!”眾白蓮高手將數朵海碗大小的銅蓮花拋向空中。

    白蓮教主看準位置,足尖在銅蓮花上輕輕一點,那蓮花滴溜溜直落下地,她的身形則往上拔起,就這樣一步步踏著蓮花飛向法壇,加上遍體白裙、身段婀娜,宛如九天玄女下凡塵,足踏蓮花凌雲御風!

    牧民們驚叫道:“了不得,白蓮娘娘降世!”

    從十餘年前開始,白蓮北宗曾在土默川一帶苦心傳教,前來觀禮的牧民蒙漢混雜,漢人們早已下拜,就是蒙古人也有很多朝上頂禮,唸誦無生老母、真空家鄉。

    “原來是魔教教主大駕光臨!”威德法王一聲長嘯:“看我金剛伏魔,除魔衛道!”

    手中一根小小的金剛杵疾射而出,在空中划出一道金黃的殘影,速度比剛才的佛珠又快了兩倍!

    原來這廝功力竟如此深厚!白蓮教主吃了一驚,發覺威德法王用佛珠擊打銅鐘時未盡全力,她身在空中無法借力,不敢硬接,便左右開弓,朝兩朵銅蓮花各踢一腳,身形變了方向,往法壇前一根掛經幡的旗杆飛去。

    那金剛杵嗚嗚鳴響,直飛到百丈之外才墜落,白蓮教眾高手見狀個個心驚:沒想到威德法王功力竟如此深不可測!

    威德法王微微一笑,卻見兩朵銅蓮花被白蓮教主踢得朝自己飛來,一朵偏得較遠,一朵擊向自己胸口。

    他有意賣弄本事,不去管那朵飛偏了的,伸手以密宗大手印結個金剛印,朝著銅蓮花斜斜一指,那蓮花就飛到他指尖,滴溜溜直轉。

    正在得意處,只聽得身後啊呀一聲大叫!

    原來那朵飛偏的銅蓮花恰是白蓮教主運了螺旋巧勁,繞開威德法王,劃了個弧線正好擊在黃台吉胸口,一聲悶響,打得他獻血狂噴,一頭往下栽倒!

    威德法王大驚,這法壇有五六丈高,現在站的位置也有三丈高,摔下去只怕不跌死也得重傷,趕緊飛身撲救,伸手把黃台吉提起來。

    這時候只有秦林還站在原處,連威德法王都搶救黃台吉去了,他心懸到了嗓子眼兒,一邊往後退,一邊滿口胡柴試圖干擾對方:“白蓮教主是不是啊?好像咱們不是很熟,你幹嘛狠巴巴的盯著我?沒見過這麼帥的錦衣衛?本官英俊瀟灑玉樹臨風……”

    黃台吉被威德法王救下,一邊咳血,一邊瞧著秦林,哼,你廠衛鷹犬也是白蓮教的大敵,等著死吧!甚至威德法王準備回身去鬥白蓮教主,也被他大聲呻吟著,故意拖住。

    萬沒想到,白蓮教主只是用藏在銀面具後面的森冷目光把秦林盯了一下,然後根本不理會他,雷轟電閃般直撲台上的威靈法王!

    我靠,不帶這麼玩的啊!黃台吉欲哭無淚,心頭早已罵開了:什麼魔教教主啊,你是不是看上姓秦的小白臉了?幹嘛只打我不揍他啊?太他媽不公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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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8-10 14:49:29
六五一章 早有伏兵

     秦林小心肝撲通撲通直跳,很是得瑟的咧嘴笑笑,心說難道自己真的風流倜儻玉樹臨風,把白蓮教主都迷住了?
  
     我呸,那老妖婆!這廝吐了兩口唾沫,摸摸臉,好像還是以前的樣子,並沒有變帥。
  
     白蓮教主派了阿沙臥底,得到許多有用的情報,甚至找回了失落已久的聖物混沌之球,這比殺死秦林要有利得多。所以非但教主不會拿他怎麼樣,要是別人想殺秦林,她反而會出手相助呢!
  
     當然,將來阿沙結束臥底,那可就難說得很​​了……

     比起莫名其妙的秦林,高台上的威靈法王就快要嚇死了,他在京師躲在轎子裡裝神弄鬼,幾次差點被白蓮教主戳穿,這次直奔而來,嚇得他連動都不敢動一下。
  
     可有人比威靈法王還著急。

     威德法王心頭暗道一聲苦也,剛剛在所有蒙古牧民面前和便宜師弟打了問訊,要是這位扎論金頂寺的第二法王、白教的第二號人物被魔教教主像殺雞似的斬殺當場,得,整個白教都直接抹脖子上吊吧!
  
     “呔,魔教教主著打!”威德法王運起獅吼功,一聲霹靂般的大喝,菩提子串成的一串念珠挾著風雷之聲,朝白蓮教主後背砸去。
  
     老禿驢武功一至於斯?白蓮教主聽著念珠的破空之聲,覺得對方功力比想像中更為深厚,只得暫且丟開威靈法王,腳步微錯身形避開那串念珠。
  
     轟隆一聲巨響,念珠砸在泥塑的佛像上,將佛像砸得塌了大半邊,小小一串念珠,被威德法王拋出,竟然威力堪比砲彈!
  
     “老賊敢爾!”白蓮教主自恃神功冠絕當今,回身運起第八層白蓮朝日神功,纖纖玉手宛如萬斤巨斧,雷轟電閃般直劈威德法王頂門。
  
     威德法王密宗大手印已練到爐火純青的境界,使出金剛獅子印封架,只聽得一聲沉悶已極的響聲,高壇之上勁風激盪,叫遠遠躲開的威靈法王、空青子等人連眼睛都睜不開。
  
     兩大高手各自退了三步,但威德法王踩到第三步身形已穩如泰山,白蓮教主卻晃了晃,勉強定住腳跟。
  
     威德法王臉色青氣一閃,本以為自己苦修密宗大手印,近年來又有精進,已能天下無敵,沒想到白蓮教主這代年紀輕輕,功力竟也如此精湛,實是平生難遇的強敵。
  
     白蓮教主藏在銀面具之後的臉龐,已是殷紅一片,前代教主練到白蓮朝日神功第八層,曾經勝了威德法王一招,她同樣突破到第八層,本以為同樣可操勝券。不料法王百尺竿頭更進一步,竟練成了百年來無人成就的金剛獅子印,隱隱勝過她的白蓮朝日神功第八品蓮台。
  
     威德法王見白蓮教主回氣不暢,有意引她說話:“呔,魔教教主聽著,你那邪教吃菜事魔,拜的邪魔外道,還是早早皎依我佛,或可早證菩提道果。否則迷途不返,平白跌入那無涯苦海!”
  
     白蓮教主已理順了真氣,當即反唇相譏:“老秀驢,你那教雖然說是拜的佛,卻殺生取血祭獻,乃至用人肉做五廿露,取活人頂骨做法器,我看你才是入了邪魔外道!”
  
     “胡說,那、那都是黃教搞的!”威德法王被戳到痛處,一時間氣急敗壞,頓時左手光明印,右手菩提印,白眉刻豎,臉現凶煞之相,惡狠狠擊來。白蓮教主也不廿示弱,一招白蓮初現迎上。
  
     兩人在高高的法壇上激鬥,只見白蓮教主身影好似驚鴻飛過,又如同鬼魅般不可捉摸,而威德法王的身法也到了返璞歸真的境界,看起來不迅速,卻一舉手一投足就快得驚人,往往後發先至高台之下。扎論金頂寺十八羅漢以額朝尼瑪大喇嘛為首,也和白蓮教艾苦禪這一眾高手打了起來。
  
     古爾革台吉、豁耳只這伙的蒙古貴族要領兵上去相助額朝尼瑪,三娘子又命哲別和不塔失裡率兵阻截,黃台吉自己剛被打吐血,病懨懨的沒什麼精神,一時間相持不下。

     牧民信眾見勢不好,紛紛四散斧逃,從來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等法王和白蓮娘娘分出勝負,咱們再拜贏的那位吧,反正贏了的肯定更加神通廣大。

     ……
  
     到這時候,已經天下大亂,各方身處棋局之中,全都身不由己。
  
     威德法王受黃台吉之邀,本要戳穿威靈法王的西洋景,結果後來卻幫著便宜師弟和白蓮教主相鬥;白蓮教和廠衛鷹犬是宿敵,白蓮教主卻沒有打秦林,反把和秦林為敵的黃台吉打得吐血;秦林一番佈置要對付黃台吉,半路里先後殺出威德法王和白蓮教主攪局;至於威靈法王、三娘子等等,都沒想到會是這般場面。
  
     就連秦林也小郁悶了一把,摘下腰間掛著的掣電槍想要放冷槍,瞄了瞄白蓮教主,覺得不妥,又瞄了瞄威德法王,也覺不妥,心中猶豫不決。
  
     算了,打黃台吉鐵定沒錯!
  
     結果黃台吉被數不清的蒙古兵團團圍繞,這一槍打過去只怕連根毛都打不到,秦林只好悻悻的干笑,總不能朝自己打一槍吧。
  
     此時台上已經快要分出勝負了,白蓮教主終究年輕,功力稍遜一籌,掌勢被威德法王大手印封住,只能藉身法四下游走。
  
     只見一團翩翩白影圍著威德法王滴溜溜直轉,矮瘦枯乾的法王卻巋然不動,時不時口宣一聲佛號,便有雷鳴獅吼之威。
  
     “師傅居然不是對手!”躲在佛像後面的阿沙暗暗著急,想要出手和師傅並肩子上,白蓮教主剛才又悄悄朝她做了手勢,意思是以臥底為重,不要暴露身份。
  
     正在焦急之時,卻見威德法王又是一招金剛獅子印,白蓮教主避無可避,只好咬緊牙關硬拼,雙掌齊出。
  
     一聲沉悶得令人牙酸的悶響,似乎由巨木搭建的高台都矮了幾寸,白蓮教主的面具底下,一僂鮮血緩緩流下。

     “哈哈,魔教教主,納命來吧!”威德法王獰笑著又是一掌擊出。
  
     糟糕,師傅吐血了,阿沙再也顧不得許多,將一枚金剛錐衝著威德法王后背擲去。幾乎就在同時,秦林也叩響了扳機,槍聲掩蓋了金剛錐的破風之聲。
  
     威德法王聽見槍聲,倒也不怎麼害怕,身子微微一側就躲過了子彈,耳朵被槍聲震得發響,卻沒想到背後還有柄金剛錐也飛了過來,直到背心微痛才發覺糟糕。
  
     虧得他神功蓋世、獨步雪域高原,對潛在的危險自然而然的產生反應,真氣運轉之下,背後肌肉繃緊如鐵,阿沙全力擲出的金剛錐,也只刺入半寸,便再也無法深入。
  
     饒是如此,威德法王也嚇出了一身冷汗,再也顧不得追擊白蓮教主,回頭看看,暗道原來白蓮教在這裡還伏有高手,老僧可不要著了他們的道兒,八十老娘倒繃孩兒,那就可笑得緊了。
  
     “老賊洗乾淨脖子等死,改天本教主必來取你狗!”白蓮教主冷笑著雙足用力一踏高台,妙曼的身形拔地而起,如天外飛仙般飛下高台。
  
     凌空渡虛,御風而行,白蓮教主藏在銀面具後面的眸子,深深的看了眼秦林。
  
     秦林自己也不知道剛才為什麼要放那一槍,看到威德法王逞兇,他完全不假思索,近乎本能的扣動了扳機。
  
     “呃,我這是為什麼?”秦林摸了摸鼻子,有點兒莫名其妙,給自己找著理由:“好吧,魔教教主是我廠衛大敵,就算要捉也該我來捉,如果被老禿驢搖下,我秦長官的面子往哪兒擱。”
  
     一聲呼哨,白蓮教眾高手跳出園子,早已有三娘子替他們備好的馬匹,眾人翻身上馬,簇擁著教主呼嘯面去。
  
     跑到遠處,白蓮教主忽然咳了兩聲,掀開銀面具用手絹擦了擦嘴巴,幾點殷紅分外刺目。
  
     “聖教主!”艾苦禪等人大驚。
  
     “無妨。”白蓮教主擺擺手,神色冷然:“這點小傷,本教主還不至於……高左使怎地還沒把白玉蓮花送來?本教主已奪得混沌之球,如果再有此物,區區威德法王又算什麼!?”

     “是!”艾苦禪高聲道:“聖教主有命,暫且放過威德老秀驢、黃台吉一干人等,回中原取白玉蓮花,待兩大聖物合一,聖教便中興有期!”

     眾人齊聲道好,將韁繩一提,馬兒西律律嘶鳴,四蹄翻飛朝關內奔去。

     “姓秦的那一槍究竟是?”白蓮教主忍不住回頭,看了看依稀可辨輪廊的高高法壇。

     ……
  
     高壇之上的威德法王倒沒急著追究那一槍的問題,他把背後的金剛錐拔了下來,隨手扔在地上,鮮血把僧袍都染紅了一塊,連忙點穴止住流血。
  
     誰是白蓮教暗布的高手?威德法王感覺偷襲那人,差不多也有白蓮教主五六成的功力,尚且勝過額朝尼瑪大喇嘛。
  
     回頭看看,威靈法王不消說了,還有那兩個蠢徒弟,空青子揉著眼睛,雲華子也呸呸呸的朝地上吐口水。剛才掀起的灰塵實在很多,兩大高手拳來腳往,勁風刮得他們三位根本睜不開眼睛。
  
     難道這兩個之一,竟是深藏不露的高手?威德法王疑神疑鬼,卻又看不出個所以然來。

     阿沙早就趁亂溜下了高台,躲到了三娘子的涼棚裡面,玉雪可愛的臉蛋沾滿了佛像被擊碎掀起的灰尖,像只惹人憐愛的小花貓。
  
     三娘子看著心疼:“哎呦餵,剛才你躲在法壇上頭,我還擔心看呢……”

     “我害怕,所以早就逃下來啦。”阿沙甜甜的笑著,使勁兒賣萌。

     ……
  
     這時候高台上的威德法王才走到秦林身邊,白眉揚起,氣吁吁的道:“秦欽差,你剛才那槍,是什麼意思?”

     秦林假裝不懂:“本官奉朝廷旨意擒拿白蓮邪教要犯,開槍有什麼不對嗎?”
  
     威德法王氣得夠嗆:“可彈子是朝著老僧飛過來的!”
  
     秦林雙手一攤,給他來個一推三六九:“誰讓你們轉過去跑過來,本官本來朝魔教教主開槍,哪曉得你突然轉身,結果子彈就沖你來了。”

     威德法王頭一次遇到臉皮這麼厚的欽差大臣,被噎得無話可說,鼻子裡重重的哼了聲,終究無可奈何。
  
     好好一場弘法大會被攪得不成個樣子,高壇上佛像、法器被砸得稀巴爛,高壇下面牧民信眾十停跑掉八九停,黃台吉還和三娘子劍拔弩張。
  
     威德法王從高台走下,背心被戳了個窟窿,鮮血將白色的法袍染紅了兩塊巴掌那麼大一片,眾蒙古貴族見狀就有不以為然——人家白蓮教主來去自如,好像還毫髮未傷,你這位法王卻被戳得流血,嘖嘖,就算有神通,只怕也有限得很哪!
  
     這才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威德法王難道好意思解釋本來已經佔據上風,是被人偷襲搞成這樣的?
  
     額朝尼瑪大喇嘛迎上來,幫著師父大吹法螺:“眾位台吉、濟農、那顏,白蓮魔教乃是朝廷大敵,天朝大皇帝尚且拿它沒辦法,聽說我佛如來座下高僧在這裡弘法傳道,這夥邪魔外道就來侵擾。虧得師尊拖展廣大神通、無窮法力,這才逐走了邪魔,護衛了我佛正道。”

     眾蒙古貴族想想也是,連天朝大皇帝都對白蓮教十分頭疼,威德法王能逐走他們教主,雖然受了點兒小傷,也要算非常了不起的。
  
     黃台吉受傷不輕,躺在擔架上痛楚難當,要不是威德法王救他時用了內力,只怕已經昏死過去。
  
     他喉嚨裡哼哼哼有話說不出來。
  
     威德法王見狀就抓起他的手,一股渾厚之極的內勁透過去,剎那間暖流走遍四肢百骸,黃台吉精神為之一振,立刻就能稅話了,甚至惡狠狠的盯著三娘子:“你為何阻攔我們出手助法王除魔衛道?難道你成心不讓弘法大會順利舉行,眼睜睜看著老汗的靈魂不得超度?”

     眾蒙古貴族立馬又對威德法王生出幾分敬畏之情,這一手厲害啊,黃台吉都快昏死過去了,法王摸了摸他的手就重新變得中氣十足,要是誰病得快死了被他這麼摸一摸,豈不是活過來?
  
     殊不知也就內傷能用真氣疏導,其他的什麼病,威德法王照樣沒轍。
  
     三娘子被質問也不慌,大大方方的道:“白蓮教的人,還是老汗當年就引到草原上來的,這麼多年了,我怎麼知道他們是誰?黃台吉,怎麼說我也是你後母,還輪不到你來質問我吧!”
  
     三娘子穿紅裙、佩銀刀,面若銀盤,成熟嫵媚,別有一番風倩,即使這是正顏厲色的說話,又另外有種撩人的美態,叫黃台吉心頭直癢癢。

     “不消多說,待我登上王位,到時候哈哈!”黃台吉色迷迷的看了看三娘子,乾笑兩聲。
  
     古爾革台吉、豁耳只等蒙古貴族全都齊聲大笑,按照傳統,黃台吉登位就要子娶父妾。
  
     “想得美!”三娘子哼了一聲,扯了扯想站出去的徐文長,把兒子不塔失裡推了出來:“我的兒子不塔失裡才該承繼王位,老汗生前就曾在青海湖畔和措嘉達瓦爾品第說過,法王可以作證!”
  
     威靈法王正和秦林一塊兒從高壇走下,聞言便宣一聲六字真言:“唵嘛呢叭咪吽,尊貴的呼畢勒阿罕里雅達拉說的沒錯,老僧在青海湖畔與咱克喇瓦爾第徹辰汗會面時,便已看出黃台吉佛緣淺薄,而不塔失裡福緣深厚,能承繼這片大草原、承繼草原上的人民,而徹辰汗當即答應遵守我佛的旨意,將傳位於不塔失裡。”

     不塔失里高高的揚起頭顱,像只驕傲的小公雞。
  
     小狗,和我鬥你還嫩了點!黃台吉暗暗的咒罵著。
  
     果然,威德法王連忙道:“師弟,恒河流水一昔一變,並沒有一成不變的事情。如今老僧以佛理推算,只有黃台吉繼承了汗位,這片土地才能得到安寧和吉祥。”

     呃,兩位法王竟然意​​見相左?眾位蒙古貴族頓時不知所措。
  
     威靈法王常年走江湖,也看出威德法王不敢戳穿自己的真面目,心底就不那麼虛了,大聲道:“師兄,不是你那麼說的,黃台吉業報深重,無論如何都不適合承繼汗位,否則蒼生必定有難!”
  
     好哇,你個冒牌貨還來和我爭?威德法王氣得不輕,好在他修為甚高,怒髮不上臉,淡淡的道:“執迷什麼業報,師弟未免入了知見障,放下屠刀立地成佛,何況台吉本來心中一點佛光惶惶如炬。”
  
     眾人見兩位法王師兄弟相爭,都不知如何是好,黃台吉乾脆下令:“來人吶,傳我命令,暫時請三娘子和不塔失裡兄弟進我營帳休息,等本王子安葬父親、登上汗位之後,再來理會!”
  
     黃台吉的人馬,立刻從幾面逼上來,人數走三​​娘子這方的三倍。
  
     要來硬的?秦林嘿嘿笑著,拍了拍手掌。

     “奶奶,二叔,兩位有話好說。”始終置身事外,好像完全與己無關的把漢那吉,捉著韁繩緩緩放馬過來,身後是兩個齊裝滿員的萬人隊。
  
     黃台吉心頭剝錄一跳,立刻暗叫不好:把漢那吉叫三娘子為奶奶,叫他做二叔,這意思分明是傾向三娘子那邊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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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8-12 19:03:33
六五二章 心有靈犀?

     把漢那吉的老爹就是俺答最寵愛的鐵背台吉,要不是鐵背台吉死得太早,還不一定能輪到黃台吉來爭汗位。即使把漢那吉曾經投降明朝,回來之後也沒受到排擠,而是掌握重權,擁有歸化城附近的大片牧場,麾下有兩個萬人隊的雄厚兵力。
  
     黃台吉不是沒有考慮過這位侄兒的態度,不過把漢那吉一直以來做事都有點拖泥帶水,顯得很面瓜。並且最近家裡還鬧了個大笑話,更無暇出來管事,所以就沒多顧慮他。
  
     哪裡想到關鍵時刻,居然是這個悶聲不出氣的把漢那吉出來橫插一槓子?
  
     黃台吉氣得不輕,勉力抬起手指著把漢那吉:“把漢,叔叔待你不薄……”
  
     “可奶奶也待我不錯。”把漢那吉衝著三娘子笑笑,見她與徐文長並騎而立,便很快的收回目光,正色道:“二叔,措嘉達瓦爾品第都說了,你實在不適合繼承​​汗位,以侄兒之見,還是讓不塔失裡來做汗王吧。”
  
     “反了反了!”黃台吉氣急敗壞,揮著手道:“古爾革台吉、豁耳只,命令親兵吹響號角,我要給這些藐視我的小王八蛋一點教訓!”
  
     古爾革台吉和豁耳只面面相覷,現在這情況,硬來可不是什麼好的選擇。
  
     還是崔獻策俯下身,在黃台吉耳邊低低的道:“台吉大人,三娘子有一個萬人隊的精兵,把漢那吉有兩支萬人隊,加起來和咱們一樣,都有三個萬人隊,現在您身體違和,如果打起來……”
  
     那可不是嘛,雙方兵力相等,但三娘子和把漢那吉都還活蹦亂跳的,黃台吉卻躺在擔架上,將士們的士氣都要低落一些,打起來根本佔不了什麼便宜。
  
     黃台吉咬著牙想了想,越發把打傷他的白蓮教主恨入骨髓,心頭委屈得不行,你怎就不碰秦林一根寒毛,偏偏把我打得口吐鮮血?你和秦某人,姦情也太明顯了吧!
  
     崔獻策見黃台吉心不甘情不願,便又俯下身在他耳邊低低的說了幾句。
  
     黃台吉眼睛一亮,大聲道:“好!那就暫且將老汗下葬,十天、不半個月之後再推選新汗繼位!”
  
     算了算自己重傷吐血要康復的時間,黃台吉非常鬱悶的把日子推到了一個月之後。
  
     這個條件,三娘子一方還可以接受,畢竟現在雙方勢均力敵,各有三個萬人隊的兵力,而威靈法王和威德法王各佔一方,想要立刻推舉不塔失裡接掌王位,也不是那麼容易,黃台吉可以利用這段時間興風作浪,秦長官也可以調兵遣將嘛。
  
     唯獨可憐的俺答汗,連成為道具的功能都沒有,眾人各懷鬼胎,隨隨便便就把他埋了。秦林盡量減短了悼詞,兩位法王也把經文念得飛快,可不塔失裡已經纏著徐文長講故事,黃台吉更是躺在擔架上睡著啦​​!

     ……
  
     各自收兵回營,三娘子和把漢那吉都把營盤移到了歸化城的東面,合兵一處。秦林、威靈法王自是跟著三娘子,而威德法王則進了黃台吉的營盤,兩法王各自支持一方,分歧已然公開化。
  
     黃台吉的營帳之中,點起十幾根粗如兒臂的牛油蠟燭,經過威德法王以高深內功推宮過血,黃台吉的傷勢從表面上看已經好了許多,斜倚在胡床上,眼睛裡閃著凶光。
  
     “餵不熟的狼崽子,可恨把漢那吉這傢伙,竟敢和我唱反調!”黃台吉惡狠狠的咒罵著,又道:“威德法王,你的師弟是個什麼東西,居然反水投靠秦某人,和我作對。”
  
     威德法王很多時候還要仰仗黃台吉,所以私下里遠沒有在外面那麼高高在上,他微帶歉意的道:“實在對不住,那老騙子本是派去欺哄朝廷的,​​沒想到他中途反水,帶累了台吉您。”
  
     崔獻策連忙勸道:“台吉大人,現在不是追究責任的時候。咱們得全力對付三娘子——她現在有欽差大臣和把漢那吉相助,所以咱們得想辦法扭轉乾坤哪!”
  
     古爾革台吉憤憤的道:“我看都是那欽差大臣搞的鬼,把漢那吉這傢伙,本來兩不相幫的,自打欽差幾次去了他的營帳,就突然變了風向。嘖嘖,難道欽差給他灌了迷魂湯?”

     是這樣啊,哼哼……黃台吉的眼中凶光畢露,想了想又道:“秦某人不可小看,這傢伙很有兩把刷子,拔合赤就是……唉!崔獻策,你是漢人,你可知道有什麼辦法對付他?”
  
     眾人一聽都覺有理,黃台吉不愧為俺答的兒子,好歹繼承了幾分草原梟雄的兇殘狡詐,不管三娘子如何,直接對付欽差大臣秦林,正是一招釜底抽薪的好計策。
  
     要是欽差大臣秦林有什麼麻煩,三娘子失去倚仗,還能和黃台吉相抗?
  
     崔獻策這漢奸,聽到黃台吉問計,頓時一副與有榮焉的阿諛表情,想了想回答道:“辦法也不是沒有……”
  
     他俯下身說話,聲音越來越小,別人聽不見什麼,黃台吉的笑容倒是越來越濃。
  
     當夜,數十匹駿馬載著蒙古騎士馳出軍營,悄悄朝著東南方飛馳而去,趁著星月之光連夜奔行,直到數十里外才打起火把。

     ……
  
     “果然有所舉動!”蒙古騎士過去良久,黑暗中有人小聲嘀咕,悉悉索索的響動,抖抖身上凝結的露水,馬彬率領幾名校尉弟兄從齊腰的草叢中爬出來。
  
     冒著夜半草叢中的濕氣,頂住蚊蟲的叮咬在這裡潛伏,其實在他們的軍旅生涯裡算不得什麼。因為他們本來就是邊軍出身的夜不收,被挑選入錦衣衛當差的。
  
     很快他們回到了秦林的軍營,這裡同樣點燃了牛油蠟燭,寬大的桌子上擺著巨幅地圖,而秦林和徐文長都沒有睡。
  
     “敵騎數十,夜半往東南方向而去,恐黃台吉有所舉動!”馬彬簡短而精練的稟報情況。
  
     徐文長神色嚴肅:“有沒有聽到他們說什麼,或者抓到活口?”
  
     馬彬稟道:“全都鉗口不言,沒有任何人說話,敵騎數十名飛馳而去,我們也沒有抓到活口。”
  
     徐文長皺著眉頭沉思。
  
     徐先生並沒有多加責怪,但馬彬和幾位校尉弟兄就落了個面紅耳赤,跟著秦長官出塞,想的是建功立業,將來搏個封妻蔭子,人人都不甘落後啊。
  
     秦林察覺到他們的想法,笑道:“能夠做到現在這樣已經不錯了,徐先生是在想計策,並沒有責怪你們的意思。草原上白晝暖、夜晚涼、露水又重,你們下去喝點藥酒暖暖身子,來人哪,再吩咐火頭軍煮麵給兄弟們吃。”
  
     校尉弟兄們謝過之後退下,人人暗下決心,下一次無論​​如何都要捉到活口,否則太對不起秦長官的厚待。
  
     “假仁假義,操莽之才!”等帳中再無別人,徐文長白了秦林一眼。
  
     秦林壞笑著摸了摸耳朵:“嗯,幸好你沒說我大耳賊。”
  
     徐文長也笑,伸出指頭指著地圖:“長官請看,他們往東南方向走,到了下水海便可分路,往東是宣府,往南是大同。嘿嘿,黃台吉帳下有高人哪,這是招圍魏救趙、釜底抽薪之計!”
  
     “看來我和馬彬得倒回去走一遭,”秦林摸了摸下巴,手指點在宣府和大同兩處。
  
     徐文長詫異道:“不如老頭子走一趟……”
  
     秦林搖搖頭:“的確,宣大你很熟,但越是這樣,你的身份越盡人皆知,恐怕到時候不一定方便,而且我這裡還有幾件殺手鐧呢!”
  
     徐文長想想也是,當初他一個糟老頭子,除了吳兌、李如松這些識貨的,別人也不一定多待見,這次貿然前往,搞不好反而誤事,倒不如秦林親自過去。
  
     “那好,老頭子就和三娘子守在這裡。”徐文長離席而起,朝著秦林拱手:“為漢蒙百萬生靈、長城內外無數百姓,靜候長官佳音!”
  
     事不宜遲,秦林匆匆收拾,東邊剛剛露出魚肚白的時候,也率領馬彬、陸遠志、牛大力等校尉弟兄離開了軍營,留徐文長、威靈法王、阿沙等在營中。

     ……
  
     晨風撲面而來,分外涼爽,甚至吹得人起了雞皮疙瘩,京師的暑熱就算消退殆盡。還有秋老虎的迴光返照,這草原上就一天比一天涼快,冬季離得不是很遠了。

     草原上同樣有人馬行走踩出的道路,沿著這樣的道路向東南方前進,秦林以敏銳的目力,辨認著那些嶄新的馬蹄印跡,確保不會跟丟目標。
  
     可奇怪的是,往東南方向走了一截,秦林發現新的馬蹄印下面,還疊壓著一些較新的馬蹄印,這會是什麼人留下的呢?
  
     眾人都騎著精挑細選的好馬,並且是一人配雙馬,秦林更是騎著神駿非凡的踏雪烏騅,還帶一匹照夜玉獅子,速度直如風馳電掣。太陽還沒升到天空正中,就在豐州以南渡過了黑河。
  
     日頭稍稍往西偏一點兒,用過牛肉乾巴、奶酪和黃餅子組成的午飯,繼續朝下水海方向前進。
  
     這裡離人煙稠密的歸化城、豐州、土默川一帶有點兒距離了,茫茫草原一望無際,卻人煙稀少,廣大草原完全是未經開墾的處女地,地面的路徑非常狹窄,不少地方被草遮住。
  
     那些荒草,最茂密的地方能把人肩膀淹沒,見慣了後世那連人腳踝都蓋不住的草原,秦林還奇怪為啥要風吹草低才見牛羊。現在才曉得,風如果不把草吹低,莫說牛羊了,連駱駝都能藏在這無邊草海裡面。
  
     一路飛馳​​,到了天擦黑的時候,終於看到了波光粼粼的下水海,四周有不少駐牧的蒙古牧民,氈房沿著湖邊排開,成群的牛羊放牧於草海。
  
     湖的東面,有座廢棄的​​城池,那便是燕王掃北時修築的宣德衛,但後來明軍收縮入關,長城之外的衛所大都放棄,這座衛城也就荒廢下來。而當地蒙古牧民也不願意去住,也就越發荒涼破敗。
  
     “咱們有三娘子給的符牌,找幾家蒙古牧民投宿吧!”陸胖子建議道:“而且還可以順道問問,有沒有黃台吉的人從這裡過去。”
  
     “我想可以不用問了,”秦林伸手朝著不遠處的廢棄土城指了指,夕陽西下,一群烏鴉呱呱叫著,盤旋飛舞,宛如夜幕下的死神。
  
     眾人馳馬過去,很快發現了問題:就在土城坍塌的城門往裡面一點兒,就有兩具躺著的屍首,分明是黃台吉派出來蒙古使者。
  
     黃台吉派的蒙古使者,有好幾十人,怎麼會有兩個突然死在這裡?難道是起了內訌?
  
     陸遠志滾鞍下馬,走過去摸了摸屍首的體溫,又翻開眼皮看看,最後扒開衣服看看有沒有屍斑,很快就得出結論:“秦哥,這兩個傢伙死了還不到一個時辰,外表沒什麼傷痕,肋骨卻大面積塌陷、五臟六腑震裂,是被剛柔相濟、以陰柔為主的高深內功擊斃。我猜是……呃,不用猜了,是白蓮教主出手。 ”
  
     陸遠志翻弄屍體的時候,噹啷一聲輕響,從其中一具屍體的懷中滾出朵小小的銅蓮花。
  
     白蓮教主?馬彬、牛大力和眾校尉弟兄互相看看。

     廠衛官校和白蓮教魔頭是生死大敵,但昨天白蓮教主明明有機會卻沒對秦林下手,就已經很奇怪,現在又把兩名蒙古使者殺死擺在這裡,就更加叫人費解。
  
     “魔教有什麼陰謀詭計?”眾人胡亂猜測著。
  
     秦林笑笑,“恐怕不是詭計,而是向我們示警。你們看,這是什麼?”
  
     蒙古使者屍體旁邊的土地裡,斜斜插著一支小小的令箭,上面​​用描金字寫著黃台吉的蒙古文名字。
  
     這是他調動軍隊的令箭!
  
     “果然不出我所料,黃台吉想玩釜底抽薪之計!”秦林招呼眾弟兄:“咱們快走,等邊境地區的蒙古軍隊集結起來,麻煩就大了!”
  
     一聲呼哨,眾官校扔下兩具屍首不管,馳馬飛奔而去。

     ……
  
     稍微過了一會兒,白蓮教主如幽靈般現身,瞧著秦林背影,皺著鼻子冷哼一聲:秦某人,算還你的情了!
  
     白蓮教眾人往東南走,正好後來出發的黃台吉使者也選擇了同一條路,在下水海附近恰恰遇上。
  
     正要大開殺戒,蒙古使者便分散奔逃,這些人騎術比內地來的白蓮教諸位高手更好,居然追不上。
  
     惱了白蓮教主,施展絕頂輕功直追過去,終於將兩名使者當場斬殺,一搜屍身,居然帶著調動邊境軍隊的令箭,立刻引起關注。

     白蓮教與朝廷作對,同時歷代都敵視妄圖挑起戰亂的蒙元統治者。從鐘明亮、杜可用抗元開始就始終不變,見蒙古黃台吉有意興兵,就想通知朝廷提防。
  
     料想秦林一定會注意到這座被遺棄的土城,白蓮教主吩咐教眾在十多里外等著,自己把兩具屍首放在城門口,又把令箭插在地上,這才躲起來。
  
     自覺這次做得很完美,白蓮教主暗自得意,此時並無第二個人,她便流露出幾分少女的天真,自言自語道:哼,秦林這廝總算沒笨到家,倒也能領會本教主的意思……
  
     瞧著兩個死翹翹的蒙古使者不順眼,她伸足踢去,兩具百多斤的屍首就輕飄飄的飛起來,轟的一下砸在牆壁上。
  
     咦,這是什麼?看看屍首身下的地面,竟然寫著字:心有靈犀一點通,拜上教主老奶奶!
  
     這、這是……竟被他發現了!白蓮教主粉面微慍,什麼心有靈犀一點通,像是調戲的話,後面又說什麼老奶奶,真是叫人哭笑不得!
  
     “他是怎麼發現我在這裡的?”白蓮教主飛身而起,朝著教眾藏身的方向施展輕功,心頭暗自納罕。
  
     當然是那股曇花的香味嘍!
  
     秦林摸了摸立功的鼻子,白蓮教主與威德法王在法壇激鬥,他隱隱聞到一股曇花的香氣,剛才又聞到同樣的味道隨風飄來,便知道白蓮教主藏在附近。
  
     錦衣衛雖然有緝捕白蓮邪教的職責,但目前來說戰爭的威脅迫在眉睫,對付黃台吉更為緊要。同時秦林對神功蓋世的白蓮教主也有點怵頭,所以只是悄悄留書一行開開玩笑。
  
     “哼,我有那麼老嗎?居然叫我老奶奶,是可忍孰不可忍!”白蓮教主走了很遠,心中的怨念也難以消解。

     ……
  
     秦林則率眾又沿著湖邊走了一截,人馬飲水之後稍事休息,這裡開始就得分道揚鑣了。
  
     沿著御河一路往正南走,是大同城,駐紮有掛征西前將軍印的鎮守大同總兵官,以及大同巡撫,牛大力將去他那裡。
  
     往東南方向走,過貓兒莊、晾馬台,入關就是山西陽和衛,乃是宣大總督的駐地,秦林和陸遠志前往。
  
     朝著正東方向走,從張家口入關,就是掛鎮朔將軍印、鎮守宣府總兵官駐地,宣府巡撫也在同城,馬彬飛馳過去通知。
  
     “記住,你們是本欽差大臣派出的傳命使者,”秦林頓了頓,聲色俱厲:“而此事關係長城沿線數十萬軍民安危和來之不易的封貢局面,各處務必雷厲風行! ”
  
     “遵命!”牛大力、馬彬領喏而去。
  
     駕!秦林策馬,一騎絕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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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8-12 19:04:09
六五三章 處處烽火

     就在秦林馳馬奔向陽和衛的同時,黃台吉的使者已經分散趕到了長城沿線的各個附屬部族。

     “呼~這趟差點連命都沒啦,多虧佛祖保佑,混蛋,還不把女人和美酒獻上來!”使者拔出馬鞭,狠狠抽打著不識趣的蒙古牧民。

     可憐的牧民敢怒不敢言,心頭暗道你是有佛祖保佑了,可惜佛祖不保佑我啊,否則叫你死在半路上,那可就萬事大吉啦!

     這是個叫做把禿的小部族,附屬於土默特部,按照當年達延汗定下的製度,屬於六大萬戶下面的鄂托克。現任長官也是老族長,叫額禮圖,已經有六十多歲了——這在草原上已算得高壽。

     額禮圖聽說黃台吉派人來了,頓時臉上肌肉一抖,不過轉出去迎接的時候立刻​​變得滿面春風:“哎呀呀,哪陣風吹來了小汗尊貴的使者?美麗的姑娘,把潔白的哈達敬獻給我們的勇士啊!”

     兩名年輕而相貌不錯的姑娘,捧著哈達獻給使者,那使者的一雙色眼卻只在人家胸口打轉,甚至伸出手往姑娘的腰間狠狠的各掐了一把,害得兩位姑娘眼淚汪汪的退下去。

     “使者大人,今晚由她們侍寢吧,”額禮圖滿臉堆笑,探問道:“不知吉祥如意的台吉大人,派您帶來了什麼好消息?”

     使者傲慢的拿出令箭:“台吉有令,讓你們火速起兵,立即叩關白羊口!”

     啊?額禮圖大驚失色,俺答封貢以來,已經有十年​​不起刀兵了,邊境兩族人民互相通商,生活吉祥而安寧,怎麼又要打仗?

     他試探著問道:“大、大人,偉大的阿拉坦汗(俺答汗)不是剛剛去世嗎。神聖吉祥的三娘子一直都約束我們維持和平,不要和朝廷打仗啊!”

     “放屁!”使者又兇又狠,口水把老族長噴了一臉:“你口口聲聲三娘子,不知道繼承汗位的是我們黃台吉嗎?耽誤了軍情,要你人頭落地,你們把禿部的人,男子高過車輪就要處死,女子和小孩全都為奴,這是成吉思汗傳下的法令!”

     “是、是!”額禮圖敢怒不敢言,他這樣的小部落,根本無法和黃台吉相抗,人家伸個小指頭出來就能讓他滅族啊。

     唉,誰讓老汗死了呢?三娘子雖然威望很大,但黃台吉繼承汗位,連她都得下嫁,還不是得聽黃台吉的。

     想著要族中男兒白白送死,額禮圖就心如刀絞,抖抖索索的摸出一錠金子,雙手捧給使者:“尊貴的使者,這是給您的孝敬……您也看到了,我們部族很小,沒有太多的軍隊,恐怕不是明軍的對手……”

     老傢伙,這才拿出來!使者斜了他一眼,將金子在手心掂量掂量,這才慢吞吞的道:“台吉也知道你們部族實力弱小,所以並沒有拿你們當盤菜,本使者看那,打白羊口也只是個聲東擊西的幌子。不妨告訴你,長城沿線各處都要燃起烽火!這樣嘛,你們只要把陣勢擺出來就行了,並不需要都去送命,懂嗎?”

     其實這些是黃台吉一開始就說明了的,但使者故意賣個關子,勒索到金子才肯吐實。

     額禮圖大喜,雖然給了金子肉疼,但叫族人送命是心疼,現在肉疼總比心疼好。

     當夜,把禿部厲兵秣馬,男人們整修著鞍韉和弓箭,刷洗著馬匹,和妻子纏綿最後一夜,也許這一去就不會再回來……

     ……

     西起須陀山,東到張家口,千里長城沿線的大小蒙古部族,或前或後都接到了戰爭的命令。只不過這一次來的使者雖然像以前那樣又兇又惡,給了金子或者美女之後,態度卻都軟了下來,只要出兵、列陣就行。

     各部雖然心中疑慮,但摸著使者的口氣還好,只給自己部族分派了佯攻的任務,便總算舒口氣應承下來。嗨呀,咱好歹還是佯攻,總比分了主攻任務的運氣好吧!

     ……

     虎峪口,萬里長城無數雄關之中的一座,兩山夾峙、雄關鎖匙,說不盡的金戈鐵馬,道不清的將軍白髮征夫淚。

     關上士兵扛著兵器巡哨,時值秋高胡馬肥、南下叩關的季節,他們卻並不緊張,幾名老兵有一搭沒一搭的吹牛打屁,新兵則帶著仰慕的目光,聽他們說那些連自己都不相信的大話。

     原因無他,自從俺答封貢以來,十年間長城沿線兵戈不興,要遠到戚繼光、李成樑的薊遼防線才有戰事。宣大一線的士兵,老兵或許還見過血,三五年的兵,只怕連打仗是個什麼樣子都不曉得。

     忽有數騎從關外飛奔而來,其中兩匹馬格外引人注目,一匹是全身黑色,唯獨四蹄雪白,一匹通體雪白渾身沒有半根雜毛,雄健非凡,乃是千里名駒。

     如果是南京城的官兵,早就大開城門,端起笑臉恭迎大小姐和秦姑爺了,這宣大線的士兵卻不曉得來者何人,一個個呆站著不明所以。

     總算有老兵反應過來,張弓搭箭,厲聲叫道:“呔、停步,再往前要放箭了,今天不是開關互市的日子!”

     來者手里高高的舉起一物,奔馳到關下,用力朝上拋來。

     老兵箭矢不離弓弦,另一人將這符牌撿起來,幾個人圍著看,卻不認識上面寫的字。

     守關把總終於聞聲而來,雙手提著褲子,睡眼惺忪。不過一看到那符牌,把總的睡意頓時消失無蹤,一疊聲的道:“開門,快開門相迎!”

     老兵咋著膽子問道:“老總,關下的是、是什麼人?”

     把總的聲音都變了:“錦、錦衣衛都指揮使,北鎮撫司掌印官!”

     ……

     關門大開,秦林率眾直入,那把總早已跪在地上,雙手高高舉起將腰牌捧還給他。

     “總督府在哪個方向?”秦林想了想,直截了當的命令:“你騎上馬,替我帶路!”

     把總騎上一匹黃馬帶路,一行人朝虎峪口二十里外的陽和衛疾馳。

     殊不知以兵部侍郎銜總督宣大、山西等處軍務兼理糧餉的鄭洛,此時並不在總督府中,而是趁著秋高氣爽,率領一眾文人雅士登上了白登山。

     陽和,就是當年的白登,白登​​山就在關內不遠處。

     一千多年前,劉邦率軍北擊匈奴,騎兵先到達平城,此時漢軍步兵還未完全趕到,冒頓單于見漢兵蜂擁趕來,在白登山設下埋伏。劉邦帶領兵馬一進入包圍圈,冒頓單于馬上指揮四十萬匈奴大軍,截住漢軍步兵,將劉邦的兵馬圍困在白登山,使漢軍內無糧草、外無援兵,不能相救。

     劉邦發現被包圍後,組織突圍,經過幾次激烈戰鬥,也沒有突圍出去,雙方損失很大,一直相持不下。此時正值隆冬季節,氣候嚴寒,漢軍士兵不習慣北方生活,凍傷很多人,其中凍掉手指頭的就有十之二、三。

     《漢書‧匈奴傳》記載:“平城之下亦誠苦!七日不食,不能彀弩”。匈奴圍困了七天七夜,也沒有佔領白登。

     後來劉邦採用陳平之計,賄賂匈奴閼氏,也就是皇后,由她向單于進言,這才解了白登之圍,劉邦得以脫身。

     可以說,這座山是漢民族記憶中的恥辱之地。

     鄭洛百面黑須,是位風度翩翩的中年文官,嘉靖三十五年丙辰科進士出身,宦海沉浮二十多年做到一方總督、封疆大吏,也算平步青雲。

     他這番率眾文人雅士登上白登山,心情自然與眾不同,高聲吟誦:“明月出天山,蒼茫雲海間。長風幾萬里,吹度玉門關。漢下白登道,胡窺青海灣。由來征戰地,不見有人還。戍客望邊色,思歸多苦顏。高樓當此夜,嘆息未應閒。諸位先生,李太白這首詩現在讀來,猶有金戈餘氣呀!”

     “非也非也。”一名文士故意先反駁,等鄭洛的目光轉過來,才湊趣的笑道:“都堂開府宣大,邊境兵戈不起,這就與李太白詩中意境迥異了。正是'夜卷牙旗千帳雪,朝飛羽騎一河冰。蕃兒襁負來青塚,狄女壺漿出白登',這才對嘛!”

     這可捧得夠妙!鄭洛心中受用,仍連連擺手,說笑話笑話。

     又有人道:“軍中有一韓,西賊聞之心骨寒;軍中有一範,西賊聞之驚破膽。如今是軍中有一鄭,西賊聞之不敢爭!”

     這又更進一步,把鄭洛和韓琦、范仲淹相提並論,那就越發撓到了癢處。

     “來來來,從這裡極目塞外,芳草連天、長城蜿蜒,咱們不妨各自作一首詩吧!”鄭洛興致勃勃的提議。

     眾文士轟然響應,都搜腸刮肚的做起詩來,話頭卻並無新意,不是射天狼、就是清虜塵,不是射金甲、就是落長纓,前人翻來覆去幾百遍的套話。

     忽然一人指著遠處,大聲道:“煙、煙、煙!”

     煙、煙、煙,這是什麼意思?眾人也知道駱賓王那首鵝、鵝、鵝,曲頸向天歌,都在猜他下面要接什麼。

     哪曉得這人並不接下去,只是一個勁的煙,終於有人反應過來,登時就張口結舌,和那煙煙煙的人沒什麼兩樣。

     從白登山往北看去,只見遠處一座烽火台燃起了狼煙,起初是淡淡的一團,所以只有眼力好的那人最先看見,可接著就變成了濃黑的煙柱直衝天際,那就只要沒瞎就能看到。

     “快,快派人去探問怎麼回事!”鄭洛急吼吼的催促隨行官員,又自言自語:“莫不是失火了?”

     長城宣大線,很久以來都沒有烽火燃起,也難怪鄭總督有此一問。

     話猶未了,東面、西面又各有兩座烽火台燃起了狼煙,沒等多久,更遠的地方,更多的烽火台濃煙滾滾,一道道濃黑的煙柱直沖天際,彷彿張牙舞爪的黑蛟化龍飛天!

     便是鄭洛再傻,也不會認為這是失火了,他氣急敗壞的叫道:“快回府,給我傳大同總兵,傳各路參將,這是怎麼回事?蒙古人瘋了?”

     ……

     此時大同、陽和一線的長城各烽火台,幾乎都燃起了狼煙。

     蒙古部族本來就兵民合一,動員速度極快,黃台吉的使者催得急,但都只要求佯攻,於是各部族當夜草草準備之後就出兵,今天上午便對各自的目標發動了攻擊。

     虎峪口,不久前秦林經過的地方,官兵們看著關外那一群群縱馬馳騁、張弓搭箭的蒙古騎兵,盡皆目瞪口呆。

     當面蒙古人並不多,大約一個千人隊,但叫人惶恐的是,東面西面各處烽火台都燃起了狼煙,正不知來襲的蒙古鐵騎究竟有多少。五萬、十萬,還是土默特部二十萬控弦之士傾巢而出?

     老兵懊喪的捶了下大腿:“我就知道,錦衣衛的人來了沒有好事……兒郎們打起精神,咱生是大明的兵,死是大明的鬼!”

     另一位老兵吼起了古老的秦腔:“兩狼山,戰胡兒啊,天搖地動,好男兒,為國家啊,何懼死生!”

     守關兵馬不過把總手下的二百​​來號人,當面的蒙古鐵騎卻超過一千,更何況各處烽煙沖天而起,只怕不會有什麼援兵……

     隆隆的馬蹄聲踏響,可怕的衝鋒即將展開,對面關下的整個千人隊分作三波,正是蒙古軍隊擅長的波次沖鋒。

     老兵握緊了刀槍和弓箭,有人朝關上唯一的那部佛郎機裡填充著火藥,新兵的臉色發白,身體微微顫抖,但都穩穩的站在關上。萬曆初年張居正勵精圖治,頗有些中興氣象,這些邊軍也不失勇武之氣,遠非後來的糜爛之師可比。

     終於蒙古人的第一波浪潮衝近了,呼啦啦射出了箭雨,明軍也把箭矢射了出去。

     正當明軍士兵準備迎接箭雨的洗禮,卻驚訝的發現,這些箭矢射到離自己還有十多丈的地方就紛紛下墜,根本沒有射上城牆。當然,明軍的箭矢也沒擦到蒙古人的寒毛,唯獨佛郎機轟鳴,把兩個倒霉蛋打落馬下。

     原來蒙古人在距城牆一百五十步之外就射出了箭矢並迅速後退,這麼遠的距離。弓箭和鳥槍都無能為力,就連佛郎機也要靠撞運氣才能打中。

     蒙古人是在搞什麼鬼?

     “他們是在佯攻,主力多半是在進攻……”老兵為自己的命運欣喜的同時,又憂心忡忡的看著東面白羊口的方向。如果虎峪口不是敵人主攻方向,那麼白羊口的弟兄們就危險了。

     彷彿為了支持他的論斷,白羊口那邊升起的狼煙,也格外濃黑可怕。

     ……

     白羊口正是把禿部額禮圖的攻擊方向,不出所料,三波攻擊之後部族的男人們就退了下來,受傷的並不多,死掉的更是少得離奇。

     “孩子們都很聰明啊!”額禮圖很欣慰,幹嘛要用血肉之軀去挨明軍的槍砲呢?

     說是派出一個千人隊,實際上只來了七百人,剛才的進攻更是雷聲大雨點小,額禮圖甚至很想去親口告訴守官的朝廷官軍,我們這裡只是佯攻而已,大家做做樣子就行了,乾脆都不放箭放槍吧,你看,我的兒孫都被你們射的箭擦破皮啦!還有兩匹戰馬也中了彈子,眼看不活了。

     督戰的使者大人呢,已經被聰明的額禮圖灌得爛醉如泥,癱在了兩名青春少女的肚皮上。無論如何,能用兩名少女的純潔之軀換得部族少死點青壯,都是很划算的買賣。

     無所謂什麼面子不面子,在草原上只講生存,不講面子。

     不過白羊口的明軍不這麼看,他們驟然受到攻擊,已經非常緊張,所以對局勢的判斷也不那麼準確了。更何況四面八方都升起了狼煙,可見蒙古鐵騎大舉來襲,誰知道背後有什麼陰謀?

     白羊口的告急文書,派流星快馬,急如星火的發往了宣大總督府。

     不僅如此,虎峪口、方山、須陀山、團山……各處急報,如雪片般飛往宣大總督,飛往宣府巡撫,飛往大同巡撫等等各處衙門。

     千里邊塞,處處告急!

     ……

     充滿回府的鄭洛,在門口撞上了來找他卻沒找著的秦林。

     “鄭總督,本官錦衣衛都指揮使秦林,有緊急軍務要與你商議!”秦林走過去,直截了當的告訴他。

     鄭洛正在焦頭爛額,也沒多想:“秦將軍是吧?對,你是宣撫欽差大臣,啊呀呀,就是你!”

     鄭洛一把將秦林扯住,唯恐他插上翅膀飛走似的。

     如此急於了解軍情?秦林倒是很滿意鄭洛的作風,隨著他扯進去。

     萬沒想到,還沒坐下呢,鄭洛就叫起來:“好個宣撫欽差,宣撫不利、惹起邊患、臨戰而逃,居然跑到我宣大總督駐地來​​了!來來來,咱們這官司慢慢打上京師,王師爺,替我寫揭參表章,告這秦大欽差一狀!”

     “來嘍!”一個留著兩寸短鬍鬚的紹興師爺跑上來,真的就鋪紙磨墨,準備寫揭參奏章。

     揭參是告黑狀,天底下就沒當著被告來寫的,但鄭洛也是情急心慌,也顧不得許多了。

     這老混官場的,算盤打得劈啪直響,蒙古為啥大舉南侵?那一定是宣撫失敗了嘛,現在我宣大總督轄區受到攻擊,軍民死傷、生靈塗炭,責任都得歸到這宣撫欽差頭上,要是哪座關卡城池​​被打破,可不能怪我鄭某人哦…

     秦林黑著張臉,遇到這個鄭洛,真是叫人哭笑不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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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四章 漢奸毒計

     邊境上烽火連天,位於草原腹地的歸化城則一無所覺,三娘子和黃台吉雙方緊張對峙,許許多多的中小貴族把營帳扎在方圓二十餘里的範圍內,隨時可以向汗位爭奪的勝利者、土默川的新主人輸誠效忠。
  
     城南,一頂金碧輝煌的大帳被三個萬人隊呈品字形簇擁著,黑色的羊毛大纛在風中張牙舞爪,這就是黃台吉的營帳。
  
     土默特部乃至整個草原最有權勢的貴族,最有實力問鼎徹辰汗之位的黃台吉,在大帳裡慢慢的踱著步子,耳朵上戴著的幾枚金環互相撞擊,發出叮叮噹當的聲音。
  
     古爾革台吉、豁耳只、威德法王、崔獻策等眾多支持者坐在牛毛氈墊子上,也時不時的朝南方投去急促的一瞥。
  
     蹄聲急促猶如鼓點,三位信使打馬絕塵而來,為首的手中搖著小金鈴,叮叮的響著提醒牧民和士兵讓開道路。
  
     古爾革台吉霍的一下站起來:“是火落烏孫回來了!”
  
     “報~~”火落烏孫滾鞍落馬,生牛皮靴子踏踏踏直響,直接跑進了中軍帳:“啟稟台吉大人,邊境各部已遵大人軍令,向長城沿線發起了進攻!”
  
     呼~~黃台吉長出一口氣。
  
     “好、好!”崔獻策撫掌大笑,扔了錠銀子給火落烏孫,然後笑道:“台吉大人,大事定矣!”
  
     黃台吉面有得色,豁耳只、威德法王也喜笑顏開,好像黃台吉已經坐上了徹辰汗、順義王的寶座。
  
     這是崔獻策定下的圍魏救趙、釜底抽薪的毒計,趁著三娘子在歸化城和黃台吉對峙無力它顧,派飛騎命令邊境各部在極大範圍上發動佯攻,給明朝造成大軍壓境的錯覺。
  
     崔獻策熟知大明官場的弊病,有事情必定互相推諉指責,十餘年間長城沿線不起兵禍,俺答一死、三娘子不願下嫁、秦林前來宣撫,得,這下子立刻開打,那麼邊臣們將如何上奏朝廷?答案是不言而喻的。
  
     打,是一種姿態,主動破壞和平局面,然後利用大明官場的弊病,讓宣大線上一眾官員主動彈劾秦林。秦林再有本事,能吃得住一位總督、兩位巡撫、兩位總兵的彈劾?何況宣撫欽差非但沒能完成宣撫,反而造成戰爭,擅啟邊釁的罪名鐵定沒跑!
  
     黃台吉呵呵大笑,誇道:“崔先生真不愧本台吉的中行說、韓德讓,這條毒計好的很!只要姓秦的欽差滾了蛋,還怕三娘子不乖乖就範?”
  
     崔獻策諂媚的笑著,把漢奸嘴臉表現得十足十,哈著腰道:“台吉大人謬讚,將來台吉登上汗位、一統草原各部,然後興兵南下奪他中原花花江山。小的能做個從龍之臣,像那董文炳、張弘範一般,就心滿意足了。”
  
     這下撓到了黃台吉癢處,那真是得意非凡,頓時把崔獻策這漢奸視為了頭號心腹,連古爾革台吉、豁耳只都要排到後面去了。
  
     崔獻策又道:“而且小人打聽到,宣大總督​​鄭洛是個色厲內荏、外強中乾的傢伙,筆下雖有千言、胸中實無一策。小人前番已派探子借開關通商之機混入關內,趁機散佈謠言,那鄭總督為了息事寧人,恐怕還要主動勸三娘子嫁給台吉您呢!”
  
     這下連古爾革台吉也不得不佩服起來,大拇哥一挑:“常聽漢人說什麼諸葛亮、韓信,崔先生足足生了七個心竅,只怕那諸葛亮也比不上你。”
  
     “不敢、不敢。”崔獻策面上假謙虛,心頭則暗道蒙古人愚笨,老子略施小計,勝過你們拼死拼活。
  
     只不過,諸葛亮七擒孟獲、漢軍深入不毛聲威遠播,千載之後猶有餘威,崔獻策卻是替蒙古韃虜做走狗。要是武侯泉下有知居然如此被人來打比,怕是要氣得活轉來,親手扇他三百記耳光!
  
     帳中諸位正在得意忘形之際,有名黃台吉的親信鬼鬼祟祟的摸了進來,在他耳邊低語幾句。
  
     啊?黃台吉大吃一驚,急忙問道:“崔先生,現在秦某人已不在三娘子營中,看馬蹄印跡也是往東南去了,咱們的事情……”

     “秦某人帳中有高人哪。”崔獻策眼前浮現出徐文長的模樣,口中冷哼一聲,笑道:“無妨,秦某人是個空殼宣撫欽差,對宣大總督、各巡撫各總兵並無專斷之權,而且大明官場極為推諉、拖沓,雖經江陵相公革新,終究積重難返。秦某人想以一己之力扭轉乾坤,不過是癡人說夢!”
  
     就算三娘子立刻發兵符過去勒束各部,可盡人皆知黃台吉將要繼承汗位並且迎娶三娘子,派去使者又故意放緩口氣說“佯攻”,讓各部覺得算是佔了便宜,哪裡就肯冒著得罪新汗的風險即刻收兵?
  
     只要打起來,有了大軍壓境的架勢,一切就已塵埃落定……

     ……
  
     崔獻策這狗頭軍師確實有兩把刷子,所料一點不錯,秦林在陽和的宣大總督府就遇到了顢頏頑固的鄭洛。
  
     鄭洛是宣大總督,朝廷制度地方官員守土有責,他要是被敵人打破長城防線,便要承擔失利的責任,視情況嚴重與否。輕的也就罰俸,重的就要殺頭,嘉靖年間連斬兩位薊遼總督的事情,鄭洛記得很清楚。
  
     所以,他一定要盡量把責任推掉,這樣自己的腦袋和烏紗帽才能安全,而秦林這位宣撫欽差大臣無疑是背黑鍋的最好人選。無論秦林好說歹說,鄭洛就是油鹽不進,氣得秦林直想揍他一頓。
  
     “秦哥,”陸遠志把他袖子扯了扯,不服氣的道:“咱不是有張太師的鈞旨嗎,拿出來,嚇他個屁滾尿流!”
  
     秦林搖了搖頭:“再等等。”
  
     太師鈞旨對宣府巡撫、大同巡撫、征西前將軍、鎮朔將軍這些,效果絕對是雷霆萬鈞,他們不敢絲毫有違;鄭洛就有不同,他是王崇古、方逢時這一派的,雖然和江陵黨關係過得去,但不屬於嚴格意義的江陵黨。並且此人謹小慎微、多謀少斷,如果貿然拿出鈞旨,恐怕他疑心秦林借與張居正的關係推卸責任,更加疑神疑鬼。
  
     底牌,要在最有利的時機掀開。
  
     每逢大事,秦林越發心靜如水,王師爺就在旁邊寫他的揭參奏章,他也絲毫不管,端著茶水慢慢啜飲,仔細觀察鄭洛的言行舉止,看他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這鄭總督雖然官氣十足,既能做宣大總督,倒也不是完全的無能之輩,除了把揭參奏章交給王師爺、以便推卸責任,他也立刻送走了前面那群騷人墨客,與一眾幕僚、官員對著幅大地圖查看形勢。
  
     “方山、團山、白羊口、虎峪口……”鄭洛把小旗插在地圖上,不停用袖子擦著冷汗:“處處告急、處處狼煙,究竟哪裡是蒙古人的主攻方向?”
  
     一名參將抱拳道:“末將以為,白羊口應是主攻方向,那裡是大同鎮和宣府鎮交接處,力量較為薄弱,並且分屬兩鎮,指揮調度有所不便。”
  
     另一位幕僚則搖搖頭:“東翁,學生以為蒙古人的主攻方向在孤店,因為往白羊口打,即使破關而入,後面也就一個天成衛。他們秋高馬肥來搶劫,沒有油水嘛,而打破了孤店就到大同,大同巡撫在那裡囤積了無數糧食……”
  
     眾位將軍、幕僚互相爭執,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還有說虎峪口、方山、須陀山的,鄭洛聽著都有道理,一時間心亂如麻難以決斷。
  
     “哪兒都不是主攻方向,這千里烽火,其實全都是佯攻!”
  
     這誰說的啊,口氣真大!眾人互相看看都不是,這才察覺是坐在一邊的秦林。
  
     鄭洛推卸責任是推卸責任,這一回倒也沒立即駁斥,問道:“秦將軍的意思是,整個大同方向都是佯攻,其實蒙古主力對準的宣府方向?嗯,那邊還沒有動靜,確實很可疑……”
  
     秦林失笑:“本欽差是說,這次的全部攻勢都是佯攻,目的不過是為了鄭總督你這份揭參奏章!”
  
     見眾人注意力都被吸引過來,秦林便原原本本說了一遍,最後誠懇的說道:“本欽差並非推卸責任,如果有什麼問題可以一力承當,但是要講清楚,這次確實是黃台吉為了破壞招撫大局,故意製造的緊張局勢。一則要顯得本欽差招撫不利,二則要顯得三娘子不肯下嫁、不顧大局,引發草原戰亂,所以還望鄭總督多考慮考慮。”
  
     “唉~~”鄭洛嘆口氣,狐疑的看看秦林,心中猶豫不決,就看幾名親信幕僚。
  
     這幾個紹興師爺都是官場上打滾幾十年的老油條,那王師爺就放下正在寫的筆,低聲道:“東翁,秦某人的話怕是不能盡信,說是招撫不利,責任總歸在他,說黃台吉佯攻造勢,豈不知虛虛實實並無一定。如果真的破關而入,東翁您就有失土之責,朝廷怪罪下來,怕有學生不忍言之事啊! ”
  
     鄭洛心中天人交戰,一時間沉吟難決。
  
     “鄭總督,如果你不相信,本欽差願親自領兵出戰以絕狐疑!”秦林騰的一下站起來,疾言厲色的道。
  
     此時,一陣呼天搶地的哭喊聲,從衙門外面傳來,眾人心中齊齊打了個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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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五章 看你怕不怕?

     陽和衛的大街上兵荒馬亂,擠滿了逃難的百姓。

     邊塞各關卡的狼煙沖天而起,虎峪口的喊殺聲似乎就在耳邊,情知是蒙古鐵騎大舉南下,城中百姓頓時慌作一團,帶上傢伙什物、扶老攜幼逃往相對安全一些的南方。

     有人捨不得家中那條辛勤耕耘了許多年老牛,將它套在破太平車兒上慢慢的走;有人挑著碩大的擔子,裝滿了壇壇罐罐;女人們左手牽著兒子、懷中抱著小女兒;老人們由兒女攙扶著在人潮中艱難跋涉,並不寬闊的街道就被擠得水洩不通。

     不過並非所有人都心甘情願的逃難,就在街心,有位血氣方剛看上去像個童生的年輕人,正梗著脖子和長輩爭執:“爹!咱們這兒,先前有王都堂(王崇古)、方都堂(方逢時)整修了關卡,編練了精兵。近年來江陵相公執政,軍械也精、糧餉也足,何況咱們這裡還是宣大總督的駐地,就算韃子大舉南下,哪裡就能輕易破關?”

     “我兒,你不要說學堂裡的迂話,這命咱們都只有一條,你沒見過嘉靖年間俺答打破關卡……”老人想到那慘痛的回憶,臉色都發白了,頓了頓又催道:“莫說廢話,快幫爹爹推車兒!”

     年輕人還要爭,母親把他扯了一把,朝前面努了努嘴巴:“看那邊,不是你們學裡馮舉人和陳秀才?都帶著家小逃走呢。”

     無可奈何,年輕人也只好幫著推車兒,一家子在滾滾人潮中隨波逐流。

     哐當、嘩啦啦,一片聲響驚得本來就繃緊了神經的人們幾乎炸窩。原來是輛裝滿瓷器的板車,因為載重太大塌了架,半邊車身斜著翹起來,海碗、酒杯、瓷瓶兒稀里嘩啦打了個粉碎。

     “天哪,整整五十兩銀子的貨,這下我怎麼活得下去喲!”瓷器販子搥胸頓足嚎啕大哭。

     在這緊張的時刻,哭聲彷彿帶著某種可怕的傳染力,女人想起家裡那兩隻下蛋的雞沒法帶走;老人們時隔十年又看到如此兵荒馬亂的場面;小孩子則純粹因為害怕,全都一個接一個的哭起來,總督府門口的長街上立時一片哀聲。

     ……

     秦林和鄭洛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情,同時從總督衙門走出來查看。

     見此情形秦林心下頓覺慘然,但告訴百姓們蒙古人只是佯攻,並沒有破關而入的實力,會有人相信嗎?

     不知是誰在人群中哭道:“這都是俺答死了,三娘子不肯嫁給黃台吉,土默特兩派對峙,約束不住各中小部族才鬧出來的亂子!唉,草原上兵災一起,咱們也永遠沒好日子過了!”

     陽和就在通商邊關,草原上的事情大家也約略有所耳聞,聽的這話百姓們怨聲載道。說俺答封貢整整十年沒有戰亂,俺答一死,三娘子和黃台吉鬧了彆扭,立時就兵連禍結,以致遺禍我中原漢地。

     鄭洛一聽,頓時找到了根由,留幾個書辦安撫百姓,自己轉身就走回府中。

     秦林冷笑不迭,黃台吉這手圍魏​​救趙玩得漂亮,只可惜……他眼前一亮,朝不遠處逆著人潮急匆匆趕來,身穿飛魚服的幾人招了招手。

     錦衣衛在各緊要地方分駐千戶所、百戶所、總旗、小旗,陽和衛是宣大總督駐地,也有個百戶所,派有校尉在白羊口、虎峪口和城中巡查偵緝。這裡的百戶聽手下回報說錦衣衛都指揮使、掌北鎮撫司秦將軍大駕光臨,立刻屁顛屁顛的趕來迎接。

     他老遠就彎著腰跑過來,雙膝跪地,口中大聲報著履歷:“屬下小的沐恩蔣万全,隆慶三年蔭襲總旗,萬曆二年實授陽和所百戶,叩見本衛秦將軍!不知將軍虎駕到此,有失遠迎……”

     秦林也不廢話了,蔣万全既然在這裡做了十幾年的錦衣官兒,自然有他的套路,便叫他附耳過來​​,低低的說了幾句,最後道:“此事辦得妥帖,本官保舉你個實授副千戶。”

     “謝長官恩典!”蔣万全眼睛亮閃閃的,從來富貴險中求,大明朝願意為實授副千戶提著腦袋賣命的百戶官,不要太多哦。

     秦林揮揮手讓蔣万全去辦事,自己轉身回衙,不出所料,鄭洛正在寫一封親筆信,準備派使者出關,交給三娘子。

     “……三娘子自思自量,既蒙朝廷恩典,便須顧全大局。如今俺答亡故,若無朝廷冊封,汝不過塞上一婦人爾,何如嫁與黃台吉,則仍受朝廷冊封,坐享富貴安樂?”

     宣大總督這封信要是到了草原上,簡直後果不堪設想,可以說秦林的一切努力都將前功盡棄!

     秦林被氣壞了,不由分說,劈手端起硯台,一下子就把墨潑在信紙上,墨汁濺到鄭洛胸口,把孔雀補服都染得漆黑。

     鄭洛抬起頭,勃然變色:“秦欽差意欲何為?本都堂所作所為,都是為了邊境這百萬軍民!”

     “黃台吉就是算准你會搞息事寧人這套、勸三娘子下嫁,才派人在千里邊關大舉佯攻,你這麼搞是親者痛仇者快!”秦林逼視著鄭洛,正顏厲色的道:“而且,你以為一時退讓就能平息事態?做夢!黃台吉若娶三娘子,整合了土默特部,他只會得寸進尺,邊疆就要永無寧日了!”

     鄭洛睜著眼睛,不知盤算著什麼念頭,終是將信將疑,而且疑還多於信。

     秦林將桌子重重一拍,氣沖衝的道:“罷了,說再多鄭都堂也不肯信,本官為明心跡,這就率親兵出關殺賊,就算戰死沙場也好! ”

     一邊說,秦林就一邊往外走,又吩咐陸遠志:“備馬,弟兄們隨本官出關殺賊!咱們馬革裹屍,也算盡忠朝廷了。”

     鄭洛眨巴眨巴眼睛,一時呆住,就沒想到秦林有這麼辣的脾氣。

     還是那老於世故的王師爺先反應過來,哪怕他前頭怎麼不待見秦林,這下子就慌了神,一個箭步跳出來,抓住秦林袖子就叫:“欽差,欽差大人,咱們從長計議,從長計議啊!”

     鄭洛也明白過來,速度比王師爺稍慢一拍而已,扯住秦林另一邊袖子:“秦將軍息怒,秦將軍留步,咱們有話好說,有話好說嘛。”

     陸遠志和一眾錦衣官校看得好笑,怎麼這兩位前倨後恭,突然把咱家咱們當成了香餑​​餑?

     秦林嘴角稍稍一翹,笑容是格外的壞。

     鄭洛你不是打官腔擺官譜儿耍官派嗎,老子偏不按官場規矩出牌,老子親自領兵出關殺賊,看個欽差大臣死在你轄區,你怕不怕?

     鄭洛不僅怕,是怕得要命!

     一位欽差大臣跑到他轄區來,他可以上揭參奏章,說秦林宣撫不利、臨陣脫逃;可要是欽差大臣居然在他轄區光榮戰死了,情況就會完全相反。從朝廷到士林都只問一句:靠,不負責宣大防線的欽差大臣秦某人居然力戰殺賊、死在了宣大防線,那麼負責宣大防線、有守土之責的總督鄭某人,那時候在幹嘛呀?

     鄭洛能和別人說自己在打醬油嗎?不失一城一地,他會是個革職回鄉的結局,如果再丟掉任何一座小城,有秦林力戰而死的例子作參照,他必死無疑!嘉靖年間兩個掉了腦袋的薊遼總督,就是前車之鑑哪!

     用盡全力抱著秦林,鄭洛都快哭了,這位秦長官真他媽愣頭青啊,你不要命,我還要命……

     秦林竭力掙扎著​​,像拖死狗似的拖著鄭洛和王師爺一步一步往外走,心頭早就笑翻了天,嘴裡卻一個勁兒的說:“殺賊而死,馬革裹屍,乃我輩應有之事,取義成仁而已,鄭都堂何必阻攔?”

     你想取義,可我還不想成仁哪!鄭洛滿頭黑線。

     可秦林寸步不讓,竟大力一掙,把鄭洛和王師爺兩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人扯了個倒栽蔥。跑出去早有陸遠志備了馬,他翻身上馬,帶著五十來個親兵校尉,就往虎峪口方向跑。

     此時百姓跑得差不多了,街道已被疏導開,秦林一溜煙就沒了影兒。

     鄭洛手忙腳亂的從地上爬起來,見追不上秦林,急得像熱鍋上的螞蟻,衝著一群看呆了的參將、游擊、守備、把總怒吼:“看什麼看?快帶兵去保護秦欽差,要是秦欽差少了根寒毛,你們提頭來見!”

     眾將官趕緊吼一聲得令,這會兒回營點兵也來不及了,各自率親兵朝秦林追去。

     ……

     秦林率錦衣校尉們跑出了好幾里,眾弟兄想到要以五十來人出關去與一個千人隊的蒙古鐵騎打仗,雖然曉得對方多半是佯攻,並不會太死硬,也免不得有些緊張,個個神色肅然。

     “眾位弟兄,跟著本官上陣殺賊,怕不怕?”秦林騎著踏雪烏騅,意氣風發的問道。

     陸遠志大聲道:“不怕!”

     更多的人吼道:“不怕!”

     一股子熱血在胸腔裡激盪,緊張歸緊張,但沒有任何人放慢速度,緊緊追隨著秦林。

     “那就好!”秦林又道:“弟兄們,速度稍微放慢一點兒。”

     眾皆愕然,不明白是為什麼。

     秦林一臉的壞笑:“難道本官真的領著弟兄們白白送死?大傢伙兒都慢點,等等後面的邊軍弟兄嘛。”

     我倒!校尉們無言以對,看看後面蜂擁而來的各路邊軍,暗道咱們長官可真夠損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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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8-12 19:05:13
六五六章 孤身出塞

     看看邊軍將要追上,秦林又率眾策馬疾馳,邊軍戰馬比不上錦衣官校所乘的駿馬,只能無可奈何的跟在後面,雙方始終保持著兩三里的距離,一路跑到了虎峪口​​關下。
 
     此時蒙古兵潮水般的攻勢已經退去,守關將士慶幸之餘心頭也不乏忐忑,見有“援兵”到來,個個大喜過望,只有老兵們暗暗納罕:怎麼竟是欽差大臣親自領兵?
  
     秦林一勒馬頭,厲聲道:“開關!本欽差率校尉弟兄們出關殺賊!”
  
     啊?虎峪口、白羊口,口口狼煙沖天,方山、團山,山山殺聲震地,這時候守關尚且不易,怕敵軍聲東擊西從哪個薄弱口子突進來了,秦將軍他、他還要出關殺賊?
  
     眾守關將士驚得呆了,一時間竟沒人去轉啟關的大絞盤,更有人隱約聽到兩里外追來的參將、游擊們大吼大叫,似呼不讓開關。
  
     “別開,別開關,都堂鄭大人有命,萬萬不能開關放秦欽差出去!”參將、游擊、守備、把總,嘴裡都喊著這句話,一個個叫得臉紅脖子粗,喊聲混在隆隆的馬蹄聲中,遙遙傳來。
  
     秦林將像牙腰牌高高舉起,錦衣衛都指揮使七個金字在陽光下熠熠生輝,目光一寒,沉聲道:“違令者死!”
  
     錚錚錚一片聲響,眾官校將繡春刀拔出一截兒,寒光閃爍。
  
     眾守關邊軍互相看看,得,咱惹不起這夥錦衣大爺,人家天子親軍嘛,合著咱守這大半天都白瞎,人家牛皮哄哄的要出關殺賊呢!再看看後面追來的同袍,比關外的蒙古兵還多,諒開關也沒什麼危險。
  
     心頭憋著氣,邊軍們也不廢話了,幾個人呼啦呼啦轉動絞盤,包鐵皮、鑲鉚釘的關門就紮紮開啟。
  
     “我的媽呀!”追趕秦林的眾邊軍將官,後背冷汗刷的一下就流出來了,秦林要有個閃失,鄭都堂鐵定把他們皮給扒下來。這夥將官瘋狂的揮動皮鞭,把馬屁股都打出血來了,以最快的速度追上去。

     ……
  
     關外的蒙古千人隊看見關門打開,一個個面面相覷,不曉得是要搞什麼鬼,咱只是佯攻而已,明軍怎麼就把關給開了?
  
     秦林乘踏雪烏睢一馬當先,陸遠志和眾校尉緊隨其後,從關上潑拉拉直衝下來,便如一群下山猛虎!
  
     蒙古兵目瞪口呆,就算做夢也想不到千里邊塞處處遇襲,明軍居然不老老實實守關,反而跑出來反擊。
  
     黃台吉的使者連忙叫道:“堵回去,把他們堵回去!”
  
     不堵回去,這場戲不就穿幫了嗎?
  
     可蒙古兵全都猶豫著,提著韁繩兜兜轉轉,個個臉現遲疑之色——他們昨晚才接到出征的命令,又是長城沿線的中小部族,根本就不願意出來打仗,只不過礙著黃台吉的軍令、加上覺得“佯攻”一下也不傷筋動骨的,所以才勉勉強強出了兵,其實心頭並不願真和明軍硬碰。
  
     領軍的那顏千戶就和百戶們使個眼色,開玩笑,黃台吉三個親領的萬人隊躲在歸化城睡懶覺,叫咱們替他打頭陣,誰要當真賣命,誰他媽傻比!
  
     “衝上去,快衝上去,台吉大人的軍令,你們敢……”使者揮舞著皮鞭狂罵,可剛剛吐出個敢字,就被一聲清脆槍響徹底中斷,眉心處多了個指頭粗細的圓洞,鮮血迸流,然後像截木樁子似的栽落圌馬下。
  
     三十步外,秦林吹了吹槍口冒出的黑煙,甚至抄著掣電槍轉了轉,非常狂霸酷叼拽的要了個槍花。
  
     也有些蒙古武士張弓搭箭,陸遠誌已領著校尉們衝上來,乒乒乓乓一頓亂槍,打得蒙古武士像下餃子似的紛紛往馬下栽。
  
     蒙古軍的陣形一陣騷動,稀稀落落的射出一撥箭雨,也給錦衣官校造成了殺傷,不過更多的人並沒有射箭而是勒馬後退,疑惑的目光投向那顏千戶:咱們昨晚從熱被窩裡爬出來,不是說好只佯攻的嗎?怎和明軍硬抗上啦?這麼替黃台吉出死力,咱們部族劃不來呀!
  
     蒙古青壯戰時當兵,平時為民,倉促召集起來的部族戰士,根本就沒做好戰爭準備。有的人想著家裡的母馬快生小馬駒了,有的人牽掛著妻兒老小,還有不少想著秋天將近,得慢慢準備牲口越冬的草料……
  
     黃台吉也不是什麼善茬,部族損失太大,說不定就被他連皮帶骨吞併了。
  
     那顏千戶猶豫起來,看看地上被打死的黃台吉使者,甚至隱約有點解脫的感覺。
  
     整整一個千人隊不知所措,紛紛勒馬後退,陣形竟隱隱有挫動之勢。
  
     見此情形,守關邊軍全都驚呆了,欽差大臣率五十來號錦衣官校,衝出去就逼得一個蒙古千人隊的鐵騎挫動陣腳,難道他是天神下凡?

     正在奇怪,一眾邊軍將官率領親兵家丁,像發了瘋似的從關下跑出去,人人揮舞刀槍,口中殺聲震天,眼睛都是血紅血紅的。
  
     “我的娘唉……他們屁股被火燒著啦?”守關將士大眼瞪小眼,就沒見過自家將軍有這麼著急。
  
     見好幾千明軍精銳狂奔而出,那顏千戶的猶豫立刻消失,直截了當的撥轉馬頭:“咱們撤!”
  
     “慢走不送!”秦林這回倒是很客氣。校尉弟兄們就在馬背上包紮傷口,有三個人受了箭傷,幸好都不算重。
  
     參將、游擊、守備、把總,足有三十多號大小將官,每人帶的家丁親兵少則二三十,多則一兩百,加起來竟有兩三千人。這會兒指揮部下,四面八方前遮後攔將秦林嚴密保護,唯恐欽差大臣被擦掉一根寒毛,自己在鄭總督面前就吃不了兜著走。
  
     “小的馮天賜,大同鎮東路參將,萬曆五年賞給三品指揮使,叩見欽差秦將軍!”為首的參將在馬背上抱拳行軍禮報履歷,口中諛詞如潮:“秦將軍單刀赴會,打得蒙古一個千人隊抱頭鼠竄,真是聞所未聞的勇將,堪稱國之干城……”
  
     好了好了,秦林擺擺手:“也虧得諸位領兵前來,才嚇走了那個蒙古千人隊,我手下這點人怕還不夠看。嗯,你既然誇本官是勇將,敢不敢隨本官去救白羊口啊?”
  
     什麼?幾位游擊、守備嚇得臉色都變了,好不容易堵住了欽差,還陪他去白羊口發瘋?咱們邊軍刀頭舔血的,打仗是分內事,可是萬一欽差大臣有個閃失,大家擔待不起啊!
  
     幾名老於行伍的參將卻瞧出了門道,馮天賜就與幾位品級的同僚互相看看,齊齊抱拳道:“願為欽差大人效命!”
  
     “好!”秦林勒馬揚鞭,朝著東面斜斜一指:“那我們不回關內,就從關外殺過去!”
  
     哎喲媽呀,連馮天賜緩臉色都有點發白,退回虎峪口,從關內趕往白羊口是一回事,直接從關外殺到白羊口,那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秦林長嘯一聲,馬鞭輕輕敲了敲,踏雪烏騅噅兒唳兒打個響鼻,四蹄翻飛沖了出去。
  
     得,跟上吧!
  
     眾將官慌得趕緊揮兵跟上,左右兩翼護衛,馮天賜更是大叫:“欽差大人留步,咱們遵命便是,您還是坐鎮中軍吧,免得有個閃失……”
  
     秦林壞壞的一笑,果真從善如流,率錦衣校尉們待在大軍中央位置。
  
     虎峪口前,屍體已被蒙古軍撤退時帶走,地面就留下一堆一堆的馬糞,和寥寥無幾的血跡,一場大戰竟如此虎頭蛇尾的結束了。
  
     守關將士全都恍如夢中,有人掐了自己一把,喃喃的道:“秦欽差,不是單刀會的關雲長,就是長圾坡的趙子龍,一身是膽哪!”

     ……
  
     鐵甲霜寒、長刀如雪,一身是膽的秦欽差竟在敵軍大舉南下的時候,領著人馬浩浩蕩蕩的在關外跑了一圈,而且在沒遇到任何阻攔的情況下,毫無懸念的趕到了虎峪口​​東面的白羊口!
  
     路上就算有零散的蒙古兵,看到這夥明軍大隊,全都毫無戰意,打馬就跑得沒了影兒。
  
     額禮圖正指揮著兒郎們玩佯攻的遊戲,忽然身後馬蹄聲好似悶雷,回身一看,兩千多明軍居然從關外殺過來,而且戴紅纓頭盔的將軍好幾十個,所有的士兵都穿著重鎧,分明是將官蓄養的精銳親兵,戰場上每人都可以一當十。
  
     “佛祖保估啊!”額禮圖嚇得渾身發抖,心頭直想哭,什麼時候明軍的將軍這麼不值錢,什麼時候會把兩千親兵家丁集中起來用?五萬大軍出戰,也最多能有兩千親兵家丁啊!
  
     難道是宣大總督鄭洛親自帶兵出戰?那個書生有這麼大的膽量?他萬沒想到,鄭洛打死也不會親自領兵跑到關外,是秦林逼著這群人衝了過來!
  
     情知自己這號為千人隊,實際只有七百人馬的隊伍不是明軍對手,額禮圖當機立斷,打著白旗走過去,衝著為首的秦林叫喊:“爺爺不要打,不要打,小的們投降!”
  
     哎喲媽呀,馮天賜和一襁將官差點沒從馬背上摔下來,秦欽差難道是天煞星下凡?還沒開打呢,敵人就投降了,這也太快了點吧。
  
     秦林正端著槍往額禮圖眉心瞄,聞言就把槍收起來,可瞄那一下子,也叫這老狐狸頭皮發麻。
  
     額禮圖很光棍的跪在地上,老淚縱橫:“各位爺爺,我們實在不想來,都是黃台吉那廝脅迫的呀!”
  
     明軍將士則瞧著那七百蒙古兵躍躍欲試,大明以斬首記功,這些腦袋可值不少銀子呢!
  
     額禮圖也曉得這群明軍的想法,心頭直打鼓。
  
     秦林笑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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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七章 秦一槍

     宣大總督府邸,鄭洛像眉頭蒼蠅似的轉來轉去,口中時不時的長吁短嘆,再也沒了早晨在白登山吟詩作對的名臣風範。

     王師爺和幕僚們也陪著哭喪臉兒,大氣不敢喘一下,眾人都曉得都堂大人為啥心煩意亂:秦欽差不出事則已,真要戰死沙場,負責宣大防務的鄭都堂就被架在火爐子上面了。

     稍有差池,清流和政敵們便會拿秦某人的血做武器,把鄭都堂戳得千瘡百孔——哪怕清流們內心深處其實對秦某人這“一介武夫”不屑一顧!

     “唉,這個秦欽差,這個秦欽差啊……”鄭洛不停的踱著步子,雙手一攤,像是自言自語,又像是和幕僚們訴苦:“蒙古鐵騎大舉叩關,本都堂焦頭爛額,偏偏秦某人又來添亂,豈不是雪上加霜!”

     王師爺站起來,哈著腰道:“東翁吉人自有天相,秦將軍必定平安而歸。”

     說來可笑,鄭洛是不是吉人天相,和秦林平不平安有啥關係?偏偏形格勢禁,本來毫無關係的兩個人,這會兒竟成了栓在一條線上的螞蚱。

     “報~~”總督府的親兵舉著流星火牌,從街上飛馳而來,飛身下馬,足不點地的跑進府衙。

     追回秦欽差了?眾人都伸長了脖子,鄭洛更是掩飾不住的焦急,一疊聲的催道:“怎麼樣,迎回秦欽差了?”

     親兵硬著頭皮道:“秦欽差一路往虎峪口而去,眾位將官追他不上,相距二里有餘。”

     怎麼搞的,怎麼搞的!鄭洛急得團團轉,額頭汗水直往下滾。

     王師爺也好不到哪兒去,兀自強顏歡笑,勸道:“東翁勿憂,虎峪口不開他出不了關。”

     “報~~”又是一騎流星探馬,急如星火的稟道:“秦欽差以錦衣衛都指揮使專斷之權,強令虎峪口啟關,已出關奔了!”

     天哪!鄭洛只覺胸口一悶,渾身的力氣被抽得精光,捂著胸口癱坐在太師椅上,兩隻眼睛發直。

     關外是凶悍無比的蒙古鐵騎,秦林鐵定有去無回,他這一死不打緊,宣撫欽差大臣在宣大防線的虎峪口英勇戰死,守土有責的宣大總督卻畏敵不前、措置失據,以致敵軍從容叩關,擊破敵台若干、陣亡將士若干、擄去百姓若干,試問該當何罪?

     有秦林這一死做參照,除非鄭洛也跟著跑出去戰死,或者立下直搗歸化城、擒獲黃台吉那麼大的功勞,否則他宦海沉浮二十餘年的一世英名,就徹底付諸流水啦!

     王師爺還在盡力安慰鄭洛,只是臉色比哭也好看不了多少,眾位幕僚則各自盤算,鄭都堂怕是沒戲了,咱們樹倒猢猻散,各奔前程吧。

     正當賓主各懷鬼胎之時,又是一騎流星快報飛騎而來。

     不用說這一定是秦欽差浴血沙場,英勇戰死的消息了!鄭洛手肘撐著桌子,手掌扶著額頭,連眼睛都懶得抬起來。

     “大喜、大喜呀!”那鋪兵大聲道:“秦欽差勇不可擋,於千軍之前橫槍立馬,一槍便取了蒙古監軍使者性命,餘眾驚惶潰走,我軍大獲全勝!”

     啊?眾人聽得呆住了。

     明軍有數的勇將是俞龍戚虎、東李西麻、鄧神槍劉大刀:俞大猷戚繼光不但武藝絕倫,更是統帶十萬大軍橫行天下的帥才;東李是李成粱、李如松父子;西麻是麻貴麻家將;鄧子龍號神槍,劉艇使一百二十斤大關刀。

     正說病死了俞大猷,名將榜上缺一人,莫不是要新添這位秦一槍?

     王師爺直著眼睛愣了半晌,忽然把大腿重重一拍:“哎呀呀,剛才怎麼忘了秦將軍的出身履歷?該死,學生實在該死!”

     什麼履歷?鄭洛和眾幕僚都把他看著。

     王師爺眉飛色舞的道:“這位秦將軍屢破大案,又善於撫夷,所以積功升為錦衣衛都指揮使,但他老兄真正簡在帝心,乃是那次救駕之功。話說緬甸莽應裡進貢一頭白象,竟在御前發起狂來,朝陛下直衝過去,幸得這位秦將軍力能格象,赤手空拳降服瘋象,從此便名動天聽、聖眷優隆。”

     哎喲媽呀,眾人聽得舌頭齊齊一吐,聽說那李如松能舉五百斤石鎖,又有劉艇用一百二十斤大關刀盤旋如飛,就已是駭人聽聞了。秦欽差赤手可敵瘋象,兩臂怕不有上千斤的力氣?

     “果然是真人不露相啊,剛才見他也不過尋常身材,本都堂竟忘了這一遭!”鄭洛嘖嘖讚歎著,眼神又活泛起來,還端著茶碗喝了口水,稍微安心,又問快報鋪兵:“那麼,秦欽差這會兒已經迴轉來了?”

     鋪兵道:“啟稟都堂大老爺,秦欽差領著眾將官,直接從關外殺奔白羊口去了。”

     噗~~鄭洛一口茶噴了那鋪兵滿臉,眼睛瞪得快要凸出來:“什、什麼,從關外殺奔白羊口?現而今蒙古大軍南下,他知不知道關外有多少敵騎?!”

     千里邊塞處處烽煙,如果土默特部二十萬控弦之士盡數南下叩關,就算秦林渾身是鐵,又能打幾根釘?

     眾人心中再次惴惴不安起來,只好自我開解。王師爺勸道:“東翁,我看秦將軍神勇無敵,什麼俞龍戚虎、東李西麻、鄧神槍劉大刀,全都不如赤手格象秦一槍!他定能率軍大破蒙古,平安歸來!”

     眾人也齊聲稱是,將秦林說成關雲長再世、李元霸重生,吹得越厲害,也就越覺得心安。

     “但願如此吧!”鄭洛稍微打起點精神,勉強在地圖上查看形勢,翻看各處過來告急的飛報文書,發下命令叫各軍務必堅守不出,以防中了韃虜的詭計,又要關內各城池準備滾木擂石金汁等物,預備萬一被打破關卡,便要據城固守……

     ……

     鼓點般的蹄聲從東邊飛速過來,那是白羊口的方向!鄭洛顧不得什麼封疆大吏的沉穩氣派,竟率眾迎到了官廳外面。

     那鋪兵跑得急了,氣喘吁籲的滾鞍落馬,一個勁兒的喘氣就是說不出話,鄭洛急得要命,虧得鋪兵臉露喜色,曉得不是什麼壞消息,否則鄭洛真得急出毛病來。

     偏偏這鋪兵胸口喘氣像拉風箱,呼哧呼哧的道:“秦、秦、秦欽差……”

     不必說啦!鄭洛沒好氣的擺擺手讓他滾蛋,因為東面眾將士踴躍而來,高高興興的掌著得勝鼓,當頭一位年輕的將軍騎著踏雪烏睢耀武揚威,不是秦林還是哪個?

     秦林打馬直到總督府前,一記漂亮的騙腿下馬,笑嘻嘻的拱拱手:“秦某拜上鄭都堂!”

     鄭洛真是喜從天降,立即降階相迎,雙手把臂將秦林請進總督府,口中不停的道:“好,好,了不起,秦將軍勇於熊羆!單槍匹馬耀威於蒙古大軍之前,於韃虜南下叩關之際,率兩千兵馬橫行塞外,豈不是長坂坡殺個七進七出的趙子龍?說什麼俞龍戚虎,誇什麼東李西麻,以本官看哪,衝鋒陷陣、所向無敵,軍中唯有秦一槍!”

     陸遠志和牛大力押著額禮圖,聞言笑得肚子痛,哪怕你鄭總督在官場上混成了油浸琉璃蛋,咱們秦長官不按套路出牌,照樣把丫的耍得團團轉。

     額禮圖詫異,不曉得這兩個笑什麼,倒是格外後悔:“唉,原來秦將軍竟這般了得,老傢伙看走了眼!早知道有這位勇猛無敵的將軍在,老傢伙就是再怎麼膽大,也不敢來捋虎鬚啊。

     鄭洛聞聲才看到這老東西,他做宣大總督也不全是吃飯拉屎,倒也常藉開關通商與蒙古各部貴族會晤,因此認得額禮圖,一下子吃驚非小,眼睛往秦林臉上望,心道秦將軍果真了得,把這老狐狸都捉了來。

     秦林大聲道:“此次蒙古人大舉叩關,其實別有內情,方才額禮同率部請降,本官看他還算恭順,前來搗亂是被脅迫,便放他部族眾人回去,將黃台吉的使者捉來送給咱們。老東西則被本官押到這裡,教他親其向鄭都堂請罪!”

     話音未落,本城錦衣百戶蔣万全押著幾個客商打扮的人走過來,老遠就彎腰小步快跑,呼啦一下跪在地上:“見過欽差秦將軍、鄭都堂,秦將軍果真慧眼如炬,這幾個客商就是黃台吉派到關內散佈謠言的探子。三娘子不肯下嫁、草原各部失去約束的謠言,就是他們嘴里傳出來的。”

     鄭洛先是驚喜交加,這就證明秦林說的佯攻是正確的,那麼他這個守土有責的宣大總督總算可以鬆口氣了;接著就十二分的慚愧,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白淨的面皮羞紅了半邊,訥訥的低聲道:“秦欽差,本官、本官實在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鄭洛雖然多謀少斷,又一副官場上混久了的迂腐氣,但還算得上盡職盡責。這時候官場上時興的就是推諉扯皮那套——否則張居正也不必搞考成法來鞭策這群官吏了,鄭洛的所作所為,其實絕大部分官員如果坐到宣大總督位置上,差不多都會這麼做。

     崔獻策利用大明官場的這套彎彎繞,定下的毒計實在很巧妙,只可惜遇到了秦林這麼個“愣頭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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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五八章 麻家將

     既然鄭洛肯認錯,秦林就不為己甚,笑道:“鄭都堂說哪裡話?本官正要和你通力合作,將這場兵禍乃至今後的邊患,消解於無形呢!”

     鄭洛先是面上一怔,接著就心頭大喜。

     老實說最開始他兩榜進士出身、封疆大吏,還有點瞧不起秦林這樣一位又年輕又是錦衣武官出身的欽差。後來等到秦林證明了判斷的準確,鄭總督未免又擔心起來:秦將​​軍性如烈火,動不動就要衝到關外去殺賊,可見是個愣頭青,他要是不管不顧,把宣大的事情全都捅上朝廷,那樂子就大啦。

     沒想到秦林年紀輕輕,竟深諳官場三味,說出話來滴水不漏,鄭洛就知道自己擔心的事情並不會發生,頓時心情變得一片晴朗。

     “秦將軍,老哥身為宣大總督,正是守土有責,老弟有什麼妙計只管吩咐下來,老哥照辦就是!”鄭洛滿臉堆笑,這一番話那就客氣得很了,透著聽秦林調度指揮的意思。

     秦林就在鄭洛耳邊低低的說了一番。

     鄭洛聽完,眼睛越來越亮,忽然神色微有不安:“不瞞將軍,本官督率三巡撫、兩總兵,有臨機專斷之權,但宣府巡撫、大同巡撫、鎮朔將軍、征西前將軍等處在戰時也不一定聽我的話。這麼大的事情,等文牘往來、協調一致,只怕早就錯過了時機。”

     “鄭都堂請看看這是什麼?”秦林笑瞇瞇的取出一片紙遞給鄭洛。

     只掃了那八行書兩眼,鄭洛喜笑顏開,一疊聲的埋怨:“既有這件東西,何不早說?啊呀,難道另外幾處也都……”

     鄭都堂嚇了一跳,驚疑不定的瞧著秦林。

     秦林笑容可掬的點點頭,心說要拿出來早了,你肯信?就你這多疑少斷的性子,不知道要想歪到哪裡去呢!

     王師爺在旁邊目光一掃,看到那信函落款有“江陵張居正”五個字,頓時嚇得不輕,心臟像鼓點似的咚咚咚直跳:難道張太師的親筆信,秦欽差手上竟有一大疊嗎?了不得,敢情太師爺替他做文案老夫子啊!

     ……

     額禮圖招供之後放回草原,老傢伙朝著秦林和鄭洛千恩萬謝,發誓今後無論如何,再不敢到邊境滋擾。並且要向關外各部傳揚朝廷的深仁厚澤、秦將軍和鄭都堂的寬宏大量,叫他們心存敬畏,永為大明番臣。

     秦林安排妥當,也率眾官校告辭離開,鄭洛一直送到了大街上才迴轉來,口中籲了口氣,長長一聲嘆息。

     王師爺也點點頭:“秦將軍英雄無敵,竟是個當世的李元霸,難怪東翁慨然長嘆。”

     你以為我是嘆他勇猛?鄭洛不以為然的笑笑:“王先生,本官是後頭才發覺,原來秦將軍算無遺策,咱們都落入他彀中啦!你想想他手上有誰的書信?江陵相公的鈞旨,會給一介莽夫?”

     王師爺渾身一震,他也是官場上的老油條,立時被鄭洛點醒,瞧著秦林策馬遠去的背影驚得合不攏嘴:原來秦欽差故作莽撞、像個愣頭青似的出關殺賊,說什麼戰死沙場,其實都是做戲給咱們看的。咱們枉自在官場上混這麼些年,今日之事,居然一步一步都被他牽著鼻子走呢!

     “罷罷罷,什麼時候年輕人都有這麼妖孽了?好在都是為國效命哪!”鄭洛意興闌珊的走回府邸,想想不妥,又把嘴邊那句“治世能臣、亂世奸雄”的考語吞了回去。

     鼓點般的馬蹄聲響,一騎騎流星快馬攜帶著總督府的公文,以最快的速度的馳往大同、馳往宣府……

     ……

     宣大總督駐地陽和衛以西五十里,便是西北重鎮大同城,文官大同巡撫和武將征西前將軍大同總兵同駐本城。

     西教場,本鎮的萬餘精兵頂盔摜甲,人人手握著雪亮的刀槍,烏壓壓一大片肅立於烈烈西風之下。眾參將、游擊、守備、把總抖擻精神,火紅的盔纓子在風中歡快的跳躍。

     點將台上,總兵麻錦臉色蒼白沒有血色,兩隻眼睛卻亮得嚇人,所有的將士都知道麻總兵已經身染重病,連續好多天臥床不起,沒想到他仍然支撐著來到了點將台上。

     副總兵麻貴代替兄長點兵,他是個豹頭環眼猛張飛般的大漢,聲如洪鐘:“左營參將洪德恩!”

     “有!”一名將官越眾而出,把胸膛挺得老高。

     “右營參將馬天寶!”

     “有!”又一名將官大聲應答著,神情彪悍。

     很滿意手下這群驕兵悍將的表現,麻錦微微點了點頭,麻貴用目光示意親兵給兄長端了碗熱水,扶他在將台上坐下,然後又回過頭,衝著將士們大聲叫道:“蒙古韃子大舉南下,卻是處處佯攻,呸,韃子裝模做樣,不把咱們大同鎮放在眼裡!兒郎們做好準備,只待總督一聲令下,便殺出關去,叫韃子曉得咱們的厲害!”

     “殺胡虜,報國家!”將士們舉起刀槍,戰意濃烈。

          等待良久,遠遠的馬背上一點紅纓跳躍不定,便是宣大總督從陽和派來的流星快馬。

     麻錦面露喜色,正想要說點什麼,喉嚨裡突然大咳起來,只好用目光示意兄弟。

     麻貴很有把握的道:“不消說,咱們大同這邊只是佯攻,胡虜一定是以批亢搗虛之計,主力去打東邊的白羊口、虎峪口了。這封火急文書,定是叫咱們出兵救援的——承勳,快去催請賈大老爺。”

     麻承勳是麻錦之子、麻貴的侄兒,是員雄赳赳的年輕武將,聽了叔叔的吩咐,他立刻乘上快馬,去請大同巡撫賈應元——朝廷制度是大小相制、互相平衡以拱衛皇權。

     宣大總督節制宣府大同​​山西三巡撫、三總兵,臨機專斷、權柄甚大,但到了具體出兵的時候,還得由巡撫與總兵會商。

     鋪兵舉著流星火牌,一路跑到了點將台前,滾鞍下馬雙手將命令呈給麻貴。

     麻貴和麻錦互相看了一眼,都有點好笑,之前就猜測宣大總督鄭洛是個優柔寡斷之人、又生性最求穩妥。只要虎峪口、白羊口的戰事稍微緊點,他必定調大同鎮兵馬過去救援。

     這不,文書都來了。

     將火漆揭開,抽出,麻貴頓時就張大了嘴巴,愣了一晌才轉給兄長,然後麻錦也吃驚不小。

     鄭洛這傢伙,竟然命令咱出塞殺賊?他什麼時候變得這麼當機立斷了?也好,咱這萬餘精兵,也該出塞練練了!

     麻家兄弟便仰著頭看東邊巡撫府的方向,等著巡撫賈大老爺過來,好會同出兵。

     賈應元來得很快,只是臉色不好看,一路上還在和麻承勳抱怨:“賢侄,不是我說你那爺叔兩個,做咱大明的官兒,講的是守土有責,有餘力去救鄭某人,何不把咱們大同這邊守得更牢靠些?”

     麻承勳陪著笑臉:“大老爺說的是,不過我們這邊守得很牢,各敵台、各關城互相救護……而且,鄭都堂總是咱們上司嘛。”

     賈應元鼻子裡哼了一聲,不置可否。

     也難怪大明朝的官兒們不肯主動出援,關鍵是朝廷制度有點操蛋,把守土有責搞得太刻板。好比大同和陽和這種情況,明明陽和更靠近東面的京師,戰略位置更重要,可要是賈應元出兵救援陽和。自己兵力不足丟掉了大同,失了防地就得掉腦袋,並不管他救援陽和這一樁。

     等見了麻錦麻貴兄弟,賈應元打著官腔淡淡的道:“本官看哪,鄭都堂那邊也不見得有多吃緊,兩位派一員參將,率三千精兵赴援也就差不多了,咱們守好自己防地才是正經……啊!”

     賈應元說不下去了,因為他已經看清總督府發來的文書,立刻眼珠子都凸得快掉下來。

     “亂命,這是亂命!”賈應元唾沫星子直飛,氣急敗壞的道:“全線吃緊,鄭某人還敢將生力軍朝塞外亂填,他不要命,我還要命!”

     麻錦甚為無奈,麻貴則稟道:“賈大老爺勿憂,方才末將已經問過陽和過來的鋪兵了,原來是欽差大臣錦衣秦將軍查明敵情,此次實乃黃台吉製造聲勢,並無真正南下的實力,所以只要咱們出塞……”

     “胡扯蛋!什麼狗屁欽差?一介武夫,他懂什麼?”賈應元氣咻咻的把袖子一甩,他是響噹噹的兩榜進士,而且屬於正牌江陵黨,朝中自有奧援,根本不把什麼錦衣欽差放在眼裡。

     麻貴哭笑不得,又勸了幾句,賈應元非但不聽,反而翻翻白眼:“本官只知道守土有責,這等亂命,就算是聖旨亦要抗旨不遵,何況鄭某人?你二位放心,只要牢牢守好大同,本官替你們請功,至於鄭某人嘛,本官一定狠狠參他一本!”

     麻錦、麻貴、麻承勳這三爺子在旁邊乾瞪眼,又好氣又好笑,卻又拿賈應元半點辦法都沒有,人家是響噹噹的文官,就抗旨也做得出來,你個武將試試看?

     萬餘將士在校場上站了許久,身體依然紋絲不動,心中卻焦急萬分,像賈巡撫這麼搞,將士們心頭都有點發涼啊。

     正在僵持,一員身材格外高大、穿飛魚服的錦衣官校,從東麵茶棚裡轉出來,健步如飛跑到點將台,笑瞇瞇的朝著賈應元招招手:“這位是大同巡撫賈大老爺麼,我家主人有封書信給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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