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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府天]奸臣[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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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7-12 18:40:15
第五百七十八章 投名狀,倒履迎

    升詹事府少詹事兼左春坊大學士楊廷和為詹事府詹事,在內閣專管誥敕!

    當炎炎盛夏之日,這樣一道旨意下達的時候,整個京城恰是冰火兩重天。意外的不但有劉瑾,同樣還有李東陽,就連楊廷和這個當事人,也不免生出了匪夷所思的感覺。他是從東宮開始就侍奉朱厚照讀書,那時候還是皇太子的朱厚照也頗為喜歡他講課的方式,信賴當然也不算少,否則之前兒子闖出來的就真的是彌天大禍了。可李東陽甚至還不曾發動大臣廷推抑或是發動朝廷輿論,天子就突然下旨又升了他一級,而且加上了在內閣專管誥敕這一條,分明就是已經把他當成了閣臣的後備,讓他如何能不既憂且喜?

    而對於這個消息,徐府書房之中,一貫不愛酒的徐勳破天荒命人燙了一壺酒來,笑吟吟地給張彩親自斟滿了,自己又自斟了一杯,隨即一手舉著酒杯和張彩輕輕一碰,他一飲而盡之後便笑了起來:“楊廷和也好,李東陽也罷,就連劉瑾,對於皇上的性子都還摸得不夠透。如果沒有楊慎這一通上書,楊廷和只怕還要再等上一兩年,但既然兒子都出了這麼一回彩,皇上更是激賞頒賜,這楊廷和怎麼不會水漲船高?如此一來……某些人就真該著急了!若不是西麓你,不能成此大事!”

    對於徐勳這樣高的讚譽,張彩自是開口謙遜道:“倘若不是大人摸准了皇上的脾性,此計決不能收如此奇效!但如此一來,劉瑾必然會加緊倒楊的步伐。可是,他們做事的步調很難掌握,更何況焦芳劉宇曹元一直都是劉瑾的心腹臂助,哪怕都是眼高手低,並非有絕世大才者,可終究一個個位高,若要倒劉不免先要從他們入手。可不免曠日持久,所以,我倒是有一條好計!”

    “哦?西麓你但說無妨!”

    徐勳見張彩做了個神秘兮兮的手勢,當即若有所思地附耳過去。聽著聽著。他的面色便不由得為之一變,最後忍不住臉色鐵青地喝道:“你不用說了,此計絕對不可!”

    書房外頭,照舊守在那兒的陶泓和阿寶正有一搭沒一搭地考較金弘的學問,聽小傢伙把一首首唐詩背的滾瓜爛熟,就是他們拿著書隨便從中抽一句,亦是難不倒這小子。兩人最後不由得面面相覷了起來。阿寶更是忍不住伸出手去使勁揉了揉金弘的腦袋:“我說元寶,你這腦袋怎麼長得,怎麼就記性這麼好?想當初我和你陶泓哥哥光是背唐詩三百首,就足足用了好久,可你這都背多少首詩了?”

    “唐先生也誇我記性好。”金弘高興地揚了揚腦袋,隨即便嘟囔道,“還有,阿寶哥哥以後別叫我元寶。我早就不叫金元寶了……我叫金弘,金弘!”

    他這話音剛落,就只聽得里頭傳來了砰的一聲。他頓時嚇了一跳,立時閉上了嘴。而陶泓和阿寶就更不用說了,慌忙分兩側左右而立,只片刻的功夫,他們就聽到大門打了開來,緊跟著則是張彩那有些熟悉的聲音。

    “大人既然不納我這善策,我只能就此告辭了!”

    張彩是從前的興安伯府,如今的興安侯府來來往往最多的官員,沒有之一,因而陶泓阿寶金弘對於這位大人自然是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然而這會兒讓了人出來。他們便注意到張彩臉上的表情僵硬,步子亦是又急又快,分明是和自家少爺鬧了彆扭。於是,陶泓和阿寶你眼望我眼了一陣,最後就把金弘留在了外頭,兩人躡手躡腳地進了屋子。卻是看到桌子上一隻茶盞打翻了,茶水從桌子上一路流到了地上,看上去顯見是盛怒之下的徐勳打翻的。

    “少爺……”

    “收拾了吧!”

    見徐勳說完這話便頭也不回的地出了書房,陶泓和阿寶頓時更加小心翼翼了起來,誰也不敢多問。在屋子裡收拾完了這些,又把濡濕的紙全都丟到了紙簍,拿到外頭炭盆中一張一張燒得乾乾淨淨,兩人方才低聲竊竊私語了起來,最後一致斷定,是少爺和張彩起了紛爭。至於這一次沖突怎麼會如此厲害,兩人就只能聳了聳肩了。

    從興安侯府臉色不豫出來的張彩,以及在此之後同樣面色不甚好看出來,隨即徑直上了吏部尚書林瀚處的徐勳,這兩個情形自然而然就被人報到了劉瑾那兒。聽聞自己很想招攬的張彩竟是和徐勳起了爭執,劉瑾只覺得是瞌睡卻偏碰著了枕頭,幾乎難以相信會有這麼巧合的事。然而,當他暗中觀察了好些天,發現果然張彩雖和徐勳面上依舊一如既往,但卻再也沒上興安侯府去,他便漸漸相信了兩人之間果真起了齟齬。

    而由於越發炎熱的天氣,京城中陸陸續續有好些個年紀一大把的老大人們熬不住了。率先病倒的人中便有將近耋耄之年的林瀚。這位吏部尚書雖只是輕度中暑,但太醫院的診治卻是需要靜養,因而吏部便交了侍郎張彩暫時署理。面對這種自然而然的規矩,原本想邀張彩相談一二,坦陳其願意鼎力支持其明年主持會試的的劉瑾,頓時有些不好下手。結果,卻還是焦芳又給劉瑾出了一個讓他拍案叫絕的主意。

    “公公不是要對付李東陽和楊廷和麼?現如今既然吏部是張彩把持,而他從前又是吏部出身,文選司幾乎都是他的人,就讓他挑頭,以南京吏部左侍郎出缺為由,說廷推耗費持久,而楊廷和是最適合的人,讓其去南京吏部任左侍郎!須知南京六部除卻尚書之外,從來都不設左侍郎,只設右侍郎,張彩久掌文選,絕對不會不知道。倘若他順了公公這意思……嘿嘿,那麼便當是他的投名狀,公公就此下手招攬,哪怕日後他並不是真心依附,和徐勳的嫌隙便算是鐵板釘釘了! ”

    劉瑾既然嘉賞這主意,自然立時三刻讓人知會了張彩。讓他心中振奮的是,只隔了三日,張彩便以署理吏部的名義上書,升詹事府詹事兼翰林院學士楊廷和為南京吏部左侍郎。翰林院學士劉忠為南京禮部左侍郎,不但痛快地把楊廷和打發去了南京,更是連此前在經筵上指斥近幸的劉忠給一塊打發去了南京。對於張彩這大大投合了自己心意的做派,劉瑾只覺得心中痛快得淋漓盡致。等到一日休沐,當即下帖子邀張彩過府相談。

    自打劉瑾得勢以來,但凡他休沐,沙家胡同的劉府一整個白天都是門庭若市,候在門口謀求一見的公卿大臣絡繹不絕,其中不少都是升官或外放時來謝的。然而如今劉瑾自恃朋黨已成,規矩也比從前大得多。如張文冕這樣靠私謁而得以見用的例子自然是再也不可能了。甭管是勳貴還是文官,縱使曹元劉宇這樣的大佬,若不是事先劉瑾召見,便是在門口等上一天也未必能見著。因而,當這一天一輛馬車徑直停在劉府門口,車上主人並不下來,而是下來一個素衣童子遞上一張名帖的時候,四周圍某些從昨晚就開始等的官員不禁竊竊私語。

    “又是個不懂規矩的……以為還是從前那會兒麼?拿著張破名帖就想見劉公公?”

    “就是。而且當劉府門房是什麼,自己不親自下來,讓個書僮出面。要我說,那名帖不被扔回來才怪!”

    “看看那馬車,清漆平頭,也不知道是哪個自以為是的士子!”

    然而,就在那些議論聲中,起頭倨傲不耐煩的劉府門房卻在聽到那書僮的報名之後立時換上了一副殷勤的表情,點頭哈腰地說了兩句話,隨即捧著名帖一溜煙地跑了進去。不消一會兒,就只見裡頭傳來了一聲高喝:“閒人迴避!”

    隨著門前跑出來了大批家丁趕人,儘管一大堆等著謁見劉瑾的官員們大為懊惱。卻也不得不在人的驅趕下騰出了門口的大片空地。須臾,他們才看到停在門前的馬車上慢悠悠地下來了一個人。只見那人五十出頭,高冠鮮衣,白晳修偉,鬚眉蔚然,一看便讓人心生慚然。其中有認得的不免低呼一聲道:“那是如今署理吏部的張彩張西麓。他不是平北侯的親信?”

    然而,就在一大堆人又是驚詫又是疑惑的注目禮之下,須臾,讓人眼珠子掉了一地的景象又出現了,平日對人最是倨傲的劉瑾不但親自迎了出來,含笑和張彩見禮之後,竟還親自拉著張彩的手把人迎了進去。面對這種匪夷所思的情形,無數張嘴張開之後便合不上了。

    徐勳挖自己的牆角已經不是一天兩天了,劉瑾自然心裡早就憋著一口氣,偏生錢寧那傢伙雖說辦事精幹,可左右逢源的心思是昭然若揭。因而,他今日有意如此做派,就是想把事情做成既成事實,讓張彩就是後悔也沒辦法再改換門庭。此時此刻,他笑吟吟地把張彩請進了正堂,又邀其上座,等到下頭人送了酒菜上來,他便用不容置疑的口吻吩咐道:“甭管今天是誰再來見,只要不是皇上,天塌了咱家也不見外客,只在這陪著西麓先生!”

    面對這先生二字,張彩不禁微微動容,隨即卻若無其事地辭謝道:“下官怎敢當公公稱先生。”

    “當得當得。”劉瑾眉開眼笑地親自給張彩斟了一杯,隨即又笑道,“這先帝爺尚且可以稱劉健謝遷李東陽一聲先生,咱家稱你一聲西麓先生有什麼使不得的?西麓先生,咱家可是對你慕名已久了。若非你此次鼎力相助一把,怎能斷李東陽一臂?”

    聽劉瑾竟是直呼李東陽之名,張彩眉間閃過一絲異彩,隨即方才笑容可掬地說道:“公公言重了。楊石齋原本職司不過五品,乃是皇上登基之後年年歲歲次次加恩,方才得以詹事進位正三品。可畢竟是不曾有過外任實職和部院的經歷,如今這一外調,也是重用前該當的。縱使是元輔和楊石齋有些交情,也挑不出錯處來。”

    “對對對,正是這個道理,就是這個道理!”劉瑾只覺得喜上眉梢,一時連連點頭,“有西麓先生這話,異日就算誰有二話,咱家也能駁得他啞口無言。”

    “這是吏部選官之法,當然不容別人指手畫腳。”

    張彩又正色說了這麼一句,等到劉瑾再次殷勤勸酒的時候,他絲毫拖泥帶水也沒有,大大方方地直接飲了,又和劉瑾談天說地,談吐風雅舉止自如,不知不覺劉瑾就越發打定主意,一定要把人收到麾下——哪怕和徐勳立時翻臉也在所不惜。

    因而,當張彩提出官員因病過期不去赴任者,立時斥退為民,考察官員應更加嚴格,治貪腐當用重典等等數條,劉瑾全部滿口答應的時候,他終於站起身深深一揖到地道:“下官正是因為這些條陳被平北侯所斥,倘若公公真的能用這幾條,下官必然竭盡全力!”

    徐勳真的是腦子發昏了,這幾條算什麼,就是十條一百條,他也必然全都答應下來!

    劉瑾暗自冷笑了一聲,當即站起身來雙手把張彩扶了起來:“西麓先生這些都是治國良策,咱家本就和你不謀而合,自然一定採納!來來來,咱家敬你一杯!”

    當劉瑾在私宅親自執壺給張彩敬酒勸酒的時候,林瀚的私宅之中,中暑養病的林瀚額頭上搭著一塊用井水湃過的軟巾躺在湘妃竹榻上,見徐勳若有所思地坐在那裡,他終於忍不住一把揭開那塊東西翻身坐了起來,怒喝一聲道;“世貞你知不知道,這是敗壞人的名聲!”

    “林大人以為我沒反對過嗎?”徐勳苦笑一聲,見林瀚依舊怒不可遏,他索性上前硬是把人扶著躺下了,撿起軟巾在盆子裡替人擰了一把重新敷在額頭上,這才無可奈何地說道,“我不妨老實告訴林大人,那天在書房中那番爭執,便是因此事而起,結果張西麓拂袖而去,隨後人人都知道我和他生了齟齬,以至於劉瑾乘虛而入。”

    “這個張西麓……這個張西麓!”

    林瀚連著嘟囔了好幾聲,最後長長嘆了一口氣:“用這樣的法子屈身侍賊,他竟是真的不要自己的名聲了……你當初問我和公實願不願意丟下名聲到京城來力挽狂瀾,我們還猶豫過,還曾經覺得自己這就算是忍辱負重,卻不料還有人比咱們兩個老頭子更能忍辱負重……張西麓這樣一個年富力強的尚且敢於如此,更何況咱們?林待用那兒我親自修書一封,讓我家老大親自去請他,他要是還不肯出山,我就是拖著這把老骨頭親自去,也一定要說得他復出!大局如此,容不得他撂挑子!”

    徐勳看著形容憔悴的林瀚,躊躇片刻便開口說道:“林大人的病,我已經問過太醫,倒是年邁體弱需要休養,而吏部事務繁忙,若是再操勞下去,恐怕會更傷身體……林大人您先別瞪我,且聽我說。如今事已至此,不若……”

    當林瀚聽完徐勳那低低一番話之後,一時間竟是再次躺了下去,許久才斬釘截鐵地說:“好,就依你此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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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七十九章 二桃殺三士
  
    李夢陽不在,七子詩社之中便是以何景明為首。然而,這位前內閣行走的中書舍人卻不是像李夢陽那樣事事爭先的個性,雖然對有些事情有不肯放下的堅持,但大多數時候卻隨和得很。因而,從前李夢陽排斥在外的那些不夠格和他們同列的年輕一輩,在他的默許下也有不少人加入了進來。哪怕明知道不少人是衝著他們是興安侯府徐家的座上嘉賓,何景明也並沒有放在心上。畢竟,復古兩個字原本就不是靠他們區區這些人能倡導起來的,哪怕能讓一小撮人漸漸接受他們的理念,那也是好事。

    因而這一日的閒園詩會,恰是熱鬧十分。領頭的何景明,再加上康海王九思等五個人之外,尚有弘治十八年那一科的好幾位庶吉士,例如被徐禎卿硬拉來的湛若水和嚴嵩,還有好幾個和七子有著同鄉抑或同門之誼,明年等著應會試的舉子,還有就是早年科舉得意,這些年在朝堂卻鬱鬱不得志的人物。

    於是,一個簡簡單單的詠落花的主題,一時間變成了尚不得志的才子們一抒胸中苦悶的吐槽大集合。何景明起初一面聽一面謄抄,面色倒還悠然自得,可不知不覺就生出了幾許悵然。等到聽眾人一個個都以落紅自比,他不知不覺就脫口吟了出來。

    “隕葉辭舊枝,飄塵就歧路。遲徊決絶意,言念平生故。泥泥行間泥,零零蔓草露。豈不畏玷汙,為子無晨暮。”

    這話音剛落,他就只聽一邊的牆後傳來了一個笑聲:“仲默這首詩好生哀怨。就是李空同貶謫在外,做出來的詩還是鏗鏘有力,你這首若是給他聽見了,少不得要譏刺的!”

    何景明如今回了翰林院,頂著赫赫文名,再加上又是徐府座上嘉賓。縱使才二十出頭,可已經是文壇名流,以李東陽為首的那些文壇老夫子知道這幫年輕人不好招惹,索性根本不理會他們,因而這般指摘的話語,和七子詩社混了有一陣子的幾個士子都是頭一次聽見,不免為之色變。然而,還不等他們尋思著是否要幫一幫何景明。就只見何景明放下手中的筆站起身來,對著牆後拱了拱手道:“侯爺既然來了,怎麼隱身牆後?”

    這一聲侯爺既然出口,縱使再遲鈍的人也知道那是誰了,一時間自然是紛紛翹首盼望。不消一會兒,看到一個身穿灰褐色布衣。看上去彷彿只是一個鄰家少年的年輕人笑吟吟走了過來,不少士子都露出了難以置信的表情。直到何景明康海徐禎卿等人率先上前見過,他們方才相信這便是那位赫赫有名的平北侯,一時都慌忙見禮不迭。

    徐禎卿和徐勛又是同姓,又都是江南人,再加上相識最早,此刻少不得打趣道:“侯爺這布衣芒履,剛剛又隱身牆後聽仲默吟詩,莫非今日是有意在閒園四處聽人壁角?”

    “聽什麼壁角。四處閒逛罷了。橫豎這閒園不是別的地方,鮮衣怒馬也罷,布衣芒履也罷,不會有人攔著。如今這炎炎夏日,一身絲綢又不透風又不吸汗,穿著要多難受有多難受,我何必給自己找彆扭?這松江標布又不比綢緞便宜,我這人可是會享福得很。”

    徐勛說著這話,掃了一眼四周人。又頷首對相識的湛若水和嚴嵩打了個招呼。隨即方才拿起了何景明剛剛抄錄的那些詩。一一看到底之後,他就哂然笑道:“如今正值夏日。陽光明媚萬物鬱鬱蔥蔥,詠什麼殘枝落紅,也未免太傷春悲秋了。豈不知落紅本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

    此話一出,見何景明第一個露出了若有所思的表情,徐勛方才隱隱約約記起彷彿又用了龔自珍的名句。對於有意無意借鑒了眾多的他來說,這不算什麼大問題,因而他絲毫沒有開口解釋抑或補全這首詩的意思,而是笑眯眯地對何景明勾了勾手指說:“仲默,我本打算過幾日找你說話,今天既然碰巧撞上,那是再好不過了。諸位繼續起諸位的詩社,把仲默讓給我一會兒就行。”

    當初在內閣當著中書舍人的何景明原本已經有了辭官的念頭,可在徐勛的安排下轉調翰林院,再加上徐勛相救李夢陽,又讓他這些志同道合的友人個個都得到了自己最想要的位子,因而此刻聽到徐勛竟是特意來找自己的,他一愣之下不禁有些詫異,但仍是笑著答應了。等到在眾人殷羨的目光之中跟著徐勛走出了一段距離,他方才笑道:“侯爺剛剛若放出招攬之意,恐怕有的是人納頭便拜。”

    徐勛聞言頓時啞然失笑,卻不理會何景明的戲謔,收起笑臉正色說道:“仲默,你這段時日在翰林院呆得清閒自在,若是讓你挪個地方,你願不願意?”

    “挪地方?”何景明頓時一愣,略一沉吟便直截了當地問道,“不知是什麼地方?”

    “國子監司業。”

    “國子監司業?倘若我記得沒錯……彷彿元輔的門生魯鐸魯振之,便是剛轉了國子監司業。侯爺怎想我去國子監。”

    “魯振之嘛,去南監就行了。禮部謝尚書如今不提點北監了,但他在任良久,總難免心中記掛北監不得良師。你雖年輕卻才華橫溢,若是能在北監提拔幾個良材出來,這儲才之功便在其一;其二,我知道你素來提倡文宗秦漢,古詩宗漢魏,近體詩則是宗盛唐,既如此,且看看國子監中能否有志同道合之輩,總比你在翰林院一群老夫子中打交道的好;至於其三……在國子監中呆幾年,將來你主考一科會試,也不是難事。”

    縱使何景明對於名利都不是最看重,但徐勛這一番話都打在了他的心坎上,他忍不住大為心動。沉吟了好一會兒,他便爽利地點了點頭道:“既然侯爺如此說,那我便恭敬不如從命了!只不知道這北監新任大司成,容不容得下我這離經叛道的人。”

    “你只管放心。”徐勛想到當日對張彩許諾的情景,忍不住在肚子裡嘆了一口氣。可以想見,很長一段時間之內,他都不要想張彩再登自己的家門了。畢竟。那可不是一心想著左右逢源兩不得罪的錢寧,張彩腹中自有溝壑,更是年富力強前途無量,劉瑾既然到手,就絶不會捨得把人讓出來。

    “喲,徐老弟竟也在此?”

    正這麼想著,徐勛卻是突然聽到這麼一個叫聲。勛貴們多數都是和他老爹稱兄道弟,在他面前雖不託大。但卻不會如此叫他,如今的世上能夠叫他徐老弟的,也就是那幾個有數的大璫。因而,當看見劉瑾和張彩笑呵呵地並肩站在那裡,他忍不住瞳孔猛地一縮,隨即才若無其事地說道:“劉公公今日好雅興啊。”

    “只是出城來逛逛避避暑。”劉瑾見徐勛看到張彩的表情。那心裡頓時甭提多高興了。然而,當耳畔傳來張彩有些不自然的聲音時,他才打消了領著人繼續和徐勛打擂台的打算,瞥了一眼何景明便打了個哈哈道,“不過,徐老弟你既然正在和年輕才俊說話,咱家就不打擾了,你盡興,盡興!”

    眼見劉瑾極其熱絡地拉了張彩往另一個方向去了。徐勛忍不住盯著這兩人去的方向看了好一會兒,最後才長長吁了一口氣。而就在他身後的何景明自是不會不知道朝中的傳聞,沉吟片刻就開口說道:“侯爺,人各有志不用勉強。再者,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張西麓若是真因為前程而投了劉瑾,那也說明人不過如此,不值得記掛。但是……”

    徐勛本待要脫口而出喝止何景明。待聽到但是兩個字。他才一下子警醒了過來。沉默了片刻,他就聽到何景明有些猶豫地說道:“我和張西麓也沒多少交往。但聽說他這人剛正而有節,說不定是另有苦衷的。想當初若不是侯爺出手,康對山還不是險些投了劉瑾?”

    “多謝仲默開解。此事已矣,且容我一個人站一會兒。”

    徐勛此時此刻並沒有回頭,生怕何景明這著實敏鋭的名士看破了自己的面上表情。直到背後傳來了何景明告退的聲音以及離開的腳步聲,他才再次深深吸了一口氣。

    張彩,千萬保重!

    吏部尚書林瀚因病請告老致仕!

    當這個消息傳遍京城的時候,心思機敏的人無不覺得,這是繼張彩倒戈之後,平北侯徐勛遭受的又一次重創。誰都知道,吏部尚書林瀚身為南都四君子之一,召入京為天官掌吏部,為七卿之首,說是徐黨之中最中堅的人物也不為過。如今他這一致仕,無疑代表徐黨中人拿捏最緊的吏部宣告失守,這怎能不讓人唏噓思量?

    因而,當徐勛一連數日往探林瀚的時候,劉瑾一時連場飲宴。倘若不是張彩勸止,他更是恨不得宣告四方,自己即將牢牢攥住六部之中最要緊的吏部。他原本自然屬意張彩掌部務,然而,當張文冕和孫聰先後替劉宇和曹元送來重禮,甚至焦芳也出面說和的時候,他頓時有些猶豫了起來。

    “張西麓畢竟曾經是徐勛麾下的得力人物,如今驟然來投,公公便讓其主持一部,總難免讓別人心存怨尤。而且,吏部六部之首,他已經是一歲數遷,倘若再讓他從侍郎驟然轉尚書,卻是有些太快了。”

    焦芳想著自己曾經一度也是執掌吏部呼聲最高的人,可當年被人轉到刑部尚書任上蹉跎了良久,憑什麼張彩就能這麼快平步青雲?即便之前是他勸得劉瑾籠絡張彩,如今這些時日眼看劉瑾對張彩信賴有加,他也不免暗自生出了警惕提防的心思,再加上劉宇曹元也在他面前使了大勁,因而哪怕見劉瑾露出不豫之色,他仍是繼續說道,“不如讓劉至大由兵部尚書任上轉任吏部尚書。而讓曹以貞從右副都御史轉兵部尚書,而讓張西麓輔佐劉至大……”

    “先別說了!”

    劉瑾眉頭大皺,明知道焦芳所言不差,可一想起張彩那風儀和才能,一來投了自己之後,就連宮中不少太監也都在傳老劉得人,再想想劉宇和曹元在自己面前只知道阿諛奉承,出起主意不過爾爾,他更是不太滿意。可兩人畢竟餽贈眾多,他想著想著心煩意亂,索性便站起身道:“好了,此事再議,你先回去吧!”

    焦芳不想這樣的兩全其美之計依舊讓劉瑾心懷猶豫,雖有心再勸解一二,可見劉瑾不耐煩地連連擺手,他只能告退了出來。儘管早先是他出的主意,但眼下他貨真價實生出了幾分懊悔來。這才幾天,劉瑾便已經對張彩如此偏向,長此以往卻如何?

    晚間,當張彩應劉瑾之邀來到劉府的時候,當劉瑾轉述了劉宇和曹元都對吏部尚書之位垂涎三尺,以及焦芳的建議,他忍不住哈哈大笑了起來。眼看笑得劉瑾眉頭大皺滿臉不悅,他方才停了下來,卻是閒適自如地說道:“劉公公便為此事為難?”

    “咱家沒什麼為難的,只是劉宇曹元也算是早年投了咱家,哪怕咱家屬意於你,也不能完全不理會他們。”

    見劉瑾沉著一張臉,張彩卻是笑容可掬地說道:“公公不必為難,吏部尚書之位便給了劉宇,兵部尚書之位就給了曹元,我就繼續當我的侍郎好了。”不等劉瑾開口,他便笑呵呵地說道,“只是,劉宇求的只是尚書之位,這吏部的權柄,他卻休想從我這兒分去一星半點。他當過不少年外官,此前又在兵部,對於銓選事宜一竅不通,若是當了吏部尚書還想對我指手畫腳,那卻免談!”

    劉瑾不想張彩竟是給出了這樣大度卻又犀利的回答,愕然片刻之後,卻覺得真正的人才就應該有這樣的傲然氣度,一時對張彩更加高看了幾分,幾乎想都不想便連連點頭道:“好,好,就依你!橫豎劉宇求的不過是吏部尚書這名位,你肯讓出來就已經是你的大度了,其他的他確實也不該求!”

    等到張彩意氣風發地出了劉府上車之後,他才一坐穩,鼻子裡就發出了一聲輕哼。

    現如今劉瑾最倚重的,也是官位最高的三個,無非就是焦芳、劉宇、曹元,這三個人而已。要讓劉瑾自斷羽翼臂膀,就得準備好足夠引誘力的桃子才行!古有二桃殺三士,天幸徐勛和林瀚竟然能夠如此信賴他,倏忽間就挖下了一個好坑。緊跟著只要讓劉宇知道,在吏部休想爭得過他,有那閒心,還不如去內閣和焦芳爭!至於曹元……楊一清估摸著快回來了!

    ps:歷史上的張彩,也是輕輕鬆鬆以後進的身份ko了焦芳+劉宇,厲害啊!而且就算明史閹黨傳,也只能抓住其私生活的小辮子,而且我去查了他的抄家記錄,真正是沒啥東西。可不得不說,比起焦芳等人,他的下場才是最悲慘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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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章 畿南初戰
  
    保定府和真定府並列,是畿南兩大重鎮之一,由於大明朝主要是防範北面來敵,因而重兵多半都是佈置在畿北一帶,畿南一帶就算是綠林盜賊響馬出沒橫行,官府大多數時候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此番上頭突然命人帶兵前來緝盜,保定府上上下下的官員全都嚇了一跳。然而,等到那三四千的兵馬在城外一紮營,領頭的三位將軍大搖大擺進了城來,隨後就在天香園中一住不走了,原本提心吊膽的知府和府衙屬官知縣等等,一時全都傻了眼。

    原本擔心的擾民雖不時有,可都是些雞毛蒜皮的小事,反倒是那三位貴公子在天香園中飲酒作樂招妓宴飲,這鬧得越來越烏煙瘴氣,性格頂真的知縣駱文會直接是遞了一個摺子上京,結果卻如同泥牛入海絲毫沒有下文,其他官員攛掇了知府去催一催進兵,結果那些兵馬往附近一座山頭晃悠了片刻,旋即竟是又大搖大擺回來了,氣得保定府上下眾官全都是倒仰,索性再不去理會這些老爺兵,連帶著舉薦三人的徐勛都被他們暗自罵了個半死。

    此時此刻,保定府鬧市中最最有名的天香園三樓,醉意醺然的齊濟良隨手把幾個陪酒的姑娘打發了下去,接過一旁親衛遞上來的毛巾往臉上一敷,隨即便一個激靈清醒了過來。他那醉意原本就大多數是裝出來的,這會兒晃了晃腦袋,他就一手一個衝著張宗說和徐延徹的腦袋拍了過去,見兩人全都哎喲叫了一聲,他便沒好氣地冷哼道:“別裝了,都下去了!”

    “這日子什麼時候才到個頭!”張宗說一坐起來便抱怨了一句,隨即摳著喉嚨朝一旁早就放下的一個銅盆裡嘔吐了一陣,到吐出大半穢物之後,他接過一旁親隨送來的酸湯一口氣喝了下去,最後方才齜牙咧嘴地說道,“早知道我就是死也不答應來出這趟差!”

    “你現在知道。晚了!”

    徐延徹吐了個昏天黑地,好容易才人舒服了一些,見齊濟良已經是沒事人似的在那兒伸著筷子挾菜,他忍不住瞪大了眼睛;“小齊,你什麼時候練出來這樣的好酒量?”

    “吃一塹長一智,誰讓你們都著好幾天了,還沒個長進!”齊濟良嘿然一笑,指了指一旁親隨手中一個軟皮袋子。得意洋洋地說,“喝了再吐豈不是麻煩,還是我好,這邊喝,那邊就全都進了這裡頭,下了肚的不過十之一二……”

    “該死。你這傢伙有好法子也不知道帶挈帶挈我們!”

    張宗說惱怒地一拍桌子,隨即和徐延徹打了個眼色,兩人少不得上前扭著齊濟良好一陣打鬧。等到三人再次坐了下來,張宗說才唉聲嘆氣地說:“看著是個溫柔鄉,可明知道這些個和山上那些響馬盜有關聯,他娘的就連喝酒都要注意她們是不是會下毒,更不消說逍遙快活一回了。看得吃不得,這真是殺人花!”

    “你小子就甭想了。就算這是一處良窩子,你知道你身邊有你大舅哥小舅哥多少眼線?”

    徐延徹一句話把張宗說噎得啞口無言。隨即他自己突然想著那個頭牌翠娘的風騷入骨,他忍不住使勁吞嚥了一口唾沫。本想是假公濟私好好風流快活一回,可自從在人的撩撥引誘下險些連要緊話都給吐了出去,若不是外頭一個親隨突然闖了進來用什麼緊急軍情矇混過關,就真遭殃了,接下來他就藉口翠娘壞了自己的興緻,倒是招過兩個嬌媚可人的姑娘,再也不敢碰那女人半根指頭。

    至於齊濟良這還未娶妻的就更不用說了。仁和大長公主答應放了獨生子出來,一大條件就是決不許沾惹那些風塵女子。所以陪喝陪玩都有過。陪睡卻是想都不想——他那公主老娘直接送了兩個美貌丫頭隨行,這也讓張宗說和徐延徹羨慕不已。三人你眼看我眼好一會兒。最後齊齊嘆了一口氣。

    再這麼下去,他們非得被逼瘋不可!吹拉彈唱遊湖賞山各種消遣都已經來過一遍了,這種從前絲毫不覺得無聊的娛樂,可在被徐勛操練了這幾年之後,現如今故技重施,他們卻覺得半點樂子都沒有,難道是他們已經被虐習慣了,連享福的安生日子都過不了?或者說,那種大權在手真正被人捧著的日子,遠比從前那當面被人尊敬背後被人唾棄的日子好得多!

    就在三個人幾乎百無聊賴地趴在了桌子上時,就只聽外頭傳來了輕輕的叩門,隨即就是一個女子嬌軟的聲音:“三位爺,小女子來彈個琵琶可好?小女子的十面埋伏是整個保定府都出了名的,就是當年京城那位初出道第一場便名聲大噪的玉堂春都及不上。”

    徐延徹正要惱火地呵斥,手上卻被人重重一按,見是張宗說一下子坐直了身子,他陡然之間想起了之前定下的計劃,頓時凜然一驚。這中間幾個詞,不是之前臨走時就定好的暗號麼?他和齊濟良交換了一個眼色,聽張宗說開口喝了一聲進來,兩人剛剛還清澈明亮的眼神一下子就變得迷離渾濁了起來。

    “進來!”

    應聲而入的是一個抱著琵琶身穿桃紅斜襟衫子長相嫵媚的女子,張宗說只瞧了一眼,便依稀認出這是天香園的姑娘之一,曾經給他侍過酒的。至於後頭一個十四五歲的少女,則顯見是侍女一流。正當他暗中盤算這是要傳遞什麼消息的時候,後頭的門已經被親隨關上了,而那琵琶女一坐下便伸指在弦上猛地一撥,竟是突然便起急促之音。而下一刻,那小侍女打扮的少女便從她後頭上了前來,對張宗說三人斂衽行了個禮。

    “侯爺有命。”見剛剛彷彿還在醉眼朦朧色迷迷聽琵琶的三個人彷彿屁股底下針扎似的,一下子跳了起來,那小丫頭雖說有所準備,但還是吃了一驚,頓了一頓方才笑著說道,“侯爺有命,請三位公子明日出城,去保定八景之一的狼牙竟秀好生欣賞欣賞山水風光,可帶上百餘精鋭隨行。”

    狼山竟秀!

    儘管在保定府已經吃喝玩樂好些天了。但三個人早就把附近地形圖給研究了一個遍,怎會不知道附近那座赫赫有名的狼牙山?哪怕沒聽說過那兒有什麼山匪響馬盜出沒,可徐勛特意讓人帶話給他們,無疑是說誘餌之計要放在那兒。一時間,三人彼此對視了一眼,那時而急促時而遲緩的琵琶聲他們全然沒放在心裡,想到的只有明日那驚險刺激的一趟。

    因而,等到那琵琶女一曲彈完。和那小丫頭一塊退出,徐延徹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氣問道:“侯爺怎麼會讓這麼個小丫頭傳話,會不會有詐?”見另兩個人全都像看白痴一樣看著自己,他想起此前的暗號幾個點都對上了,他不禁乾咳了一聲,“就算她是真的。可這麼大的事情,萬一她走漏了風聲卻是了不得,至少也得派人去看著……”

    他這話說完,見齊濟良和徐延徹都但笑不語,他也就只能沒好氣地坐了下來,卻沒注意到已經有親隨溜了出去。好一會兒,那親隨方才回來,到了近前便慇勤討好地說道:“徐將軍,卑職已經依照您的吩咐。將那主僕二人全都送到您屋子裡了。沒有您的吩咐,不會讓她們離開您屋子半步。”

    見齊濟良和張宗說全都用古怪的目光看著自己,徐延徹一時氣急敗壞地質問道:“我什麼時候說過這樣的話?”

    然而,在他惱火的逼視下,那親衛卻只是笑容可掬地彎了彎腰:“大人雖沒有明著吩咐過,但剛剛的話應該就是這麼個意思。侯爺讓咱們跟隨三位將軍,便是要提前打點好一切。”

    知道自己這下子是甩不掉這個包袱了,徐延徹頓時要多惱火有多惱火。一想到那小丫頭不知道是什麼來路,他哪裡敢去碰。一時間更是恨自己沒事多這個心多這個嘴。因而。等到晚上喚來人陪酒的時候,他索性貨真價實把自己灌了個酩酊大醉。連怎麼回的屋子都不知道。等次日一大清早,醒來之後的他發現自己是一個人四仰八叉躺在床上,這才鬆了一口大氣。

    “徐將軍醒了?”

    徐延徹打了一個激靈,隨即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蹦了起來,腦袋險些撞在了床頂,這才看清楚捧了銅盆和軟巾上來的,竟然是昨天那個小丫頭。不等他小心翼翼探問對方來歷,她便笑吟吟地說道:“卑職是錦衣衛北鎮撫司駐保定府的人,吃著總旗的俸祿。”

    這麼一個小丫頭竟然是錦衣衛的人!

    徐延徹剛剛聽到那一聲卑職還覺得有些彆扭,但此時此刻卻更是一絲一毫沾惹人的心思都沒了。誰都知道,錦衣衛和徐勛的禁臠差不多,之前丘聚那乾兒子因為招惹了葉廣,被打發到更鼓房生不如死,而丘聚這麼一個曾經聲名赫赫的大璫,被打發出北京去南京任守備太監,簡直是和發配似的,他除非腦袋被驢踢了,才去招惹這自稱出自錦衣衛的小丫頭!

    不論徐延徹和那小丫頭是怎麼個相處法,總而言之,當一大清早他梳洗乾淨換上那一身招搖的行頭下樓時,雖看著依舊是那錦衣佳公子,但眼圈的青黑和臉色的青黑卻不少人都為之側目,後頭跟著的那琵琶女和小丫頭更是引來無數注視的目光。而當他聽到齊濟良用胳膊肘輕輕撞了張宗說一下,似笑非笑地說了一句大被同眠時,他更是氣急敗壞地橫了兩人一眼。

    等到出門的時候,他便在張宗說和齊濟良身邊用最低的聲音冷哼道:“那小丫頭是北鎮撫司的人,吃著總旗的俸祿,那琵琶女是錦衣衛的暗線,你們要有興緻也去碰一個試試?”

    “敬謝不敏!人是徐大公子您招惹的,可別捎帶上咱們!”齊濟良壞笑著刺了一句,立時撇下人去上馬了。而張宗說想起自家兩位厲害的舅子,少不得也拍了拍徐延徹的肩膀,小聲說道:“小徐,雖說你家媳婦賢慧,你老子也不會在乎你此次打仗之後再捎帶兩個回去,但你可得悠著點。若真是錦衣衛的人,你沾過手之後想不負責,那是想都別想!”

    眼見張宗說撂下這句話便溜得比齊濟良更快,徐延徹一愣之後頓時怒吼道:“你們兩個混蛋!”

    打從昨晚上起。城中官府上下就都知道了這一行老爺兵要去附近山裡賞玩。想著這府城周邊並不是響馬盜出沒的地帶,從知府到知縣等等官員也就都沒放在心上,甚至連嘆氣的力氣也都懶得費事了。而當這一行人浩浩蕩蕩出城之際,沒人注意到幾個彷彿看熱鬧似的閒漢就跟了上去,直到確定一行人確實如同天香園那邊傳來的消息一樣,都上了往狼牙山去的官道,而且真的就這麼百多號人這才悄悄退下。

    狼牙山在易州和保定府西邊,距離兩地都是**十里地。雖說早在戰國時就是燕國十景之一,但因為山勢陡峭險峻奇峰林立,並不是達官顯貴欣賞風景的好去處,更何況附近的窮獨山也好,馬頭寨也好,從前就全都有山匪出沒。只張宗說三人既是打著剿匪的旗號。再加上鑼鼓敲得震天響,一路上恰是個連擋路的小蟊賊都沒有。一行人傍晚時分找了一處在京城時就事先定好的平緩之處紮營,三個面上閒適自如的貴公子立時湊到了一塊兒。

    張宗說作為掌總的,明顯底氣不足:“不會有事吧……”

    “沒事……侯爺不會讓咱們來送死的。”齊濟良很篤定地說出了這麼一句話,旋即就給兩人打氣道,“再說,今天帶出來的人,都是幼軍裡頭最精鋭的,武藝一個賽一個。就是和十二團營合練的時候也不是沒贏過他們!”

    “問題是江彬那傢伙領著破虜衛的那些精鋭上哪兒去了!”徐延徹低低問了這麼一聲,隨即又補充了一句,“還有,小張的大舅哥也沒個影子,我實在是心裡沒底……”

    彷彿是襯托他這沒底兩個字,他突然只聽得一聲清清楚楚的狼嚎。一時間,曾經和齊濟良去西北時在太行山一帶遇到過狼群的他頓時面色大變。然而,張宗說卻細細聽了一會兒,隨即搖了搖頭:“應該不是狼。是人在學狼嚎打暗號。你沒聽就這一個聲音,久久才有另一頭狼應和麼?傳令下去。提高警惕!”

    見徐延徹和齊濟良詫異地看著他,張宗說便聳了聳肩道:“沒什麼奇怪的,我跟著大同那幾位將軍上草原溜躂過好幾次,遇到狼的次數多了。一回生兩回熟,再加上大同邊軍中,會學狼嚎的人多,聽多了就聽出了點差別來。狼多數群居,這聲音應該不對。”

    儘管幼軍們大多都沒有真正上戰場廝殺的經歷,但平日的操練遠比京營和十二團營要頂真,再加上朱厚照這個皇帝不時來現場觀摩,這一次又是賞飽了銀子出來的,一時間啃過乾糧飽腹之後,熟練地留下兩三火堆之後,便開始進行各式各樣的掩飾惑敵的工作,當然更少不了陷阱。因而等到滿天星斗出來,兩百多號人早早就在之前找到這塊宿營地後瞅準的各式天然掩體後躲藏了起來。而隨著這裡的漸漸安靜,那營地裡的女人咯咯笑聲便顯得格外刺耳。

    這時候,縱使起先嘲笑過徐延徹的齊濟良和張宗說,這一次也不禁悚然動容,齊齊衝著徐延徹豎起了大拇指。張宗說更是低聲說道:“要真的能誘敵進來,到時候計你頭功!”

    “記個頭,別讓她們兩個女流之輩出了岔子再說!萬一人磕著碰著一丁點,小心侯爺扒了你們的皮!”

    嗖——

    隨著一聲聲音刺耳的響箭,所有人都一時屏氣息聲。下一刻,營地裡立時傳來了之前早就佈置好的兵士大聲嚷嚷道:“敵襲,敵襲!快,快護著大人!”

    “快派人回保定府求救!”

    “不對,是向易州縣城求救!”

    這亂七八糟的聲音,再加上帳子中女人的驚呼哭鬧,罵罵咧咧的聲音和怒吼,不過七八個人,竟是將整個營地中亂鬨哄的景象演繹得淋漓盡致。在這種亂成一團的情形下,當馬蹄聲在夜色中極帶壓迫感地由遠及近傳來的時候,但只見營地中黑影憧憧亂成一團,時而能聽到因踩踏而發出的驚叫聲,逼真得讓人叫絶。

    即便是等到那一騎一馬當先的大漢衝入營地的時候,帳子中仍然能聽到各式各樣的呼喊。然而,須臾之間,馬上揮舞著一把長刀的大漢猛然間往前一撲,竟是直直往地上摔去。而在他之後,一連十幾騎人都是人仰馬翻,雖說後頭的人見狀都慌忙勒馬急停,可畢竟張宗說等人選擇的宿營山谷,是裡頭大而入口狹窄的地形,這一亂頓時影響了後頭的人。尤其是當山谷中倏忽間傳來了響亮的喊殺聲和拉弦聲時,也不知道是誰嚷嚷了一聲。

    “上了這些狗官軍的當了,裡頭有陷阱,咱們中了埋伏,快退,快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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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7-15 01:29:22
第五百八十一章 俶爾大勝,雞飛狗跳
  
    倘若不是這一聲聲陷阱埋伏快退,今日帶隊出來的乃是楊虎麾下最得力的大將之一陳大膽,把心一橫的話,就算龍潭虎穴他也必然會徑直闖一闖。然而,既然有這樣亂七八糟的嚷嚷聲,他倒吸一口涼氣之後,一時也萌生了退意。可還不等他開口吆喝,今日帶出來這百多條好漢就已經爭先恐後往後退了。

    就是正經的朝廷的官軍,碰到這種情形也難以彈壓得住,更何況他們本就沒有什麼鮮明軍紀?一時間,什麼後隊轉前隊亦或是有序後退這種話根本提都沒人提,後軍掉轉馬頭二話不說就往回跑,中間的則是互相擠來擠去,至於後頭的面對嗖嗖箭響還有不時傳來的火銃聲,更是如同炸鍋一般彼此踐踏,頓時慘呼淒號不絶於耳。然而,等到出了那狹窄通道的陳大膽大聲呼喝集合剩餘的兵馬,四周圍突然又傳來了更大的喊殺聲。

    怎麼是埋伏之中套埋伏?

    陳大膽本就是因為膽大被楊虎派來做這偷襲擒人的勾當,心眼著實不多,此時此刻,這連番事變終於讓他有些懵了。下頭也不知道是誰嚷嚷了一聲點火把照亮路途,竟真的有兩個呆頭呆腦的拿著火摺子去點火把,當陳大膽想喝罵的時候卻已經是遲了,乍然亮起之後,他就只見眾多箭支彷彿不要錢似的齊齊朝他們傾瀉了過來。

    儘管他拚命擋格左衝右突,可奈何他們在明別人在暗,再加上被這接二連三的攻擊給打懵了。當一箭正中他拿著繮繩的膀子,緊跟著身下駿馬發出一聲驚天動地的慘嘶,緊跟著頽然倒地的時候,他立時被帶著不由自主地栽倒了下去,半邊身子被馬身緊緊壓住,竟是絲毫動彈不得。迷迷糊糊之間,他就只見耳畔傳來了一個極其年輕的聲音。

    “別再射箭了。全部給我殺上去!實戰練兵,實戰練兵懂不懂?要是你們連這麼些殘兵敗將都打不贏,回頭統統給我滾回去種地!”

    他娘的,他們這些響馬盜一直都是縱橫畿南,連官府都拿他們沒法子,這幫朝廷的狗官軍,竟然敢把他們當成練兵的靶子?然而,還不等他脫口大罵。突然只覺得胸口一陣劇痛,卻只見一眾官軍一擁而上撲了上來,下一刻就眼前一黑什麼都不知道了。

    當一場夜戰宣告尾聲之際,張宗說方才看到了自從出發之後便銷聲匿跡連影子都沒有了的江彬。眼見對方一身乾乾淨淨的軍袍,笑容可掬的地上前拱了拱手,他想起剛剛恰到好處的攻擊。忍不住深深吸了一口氣,隨即才開口說道:“江將軍,你來得還真及時!”

    “既然是走的第二套計劃,末將自然不敢怠慢。”比起這三位出身顯貴的公子哥,儘管江彬如今已經是三品武官,但卻並不拿大,見那邊廂的幼軍們仍在收拾戰場,他便開口問道,“不知道可有傷亡?”

    一提到這個。張宗說身後的徐延徹頓時臉色發黑,氣急敗壞地說:“平日練兵的時候瞧著都挺能耐的,可剛剛就那樣壓倒性的優勢,還有兩個倒霉蛋在最後收拾這些殘兵敗將的時候吃了人偷襲殞命,傷的也有很不少,傳出去真成了笑話!”

    “絶不是笑話。”火光之下,江彬見齊濟良和徐延徹也有些臉色不好,他略一思忖便一字一句地說道,“我從前在大同。也收拾過落單的韃子偵騎。明知道必死,這些人反而會爆發出最大的戰力來。畢竟,有道是殺一個夠本,殺兩個賺一個,殺三個賺一雙,能夠多拉幾個墊背的,縱使死了也能甘心,亡命之徒多半都是這樣的想頭。而府軍前衛就算兵器精良操練精心,而今次精選出來的人也是武藝最好的,但平日裡練得好和戰場廝殺是兩回事。再加上沒有殺過人見過血,真正第一次鐵血戰場上走一遭,能受得住的人極少。”

    張宗說想起自己第一回真正接敵亦是好不到哪兒去,臉色這才和緩了一些,而其他兩個並沒有真正見識過戰陣廝殺的彼此對視了一眼,想了想也沒吭聲。正當氣氛有些沉肅得可怕時,徐延徹突然想到了一件事,頓時一拍大腿道:“不好,那個錦衣衛的小丫頭!”

    眼見面前這三個貴公子同時色變,竟是撒丫子往回跑,邊跑邊叫親隨,江彬頓時覺得猶如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錦衣衛的小丫頭?莫非徐勛不放心這三個貴公子,派了錦衣衛的人跟著?可這錦衣衛裡都是男的,什麼時候聽說有女人了?

    當張宗說齊濟良徐延徹帶著這百多人露宿山中的這個晚上,在黑夜中,整個保定府中牆上貼了無數檄文,甚至連大街上也散落了不少。上夜的更夫最初撿到一兩張還不當一回事,可當發現牆上亦是貼著這些的時候,立時帶著東西到府衙縣衙稟報,等認字的捕快差役接過來一看立時大驚失色,慌忙一層層報了上去。當保定知府羅明建捏著那薄薄的一張紙時,他的臉色已經是鐵青一片,牙齒都在哢哢作響。

    也不知道那些響馬盜賊是哪裡找來了一個粗通文字的人,竟是在上頭曆數劉瑾十項大罪,並聲稱朝廷派來的那三位領兵公子哥已經全數為他們所擒,並號召百姓群起響應!自己的治下出了這樣大逆不道之輩,就是回頭鎮壓下去,他這官也不用當了!

    和先頭上書朝廷的知縣駱文會不同,羅明建卻從來就不是一個強項令,此時此刻只覺得驚懼交加,竟連牙齒也咬得咯咯作響。偏生這時候,後頭一隻手還不知死活地環了上來:“老爺,什麼十萬火急的大事,居然攪擾您的興緻……”

    這話還沒說完,羅明建便惱怒地甩開了那只自己曾經吟詩作賦讚口不絶的的柔荑,隨即披著衣裳站起身來,頭也不回地往外走去。那酥胸半裸的侍妾愕然探頭出去看時,就只聽自家老爺一面走一面急急忙忙發下了號令。

    “吩咐人去天香園,還有城外軍營,儘快確認那三位眼下究竟如何了!”

    “立時把差役都叫起來,滿城把那些亂七八糟的紙都收上來,動作要快。天亮前必須做完,否則限棍不饒!”

    “去縣衙傳令駱文會,限他立時三刻趕過來,本府有事和他商量。還有同知和幾位通判,趕緊派人去叫,十萬火急!要是真的出了那樣的大事,咱們保定府也不知道要掉多少顆腦袋!”

    天亮時分,當整個保定府因為這突如其來的事故而陷入了一片惶然之際。才剛開的北邊甕城小門卻早有人飛速疾馳了出城往京城去了。等到午後時分,一行兩個身穿府軍前衛軍袍的軍士一前一後到了保定府北門。儘管府衙縣衙雙重發下命來,讓入城嚴加盤查,可來人拿的是府軍前衛腰牌,又只兩個人,守軍自然仍是放行了。而這兩個人入城之後兵分兩路。一個改道前往天香園,另一個則是徑直到了保定府衙前跳下馬來。

    “張將軍軍令!”

    這突如其來的大喝讓府衙前原本如臨大敵的差役一時都面面相覷。昨夜撿拾到的那些紙片早就在差役捕快之間傳遍了,現如今人人都知道張宗說徐延徹齊濟良那三位身份非同小可的貴公子是落入了敵手,現如今哪裡還能有什麼軍令?一個老成些的差役上前驗看了那軍士手中的腰牌之後,便衝著另兩個差役打了個眼色,三人一前一左一右把人夾在當中帶上了大堂。可那軍士到了大堂之上說出的第一句話,就讓他們全都愣住了。

    “張將軍命卑職來報,昨夜於狼牙山西南面一山谷遇響馬盜百餘人,一舉全數殲滅。今日將一一押回保定府,令府衙上下早作準備!”

    羅明建和駱文會聽了這麼一番話,都險些沒把眼睛給瞪出來,第一反應就是那些膽大妄為的響馬盜竟然想要拿著那三位來賺入保定府。可若是如此,昨晚上那些檄文豈不是畫蛇添足多此一舉?兩人對視了一眼後,全都看到了對方臉上的迷惑和驚懼,良久,羅明建便乾咳一聲道:“本府知道了,一定會做好準備。”

    待到那軍士行禮離去。眼見同知和幾個通判慌忙圍了上來。羅明建便乾咳一聲道:“做兩手準備,盯著天香園那邊動靜。先把四面城門和甕城門全都關上,防止那些盜賊賺入城,然後等著那邊人馬回城。到時候不管找什麼理由,總而言之一定要讓那三位坐吊籃入城,否則失陷了他們事小,丟了保定府,咱們就閤家全都完了!”

    傍晚時分,西甕城的城牆上,當做了充分準備的羅明建親自等在那兒,眼見得官道上那一行人越來越近的時候,看清楚那些人身上的血跡斑斑,隱隱約約看到甚至有人馬鞍旁掛著腦袋,他仍然感到腿一陣陣發軟,禁不住就一把拽住了旁邊的知縣駱文會。儘管後者是個有名的強項令,但畢竟是從未見過血的文官,此時此刻也同樣在使勁嚥著唾沫。

    “這還沒到時辰,關什麼城門啊,去個人,讓他們開城門!”

    眼見西邊甕城門關得緊緊的,張宗說只覺得莫名其妙,當即吩咐了一句。然而,當一個大嗓門的親兵上前對著城牆上頭喊了好一陣子話後臉色微妙地轉回來,說出的第一句話就讓他愣住了:“大人,他們就是不肯開門,看他們的樣兒……彷彿是擔心咱們被響馬盜拿住,回來賺城的!”

    “他們是呆了還是傻了,小爺咱們三個有那麼不濟事麼!”

    齊濟良氣得七竅生煙,撥馬到了城門前頭就大聲喝道:“快開門,小爺三個剿匪百餘人大勝而歸,你打算把咱們這支得了勝的人馬擋在保定府外頭麼?”

    “齊將軍,實在不是咱們信不過你們,這保定府中已經是滿城檄文,都說你們是落到了響馬盜手中!若是三位將軍都平安無恙,還請坐了吊籃入城……”

    駱文會這話還沒喊完,眼睛瞳孔突然猛地一收縮,卻是注意到一支打著旗號的兵馬驟然間從南邊轉了過來。他才剛慶幸著自己不曾輕信,隨即就看清了那兵馬打著的府軍前衛旗號,再定睛一看,恰正是此前駐紮在城外的那支府軍前衛。當看見那邊率隊的軍官上前參禮,儘管聽不見什麼,但他還是隱隱約約察覺到事情恐怕並不是他們最擔心的那般,當即便轉身看著身後已經是完全糊塗了的羅明建。

    “羅府尊,看上去,似乎不是響馬盜,真是府軍前衛?咱們已經給軍營送去訊息了,要不是府軍前衛,不至於讓他們出去迎候啊!”

    “管不了這麼多了!”羅明建一想到失陷城池的大罪,咬了咬牙,半晌便迸出了幾個字眼來,“繼續關著城門,橫豎往京城的告急文書已經發出去了,他們要入城就坐吊籃,否則就攔在外頭,不怕一萬就怕萬一,本府不能冒著這個風險!”

    在城下又耽擱了好一會兒,眼見上頭那幫保定府官員是鐵了心不想開城門了,張宗說終於沒心思再和這些人耗下去,在馬上惡狠狠掃了一眼城牆上的那幾個官員,隨即沉聲喝道:“不和這些傢伙空耗了,回營,立時三刻命人拿著我們昨晚上寫的奏摺,傳首回京報捷!”

    傳首回京報捷這六個字一出,後頭一夜廝殺後又趕回了這兒的幼軍們頓時發出了一陣陣歡呼。而城樓上的知縣駱文會看著下頭那些歡呼雀躍的軍士,再咀嚼著順風飄上來的那句話,臉色頓時變幻不定了起來。

    這平北侯徐勛舉薦來的三個紈褲子弟,竟然真有如此大的本事,竟然能殲滅畿南無人能制的響馬盜?他們才帶了幾個人出去,哪怕是殲滅十幾人幾十人也不可能!想當初恩師李東陽回鄉掃墓返回,看到四鄉盜匪橫行後還寫詩為記,之後朝廷雖屢有緝盜御史,可盜賊越緝越多,早已是完全不能禁絶的態勢。那幾個紈褲子弟有什麼本事,還比得上那些正兒八經的緝盜御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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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7-15 01:29:44
第五百八十二章 心力交瘁,顛倒黑白

    自從楊廷和在升了詹事府詹事,隨即又出人意料地升了南京吏部左侍郎,平靜地離開了京城之後,儘管皇帝大婚在即,京城上下的百姓都沉浸在一片喜慶的氛圍中,但李東陽終於品嚐到了心力交瘁的滋味。

    內閣之中王鏊雖和他一同勉力支撐,但焦芳是他的同年,從前也一直往來極多,對於他的秉性習慣弱點都是知之甚深,他招架的時候只能小心再小心。哪怕面對焦芳笑眯眯扔出來的那一份削減江西科舉解額的條陳,他也不能和王鏊一樣聲嘶力竭地反對。而自打吏部尚書林瀚養病請求致仕,吏部尚書換成了劉宇,而兵部尚書則由曹元遞補之後,他更是感到了一種劉黨一時之間一手遮天的壓力。須知就在不久之前,徐勛方才大大壓過了劉瑾,他根本沒有想到須臾之間會發生這樣的逆變。

    事情是什麼時候開始有這種變化的?是了,是從張彩竟然出人意料地和徐勛起了齟齬,隨即立時三刻靠上了劉瑾,不但幫著劉瑾把楊廷和調去了南京,而且如今以吏部左侍郎的名頭完全把持了吏部的銓選事務,就連劉宇這個尚書也只能眼睜睜看著大權旁落。這樣一個人從前在徐勛身邊瞧不出什麼,只覺得是徐勛的臂膀之一,沒想到現如今一到劉瑾身邊,卻綻放出了讓人無法逼視的光芒!

    “一招算錯,滿盤皆輸……”

    坐在回家的馬車中,李東陽喃喃自語著這八個字,第一次感到,他和楊廷和此前恐怕是高估了徐勛,楊慎的事情興許根本就不是徐勛的手筆,而是另有文章。突然之間,他只覺得馬車陡然停下,旋即車外就傳來了一個熟悉的聲音。

    “師相!”

    李東陽打起車簾一看,見是門生趙永。他立時皺眉問道:“爾錫,可是發生了什麼事?”

    “錦衣衛都指揮使葉大人……剛剛過世了。聽說平北侯趕去見了他最後一面。”

    驟然聽見這樣的消息,原打算使點什麼法子讓徐勛和劉瑾爭一爭的李東陽頓時愣住了。自打徐勛因為東廠在葉廣旁邊的宅子設了戲班子吹拉彈唱,大發雷霆之後更是和劉瑾聯手把丘聚趕去了南京。他就知道誰若想染指錦衣衛,必然會招致不得了的反彈。因而此時此刻,想到徐勛又遭此挫折,興許會更加挫敗,他略一思忖後就下定了決心。

    “改道,去葉府看一看。”

    趙永深知恩師的性子,雖則對勛貴武將們一貫有禮。但總是保持著相應的距離。葉廣即便是錦衣衛多年的老人了,可又不是那些公侯伯,故世之後哪用得著李東陽親自去?他須臾就醒悟了過來,卻是拱了拱手就退到了路邊。眼看著那馬車和寥寥幾個隨從改道往葉府而去,他忍不住輕輕搖了搖頭。都到了這份上,劉瑾一招一式越發猖狂了,師相就算想委曲求全,也得看別人答應不答應才行。這實在是太被動了!

    葉府上下已經是籠罩在一片素白之中。倉促之間靈堂尚未齊備,身為喪主的葉祿尚未成服,正痴痴呆呆地跪在父親躺著的那張床前。彷彿連眼珠子都不能挪動了,聽憑李逸風指揮幾個錦衣衛之中通曉喪儀的人來回忙碌著。而徐勛站在床前,默默看著雙目緊閉永遠不會再甦醒過來的葉廣,腦海中不由自主浮現出了初見這位北鎮撫司之主的情景。

    和那些曾經叱吒風雲,結果卻不得善終的歷任緹騎之主相比,從總旗起步,一步一個腳印紮紮實實穩穩噹噹的葉廣,應該算得上是一個另類的傳奇。哪怕並沒有留下什麼青史上濃墨重彩的一筆,但卻是幾乎沒有什麼惡名。想到這裡,他便彎下腰去。在葉祿的肩膀上輕輕一按:“逝者已矣,節哀吧,別讓葉大人九泉之下也不得安寧。令郎的事交給我就好。”

    “多謝……多謝侯爺。”

    徐勛又掃了一眼腦袋伏在床上哭得已經沒了力氣的葉堯,知道此刻還是讓小傢伙陪在這兒的好,便悄悄退出了屋子。才一出來,他招手叫來李逸風。還沒來得及開口說話,便只見外頭一個錦衣衛校尉蹬蹬蹬衝了進來,尚未站穩就急急忙忙地說道:“侯爺,大人,外頭首輔大人……首輔大人來了!”

    李逸風聞言一愣,立時側頭去看徐勛。而徐勛略一思忖便明白李東陽為何來這麼快,微微一笑便頷首對李逸風說道:“你在這裡幫忙維持維持,我去前頭迎一迎咱們的首輔大人!”

    在門口接著李東陽,幾句寒暄過後,徐勛陪著其在剛剛立好的靈主前上了香,葉祿和葉堯父子答了禮,他就和李東陽並肩出了剛剛佈置好的靈堂。眼見得李東陽欲言又止的樣子,他便主動開口說道:“好教元輔得知,保奏新任錦衣衛掌印官的摺子我已經遞上去了。進李逸風指揮同知,掌北鎮撫司事,管衛事,進府軍前衛指揮使馬橋都指揮同知,掌錦衣衛事。”

    這只是通氣,不是商量,李東陽自然清楚得很。聽聞徐勛把一直跟著他鞍前馬後,此次去畿南剿匪卻選擇性遺漏了的馬橋提到了管衛事的職司上,他忍不住眉頭一挑。情知徐勛不過是給人一個尊榮,實際大權仍是那李逸風掌握,他不禁深深吸了一口氣。

    然而此時此刻,錦衣衛這一攤子對於他來說只是區區小事,因而他把心一橫,索性就停下腳步站在院子裡,看著徐勛說道:“侯爺雖然年輕,但這幾年來殺伐決斷,幾乎讓人忘記了侯爺的年齡。只此次回京之後侯爺最初風頭大振,最近卻是屢遭挫折,莫非就打算這麼隱忍下去?”

    “元輔覺得我是在隱忍麼?”

    徐勛不動聲色地回了一句,見李東陽面色一沉,就這麼看著自己不放,他就背著手說道:“元輔莫非忘了,前南京右副都御史林俊林待用復出的摺子,皇上已經批了可。”

    “林俊此人和林瀚張敷華章懋等人又不同,崖岸高峻,不事權貴,未必會領你這個情。”李東陽此時此刻也懶得客套了。索性直呼其名,又直接了當地捅破了這一層,見徐勛神情不變,他又開口說道。“再者,林亨大此次養病致仕,本來看好的張彩又投了劉瑾,心灰意冷之下,張公實還能撐持多久?而謝鐸也同樣是老朽之人了,侯爺看重的這些人,畢竟都老了。稍有差池,那優勢便如同浮雲一般!”

    彷彿是印證了李東陽這句話,外頭突然又傳來了急促的腳步聲,這一次,卻只見赫然是谷大用那肥碩的身軀彷彿一陣風似的闖了進來,看也不看李東陽一眼就直接一把拽住了徐勛的袖子:“徐老弟,剛剛保定知府羅明建派人發來加急軍報,說是張宗說徐延徹齊濟良三個小子被畿南的響馬盜給生擒活捉了。而且還捎帶了一份保定府街頭散髮的檄文!這是我讓人緊急謄抄的,你趕緊看看!”

    李東陽見徐勛不動聲色地接過了東西,他在大吃一驚後。也顧不得自己是內閣首輔文官之首,也直接湊了上去。見那薄薄一張紙上羅列了檄文上劉瑾一條一條從殘害忠良到收受重賄等等總計十條罪狀,還有保定知府羅明建和知縣駱文會的聯名奏報,他只覺得額頭上那根青筋跳動得越來越厲害,最後便沉聲說道:“事已至此,侯爺難道還沒有覺得四面楚歌?”

    “當然不。”徐勛慢條斯理地將那張紙仔仔細細疊成了方塊塞進懷裡,見谷大用正死死盯著他,他便含笑說道,“老谷,越是這種時候。越是不用著急,你快回西廠去吧!”

    “你……你確定真的沒事?”

    谷大用見徐勛一臉鎮定自若的樣子,立時完全心定了,二話不說扭頭就往外走,臨走時竟也完全忘記了和李東陽打招呼。然而,李東陽卻完全沒理會這些。他死死盯著徐勛看了好一會兒,這才沉聲說道:“倘若侯爺信不過保定知府羅明建,但知縣駱文會是我的門生,決計不是欺上瞞下的人,他若是合署這份奏摺,事情總不會錯的。”

    “元輔還沒發覺麼?他們只是因為一份檄文而緊急上奏,並不是真的親眼看見。只不過因為此前那三個小子胡作非為讓他們先入為主地信之不疑,所以滿城檄文一散,他們當然就立時上奏了。不管元輔你是笑我空口說白話也好,笑我故作鎮定也罷,沒有府軍前衛的奏報,我是絶對不會相信的。”

    眼見徐勛剛剛面對自己的剖析形勢也好,此時的突發事件也罷,一直都是這麼鎮定自若,縱使李東陽心裡迷惑得無以復加,此時此刻他深深吸了一口氣,最後還是開口說道:“只希望侯爺不要信錯了人……事情到了這份上,我這休沐也要泡湯了,這就直接迴文淵閣了!”

    “元輔走好。”

    徐勛笑容可掬地拱了拱手目送李東陽遠去,等到李東陽的身影完全看不見了,他才立時把不遠處探頭探腦的李逸風叫了過來,沉聲說道:“從現在開始,你就一心一意操辦葉大人的喪事,其他的什麼都不用管。”

    “可是……”李逸風生就一副順風耳,剛剛谷大用匆匆跑來說的話,還有李東陽的話,他都聽得八九不離十。明知道那檄文就是自己讓人搗鼓出來的結果,可是聽說徐延徹等三人失陷,他還是只覺得一陣心驚肉跳,咬了咬牙便開口說道,“可那三位公子非同小可,定國公壽寧侯再加上仁和大長公主……”

    “放心,他們就是氣急敗壞打破了我家的門,回頭也會親自給我補好的。”

    徐勛的預測準確得很。定國公徐光祚一直都是沉得住氣的人,壽寧侯張鶴齡固然暴躁,但不知為何,反應慢了一拍,第一個打上門來的恰是仁和大長公主。然而,還不等這位當今皇上的嫡親姑姑盛怒之下上演一場全武行,張宗說和徐延徹齊濟良前一天晚上一塊聯手連起草帶潤色的報捷奏摺就送了上來,而且還是傳首級報捷。儘管仁和大長公主滿臉不信,但聽著興安侯府門內徐勛笑吟吟地說,但請大長公主回去認一認字跡,她立時就猶豫了起來。

    自己那兒子即便再膽大包天,怎麼也是不應該虛報軍功的人吧?再說落在了那些盜匪手中,卻還吹牛說斬殺盜賊數十,生擒眾多,又是傳首報捷,那是更加不可能的吧?

    宮中的劉瑾此前雖一直都知道保定那兒是怎樣的情景,卻一直隱忍,此時卻拿著保定知府羅明建和清苑知縣駱文會的聯名摺子,在御前痛心疾首地說張宗說三人都是養尊處優的貴公子,一到保定府就流連風月場所,根本不是上陣的材料,分明是被徐勛趕鴨子上架逼得落入賊手諸如此類云云,甚至不惜拿著那寫了自己罪狀的檄文,痛陳那些響馬盜是居心叵測的逆黨等等,這唾沫星子迸得老遠,終於成功讓朱厚照的臉色從陰轉小雨中雨大雨,最後眼看要演變成一場風暴的時候,幾乎就在小皇帝爆發的邊緣,瑞生喜氣洋洋地捧著奏摺衝了進來。

    “皇上,張宗說徐延徹齊濟良傳首報捷,昨夜一舉殺賊六十七人,生擒三十二人!”

    這樣急轉直下的變化讓劉瑾一下子呆在了那兒,緊跟著就氣急敗壞地斥道:“怎麼可能!這保定知府和清苑知縣才剛剛上書,說他們落入了賊手!”

    “這個……奴婢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瑞生小聲地說出了這麼一句話,見朱厚照臉色要多難看有多難看,他連忙雙手呈上了那份奏摺,“聽說是他們三個聯名親手寫的,想必皇上應該認得那字跡。對了,傳首報捷的府軍前衛軍士說,是當夜殺敵之後就著松脂火把的光,立刻寫成的奏摺,原本準備進了保定府城之後好好潤色潤色,結果……”

    朱厚照狠狠瞪了劉瑾一眼,氣惱地問道:“結果什麼?”

    “結果……保定知府羅明建和清苑知縣駱文會以為大敗那些盜匪歸來的他們,是被響馬盜劫持,不敢開城門,所以三位將軍被拒之於城外,只能把之前那份草稿直接送了回來。”

    “哈,哈哈哈!”

    朱厚照冷冷笑了兩聲,待看完那份字跡潦草全都是大白話,卻是顯然意思通順的奏摺,他立時一巴掌在扶手上一拍道:“還沒個子丑寅卯就急急忙忙送奏摺上京,說朕派出去的將軍被響馬盜給拿了,前頭還參他們花天酒地不作為,朕的地方官就是這樣顛倒黑白的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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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三章 真第正的信賴
  
    前頭大門緊閉,徐勛親自坐鎮前院,而後院的沈悅在丫頭僕婦面前亦是鎮定自若,心中卻不免有些七上八下不得安寧。儘管她對徐勛素來有信心,可這一次是保定知府和清苑知縣聯名上書說張宗說三人失陷賊中,這朝廷官員倘若連這也敢信口胡說,那便太膽大了。因而,當聽說上了門來的仁和大長公主退了回去,她終於鬆了一口大氣,定了定神便叫來了朱纓吩咐道:“快差遣個人再去壽寧侯府探一探,老爺如今是不是在那兒?”

    剛剛那種紛亂的情勢下,徐良竟然不在府中!就在半個月前,徐良以老邁告了京營管操的職務,整日裡當起了閒適富家翁的日子,這兒逛逛那兒走走,壽寧侯府建昌侯府都是座上嘉賓,倘若之前那當口是在壽寧侯府,那還不知道會鬧出什麼事情來!因而,早在徐勛命人關閉家中諸門的時候她就吩咐了金六去打探,這會兒自然免不了再次派人。

    等到朱纓應聲而去,她盯著襁褓中睡得香甜的女兒,忍不住在其面頰上輕輕親了一下,隨即低聲說道:“寧兒,希望你保佑你爺爺平安無事……他平時對你這個孫女最寶貝了,千萬別出什麼事,千萬……”

    她正輕輕念叨著,就只見門簾突然被人撞開,緊跟著則是如意風風火火地衝了進來:“小姐,小姐,老爺回來了,老爺回來了!”

    如意竟然激動得把這當年的舊稱呼都拿了出來,自然足可見她心頭的情緒。儘管徐家門前如今仍是掛著興安侯府的牌匾,可誰都知道真正做主的是徐勛這個兒子,徐良這個世襲興安侯的父親只是撒手掌櫃不管事的。然而。對沈悅和如意這對從金陵一塊出來的主僕來說,徐良的意義不在於家長,而在於親人。而如意更曾親眼看見當初沈悅在秦淮河中那縱身一跳之後,徐良跟在徐勛之後跳下水摸人,最後也是他找到了自家小姐的下落。平日裡徐良進進出出,不但把沈悅當成親生女兒似的,對她亦是笑眯眯的如同自家晚輩,她怎能不記掛著?

    沈悅聞言一時大喜。連忙就這麼抱著徐寧三步並兩步地衝了出去,才剛出屋子前頭的穿堂,她就看見徐勛攙扶著徐良,父子倆就這麼閒庭信步似的走了進來。

    見沈悅抱著孩子匆匆出來,那臉上又驚又喜,徐勛便斜睨了一眼旁邊的徐良道:“爹,看見了沒有,你要是再不回來。你這兒媳婦就該讓我知會順天府滿城大索了!我都和您說了,近來少去壽寧侯府和建昌侯府,您偏偏又跑去壽寧侯府和人下棋。之前那消息來的時候,萬一壽寧侯或是壽寧侯夫人一個沉不住氣……”

    “我就是怕他們一個沉不住氣鬧出笑話給人看,所以就坐在那兒氣定神閒地說,真要是你家兒子有個好歹,我人就在這兒,給他抵命就是。否則,你以為壽寧侯夫人那急躁的性子,怎麼會跑得比仁和大長公主慢?”徐良笑呵呵地說了一句。見沈悅一時眼眶通紅,他便走上前去接過了她手裡的孩子,見小丫頭已經是迷迷糊糊醒了過來,睜開小眼睛彷彿是認出了他這個爺爺,竟是嘴角咧開,彷彿是正在笑,激得他忍不住伸出手去戳了戳那細嫩的臉頰。

    “哪怕是為了我這才剛抱上的孫女,我也不會輕易把這條命扔出去的!”

    徐勛聽到老爹居然說出了這話來,一時呆了一呆,隨即才上了前去。知道老爹不喜歡聽某些話。他索性一手拉了沈悅,另外一手則是在徐良肩膀上沒大沒小地一搭,旋即就笑著說道:“剛剛在前頭只見著仁和大長公主,我就覺得奇怪,原來是多虧爹攔住了壽寧侯。大長公主畢竟是寡婦,皇上總會寬宥一些,可要是壽寧侯因為一時失當讓皇上惱了火。從前那些功夫就白費了,幸好他沒犯傻。

    爹在他府裡也沒白挨,回頭他若是不備齊了厚禮上門來。爹日後就不用理會他了!嘖嘖,這會兒也不知道皇上御前是個什麼光景,更不知道此前那些已經預備開始寫摺子彈劾我的人是什麼光景!”

    “彈劾你這傢伙的人是倒大霉了!”沈悅沒好氣地在旁邊插了一句,見徐寧眼睛骨碌碌四處轉悠,彷彿在找尋自己,她連忙擠開徐勛湊上前去,這才開口說道,“只是不知道會不會有人動作快摺子遞上去了,那可就直接撞在了皇上的矛頭上,收也收不回來。”

    “這會兒劉公公估摸著也正在思量怎麼收回來呢,這一次誰的動作應該都及不上他快!”

    徐勛說著這話的時候,劉瑾確實正面對一場突然來臨的信任危機。朱厚照在怒氣衝衝地將羅明建駱文會的聯名摺子往地上一摔之後,便瞪著劉瑾道:“別人人云亦云,你也跟著人云亦云!你跟著朕不是一天兩天了,和徐勛認識也不是一天兩天了,他看人那眼光你又不是不知道!不論是當年他第一次上陣打仗,挑了領兵的神英,千軍之中取人首級的錢寧,還有經略陝西三鎮的楊一清,又或者說他舉薦朕用起來的那幾個文官……前兩天你不是還對朕舉薦過張彩嗎!就是張宗說那小子,朕從前雖看不上他,可這一次他也沒給朕丟臉!”

    說著說著,朱厚照就想起那時候壽寧侯張鶴齡因為軍需弊案下了詔獄,結果張宗說血氣方剛打上了東廠,而徐延徹和齊濟良就更不用說了,劉健等人逼他剷除八虎那一次,自己讓瑞生留在宮中矇混過關,自己悄悄出宮前往十二團營的那一次,那兩個小子正在那接應徐勛潛入軍營調兵,足可見絶不是什麼縱情聲色的紈褲子弟!想到這裡,他終於霍然站起身,一甩袖子就大步往外走去。

    而劉瑾最初被小皇帝那一番話斥得臉色發青,等回過神的時候。他就只見偌大的屋子中空無一人,一時間儘管是在暑日,他仍然感受到了一股深重的寒意。

    儘管朱厚照臨走的時候隻字未提上哪兒去了,但他心裡卻有數,必然是去安撫此前被仁和大長公主打上門去的徐勛。若是平時,他自然會跟著一塊去,設法修補一下和徐勛的關係。可這一次他卻不由自主地感覺到,自己就是去了也是白搭。之前搶了張彩又奪下吏部尚書之位後。他和徐勛之間維持的那一層面上交情也已經名存實亡了。

    然而,當他臉色陰沉地回到了司禮監衙門的時候,卻只見一個奉御三步並兩步地衝了上來,行過禮後就低聲說道:“公公,剛剛內閣焦閣老,吏部劉尚書兵部曹尚書都先後派人送了信來。”

    劉瑾此刻正一肚子脾氣,沒好氣地接過那三封簡單書信,等到回了自己理事的公廳之後。他拆開先後一看,立時氣急敗壞地揉成一團扔在了地上,繼而仍是不解氣,劈手將桌子上那些名貴的筆筒鎮紙一股腦兒全都往地上一掃,聽著那乒呤乓啷亂七八糟的聲音,他那鬱結的心情方才稍稍緩解了一些。良久,他才冷冷問道:“吏部張侍郎就沒讓人送信來?”

    “回稟公公,沒有。”

    劉瑾一時眉頭緊皺,旋即竟是不管不顧地吩咐道:“備凳杌,咱家要去吏部!”

    儘管劉宇從兵部尚書任上轉到吏部。但由於劉瑾此前對張彩的態度大為激賞,因而劉宇上任以來,別說染指銓選,上上下下的屬官就沒幾個把他放在眼裡的。而張彩對下頭那些對他竟然投靠劉瑾大為不滿的屬官,安撫亦是簡簡單單,把自己對劉瑾的幾個條陳簡簡單單一說,又擔保說自己今後繼續掌銓選,也是和從前一樣宗旨,很快就把那些他親手挑進吏部的人給壓了下來。於是,劉宇入主吏部雖說已經有大半個月了。可銓選二字,竟是幾乎拱手聽命而已,和人形圖章差不離。

    因而,此時此刻聽說劉瑾突然蒞臨,正百無聊賴的劉宇立時一個激靈,隨即慌忙迎了出去。然而,等到他到了衙門外頭。恭恭敬敬陪著劉瑾說了好一會兒的話,卻發現和自己同屬一部的張彩連個影子都沒有。當聽到裡頭傳話出來,說是張彩正在見文選司和考功司兩位郎中。這時候,好容易逮著機會的他終於忍不住了,狠狠在劉瑾面前給張彩上了一番眼藥,旋即又是大倒苦水,又過了許久,他方才看到姍姍來遲的張彩不緊不慢地出了門來。

    “張侍郎竟然讓劉公公等這麼久,也未免太託大了吧!”

    張彩斜睨了劉宇一眼,彷彿沒聽見他這話似的,對劉瑾拱手一揖,隨即才含笑說道:“沒想到公公會來,手邊都是些立時三刻就要解決的事情,難免就耽誤了一會兒,尤其是楊廷和幾個門生調任廣西費了些功夫。”

    劉瑾原本是確實心存惱怒,但聽張彩如是一說,他立時轉怒為喜。這外任官也要分地域,這其中,廣西貴州等蠻夷聚居之地乃是誰都不願意去的地方,張彩這措置無疑比那些阿諛奉承更讓他滿意。於是,他也就丟下了劉宇剛剛的那些抱怨,點了點頭就沖劉宇說道:“得了,咱家和西麓說幾句話,你且回去吧!”

    儘管對劉瑾這種召之即來揮之則去的態度極其窩火,但劉宇卻不敢像張彩那樣擺架子,暗自咬了咬牙便恭謹地行禮後回了衙門。這時候,劉瑾方才命人把路途左近都看住了,這才看著張彩說道:“今日這番變故,焦芳劉宇曹元全都給咱家送了信來,讓咱家暫時忍一時之怒,去徐勛府上和他修好,你卻是半點表示都沒有,這是為何?”

    面對劉瑾那犀利的審視目光,張彩卻是滿臉的若無其事:“公公早就心有定計,又何必來問我?”

    “哦,你怎麼知道咱家有定計?”

    “公公在御前必定是指摘了平北侯一頓不是吧?”張彩見劉瑾既不點頭也不搖頭,知道他是默認了,他便哂然一笑道,“公公若是聽了他們的,豈不是向皇上表示,您此前那番話確實是錯了?”眼見劉瑾一時眼睛大亮,他便若無其事地拱了拱手道,“倘若公公不去,事後只要進言懲處那兩個胡說八道的官員,那便是大公無私,皇上那邊消了氣,公公解釋清楚也就是了。徐府明天去後天去哪天去都行,唯獨今日去是要給人笑話的。”

    “對,對對對!”

    劉瑾只覺得這世上終於有了一個明白自己的人,一時間只覺得心花怒放,竟是執了張彩的手連連點頭道:“聽君一席話,勝讀十年書……怪不得那一個個上門投靠的俺都看不上眼,卻原來是因為西麓你當初被徐勛給網羅在了手中!成,咱家全都聽你的!”

    “那公公此時就不要徑直回司禮監。”張彩笑容可掬地縮回了自己的手,鄭重其事地說道,“既然特意找到了吏部來,為防別人說閒話,公公不妨去一趟兵部,然後再去文淵閣坐坐,如此一來,這大公無私四個字就更無人敢質疑了。”

    “好,咱家聽你的!”

    目送劉瑾那一行人徑直往北邊,繞過宗人府後漸漸消失了,顯見是聽了自己的建議去兵部,張彩微微一笑,旋即便用微不可聞的聲音說道:“為人謀者,連上頭的心意都不能明知,實在是愚蠢透頂!”

    興安侯府,面對突如其來殺上門的小皇帝,上上下下卻都已經有了充分的準備。而不等朱厚照對徐勛說上幾句誠心誠意的心裡話,門外就傳來了金六的聲音:“皇上,少爺,外頭……外頭仁和大長公主來了,說是要親自給少爺賠不是!”

    “讓少奶奶去陪一陪,直接告訴她皇上來了,我這會兒離不開。”對於這位從來就不甚精明的大長公主,徐勛連屁股都不曾挪動一下,隨即便笑看著朱厚照說道,“皇上不介意臣狐假虎威一下吧?”

    “朕和你什麼關係,還在乎這個?”見徐勛絲毫沒有因為前事而惱火的意思,朱厚照反倒有些不自在,躊躇老半天才唉聲嘆氣地說道,“朕如今算明白什麼是三人成虎曾參殺人了,朕原本就不信張宗說他們三個會失陷賊中的,今天被劉瑾三言兩語一說,竟是幾乎信了……他是人云亦云,朕也是有些昏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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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四章 卻道一時錯會赤誠心

    徐勛把朱厚照那懊惱的樣子看在眼中,一時間他不禁笑了起來。

    當初路遇朱厚照時,朱厚照就如同一個大大咧咧的貴介公子,絲毫不像皇太子;如今又是好幾年過去了,朱厚照依舊是有什麼說什麼的性子,絲毫不像皇帝。跟著這麼一位少年天子,他真是一直沒辦法生出伴君如伴虎的惶恐驚懼來、。尤其是此時此刻面對一個坐在那兒自責的小皇帝,更讓他生出了一種有些莫名的感動來。

    “皇上,這種事情原本就是突發事件。別說是您,就是臣看到那樣的聯名奏摺,又聽到那樣一番痛心疾首的陳情,就算不全信,也會信上六七分的。”說到這裡,徐勛又若無其事地笑道,“所以說,多虧了張宗說他們三個聰明,這消息送來得快,否則臣這大門恐怕真的要被人打破了。不過,仁和大長公主畢竟是皇上的親姑姑,膝下就這麼一個兒子,找上門來讓臣給個說法也在情理之中,但定國公和壽寧侯都沒來,足可見他們對臣還是信賴有加。”

    朱厚照卻不知道自己那舅舅是因為徐良就在壽寧侯府,這才強自按捺不曾上門討要說法,當即又是高興又是懊惱地說:“所以說,你看看,朕從前還瞧不上朕那大舅舅,如今看來,他卻還比朕有眼光些,不錯,到底和朕是一家人!還有定國公……嗯,從前只以為他不過是祖上餘蔭,日後看來可以給他加一加擔子。”

    徐勛不料想一句話竟然給張鶴齡和徐光祚爭來了這樣的好處,暗道兩人倘若在此,欣喜若狂還是輕的。然而,事情到了這個份上,他自然不會只想著給別人要好處,當即對外吩咐了一聲,不消一會兒,就只見一個軍士大步走進了屋子。見朱厚照有些詫異。他便對人努了努嘴,那人立時雙膝跪倒磕了一個頭。

    “卑職府軍前衛總旗方良參見皇上。”

    “起來說話,別跪著,朕低頭看你頭疼。”此時是在徐勛家裡。朱厚照自然舉止異常隨便,一手支在扶手上托著腦袋,他好奇地打量了那方良片刻,突然眼睛一亮道,“莫非,你是張宗說他們三個打保定府派回來的?”

    “是,卑職正是經歷了那一晚上的夜戰!”

    方良依言起身。卻不敢抬頭仰視,畢恭畢敬地說了這一句話,聽到小皇帝連聲催促自己敘說詳情,他這個特意被張宗說挑出來,一直都是府軍前衛中口才一等一的,少不得繪聲繪色地說起了這些天的詳情。他卻極其會賣關子,連張宗說徐延徹和齊濟良在保定府那天香園中假作尋歡作樂,其實卻伺機研究地形麻痹敵人等等事先準備詳詳細細先介紹了一遍。然後才漸漸說起出發以及紮營之後,那留在營地中的那一番做戲。正當他說起那兩個女人的時候,朱厚照突然喝了一聲停。隨即就若有所思地端詳起了徐勛。

    “這錦衣衛當中……居然有女人?”

    “皇上,這只是一個隷屬問題,官方的名冊上不會有這麼一個人,但俸祿會由錦衣衛的開支走,一應統屬也是清清楚楚的,這個您得回頭問李逸風,臣又不是錦衣衛的人,實在是不知情。”徐勛也是第一次知道錦衣衛的暗線居然還有這樣的配置,愕然之後少不得輕描淡寫地帶了過去。等到那方良又對朱厚照說起了江彬等人的埋伏,打掃殘局之後府軍前衛的傷亡。他的眉頭不禁漸漸緊鎖了起來。

    相比那些一直在山林中做沒本錢買賣的山匪響馬盜,這些府軍前衛哪怕是嚴苛訓練出來的,軍械也精良,但終究還是沒見過血的人——這也難怪,真正見過血的,是劉六劉七帶出去落草為寇的那一批人!在這種伏擊戰中稍稍歷練一下。總比真正大廝殺中亂陣腳的強!

    朱厚照對於夜戰之中出現的死傷,只是微微皺了皺眉。身為皇帝,每日裡面對的就是各式各樣的數字,早就習慣了這些,若非府軍前衛曾經是他自己親自觀看操練,不少人甚至都是熟悉的面孔,他連一絲一毫的震動都不會有。此時此刻,他在微微沉吟之後,也只是點點頭道:“死傷者重重撫卹,張宗說徐延徹齊濟良他們三個論功當賞。但如今匪患未除,這功朕也就暫時不賞他們了。你回去告訴他們,就說朕等著親自為他們設慶功宴的那一天!”

    天子既然這麼說,方良只覺得熱血沸騰,一時激動得無以復加,竟是就這麼五體投地跪拜了下去:“卑職必然立時回去轉告諸位將軍,定當以皇上此言激勵三軍!”

    等到方良起身後悄然退出,徐勛見朱厚照滿臉嚮往,哪裡不知道,這位小皇帝自從前到現在,一直唸唸不忘便是踏遍整個江山。然而,不說現在他不可能支持,今後也是要看大環境才能支持,此刻不得不乾咳一聲打斷了朱厚照的思緒。

    “皇上的大婚事宜,不知道都預備得如何了?”

    一說到自己的婚事,朱厚照卻並沒有如同徐勛想像那樣露出高興的表情,而是一下子苦了個臉。他甚至氣惱地握緊了扶手,老半晌才沒好氣地說道:“是朕成婚,可結果那些繁複的儀制卻沒有一項是能省略的,那些老臣們頂真得就像是他們在成婚似的!你還沒從陝西回來之前,七娘便出宮去了,朕想見她一面都不行。”

    說到這裡,氣咻咻的他突然掃了徐勛一眼:“朕相信你不會忘了,朕說過會讓你持節冊封皇后的。納彩納吉納徵發冊奉迎,朕本來只想派你一個人的,可按制每道工序都得正副使,索性最後頭髮冊逢迎皇后你去吧……總之之前也讓你養精蓄鋭夠了,現如今正好該派得上你的用場,這事情朕早就和兩宮太后稟告過了……嗯,正使乾脆就用定國公。他和你一正一副,別人就算想反對也會沒詞了!”

    品官成婚亦是繁文縟節一大堆,徐勛想起那會兒自己把沈悅娶進門來的那會兒,亦是咬牙切齒忍了眾多規矩,現如今見得小皇帝比自己更受折騰,他自然有一種解氣的感覺。然而。這大婚的正副使被小皇帝如此輕易決定下來,他仍不免一陣懊惱,隨即就無可奈何地說道:“皇上既然如此說,臣敢不奉詔?臣不就是怕萬一外頭有事。臣又要……”

    “你少烏鴉嘴!”朱厚照立時三刻打斷了徐勛的話,隨即冷哼道:“總而言之,你又不是救火隊員,就是什麼地方天崩地裂了,也得等朕大婚之後再說!朕明日就去把這件事定下來,回頭你就等著去朝天宮演習禮儀吧!”

    小祖宗,皇帝大婚並不止是我一個副使的事。回頭文武大臣全都齊集於朝天宮,光是操練就得兩日,就是您自己在宮裡也得單個習練啊!

    儘管暗自腹誹,但徐勛可不會當著朱厚照的面說出來。此時此刻,他只能乾笑著答應了下來。又陪著天子說了一陣子的話,眼見劉瑾竟然少見地沒有跟過來,他不禁暗自納罕,就在這時候。門外又傳來了金六那熟悉的聲音。

    “皇上,少爺,仁和大長公主得知皇上來了。在外頭探問,皇上能否撥冗把平北侯讓給她一會兒,她想親自賠個禮?”

    聽說這話,朱厚照頓時樂了。斜睨了徐勛一眼,他便大度地站起身道:“得了,朕就把你讓給姑姑吧!姑姑是應該好好給你賠個禮,要不是你,齊濟良那小子興許就給帶壞了,哪裡有如今的出息?再說,朕這個皇帝也親自來給你賠過禮了。她來陪個情也是應該的。”

    “皇上這話可千萬別對外人去說。就是今天這一會兒,也不知道有多少人興高采烈地寫摺子彈劾微臣了,若皇上剛剛這話傳揚出去,只怕那更是彈章洶湧。”一直到剛才,徐勛都沒有說過劉瑾半句不是,此時此刻卻帶著微笑說道。“有道是牆倒眾人推,素日舊交尚且未必能信得過微臣,更何況別人?”

    朱厚照聞言頓時臉色陰了陰,隨即就冷笑道:“得了,朕先去司禮監,再去文淵閣!就連御史都不允許風聞奏事人云亦云,朕倒要看看都有誰迫不及待地人云亦云!”

    等到親自把朱厚照送出了大門口,徐勛才迴轉了來。得知仁和大長公主正在後院正房,他自然就這麼一身便服徑直趕了過去。才一到正房,他就聽見裡頭傳來了叮呤噹啷波浪鼓的聲音。然而,他卻擺手阻止了廊下要打簾子通報的小丫頭,就這麼走上前去,輕輕撥開了一絲門簾,卻是發現明間前頭並沒有人,當即悄悄跨過了門檻。

    “平北侯夫人,你真是好福氣,生了一個千金。世人都想有個兒子繼承家業,可卻不知道養了兒子要多操心有多操心。就比如我家裡那小子,從前抱著一腔不切實際的雄心,結交些亂七八糟的人,我擔心;進了府軍前衛天天被操練得七死八活,我擔心;成天做一些我不明白的事情,有時候還冒著莫大的風險,我擔心;現如今蒙皇上信賴帶著兵馬出去剿匪,說什麼成功凱旋會有怎樣的榮光威名,可我還是擔心!女孩兒頂多是怕將來嫁錯了男人,大不了找一個父母雙亡的獨生子,拿捏住了他的前程,怕他不對她好,哪像兒子!”

    聽了這話,徐勛終於忍不住笑了起來。而聽到他這笑聲,須臾東屋的門簾就打了起來,探出頭的沈悅一看到是他,立刻橫了他一眼,隨即就偏身讓了他進來。眼見仁和大長公主已經從軟榻上站起身來,卻是滿臉尷尬,猶豫片刻方才上前來襝衽施禮,才開口說了一句妾身莽撞,他連忙沖沈悅使了個眼色。

    “萬萬當不得,大長公主不用如此。”

    徐勛側身退了一步,拱手還了一禮,等到沈悅將仁和大長公主攙扶著坐下,他才誠懇地笑道:“大長公主也是因為憂心愛子,這才來我這兒探問,此前就算有什麼,那也是人之常情,說什麼賠情的話。若換了我是大長公主,興許第一反應也是差不多的。”

    “平北侯能體恤我這一片慈母之心,我就放心了。”

    聽到仁和大長公主訥訥說出了這麼一句話,徐勛方才含笑說道:“我自己也是為人父的人了,怎會不能體恤?不過,大長公主之前所謂生女兒比生兒子好,那卻也是未必。世道待女子原本就比對男子嚴苛,恕我說一句無禮的話,大長公主乃是金枝玉葉,天底下的女子幾乎少有人比您更尊貴的,可身邊的人真能管住否?”

    仁和大長公主頓時愣住了,隨即臉上便露出了苦澀至極的表情。而徐勛卻彷彿沒看到沈悅對自己連連打眼色,輕舒猿臂將小小的徐寧抱在了手裡,他這才開口說道:“就算父母雙亡的獨子,就算岳家能拿捏住他的前程,可這種婚事一看就知道是不對等的,難保將來不出變數。我家這丫頭是打算當成她母親的臂膀教導的,若是她能把偌大的一個徐家打理得井井有條,日後嫁到哪兒都不怕。”

    這年頭,與其靠他們這些父母把人捏在手心裡,還不如指望女兒自幼練就一身好本事!

    見徐勛說著就笑吟吟在女兒的面頰上親了一口,仁和大長公主一愣之後就明白了過來。然而,之前她本就是借說孩子倒苦水,此時自然不會去反駁徐勛,不自然地笑了笑之後,就關切地詢問起了之前的確切戰況。等到徐勛原原本本將之前方良稟報給朱厚照的那些又對她轉述了一遍,她終於長舒了一口氣,最後卻是猶猶豫豫地說道:“那些賊人居然把檄文散發到了整個保定府城,足可見其心不小。如今阿良他們雖說旗開得勝,但萬一賊人大肆報復,亦或是有什麼其他舉動,會不會仍有危險?”

    “大長公主不用擔心,等的就是他們耐不住性子主動出擊。”徐勛欠了欠身,旋即含笑說道,“再說,我早就對他們三個說了,寧可當成練兵,也不得輕舉妄動。只要他們依託保定府不輕易出擊,絶不會有什麼危險。至於行刺之類的舉動……須知我派給他們的護衛,也不是吃素的!”

    等到把仁和大長公主送出了門,趁著壽寧侯張鶴齡和定國公徐光祚尚未來,徐勛便回書房若有所思地寫了一封信,旋即把阿寶叫進了屋子,將信交給了他。大約小半個時辰之後,一封內容瞧上去平平無奇的信便出現在了西廠慧通案頭。用了閲讀密信專用的尺格往上頭一放,慧通就看清楚了那寥寥幾個字。

    “使劉知魏羅馬見羅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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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五章 一心一意,大婚前夕
  
    自從有了西廠這個靠山之後,羅清在京城傳教的日子便順順噹噹了起來。

    不要說五城兵馬司的一個吏目,就連大興縣衙宛平縣衙甚至是順天府衙,也從來沒有派人干涉過他和他那些教眾們的舉動。而徐勛也彷彿是忘了他這個人似的,並沒有再支使他去做任何事。然而,他卻輕輕巧巧就收穫了羅祥馬永成魏彬的敬畏——哪怕是一度倒霉摔斷了腿的魏彬,其後也終於對他的教義產生了興趣,三天兩頭找他來問問各種各樣的話,其中不乏今生來世。

    有這些宮裡的頂尖人護持,儘管文官之中多半人是不信這些的,但他們的家眷也好,家中的僕役也罷,一個相信便能拉上三五個人信教,漸漸的聚攏在他身邊的少說也已經有數千信眾。儘管這其中多半是底層的百姓,但亦是有富商大賈,官宦家眷,乃至於魏彬羅祥馬永成那樣的中貴。年輕時拋棄一切悟出那些教義之後,一直梗在他心中的夢想和堅持,如今終於在一點一滴地實現,他自然而然地確信,自己日後必然能歸於夢中那真空家鄉。

    這一日,照例又是羅祥三人結伴而來。羅清所住的地方早已不是初到京城時龍蛇混雜的羊肉胡同了,而是轉至東城商賈雲集的一條幽靜胡同中,一位富商獻出來的三進宅院。他謝絶了對方一塊送來的侍婢家僕,一應事情都是自己親力親為。這一日兒子去迎了羅祥三人進來之後,面對三人一個接一個地嘆氣,他便知道這三位外人眼中風光無比的大璫是受了挫。

    宮中那些陰私他沒興趣更不願意去打探,而朝局他這個外行人卻也能勉強看明白一些。此時此刻,見羅祥突然抬起頭來看著自己,他便已經做好了相應的準備。

    “羅祖。”對於這位在民間擁有極高威望的同姓之人,羅祥嘴裡直接迸出了那些最虔誠教徒的稱呼,表情甚至也一改往日的散漫,而是極其認真地問道。“您上知天文下知地理,那是否能夠知道,今後一段時日這天下會是個什麼走勢?”

    “縱使能夠推休咎的神算,對於這種問題也只怕無能為力。”羅清固然在徐勛的授意下在三人面前展示過“神算”。但他一丁點也不打算在如今這種節骨眼上再點撥迷津。見魏彬和馬永成對視一眼,臉上彷彿都有些懊惱,他沉吟片刻就開口說道,“我只能對三位這麼說。就如同我那些最虔誠弟子,方才能看到最光明的未來,同樣道理,不管是什麼時候。一心一意總比三心二意容易成功得多。”

    此話一出,三人頓時凜然而驚。尤其是羅祥想到自己曾經對劉瑾使了那樣的絆子,只看人對丘聚的手段就知道,萬一真相洩露,自己決計沒有好下場。於是,他就彷彿心中豁然貫通似的,對魏彬和馬永成說道:“羅祖確實是一語點醒夢中人,都到這份上了。咱們胡思亂想又有什麼用?要知道,咱們三個只求存身之地,又不和他搶權柄。他連稍稍容讓咱們一點都不肯,咱們現如今再去搖尾巴又有什麼用?”

    “說的也是。”馬永成深深吸了一口氣,隨即自我打氣似的說,“再說了,皇上已經讓定國公和平北侯分別任大婚的正副使,足可見寵信不衰。”

    “而且之前保定府送來那消息的時候,老劉錯誤估計了形勢,在皇上面前說了那麼一番話,不是讓皇上極其震怒麼?雖說事後老劉義正詞嚴要罷保定知府和清苑知縣的官,治他們的罪。皇上也差點準了,可還是平北侯深明大義進諫說臨陣換地方官,對剿匪不利,這才保住了他們。足可見兩人之間這一次過招,卻還是平北侯大獲全勝。”魏彬一口氣說到這兒,見羅清一直彷彿老僧入定似的坐在那兒。他索性也就把這兒當成平日裡他們三個密議的地方,“就算劉瑾得了張彩,徐勛還丟了林瀚葉廣,可只要皇上信賴還在,兩邊的局勢說不準!”

    “既如此,咱們就一心一意!”

    三個人彷彿是覺得在這兒下決心會有神明保佑,一個接一個伸出手來,當三隻手緊緊一握之後,他們彼此對視了一眼,羅祥才乾咳一聲說道:“羅祖,今日多謝你指點迷津。咱們三個也沒什麼別的東西可供奉的,此前正好得了一塊上好的白玉料子,回頭讓人雕一座蓮台送來。日後你給信徒講經說法的時候,卻也用得上!”

    三個人是心事重重來到羅清這兒的,但走的時候,卻都露出了如釋重負的表情。這倒不是真的羅清那一番話就打動了他們,而是三人雖則在猶豫,可心中的偏向卻很分明,羅清的話充其量只不過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然而,悄悄尾隨而來的人當然不知道這些,只知道這幾日煩躁心緒不寧的這三位中貴在這座小宅子當中只是坐了一坐,就立時脫胎換骨猶如變了一個人似的。當這消息傳到劉瑾耳中時,連他也不禁愣了一愣。

    “他們三個竟然變化這麼大?”他捏著扶手好一陣子,繼而就摩挲這那光潤的木質紋理,好一會兒才開口又問道,“那個羅清可仔細查過了?”

    “查過了,就是個神棍!”今日跟蹤的乃是原屬惜薪司,後來隷屬內廠的一個太監,此時此刻,跪在地上的他抬起了頭,斬釘截鐵地說,“此人在京城招搖撞騙已經有好幾年了,門下信徒成千上萬,不少人都供奉了錢財。倘若是任由其繼續發展下去,必然會危害重大!公公,就連馬公公這三個都已經對其深信不疑了,久而久之怎麼得了!”

    說到這裡,垂下頭去的他忍不住輕輕舔了舔嘴唇。底下人報說,羅清這些年得了眾多信徒捐獻上來的財物,只要能把羅清及其信徒黨羽連根拔起,那巨大的財富就可以歸他了!

    “唔……”劉瑾猶豫片刻,好一會兒才擺了擺手道,“先不忙,如今先把皇上大婚的事情辦好了要緊,不要節外生枝。你給咱家死死盯著那兒。不要漏過任何一個進進出出的人,等到時機成熟了,咱家自然會吩咐你。只是,要是你敢自作主張……”

    察覺到劉瑾眼中透出的深切寒光。那太監慌忙磕了個頭,賭咒發誓似的叫道:“小的當然是聽劉公公的吩咐,絶不敢私自行動!”

    “那就好,你退下!”

    哪怕是對於京城的百姓來說,天子大婚亦是極其少見的。大明朝這許多位天子,多半都有過皇太子或是皇太孫的經歷,在登基之前就已經是有妻室的人了。登基之後只不過是履行一道冊後的程序而已。此前那位大婚的還要追溯到成化年間廢后再立王皇后的那一次。然而,王皇后進宮的時候,宮中恰逢萬貴妃一手遮天,立後的儀制遠遠比不上正統年間英廟大婚。所以,現如今朱厚照的大婚,自然是整個京城上下從官員到百姓都最最關切的事。

    七月十七,以大婚遣英國公張懋告天地,駙馬都尉蔡震告太廟。

    七月二十。命英國公張懋為正使,少師兼太子太師吏部尚書華蓋殿大學士李東陽為副使持節行納采問名禮。

    七月二十六,命保國公朱暉充正使。焦芳王鏊充副使持節行納吉納徵告期禮。

    這儀仗前往皇后娘家的盛況一時是萬人空巷。而人們最津津樂道的,卻還是已經定下八月十一發冊奉迎皇后入宮。這一次的正副使,本是定國公徐光祚和平北侯徐勛這一位中年一位少年的搭配。定國公一系作為靖難功臣發家,即便是之前那位已故定國公著實算不上什麼人物,但如今徐光祚穩紮穩打,在朝野至少都沒有什麼惡評,這一次得此殊榮也無人提出反對。至於徐勛……哪怕是朝中仍有眾多官員對於這位如彗星一般崛起的少年新貴充滿不屑的惡意,但明知小皇帝對其寵信有加,反對的聲音自然微弱,只能集中在正副使全都是武官上。

    最後。還是朱厚照滿心不情願地在文官當中扒拉了一下,指了首輔李東陽親自去當奉迎的副使,這才平息了眾多議論聲。

    這樣一件對於臣子來說最榮耀的事情,徐勛哪怕視之為苦差事,在如今這時節也不得不勉力和那些文武百官在朝天宮演習了兩遍禮儀,眼睜睜看著身邊有人堅持不住昏過去。他不得不感慨自己這幾年間歷練出來的好筋骨。這一天,當他頂著一身幾乎被汗水浸透的衣裳從朝天宮回到家中之後,第一件事便是把自己浸沒在了熱水之中,等聽到有人進來的腳步聲,睜開眼睛認出是徐良的時候,他才苦笑了一聲。

    “幸好爹你如今是隱退狀態,到時候只需朝賀的時候應景似的行個禮就行了,否則我還真擔心這朝天宮一整天折騰下來,你會吃不消。”

    “你爹我的筋骨卻比你好!幸虧這是過了盛夏,否則你就是不死也要脫層皮!”

    徐良在徐勛身後蹲了下來,隨即滿臉感慨地說道:“說起來,皇上對你有知遇之恩,更是咱們一家能有今天的恩人。只希望大婚之後能夠多子多孫,如此一來江山穩固,自然天下太平了!”

    “但願如此。”徐勛把整個腦袋埋入了水中,好一會兒方才再次探出腦袋來,甩了甩頭上臉上的水珠,這才一字一句地說道,“寧為太平犬,莫為亂離人,這天下若是一亂,縱使坐擁家財萬貫的人家也往往難逃家破人亡,更不消說尋常百姓了。”

    “咱們都沒經歷過戰亂,不過當初我爹,也就是你爺爺那一輩,卻經歷過土木堡事變後韃子圍城的那一幕。說起來,當今皇上和當年的英廟一樣,也是幼年登基,也是寵信大璫,也是愛好騎射武事,那些文官們的擔憂倒也不是無的放矢,畢竟有英廟和王振的例子在前。勛兒,你是皇上最信賴的人,一定要記得如今到了關鍵時刻,不能行錯一步。”

    徐勛從不和徐良商量那些大事,並不是他信不過自己的老爹,而是因為他本能地希望半輩子清苦的徐良生活得悠閒自在一些,不要和他一樣成日裡在爾虞我詐中過日子。然而,此時此刻徐良的話卻讓他明白,自己的父親雖說什麼事情都不管,但心裡卻敞亮如明鏡。

    “爹……”

    “好了,外頭的事情你不用和我說,你爹我不懂。”徐良不等徐勛把話說完便笑嘻嘻地擺了擺手,隨即鄭重其事地說道:“我只是提醒你,你不是一個人,背後還有我,你媳婦和你閨女,更有眾多靠著你陞官發財坐享榮華富貴的人,眾多靠著你才能一展胸中雄圖抱負的人。定國公府壽寧侯府仁和大長公主府命人送來的賠罪禮物堆成了小山,你應該都瞧見了,倘若不是因為你有把握,真的讓他們打了勝仗,事情就會是另一個樣子。而我聽說,內閣中的王閣老,已經幾乎忍不住想要致仕了,這一切,你可都要做好準備。”

    “爹,你放心,我省得。”

    徐良見徐勛斬釘截鐵地迸出了這幾個字,他舒了一口氣,點了點頭後就含笑離去。而徐勛靠在木桶中又沉吟了好一會兒,直到那水最終幾乎失去了溫度,他才赤條條從中站了起來,隨手抄起一條軟巾擦乾了身上的水珠,這才拿起一件件衣裳穿了起來。等到他就這麼披散著頭髮到了外頭院子裡,眼看著落日餘暉出神的時候,就只見阿寶快步奔進了院門。

    “少爺,葉大人帶著葉公子來了!”

    “請他們到書房。”

    等到徐勛走進書房,見一身孝服的葉家父子倆站起身來行禮,他連忙上前親自扶起了葉祿,又把跪下磕頭的葉堯一把拉了起來,隨即說道:“你既然一心一意要給你爹守墓三年,我也攔不住你。還有之前你爹說過的那個外孫,把人送來,回頭我讓伯虎考較考較,教導兩年便送了國子監,也好有個前程。當年若不是你爹,也沒有我的今天,這點小事我卻還是能辦到的!”

    看著小小年紀卻長得還算壯實的葉堯,徐勛突然心中一動。他是半路出家,弓馬的本事也就半吊子了,而第一個孩子卻是個閨女,徐良雖寶貝得什麼似的,卻終究不像男孩子那樣能夠教習武藝。因而想著想著,他便開口說道:“另外,把堯哥兒留在我家中吧,守墓畢竟清苦,不要苦了孩子,他既然矢志走武途,這兩年就該起步了。”

    葉祿看了看滿臉猶豫的葉堯,掙扎了片刻就拱了拱手道:“那犬子和我那外甥便拜託侯爺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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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百八十六章 小皇帝的大婚(上)

    八月十一日正是冊後的日子。

    這天一大清早,已經習慣了只有朔望日大朝的官員們便雲集於奉天門前。鴻臚寺早早備好了供著制冊寶節四樣東西的御案陳列在寶座前。禮部將大雁和禮物陳設在丹墀上,而奉天門外陳列著彩輿,彩輿之南則是內官監陳設的皇后鹵簿車輅禮物。當朱厚照一身冕服來到奉天殿升座之後,文武百官一如常朝參見一般行了禮,當即便有執事官引領此次冊封皇后的正副使到了御前。

    朱厚照等到眾人行禮畢,當即看了身邊的劉瑾一眼,劉瑾自是高聲說道:“茲冊中軍都督府都督同知周同長女為皇后,命卿等持節奉冊寶行奉迎禮。”

    自宣宗以後,皇后多半出自普通官宦乃至於良民之家,因而,這所謂的中軍都督府都督同知,卻是在納彩問名之前就預先封的官。此時此刻,朱厚照見徐光祚和徐勛李東陽再次叩首後起身,前些天的演習禮儀等等已經讓他知道這會兒不該有什麼別樣舉動,可他忍了又忍,終究還是往徐勛望去。當瞧見徐勛行禮之後,仿若心有靈犀似的抬頭看了他一眼,他立時完全沒有皇帝模樣地衝著其眨了眨眼睛。他本以為沒別人敢貿貿然抬頭,卻不料李東陽竟突然抬眼瞧了過來,他雖是立時一本正經了起來,但卻遮掩不過去了。

    然而,在這種場合,李東陽即便是內閣首輔,卻也不能說什麼,只能心底暗自嘆息罷了。而徐勛雖瞧見了小皇帝那有些懊惱的樣子,卻知道朱厚照是得意洋洋地炫耀他終於也要成婚了,因而少不得莞爾一笑。等到出了奉天殿,先是制冊寶節用傘蓋遮護,從中門出,緊跟著方才是大雁和禮物,而他和徐光祚李東陽則是在最後。

    這浩浩蕩蕩的一行人在今日皇帝欽點的一百錦衣衛和一百府軍前衛的護持下。來到了大半年前就頒賜下去的周府時,只見這裡早已張好了幕圍。留下儀仗車輅等物於大門內,擔任禮官的鴻臚寺官員先行入內見周同,而徐勛和徐光祚李東陽一塊站在門外。雖是規定目不斜視,但他還是用眼角餘光觀察著這條早已被肅清了所有外人的巷子。

    不得不說,小皇帝對於岳丈家還是很大方的,這條石碑胡同位於鳴玉坊的中心地帶,和他家相隔並不遠,正是勛臣貴戚聚居之地,地價很不便宜。就是這一座三路四進的宅子,便是千金難買。一想到之前自從人出宮之後,小皇帝應該就很難一親芳澤,他更是忍不住笑了起來。

    “主婚者出迎正副使!”

    當贊禮官高呼了這一聲之後,就只見一個一身官服的中年人快步走了出來。儘管應該已經操練過一應禮儀,但徐勛還是怎麼看怎麼覺得這周同穿著那一身官服極其不自在,額頭上也冒著這個季節少有的油光。思量這位準國丈這些天的心路歷程,他不禁微微一笑。等到雙方廝見之後,定國公徐光祚捧著制書昂首第一個走入,他就和李東陽一人持節。一人捧金冊金寶併排跟了進去。而更後頭的則是捧著大雁和禮物的眾多執事官。

    入了中堂,只見內中早就擺好了香案制書案節案冊寶案。當是時,徐光祚捧制書,徐勛和李東陽各捧著金冊金寶放在案上,等到周同下拜行禮,一時間,從首飾禕服、儀仗到節和冊寶一一授予之後,隨著女官將首飾禕服帶入皇后閨閣,接下來便是漫長的等待。直到徐勛都覺得腳下有些僵了,這才聽到正堂之後一陣腳步聲。不消一會兒,就只見一左一右連個女官攙扶出來了一個少女。

    儘管已經不是第一回見了,但見周七娘一身莊重的深青色禕服,戴著熠熠生輝的九龍四鳳冠,徐勛還是不禁愣了一愣。面對這樣的大陣仗,年紀尚輕的她顯然也有些緊張。但當看見徐光祚身後的徐勛,又見其面露善意的微笑,她頓時輕鬆了下來,隨著女官和宮人的簇擁到香案前望闕行了四拜禮。等到宣了冊命,授了金冊金寶以及玉圭,望見她在一行人的簇擁下重新回閨閣的時候,徐勛不禁在心裡嘆了一聲。

    自打英宗之後,以嫡長子身份繼承大統的就唯獨一個朱厚照而已,然而歷史上的那位任性天子卻斷了承繼,一個後嗣都沒能留下,刨除嘉靖皇帝這個以旁支入嗣大統卻忘恩負義的之外,接下來的皇帝沒有一個是嫡子,更沒有一個是長子。只希望如今歷史既然發生了轉折,從周七娘之後的皇后能夠改變命運。

    不論英宗是否身世存疑,但從大倫上來說,明前期的仁宗宣宗英宗,全都是嫡長子!而從永樂之後直至土木堡之前,算得上是大明朝最穩定繁榮的時期。

    皇后回閣,接下來便都是周同這個當爹的事了。儘管時隔許久,對於自己莫名其妙成為國丈這個事實已經能夠接受了,但是跪在香案前,聽著宣制書,他仍然是腦袋發懵雙手顫抖。等到受了大雁和發冊的禮單,四拜叩頭之後,送此番前來冊封皇后的正副使出門之際,明明知道這會兒不應該說話,更不應該胡亂說話,但他還是忍不住訥訥說道:“諸位大人,我家……皇后娘娘入宮之後,我是不是再也見不著了?”

    徐光祚李東陽還來不及說話,徐勛便含笑說道:“周大人放心,皇上素來是體恤親情的人。尊夫人是能常常入宮覲見的,至於您,只要皇上一句話,也是能常常見皇后娘娘的。”

    “那就好,那就好。”周同舒了一口氣喃喃自語了兩句,隨即才發現徐光祚和李東陽面色有異,他一下子警醒到,面前那三人當中,一位是定國公,頂尖的勛貴,一位是內閣首輔,文官之中第一人,而答話的徐勛則是第一天子信臣,一時間面色慘白。正當他因為自己的失禮而異常惶惶不安的時候,卻不料徐勛突然伸手託了他一把。

    “周大人請回吧,接下來便是皇后出閣,您還有的是一陣子忙。”

    覺察到徐勛手上加了點力道,周同頓時如夢初醒,慌忙連連點頭,當即擺手命人取了絹帛上來。相較於此次的諸多儀制演練勞碌,這便算是禮制中僅有的一點報酬了。然而,不論是原本就不差錢的定國公徐光祚還是平北侯徐勛,亦或是家境尋常的李東陽,都不會僅僅看重這區區幾匹絹帛,只需大婚正副使的這個名頭就夠了。尤其是能夠成功壓下英國公張懋和保國公朱暉,搶下這趟差事的徐光祚,在離開周家回宮覆命的時候,更是笑得合不攏嘴。

    作為皇城正門的大明門,就如同後世所言一般,等閒輕易不開啟,只有皇帝登基,皇后入宮,以及送三甲出宮跨馬遊街的時候,方才能有幸一走此門。回宮覆命之後的徐勛和文武眾官一起,在承天門外東西站班,迎候了皇后輅車行來之後,這才魚貫退下。至此之後便是帝后合巹大禮,這一天就真正沒有大臣們的事了。

    又是跪又是拜折騰了大半天的徐勛回到家裡,自是腰酸腿疼。然而,想起文武官員早朝之後回衙辦事,然後還得趕在皇后入宮一個時辰前就在承天門兩側候著皇后入宮,那些漫長的站立等候功夫,他就覺得今次當一次冊封皇后的副使不是折磨,而是解脫了。沐浴更衣之後,他回了正房之後,仍然特意吩咐人打了滾熱的熱水泡腳,人卻歪在榻上,不知不覺就露出了一絲笑容。

    “又在壞笑了!”沈悅抱著女兒,用徐寧那溫軟的指頭戳著徐勛的臉,隨即沒好氣地說道,“又在想什麼壞事?”

    “哪裡是壞事。”徐勛笑眯眯地用鬍子扎著女兒那粉嫩嫩的手指,直到徐寧一個勁往後頭縮著手,最後更是哇的一聲大哭了起來,他這個欺負了女兒的壞爸爸方才在沈悅嗔怒的目光下縮回了腦袋,“我是在想,最討厭繁文縟節的皇上面對今天合巹時那些麻煩的禮儀,他會不會惱羞成怒把那些女官和太監趕出去?”

    “你這腦子裡,就沒有什麼好東西!”沈悅忍不住抓著女兒的手在徐勛的頭上亂揉,直到丈夫那濕漉漉的頭髮變得一團糟,她這才滿意地在榻邊坐了下來。可歪著頭想了想朱厚照那一貫的性子,她也忍不住笑了起來,“你說得不錯,我也覺得皇上一定會不耐煩的!”

    徐勛笑著點了點頭,又舒舒服服地靠著厚實的引枕,想了一想今天一身袞冕異常神氣的朱厚照,以及在那一身皇后禮服映照下,顯得雍容華貴的周七娘,一時間眼前浮現出了彼此初見的那一幕。不論怎麼說,這皇后朱厚照終於是如願以償娶進門來了,只是上頭一個婆婆一個太婆婆,皇后的日子未必就好過……當然也難說,想當初張皇后也是頂頭兩位婆婆,可有弘治皇帝這位一等一疼老婆的護著,卻是幾乎不曾親歷過半點後宮陰私。如今最是欽慕父皇的朱厚照立了皇后,應該也會和他爹差不離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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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7-15 01:31:30
第五百八十七章 小皇帝的大婚(下)
  
    正如徐勛夫妻倆預料的那樣,朱厚照確實很不耐煩,極其不耐煩。即便是此前已經仔仔細細看過禮部呈送上來的大婚儀制,但看的時候只覺得字多麻煩多,真正做起來的時候,他才知道簡簡單單的洞房花燭夜竟然是那樣一件讓人抓狂到難以忍受的事。

    他先要換一身謁廟的冕服,而周七娘再換一身禮服,兩人一塊坐輦到奉先殿謁廟,在列祖列宗面前行禮。這一點也就算了,光是讓父皇看看他的媳婦,他怎麼也能忍受下來。可其他皇帝也都要一個個頭磕下來,他自是免不了腹誹。

    難道就不能等到明天自己再領著媳婦來拜見麼?

    然而,緊跟著回到坤寧宮,又要更衣,升座,聽著女官和贊禮的內侍像指揮提線木偶似的,時而坐,時而跪,時而喝酒,時而吃東西。就在他的忍耐力幾乎到了極致的時候,他感覺到一隻手輕輕覆在了自己的手背上,側頭一看,卻發現周七娘正目不斜視滿臉鄭重肅然。錯愕不已的他再次低了低頭,見那只覆蓋在自己手背上的柔荑分明是身旁人的,他頓時眼睛一亮,隨即不由分說將那隻手緊緊握在了手中。

    “合巹禮成!”

    朱厚照也不知道盼了多久這話,此時頓時如蒙大赦。他幾乎是霍然要起立,可突然想到自己手還拉著一個人,他立馬又坐了下來,輕咳一聲道:“好了,不早了,你們都退下吧,這兒不用人伺候。”

    “可是,皇上,按照規矩……”

    見那張太后挑選來的尚宮愕然要反對,一旁幾個太監宮女亦是面面相覷,朱厚照便臉色一沉道:“什麼規矩,朕說的就是規矩!誰要是不聽朕的。明天朕就把他調去守陵,快走快走,趕緊走,一個都不許留!”

    在朱厚照連吼帶嚇的威勢下。正殿中須臾就沒了人,這時候,他才得意洋洋地一把將身邊的人給拉了起來,笑嘻嘻地說道:“來,朕帶你看看你今後得住一輩子的地方!”

    面對朱厚照那猴急的舉動,周七娘臉上和火燒似的,可聽到這麼一句話。又感到手上傳來的熱力,她還是忍不住輕輕嗯了一聲。穿著那一身厚重的禕衣,戴著沉重的九龍四鳳冠,又是從這裡到那裡行了不計其數的禮,但此時此刻被朱厚照拉著在一間間屋子裡四處轉著,聽他興奮地說著那些擺設的來歷用途,她竟奇特地一絲一毫的疲累都沒有。直到坤寧宮西暖閣,看到那一間佈置得喜慶而又亮堂的喜房的時候。那些大紅的光芒映照在臉上心裡,他更是感到從頭暖到腳,臉上的紅霞一時更加艷麗了。

    “七姐。你今天高不高興?”

    朱厚照笑吟吟地用手比了一下,隨即咧嘴笑道:“我剛見到你的那一次,還和你差不多高,但現在我比你高一個頭啦!雖說你比我大一丁點兒,可以後我會給你遮風擋雨,不會讓你受委屈的!當初我是瞞著你許久,可現在,我說過的話都做到啦!”

    聽到朱厚照竟是沒有用朕,而是自稱了我,周七娘想到那次他和徐勛四處亂撞。又找到自己說要喝水,結果和個管事太監扭打了起來,又把李榮驚動了來,她只覺得那些記憶彷彿就發生在昨日似的,既鮮活又親切。如同從前一樣輕輕擦了擦朱厚照額頭上那油膩膩的汗珠,她便突然問道:“我年紀不小。家世也不好,又不夠漂亮,性子也不夠溫柔和順,你為什麼那麼多選來的好女子都不要,偏偏要選我?”

    “為什麼?”朱厚照愣了一愣,當即皺起了眉頭,隨即便大大咧咧地說,“要是徐勛那小子在這兒,他肯定會花言巧語說什麼緣分!我才不學他,我就喜歡你年紀大,家世尋常,又關心人,訓斥起來又毫不留情的性子……總而言之,我娶你,當然是因為我喜歡你所有這些東西!雖說父皇和母后是盲婚啞嫁之後卻還和和美美一輩子的,但我既然心裡有了你,那當然就非得把你娶回來不可,否則一想到要娶進來一個沒見過的女人,我就怎麼也受不了,我心裡就憋氣!好啦,不說這麼多了,**一刻值千金,咱們得抓緊時間!”

    朱厚照不由分說地把周七娘拉到了床邊,然後笨手笨腳地開始拆解那頂九龍四鳳冠。然而,看上去輕而易舉的勾當卻很快讓他滿頭大汗,也不知道用了多少時間方才把那些大花樹小花樹和寶鈿等等一一除去,把周七娘那滿頭秀髮解放了出來。他抱著沉甸甸的東西氣咻咻往一旁的矮幾上一放,等到又去解那禕衣時,不一會兒就幾乎手指幾乎抽了筋的他終於忍不住大聲嚷嚷了起來。

    “老天爺,怎麼會那麼難解開!不行,朕要去找剪刀!”

    周七娘在朱厚照那些動作下,原本身子都有些僵硬了,可此時此刻卻是又好氣又好笑:“皇上,新房裡是不能用剪子的,不吉利。還是把人叫進來吧!”

    聽到這話,朱厚照的臉上頓時露出了陰晴不定的表情,好一會兒方才發狠似的說:“不叫他們!朕才把他們趕了出去,再把人叫進來解衣裳,難道讓人笑話朕麼?朕就不信朕能管好大明朝的江山社稷,卻還解不開一件衣服!”

    朱厚照說著就捋起了袖子,彎下腰來專心致志地撥弄著那條玉帶,終於,他成功地解開了機簧,把東西卸了下來,隨即就得意洋洋地說道:“朕就說嘛,這世上哪有朕做不到的事,萬事開頭難,接著就容易了!”

    原本該羞澀神秘的洞房花燭夜卻成了這個樣子,周七娘簡直不知道是該如釋重負,還是該唉聲嘆氣。眼見朱厚照高興夠了,她才似笑非笑地開口說道:“皇上,您別忘了,除了我這一身衣裳,您這身上還有一身呢。按照之前我學的那些,合巹之後原本該有女官服侍更衣的,所以我可沒學過這個,恐怕脫起這些東西來連皇上都不如。”

    眼見朱厚照一時呆若木雞。隨即臉上就露出了惡狠狠的表情,周七娘立時猜到了他的主意,當下搶在他前頭說道:“皇上,這些衣裳都是江南的綉娘千針萬線織造出來的。價值萬金,不能隨便損壞了,否則又要花國庫的銀錢去做。皇上既然當初能聽我的,文華殿暑日議政的時候賜大臣茶食及軟巾,今天晚上若是蠻幹,那可不行!”

    面對這種趕人之前完全沒料到的情形,朱厚照終於耷拉下了腦袋。隨即才握緊了拳頭說道:“好,朕就答應你,非得好好地把這一身行頭扒下來!”

    “多謝皇上能聽諫言。”周七娘抿嘴一笑,隨即便示意朱厚照坐下身來,卻是小心翼翼地開始替他卸除那一頂前後各十二旒的冕。雖說還是第一次幹這種事,但她卻比笨手笨腳的朱厚照強多了,很快就找到了竅門。而當她終於把那一頂冕捧到了一旁的几案上放好的時候,就只見朱厚照扭動了一下脖子。長長舒了一口氣,旋即捏緊拳頭揮了揮。

    “好,咱們同心協力。爭取儘快把這些礙事的玩意全都剝乾淨!”

    礙事的玩意……周七娘恨不得如從前那樣,捏緊拳頭去狠狠敲一敲那腦袋,可如今知道那是一國之天子,她總不能再和從前一樣。於是,她只能給了朱厚照一個白眼,繼續專心致志地對付那些衣裳。天子袞冕和皇后禕衣差不多,只是更顯莊重。玄衣纁裳、白羅大帶、紅羅蔽膝、玉革帶、玉珮、大綬小綬、素紗中單、黻領、青緣襈、朱襪朱舄……一樣樣各式各樣的衣裳都是女官教習禮儀的時候告訴過她的,但如今幾個人服侍穿上去的這些要自己一個人小心翼翼除下來,她卻是不一會兒就冒出了細密的汗珠。

    然而,那些五彩龍紋織金彩綉的衣料。她知道是怎樣來的,因而動作沒有一絲一毫的不耐煩,即便是此前滿心不耐的朱厚照,見她仔仔細細地做著這些,心情不知不覺就沉靜了下來。直到他身上最後只剩下了一件素紗中單和紅羅蔽膝,他才忍不住一把抓住了周七娘的手。

    “七姐……”

    “別急。就好了!”

    正解著紅羅蔽膝的周七娘抬頭看了朱厚照一眼,見他那些華貴威嚴的裝飾全都除去之後,呈現在自己面前的仍是一個鄰家弟弟一般的少年,一顆心不由自主地溫軟了下來。儘管此前的十幾年人生中,她從未考慮過自己成為皇后的可能性,但如今真的走過了這一步,那些戰戰兢兢誠惶誠恐的心情,不知不覺卻已經全都沒了。等到發現朱厚照的手輕輕鬆開,旋即把她擁入了懷中,她只覺得心裡生出了一股說不出的溫情。

    “好了,朕來給你除掉這禕衣!”

    看著周七娘那尚未來得及動的衣裳,朱厚照在終於鬆開了懷抱之後,隨即就捋起了袖子。然而,當雙手一次次觸碰到心愛人的肌膚上時,他心裡卻轉著一個絲毫不旖旎的念頭。

    聽說這天子袞冕從洪武年初開始就改過好幾次了,回頭他非得讓禮部好好上一個條陳,再把這些衣裳好好改一改,真他娘的折騰人!

    只是,朱厚照卻無論如何都沒去想過,無論是兩次改天子袞冕的太祖洪武帝,還是即位之後改了一回天子袞冕的永樂帝,絶非他這樣的懶人,每一次改動,都讓原本就繁複的衣裳更加複雜莊重,足以讓臣民一見便望而生畏!

    都說是**一刻值千金,然而這一天晚上,無論是清寧宮中的太皇太后王氏也好,仁壽宮中的張太后也罷,她們兩個卻全都是輾轉難眠。兩人儘管都是從皇后而太后,但經歷卻截然不同。王氏入宮的時候,前任皇后才剛因為得罪了萬貴妃而被打入冷宮,因而冊皇后的儀式固然不曾草草,但成化皇帝的冷遇卻是顯而易見的,因而,一想到朱厚照竟是因為迎立皇后險些和張太后起了衝突,她不免有些悵然。而對於張太后來說,一想到丈夫早逝,如今兒子也不再是自己一個人的,而得屬於另一個女人,她更是翻來覆去睡不著。

    如此一夜折騰,次日一大清早,無論是太皇太后王氏也好,還是張太后也罷,起床梳妝的時候,無不讓人在眼下補了厚厚的脂粉,遮蓋昨晚上幾乎沒睡好而留下的黑眼圈。帝后到清寧宮的時候,王氏卻還只是擺出了祖母的和善,笑著留兩人說了一會話,卻又賞了皇后一對珍藏多年的玉鐲,收下皇后的四色針線,就笑看著兩人辭去了。而在仁壽宮中,當張太后眼看兩人行完了禮,卻挑剔地盯著皇后看了許久,然後目光就落在了朱厚照的身上。

    “厚照,你這黑眼圈是怎麼回事?”儘管自己也是差不多光景,但眼見兒子亦是如此,張太后卻有些無法接受,當即眉頭緊皺地訓誡道,“如今你已經成了家,就更應該以身體為重,以江山社稷為重,怎會鬧得這樣精神不振?”

    天子大婚,從奉迎皇后那一日開始算,一直到第三日才在早朝御奉天殿頒詔佈告中外,正式繼續開始早朝。然而,朱厚照既然是把常朝給省了,也就沒那麼多起早的麻煩。他在張太后面前是放肆慣了,此時不禁懶洋洋打了個呵欠,隨即才氣咻咻地說:“母后,都是兒臣失算了,誰知道袞冕和禕衣是那麼難脫的東西……”

    “咳!”

    兩聲幾乎不分先後的重重咳嗽打斷了朱厚照的抱怨,而張太后見周七娘臉色緋紅,一想到自己這兒子是什麼性子,她那一絲惱火也就消解了好些,隨即少不得板著臉說道:“都已經是立了皇后的人了,說話行事便得有個皇帝的樣子!皇后,日後你隨侍左右,記著時時刻刻提點他,千萬別讓他在外人面前也這個樣子!”

    “是,兒臣謹遵母后旨意。”

    周七娘連忙起身盈盈下拜,等落座之後,目光少不得往朱厚照臉上橫了一眼。昨晚上朱厚照放下帳子之後,竟是神秘兮兮拿出了一本秘藏的春宮圖來,邀她一同參詳,而且還嚷嚷著是特意從平北侯府好不容易借來的,絶對唐解元真跡,結果今天兩個人都差點下不了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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