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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貓跳]錦醫衛[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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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8-14 04:22:24
六六九章 釣上鉤

     “媽的,南邊還有沒有狼?”陸胖子原來那匹黃驃馬鐵定被狼吃了,換了匹雪青馬,聽說又要出發,這傢伙心有餘悸。
  
     哲別忍著笑:“狼群都在靠近陰山的地方活動,歸化城往西南走是沒狼群的,最多幾匹孤狼。”
  
     “那還好!”陸遠志擦了把額頭的汗水,忽然間瞧著幾個校尉裝束的人,驚訝的張開了嘴巴:“咦,他們、他們也要去?”
  
     秦林笑笑:“當然。”
  
     不知為什麼,秦林這趟仍舊只帶了三十多號校尉弟兄,當然都換了馬,他也把踏雪烏騅留在營中,改騎了照夜玉獅子。畢竟馬是個有血有肉的動物,載著兩個人跑這麼遠,狀態總要有所下降的。
  
     校尉們見狀都笑,還是徐大小姐好啊,兩匹寶馬都讓秦林帶了出來,很多時候一匹好馬是能救人命的呢!
  
     眾人再次上馬,朝著歸化城南面疾馳。

     ……
  
     黃台吉營中,瞧著秦林等人遠去的背影,古爾革台吉惡狠狠的道:“可惜,怎麼沒叫狼把他們都吃了?”
  
     豁耳只則有點兒擔心:“不會被他們發現什麼吧?”
  
     “放心,天衣無縫!”崔獻策嘴角掛著一絲兒得意:“活口,一個不留,現在全進了狼肚子,就連柱子上刻的字,也被咱們鏟了下來。現在那裡已經成了狼窩子,秦林就有通天的本事,也只能找到骸骨和幾堆狼糞!”
  
     “善哉善哉!”威德法王聽得崔獻策說殺人滅口的事情,便口宣一聲佛號,眾人正要笑他迂腐,誰知他朝秦林背影遙遙一指:“何不趁機快刀斬亂麻?老僧願為台吉大人效此微勞。”
  
     我靠!眾人齊齊絕倒,須知烏斯藏黃白兩教,動輒剝人皮做紙、刺人血為墨,抄寫經文,又拿人頭蓋骨做法器,極為血腥凶煞。黃白兩教互鬥也極盡血腥殘忍之能事,威德法王這老禿驢,可不是什麼善良之輩啊。
  
     黃台吉獰笑連連:“有謝法王盛情!不過本台吉已經做了安排,不但汪那古部的幾百號人要被滅口,就是秦某人也回不來了。惡狼沒有留下他的命,弓箭和利刃會讓他永遠閉上嘴!”
  
     “阿彌陀佛,善哉善哉!”威德法王又念了遍佛,聲音卻格外的欣慰。
  
     崔獻策也笑:“恐怕法王還是不出去為妙,秦某人詭計多端,不可不防。”
  
     威德法王悻悻然,不大相信。

     ……
  
     殊不知,秦林等人跑出去二十里之後,他舉起西洋凹凸鏡做的望遠鏡,朝後面看了一陣子,然後失望的道:“威德法王沒有追出來嗎?唉,真讓本官失望啊,皮來官,你去通知三娘子那兩個千人隊,讓他們還是回去吧。”
  
     威德法王想除掉秦林,秦長官何嘗不想做掉這老禿驢?

     三娘子派出來接應他們的兩個千人隊,根本就沒回歸化域,而是繞了個圈子兜到西南面。如果威德法王敢出來,兩千鐵騎光射箭就把這老禿驢熬得油盡燈枯,任你神功蓋世,擋得住千軍萬馬?
  
     威德法王不出來,秦林也不失望,讓兩個千人隊回去就走了。

     ……
  
     歸化城南邊黃台吉營帳,看著從西南方兜轉回來的兩千鐵騎,威德法王的臉色變得很難看。
  
     “哈哈,果真是秦某人的誘敵之計,只可惜被崔某識破。”崔獻策哈哈大笑,聽得探子回報,意氣風發的朝遠處秦林消失的方向一指:“現在秦某人只有數十兵馬護身,崔某卻安排了將計就計,他死定了!”
  
     黃台吉嘖嘖讚歎:“崔先生妙計無雙,真乃本台吉的國士!”
  
     一個野心家和一個漢奸,同對發出了陰險的獰笑。

     ……
  
     秦林果真只率數十騎朝著西南方前進,基本上與黑河的流向平行,但更靠北一些。足足跑了一個多時辰,看看天色黑了下來,哲別勒馬停住。
  
     “這裡就是汪那古部駐牧的地方。”哲別觀察著地面的坑洞,那是支撐蒙古包的中心柱留下的,還有許多灶坑,以及大車留下的車輪印子。
  
     撓了撓頭,哲別遲疑道:“奇怪,他們渡過了沙河子?啊,我想起來了,他們有一處很少有人知道的駐牧地,就在河西二十多里外的窪地裡。 ”

     游牧民族,逐水草而居,汪那古部有好幾處駐牧地呢。
  
     和大多數草原河流一樣,沙河子的水很淺,只淹沒半截馬腿,秦林沒費甚麼勁兒就過了河,按照哲別的指點,朝著那處窪地奔去。
  
     又走了十多里,天色全黑下來,藉著月光奔馳,跑上了一處平緩的小崗子,眼前忽然就出現了星星點點的火光。
  
     哲別發出一聲歡呼:“就是這裡,汪那古部就在前面!”
  
     眾校尉催馬過去,心頭則不免惴惴,生怕又像陰山腳下那個駐牧點一樣,到處是鮮血和殘缺不全的屍體,整個營地找不到一個活口。
  
     這次秦林的運氣不錯,距離對方營地還有兩三里路,就有數十騎蒙古武士張弓搭箭迎了出來,打著蒙古話叫道:“遠方的來客啊,是朋友請通報名字,是陌生人請放下武器!”
  
     哲別哈哈大笑:“合罕,你汪那古部好大的面子,連我哲別也要放下弓箭嗎?”
  
     “原來是尊敬的神箭手、射雕的英雄哲別!”對面的眾人將箭矢插回箭壺,頑羊角弓重新背回背上,為首的合罕也笑道:“是那股風吹來了哲別兄弟,還帶來子尊貴的客人!”
  
     不用說,合罕早已註意到明顯有別於蒙古武士的秦林這群人。

     別的部族恐怕早就認出這是朝廷欽差大臣了,但汪那古部非常弱小,根本無意參加草原上殘酷而復雜的部族之爭。歸化城那邊風風雨雨,他們反而又往西邊躲了二十多里地,現在隔歸化城都差不多有一百五十里了。
  
     哲別忙替雙方介紹,這個合罕就是汪那古部的首領,和他也是舊相識。
  
     聽說秦林就是欽差大臣,合罕倒是很吃了一驚:“大明欽差秦將軍?了不得,萬軍之中一槍取了監軍使性命,然後四路出塞,橫掃漠南,真正厲害啊!原來我還以為是個青面獠牙三頭六臂的人物,沒想到生得這麼漂亮,嘖嘖!”
  
     秦林都被他誇得不好意思了,他雖然不是什麼絕世大帥哥,但比起塞外這些滿臉橫肉的大老粗,確實還是要帥一些的。
  
     “合罕老兄的漢話,說的不錯啊!”秦林想想剛見面也不曉得對方有啥長處,只好這麼誇了他一句。
  
     合罕很高興:“俺答封貢,邊市開放,只要去邊市做買賣,就得學漢話嘛!十年邊市,現而今這草原上誰不願多學點漢話?”
  
     想想也是,草原上根本不能生產鐵鍋、布匹、茶葉、瓷器,各部只有和中原交易才能富強。十年開放邊市,蒙古諸部裡頭誰要是能說漢話,地位就水漲船高呢。
  
     寒暄著走向營地,秦林正準備問他海曼的事情,猛然間遠處馬蹄隆隆,不知多少兵馬正朝這邊來。
  
     怎麼回事?合罕萬分驚訝,不解的問道:“這是欽差大人的軍隊嗎?”
  
     秦林搖搖頭:“恐怕不是我的軍隊,而是要來你們部族滅口的。”
  
     “多半是你們搬了駐牧地,他們不曉得地方,這會兒才找到吧。”哲別補充,並把事情非常簡略的說了一遍。

     ……
  
     哲別的估計和事實稍有差異,藉著皎潔月光的照耀,點著燈球火把,黃台吉麾下大將豁耳只統帶著整支精銳千人隊朝這邊過來。

     他的臉上掛著得意的笑:“兒郎們加快速度!哈哈,崔先生果然智計無雙,姓秦的真來汪那古部查訪了,正好咱們乘此機會,將他們一網打盡!”
  
     他們事先做了非常詳盡的準備工作,查明三娘子的軍隊全部都在營中沒有出去,又了解到明軍絕不會深入到這裡的草原腹地,才派出軍隊,確保萬無一失的將朝廷欽差秦林和整個汪那古部一起剷除!
  
     神不知鬼不覺,就算朝廷怪罪下來,草原上只怕大局已定,而且還有狼群的事情打掩護,就推諉是狼群把欽差一行吃掉了,誰還能真來查驗哪坨狼糞是秦林的肉?
  
     想到這些,豁耳只就忍不住放聲大笑:哈哈哈哈……

     ……
  
     汪那古部的牧民面對如此滅頂之災,都嚇得慌亂起來,亂紛紛的收拾東西,小孩哭、女人安撫著孩子,老年人的神情帶著苦澀,青壯年則勇敢的拿起了武器。
  
     整個部族的只有千把人,有戰鬥力的青壯還不到三百,根本不可能戰勝一個精銳的千人隊,戰鬥將是一邊倒的屠殺!
  
     合罕滿嘴苦澀的朝秦林跪了下去:“我們替欽差打掩護,全族在這裡戰死,只求欽差回去之後發來天兵,替咱們報仇雪恨。”
  
     “你漢話說得確實不錯,”秦林笑了起來。
  
     合罕莫名其妙,欽差這話什麼意思?
  
     秦林又道:“所以你不會死,你的部族也將好好的活下去。”
  
     合罕更加滿頭霧水,且不論漢話說得好和活下去之間有啥關係,就是欽差大臣為什麼能有這麼大的底氣?他可只帶了三十幾個官兵哪,就算人人是鋼澆鐵鑄,又能打幾根釘?
  
     “來啊,點起燈球火把,該老朋友們亮相啦!”秦林一聲吩咐,頓時官校們點燃燈火,照耀如同白晝。
  
     合罕急得滿頭汗,夜晚裡點火把照亮,不是給敵人當活靶子嗎?
  
     不料對方前鋒本已拉開的弓,忽然就鬆了下去,甚至隊形都混亂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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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零章 牽線木偶

     “不能射啊!”一名甚長哭喪著臉,朝秦林那邊指了指:“那是咱把禿部的老祖宗,對他老人家無禮,爹娘都不認咱哩!”
  
     另一位蒙古百戶從後面趕上來:“放屁,什麼老祖宗?啊,這不是咱們部族的,明、明、那顏千戶明安大人!”
  
     “滿都台吉也在這裡!巴圖見過台吉大人!”這位蒙古武士乾脆棄弓於地,連連朝對面磕頭。
  
     額禮圖、明安、滿都台吉……十多名蒙古諸部的貴族齊齊掀開風帽,在燈火照耀之下,他們的相貌叫蒙古武士們看得清清楚楚。
  
     豁耳只心底大叫一聲苦也,暗道秦林怎麼把這群祖宗帶在身邊?現在的局面就麻煩了呀!
  
     這個千人隊的軍官和士兵,足有一半來自漠南諸部,額禮圖等貴族不是他們的族長,就是他們原來的主人,借個熊心豹子膽,他們也不敢朝對面射出一箭哪。
  
     豁耳只把牙關一咬,衝上前去,大聲道:“對面是化了妝騙咱的,殺……”
  
     殺字剛吐出一半兒,左邊那名百戶凶光畢露的盯著他,豁耳只突然想起來,這傢伙的母親是明安的妹妹,他是明安的親外甥。
  
     右邊的一位甚長也將大汗彎刀拔出來,只不過寒光閃閃的刀鋒卻是衝著自己的主帥。豁耳只猛然記起,這人來自把禿部,曾經說過小時候遇到雪災,是族長額禮圖用一碗紅糖水救了他的命。
  
     單個蒙古貴族,絕對無法和黃台吉對抗,可當漠南十多個中小部族的首領站到了一起,別說黃台吉,就是已死的俺答汗,以及號稱黃金家族嫡系、蒙古大汗的圖門汗,都必須給他們足夠的面子!
  
     虧得這豁耳只見機快,立刻轉了口:“殺、殺不得呀!諸位尊貴的族長,怎麼到了這兒?哈哈,稀客稀客!”
  
     不僅說著,他還將武器掛在馬背上,空手跳了下來。
  
     這時候,背上那種如有實質的道道殺意才變得淡薄,明安的外甥垂下了目光,來自把禿部的甚長彎刀入鞘,更多的蒙古武士也鬆了口氣。
  
     豁耳只懸到嗓子眼的心臟終於歸了位,只覺後背涼颼颼的,早已被冷汗浸濕,剛才稍有不慎,只怕整支軍隊都得譁變。
  
     合罕也才醒悟過來,剛才看秦欽差帶的這些人就覺得有點面熟,因為他們做朝廷官校裝扮,加上黑夜裡沒看清楚,這會兒才發覺,都是老熟人哪。
  
     秦欽差這一手,可真夠奸詐的!

     ……
  
     面對整支千人隊,秦林悠閒的踱著步子,笑嘻嘻的道:“豁耳只,你老兄來做什麼啊?刀刀槍槍的,想對本欽差不利嗎?”
  
     豁耳只很想說我就是要來宰了你,可形勢已經如此,再耍橫無濟於事,只得陪著笑臉:“是、是台吉大人聽說欽差出巡,害怕又有野狼來襲,派咱們前來保護的。”
  
     真的嗎?秦林故作不知,探詢的目光往諸位蒙古武士臉上掃了一道。
  
     “是啊、是啊,”所有的蒙古武士都附和著,總不能當著眾位族長說咱們是來殺你們的吧,大不了等會兒私底下把真相告訴他們。
  
     “那好啊!”秦林老實不客氣指揮他們:“你們把汪那古部的牧民嚇壞啦,現在先幫他們收拾整理一下,等會兒再護送本欽差回歸化城吧。”
  
     啊?蒙古武士們吃了一驚,卻見各位族長、貴族都在點頭,只好哭笑不得的跳下馬,真個去幫汪那古部的牧民們整理營地。
  
     眼見前一刻還殺氣騰騰來進攻的強敵,轉眼就變成了牧民子弟兵,汪那古部的牧民們如墜雲霧之中。
  
     “佩服、佩服!”合罕朝著秦林彎腰、手按在胸口致敬,“欽差大臣您實在是厲害,不動聲色便救了咱們全部族上下千餘口,您的恩德將被汪那古部永遠銘記!”
  
     “銘不銘記都不重要,關鍵是有沒有漂亮妹妹以身相許?”秦林壞笑著嘀咕,卻忘了合罕的漢話水平真的不錯。
  
     合罕立刻呆住了,然後轉身就走,看樣子真準備去挑選美女進獻給秦欽差。

     秦林絕倒:“喂喂,我開開玩笑而已,其實我更想問問關於海曼的事情。”
  
     海曼?合罕還不知道把漢那吉遇害的事情,就會錯了意,非常抱歉的道:“海曼確實是最漂亮的美人,可惜欽差您晚了點,早在三年前她就被獻給了大成台吉,不過……聽說她沒有得到寵幸而是被發配去牧羊,如果您向大成台吉提出要求,應該能得到她。”
  
     “向大成台吉提出要求?那得到陰曹地府裡去才行啊!”秦林感嘆道。
  
     合罕大驚:“什麼,大成台吉死了?他、他的死不會和海曼有關吧?”
  
     聽了整件事的詳細介紹,合罕也說出了他所知道的。
  
     蒙古諸部本來是信薩滿教的,後來漸漸改信佛教,但一些中小部族仍有薩滿教的殘餘,海曼就是薩滿巫師的女兒。
  
     但由於烏斯藏佛教的衝擊,薩滿教是越來越式微了,海曼的父親也混不下去,就帶著老婆孩子去青海,說要改投佛教,學習佛教的精髓。
  
     五年前海曼由一支商隊護送,隻身從青海回來,說父母都已經死在了異鄉,她回來投靠叔伯。
  
     可想而知,海曼這種孤女不會有太好的待遇,出落得越水靈,就越多人打她的主意。又過了兩年,海曼不堪其擾,乾脆自願作為部族每年的進獻,送給了管轄這一片草原的大成台吉。
  
     所以對於海曼的事情,汪那古部所知的其實不多,合罕非常抱歉的道:“實在對不住,秦欽差,恐怕咱們提供的線索對您不是很有用。”
  
     陸胖子等官校弟兄都有點失望,因為海曼在汪那古部留下的生活軌跡並不多,好像沒有什麼高價值的線索。
  
     “青海,學習佛教,難道包含的信息還不夠豐富嗎?”秦林笑起來,又問道:“你們的薩滿巫師,是怎麼表演戲法,或者說施展法術的?還有沒有人幹這行?”
  
     合罕非常抱歉的搖搖頭:“現在人們都相信佛爺,沒有人拜薩滿了……不過,海曼父親有一箱法器留給她的叔叔,因為覺得這些東西有驅邪的用處,到現在還留著呢。”
  
     那太好了!秦林立刻要求去查看。

     ……
  
     合罕把他們帶到了海曼叔叔家,“阿爾巴特,​​把你哥哥留下來的那箱東西,給欽差大臣看看。”
  
     一位身材粗壯的蒙古牧民把那口大箱子搬了出來,帶著點諂媚的道:“這些東西可以驅邪,所以這麼些年游牧遷徙,我也沒捨得丟掉。”
  
     翻譯把話翻給秦林,秦林唔了聲算是答應,心思都放在箱子裡的東西上面。
  
     打開箱蓋兒,就看見一副銅做的鐃鈸,上面已經生起了一層綠銹,旁邊擺著一隻銅鈴,又有兩副花里胡哨的凶神面具,是薩滿巫師跳大神的時候戴在臉上的,諸如此類奇奇怪怪的東西還有好幾樣。
  
     秦林每樣都拿起來看看,然後放在旁邊,終於翻到了箱子底部,他驚喜的發現了兩隻比較大的牽線木偶。
  
     “這個東西,也是巫師用的嗎?”秦林沖著合罕問道。
  
     合罕很乾脆的回答:“是啊,我們這裡的薩滿巫師,在降靈做法的時候都會用傀儡招引靈瑰,海曼的父親尤其會做這種法來,木偶簡直像活了似的!他還會模仿靈瑰的聲音,幾乎和那被招靈的死人一模一樣,比演戲還好看。”
  
     因為早已改信了烏斯藏佛教,不再相信薩滿巫師那一套,所以合罕說得很直接,甚至帶著一點兒輕蔑。
  
     牽線木偶和口技,薩滿巫師的看家本領!秦林終於長長的籲了口氣,至此終於明白了把漢那吉被殺案的作案手法。
  
     “咱們回歸化域,”秦林走出去,又朝豁耳只指了指:“你,帶上兵馬,替本欽差前頭開路!”
  
     好嘛,本來是殺秦林來了,這下反要替他開路,豁耳只頓覺嘴裡生生吃進一隻蒼蠅。關鍵是,他還得硬著頭皮,把蒼蠅硬生生吞下去!各部首領,額禮圖、明安等十幾位蒙古貴族,都幸災樂禍的看著他呢。
  
     “傳令,全軍替秦欽差開路!”豁耳只合羞忍辱,真的遠遠跑到最前面去開路,他實在受不了秦林啦,寧願買塊豆腐一頭碰死,也不要和他待在一起。
  
     陸遠志和校尉弟兄們差點沒把肚子笑痛,咱們秦長官真會使喚人,使喚豁耳只像使喚自家養的大黃狗,實在夠損!

     ……
  
     歸化城。

     入夜,黃台吉和他的親信們在帳中徹夜未眠,等待著好消息。
  
     “報~~”瞭望手飛快的跑進來,“趁著月光,遙遙望見豁耳只將軍率軍歸來,旗幟完整,兵馬並無損失!”
  
     成了!黃台吉得意的狂笑著,率眾親信迎了出去,他們要親眼看見秦林的人頭才甘心。黃台吉甚至琢磨著,要不要學崔先生說的三國演義裡的曹操,對著秦某人的腦袋來句“秦欽差別來無恙否?”,他媽的,那就太拽了哦!
  
     興沖衝的奔出營,卻見豁耳只遙遙而來,臉上一點兒喜色都沒有,活像死了親爹似的。
  
     黃台吉興奮之下也沒多想,問道:“秦林的人頭呢?”
  
     “在這裡,還牢牢的安在脖子上呢。”不遠處,秦林笑嘻嘻的回答,“至少比你的腦袋更牢靠。”
  
     啊?黃台吉驚得張口結舌,只好把豁耳只瞧著。
  
     可憐的豁耳只,一臉的苦相,他被秦林耍得團團轉,和汪那古部薩滿巫師的牽線木偶,又有什麼區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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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8-14 04:23:34
六七一章 你只是個演員
   
     “台吉大人,您的盛情咱們永遠難忘啊!”額禮圖馬背上朝黃台吉做了個彎腰按胸致敬的動作,只不過冷冰冰的板著臉,哪兒有半點感激的意思?
   
     黃台吉眼尖,一下子就看見了除了額禮圖,還有明安、合罕、滿都台吉等蒙古貴族,全都做朝廷官校裝扮。他立刻明白大勢已去,臉上的肌肉不受控制的抖了兩下。
   
     遙想當初,諸部貴族對他畢恭畢敬,在他面前大氣兒不敢喘一下,可現在呢?這些貴族公然站到了秦林那邊,根本不把他黃台吉放在眼裡。
   
     也難怪啊,以前黃台吉有能力決定諸部的盛衰興亡,順我者昌逆我者亡,各部貴族當然要看他臉色行事。但時移勢易,現在四路明軍出塞,漠南諸部是在明軍刀口底下討生活,他們便不敢對秦林稍有違逆。

     更何況,咱們秦長官恩威並施,還能拋出增加互市額度的撒手鐧呢?
     
     崔獻策同樣目瞪口呆,他做夢也想不到,秦林居然會讓蒙古諸部的貴族化裝成錦衣官校,跟著一塊兒行動。面對各部的族長和那顏千戶,蒙古武士們根本不會射出一支箭矢啊!
     
     秦林騎在照夜玉獅子背上,朝崔獻策投來戲謔的一瞥,莫說你丫的,就是中行說復生,張弘範詐屍,老子照樣叫他去吃屎!
      
     崔獻策也確實和吃屎差不多,原本還有點翻盤的希望,現而今貴族首領們要不氣哼哼的,要不就連連冷笑,分明是出自各部的蒙古武士私底下把真相告訴了各自的族長,黃台吉一伙的陰謀,也就更加暴露於光天化日之下。
   
     不僅諸部貴族越發識破了黃台吉等人的險惡用心,今天的事情更說明,他們已毫無保留的站到了秦林這邊!
   
     大勢已去,大勢已去!崔獻策心亂如麻,虧他自詡智謀百出,此時竟一個點子也想不出來​​。

     三娘子、徐文長、威靈法王率留在歸化城的諸部貴族盡數迎出,齊聲道:“恭迎欽差秦將軍!”
  
     秦林一提韁繩昂然直入,朗聲笑道:“現在已到了揭開謎底的時候,諸位就看本官怎麼讓案情真相大白吧!”
  
     ……
  
     草原的黎明靜悄悄,清爽的風吹過青草,帶來了泥土的芳香,營地一片靜謐,人和牲畜都在沉睡。
  
     “海曼,海曼!”熟悉的呼聲在耳畔響起。
   
     熟睡的海曼突然就繃緊了身體,飛快的摘下頭頂銀釵握在掌心,那發釵的尖鋒閃著寒芒。而剛才的睡美人就變得像一張拉開的弓,隨時可以射出奪人性命的利箭。

     “海曼!”脫脫從帳外再次發出了呼喚。
  
     當發現這一點的時候,海曼立刻鬆弛下來,這個迷戀她的青年,不,或者說大男孩,她完全有把握叫他乖乖的聽話。
  
     她換上了關切又焦急的語氣:“你、你怎麼來了?這裡很危險,別管我,你先逃走吧,否則他們會殺了你的!”
  
     外面安靜了一會兒,海曼嘴角忽然露出了得意的微笑,果然蒙古包下面的布帷一陣晃動,脫脫拔掉固定布幔的釘子,從底下鑽了進來。
  
     “你、你這個傻瓜,為什麼不跑?”海曼揉了揉眼睛,大滴大滴的淚水滾落,下一刻便小鳥依人般撲進了脫脫的懷抱:“方才我好擔心你,若是他們把你捉走,想來我也活不下去。昨天晚上,我連做夢也夢到那些可怕的事情,心裡真真亂得像團麻,私心想著乾脆一死了之,倒也不負你的這份情誼……”
  
     “我不能丟下你,你是為了我才、才……”脫脫哽咽著,像往常那樣將海曼擁入懷中,海曼伏在他的肩頭,儘管眼角還掛著淚花,臉上卻露出幾分奸計得逞的笑意。
  
     她並沒有註意到,脫脫臉上的肌肉抖了兩下。
  
     “我帶你走!”脫脫斬釘截鐵的道。

     海曼的身體一僵,無辜的大眼睛看著脫脫:“走?到哪兒去?我們還有路可走嗎?”
  
     “去漢地,我會說點漢話,阿力哥替我做好了準備,我們可以頂替坂升城逃籍漢人的身份,拿著路引到一個沒人認識的地方,不會有人懷疑的。”脫脫說著,竟真的沉浸在憧憬之中:“我這裡還有母親給的零花錢,積攢下來也有三十多兩銀子,我們買一所房子,我們有手有腳什麼事情都能做,一定能生活得很好!”

     聽到脫脫的計劃,海曼非常勉強的笑了笑,眼睛滴溜溜的轉著,滿腹心事。不過當脫脫的目光轉到她臉上的時候,立刻換上了一種毅然決然的神色:“好,我跟你走!”
  
     在這瞬間,脫脫的神色有那麼一絲難以察覺的變化,他的心也動搖了,開始懷疑自己這麼做究竟對不對,甚至暗罵自己不該聽人那麼一說,就懷疑海曼的忠誠。
  
     “事不宜遲,咱們快走!”海曼見脫脫遲疑,以為他改變了主意,反而催促起來。

     脫脫咬了咬牙,從掀開的布帷底下鑽了出去,海曼緊跟著也鑽過去。

     果真阿力哥已經做好了準備,外面連​​一名看守都沒有,反而有匹棗紅馬,海曼認識它。脫脫每天下午就是騎著它跑上一個時辰,來到駐牧點和她見面,只能待​​很短的時間,就得又花上一個時辰趕回歸化城,有時候他們也會騎這匹馬。

     但現在,海曼上馬之前有些猶豫,這一走就意味著今後她不再是草原上的花朵,不會有做哈屯、享受榮華富貴的機會,將變成中原漢地的一名普普通通的農婦。
  
     的確,脫脫很愛她,但為了樹木就捨棄整片森林,值得嗎?
   
     “海曼,你怎麼了?”馬背上的脫脫有些不解,彎腰朝她伸出了雙手。
  
     “沒、沒什麼。”海曼終於讓脫脫抓住了自己的手,順勢一拉,坐上了馬背,從後面環住了脫脫的腰。
  
     在那瞬間,脫脫甚至對自己的判斷感到了極度的失望,多麼好的女孩子,而我竟會懷疑她的忠誠!天哪,脫脫你昏了頭嗎?不、待會兒寧願犧牲自己,也要保護她……
  
     他並不知道,身後的海曼正在東張西望,神色十分的焦急。

     棗紅馬輕輕的走著,馬蹄踏在土地上悄無聲息,沒有一點兒聲響,馱著兩人神不知鬼不覺的走向營外。
  
     就在海曼幾乎絕望的時候,藉著濛濛亮的天光,她終於看見了黃台吉帳下的豁耳只將軍,帶著整支百人隊的蒙古武士,從東面逶迤而來。
  
     黃台吉大人果然早有準備!海曼萬分欣喜。

     脫脫的聲音有些發顫:“你、你坐穩了,千萬別亂動。”

     “好!”海曼回答著,眼神中凶光一閃,忽然猛的用力抱住脫脫往左一晃。

     脫脫猝不及防,被她這一下就掀翻下馬,而海曼輕盈的飛身而下,拔腳朝豁耳只跑去,尖聲叫道:“豁耳只將軍!脫脫他劫持我想要逃跑,快、快殺了他!”
  
     尖叫的同時,海曼臉上不無得意,台吉大人多半正愁著此事久拖不決吧,現在卻是個極好的機會,快刀斬亂麻。以劫持人質逃跑為藉口,公然斬殺脫脫,那麼大成台吉之位也就只能由渥爾其特繼承了。

     黃台吉大人承諾,得到汗位之後,除了贏取三娘子,海曼就將是他的第二哈屯,以海曼的手段,也許用不了多久就能取代三娘子……
  
     “不怕黃台吉不兌現諾言,嘻嘻,比起脫脫這個大成比齊卵翼下的傻瓜,渥爾其特恐怕更好控制。”海曼美美的想著,因為她以女人敏銳的直覺,知道渥爾其特看著自己的目光也帶著貪婪的慾望。
  
     都怪脫脫這個笨蛋,什麼事情都聽他母親的,有大成比齊在,海曼永遠沒法光明正大的嫁給脫脫,末了這傢伙還提出什麼逃到漢地去當農夫的餿主意!海曼嘆口氣,本來脫脫作為大成台吉的繼承人,也是很好的選擇呢,只可惜自己在這件事上並沒有選擇的餘地……
  
     打點起精神,海曼讓自己不再胡思亂想,不過叫她奇怪的是,豁耳只沒有任何動靜。
   
     豁耳只你這笨蛋,難道不明白這是光明正大的殺死脫脫,擁立渥爾其特成為大成台吉,實現黃台吉大人野心的極好機會?

     海曼氣不打一處來,怒氣沖衝的走過去:“豁耳只,你傻了嗎?快動手!”
  
     豁耳只仍然呆在那裡,看上去就像個牽線木偶,死板板的臉上毫無生氣,好像根本沒聽到一樣。

     “你這蠢貨……”海曼忽然就說不出話來了,因為她看見豁耳只側後的兩名武士,各持著一柄雪亮的彎刀,頂在豁耳隻的后腰上!

     這、這是怎麼回事?海曼頭一次驚慌無比,本能的回頭往後看。

     她看到的是脫脫沉痛而扭曲的臉,戀人背叛的巨大痛苦,讓這個單純的少年幾乎無法承受,同時也多虧了痛苦的刺激,才能讓他繼續站在這裡。
   
     “真是一出好戲,”蒙古武士的隊列中有人鼓掌,那是作蒙古裝束的欽差大臣秦林,他啪啪啪的拍著巴掌,很誠懇的告訴海曼:“其實,你是個很好的演員,不過很可惜,因為我是影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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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二章 導演威武

     秦林不僅是影帝,還是導演,而今天的最佳男主角則屬於脫脫。

     海曼不敢置信的看著這個大男孩,被欺騙的憤怒在她美麗的眼睛裡燃燒,而絕望更讓她誘人的容顏扭曲變形。

     “你、你竟然懷疑我!”海曼覺得不可思議,從來都是她騙人,什麼時候輪到別人騙她?這讓她心底甚至生出一種無名的委屈。

     脫脫扭過頭,根本不屑於看她,那不是失戀的痛苦,而是某種決斷,他決定不讓自己為這個女人流下一滴淚水,因為不值得。

     幾乎就在一瞬間,這個單純的少年長大了。

     海曼的心沉到了谷底,但她還沒有絕望,她朝四下張望著。黃台吉,和脫脫這只沒出窩的雛鷹相比,那才是真正的雄鷹,草原上的梟雄,她願意像藤蔓一樣,緊緊纏繞的參天大樹。

     黃台吉來了,古爾革台吉、崔獻策、威德法王等親信仍舊追隨在他身邊,這讓海曼鬆了口氣,甚至示威的瞪了秦林一眼。不過很快她的心情就再次低落到了谷底,因為她發現黃台吉的臉色,前所未有的難看。

     是的,黃台吉之所以姍姍來遲,是眾位蒙古貴族拖住了他。

     如果說額禮圖這些老狐狸的態度還是軟中帶硬,那麼來自鄂爾多斯部的含昂濟農和土爾扈特部的長兔台吉,則到了幾乎拔刀相向的地步。

     長兔台吉是德瑪夫人的堂兄,德瑪死後土爾扈特部什麼也沒說,好像什麼事情都沒發生一樣,長兔甚至採取中立而偏向黃台吉的立場——草原上,只有生存,沒有道義。

     但當局勢變得對黃台吉不利的時候,尤其是哲別不知道對他說了些什麼,長兔台吉立刻改變了態度,重新提起了德瑪夫人之死。連帶著和他有兒女親家關係的含昂濟農,同時倒向了三娘子一方。

     壓抑在心底的仇恨終於爆發,長兔台吉的態度,比別的蒙古貴族更加激烈。

     草原上就是這樣,當猛獸張牙舞爪威震四方的時候,所有的野獸都向它臣服,匍匐於地不敢稍有違礙;可一旦傷病衰朽降臨,猛獸露出了衰敗之象,豺狼狐狸就會紛紛叛離乃至反咬一口,而禿鷲則成群的守在它身邊,等著分享死亡之後的盛宴。

     更何況黃台吉這頭猛獸除了傷病衰朽之外,還有另外兩頭猛獸對他虎視眈眈,威望過人的三娘子和挾勝利餘威的天朝欽差大臣秦林。那麼豺狼狐狸們紛紛改變陣營,也就完全在情理之中了。

     “台吉大人!”海曼期期艾艾的叫了一聲,極盡哀婉之能事。

     可惜黃台吉此時已是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哪裡還有餘力去幫海曼?只是扭過頭,冷聲對秦林道:“秦欽差好心機,好手段!”

     “承蒙誇獎,愧不敢當。​​”秦林居然朝黃台吉拱拱手,一臉的壞笑,憋得黃台吉暗生內傷。

     大成比齊、阿力哥、三娘子、徐文長等人紛紛趕到,渥爾其特和巴特爾也興沖沖的趕來,只不過一看這陣勢,心下就覺得懸了。

     秦林朝脫脫做了個手勢,“好吧,脫脫你現在可以老老實實說出那晚上的事情了吧?”

     “那一晚,我根本沒見到我的父親!”脫脫斬釘截鐵的說道。

     眾人一陣喧嘩,就算是站在秦林那邊的蒙古貴族也覺得不相信,足足有十幾雙眼睛看見脫脫出現在黃台吉的營帳呢。

     秦林揮手止住眾人:“本官早就說過,眼見不一定為實,所以請稍安勿躁,聽脫脫說完。”

     “那一夜,我喝了不少酒,因為我心裡面很煩……”脫脫的語聲已非常平靜,就像在說一個和自己完全無關的故事。

     ……

     他當然很煩,因為父親把漢那吉無意中將當年自己的悲劇,在兒子身上再次重演。就像俺答汗奪走把漢那吉訂婚的三娘子一樣,把漢那吉看中的海曼,正是脫脫的心上人,在離席而起的最後一刻,脫脫投向海曼的眼神不是仇恨,而是深切的絕望。

     母親大成比齊同樣不舒服,她並不知道兒子的心事,而是為了自己又多了一個強有力的競爭者而感到不快。

     母子倆對坐喝了不少酒,酒量較差的大成比齊徹底醉倒過去,脫脫則迷迷糊糊的。痛苦像毒蛇一樣咬著他的心,卻沒有勇氣向母親說明一切,更知道父親得知此事之後,最有可能的反應不是讓出海曼,而是更加對兩個年輕人不利……

     不過,酒精和痛苦在胸腔裡燃燒,脫脫少年人的血性終於佔據了上風,他決定沖到父親的蒙古包裡面,將一切都說出來,寧願和父親反目,也在所不惜!

     就在他下定決心的時候,兩座蒙古包之間的門簾被掀開,露出了海曼梨花帶雨的容顏。

     這一刻,什麼大成台吉的寶座,什麼榮華富貴,在脫脫心目中都不重要了,為了她,可以拋棄一切!

     “對不起,我、我……”脫脫沖過去,握住了海曼的手,慚愧得無以復加,不過他很快就鼓起勇氣:“我們走,離開這裡,走到天涯海角!”

     海曼笑了:“你父親喝了太多的酒,進帳就醉倒啦,所以他並沒有……”

     脫脫心中歡喜得幾乎要跳起來:“那麼,我去和他說明一切,如果他肯讓步,他將是我永遠尊重的父親,否則我只好不做他的兒子啦!”

     “不,你們的關係並不好,你的嘴巴又很笨拙,所以還是讓我親口求他吧!”海曼推了推脫脫:“從布幔底下鑽出去,把你的馬牽來,就算他不肯讓步,我們也可以趁他酒醉不能起身,儘快逃走。”

     脫脫想了想,又搖了搖頭:“不行,我要保護你!”

     “傻瓜,”海曼朝他嫣然一笑,拔出他腰間的彎刀:“如果你父親不肯讓步,我就把刀架在脖子上,告訴他只能得到一具屍體——好吧,你不用擔心,我只是嚇唬嚇唬他,並不會真的自殺。”

     儘管脫脫仍在猶豫、擔心,卻拗不過海曼,終於同意了這個方案,悄悄從布幔底下溜出去,牽來了棗紅馬,等在蒙古包的後面,心情焦急的等待著。可惜蒙古包裡面燭臺是擺在靠後的位置,能把室內的人影投到正面布幔上,從後面看卻是一片燭光,什麼也看不到。

     突然帳中沖著這邊一聲低吼:“脫脫,你要幹什麼?”

     脫脫心下暗道不好,這是父親不肯答應了,立刻有些著慌,就想沖進去搶走海曼。

     正當此時,布幔撕拉一聲被割開,露出海曼驚惶得發白的俏臉,她的眼神就像無辜的小鹿,低聲告訴他:“不好啦,把漢那吉要衝出來殺你,正好撞上了我的刀尖,你、你快走吧,再遲疑就來不及啦!”

     脫脫正要說帶海曼一起走,就聽得蒙古包正面守衛的武士們發喊,海曼忙把他推了一把:“棗紅馬坐兩個人可跑不快,別管我,你先走!”

     說罷就合上了布幔。

     脫脫已經心亂如麻,根本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只好依言騎上棗紅馬朝營外跑去,而身後就有許多蒙古武士大呼小叫著追上來。

     他一路跑了出去,棗紅馬跑得很快,漸漸甩開了蒙古武士。

     這時候他逐漸清醒過來,暗罵自己愚蠢,怎麼能在這個節骨眼上一走了之呢?丟下海曼不管,那是絕對不行的,還有父親到底怎麼樣了也不知道……

     脫脫腦筋並不靈敏,他也想不出什麼好主意,料想蒙古武士們不會對自己這個未來的大成台吉怎麼樣,就撥轉馬頭,假裝若無其事的往回走。

     哪曉得蒙古武士們一擁而上,直接把他捆了起來,聽人們吼叫的意思,父親把漢那吉竟然已經死了!

     脫脫心中恍如挨了一記重錘,的確把漢那吉對他母子很不好,但終究是親生父親啊!可是能說出真相嗎,海曼是為了攔住沖出來想對自己不利的父親,才無意中殺死了他呀!

     脫脫寧願自己去死,都不肯連累海曼,但要直接承認是自己殺死了父親,也有些不甘心。忽然靈機一動,不是傳說有高來高去的武林高手嗎,就編個離奇失蹤的謊言,說不定可以蒙混過關。

     想要蒙混過關並不容易,忠勇憨直的斡巴圖無意中吼道:“如果你不是兇手,就說出兇手的名字,我要把他碎屍萬段”,頓時把脫脫點醒。他如果不承認,兇手就只能是海曼!

     於是,脫脫很乾脆的承認了自己是弒父的兇手,為了避免被人瞧破關節,他甚至從始到終沒有看心上人一眼。

     ……

     “你這個笨蛋,蠢到頂的傻瓜呀!”大成比齊嚎啕大哭:“難道你就不想想母親嗎?”

     “我、我錯了!”脫脫低下了頭,他才十五歲,一時的血氣沖上頭,哪裡想到那麼多。

     母子倆抱頭痛哭。

     “一面之詞。”黃台​​吉撇撇嘴。

     海曼氣急敗壞,手指著脫脫:“他、他瞎說的!”

     秦林雙手往下壓了壓:“哢!導演沒說話,你們怎麼搶鏡頭?如果我說海曼掀開氈簾子和脫脫見面的時候,把漢那吉已經死了,你們相不相信? ”

     前一句什麼導演的,人們聽不大懂,後面那句卻是清清楚楚,頓時眾位蒙古貴族一陣騷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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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三章 羅生門

     三娘子微微一笑,故作不解的道:秦長官,您這麼說鐘金就有點不相信了,人人都聽見把漢那吉怒斥脫脫,又從布帷上看見影子,把漢那吉雙手作出推拒的動作,這都不是假的呀! ”
  
     “對!”黃台吉也顧不得許多了,難得的讚同了三娘子一回:“就是脫脫說的,也是假話,明明看見他在蒙古包裡面,揮刀殺死把漢那吉的!卻說什麼一直待在帳外,騙誰?”
  
     秦林斜了黃台吉一眼,三娘子是來捧哏的,你丫算啥?
  
     “帳外守兵看到的,是脫脫怒殺生父上演人倫慘變,這是第一種劇情。”秦林豎起一根手指頭。
  
     “但躲在帳後的脫脫心目中,是海曼為了阻止父親衝出來對自己不利,失手殺死了父親,這是第二種劇情。”秦林豎起了第二根手指。
  
     “不過現在我將為大夥兒揭開案情的全部真相,也就是第三種劇情!”秦林微笑著,在眾人注目之下緩緩豎起了三根手指。

     在秦林口中,案情又有不同。
  
     案發當天,海曼在見脫脫之前,就已趁著把漢那吉酒醉,輕而易舉的殺死了他。
  
     她的年紀比脫脫大,雖然脫脫地位高,但在這場戀情當中,她總像姐姐一樣居於主導的地位,她拿了主意,脫脫總不會拒絕。
  
     於是脫脫依言等在了帳外,這時候海曼就用線牽在把漢那吉的死屍身上,擺弄出雙手推拒的姿態,然後模仿把漢那吉喊了聲“脫脫,你要做什麼”,最後揮刀做出斬擊的動作,鮮血濺出……

     最後假裝驚慌失措的刻開布幔,催促脫脫逃走,這樣就在眾人面前製造出了脫脫弒父之後,落荒而逃的假象。
  
     秦林口述的三種案情,便如羅生門一般環環相扣,壓得人們喘不過氣來。
  
     海曼像見到鬼似的盯著秦林,仍不甘心束手待斃,厲聲叫道:“好,既然你找到了我出身的汪那古部,那麼我承認我會口技和牽線木偶。不過明明眾人看到的是脫脫站在帳中,我縮在被子裡面,這你怎麼解釋?”
  
     對啊,海曼楗的也很有道理眾人回過神來,都覺得秦林的推理到這裡存在著漏洞。
  
     秦林不屑的冷笑,指了指海曼:“大夥兒可以看看,她如果把頭髮包起來,從側面看的話……”
  
     海曼年紀比脫脫大,脫脫還有點少年人的稚氣,她就很成熟豐腴了,兩人的身材相差不多,如果她把頭髮包起來,又是側著身子被燭光在布幔上投影,確實難以分辨。更何況她先用口技模仿把漢那吉叫了聲“脫脫,你要幹什麼”,就更加叫帳外眾人心中先入為主,認為那個拿刀的影子就是脫脫。
  
     “怪不得大成台吉大人那聲驚呼,似乎有點兒走調!”眾人議論起來,畢竟口技再好,也不能和本人完全相同的。
  
     秦林又道:“至於所謂,瑟縮在被窩裡的海曼,你們看見她的影子有任何動作嗎?我想,用棉被堆一個人的形狀並不困難吧!”
  
     確實,人捫恍然大悟,當時目擊者的注意力都被脫脫和把漢那吉吸引,根本沒注意到瑟縮一團的海曼,現在想來那根本就是用棉被堆的人形。
  
     海曼的偽裝一層層被剝去,美麗和溫婉已經從她的臉上徹底消失,她厲聲叫道:“好,那鮮血呢噴到帳子上鮮血呢,既然你說把漢那吉早已死了,為什麼會有那麼多鮮血?”
  
     “殺死把漢那吉的同時,把血接在準備好的豬尿泡裡面,然後一刀斬下,自然噴到布帷上。所以我觀察到布帷上血滴顆粒偏大,便是這個原因了。”秦林不緊不慢的說著,又摸了摸下巴:“至於配合投影的方位角度嘛,也很好辦,大家請看!”
  
     說罷,秦林拔出七星寶劊,嗖的一下刺向身邊的陸遠志,陸胖子連閃都不閃一下,因為寶劍離他的脖子足有兩尺開外。
  
     “請諸位看對面。”秦林給出提示。
  
     東面初升的朝陽把眾人影子拖得長長的,投在了對面的蒙古包上,但從影子看,事情就完全不同了。只見秦林手持寶劍,直直的刺穿了陸遠志的脖子!

     陸遠志甚至很配合的扯搐兩下,啞聲叫道:“秦、秦哥,你、好毒……”
  
     “原來是這樣,當時彎刀斬擊的不是把漢那吉的脖子,而是一隻裝著血的豬尿泡!”三娘子作恍然大悟狀。
  
     你應該是最佳女配角!秦林朝她比了比大拇指,當然,今天的最佳男配角是陸遠志,除了表情動作略顯浮誇之外,幾乎接近完美。
  
     被秦林的步步緊逼打得方寸大亂,海曼再也不復鎮定,嘶聲叫道:“你、你沒有證據,什麼豬尿泡,都是你瞎想的。案發之後我們都被搜身,豬尿泡呢?在哪兒!”
  
     “一隻豬尿泡而已,你用完就可以把牠吃了嘛,”秦林若無其事的道:“更噁心的事情,薩滿巫師都做得出來,還怕槁不定一隻豬尿泡。”
  
     “那你就是沒有證據了?“海曼恢復了一點兒底氣。
  
     陸遠志和眾校尉把秦林看了看,確實好像沒有過硬的證據啊,刀柄上的指紋,海曼可以說是地驚慌害怕的時候去撿了一下;布幔上血濤過大,那是憑秦林的經驗做出的判斷,恐怕不能叫人心服口服;至於口技和牽線木偶的本領,也不是定案的直接證據。
  
     “請將把漢那吉的血衣拿來。”秦林叫人拿來了血衣,指著上面肩窩部位的細痕跡:“諸位請看,這就是她用線從腋窩底下繞過去,牽扯把漢那吉屍身做出抵抗動作的證據。”
  
     線沾上血跡,隨著主人的牽扯動作,就在本沒有血蹟的地方,形成了一道帶血的細痕。儘管在整件血衣上很不明顯,但一經指出,便將當夜的罪行完全大白於天下!
  
     眾位蒙古貴族看看年輕美麗的海曼,想像夜深人靜之時,這樣一個女子用細線繞過屍體,牽扯屍體做出種種動作,全都感覺不寒而桑。
  
     秦林施展的打擊還不止於此,他笑著盯住臉色發白的海曼:“而且,還有件最關鍵的證據,我留到了最後!我注意到剛才你只敢問豬尿泡,卻沒有問另一件更加關楗的工具,所以我確定它還藏在那裡!”
  
     海曼的臉色一下子白得像紙,她知道,喜林並不是說的大話。
  
     “記得眾人衝進去的時候,這個女人躲在哪裡嗎?“秦林給出了桂示。
  
     所有人都知道,人們看到海曼的時候,她瑟縮在棉被裡。
  
     於是拿來了棉被,它和其他的證物放在一起,由各方蒙古貴族派出代表看管,所以絕對沒有別的人動過手腳。
  
     眾校尉弟兄將棒被拆開,一寸一寸的在棉絮裡摸索,很快有人發現了:“啟稟秦將軍,在棉花里面找到了這個!”
  
     一團沾血的細絲線!又韌又結實,藏在棉花里面,不拆開仔細檢查,確實很不容易發現。
  
     “你可以吞掉豬尿泡,但這玩意兒吞下去,恐怕腸胃要被割破吧?“秦林沖著海曼呵呵冷笑,又將絲線抖給眾人看:“她作案之後,很快就會有人衝進來,也必然被搜身,所以這玩意兒必須藏好。她躲在被窩裡面,其實就是在眾目睽睽之下,藏起了這個關鍵的作案工具!”
  
     “天哪,你這個妖女!”大成比齊衝上去想要打海曼,卻被兒子攔住了。
  
     脫脫很平靜的道:“母親,她逃不掉的,不必髒了您的手。”
  
     大成比齊欣慰的點點頭,兒子好像突然間長大了。
  
     眾人則看著海曼百感交集,這樣一個美麗的女子,怎麼偏偏生了副蛇蠍心腸?好狠,好毒!
  
     “美人皮鼓,蛇蠍心腸。”威靈法王長宣一聲佛號:“所謂紅粉骷髏,想必便如此。”
  
     秦林笑道:“諸位,海曼是難逃法網了,別忘了還有幫兇呢!”
  
     幫兇,黃台吉嗎?眾人疑慮起來,如果真是他,應該是主謀才對吧。
  
     秦林搖搖頭,一臉的笑容可掬:“小脫脫啊,你知道為什麼你當夜可以成功的逃出營地嗎?訊問時,你被母親說得心轉,是誰突然吼道'如果你不是兇手,就說出兇手的名字,我要把他碎屍萬段',讓你堅定了犧牲自己掩護海費的決心?又是誰,有權力把陰山腳下駐牧點的一支百人隊調走,讓老弱婦孺直面屠刀,好完成殺人滅口的毒計?”
  
     脫脫幡然醒悟,憤怒的盯住了斡巴圖。
  
     更多的蒙古貴族則驚得差點咬掉舌頭,黃台吉梟雄之輩盡人皆知,剛暴露出海曼是條美女蛇,難道翰巴圖這麼個忠勇粗豪的蒙古武士,也會是叛徒?看看不像啊,濃密的劍眉,很有氣勢的虎眼……咦,他為什麼這樣驚慌?
  
     “要不要我把駐牧點軍隊調動的記錄找出來啊?斡巴圖將軍。”秦林笑瞇瞇的看著他。
  
     斡巴圖神色慌亂,一時間手足無措,“我、我、我”半天,就是說不出半句話來。
  
     秦林嘆口氣:“想不到你這個濃眉大眼的傢伙,也做了叛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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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四章 作孽自斃

     “拿下了!”大成比齊一聲斷喝。
  
     大成比齊一發威,渥爾其特、巴特爾嚇得渾身哆嗦,虧得不是拿下他倆。阿力哥、達魯赤率兵​​一擁而上,轉眼就將斡巴圖牢牢擒住。
  
     至此,三娘子終於拋出了問題:“秦欽差,請問海曼和我孫兒把漢那吉無冤無仇,幹嘛要殺害他呢?”
  
     “當然是有人背後主使。”秦林斬釘截鐵的道,又看了看大成比齊:​​“剛才夫人您說海曼是個妖女,倒也沒說錯,問問合罕就知道她的來歷。”
  
     汪那古部的合罕大聲道:“海曼出身我們部族,她父親是個薩滿巫師,但很早就離開部族去了青海那邊學佛,海曼直到十五六歲才回到我們部族。 ”
  
     青海、學佛?
  
     眾人的目光刷的一下投到了威德法王臉上。
  
     “唵嘛呢叭咪吽,老僧並不認得這位女菩薩。”威德法王雙眉一垂,宛如老僧入定。
  
     威靈法王也不曉得這事兒,五年前海曼就已離開雪域高原,那時候他剛到蘄州遇上秦林呢。
  
     秦林笑笑,並不深究此事,而是緩緩的道:“諸位,要知道幕後黑手,只需要看把漢那吉的死對誰最有利,就真相大白了。”
  
     懷疑的目光,逐漸就集中到了黃台吉臉上,毫無疑問,如果沒有把漢那吉之死,有漠南諸部貴族的支持,恐怕不塔失裡已經登上徹辰汗之位,而黃台吉就是最失落的人了。
  
     威德法王站在古爾革台吉身邊,本來就和黃台吉離著一個身位,又趁人不注意,腳下運起神功,身子平平朝斜刺裡挪開兩尺,與黃台吉隔得更遠了。
  
     本指望扶黃台吉為徹辰汗,借蒙古鐵騎的威力,壓制雪域高原上蓬勃興起的黃教。現在看來,黃台吉已是自身難保,還是快點和他拉遠距離,盡量撇清關係吧。
  
     海曼看到這一幕,便微微朝威德法王點點頭,眼神中帶著一絲決然。
  
     唉,很好的明妃、雙修的伴侶,只能就此拋棄了……威德法王終究有那麼一點兒遺憾。
  
     黃台吉哪裡曉得這些內情?他這時候已經心慌意亂了,大聲道:“你們幹嘛看著本台吉?海曼殺死把漢那吉,根本和我一點關係都沒有!”
  
     “台吉、台吉大人您怎麼這樣呢?”海曼媚聲叫道,柔媚的聲音叫人心尖兒發顧,要不是眾人早知她是條美女蛇,倒要心底生出憐意來呢。
  
     黃台吉慌得手忙腳亂,連連搖手道:“胡說八道,胡說八道,我根本就不認識你,別胡亂攀扯!”
  
     “好個絕情的人兒,難道台吉大人忘了和我待在一起的歡樂嗎?“海曼神情哀怨,語聲如泣如訴,真走動人心弦。
  
     哼!脫脫冷笑一聲,怎麼會被她迷得神魂顛倒?簡直是男子漢的恥辱。
  
     在黃台吉耳中,海曼的聲音卻像催命的符號,氣得他拔出刀來,虛虛劈了幾下作為威脅:“你、你再胡說,本台吉不客氣了!”
  
     萬沒料到,海曼張開雙臂做出要擁抱他的樣子,不管不顧的撲過來,心口正好撞上了黃台吉的刀尖,噗的一聲刺穿了心臟!
  
     “我、你……”黃台吉驚得目瞪口呆,卻見刀柄執在自己手裡,刀鋒插在海曼心口,這下子豈不成了活脫脫的殺人滅口?
  
     海曼的臉蛋因痛苦而扭曲,生命迅速的消逝,臨終前她的目光投向了已躲到人群後面的威德法王。
  
     “唵嘛呢叭咪吽,肉體凡胎臭皮囊,脫去世間殼,飛升極樂天!”威德法王口唇微微翕動,別人聽不到什麼,傳音入密的密宗功夫,卻叫臨死的海曼聽得清清楚楚。
  
     一個淒然的微笑,海曼嚥下了最後一口氣,可憐而又可恨的女人,她並不知道這世間並沒有什麼極樂天,何況就算真的有,她罪惡的靈魂也只能下地獄……
  
     “善哉、善哉!”威德法王也口念佛號,率額朝尼瑪大喇嘛等人遠遠的走開幾步,以充滿悲天憫人的目光投向黃台吉:“施主一念之差,竟做出傷天害理之事,無疑墮入地獄鬼道,恕老僧法力低微,無法超度救拔了。”
  
     你!黃台吉氣得五內俱焚,曉得自己已被威德法王生生賣掉了,禁不住破口大罵:“老禿驢,老子要發鐵騎大軍,踏平你烏斯藏白教,拆了你的紮論金頂寺當茅廁……”
  
     但這一切注定不會變成現實,蒙古貴族們崇信烏斯藏佛教,對威德法王很尊重,此時見他和黃台吉劃清界限,更是相信他和此事完全無關,便紛紛朝著黃台吉怒斥:
  
     “黃台吉,你竟敢對神聖的威德法王無禮,你會墮入拔舌地獄的!”
  
     “這個惡魔太壞了,殺害把漢那吉、殺害海曼……”
  
     “陰山腳下駐牧點的人,都是他殺了滅口的!”
  
     “容我合罕說一句,昨晚他還想屠殺我們整個部族滅口呢,虧得秦欽差帶了額禮圖、明安等諸位大人來,及時制止了他!”
  
     這才叫牆倒眾人推,三娘子、哲別不消說了,額禮圖、明安、合罕也是秦林這邊的,德瑪大人娘家土爾扈特部的長兔台吉,鄂爾多斯的舍昂濟農早已反水。
  
     就連原本和黃台吉站在一邊,巴望靠他支持登上大成台吉寶座的涯爾其特,見脫脫洗清冤枉,自己繼位無望,反而得罪了妨兄嫡母。頓時曉得大事不妙,居然也跳著腳直叫:“黃台吉,你殺害我父親,我和你不共戴天!”
  
     這才叫眾叛親離,黃台吉頃刻間樹倒糊猻散,他絕望的看著秦林身邊,原本支持他、服從他、畏懼他的額禮圖、明安等漠南諸部首頜,最先就站過去。接著是合罕、長兔台吉、舍昂濟農,然後威德法王也毫不猶豫的拋棄了他。

     就連前些天偷偷摸摸跑到他營中,跪著指天發誓說扶我坐上大成台吉寶座,就永遠為他效忠的涯爾其特,都向他亮出了彎刀……
  
     黃台吉的身子抖得像風中的樹葉,他從來沒有這麼害怕。

     他是高高在上的台吉大人,是土默特部的繼承人,二十萬控弦之士的主子,連大明朝廷都讓他三分,怎麼會落到這步田地?

     秦林壞壞的笑容彷彿說明了一切,黃台吉心中直發涼,至於豁耳只、古爾革台吉等人,更是臉色難堪之極。崔獻策也苦著臉,很想嘆一句既生瑜何生亮,是的,所有的計策都很精妙,都很毒辣,可遇到了秦長官,便如烈日暴曬下的冰雪,頃刻間冰消雪化。
  
     不過,我還有最後一招!
  
     崔獻策趁人不注意,拿出一物狠狠砸在地上,頓時煙火升騰迷得人睜不開眼睛。
  
     “台吉大人快走,留得青山在不憨沒柴燒!”崔獻策跳上馬,一馬當先沖了出去。
  
     黃台吉、古爾革也算草原上的梟雅,早已盤算著怎麼脫身,立刻見機跳上自己的戰馬,揮舞馬鞭就朝外疾馳。唯獨豁耳只被彎刀逼住,沒有跑得了。
  
     哼,事到如今還想逃?秦林呵呵冷笑,叫哲別附耳過來,低低的說了幾句,然後率眾沿途追去。

     ……
  
     黃台吉等人所乘的也是千里良駒,居然趁亂衝出了營地,都覺慶幸不已,後背上盡是冷汗。但想到這一跑就把老本全都丟掉,黃台吉又覺得心下鬱鬱。
  
     崔獻策鼓動道:“咱們漢人有詩詞,江東子弟多才俊,捲土重來未可知。台吉大名威震草原,這茫茫草原何處不可以落腳?就是北面的兀良哈部,就是台吉的兒女親家,向他們藉兵,慢慢以目恢復,何愁不能東山再起!”
  
     黃台吉打起精神,率一文一武兩名心腹往東北方向奔去,準備從山隘,越陰山。
  
     跑了沒多遠,卻見東北方向上隱隱有旗幟招展,蹄聲如雷而來。
  
     糟糕,那邊有兵馬!
  
     三人急忙調轉方向,改往西走。
  
     走不到半個時辰,又見西面有大軍出現,嚇得他們心驚膽戰,只好改往正北面。
  
     偏不信邪!崔獻策道:​​“咱們往正南,繞開東西這兩路追兵,再往北走!”
  
     三人真個撥轉馬頭,往正南殺了個回馬槍,足足跑了一個時辰,沒遇到堵裁,都鬆了口氣,覺得逃出了包圍圈。
  
     忽然又是蹄聲大作,了不得,隱隱瞧見遠處千軍萬馬,當先一位胯下照夜玉獅子,頭裁無翅烏紗,身披江牙海水大紅蟒袍,腰繫龍鳳玉帶,正是秦林統兵而來!
  
     媽的!黃台吉氣急敗壞,三人一起重新朝正北方向跑。
  
     說來也怪,不論往東往西往南都有追兵,唯獨正北面始終不曾出現堵截,黃台吉三人左沖右突都被堵住,最後還是朝北面跑。

     ……
  
     天色漸漸晚了,黃台吉一夥跑得人困馬乏,好在似乎並沒有被追兵發現,這讓他們心底稍微踏實了點兒。
  
     忽然感覺氣氛有點不對味兒,馬兒煩躁不安的打並響鼻,驚恐的往四面看,夜幕下一片寂靜,安靜得可怕。
  
     “怎、怎麼回事?”黃台吉覺得頭皮發炸。
  
     夜色中,一雙又一雙綠幽,的眼情,像鬼火似的閃爍著,出現在四面八方。
  
     狼、狼樣!崔獻策和古爾革、黃台吉只覺手腳軟得像泥巴,渾身直哆嗦。
  
     恍然間,三人心頭同時打響一記炸雷,他們終於想起來了,這裡就離陰山腳下那個被屠殺的駐牧點已經很近,他們屠殺了所有的牧民,血腥氣引來了大批的狼群!
  
     天作孽,猶可恕,自作孽,不可活!
  
     黃台吉耳邊聽到了古爾革和崔獻策的慘叫,也聽到了自己肢體被狼撕咬的響聲,巨大的痛苦讓他發出了不似人類的慘嚎……
  
     遠方,秦林率眾撥轉馬頭,撫掌笑道:“月圓之夜嗎?今晚的狼叫聲,格外響亮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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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8-14 04:25:11
六七五章 買一送一

     “唵嘛呢叭咪吽!”威德法王得知黃台吉葬身狼吻之後,雪白的雙眉低垂,佈滿皺紋的老臉顯出慈悲之相,雙掌合十道:“昔日我佛如來曾割肉飼鷹,世間眾生死後以肉身餵養鳥獸也是吉祥如意的天葬。黃台吉罪惡滔天,竟也能葬身狼口,可見信奉我佛終有福報,善哉、善哉!”

     額禮圖、明安等蒙古貴族聽威德法王這麼一說,頓時恍然大悟,紛紛合十皈依
威德法王見狀就曉得眼前這關算過去了。饒是他身為雪域高原第一高手,此時也禁不住後怕,所以才垂下眼瞼,躲避秦林那比刀鋒還銳利逼人的目光。

     額朝尼瑪大喇嘛也抹了把冷汗,慶幸師父見機得快,非常及時的賣了黃台吉,又當機立斷拋掉海曼這個替死鬼,若非如此這件事還真不好收場。

     見識了秦林驅趕黃台吉等人,活生生葬身狼口的狠辣勁兒,烏斯藏扎論金頂寺自威德法王以下人人心頭髮毛。別看他們口口聲聲割肉飼鷹,真叫他從自個兒身上剜塊指頭大的肉下來,怕不疼得哭爹叫娘?更何況如果被千條餓狼圍攻,連神功蓋世的威德法王也會被撕成碎片呢。

     喵了個咪的!秦林心頭罵了聲娘,曉得對方丟卒保帥之計用得及時,目前是沒法把威德法王一夥人的性命也留下來了。

     威德法王知道自己這次又賭對了,長聲道:“貧僧還想往青海湖畔弘揚我佛正法,這就與諸位提前道聲別了,佛菩薩保佑各位施主永遠吉祥如意。”

     額禮圖、明安、長兔台吉、含昂濟農等蒙古貴族紛紛鄭重道別,還有人送上豐厚的供奉。

     威德法王垂著的雙目微微抬起,精芒閃爍的眼神有意無意的往秦林這邊掃來,雪白的眉毛微顫,不無得意:秦欽差啊秦欽差,這番差點被你逼到山窮水盡,殊不知老僧神通廣大,總算化險為夷,老僧座下有蒙藏千萬信眾崇拜,你縱然身為欽差大臣,又能奈我何?

     又很有些自得的看了看心有不甘的威靈法王,哼哼,便宜師弟啊,你到底不是我這正牌法王的對手嘛。

     ……

     威靈法王把秦林拉了拉,一個勁兒朝他打眼色,要是趁機把老禿驢的性命也留下來,咱將來就是名震蒙藏的白教法王啦!

     要取他性命不易,但是……秦林臉上陰笑一閃而逝。

     威德法王心頭一抖暗道不好,果然這位秦欽差錚的聲拔出腰間寶劍,在眾蒙古貴族瞠目結舌之下,壞笑著逼了上來。

     “威德法王果然大慈大悲,”秦林做出十分敬佩的樣子,接著又嘆口氣:“不過狼群聲勢浩大,足有成千上萬的餓狼,單單黃台吉、古爾革、崔獻策三人三馬的肉是餵不飽的。法王既然有我佛割肉飼鷹的慈悲心,不妨也割塊肉餵狼,叫本欽差見識見識烏斯藏密宗的無上慈悲,將來回京好替白教廣為宣揚,必能光大佛法呢!”

     噗~~陸遠志、牛大力偷偷的背轉身笑噴了,咱秦長官這一手可夠促狹的。

     你好毒!威德法王當即叫秦林鬧得下不來台,枯乾的老臉頓時翻作通紅,勉強辯道:“老僧要留此有用之身,以便廣為宣揚佛法正道,正所謂地獄一日不空便一日不成佛,老僧沒有將扎論金頂寺白教發揚光大,豈能只顧著自己飛升極樂?”

     秦林大搖其頭:“非也非也,如果法王肯割肉飼狼,行此大慈大悲之事,白教頓時名震天下,豈不更能光大佛法?況且威德法王您修為高深,皮肉餵了狼,剩下的骨頭里必能煉出舍利子來,本官一定拿去京師呈給陛下和太后娘娘,然後下旨褒揚,普天下必將崇我佛、抑外道,那法王您就更加功德無量了嘛。來來來,這麼多人作見證,本官絕不哄你……”

     說著,秦林就拿著柄明晃晃的七星寶劍,要往威德法王胸脯上割肉,嘴裡還嘖嘖連聲讚歎,似乎真要割掉他的肉,再拿骨頭去煉舍利子。

     寶劍寒芒炸得威德法王直發毛,再武功蓋世,也頂不住寶劍穿胸,形格勢禁之下又不能公然和秦林翻臉,只得伸兩指夾住劍脊,苦笑道:“秦欽差,老僧這副皮骨……”

     “捨卻臭皮囊,飛升極樂天,又能光大佛法,何樂而不為?”秦林握著寶劍左右旋轉,便是威德法王功力深厚,也差點被這神兵利器削掉手指頭,鬧得後背濕淋淋的盡是冷汗。

     眾位蒙古貴族聽了秦林的話也投來疑惑的目光,越發叫他窘迫無比,就是嘛,所謂臭皮囊而已,既然法王修為如此高深,為啥就是不肯捨卻?

     罷了!威德法王無可奈何,屈指朝劍脊彈去,頓時劍身巨震著往秦林這邊一跳,不待秦林挺劍又刺就大聲說道:“老僧在扎論金頂寺弘法傳道,尚有雪域高原上萬千信眾、無窮冤鬼未曾超度,哪裡有空管這草原上的餓狼?倒是師弟威靈法王福緣深厚,且與草原有佛緣,老僧贈你呼圖克圖尊號,從此便在歸化城普渡眾生吧!”

     威靈法王一聽,頓時喜不自勝,身旁空青子、雲華子兩位更是高興得抓耳撓腮。

     額朝尼瑪和十八羅漢眾師弟就急得滿頭大汗,威德法王這麼說,擺明了就是承認威靈法王這西貝貨可以和他平起平坐,他只管扎論金頂寺在雪域高原上弘法傳教,並且不再踏足草原,而整個蒙古草原的廣大教眾,就全歸威靈法王啦。

     威德法王苦笑著朝弟子們搖了搖頭,這番行差踏錯,雖然及時和黃台吉劃清界限,畢竟被秦林抓到不少把柄,完全佔據了上風,不留下點什麼就想全身而退,那怎麼可能呢?

     何況,有三娘子、含昂濟農等蒙古權貴的支持,威靈法王遲早會在歸化城獨立傳教,終歸會在草原上把他這個扎論金頂寺的正牌法王給架空了。倒不如一刀兩斷,送個順水人情,也好作脫身之計。

     好、好!秦林嘿嘿乾笑,將寶劍重歸入鞘,湊近了低聲道:“法王雖無割肉飼鷹的慈悲,倒有壯士斷腕的勇氣,下官好生佩服!”

     威德法王牙齒一咬,也用傳音入密的功夫冷聲道:“秦欽差好心機、好手段,老僧也相見恨晚,尤其是最後,得了便宜還賣乖!”

     說到乖字,饒是威德法王修為精深,也忍不住心頭火發如雷,內力外洩之下聲線便陡然升高,刺得秦林耳膜發疼。

     老禿驢還是很有幾分真本事啊!秦林大驚小怪的道:“咦,耳朵有點疼,法王您這是什麼功夫?怪不得烏斯藏白教力壓黃、花、紅三教獨占鰲頭,以本欽差看哪,索南嘉措就未必有這功夫。”

     索南嘉措是烏斯藏黃教首領,近年來聲威大震,幾乎快要壓倒威德法王,黃教也對白教日益進逼,叫扎論金頂寺一系窮於應付,好不容易才維持了統治地位。

     聽得秦林提到強仇大敵的名字,威德法王頓時心神巨震,神色陰晴不定,暗道莫非朝廷曉得烏斯藏教派爭鬥的形勢,已有棄白教、聯黃教之意?那就成滅頂之災了呀!

     秦林這廝,可是個什麼都做得出來的狠人兒!以前朝廷顧忌著白教在蒙古草原的影響力,不得不對白教容讓三分,但現在的局勢嘛……

     “秦、秦欽差見諒,老僧一時失態,誤犯虎威,實在罪過罪過,”威德法王低聲下氣的說著,又抓住秦林的手上下搖晃。

     秦林全身一震,只覺對方手心一道熱烘烘的暖流傳過來,起初不曉得他是玩什麼花樣,稍停就全身暖洋洋的極為舒服,四肢百骸都輕盈了許多。再看威德法王,鬆開秦林手腕之後,接連喘了好幾口氣,神情委頓,眼神中的精光似乎也黯淡了半分。

     原來就是這麼一下子,威德法王用烏斯藏密宗絕頂心法,將三個月性命交修的精純內力渡給了秦林,這點功力在他不算什麼,卻於秦林極有益處。

     別人沒瞧出來,徐文長昏花的老眼卻是忽的一亮,眼珠子骨碌碌一轉,捋著山羊鬍子竊笑不已。

     秦林也覺身輕體健,知道自己得了好處,逼威德法王也盡夠了,眼下朝廷對烏斯藏雪域高原鞭長莫及,還不是和他徹底翻臉的時候,便笑呵呵的道:“這草原上草深狼多,威德法王您還是別來了,否則一身皮骨不夠餵狼哩!法王要回烏斯藏,本官道一聲慢走不送吧!”

     還慢走呢,威德法王丟掉了整個蒙古教區,外帶送了三個月精純內力,真是跑都跑不及。得了秦林這句慢走不送,當真如蒙大赦,第二天清晨就帶著弟子們灰溜溜的滾了蛋。

     ……

     陸遠志從徐文長口中得知秦林已有了威德法王所贈的三個月精純內功,忍不住叫起來:“哎呀,怎不抓住那老禿驢,逼他傳全身功力,秦哥就成絕頂高手了嘛。”

     “做夢!”徐文長把他腦袋一敲:“就算密宗絕頂功法,十成功力傳給別人也傳不了一成。而且威德法王內力深厚,莫說全身功力,就傳三年功力,只怕秦長官也要爆體而亡呢!”

     秦林試著抬抬手、踢踢腳,似乎只是身體變得更輕健而已,一拳砸到書桌上,書桌沒壞,反而拳頭生疼。

     “咱們都不會密宗功法,這三個月功力也就只能強身健體,想以此來做武功入門都辦不到呢!”徐文長的解釋,讓秦林有點兒失望。

     不過,老傢伙的笑容,為啥那麼猥瑣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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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8-15 01:43:02
六七六章 真誠的祝願

     隨著野心家黃台吉和古爾革台吉、漢奸崔獻策葬身狼腹,他這一系的勢力也就此冰消瓦解。即使有些殘餘力量,也轉眼就樹倒猢猻散,大傢伙兒各回各家、各找各媽,誰還記得黃台吉是哪根蔥?

     按照秦林的主持,首先是洗清弒父嫌疑的脫脫正式繼位為大成台吉,秦林先是驗血辨親、後又查出殺害把漢那吉的真兇海曼,脫脫與母親大成比齊那股子感激,簡直難以用言語形容。

     “忠誠、永遠!”脫脫拍著胸口,用生澀的漢語向秦林表示心跡。

     接下來,就是威靈法王新加“呼圖克圖”尊號,號為措嘉達瓦爾品第呼圖克圖,在歸化城銀佛寺舉辦了盛大的坐床典禮。並於盛典上,同時展示了殊勝之極的大日如來光明法身和吉祥如意的彩虹神蹟。

     三娘子率先拜伏,眾蒙古貴族紛紛五體投地,不遠千里趕來的蒙古牧民在驚訝之下,盡皆頂禮膜拜。

     銀佛寺有了神通廣大的呼圖克圖,還有必要去雪域高原的紮論金頂寺朝拜嗎?何況還有小道消息在草原上流傳,說威靈法王領悟妙諦、智慧圓通,其實比師兄威德法王更勝一籌呢!

     從此草原各部牧民的心中,升起了一顆嶄新的太陽,銀佛寺吉祥如意的呼圖克圖呵,燦爛的佛法光芒萬丈……

     最後,秦林以欽差大臣身份召集三娘子、脫脫、額禮圖、明安那顏、長兔台吉、含昂濟農等各部蒙古貴族,商議由誰繼承順義王之位的問題。

     和前幾次在繼承人問題上各懷鬼胎、見風使舵的情形完全相反,所有蒙古貴族公推三娘子鐘金哈屯之子不塔失裡承繼順義王、徹辰汗。而三娘子和不塔失裡則謙遜的表示一切由朝廷做主,請欽差大臣秦將軍做主。

     當秦林從懷中取出冊封不塔失里為順義王的聖旨,並當眾宣布之後,眾位貴族卻是大吃一驚:知道秦欽差要扶不塔失里為王,卻沒想到朝廷已有密旨頒授給他,原來大明方面早有定計!可笑黃台吉自作聰明,還不是步步落入秦欽差陷阱之中,以致身死名滅。

     欽差大臣秦林代表朝廷,冊封不塔失里為順義王,威靈法王則以呼圖克圖的身份,依照舊例,加贈“咱克喇瓦爾第徹辰汗”尊號。

     不塔失裡還沒成年,實際政務由三娘子主持,他就跟著徐文長學習漢文知識和兵法韜略。

     大夥兒心知肚明,徐文長這下是正大光明的和三娘子恩恩愛愛了,不過俺答已經死了,不塔失裡也沒表示反對,誰還會唧唧歪歪?

     陸遠志、牛大力、馬彬這夥校尉弟兄也樂得了不得,每天都有各部貴族輪流請去飲宴,大塊吃肉、大碗喝酒,熱情奔放的草原姑娘總是在邀請跳舞的時候,頻頻投來脈脈含情的秋波。

     小日子不要太爽哦,這群傢伙頗有點樂不思蜀的感覺了,可惜樂極生悲,秦林發出了回京的命令,他並不准備在草原上待太久。

     ……

     離別的日子,三娘子、不塔失裡、威靈法王、眾蒙古貴族都來相送,徐文長陪在三娘子身邊。

     秦林戲謔的道:“老傢伙,你就留在這裡慢慢瀟灑吧,'女郎那復取梟英,長袖輕舞歸化城。帳底琵琶推第一,更誰紅頰倚蘆笙' 。哈哈,徐老先生吟得一首好詩、好詩啊!”

     這是徐文長前日寫給三娘子的情詩,不知怎的被秦林打聽了去,這時候念出來,徐老頭子免不得老臉一紅。

     鐘金哈屯三娘子卻是個英風銳氣不讓鬚眉的巾幗豪傑,聞言並不害臊,咯咯笑道:“京師有秦欽差兩位天姿國色的夫人,那千嬌百媚的紅顏知己更是不曉得有多少,怪不得你急著回京師哩!只可惜徐文長這一去,就和鍾金天各一方……哼哼,三年之後,秦將軍須得還我個完完整整、活蹦亂跳的徐先生!”

     也不曉得怎麼回事,聽到三娘子提起自己在京師的幾位可人兒,秦林心中就忽的一盪,所以後面她說出那句時,反應就慢了一拍,半晌才訝然道:“咦,徐老頭子,你……不留下來嗎?”

     徐文長和三娘子對視一眼,然後捋著鬍鬚微微點頭,既然秦林成全他倆,又豈可為了男女恩愛就棄秦林而去?

     “長官,容小老頭兒細稟,”徐文長壓低聲音告訴秦林原委。

     不塔失裡已是正兒八經的順義王、徹辰汗,文有母親三娘子和額禮圖等蒙古貴族,武有哲別、阿力哥等能征慣戰的宿將,再加上威靈法王的支持,地位已經不可撼動。

     草原上塵埃落定,這樣就不再必須由徐文長出謀劃策,於是他把兵書傳給不塔失裡自學,自己繼續追隨秦林。

     同時徐文長與三娘子約定三年為期,等三年後不塔失裡在那達慕大會上舉行了成年禮,正式掌握了權力,三娘子得以從繁重的政務中解脫出來,便以自由之身來中原與他相會。

     “老傢伙、你這個老傢伙,”秦林拍了拍徐文長的背,完全能夠感覺到枯瘦身體內,那顆火熱滾燙的心。

     三娘子正當盛年,徐文長卻已年近花甲,從現在開始他們倆能夠待一塊兒的時間可不會太多,這三年的意義非比尋常。更何況他們經歷了多年的相思,這才短暫的團聚,就又要分開。

     秦林沖著三娘子長長一揖:“嫂夫人,下官在此謝過了!”

     饒是鍾金潑辣大膽,也被這句​​嫂夫人鬧了個粉面微紅,忍住羞瞪了眼旁邊竊笑不已的徐文長:“老猴子,秦長官人雖好,有一樣你不能學,這三年裡要是做出對不起我的事兒啊,哼哼,仔細你的皮!”

     這下輪到秦林訕笑著裝傻了。

     陸遠志、牛大力這幾個就抱著肚子一個勁兒傻樂,三娘子明顯是話裡有話啊,這一手指桑罵槐那叫個漂亮,看咱們秦長官,這下無話可說了吧?

     無話可說那就不說,秦林早已練成金面罩、鐵臉皮的絕世神功,這就做了個團團揖,道聲珍重。

     “恭送欽差秦將軍,草原各部永遠銘記您的恩德!”眾位蒙古貴族將手放在心口,深深的彎腰,誠心誠意的向秦林致敬。

     威靈法王也口選佛號:“阿彌陀佛,秦長官佛緣深重,老僧祝願你永遠吉祥如意!”

     “咦,兩位高足沒有來嗎?”秦林撓了撓頭,說起來和空青子、雲華子也算在蘄州就認識的老熟人了。

     威靈法王有幾分得意:“他倆在銀佛寺督造佛像——不瞞秦將軍,那佛像便是按照您的面目塑造的,叫您受萬千信眾虔誠祈禱,將來自然福澤綿長、萬事如意。”

     那倒是不錯啊!李太后曾以自己的容貌塑成九蓮菩薩像,供奉在慈壽寺裡面,秦林想想自己模樣也被塑成佛像,就覺得格外好玩。

     揮手道別,率大隊人馬走了一段路,秦林忽然想起來,自言自語道:“咦,他們把我塑成什麼佛像了?是如來,是彌勒,還是……”

     “彌勒,應該是陸胖子更像吧!”牛大力呵呵的笑。

     徐文長笑著搖了搖頭,恐怕以那兩個笨蛋的搞法,只會是一種吧。

     ……

     銀佛寺,新鑄造的佛像被請上了七品蓮台,用紅綢子遮蓋起來,就等著威靈法王回來開光。

     “快,快點,這裡還差一副金剛杵鈴!”空青子指揮著一群喇嘛忙忙碌碌,現而今他可鳥槍換炮了,呼圖克圖座下首席大弟子,出了銀佛寺,多大的蒙古貴族見了面也是客客氣氣的呀。

     雲華子也格外賣力,不停的道:“貢品一定要上新鮮的,秦長官口味很刁,眼光又毒,稍微不好就被他看出來……”

     “喂喂,”空青子質疑道:“咱們是按秦長官相貌鑄造了佛像,但並不是說佛像就是他本人嘛。”

     雲華子道:“不管是不是,咱們的心一定要誠,若不是他老人家,咱們師徒能到今天的地步?聽說他日斷陽夜審陰,要是一點神念附在這佛像上面,咱稍有不敬的話被他聽去,豈不糟糕?”

     這一次兩人倒是非常難得的沒有互相抬槓,提到秦林都是敬畏有加,齊齊把脖子一縮不敢亂講話了,手忙腳亂的指揮著喇嘛們擺好了法器和貢品。

     又過了一陣子,去送秦林的威靈法王終於回到銀佛寺,見法器整整齊齊、貢品新鮮,頓覺老懷大暢,衝著兩個徒兒點點頭道:“你們倆總算開了點竅,這番佈置倒也不錯,唔,這就是前日命你們用黃銅鑄的佛像吧,對了,是鑄的大日如來,還是韋陀菩薩?”

     空青子和雲華子對視一眼,都是面有得色,兩人齊齊將遮蓋佛像的紅綢布扯下:“師父請看!”

     只見威靈法王臉上的笑容僵住了,接著就變得格外古怪,似乎想笑又笑不出,想生氣也氣不起來。

     那佛像乃是一尊對面合抱的歡喜禪雙修佛,頭戴法冠的明王並非金剛怒目,而是似笑非笑賊忒兮兮,和秦林惟妙惟肖,而長髮披肩,跨坐明王腿上做合歡姿勢的明妃,則身段婀娜、嫵媚艷麗之極!

     “你們、你們兩個呀!”威靈法王被鬧得哭笑不得,本來說鑄造一尊佛像讓萬眾頂禮,以助秦長官福澤綿長的,現在這尊佛像,怕是只能保佑他艷福無邊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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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七章 飛騎回京

     就在草原上塵埃落定之時,遠在數千里之外的京師則風萍初起,從煩人的蟬鳴消失、天氣變得秋高氣爽開始,來自北方邊廷的消息就接踵而至。直到霜降後香山紅葉燦若云霞,越來越多的傳言像野草一樣蔓延,真相變得更加撲朔迷離。

     便宜坊二樓靠街的一桌,就有四位斯文儒雅的文士正在高談闊論,神色間頗有幾分興奮。

     “幾位老爺,半只果木烤鴨來啦!”小二高聲叫著,臉上裝出諂媚之色,卻故意把“半只”兩個字咬得格外清晰。

     哪兒來的酸老爺,四個人到便宜坊只要半邊鴨子?登時滿座賓客都悄悄往這邊看,一看之下頓時啞然失笑。

     不消說,身穿便衣的這四位,正是兵部主事顧憲成、戶部主事孟化鯉、太常博士魏允中和吏部主事劉廷蘭。

     這哥幾個正在興頭上,倒也沒發覺店小二使壞,顧憲成家裡辦過酒坊、豆腐店、染坊,但都失敗了,孟化鯉、劉廷蘭這幾位也囊中羞澀,今天肯花錢搓一頓便宜坊,乃是有格外的喜慶事兒——不過鴨子嘛,半只就夠了,咱要的就是個氣氛,要的就是個心情,何必破費太多?

     “顧兄果然料事如神。”劉廷蘭興高采烈的拿春餅包了隻鴨肉捲兒,“這次欽差出使土默特的差事,明明就是個挖好的坑,只有秦某人傻不隆冬的往裡頭跳!”

     魏允中也包了隻鴨肉捲兒慢慢咀嚼,又非常豪氣的將小瓷杯兒裡的五錢小酒一飲而盡:“然也!哼,秦某人仗著張江陵的凶焰,勒逼邊廷守臣倉促出兵,妄起四路大軍替他火中取栗,咱們非得狠狠彈劾他!”

     “非也非也!”孟化鯉也夾了兩塊肥美的鴨肉,沾上甜醬,和大蔥一塊兒包了卷兒:“想那塞外韃虜兇狡成性,黃台吉一夥如狼似虎,秦某人待在邊軍中倒也無妨。可他竟敢拋下大軍孤身回漠北,哼哼,黃台吉吃了敗仗恨他入骨,秦某人這番必定有去無回,哪裡還用得著咱們彈劾他?”

     唯獨顧憲成嘆了口氣,臉現悲天憫人之色,待三位朋友都詫異起來,才故作沉痛的道:“秦某人且不必再提,可黃台吉豈肯善罷甘休?邊廷戰亂一起,兵連禍結,蒼生塗炭哪……”

     劉廷蘭這三位聽了暗道奇怪,老顧為何突然惺惺作態?要知道,接了邊廷消息,說秦某人拋下四路大軍孤身回草原腹地,顧憲成是比誰都高興,就連上便宜坊喝酒慶祝,也是他提議的呀!

     哪曉得樓梯上腳步聲響,有人大聲讚道:“顧兄公私分明,而且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樂,見微知著、胸懷蒼生,真乃吾輩之楷模也!”

     喝彩的是黑臉黑鬚的年輕秀才孫稚繩,同行的還有五六位京師本地名氣很大的清流名士,出身巨富的梁邦端也在其中。

     劉廷蘭頓時恍然大悟,原來顧憲成的座頭正對著樓梯,看見這幾位上來了,所以才故意那麼說。

     梁邦端俊美的臉蛋兒有些過分的蒼白,掏出手絹摀住嘴咳嗽了兩聲,“咳咳,顧兄不愧為中流砥柱,秦某人一介武夫,實在死不足惜。至於兵連禍結嘛,有顧兄、劉兄、孟兄、魏兄眾正盈朝,黃台吉跳梁小丑而已,收拾他易如反掌!”

     顧憲成和三位朋友齊齊挺了挺胸脯,被梁邦端捧得心花怒放。

     邊廷上如何調度、糧草軍餉怎樣籌措、怎麼對敵分化瓦解,他們這些正人君子是不必去想的。到時候幾道“親賢臣、遠小人”、“法天愛民”的奏章一上去,再是撫、是剿、還是剿撫並用的瞎議論一番。成了,他們有措置機宜的功勞,敗了,就是前線將士怯懦無能,總之正人君子們永遠立於不敗之地。

     沒想到正在興頭上,突然有人站起來,怯生生的道:“不、不會的,秦、秦將軍他一定會平定塞北,平安歸來……你們、你們不要胡說!”

     說話的人做男裝打扮,但聲音又軟又糯,白皙的瓜子臉粉嫩可愛,一雙大眼睛楚楚可憐,如雲的青絲塞在方巾裡面,傻子也能瞧出是位男扮女裝的少女——顧憲成等人不認識,這正是當今萬曆帝嫡親妹子、長公主朱堯媖。

     顧憲成四位是官員身份,端著架子不好和這少女爭執,梁邦端就沒那麼多顧慮了,戲謔的笑道:“這位小妹子,你幹嘛替秦某人著急?咳咳,本公子可是聽說那廝貪花好色、輕薄無行,莫非你……哈哈!”

     朱堯媖氣得粉面通紅,可惜小嘴囁嚅著就是說不出話來,剛才鼓足勇氣才幫著秦林說了那麼一句而已,不料梁邦端這般無恥,頓時叫她開不得口,心頭氣苦難當。於是少女只好把求援的目光,投向了一直悶頭吃酒的表姐徐辛夷。

     徐辛夷頭頂扣著隻大斗笠,整張臉被遮了大半,見狀就搖頭嘆口氣:“好妹妹啊,我就叫你別理會這幾個蠢貨嘛,難道狗衝著你叫,你也衝著它叫回去?”

     朱堯媖癟癟小嘴,聽到那幾個人說秦姐夫的壞話,她就忍不住出言反駁,平時膽小得連和熟人說話都細聲細氣,也不知從哪兒來的勇氣,竟能和陌生人爭辯。不、也不能說陌生,她在茶樓上也見過這幾位有名才子的,但此一時彼一時,最初的仰慕,早已變成了鄙夷……

     梁邦端生於巨富之家,朋友間相處時揮金如土,諸位名士朋友都有點兒捧著他,哪裡被人罵做狗?登時氣得紅了面皮,怒道:“咳咳,小、小賤人,你罵誰?”

     說著,就要去掀徐辛夷的斗笠。

     斗笠底下忽然就飛出只拳頭,那拳頭雖不大,捏得卻極為硬扎。只聽砰的一聲響,將梁邦端打了個倒栽蔥,俊美的臉蛋兒腫了半邊,鼻塌嘴也歪。

     “看見沒,對付亂咬的狗,光罵沒用,得打!”徐辛夷得意的朝表妹晃了晃拳頭,惹得朱堯媖吃吃直笑。

     顧憲成這幾位手無縛雞之力,曉得自己撞上了秦林家裡那條母老虎,心下就慌了起來。看看徐辛夷逞兇,顧憲成忙將雙手亂搖:“徐夫人,有話好說,君子動口不動手!”

     徐辛夷飛起大長腿,小牛皮靴重重的踩在顧憲成和朋友所坐的桌面上,頓時嘩啦啦一片聲響,碟子、碗兒、酒杯、烤鴨、大蔥、甜醬一起飛起來,盡數打在他們身上。

     劉廷蘭衣服被酒水淋得濕透,魏允中臉上塗著老大一團甜醬,孟化鯉領口插著兩根大蔥,都是狼狽不堪。不過還屬顧憲成最為吃香,頭頂趴著半邊烤鴨骨架子呢!

     “我不是君子,我是女人,唯女子與小人難養也,這是聖人古訓,難道你們不知道嗎?”徐辛夷茫然不解的眨眨杏核眼,牽上朱堯媖,兩人走出老遠才哈哈大笑。

     顧憲成、劉廷蘭幾位面面相覷,互相看看對方狼狽不堪的樣子,都是哭笑不得。蒼天吶,大地啊,還有沒有天理?秦某人難惹就罷了,連他老婆也是個惹不起的!

     ……

     走下樓,朱堯媖把徐辛夷扯了扯,水汪汪的大眼睛含著一抹憂色,長長的睫毛忽閃忽閃:“表姐,你說,秦姐夫他在塞外,會不會……”

     “嗨呀,你還真聽那些人胡說八道?”徐辛夷撇撇嘴:“你放心,好人不長命、禍害遺千年,秦林那傢伙當然是後一種嘍。”

     噗嗤一聲,朱堯媖絕倒。

     “嗯嗯,是哪個傢伙在背後說我的壞話啊?”伴隨著話音,一隻魔手也很不客氣的撫上了徐辛夷的蜂腰。

     秦林!

     徐辛夷驚喜交加的迴轉頭,身後正是那格外熟悉的壞笑,忍不住伸手揉了揉眼睛,果然是秦林那傢伙。

     “你、你怎麼回來了?”風光霽月的徐大小姐,突然就變得結結巴巴:“不、我的意思是,你的儀仗、親兵呢,不會、不會都丟掉了吧? ”

     朱堯媖的心也往下猛的一沉,秦林的欽差儀仗和護送官校,那可是浩浩蕩蕩的大隊人馬呀,現在輕身回京,難道真是全軍覆沒了?

     站在便宜坊二樓的顧憲成等人,支棱著耳朵聽下面對答,到這裡又再次興奮起來。要是秦林把親兵和儀仗都丟掉,孤身逃回來,那麼發生了什麼事情,也就可想而知了。

     秦林哈哈大笑,目光將樓上幾個心懷鬼胎的傢伙輕輕一掃,故意大聲道:“賢妻說哪裡話?為夫已平定漠北,扶三娘子親生子不塔失裡為順義王,陰山下、土默川各部盡數歸服,奉表使者和大隊儀仗隨後就進城,為夫這是有急事才回來的。”

     這才叫喜從天降!朱堯媖默默的替秦林高興,徐辛夷更是眉花眼笑,將他一扯:“走,咱們去找青黛,把好消息告訴她,小丫頭見你回來,不知道怎麼高興呢。”

     徐辛夷風風火火的朝前走,秦林從身後看到她健美的大長腿火辣的小蠻腰,也經不住喉頭發乾。重重的吞了口唾沫,又想到嬌憨可愛的青黛,越發心頭一片火熱。

     難道是小別勝新婚?秦林自己也有點納罕。

     所謂急事進京,說來有些匪夷所思,他從草原回京這一路上每夜綺夢叢生,夢到青黛、夢到徐辛夷、夢到張紫萱,甚至白蓮教主也會偶爾出現。等到了京師郊外,越發心火熾熱,急不可待的要回家與兩位美人兒一親芳澤。

     當夜,秦林勇猛精進,莫說可憐的小青黛不堪承受,就連健康成熟的徐辛夷也被殺得丟盔棄甲,媚眼如絲的連聲告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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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七八章 功高遭人忌

     太湖石堆疊的嶙峋假山之上有亭翼然凌空,亭中宮裝麗人憑欄遠眺,淡淡梳妝薄薄衣,天仙模樣好容儀。宮燈朦朧中透著昏黃,星月交輝映照著她的容顏,彷彿整個夜空的星光都因她而璀璨。

     “那個傢伙終究沒先來相府……”張紫萱心中一聲嘆息,流光溢彩的雙眸黯淡了些許,神情帶著點兒落寞。

     本以為秦林回京師之後,會立刻前來相府向父親匯報此行的經過,那麼張紫萱就會先於徐辛夷見到秦林了——即使是聰明睿智的相府千金,涉及到情郎的時候,偶爾也會生出一點點可愛的爭競之心哩。

     為此,她還換上了平時很少穿的漂亮宮裝,想起來就連自己都覺得有點傻乎乎的,抿著嘴兒自嘲的笑了笑:張紫萱啊張紫萱,怎麼你就變笨了呢?秦林此行所做的每一件事情,都用五百里流星快馬傳報相府,父親對詳情瞭如指掌,他又何必回京之後急著到相府來?

     殊不知,秦林不到相府而是急著回家的原因實在不足為外人道。他沒來還好些,要是真到相府來了,兩人獨處之時,這傢伙指不定幹出什麼事兒,張紫萱這身漂亮的宮裝只怕要遭殃。

     “哎呀,我家的臭丫頭打扮起來,還有那麼點像模像樣呢!”張懋修端著茶碗走上亭子,故意大驚小怪的把妹妹從頭到腳打量一番,又按著太陽穴作思忖狀:“女為悅己者容,讓我想想,妹妹這身是穿給誰看的?唔,對了,今天下午還賴在書房翻《竹書紀年》,是交申時才突然回去梳妝打扮起來的…… ”

     張紫萱粉面微紅,嗔怪的斜了兄長一眼:“哼,狀元郎、翰林編修,偏生會打趣妹妹。下次你再和翰林院那伙同僚去喝花酒呀,小妹就在爹爹面前告一狀,到時候仔細你的皮!”

     “了不得、了不得,如今我這妹妹會告狀!”張懋修吹鬍子瞪眼睛做出副怪相,忽地笑容一斂,低聲道:“愚兄可不是來打趣妹妹的,妹妹等的那個人,這回只怕是有麻煩了。”

     “秦林他有什麼麻煩?!”張紫萱不假思索脫口而出,說完就禁不住兩腮羞紅,心道這不是不打自招麼?

     張懋修似笑非笑的把妹妹看一眼,好在他沒有再開玩笑,而是正色道:“秦賢弟以武將領欽差之命,率千餘眾橫行漠南,盡起四路大軍出塞大獲全勝。黃台吉一干宵小授首,擁不塔失里為王,他這番功業不亞於班超平西域、李靖逐突厥。”

     張紫萱聞言並不驚訝:“名高遭人妒,功大招主忌。這也不奇怪,莫非兄長在翰林院聽到什麼風聲了?”

     張懋修鄭重其事的點了點頭。

     貝齒輕輕咬了咬紅唇,張紫萱快步走下假山。

     ……

     花廳之中,江陵相公太師張居正和長子張敬修對坐弈棋。

     張敬修每落一子都要思忖片刻,張居正卻是落子如飛,羊脂白玉雕成的棋子,在烏木棋秤上敲擊,發出悅耳的聲響。

     見獨生女兒輕移蓮步款款而來,張居正大喜,招手道:“來來來,陪為父下一盤!和敬修下棋,真個叫人氣悶,瞻前顧後且不說,棋路也沉鬱無比——敬修你這種性子在順境無所謂,旁人多半還說你思慮周詳遠勝幾位同胞兄弟,不過為父看來,你遠不如懋修曠達灑脫。萬一到了逆境之中,只怕不易解脫呢!”

     張居正無意中一語成讖,但此時三兄妹都只當作笑話而已,張居正加太師之尊位極人臣,江陵黨遍布朝野,一道鈞旨有雷霆萬鈞之威,哪裡還有人能給他們逆境?

     張敬修就笑道:“父親大人教訓的是,外邊的確有人說孩兒老成持重,勝過三弟懋修這個狀元郎。但孩兒自己知道,三弟灑脫隨性、才氣曠達,酷肖父親當年,孩兒將來頂天做到尚書、侍郎,三弟才是入閣柄國的前程呢!”

     外人面前,張敬修這些話是不會說的,他才授了吏部主事,離侍郎、尚書還遠得很,張懋修則是翰林編修,到入閣拜相也差著老遠,說出來無異於驕狂自大,但在家里至親之間,說話就沒那麼多忌諱了。

     張居正讓二子嗣修奪萬曆五年丁丑科榜眼、三子懋修更是一舉登上萬曆八年庚辰科狀元,本來就是讓他們重複自己的道路,走翰林院到入閣拜相這條登上權力巔峰的捷徑。

     改革新政剛剛全面鋪開,大明朝的弊端積重難返,沒有幾十年的努力,難收中興之成效。張居正雖然春秋鼎盛,畢竟已經五十多歲,他準備花十多年的時間培養幾個兒子,逐漸讓他們繼承自己的事業。

     張懋修被哥哥一捧,​​卻笑起來:“大哥說的差了,我哪裡稱得上酷肖乃父?真正酷肖乃父的,還在這裡呢!”

     說著他就擠眉弄眼的,朝張紫萱努了努嘴。

     張居正拈著頷下黑須呵呵大笑:“懋修你倒有自知之明,若非紫萱是女兒身,庚辰科的狀元輪得到你?來來來,紫萱陪為父下兩盤棋,你的棋路和為父很像。”

     張紫萱依言坐下,重新開局和父親對弈,這父女兩人的棋路都是大開大合、氣勢如虹,一時間鬥了個旗鼓相當。

     瞧見父親精神旺健,張敬修兄弟倆都覺高興,前段時間張居正操勞國事,面色晦暗、精神也大不如前,闔府上下都暗暗替他擔心。多虧戚繼光知道這事兒,特地從遼東尋來了千年人參、人形何首烏、野生梅花鹿茸和海狗腎等大補元氣之物,張居正服食之後效果明顯。

     唯獨和父親對弈的張紫萱心中存著隱憂,看著神采奕奕的父親,她暗自思忖:戚帥送補藥,自然是好心,巴不得父親長命百歲,但那些大補之藥吃多了,恐怕不是好事情。聽說青黛的三叔、太醫院院使李建方醫術超群,讓他替父親瞧瞧才放心哩,偏偏父親生性固執,沒病沒災的一定不肯叫醫生診治……嗯,下次叫秦林想想辦法吧,他鬼點子多。

     想到秦林,張紫萱立刻提起精神:“父親大人,秦林草原之行功勳極大,雖然還沒到功高不賞的地步,但他畢竟是以武臣身份領欽命出使,授意大軍出塞,恐有專擅之嫌。”

     一聽女兒的話,張居正就曉得她的意思,呵呵笑著看了看張紫萱,毫不在乎的將手一揮:“秦林是大丈夫,何必畏讒忌譏?你看為父,就是名滿天下也謗滿天下嘛!”

     這話就有點酸不溜丟的了,張敬修和張懋修肚子裡好笑,對即將“奪走”獨生女兒的毛腳女婿的潛在敵意,即使是身為太師首輔的父親也不能免俗。

     張紫萱又好氣又好笑,知道從正面無法說服父親,略一思忖便進言道:“秦林年紀輕輕便官居二品,又新立不世之功,便有挫折也沒什麼大礙,只是父親大人您,需要防備某些人項莊舞劍意在沛公啊!”

     張居正聞言一怔,接著將棋子重重的敲在棋盤上,喟然長嘆:“秦小子將來要是敢對不起你,看老夫不把他皮扒下來!”

     就知道父親會識破自己的小伎倆,張紫萱紅了臉兒,搖著他肩頭撒嬌:“爹爹……”

     ……

     第二天就是例常朝會之期,儀仗典制卻與平時不同,萬曆皇帝駕臨皇極殿,丹陛上文武大臣齊齊排開,丹陛下御馬監設馬,馴象所設象,旗手衛設旗鼓,天家威嚴、聲勢浩大。

     常朝是在皇極門,所謂禦門聽政,接受凱歌而回的將士報捷獻俘,則在午門設御座。欽差秦林這次算是大捷,但並非統帥大軍出征,似乎不好搞午門報捷,但如此重大的勝利,要是按常朝又嫌太簡慢,不足以彰顯天朝威嚴,於是改駕皇極殿以示隆重。

     萬曆帝前後導引升御座,文臣張居正位列班首,腳下紅毯、身后宮女執扇,武功勳貴徐文璧領班,淨鞭三聲、鐘鼓齊鳴。

     秦林頭戴無翅烏紗、身穿大紅蟒袍、腰繫九龍玉帶,按奉旨欽差制度踏御道,小步趨前,直至丹陛之下,大聲奏捷:“臣奉旨巡行塞外,托賴大明列祖列宗威靈、陛下洪福齊天、朝中群賢運籌帷幄,此行幸不辱命!扶不塔失里為順義王,誅戮首惡黃台吉,土默特百萬部眾咸稱我大明盛德,二十萬控弦之士盡數歸服王化!”

     轟的一聲,群臣頓時議論紛紛,土默特部橫行塞外,素稱草原最強者,當年俺答汗更是朝廷勁敵。秦林僅帶千餘扈從官校就收服土默特部,他做的事情,就算出動五十萬大軍也不一定能做到啊!

     儘管從昨天中午秦林回京,大家就知道了這個出乎意料的完美結局,但此時由秦林親口說出,又是一番驚訝。

     御座之上,萬曆帝啟金口、發玉言,緩緩的道:“塞外奏捷,朕心甚慰,秦愛卿勞苦功高。”

     話雖是這麼說,朱翊鈞臉上卻殊無喜色,語氣也不咸不淡——這是帝王馭下之術,但凡臣子有功,為人主的讚賞之色絕不能太過明顯,以免臣子居功自傲。何況,朱翊鈞雖對結果很滿意,這件事的過程嘛,他心裡頭卻梗著個大疙瘩。

     “臣有本參奏!”刑部尚書嚴清閃身出列,袍袖一揮,義正言辭的道:“臣揭參欽差大臣秦林,以武將身份擅自調動四路大軍出塞,獨斷專行、擅權干政,又與蒙古三娘子暗通款曲,明扶不塔失里為王,實則暗存不臣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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