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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府天]奸臣[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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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7-19 01:38:52
第六百零八章 小皇帝動心,劉瑾急跳腳

    朱厚照想過徐勛的兩種反應。一種自然是徐勛和自己多年的情分,對自己的想法瞭若指掌,再加上從前就說過要陪他走盡大明朝的大好河山,此次不但會贊同自己的想法,而且還一定會和自己同去;另一種便是徐勛如今也和那些老大人一樣瞻前顧後婆婆媽媽,成天就念叨著千金之子坐不垂堂,竭力勸阻他不要出京,打消他的南巡之意。

    然而,此時此刻徐勛這先後兩句話,著實讓他有些懵了。陷入呆滯之中的朱厚照足足過了好一會兒,這才皺眉說道:“徐勛,朕知道你從不信口開河,但告親藩有反意這種事,若是你沒有切實的證據,傳言出去是個什麼結果,你應該很清楚!”

    “臣正因為很清楚,這才拿出來說。”徐勛看了一眼遠遠散在周圍的人,這才開口說道,“其一,在楊慎告了寧王一狀,緊跟著錢寧去江西期間,皇上應該聽過側近說寧王仁善友愛的好話吧?皇上不用回答微臣,若是有,臣只想問一聲,寧王遠在江西,又是不奉詔不得離封地半步的親藩,為何能讓宮中內侍都稱頌,若是不用錢買通,可有這樣的道理?”

    見朱厚照果然被自己說得有些心動,早從瑞生處獲知了準確情報的徐勛知道這頭炮是奏效了,因而便家中了語氣說道:“其二,則是寧王復護衛之事。身為親藩,地方官員必得尊禮,鄉野士紳更是無不敢忤逆,有儀衛司足矣,謀求恢復已經撤消了幾十年的護衛卻又是為何?而在復護衛的同時,又和江西都司的官員交往甚密,絲毫不理會朝廷關於親藩不得結交官員的禁令,難道不是居心叵測?”

    這第二條說完,朱厚照的臉色一時之間變得無比嚴峻。小皇帝只是嫌麻煩不喜歡事必躬親,只要人大事無隱瞞。他並不介意讓大臣們去處置那些日常的瑣碎政務,但這並不代表他便完全沒有某些敏鋭性。此時此刻,朱厚照竟是主動追問道:“還有呢?”

    “還有……”徐勛在朱厚照那明顯聚精會神的目光注視下,微微一頓。這才一字一句地說道,“王府取歲祿加倍,強奪官田民產,這是之前歷代先帝在位期間各藩常有的,並不足為奇。但是,殺逐幽禁無辜百姓,這一點就有些蹊蹺了。若只是欺男霸女也就罷了。但寧藩殺的關的人當中,不乏讀書人,而且臣讓錦衣衛去查過,前前後後失蹤的人已經有一二十,地方官府雖則立案卻沒法審案結案,如今這都是一樁樁的懸案。而且更要緊的是……據查,寧王府有蓄養亡命的情形。”

    這最後一條就彷彿是壓垮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讓朱厚照悚然動容。他倒吸一口涼氣。旋即斬釘截鐵地問道:“此事你可看準了?”

    “皇上恕罪,這件事是臣越權。”口中說恕罪,但徐勛的臉上沒有半點誠惶誠恐的表情。而是正色說道,“臣請南京錦衣衛指揮使陳祿命密探去江西訪查。這兩年江西盜匪響馬盜比畿南更加猖獗,而且所劫行商等等,往往是殺人越貨無所不用其極,地方官府不能制。而這麼一些人,據查和寧藩有些關係,甚至有些跡象表示……畿南這邊有一兩支響馬盜,也和江西那邊有些藕斷絲連。”

    儘管傅容已老已退,鄭強雖則是頂了司禮監太監和第一南京守備太監的名義,但身體卻比傅容更加不好。於是此前終於熬到了南京錦衣衛指揮使的陳祿自然就顯得勢單力孤了起來,徐勛稍一點撥,陳祿又怎會不奔前走後甘為驅策?而這事兒是去年劉瑾為寧王謀復護衛之後,他就已經交代下去的,用時一年的明察暗訪,在他書房中來自南京的案卷何止一尺厚?

    話都說到了這個份上。朱厚照頓時露出了惱怒交織著不滿的表情。他忍不住來來回回踱著步子,突然看著徐勛說道:“此事既然已經查得如此透徹,你為何還要親自去,而且還得拉著劉瑾?”

    “皇上,復護衛的事情,畢竟是劉公公力主支持的。要是就這麼徹查寧王,劉公公臉上無光不說,而且必然會認為是臣搗鬼,有意讓他好看。皇上想來也知道,如今劉公公和臣不比從前了,有些不大和睦。”

    徐勛直截了當地挑明了自己和劉瑾的關係,見朱厚照果然並不意外,卻只是皺了皺眉面露悵然,他方才繼續說道:“手心手背都是肉,臣知道這話點穿了,心裡最難受的是皇上,所以原本就打算和和稀泥算了,可南京那邊送來了這樣的消息,臣著實不能就這麼按下去。臣去江西要是查出點什麼,劉公公必定以為臣是在搆陷,既如此還不如拉著他同去。他對皇上素來忠心耿耿,但使發現寧藩逆謀,絶不會再加以姑息,那時候就萬事好說了。”

    這一番擺事實講道理,又給不在場的劉瑾套上了深明大義的高帽子,徐勛方才徐徐說道:“另外,之前劉公公必定也諫勸過皇上不要南巡的吧?恕臣說一句讓皇上不高興的實言,勸諫皇上不要離京的那些忠言雖說逆耳,但包括劉公公在內,他們擔心的全都是皇上的安危,請皇上明鑒,不要因此怪罪了他們。”

    這便是替所有勸阻皇帝的人齊齊開脫了一把。要是剛剛一挑頭就直接拿出來,朱厚照哪裡聽得進去,但徐勛通過之前那一條條的羅列事實,成功讓朱厚照轉移了注意力,這會兒雖眉頭緊蹙,竟是不曾出言譏嘲。良久,小皇帝才輕輕搖了搖頭。

    “這話到此為止,你讓朕想一想,好好想一想。”

    “是,茲事體大,還請皇上斟酌。只是,臣請皇上莫要走漏風聲,須知陳祿亦是謹慎地派出數路人馬去查探,彼此互不統屬,並不知道真實目的。如今滿打滿算,除卻皇上和臣等二人之外,京城朝野再無人知道此事。”

    “嗯,朕知道了。”

    在外頭遙遙等待著的錢寧眼見徐勛行過禮後大步往這邊走來,連忙把焦慮的表情換成了滿臉的關切。然而。他迎上前小心翼翼探問了兩句,卻見徐勛臉色疲憊,探不出什麼,他也就一時打消了套這位平北侯話的主意。目送人離開之後就三步並兩步趕到了朱厚照身前,繼而試探著問道:“皇上,平北侯剛剛可是亦反對您南巡?”

    “別說了,朕眼下累得很,先回宮了!”

    自打大婚之後,朱厚照在西苑豹房住的日子越來越少,這回錢寧知道必然又是回坤寧宮。他慇勤地把朱厚照送到了西華門口。眼見得小皇帝帶著瑞生和幾個隨從太監心事重重地順著天街往深處走去,他的滿臉笑意倏忽間就變成了滿臉的寒霜。

    聽說昨日劉瑾勸諫亦是碰了滿鼻子灰,為何徐勛這一來,小皇帝的反應大不相同?

    徐勛在西苑演武場見過朱厚照的事,並不是什麼秘密。亦或者說,在如今一雙雙眼睛全都盯著朱厚照,生怕他真的一個不好就一意孤行去南巡的情況下,這一次見面幾乎是在最快的時間裡傳到了朝堂的大佬們和宮中的大璫們耳中。儘管這君臣二人在談話之際屏退了所有外人。但事後的反應卻是有無數人看見了。因而,不但是錢寧斷定徐勛必然勸諫朱厚照不要南巡,其他人也一色都是這麼認為。包括劉瑾在內。

    儘管劉瑾也對自己碰了滿鼻子灰,而徐勛受到的待遇卻比自己好有些難堪,但只要能達成朱厚照打消此意的結果,他也勉強可以接受。只是,這一晚回了私宅,他又招了張彩前來陪喝一盅的時候,少不得抱怨了兩句,但很快也就暫且丟開了。然而,次日文華殿議事之後,朱厚照卻把他叫到了西苑太素殿。他坐著凳杌到了地頭才一進去。就看到了一個熟悉得刻骨銘心的身影。

    正是徐勛!

    “劉瑾,朕昨日夢見太祖皇帝,責備朕不孝順,長這麼大就不曾去謁過孝陵。”朱厚照很是從容地拋出了這麼一個最大的藉口,見劉瑾臉色極其緊張,他方才不緊不慢地說道。“朕知道南巡的事上上下下都有些非議,所以朕也不打算和文武百官擰著。但這件事情朕不想再交給別人,你和徐勛是朕的心腹肱股,一塊走一趟吧。”

    此話一出,劉瑾頓時懵了,而且是懵得無以復加。倘若不是徐勛還要跟著自己一塊走,他幾乎以為自己是和丘聚一個下場,一塊被趕出京城了!他費了老大的力氣才讓心神鎮定下來,然而驚慌之下仍是險些咬著了舌頭,竟連說話也有些結結巴巴的。

    “皇……皇上您這……這不是開玩笑?”

    “這麼大的事情,朕和你們開玩笑作甚!”朱厚照把臉一板,繼而便彷彿吃飯喝水一般自然地說道,“另外,關於寧藩之事,你們順道一塊去南昌去一趟,查查究竟怎麼回事!你們是朕最信得過的人,相信也能給朕一個最好的答案。”

    劉瑾本能地掃了徐勛一眼,見徐勛絲毫沒有意外的表情,而且立時躬身答應了,他頓時意識到,這事兒怕就是徐勛的提議。他的第一反應便是徐勛有陰謀,打算誆騙自己出京師然後對自己不利,但小皇帝接下來的話讓他明白,一味推脫恐怕適得其反。

    “劉瑾,寧藩復護衛的事是你當初力主的,如今下頭眾說紛紜,總得給一個交代,這事兒你親自去是最妥當的。至於徐勛,你在外頭他留在京城恐怕你也不樂意,所以朕索性就讓你倆一塊去,至於你還要什麼人,儘管自己挑,挑上誰朕就給誰!”

    小皇帝的意思竟彷彿是一定要他劉瑾親自去,而捎帶上徐勛只是為了讓他不至於撂挑子不肯走!可這事兒既然是徐勛提出來的,必然早就做好了相應準備,他不能就這麼上當!哪怕是拼著之前的事情受責,他也得把這局面挽回來!這一路無論是水路陸路,水路能翻船,陸路能墜馬,他有幾條命在經得起這番折騰?而且,徐勛在軍中的根基已深,他若是真的這麼一走,決計沒可能囫圇回來!

    此時此刻,想到這裡,劉瑾突然咬咬牙就這麼跪了下來。他也顧不得朱厚照的眼神倏然轉冷,卻是滿臉慚愧地說道:“皇上,關於寧藩的事,奴婢本就有下情稟報皇上。”

    想當初事發之際,劉瑾就曾經動過棄卒保車的主意,而在錢寧回來避重就輕稟報了一通,而後又收了羅迪克大筆賄賂,他方才暫且按下此心。但今次被徐勛突如其來的一招逼到了這份上,他不得不痛下決心,磕了個頭後方才痛心疾首地說道:“都是奴婢家中的幕僚張文冕收了寧王府大筆賄賂,於是在奴婢耳邊一而再再而三地說寧王的孝悌仁善等等諸多好處,奴婢為他所惑,這才對皇上上了那樣的建言。畢竟寧王和皇上從輩分上來說應是叔侄,登基之後加恩寧王,也是昭顯親親之義……”

    見劉瑾果然是一股腦兒把罪名全都推到了張文冕身上,自己只認了輕飄飄一個失察的罪名,隨即更是反手把那送禮的羅迪克給賣了,徐勛臉上露出了詫異的表情,但心底卻很滿意自己這一手逼宮的效果。

    劉瑾果然是不敢出京,更不敢和自己一塊同行!為了打消皇帝的成命,劉瑾不惜就這麼立時三刻和寧王劃清界限,甚至把罪責推到了別人身上!

    坐在那兒的朱厚照愕然看著劉瑾在那絮絮叨叨說著自己如何受人蠱惑矇騙,又使人暗中追查,張文冕在這一年多中收了多少人的重賄,為人跑官說情等等,他的眉頭一點一點緊緊皺了起來,臉色也是一時間越來越冷。也不知道過了多久,他才用連自己都覺得冷淡的聲音說道:“既如此,那解鈴還須繫鈴人,這樁案子更是非得你去辦不可!至於那個張文冕和羅迪克,你捅出來的簍子你自己收拾。朕不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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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7-19 01:39:13
第六百零九章 老爹氣惱媳婦瞋,徐黨振奮劉黨炸

    吐血這兩個字,足以用來形容劉瑾此時此刻的感受。

    他當然知道徐勛並不是好對付的人,以往與其聯手應對那些麻煩事的時候,他就已經見識過其人層出不窮的小手段,而且在去年成功趕走劉健謝遷等人的時候,他還真真切切地瞭解到了徐勛那不動則已一動則是雷霆萬鈞的大魄力。正因為如此,他才死命壓著那件事的內情,只讓人知道是小皇帝聽了他們這八虎的陳情後痛下決斷逐劉趕謝。可現如今,當這麼一個人成為了自己的對手時,那種神出鬼沒的出招方式,實在讓他措手不及。

    因而出太素殿的時候,他並沒有立時三刻上凳杌,而是在原地等著徐勛從其中施施然出來,待兩人面對面這一相見的時候,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才一字一句地說道:“徐勛,你是鐵了心要和咱家作對?”

    “劉公公這是什麼話?”徐勛的面色從容淡定,此時面對劉瑾的質問,更是笑眯眯地說道,“咱們倆好久沒有一塊搭檔去做什麼事了,這一次重溫一下舊日感覺不是很好?”

    “你……”

    劉瑾幾乎沒一口血直接噴出來。然而,顧慮著此時此刻朱厚照還在太素殿中,倘若他真的被徐勛就此撩撥動了,而做出什麼過激舉動,回頭必然又是他背黑鍋。因而,他只能死死盯著徐勛又看了老半晌,最後重重冷哼一聲就上了凳杌,又用力拍了拍扶手。

    眼看著這一行人步履匆匆遠去,徐勛這才輕輕摩挲著微茸的下巴,暗自思量著是不是也該蓄蓄鬍子,也好讓他看上去顯得老成穩重一些,說話的時候揪揪鬍子則更能老氣橫秋一些,興許劉瑾就不會被氣成這內傷的樣子了。

    太素殿裡那番君臣對話除了小皇帝和劉瑾徐勛兩人,就只有瑞生知情,而後者並不是多嘴的人。因而倘若沒有意外,劉瑾原本還覺得事情不是不能挽回的。然而,他前腳回到司禮監,後腳朱厚照的旨意就已經到了。竟是立時三刻宣佈了派劉瑾和徐勛一塊去南京祭祀孝陵的事。緊跟著,從文淵閣到六部都察院,也都得到了這麼一個消息。在最初無盡的詫異之後,如都察院這等在張敷華和林俊一正一副的把持下,曹元舊部眾多被掃地出門的清流衙門,立時就有人發出了歡呼,更有甚者到街口直接放了一串鞭炮。

    而此前髮出自己第一炮的林俊。對這種變化顯然有些估計不足。坐在張敷華對面的他絞盡腦汁思來想去,最終還是氣餒地嘆了一口氣道:“公實,這徐勛為人做事,我還真是看不明白。他竟然能把劉瑾調出京城,這簡直是匪夷所思!”

    “世貞做事猶如羚羊掛角,外人自然捉摸不透。”張敷華的臉上露出了與有榮焉的神情,隨即便笑呵呵地說道,“不明白就不明白。晚上咱們在林亨大那兒會合,回頭一塊去問世貞。”

    而文淵閣中,面對這麼一個消息。焦芳走後原本就鬆了一口大氣的李東陽更是覺得歡欣鼓舞。劉宇和曹元並沒有什麼真才實學,甚至兩個人加在一塊都及不上焦芳給他的壓力,他這段日子雖少了王鏊,可依舊過得輕鬆愉快。現如今又從天而降落下了這麼個好消息,他簡直以為老天爺是開眼了。

    若是再能把楊廷和給調回來……

    然而,腦海中只是閃過這個念頭後,他便打消了這樣的盤算。總之徐勛是和劉瑾一塊下江南,他只要靜觀其變,這要是兩人能兩敗俱傷甚至於同歸於盡,那自然最理想。但若是徐勛真的成功將劉瑾拉下馬來,他也沒什麼不能承受的。就算楊廷和說過徐勛此人詭譎狡詐,比劉瑾更難對付,其心難測等等,但如今就算飲鴆止渴,他也顧不上那許多了。打下一個。另一個獨大,興許屆時小皇帝經此一事也會生出警覺之心來。

    想到還在南京吏部任左侍郎的楊廷和,他直接拿過了一張小箋紙,提筆蘸了墨之後略一思忖,就在小箋紙上落下了幾個蠅頭小楷:“石齋賢弟鈞鑒,今劉瑾及徐世貞即將奉旨南下……”

    相比別人的興高采烈,劉瑾強耐著在司禮監中砸東西發洩的衝動,徑直回了私宅後,他立時乒呤乓啷把書房裡的東西砸了個痛快,最後長長舒了一口氣後邁出了書房,他才盯著外頭誠惶誠恐等在那兒的張文冕和孫聰兩人看了許久,最後一字一句地說道:“別這幅死了老子娘的樣子,咱家還沒死!給咱家去找人,張西麓,劉宇曹元,還有李憲那幫小子們,一個不拉全都給咱家找來!”

    劉府大發英雄帖召集所有黨羽的時候,始作俑者的徐勛卻彷彿沒事人似的回到了家裡。起頭家中人都以為自家少爺不過是和尋常一樣進了一趟宮而已,沒什麼值得奇怪的,但隨著採買的出門,以及如隔壁武安侯府這樣的勛貴府邸派人到門上打聽消息,從下到上都知道不對了。尤其是正在演武場手把手教導葉堯練武的徐良,在聽完金六那添油加醋一大堆之後,更是一時怒從心頭起,吩咐了自己那得意弟子繼續習練,便氣急敗壞地直奔徐勛住處而去。

    一進那院子,他就聽到正房東屋中傳來了徐勛熟悉的聲音:“瓊華,看這是什麼?當然是爹從宮裡特意給你順來的好東西,皇上賞的銀印,哎,你要?好,拿著玩去吧。”

    “什麼御賜的東西你就敢直接拿給孩子玩?繩愆糾謬?這字的意思不對啊……徐勛,你究竟又瞞著咱們家裡人做了什麼!”

    聽到沈悅一下子提高了聲音,徐良在外頭重重咳嗽了一聲,等到小丫頭通傳了,他才進了屋子,見沈悅快步迎了出來,親自打了東屋的簾子,而徐勛則是在其身後好奇地探出了頭來:“爹,今天那上午的課下得這麼早,還是堯哥兒惹你生氣了?”

    “呸,堯兒乖巧懂事。比你這臭小子強多了!”徐良只覺得氣不打一處來,冷著臉進屋坐下之後就一拍扶手說道,“這外頭都已經傳得沸沸揚揚了,你居然在家裡瞞著你老子媳婦。說。你好端端的硬是要拉著劉瑾去江南幹什麼?可別拿什麼祭祀孝陵之類的話來糊弄我!”

    “啊?”沈悅一聽到這消息,頓時也懵了。見徐勛依舊笑呵呵的模樣,她不禁恨得牙癢癢的。然而,知道這傢伙下定決心的事,就是八匹馬也休想拉得回來,她心念一轉,這才笑眯眯地說道。“原來你要回南京。那正好,我也正好想念家中爹娘祖母了,索性帶著咱們寧兒跟你一塊回去金陵看看。”

    此話一出,徐良就見徐勛的面色微微一變,頓時明白沈悅這激將法比什麼都有效,他也就跟著舒展了眉頭,擊節叫好道:“好主意,我也想故地重遊。一家人同去卻也剛剛好。”

    媳婦出餿主意,老爹還跟著一塊添亂,面對這種情況。徐勛只得舉手說道:“好了好了,爹,悅兒,此中原委我自然會一五一十解釋給你們聽,只是現如今還不到時候……總而言之,我如今不但是兒子是丈夫,也是我家瓊華的爹爹,不會亂來就是,你們得相信我。哎呀,這就已經快傍晚了。不行,我得去林府一趟,看看這一回能不能正好送了林尚書回鄉,他這病在京城卻是難以養好……”

    眼見徐勛竟是突然三步並兩步徑直朝門外衝去,沈悅本能地追了兩步伸手要拉,可最終還是縮回了手。眼睜睜看著那人影一陣風似的消失在了門外。直到身後傳來了徐良的嘆息聲,她才怔忡地轉過身來,一時臉色既懊惱又複雜。

    “爹……”

    “算了,拉回這小子也沒用,他若不想說,誰也別想撬開他那張嘴!”徐良說到這裡就覺得牙癢癢的。打從金陵開始,徐勛就是這凡事一肩扛的性子,現如今反而變本加厲了。可他惱怒痛恨這一點的同時,卻更明白這說出來怕他們擔心就不說的毛病,根子在於兒子的顧家顧情分。沉吟片刻,他就開口說道,“你在家看著寧兒,我去壽寧侯府一趟。這麼大的事,他家當初還欠著我一樁情,他若是真鐵了心,京城卻是需要臂助,太后那一頭缺不得。對了,你記著,回頭不管誰上門找他,你就對人說是去了林尚書那兒,讓他們去那兒堵人!”

    就因為徐良這一句話,當徐勛躲到了林瀚那兒想尋個清淨的時候,張敷華直接把林俊領了過來,對他追根究柢問個不停的時候,外間陸陸續續便來了好幾撥追上門來的人。腳下最快的是康海這個狀元和唐寅這個解元,兩人是同時從閒園趕回來的,緊跟著是王九思這個吏部文選司員外郎,再接著是剛剛調任國子監司業的何景明和徐禎卿以及其他幾人,而謝鐸這個年紀一大把的禮部尚書竟也是直接找上了門。再加上嚴嵩把湛若水給拖了過來,一時間往日門庭清淨的林府顯出了從未有過的熱鬧,就連臥榻之上的林瀚也衝著徐勛笑開了。

    “自己家裡不見人,卻偏偏跑到我這裡來熱鬧,你真是好算計!”

    他是到這兒來躲麻煩的,誰知道人都來了!

    打一個個人口中得知消息全都是從他家而來,徐勛哪裡不知道是老爹擺了自己一道,雖覺得無奈,卻也只能接受現實。他原本還想離京之前挑幾個人面授機宜,現如今看人這麼齊全,擇日不如撞日,他只得清了清嗓子。

    “原本不是什麼大事,既然各位都來了,那有幾句話我便先說了吧……”

    林府齊聚了老中青三代人的時候,沙家胡同劉府亦是賓客滿堂。相比之下,到劉瑾這兒來的官員卻還多些,有內閣閣老劉宇曹元、吏部尚書張彩、剛回京的兵部尚書韓福、工部尚書畢亨、禮部侍郎李遜學……光是這些內閣部院堂官,整整就有十餘人。再加上吏科給事中的李憲等人,大堂上怕不有三四十人之多,大多數人臉上都是憂心忡忡的表情。

    而劉瑾起頭雖是吩咐把這些人都給召集齊了,可掃了一眼這些往日或受過自己提拔,或在自己面前表過忠心的人,卻突然生出了幾許煩躁。他本想問計,最終卻只是*地說道:“皇上讓咱家和徐勛一塊去江南祭孝陵,今日找你們來也就是問一聲,別以為是多大不了的事,又不是咱家就不會回來了!”

    一眾黨羽不少都在驚惶之中,原本還以為是假消息,可劉瑾竟是一口承認了,這下子頓時一片嘩然。如李憲這樣靠著劉瑾傲視同僚,自命為六科都給事中的,更是忍不住出聲說道:“公公,那徐家子奸詐狡猾,必然不懷好意,公公萬萬不能上了他的當!更何況此去南京路途遙遠,萬一若是發生了什麼事卻了不得!況且祭祀孝陵每年都是派人前往行禮,何至於公公您親自前往?倘若實在不行,便是稱病也並無不可!”

    這話每一句都是劉瑾自己想說的,然而,他更知道這些都不是能在朱厚照那兒通得過的理由!此時此刻,他沉著臉沒答話,目光在眾人臉上掃了一回,最後就落在了劉宇曹元身上。

    “至大,以貞,你們兩個怎麼說?”

    進了內閣方才知道閣老難當,這恰是劉宇和曹元的真實寫照。內閣的票擬之權素來都是首輔獨掌,當然,若是次輔和三輔強硬一些,也不是搶不到一杯羹,可李東陽也不和他們硬爭,只消在文華殿議事的時候振振有詞條條反駁,就足以在那些大事上頭駁得他們灰頭土臉了,至於那些小事,他們的影響能力也很有限。劉宇是惱怒沒了張彩卻有李東陽,曹元卻不得不惱火於丟了兵部這油水最大的衙門。可現如今,天大的事也打不過劉瑾這座山頭有變!

    此刻聽見劉瑾問話,兩人幾乎同時彎下了腰,劉宇是畢恭畢敬地說了一番和李憲的話異曲同工的此下江南諸多不利,而曹元則是曆數了徐勛在軍中的眾多部將,道是其必定心懷叵測,本以為劉瑾會讚賞他們的縝密,卻不料這位大權在握的大璫惱怒地挑了挑眉。

    “咱家不是問你們有什麼不利,而是問你們有什麼對策,裝病那種餿主意就不用說了,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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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7-19 01:39:34
第六百一十章 既稱八虎,有難同當!

    眾目睽睽之下,張彩察覺到了那些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卻是閉口不言。他在徐勛的事情上素來就是這態度,往日別人知道劉瑾容他這一條,不好拿來做法,但現如今這等非常時刻,卻有人看不過去了。仗著劉瑾的勢在六科廊中橫行一時的李憲便忍不住譏刺了一句。

    “往日張大人有所進言,劉公公無所不聽,今日這要緊時刻,張大人怎麼裝聾作啞了?”

    見劉瑾亦是看了過來,張彩便從容欠了欠身說道:“諸公所慮,路上安全而已,這事情簡單,只消讓劉公公直截了當對皇上言明,讓平北侯擔保此事就行了。”

    劉瑾正惱火張彩說得輕描淡寫,一旁早有人代自己冷笑道:“張大人對舊主未免太高看了吧?擔保公公的安全,說得輕巧,回頭但有閃失,他推說一句失察,那公公豈不是冤枉?”

    “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莫過如是。”張彩環視了眾人一眼,眼神中流露出了犀利的鋒芒,“平北侯少年得志,無論是率兵上陣,還是用人施政,都有獨到之處,唯獨不曾聽說過有損人不利己。擔保這種事一言既出駟馬難追,更何況公公聖眷並不亞於他,若真的出事,除非平北侯願意從此之後盡失聖眷,否則決不至於食言。”

    這話眾人雖也有反駁的,但道理卻軟弱無力,劉瑾也覺得張彩的話還算有理,可依舊打消不了他心頭壓根不想去什麼江南的牴觸心理。奈何都說三個臭皮匠,頂個諸葛亮,但劉瑾最終遺憾地發現,自己麾下的人是不少,出的主意大多是餿主意,更有甚者叫囂著立時三刻把徐勛攆下台,卻把他氣得夠嗆——要是那麼好辦,他還能等到今天?

    最後。他索性把一幹起不到什麼作用的人都攆了出去,留下的人除了張彩之外,尚有劉宇曹元韓福李憲。可商量來商量去,依舊不見有什麼好主意。到最後劉瑾終於忍不住再次拍了桌子:“平日你們在咱家的面前都是才高八斗學富五車的樣子,今天這麼點小事怎就一點主意都沒有!看你們這幅樣子,咱家要真的走了,你們怎麼架得住徐勛的那些老傢伙!”

    “公公此言差矣,那些老傢伙都是行將就木的人了,半截身子進了棺材,哪裡及得上我等的年富力強?”張彩這一回又瞥了一眼週遭的幾個人。見果然沒有人自認老朽,不認年富力強,就連劉宇曹元這兩個比自己年紀大一截的也不例外,他方才又淡淡地說道,“但使公公在路上的安全有保障,至於京城,今日我等眾人之中,所在的衙門有內閣。有吏部兵部戶部,此外六科廊也在掌握,除卻都察院外。這全都是最要緊的重地!”

    這句話一時讓劉瑾猛然驚醒過來。打從去年劉健謝遷下台之後,徐勛就開始大刀闊斧地和自己搶位子,形勢最險惡的時候,徐勛麾下及親善他的人牢牢佔據著吏部、禮部、刑部、都察院,差點兵部也落了人手,還是楊一清沒回來方才扭轉頽勢。但現如今在徐勛手裡的也就是禮部刑部都察院,禮部清貴,刑部繁雜,都察院也就是個喉舌的作用,彈劾這個彈劾那個煩人。實權早已不如當初了。想到這裡,他不禁面色稍稍霽和了一些,但仍是惱火地說道:“這麼說,西麓你也贊成咱家被徐勛算計著,和他一塊去江南?”

    “公公此言差矣,以我之意。雖則在這些衙門上我們占了優勢,不論是用什麼辦法的,公公決不能去!”

    張彩見眾人一下子都坐直了身子,卻仍絶口不提徐勛,而是慢條斯理地說道:“平北侯舊日對我有提攜之恩,其人秉性我知道,絶不會在途中對公公有任何不利,畢竟出了事誰都知道和他脫不了干係,因為這是最下策。但公公需得知道,這宮中尚有御用監掌印張永,還有提督西廠的谷大用,再加上此前馬永成魏彬羅祥和公公也有些不大和睦,公公一出外,他們若是齊齊在皇上面前鬧騰出來……”

    劉宇也好曹元也罷,甚至是被劉瑾完全收伏的韓福,巴結劉瑾最厲害的李憲,原本看著張彩總有些不服氣,之前聽張彩字裡行間無不是挑唆劉瑾和徐勛一塊下江南的話,心裡頭都打著自己的小九九,不無關鍵時刻戳穿其真面目的意思。可此時此刻張彩突然旗幟鮮明地表現出自己的反對,繼而搬出了一個最讓人無法反駁的理由,他們頓時都無話可說了。

    “沒錯,沒錯!縱使徐勛麾下那些個老傢伙再厲害,見不著皇上就是白搭,可張永谷大用他們卻是想見就能隨時面聖!”劉瑾猛地一拍大腿,隨即才有些疼痛地齜牙咧嘴片刻,最後讚賞地看著張彩連連點頭道,“好,好,西麓你卻是提醒了咱家最要緊的一條。唔,多虧你這提醒,咱家卻是有主意了!”

    無論其他人多想表現自己的忠心和才能,然而,當劉瑾鮮明表示用不著你們的時候,一個個人不得不滿心不情願地起身告辭。唯一讓他們心理平衡一些的是,張彩好歹這一回也是和他們一塊出來的。各自上車之際,劉宇曹元如今是閣老,自持身份,少不得和張彩維持著面上和氣,韓福對別人陰刻,但也是個自負不願多言的人,和張彩揖讓之後就告辭了,然而李憲卻是個真正的小人,看張彩轉身要上車,他不禁出口刺了一句。

    “張大人跟著新主還不忘舊主,可萬一日後兩邊明刀明槍真正幹上,不知道如何自處?”

    他不過是嘴上逞一句痛快,見張彩面色一沉,就立時頭也不回地上車走人。而張彩見車伕老何滿臉不忿,低頭登車後這才淡淡地說道:“何必和這種貨色生氣?走吧!”

    大晚上的京城已經進入了宵禁,但張彩如今位居天官,貴為吏部尚書,即便是前後並沒有多少隨從,但那燈籠卻清清楚楚,入夜巡行城內的兵馬司巡丁自然不敢有絲毫留難,甚至還有巴結的要帶人護送張彩回府,可都被張彩一一回絶了。這一路回程安安靜靜絲毫事故都不曾發生。等他到了家中,一直在門上等著的老管家將其迎了進去之後,便照例把後院那些婦人們的情形說了,最後才問道:“老爺今兒個晚上是……”

    “我今晚住書房。你對夫人和她們那幾個都說一聲。”

    張彩這一年多里陞官多次,從一介文選司郎中到如今的天官,同僚們原地踏步仍是舊日蝸居的同時,他卻是升一次官換一次房子,即便每次都是賃房,但房主無不拱手送上精心佈置過的美室,外加附送眾多傢俱擺設。他都笑納了下來,而後院的女人們自然也在佈置自個的屋子上頭極盡心思。然而,唯有張彩的書房是他自己親手張羅的,除卻老妻之外,再沒有一個女人能獲准踏入。

    三間書房並不曾隔斷,居中的牆上是一幅他自己畫的松竹梅,題著的字卻是書海無涯,下頭大案上除了文房四寶之外。便是他在吏部多年積攢下來的眾多官員心得,所謂夾袋中人物,往往便是這其中的人。西邊屋子裡是層層疊疊的書架。倘若徐勛如今來此。必然會想起後世的圖書館,但對張彩來說,這層層座座的多寶格,其中一部部壘著的卻都是自己幾十年宦海積攢下的最要緊東西,每一本書的內容如今都深深鐫刻在了腦海中。

    而東邊靠牆處設了一張臥榻。卻不是什麼如今最流行的架子床拔步床,而是一張寬敞的羅漢床,原只供人閒臥看書,如今他卻讓人設了被縟在其上,在書房時便常常坐臥在此。這會兒回來梳洗過後,他便趿拉著鞋子閒適地四處走了走。照例翻了翻居中大案上那林林總總各式帖子書信。

    這已經是他多年的老習慣了。無論當年不過區區五品郎中,還是如今官居二品尚書,但凡來自吏部屬官的各式帖子書信,他都要親自看,這是把持銓選最要緊的一條——把持住了屬下,方才能把持住那些待選官員。就這麼一份份翻著署名和掃一眼內容。他突然就發現了一張帖子上的字跡有幾分熟悉。仔細思量了片刻,他眼神一凝,立時伸出雙手抓起了那帖子,原本要揚聲招來書僮發問,最後卻拿著東西徑直到了羅漢床前坐下。

    顛來倒去看了好幾遍,他最終完全確認,這看似文選司一個主事的兒女婚事帖子,決計是出自徐勛的親筆!但不是其右手所書,而是左手,他也不過在當初和徐勛假作決裂的時候見過一次!想到這裡,他凝神再讀了上頭的內容,見長長一篇文字大多數都是些不著邊際的廢話,他若有所思地眉頭一挑,卻是不看豎列看橫行,須臾便參詳出了其中深意。

    吾南行後,待機逐劉曹,聚人才,並收劉黨中能者,候吾音信。

    自從投了劉瑾之後,張彩和徐勛再無任何來往隻言片語,更多只是憑心有靈犀的默契配合行事。此時此刻面對這久違的言簡意賅的交代,他忍不住輕輕舒了一口氣,彈了彈那張帖子,心裡卻極其不解。

    徐勛素來信奉的是人才在精而不在多,陸陸續續納入囊中的除卻老臣,卻也有不少文學之士後起之秀,其餘的上門毛遂自薦亦或是用其他層出不窮的法子標新立異的更多,可大多都被拒之於門外。只要徐勛真的肯如劉瑾這樣大開中門迎接四方能人,甚至不用振臂一呼,想來會有更多人樂意投效,為什麼非得讓自己聚人才,還要把劉黨中有才能的人聚攏麾下?

    儘管思前想後不得要領,但徐勛既然都這麼明說了,士為知己者死,張彩最終還是決定照做。只是,將那張帖子最終在燈火上燒了的時候,他心裡卻不由得轉過了一個念頭。倘若這一次徐勛引了劉瑾下江南,真的打算畢其功於一役,那麼他這吏部尚書大約也就剩下這幾個月了。既然如此,這剩下的幾個月中,原就鋒芒畢露的自己索性再放肆一些好了!

    一年餘而由郎官至天官的,他也許是大明朝頭一個,怎能不留下濃墨重彩的一筆?哪怕是污名!

    次日一大清早,朱厚照神清氣爽地才出了坤寧宮,就發現正殿前頭站著一個熟悉的身影。認出是劉瑾,他先是為之一愣,隨即就虎著臉大步走上前去,沒好氣地問道:“你要是真不樂意和徐勛一塊走這一趟,朕也不勉強你,宮裡頭又不是沒人,張永谷大用還有馬永成他們這幾個,任憑是誰想來都會樂意去的!”

    儘管昨晚上經張彩那一提醒而茅塞頓開,但劉瑾此刻聽到這話,仍是感覺到一股深刻的危機鋪面襲來。他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才畢恭畢敬地說道:“皇上說笑了,奴婢能有今天全憑皇上的提攜看重,如今更委之以巡視江南重任,奴婢怎敢不從?只是,這樣大的事情,若只是奴婢和平北侯一塊去,未免不夠周到,所以奴婢斗膽,請皇上命張永谷大用馬永成魏彬羅祥五人和臣一塊前往。”

    要去大家一起去,只要沒人在朱厚照身邊,朝堂上要緊位子又都是自己人把持,俺老劉還會怕了誰來!要是有誰不肯去,那就不是他畏首畏尾心虛了!

    見朱厚照明顯流露出了幾分意動,劉瑾方才恭恭敬敬地說道:“皇上,奴婢也知道近些日子一直有些流言蜚語,說是奴婢大權獨攬容不下別人。說實話,當初東宮咱們這八個人中,老丘是去了南京,高公公如今病勢沉重,奴婢只希望這一趟江南之行能讓咱們六個再加上平北侯一塊重修舊好,日後戮力同心為皇上效力!”

    朱厚照一聽這話,近日以來鬱積在心的那些愁緒一時煙消雲散,立時重重點頭道:“好,好!你既然有此心,朕當然再高興不過了,瑞生,去傳張永谷大用馬永成魏彬羅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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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一章 大勢已定,六虎出巡

    還不等瑞生有所動作,劉瑾就立時攔住了人,隨即滿臉堆笑地說道:“皇上身邊哪裡離得開瑞生,還是奴婢讓人去把他們一塊召集到豹房。除了羅祥,他們大多數也是好些年窩在京城沒能動彈一步,這一趟出去又是為皇上辦事,又是散心,誰會不樂意……”

    在他搶先派了一個心腹去傳話的情況下,朱厚照被其絮絮叨叨的話說得觸動了當年舊事舊情,因而竟擺手吩咐不用肩輿,就這麼和劉瑾一前一後安步當車地往西苑豹房而去。一路上劉瑾拿出昨晚上一宿沒睡想到的陳谷爛芝麻的往事一樁樁一件件地往外扔,眼瞅著朱厚照時而唏噓時而捧腹時而悵惘時而惱怒,他是覺得把住了小皇帝的脈絡。

    徐勛算什麼,要說他劉瑾可是一度朝夕相處陪著朱厚照一路成長的伴當,就連曾經從小帶大朱厚照的李榮,還不是給他給完全掀翻了下馬!

    等到他們這一路閒庭信步似的到了西苑的豹房,剛剛劉瑾打發人去找的張永五人早就等在了那兒。朱厚照剛剛被劉瑾勾起了舊日情愫來,見這些搶著行禮的舊伴當個個都是鬢髮蒼白,臉上皺紋密佈,胖瘦也和當年各不相同,他忍不住嘆了一聲:“如今朕已經大婚,你們卻是一個個早生華髮,看上去都老了……”

    小皇帝突然說出這樣的話來,眾人都有些發愣,素來機敏的張永反應,順勢就擦了擦眼睛:“聽見皇上這話,奴婢倒是想起了咱們剛剛進東宮的時候。那會兒皇上這麼高,看見奴婢的時候正在和人生氣,那麼老大一個波浪鼓丟了過來,差點砸著奴婢的腦袋……”

    看見張永比劃了一個極其誇張的尺寸,朱厚照忍不住笑開了:“就你誇大,哪有那麼大,朕那會兒幾歲。搬得動這麼大的玩意?”

    “皇上是天,自然從小就有搏虎殺狼之力,別說這麼小的,就是再大一倍也不在話下!”

    張永替眾人打下了基調。一時間馬永成魏彬羅祥都醒悟了過來,少不得把自己印象深刻的朱厚照舊日胡鬧舉動誇大了十倍拿出來說道。而谷大用笑呵呵在一旁看著,直到朱厚照被逗得忍俊不禁,突然伸手指向了自己問了一句時,他摸了摸下巴上的肥肉。

    “奴婢那會兒是伺候皇上吃飯的,別的事情卻是大多都記不得了。只記得那時候皇上一餐飯一二十道菜色點心,但凡吃不下的皇上都賞給了奴婢。於是這養了奴婢這一身肥肉。”

    “敢情你這麼胖還是朕的不是不成?”朱厚照頓時氣樂了,指著谷大用的鼻就說道,“想當初還不是朕抓著你在背後偷饅頭啃,可憐你把那些丟了卻要浪費的東西都賞了給你!沒良心,早知道朕就由得你挨餓!”

    “皇上這可錯怪奴婢了,奴婢哪有說這是皇上的不是,這難道不是皇上大的好處?換成從前甭管哪一朝哪一代,哪有皇上這般體恤人的?”谷大用說著越發笑眯眯了。那雪白的肥肉在臉上鋪開,恰似一尊笑口常開的彌勒佛,“所以。奴婢這輩都記得皇上當年塞來的那根雞腿,如今就算嘗盡珍饈美味,但奴婢心目中什麼都比不上那個!”

    谷大用這話說得感情十足,朱厚照即便只存著少許當年的舊印象,也忍不住心頭一陣陣觸動。而劉瑾在一旁眼看這自己主導的戲竟是要滑落到自己無法控制的方向,頓時大為心急,可正當他重重咳嗽一聲,打算把話題拉回來時,卻只聽張永突然看著自己背後嚷嚷了一聲。

    “平北侯!”

    看見徐勛大步朝這邊走了過來,劉瑾已經顧不上這人究竟是得了消息還是為了什麼。生怕徐勛一來讓事情有了什麼變數,立時三刻開口說道:“皇上,您之前不是說……”

    “啊,對了對了,朕險些都差點忘了,徐勛你來得正好!”朱厚照笑容滿面地擺手示意徐勛不用多禮。又看著其他人說道,“之前朕不是剛下了旨意,讓徐勛和劉瑾一塊去江南祭祀孝陵,順便看看南京皇宮整修得如何了麼?朕突然想到,張永,谷大用,馬永成,魏彬,羅祥,你們中間也就是羅祥曾經去過一次淮揚,其他人都好久沒出過宮了,索性也一塊去走一趟。一來人多力量大,二來也算是朕放你們的假,如何?”

    劉瑾滿臉期待地看著張永等人,心中已經描繪出了一張張大驚失色後各種花言巧語推辭的臉。然而,讓他萬萬沒想到的是,面對這樣突如其來的提議,張永谷大用第一時間跪了下來,竟是滿面歡喜地稱謝不迭。而馬永成魏彬和羅祥雖說動作慢一拍,但也根本不像是有猶豫的樣,而是異常高興。面對這種始料不及的情景,他頓時整個人都懵了。

    “好好,那事情就這麼定了,你們都回去準備準備,回頭就出發!”朱厚照興緻盎然地一揮手,隨即笑呵呵地看著徐勛說道,“徐勛,他們的安全朕就交給你了。無論是錦衣衛還是京營十二團營,精鋭盡你挑,總而言之,不能出半點紕漏!”

    見張永五人和朱厚照徐勛都是興高采烈,彷彿這一趟出京彷彿是踏青郊遊那般自然,劉瑾簡直懷疑是自己被這君臣七人聯手給算計了。可事情到了這份上,他已經是騎虎難下,此時此刻只能頂著好容易維持在臉上的笑容,心裡卻是糾結得無以復加。

    這下可好,如今碩果僅存的八虎之六外加徐勛全都走了,京城裡頭簡直是山中無老虎,那些清流猴豈不是得把天翻過來?張永這幾個傢伙居然不怕,徐勛居然半點不擔心?這些傢伙知不知道,那些個讀書人喜歡的就是當面一套背後一套,翻臉不認人的!

    當徐勛和張永谷大用結伴從西華門出了西苑之後,三個人上了皇牆西大街,突然你看著我看著你,齊聲大笑了起來。這兒仍在宮牆邊上,每隔十餘步便站著一個如同釘一般的禁衛,尋常百姓別說不敢說笑。根本就連走都不敢往這兒走,所以這笑聲自然顯得無比突兀。所幸這會兒天氣漸冷燕雀絶跡,也不怕演出一場驚起鳥兒無數的鬧劇。良久,張永方抬起袖擦了擦已經到了眼角邊上的眼淚。這開口說道:“看見老劉剛剛那表情,我實在是憋得辛苦,他肯定不會知道,昨兒個下半夜,咱們五個人就已經商量好了!”

    “他是一心把別人拉下馬,卻也以為別人都和他一樣的心思。話說回來,徐老弟你真的確定。你那猜測不會錯?”

    “應該不會。”徐勛笑著聳了聳肩,隨即這語帶雙關地說道,“橫豎就算猜錯了,只當咱們這些人來個江南數月游,順帶鋤奸當一回青天大老爺,難得的消遣,就當好好放鬆了。”

    “你說得輕巧,萬一京城翻天覆地呢?”

    徐勛看著笑過之後。又露出了滿臉凝重的張永,他便意味深長地說道:“那就要看,我的另一樁猜測是準還是不准了。”

    說到這裡。他卻也不揭秘,徑直對谷大用道:“老谷,京城的情形你讓鐘輝死死盯著。若是像去年劉健謝遷主導的那一場伏闕事再來一次,這一回我是不可能神兵天降敢回來挽回大局了。記住,要盯著的不止是那些清流大臣,而是……”

    徐勛招手示意谷大用過來,用低的聲音對其耳語了幾句,見其先是詫異,隨即面色陰沉,到後笑起來顯得陽光和氣的人竟是臉上陰惻惻的:“放心。既然提早有了防備,我當然不會再犯當年的錯誤,想來鐘輝那傢伙也必然會盡心竭力彌補去年那些疏失的!”

    張永雖不知道兩人說了些什麼,但料想總是如何安定後院,他便索性笑道:“既然如此,十二團營左右官廳那兒就交給我。我這就去見涇陽伯神英!”

    等到和谷大用張永分手,徐勛從板場胡同拐了出去,卻是和在宣武門大街上等著自己的一干護衛從人會合了,隨即方一路疾馳前往千步廊西側的錦衣衛後街。儘管這幾個月他很少上這兒來,這裡也剛換了主人,但在這兒的人仍舊對其異常熟悉,一個校尉忙著上前替他牽了繮繩,另一個人則是拔腿去了裡頭通報,須臾,馬橋和李逸風就一起出了來。

    “侯爺有什麼話讓人吩咐一聲就行了,怎的親自來了?”

    “你也知道我這就要出京了,有些事情想想還是親自來能說得清楚。”

    徐勛一手勾著馬橋,一手拉著李逸風,就這麼勾肩搭背似的進了屋,絲毫沒理會後頭那些險些把眼珠瞪出來的校尉。等到進了屋,外頭都被人看住了,他方鬆開了手,卻是看著被他剛剛那舉動弄得呆若木雞的這一對人開口說出了幾句話。

    “京城的錦衣衛李逸風你好好看著,馬橋,等我們離京,你就去保定府那兒坐鎮,把畿南的錦衣衛及其眼線都給我好好運用起來,務必配合那邊的人馬將那些響馬盜山賊等等掃除乾淨。這件事情只要辦成了,別看你不曾上陣打仗,張宗說他們幾個人是什麼功,我就記你什麼功!你且過來,好好聽著這些交待!”

    見馬橋滿臉呆滯地上了前去,又聽到徐勛並不避嫌自己,就這麼用極低的聲音分說著畿南剿匪一事的種種內情,李逸風不知不覺倒吸一口涼氣,這明白此事徐勛竟是早早就已經預備了起來,如今那三位公哥只是作為明面上的靶!等到馬橋匆匆出門去召集人馬,徐勛勾了勾手指示意他上去的時候,他一聽明白自己的任務,竟忍不住輕輕用指甲掐了掐自己的掌心。

    誰都以為張彩如今是搖身一變成了劉瑾的心腹,沒想到……

    “總而言之,不管你動用什麼法,一定要打通張府這條線,而且斷然不能讓內廠東廠察覺任何端倪!我需要你得到我的密信之後,隨時隨地都能送到張彩手上!錦衣衛是廠衛之中時間長根基深的,相信此事你絶不會讓我失望!”

    “侯爺放心,此事我一定會辦得滴水不漏!”

    當徐勛從錦衣衛回到武安侯胡同自家府邸的時候,一夜未眠一早上又奔波了多地的他自然已經是兩眼疲憊的血絲。在二門口下馬之後,他隨手把繮繩丟給了一旁迎著的小廝,正打了個大大的呵欠,他就察覺到四周圍那詭異的安靜氛圍,抬頭一看見是徐良,他頓時打了個寒噤,緊跟著,他就只見徐良大步走了過來,一隻大手猶如鐵鉗似的抓住了自己的手腕。

    “爹,你且聽我解釋……”

    “少囉嗦,一晚上都沒回來,你跟我回房!”

    知道徐良的脾氣執拗,徐勛張了張嘴,後不得不無可奈何地停止了掙扎,老老實實跟著徐良入內。本以為老爹肯定要帶著自己回他那兒好好訓斥一番,可卻不想徐良拖著他東拐西繞,後竟是到了一處遊廊前站住了。他看見那蕭瑟的花園裡,沈悅手中抱著粉莊玉琢的徐寧,正在幾個僕婦丫頭簇擁下在那兒看著滿池殘荷的荷塘,他頓時愣住了。

    “別的話我也不多說了,總之你給我出門悠著點,別算計來算計去把自己搭進去了,多想想你家裡的老媳婦女兒!”徐良沒好氣地撂下這句話後,臉色便柔和了下來,“壽寧侯如今對你服氣得很,只要張宗說那兒平安順遂,他必然會站在你後頭,宮裡頭太后那一頭也會為你說話。至於建昌侯,我藉著你的名義把他家小安排到涇陽伯麾下去了,他若有事也十有**會站在你這一邊。你爹就這點能耐,幫不了你別的忙。”

    “爹……”徐勛張口叫了一聲,見徐良臭著一張臉就是不理他,他少不得嬉皮笑臉地說道,“我和你保證,等這一次從江南迴來,我就告老致仕,從今往後陪著您和悅兒瓊華遊山玩水,就當個逍遙的勛貴!”

    “臭小,你還不到二十,告什麼老!”徐良簡直被徐勛給氣樂了,絲毫沒注意到徐勛眼神中的那一抹異色。官當到徐勛這份上,只能一往無前繼續當下去,怎麼可能急流勇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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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7-19 01:40:19
第六百一十二章 小皇帝翹家!

    劈裡啪啦,乒乒乓乓,咚咚咚……

    這各式各樣的響聲依稀從京城中傳出來的時候,已經出了宣武門的一行人頓時臉色各異。這其中,滿臉事不關己的是徐勛,惱羞成怒的是劉瑾,馬永成魏彬羅祥不過是片刻的尷尬,至於張永和谷大用,反而饒有興緻地側耳傾聽了一下,前者甚至還詫異地問了一句。

    “今天是什麼好日子,京城中竟然又是鞭炮又是鑼鼓,那麼多家辦喜事?”

    辦喜事才有鬼,這分明是那些清流士子外加坊間好事的在放鞭炮外加敲鑼打鼓,慶賀他們這些人終於滾蛋離開京城了,而且還在希望他們最好永遠不要回來!

    劉瑾腹中大罵,又狠狠地拿眼睛瞪了徐勛一眼——倘若不是這傢伙多事,怎會發生這種匪夷所思的事,這下可好,除了半死不活的老高鳳,再加上早就去了南京的丘聚,現如今他們這八虎中的七個全都被趕出京城了!當然,他也不會讓徐勛那麼便宜,他已經給劉宇和曹元李憲下了死命令,趁著他不在,不管用什麼辦法,都一定要把徐勛手下那些老傢伙清理乾淨,不清理乾淨也得把人嘔死氣死!至於這次事情始作俑者的錢寧,他也捏著鼻子暫且忍過了這一回,就看這虎狼心性的傢伙能不能憑著東廠和內廠,把沒了谷大用的西廠以及沒了葉廣的錦衣衛壓下去!

    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徐勛看了一眼後頭旗幟招展的五百隨扈,這才笑眯眯地說道:“時候不早了,咱們這就出發吧!”

    儘管自己這些人全都出了京城,朱厚照這天子竟然不曾來送一送,無論還抱著一絲希望的劉瑾也好,期冀著威風一回的馬永成等人也罷,甚至是張永和谷大用,都覺得有幾分遺憾。可這一次出京的意義遠遠不是明面上這麼簡單。因而心懷鬼胎的眾人自是七嘴八舌答應了一聲,隨著徐勛一聲號令,立時揚鞭出發。由於保定府一帶的剿匪正在激戰正酣,眾人自然走的是通州到天津衛一線。預備到了通州乘船沿漕河南下,省得一路車馬勞頓。畢竟,他們說是去祭祀孝陵,可朱厚照也說過是放假給他們,自然沒有讓養尊處優慣了的他們受苦的道理。

    然而,隨扈五百人是從左右官廳,錦衣衛和劉瑾指定的幾個京衛之中調出來的。其中騎兵二百,火銃手二百,刀牌手一百,即便是精鋭,大清早出發,仍然午正時分方才到了通州。按照一眾大璫往日那做派,此時此刻自然少不得留著大部隊在城外碼頭休整預備乘船事宜,而其他人則是跟著徐勛進通州。包下一家館子好好犒勞了一下五臟廟,酒足飯飽之後方才到了張家灣碼頭。眼見碼頭上早早已經肅清了平日熙熙攘攘的人流,顯得肅靜整潔。而攏共四條官船以及十餘條載隨行人員的小船也預備了停當,就連劉瑾也微微頷首表示滿意。

    這一次行程定的是水路走一部分人,騎兵則是在路上護持,橫豎沿運河正好有官道,騎兵的行路速度比船隻快些,來回策應也便宜。於是,在通州知州和潞縣知縣帶著一眾人等歡送之下,徐勛和張永谷大用一船,馬永成魏彬羅祥又是一船,劉瑾一個人獨占一船。每艘船上再加上幾人的心腹隨從和護衛等等,全都是滿滿噹噹。只是,出於謹慎選了最後一條船的劉瑾完全沒有注意到,打頭第一條船上剛剛開航就發生了一陣騷動。

    谷大用從外頭進了二層上頭最軒敞的那間艙房,伸了一個懶腰選了一張椅子坐下,還輕輕用手捶著肩膀。而張永的動作就直接多了。打了個呵欠大馬金刀地佔據了居中的一張羅漢床,他便隨手一指那邊一個身穿青色無花圓領衫背對著他在那搗鼓著什麼的小火者說道:“喂,你過來給咱家揉揉肩膀……真是,好容易出來散散心,咱家這老毛病又犯了!”

    才進艙門的徐勛看清了那轉過身來的人,面上頓時露出了一絲異色。而張永卻沒察覺到這個,直到人過來在身後站了,卻是毫無章法地伸手在他肩膀上亂捏一氣,他頓時氣急敗壞地站起來轉過頭喝道:“會不會伺候人,這都是捏的什麼地方……啊?”

    “看什麼看,朕當然不會伺候人,這還是第一次給人捏肩膀!”

    張永猶如見了鬼似的伸手指著朱厚照,結結巴巴地叫道:“皇……皇……皇……”

    “皇什麼皇,你後頭的字說不出來朕替你說,不就是皇上嗎?”朱厚照不耐煩地哼了一聲,見張永突然握手成拳,用力敲了一下自己的下頜,隨即露出了齜牙咧嘴的表情,他方才抱著雙手說道,“倘若你們敢洩露朕在船上的消息,亦或者把朕趕下船去,朕就……你們不妨試試看!”

    小皇帝這凶巴巴的狠話讓谷大用忍不住笑出了聲,但隨即就苦笑道:“這可如何是好?皇上,您這不是為難奴婢幾個嗎?這要是讓宮中太皇太后和皇太后知道了,奴婢幾個就是有十個腦袋也不夠砍的,就連平北侯也跑不掉!這麼大的事情,皇上您好歹讓咱們有點準備啊!”

    “哼,誰讓那些官員人人都只會勸諫上書,一點兒新意都沒有!”朱厚照惱怒地撇了撇嘴,見門口的徐勛眼神閃爍,他立時警覺了起來,當即沉聲警告道,“還有徐勛,朕可警告你,你可別給朕耍什麼花招!朕意已決,就是京城派上大軍阻攔,朕也絶對不回去!太祖爺龍興之地朕這個做祖孫的都沒去過,當年我大明定都的南京朕也沒去過,這一次非去不可!”

    “皇上,臣可沒說要趕您回去的話啊!”

    徐勛無辜地攤了攤手,見朱厚照分明滿臉不信,他方才似笑非笑地說道:“皇上明鑒,您這性子臣多少還是知道一些的,上一回臣請老張老谷在家烤肉烤全羊,您面上說得好好的放他們假,可自己還是突然殺了咱們一個措手不及,更何況這一次?皇上星星唸唸就記掛著出宮。可對於咱們這些人大張旗鼓地出去卻那麼高興那麼支持,怎麼想都有些反常不是?事有反常即為妖的,所以嘛……”

    不等徐勛說完,朱厚照竟是噌的一下跳了起來。臉上又是緊張又是慍怒:“好啊,連這個你都猜出來了,怪不得這幾天瑞生跟著朕形影不離,朕要不是給他下了藥把人綁在床上,肯定得被他攔著……”

    聽到居然小皇帝偷溜出宮是這樣的內情,張永和谷大用都險些沒把眼珠子瞪出來,而徐勛剛剛不見瑞生。就已經有心理準備了,此時只是重重嘆了一口氣。張永谷大用你眼望我眼,正打算說兩句什麼,徐勛突然輕咳一聲道:“皇上,您昨晚上應該是為了便於出宮,住在豹房的吧?雖說西苑的西華門和西安門並不算難出入,但在咱們啟程的時候您悄悄溜出來,論理不是那麼容易的。至於您要趕在咱們前頭。自然不會走宣武門,而是從崇文門出的城,而且到了通州就找各種藉口把人打發走。這才拿著宮裡的烏木牌混上了船,臣沒猜錯吧?”

    朱厚照一時眼睛瞪得老大:“你怎麼說得和親眼看見似的?”

    “皇上,要不是臣在宮門處使了點花招,在您混上船的時候又早吩咐了人通融,您覺得會這麼容易上船來?”徐勛笑眯眯地說出了一句話,見這下子露出猶如見了鬼似的表情的人赫然變成了朱厚照,他這才不緊不慢地說道,“臣早就知道您會來的。”

    “敢情徐老弟你那天說的另一個猜測,指的是這個!”

    張永猛地一拍大腿,力道之大險些沒讓他自己哀嚎出來。而谷大用則是直接豎起了大拇指說道:“徐老弟。你還真是皇上肚子裡的蛔蟲……”

    “呸!”朱厚照直接站起身來,惱羞成怒地指著徐勛的鼻子嚷嚷道,“你早有安排卻也不對朕說一聲,害得朕這些天不眠不休地在那想計劃做點子,不但得瞞著太皇太后和母后,甚至連皇后都瞞著。早知道你居然有準備,朕就把皇后一塊帶出來了!”

    小祖宗,帶您一個就夠冒險了,更何況再捎帶一個?

    徐勛腹中嘆息一聲,卻是不理會朱厚照這埋怨,而是換上了滿臉鄭重的表情:“皇上,您剛剛說主意已定,可是已經留書知會了兩宮皇太后和皇后?”

    “那當然,不告而別是沒法子,要是連個字條都沒留,她們會急死的!朕洋洋灑灑寫了好幾張紙呢,她們一定會知道朕那苦衷的!”說到這裡,朱厚照便握緊拳頭站起身來,“身為天子看不見民生百態,只能聽人唱什麼盛世太平萬民喜樂,朕實在是受夠了,這次朕一定要用朕自己的眼睛好好把事情看清楚!”

    面對吃了稱砣鐵了心的朱厚照,徐勛想起自己非但沒有努力去防止,還還在後頭推波助瀾“為虎作倀”,他自然知道自己走了一步很險的棋。但既然朱厚照已經被錢寧撩撥起了那心緒,堵不如疏,否則就算這會兒把人送回去,指不定他們這邊廂船隊人馬下江南,小皇帝那邊廂只帶幾個人也敢出京,不出京也會在京城消極怠工甚至於鬧得天翻地覆,他也唯有就這麼徑直走下去。因而,他悄然退出了艙外,卻是讓隨行的阿寶向岸邊打出了一連串自己早就設計好的旗語。

    小皇帝打從是太子的時候就三天兩頭往宮外跑,這已經是兩宮皇太后司空見慣的事,即使周七娘也曾經被朱厚照拐帶過一次去閒園看戲,因而起頭對於這一日朱厚照免了文華殿的議政,三人最初都沒在意。然而,隨著中午時分,平日幾乎大多數時候都會跑來和自己一同用午膳的朱厚照不見蹤影,周七娘頓時生出了幾許不好的預感。她也並不叫人去找,而是自己坐步輦親自趕到了西苑豹房,雖則外頭守著的幾個小火者口口聲聲說小皇帝說不許人進去,她仍是悍然直闖,一進到最裡間,她看到床上依稀一個人影,頓時大步上前拉開了簾子。

    然而,掀開被子後把人翻船過來,看清楚那個被綁得嚴嚴實實,嘴裡還塞著一個布團的人,她心裡頓時涼了半截。深深吸了一口氣後,她深深慶幸自己有所心理準備,隨行女官宮女都留在了外頭。猶豫片刻,她便親自伸手掏出了瑞生嘴裡的布團。

    “說吧,怎麼回事?”

    “皇上給奴婢下了藥,之後奴婢就什麼都不知道了。”瑞生低低地說出了這句話,旋即立時急切地說道,“皇后娘娘,就算這時候還能把皇上追回來,可若是事情鬧得太大,只怕皇上犯起擰來九頭牛都拉不回來。奴婢勸了一次又一次就成了這下場,一味硬來的話……”

    不等瑞生說完,周七娘便聲音沉靜地說道:“我聽皇上說過,你能夠惟妙惟肖地學他說話?”

    這事兒當初朱厚照回來後一再追問,瑞生不得已之下只能吐露了實情,除此之外就只有徐勛谷大用知道,瑞生不想朱厚照竟然還告訴過周七娘,一時間頓時陷入了躊躇,老半晌後方才結結巴巴地說道:“皇后娘娘,這是有的,但奴婢如今人大了,也只能七八成相似……”

    “七八成也好。這會兒你就躲在床上,倘若是有人進來,你就端起皇上的架子把人趕走!”周七娘說話間就重新拉上了帳子,又看著床上的瑞生一字一句地說道,“你是死是活,就得看能不能暫時矇混過去,等我回來再說!”

    仁壽宮中,當張太后從周七娘口中得到那麼一個驚悚的消息之後,她險些沒氣昏過去。兒子是什麼性子,她這個當娘的是最瞭解不過了,早些年就因為那些流言和她這個親娘犯擰,後來母子關係總算緩轉了,又在孝宗皇帝駕崩後因為立後而來回拉鋸,好容易遂了他的心願,現如今倒好,人直接把她和皇后一塊撇下,竟然跟著徐勛劉瑾他們一塊下江南去了!

    “該死,真該死,這個膽大包天的小子,還有那幫替他瞞天過海的混帳,難怪竟然一塊兒都願意出京……”張太后張口罵了好一陣子,卻不敢高聲,緊跟著便說道,“不行,一定得把人追回來,否則非出大事不可!”

    話音剛落,外頭便傳來了容尚儀恭敬的聲音:“太后,皇后,壽寧侯夫人送了信來,說是之前平北侯命人送到她那兒的,道是敬呈太后皇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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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7-19 01:40:44
第六百一十三章 瞞天過海

    要是這會兒壽寧侯夫人是為了別的事情來的,哪怕她是張太后的嫡親弟妹,也絶對會被擋在外頭給個沒臉。然而,她卻說是為了送徐勛的書信來的,張太后和周七娘對視了一眼,婆媳兩個全都本能地生出了一個念頭來。須臾,張太后便微微頷首。

    “請壽寧侯夫人進來。”

    儘管是通籍宮中的國戚,但壽寧侯夫人常來常往宮中,張太后也見得勤了,此時此刻進來下拜行過禮後,見太后皇后臉色都很有些微妙,她恭恭敬敬呈上了徐勛的書信過後,也不久坐,寒暄兩句也就去了。對於她的這種識相,張太后自然極其滿意,等人一走就立時三刻拆開了信箋的封套,從頭到尾掃了一眼後便震怒地拍案而起。

    “這個膽大包天的小子!”

    “母后?”儘管自己對朱厚照的情形更加牽掛,但周七娘之前並不敢貿貿然湊上去,此刻見張太后雷霆大怒,她方才立時站起身來,卻是上前疑惑地問道,“可是平北侯奏了什麼?”

    “你看看,這小子真是被先帝爺和皇帝縱容得無法無天了!”張太后見周七娘上前來,隨手把信箋往其手中一塞,當即忍不住離開寶座來來回回踱起了步子,雙手一會兒在身前死死絞在一塊,一會兒又抱住了胳膊,腳下又急又快,等到周七娘看完信後,她方才氣咻咻地說道,“既然知道皇帝是那樣的脾氣,他就別提什麼下江南的話,更何況還大張旗鼓把劉瑾他們一股腦兒都拉了去,這分明是撩撥皇帝的性子!現在說什麼倘若皇上不在宮中,那麼便極可能微服追著他們去了。而若貿貿然去追,難免皇帝犯擰,這不是馬後砲嗎!”

    說到這裡,張太后先是一頓,隨即惡狠狠地說道:“再者,皇帝一國天子居然不在宮裡。這每日的文華殿議政怎麼辦,怎麼對朝野交待?”

    “可南巡之事,並非平北侯最先提的。”周七娘定了定神,見張太后立時利眼看了過來,她知道太後退居仁壽宮之後。並不太管外頭的事情,少不得將錢寧的挑唆說了出來,見張太后一時大怒,她這才徐徐勸道,“母后。固然是錢寧挑頭。平北侯擋的時候又撩撥到了皇上心頭的興緻,但皇上既然早有此意,這事情真是堵不住的,早晚都有這一趟。派人去追固然容易,追回來如何料理,追不回來又如何料理?再說這會兒時辰不早。船應該已經從通州啟程了,一來一去至少要三四日。這三四日如何度過,方才是最要緊的。”

    張太后儘管由太子妃而皇后而皇太后。算的是大明朝后妃中少有享盡福氣的人,但二十餘年獨霸後宮,弘治皇帝一直寵著護著,朱厚照雖則早年間有些犯彆扭,但後來亦是對她這個母親敬愛有加,結果就造成了她並不愛動腦子。經周七娘這一提醒,她立時醒悟了過來。

    儘管這個皇后不是她挑的,而是皇帝一定要選的,但此時此刻,周七娘的沉著總算是讓她的心裡稍微熨貼了一些,當即問道:“那你說如何?”

    此時此刻,周七娘第一時間想起的是之前皇帝擇定劉瑾和徐勛去祭祀孝陵,緊跟著又下了旨意,卻還沒打算讓谷大用張永那些人也跟著一塊去的時候對她嘀嘀咕咕的事。劉瑾獨霸司禮監已久,而這一次下江南時把八虎之中能挪動的人全都捎帶上了,卻仍是不肯就此放開司禮監,竟是讓病得七死八活的老高鳳代理。她深深記得,那次朱厚照很是嘆了一口氣。

    “劉瑾這人就是太戀棧權位了,高伴伴對他一直和自家晚輩似的,他也捨得這時候趕鴨子上架,高伴伴居然還答應了,朕總得給高伴伴這麼個面子!司禮監也算是日理萬機,朕真是擔心他是不是撐得下來。”

    想到這裡,周七娘便定了定神說道:“母后,第一樁,便是司禮監。雖說司禮監都是照內閣票擬批紅,但此事也不是誰都能做的。即便高公公從前便是司禮監太監,這事情也算是做過,但年事已高不說,身體也不好。妾些微薄見,前司禮監掌印太監蕭敬蕭公公如今正退居城外,不若召入宮中暫代。蕭公公既然之前能辭位而去,如今也應該不會計較暫代的名義。而蕭公公在文官當中風評素來還算不錯,朝野也不會有太大意見。”

    蕭敬?

    張太后對於蕭敬自然並不陌生,畢竟從成化年間開始,蕭敬就一直都在司禮監,丈夫當年也對人頗為倚重。於是,她斟酌片刻便點了點頭道:“此事你想得周到,就如此。”

    自己提出的第一件事張太后就答應了,周七娘不禁暗自舒了一口氣,旋即便開口說道:“至於第二樁,請母后恕妾斗膽。皇上出宮的事,能瞞還是暫且瞞一瞞。先用皇上出疹子不能見風這理由矇混過關,然後再看前頭消息如何再作計較。不如召見西廠掌刑千戶,令其持母后手書前往見平北侯,一切以皇上安危為上!”

    出疹子!

    張太后聽到這麼一個理由,頓時瞪大了眼睛。然而,一想到丈夫當年雖說日日上早朝,但早朝之後幾乎就從不見大臣,有什麼事要問內閣大臣,記得還是一回回御札送下去,閣臣上揭帖言事,在位多年見閣臣的次數屈指可數,如劉大夏這樣的寵臣,面聖也是罕有的殊榮。想到這裡,她的神情便緩和了幾分,但旋即就又沉下了臉。

    “暫且拖延幾日並不要緊。可若是時間長了,外頭傳出些皇帝身子不妥的流言,那可如何是好?畢竟,皇帝人不在宮裡,這是鐵板釘釘的,竟是連辯駁也不能!”

    “這件事……”周七娘沉吟片刻,最終還是走到張太后身側,低低耳語了幾句,見這位皇太后先是挑眉惱了。旋即斥了一句荒唐,但最終還是在她攙扶下坐了下來,她知道張太后終究還是有幾分動心,自然不會再畫蛇添足說些什麼。

    “這事兒是真的?”

    “皇上親自得意洋洋對妾說的,還說那會兒谷大用在側,李榮陳寬王岳三個和皇上朝夕相處的都被騙過去了。應該假不了。”想起朱厚照說起那事情時的狡猾笑容,周七娘忍不住暗自嘆氣。要說小皇帝什麼都好,唯有這說是風就是雨的脾氣實在讓人沒轍,如今捅這麼大的窟窿,她一介弱質女流。也只有這種荒唐法子彌補。於是,她頓了一頓,又補充了一句說道,“只是瑞生說,他如今大了。嗓子不同從前。怕只有七八分相似。”

    “有七八分總也能救救急,到時候我在旁看著。”張太后冷哼一聲,旋即突然想到朱厚照做事的脾氣,一時又氣急敗壞了起來,“你不說我還沒注意,若真是皇帝早就和你透過此事。看來他一早就打定了主意,這才把瑞生綁了留下!好啊。我真是生了個好兒子,丟下咱們娘倆自己去快活了。他還要不要這江山社稷,若有個萬一他怎麼對得起他父皇!”

    嚴正警告過徐勛和張永谷大用,朱厚照立時覺得逍遙自在,當下便扮著之前那小火者船上船下四處走動。當然,他還是怕後頭兩艘船的人瞧見了認出自己,因而只往船頭不去船尾,可最初的興奮過後,他立時又覺得船上的日子頗為無聊。這一天卻是又遇到一撥從天津前往通州的糧船僱了縴夫,他立時興緻勃勃地站在船頭觀看,見人揮汗如雨步履艱難,甚至還有人腳下一不留神摔進水裡,一來二去那臉上的笑容就消失了。

    張永追隨朱厚照已經好些年了,此時此刻站在小皇帝身邊,敏鋭地覺察到其那一絲不愉,少不得輕聲勸解道:“勞心者治人,勞力者治於人,古往今來就是這個道理。”

    “要是聖人能看著這種景象,說出這種話來,我就不相信他還是聖人!你回去吧,讓我一個人待會兒。”

    如今是在船上,即便是認得他的要緊人物都知機地不會叫錯稱呼,但畢竟還有不認得她的人,因而朱厚照早早就把自稱給改了。此時此刻,他輕哼一聲,別過頭去不再看那些在十月的天氣冒著大風穿著單衫拉縴的縴夫們,整個人扒著欄杆想起了心事。然而,張永卻不敢真的任由朱厚照就一個人呆在船頭。不說這看似結實的欄杆會不會斷裂,小皇帝會不會一時手腳把持不住掉下河去,就是岸邊會不會沒來由蹦出一根箭,這都是沒準的事。於是,張永就彷彿是護犢子的老母雞似的,恨不得張開雙臂在朱厚照身後護著,眼睛還警惕地東張西望。

    徐勛從艙房裡頭出來時,看見的就是朱厚照無聊趴在欄杆上看著底下平靜的運河水,而張永則是在後頭小心翼翼護著的情形。儘管最初有些好笑,可見張永滿臉鄭重,他須臾便醒悟到此行容不得半點差錯,面上的戲謔笑容也就消失了。

    “咳!”

    聽到這一聲咳嗽,朱厚照和張永同時回過了頭。而前者那轉身動作太劇烈,整個人竟是往後頭一倒。眼見得這番情景,徐勛也沒工夫再去感慨張永起頭的小心翼翼了,一個箭步上前一拉一拽,把朱厚照一把拖了過來,他才長長舒了一口氣,聲音不知不覺就嚴厲了起來。

    “這是在船上,別東張西望,落水可不是好玩的!眼下都已經十月了,距離封凍越來越近,可想而知水有多冷,受驚事小,凍病了事情就大了!要是您還這樣冒冒失失的,船到天津,可別怪我把您給強行送回去!”

    朱厚照儘管和徐勛已經算是熟得不能再熟了,可還是平生第一次見到徐勛這般疾言厲色的樣子,更何況還是對自己這個一國天子。然而,面色一沉的他看著徐勛那絲毫不肯相讓的眼睛,不知不覺又有些心虛,最後便別轉頭小聲嘀咕道:“不就是讓人小心些嗎,用得著這麼大聲?也不看看自己也沒比我大幾歲!”

    張永起頭還擔心徐勛這生硬的態度觸怒了朱厚照,等到聽見這麼一句話,他險些沒笑出聲來,但也放下了心底一塊大石頭。他本想在旁邊插科打諢活躍一下氣氛,可看見徐勛衝自己使了個眼色,想了想也就溜之大吉回艙房了。畢竟,他剛剛在那兒繃緊了神經守這麼久,早就是腰酸背痛滿心疲累。

    等到張永這一走,徐勛才表情為之一緩,走上前低聲說道:“水上不比陸上,雖則日夜行船更加舒適,但萬一有險卻是了不得的大事。從前王守仁貶貴州,林俊北上京師,坐船都曾經翻過,可謂是死裡逃生。所以,還望皇上千萬有個輕重,別再這麼不小心了。”

    要知道,歷史上那位正德皇帝,可就是落水之後不治身亡,年紀輕輕撒手而去,拱手把江山讓給了旁支,留著自己的母后和兩位舅舅給人直接欺負死了!

    “知道啦知道啦。”儘管頭一次被父皇母后還有從前的皇祖母和太祖母之外的人這麼劈頭蓋臉訓斥一頓,但朱厚照知道徐勛畢竟是關切,想想也就決定大度地寬宥原諒他一回。為防再給人抓著這麼個由頭教訓一頓,他便上前兩步離欄杆遠些,這才抱著手說道,“不過,我也得和你約法三章,你看我都不自稱朕了,你也給改改稱呼,給人聽去豈不是洩露身份?”

    “皇……公子說的是,這也是我想要和公子商量一下的身份問題。”徐勛硬生生改過了稱呼,這才正色說道,“我行前便留了書信給壽寧侯,此時必然壽寧侯夫人已經遞給了太后和皇后,想來這會兒她們已經知道了,必然會先行儘力遮掩。而這一路過去,沿途必然有不少州縣地方官要迎來送往,我會吩咐下去儘量少停留,畢竟目的是江西和南京。這艘船上下我早就佈置得猶如鐵桶一般,絶不會洩露了公子的身份,但若是後頭其他人知道了,人多嘴雜,萬一捅出去不得了。所以,還請公子委屈一下。”

    “嗯?”朱厚照正苦惱自己該用什麼身份好,等聽到要瞞過劉瑾等人,他頓時大感興趣,連忙點點頭道,“好好,前頭我還給張永捏過肩膀呢,索性就扮個宮裡出來的小火者哩!”

    “這不行,一開口就露餡了,而且,若是小火者,該跟著劉公公他們,而不是跟著我四處走動。”徐勛搖了搖頭,旋即便笑眯眯地說道,“我讓錦衣衛指揮同知李逸風給我找了一個懂得些改頭換面的人,改動少許之後,我到時候安排人帶你悄悄下船,你就以悅兒表弟的身份出現,橫豎你也叫過她姐姐。只要嘴裡含個杏核裝結巴,少和劉瑾他們見面,那就穿不了幫!”

    若要是別的皇帝,聽到這法子必定勃然大怒,但朱厚照卻只是歪著頭一想,便興高采烈地點點頭道:“好,就照你這法子辦,以後我在外頭就直接叫你一聲表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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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7-19 01:41:04
第六百一十四章 假冒兄弟

    被小皇帝叫表哥的滋味,徐勛很快就體會到了。即便是一表三千里,但即便是張宗說這樣的正經皇親國戚,在背地裡炫耀似的叫小皇帝一聲表弟沒問題,當面想讓朱厚照叫他一聲表哥,那簡直是痴心妄想。於是,當這一天大清早船在天津停泊一夜,即將啟程的時候,朱厚照帶著幾個隨從匆匆趕來上船,那一聲結結巴巴的表哥一叫,張永和谷大用險些覺得自己的耳朵出了問題,緊跟著四隻眼睛全都死死盯著徐勛。

    後頭三條船得知是徐勛媳婦的表弟想要搭個順風船風風光光回南京,又在船頭遠遠望見那個一臉都是青春痘的少年,再加上依稀又聽說人結結巴巴,無論劉瑾也好,馬永成魏彬羅祥也罷,誰都沒想到小皇帝的頭上,這就算過了明路。

    可啟程之前,岸上卻是突然趕來了一行人,倒是京城那邊皇帝急令給徐勛。即便劉瑾很想去聽聽究竟說怎麼回事,可看著來人徑直上了徐勛這條船,他也就只能放下了狐疑,只能心裡頭暗罵而已。

    而徐勛看清楚來人,一時忍不住愣了一愣。而慧通肅然向徐勛和谷大用張永分別行禮之後,目光卻是四下里一轉,見除了徐勛身側舷窗邊一個青春痘少年以及自己認得的阿寶之外,屋子裡再無別人,他便雙手呈上一份東西道:“平北侯,卑職奉太后和皇后懿旨,送一封親筆書信給平北侯。請閲後立時給個回覆,卑職好直接帶回去。”

    只瞧太后和皇后居然將他召到瓊華島上去說話。他就已經隱隱之中有了猜測,小皇帝約摸是跟著徐勛等人一塊出京了。倘若事情真的如此。這會兒那位小祖宗人呢?

    聽見是母親和媳婦一塊送了書信過來,朱厚照不禁縮了縮腦袋,儘量讓慧通別看見自己。然而,當信到了徐勛手上,趁著谷大用替他吸引了慧通的注意力那當口,他少不得快步走到徐勛身側。踮起腳尖湊過去一目十行把內容全都看完了,隨即忍不住齜牙咧嘴了起來。

    張太后那信根本就不是給徐勛看的,而是直接寫給他的,劈頭蓋臉把他臭罵了一頓。讓他趕緊收拾回京,直到最後方才極其勉強地說就算去,也他別玩太久,早去早回諸如此類云云。而周七娘的信則是更簡單直接,一句莫失人望,莫使人有機可趁,就讓他不由自主撇了撇嘴,想起周七娘沒事就喜歡教訓自己的往事來。等到瞥見慧通有回頭的跡象,他才慌忙往舷窗邊退去,又心虛似的直瞅著外頭。做出一幅認認真真看風景的規矩樣子來。

    而徐勛看完了信,又察覺到朱厚照已經退回原位了,便拿著信到了一旁的桌子旁邊,吩咐阿寶磨墨後,他便一邊思忖一邊小心翼翼地回覆了起來。替朱厚照這小皇帝謝罪自然是免不了的,除此之外便是沿途的兵力護持,以及南京那邊策應的陳祿以及魏國公徐俌,以及守備鄭強和前守備傅容。至於才剛被他和劉瑾用陰招趕了走的丘聚,則是提都沒提。末了。他想起信上張太后和周七娘提到的已經請了蕭敬復出,已經埋好這一步棋的他輕輕舒了一口氣,少不得又添了兩句。

    “蕭公公年邁,司禮監乏人,可於內書堂擇優充實司禮監行走。今天子在外,望二聖嚴宮禁,以防心懷叵測之徒走漏風聲。”

    只要司禮監換上一批新人,而且劉瑾在宮中那些黨羽和外頭的劉宇曹元等人不能順利聯繫,那麼這些人要藉此生事就難了,張彩更能趁虛而入。當然,錢寧那等聰明人,只怕是瞞不住太久,他只是打個時間差!

    慧通帶著徐勛的信匆匆迴轉,緊跟著船從天津啟程,原本還捏著一把汗,生怕張太后非得把自己硬拽回去的朱厚照終於鬆了一口大氣。當然,慧通沒有把他給認出來,這對於他來說無疑是更大的鼓舞。只有徐勛知道今次之行究竟有些什麼樣的風險,少不得給小皇帝兜頭澆了一盆涼水。

    “鐘輝畢竟和你不熟,再加上被老谷拿話引開,否則未必不會察覺到什麼。可老劉他們那一關要過去,那恐怕是比登天還難。我醜話可說在前頭,到時候穿幫的話,你恐怕就真得打道回府了。”

    這你你我我的說話方式,朱厚照也就是當初在周七娘身上體會過一回,可現如今聽著親切不假,可徐勛就差沒明說他肯定瞞不過劉瑾幾個,小皇帝頓時有些惱了。請將不如激將,接下來直到臨清的這一程路上,他一直都窩在艙房中半步沒出來過,直到傍晚船泊臨清,聽說提督山東等處鈔關太監杜錦來拜見徐勛,他這才現了身。

    去年在關鍵時刻通風報信,杜錦卻是沒受李榮黯然退休的連累,得了提督山東各處鈔關的職司,在外頭舒舒服服乾著自己最拿手的差事。因而,當年徐勛上京在臨清時和他鬧的那一次小彆扭,他早就當做是一次非凡的機遇,這會兒登船拜見畢恭畢敬,簡直把徐勛當成親爹似的供著敬著。當朱厚照匆匆進來的時候,他忍不住往人瞅了一眼。

    “表……表哥,聽說如……如今順……順風,再……再過十……十天就能到……到徐州了!”

    想當初朱厚照含著個杏核連一句話都說不齊整,現如今卻說得彷彿真結巴的似的,別說徐勛莞爾,就連張永和谷大用也不禁扭頭偷笑不已。而杜錦卻對那結巴音連眉頭都沒皺一下,尤其是聽到人稱徐勛表哥,他更是趕緊笑著打聽了一句,得知是徐勛妻子的表弟,他便笑呵呵地說道:“沒錯,侯爺和各位公公是挑著好時候了,這時節正好走路,而且夏稅已經都解送上京了,漕河也不如往日擁堵,再過些天又要凍上了。大冷天的走陸路最是遭罪,水路卻是正好。對了,我是老受侯爺照應了,周公子還是第一次見,這見面禮還請一定要收著。”

    朱厚照一愣神間,見杜錦笑呵呵地塞了一塊羊脂玉珮過來,他立時看向了徐勛,臉上還露出了幾許眼巴巴的眼神,像極了沒見過世面的土包子。見他這幅樣子,徐勛終於忍不住笑了起來:“杜公公不是外人,你收著吧。”

    杜錦他此前是巡視整條漕河上頭的所有鈔關,如今才是提督山東的濟寧臨清和德州鈔關,因而徐勛少不得仔仔細細問了他江南的情形。杜錦當著徐勛的面,自然也敢於說實話,從平民百姓向王府官紳勛貴投獻地產日多,到盜匪橫行,不少村子都是通匪打劫商旅,到運河上還發生過官眷遭劫的事,林林總總說了一大堆,直到眼見時間不早了方才離去。

    他這一走,朱厚照不由得長長舒了一口氣,旋即得意地看了徐勛一眼,不等人再有機會打擊自己,他便皺眉說道:“底下都說太平盛世,這還真是一出來才知道,天下根本沒那麼太平。運河上的縴夫千辛萬苦不過為了一口飽飯,而江南地界收稅都成問題,而盜匪更是不止畿南,連南直隷這些江南地界也不少……官眷漕河遭劫就更不用說了,簡直是匪夷所思!怪不得古人云,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身在宮中果然是什麼都不知道!”

    後世的大人物還一天到晚四處巡視蹲點呢,在某些事情上還不是被下頭矇蔽,更何況被嚴格的禮法限制只能呆在皇宮那一畝三分地的天子?

    聽著朱厚照時而痛惜時而義憤地說著這幾天看到的那些情景,徐勛很想說這不過是冰山一角,但思來想去還是索性不多言,讓小皇帝多些自己的判斷。直到眼看夜色已深,朱厚照已經打起了呵欠,他才讓阿寶帶著人去安歇。等這兩個身份境遇盡皆迥異的少年出了艙房,剛剛一直都沒說話的谷大用才忍不住也打了個呵欠,隨即便開口說道:“徐老弟,你既然早就算到皇上會跟來,這接下來怎麼個打算,是不是該告訴咱們了?”

    “時候未到,不可說不可說。”徐勛笑眯眯地搖了搖手指,隨即看著張永說道,“倒是老張,有件事我得求你出馬。去年王守仁被打發到貴州龍場驛,你可能找個機會進諫一下皇上,把人調回來?”

    “嗯?”張永想起當初在西苑練兵府軍前衛時,和王守仁的那點交情,再加上先頭王守仁那點激憤如今想想,也不過是笑話,他便無所謂地點點頭道,“小事而已,好說好說。回頭我瞅個空子對皇上提一提,想來時隔一年多,皇上也早就不再介懷了!”

    “那這事兒我可就拜託你了。”

    徐勛也忍不住伸了個懶腰,和兩人道了一聲後,也不等他們走就徑直走到自己那張臥榻邊上,連鞋子都不脫就徑直倒了上去。等到艙門傳來掩起的吱呀聲,他輕輕掰著手指頭算了算,知道無論是畿南還是西北,只怕都少不得有連場大戰。

    黃河封凍上了,楊一清也面臨著前所未有的最大考驗。只盼著他即便不如當年的王越,也能發揮出歷史上沒能發揮出的最大優勢,度過得回河套後最大的難關。至於張宗說徐延徹齊濟良三個,都說三個臭皮匠勝過諸葛亮,他如今給他們配給的兵馬也好援手也好,都是盡了大力,再加上有那樣一股內應在,他們既然能勝過齊彥名,料想其他人那兒也能有所進益。至於斬首戰術……倘若那麼容易,古今中外的名將儒將早就都死絶了!

    “但願一切遂心,讓我能早逍遙幾年……這種二十歲退休的日子,擱日後也不知道多少人得羨慕死……天知道我想當紈褲子弟想多少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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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五章 舊地重遊,六打一!

    自打得到平北侯徐勛要下江南的消息時,南京城上下的達官顯貴們便全都忙碌了起來。哪怕其後須臾便有消息傳來,道是一同來祭祀孝陵的還有劉瑾,到最後更是演變成張永谷大用馬永成魏彬羅祥一個個都要來,但對於魏國公徐俌成國公朱輔守備太監鄭強以及南京錦衣衛指揮使陳祿來說,即便是這次六虎加在一塊,卻是比不上徐勛的份量。

    誰都知道劉瑾的門檻如今越來越高,不少南京官也曾想打通他的路子就此調回京城,亦或是換了其他外任實缺,但數千銀錢已經不放在其眼中了,甚至之前還鬧出送禮的反而被嚴責拿問的情形。而到徐俌朱輔鄭強陳祿這些人的地位上頭,要去巴結那些從前很少有交情的大璫們,還是巴結徐勛這老相識來得更加實在。至於另一位年初才被調到南京守備任上的前八虎之一丘聚,卻是沒人理會他的鬱悶和憤怒。

    這其中,更高興的還有一位,那便是太平裡徐氏如今真正的掌門人徐迢。即便族長讓了別人去當,可作為一個由舉人出仕的雜牌官,他現如今已經爬到了當年祖上都不曾到過的秩位。就在年初,他又往上挪了一級,已經是正六品的應天府通判,主管刑名,不再是經歷司這種案牘上頭磨資歷的人,終於有了幾分本錢。而族學中因為徐勛去歲的慷慨解囊,如今徐氏子弟好學苦讀蔚然成風,讓他老懷大慰。

    他現如今和家人依舊住在徐勛當日讓給他的房子中。隨著徐勛爵位再次往上頭挪了一級,妻子倒是婉轉提過是不是要搬出去,把房子收拾收拾。讓徐勛回南京有個地方可住,自家另找好房子,他卻只是笑眯眯地搖頭。這一日從應天府衙回來得早,他在院子裡來來回回踱著步子,突然忍不住笑了兩聲。

    “老爺!”朱四海突然一陣風似的衝了進來。等站定了之後也來不及喘一口氣,徑直急匆匆地說道,“平北侯來了!”

    和上一次徐勛衣錦還鄉的時候相比,朱四海如今卻順溜多了,七少爺這種稱呼自然再也不會掣出來。然而。徐迢的反應卻比去年更加激烈,愣了片刻後整個人竟是一個激靈,隨即便是出離的狂喜。那一回徐勛帶著老子媳婦回鄉遷墓,雖則是奉旨給假,但畢竟朝中尚有劉健謝遷等元老在,如今再次回來方才是真真正正的衣錦還鄉,端的是天子左膀右臂。這一點風聲沒露卻來自己家裡,這簡直是天大的面子!

    “快,快帶我去迎!等等,我親自去就完了,你去叫上大少爺!”

    當徐迢匆匆出門的時候。就只見門前那條平素人來人往的大街上已經被清理得乾乾淨淨,但卻不見半個護衛的身影,而背手而立的徐勛後頭左手邊站著一個陌生的小廝,卻不見自己當年送出去的陶泓,至於右手邊另一個少年則是同樣面目陌生,瞧著滿臉青春痘。打扮卻比那小廝華麗些。他來不及多想,慌忙快步走上前去行禮。

    若是按照朱厚照往常的性情,聽到徐勛笑呵呵地叫人六叔的時候。早就好奇地問東問西,這會兒卻只能裝結巴扮穩重,半聲不吭。等到徐迢的長子徐劭也匆匆出來迎了,他跟著前頭三個姓徐的一塊進去,早就得知這是徐勛打小長大地方的他忍不住仔仔細細地到處張望,老半晌到了最裡頭的一進。他才有些失望地蹙了蹙眉。

    這房子真小……比皇宮更憋屈!

    徐勛上一次第一時間來見徐迢,是為了慷慨解囊助太平裡徐氏重建族學。旨在給自己打一打名聲,好為和林瀚張敷華接洽打下伏筆,而這一次他原本是不想來重溫舊地的。畢竟,這地方帶給他的並不是什麼美好回憶。

    想當初為了在趙欽的壓力下存身,他可是捐產讓宅,用淨身出戶的代價方才換來了一條生路。倘若不是先把朱厚照帶去了沈家見岳家人,把其自認是沈悅表弟的身份給坐實了,順帶讓沈家人把其他方面打點好,讓其可以順理成章地帶著朱厚照四處轉悠,而朱厚照在沈家聽說他的舊居就在這附近一定要來,他根本不會再上這兒。

    太平裡徐氏對於他來說,已經不剩任何感情因素和利益因素了!

    徐迢卻不知道徐勛並不是自己想來這兒,大談了一會兒太平裡徐氏這一年多來的良好發展勢頭,見徐勛彷彿並不感興趣,他方才有些尷尬地乾咳道:“都是我孟浪了,侯爺如今位高權重,咱們這點小小的進益說出來卻是有辱清聽……對了,倒是十一郎去了江陰之後,幾封信寫回來大有長進!徐先生因是侯爺所薦的緣故,對他大力栽培,倘若不是侯爺,十一郎也沒有今天,我實在是感激不盡!”

    見徐迢感激涕零地行禮,徐勛少不得伸手扶了人起來,見朱厚照一副意興闌珊的樣子,知道其對在這兒久留沒多大興趣,他便乾咳一聲說道:“明日方才是正式入城,我今天來只是故地重遊見見岳父岳母他們和六叔,只敘家禮不說其他,六叔就不用那麼見外了。陶泓這次留在家裡,爹身邊也需要一個妥當人,否則他見了六叔必然也是高興的。”

    儘管很想留徐勛多坐一會兒,但徐迢見徐勛不似上次那樣一見面就拋出大事情要商量,知道人真的只是顧念舊情順路來坐一坐,心中不禁有些失望。然而,他畢竟是一大把年紀的官場老油子了,此刻絶不會把這情緒露在臉上,又客套了幾句便打算替自己長子再求一求,看看可能再得些帶挈。然而,還沒等他開口,卻只見徐勛剛留在外頭的小廝卻突然闖了進來。

    “少爺,剛剛得到消息,船已經到外金川門碼頭,丘公公出城去見劉公公他們了!”

    此話一出。不但徐勛吃了一驚,就連朱厚照也大為意外。既然有這麼個岔子,兩人自然不會在這裡再呆,徐勛對徐迢囑咐了幾句套話,出門之際。卻是接過那些倏忽間出現在門前的護衛中一人遞來的一個包袱,遞給了徐迢之後就微微笑道:“剛剛一時走得急忘記了,這是爹讓我捎帶給六叔的。知道你有些咳嗽的舊病,這是產自雲南的上好天麻……”

    當徐勛和朱厚照先後登車坐好,馬車漸漸起行往城外去的路上。朱厚照終於忍不住說道:“這老傢伙瞧著就像是很會算計的老油子,老奸巨猾,剛剛那口氣顯見還想再借你的力。再說他從前也不算是幫你多少,反而多虧了你才爬到眼下這位子。”

    見徐勛恭恭敬敬連聲應是,朱厚照想想徐勛這人狡猾起來簡直滑不留手,根本用不著自己提醒,輕哼一聲便顧左右而言他道:“不過你這舊居真不怎麼樣。破破爛爛的,那大中橋名聲在外,可剛剛上去走著,只不過是一座石橋而已!”

    “沒那房子,也就沒有我。同樣。沒那石橋,也同樣就沒有我。”徐勛微微一笑,想起了和徐良便是因那大中橋結緣,而自己誤打誤撞做的第一件好事,也讓他撈取了人生第一筆人緣資本。只是想想有些有趣,那時候傅容最初的打算。竟是想讓他淨身了進宮去伺候當時還是太子的朱厚照,而現如今,自己沒挨那一刀。卻還是藉著朱厚照發達了。

    他正這麼想著,朱厚照突然輕哼一聲道:“要我說,沒有我,更沒有如今的你!”

    見朱厚照得意地看著自己,徐勛少不得又笑眯眯地點了點頭,連聲說道:“是是是。沒有皇上,當然更沒有如今的我!”

    “這還差不多。”朱厚照滿意地嘿然一笑。可馬車晃晃悠悠走了一會兒,他突然意識到一個重大問題,立時狐疑地說道,“不對,這話怎麼聽著那麼彆扭……不管了,反正你牢牢記著,你答應過我要一塊看遍大明的大好河山,日後別想搪塞過去!”

    “好好好……”這話是越來越彆扭了!即便知道小皇帝不是那意思更沒那種愛好,徐勛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寒噤,敷衍式的打了個哈哈。

    當馬車悄悄從太平門出城的時候,並沒有引起什麼騷動,守卒看見南京錦衣衛指揮使的那塊腰牌之後,立時連檢視都沒有就放行了。而等到眾人繞了一個圈子到達外金川門碼頭,卻只見原本該明早再到的幾艘官船和隨扈小船已經停在了那兒,而搭好的船板上陸續有人下來。至於碼頭上則是一溜站著十幾個衣衫鮮亮的人,打頭那個胖子依稀有些眼熟,徐勛正認人的時候,卻只聽身邊朱厚照嘀咕了一句。

    “這不是丘聚嗎?怎麼看著竟是比谷大用更胖了?”

    仇人見面分外眼紅,這話用來形容再次打了照面的劉瑾和丘聚可謂是再貼切不過了。被打發到了南京這閒得發慌的地方,丘聚成天借酒消愁借吃消愁,不過大半年就長了三十斤肉,幾乎以為自己這輩子再也不可能有和劉瑾面對面的機會。然而,也不知道是不是老天幫忙,南京錦衣衛指揮使陳祿對他甚是親厚,有什麼消息就先給他捎帶一份,無論是劉瑾被徐勛擠兌著要下江南祭祀孝陵,還是船偷偷摸摸從鎮江起航今天到了南京,他都第一時間得知,因而這會兒竟是最早趕到的一個。

    於是,他笑容可掬地看著劉瑾,拱了拱手就開口說道:“劉公公,沒想到今生今世還有再相見的機會,真是老天也可憐我!南京之地,無論天氣還是風土人物,都比京城好得多,希望劉公公這一次能長長久久地留下來。”

    竟敢當面詛咒我,丘聚你簡直是不想活了!

    劉瑾目露凶光,正打算反唇相譏,可下船的並不止他一個話事的,還有一大早發現劉瑾竟是命人先行開船,勸不動後只能趕了過來的張永谷大用和馬永成三人。這會兒,馬永成便是笑嘻嘻地打了個哈哈道:“老丘說得沒錯,南京好地方,老劉你不是老說北邊天氣太冷,一到冬天就頭皮發麻嗎,何不乾脆回頭向皇上上書留在南京?”

    “嘿,聽說南京守備司禮監太監鄭強也老得差不多了,這位子都是現成的不用人騰挪!”這要是在京城,魏彬怎麼也不敢當面和劉瑾硬頂,可現如今是在南京,他也少不得陰陽怪氣地接了一句,隨即便親熱地拍打著丘聚的肩膀道,“老丘你也別灰心喪氣,這東廠現如今還沒人接手呢,之前和我同姓的一個小兔崽子想要興風作浪,直接給一刀哢嚓了,趕明兒咱們一塊給你在皇上面前說說好話,保準調了你回去!”

    羅祥也附和道:“就是,人人都說八虎,高公公這次都還帶著病勉力撐持司禮監,怎能讓八虎少了一個?”

    劉瑾簡直差點被這你一言我一語的擠兌給氣昏過去,奈何這一次他雖是帶著好幾個心腹宦官,品級都還差著點火候,和馬永成三人頂起來恐怕直接就給踩死了。這不是在京城,他還蒐羅了一大堆黨羽在麾下搖旗吶喊!他越想越是後悔這一趟差事,咬牙切齒了一陣子,正想硬生生吞了這口氣下去,卻不料剛剛一直在旁邊看熱鬧的張永和谷大用一起走了過來。

    “哎,大家兄弟一場,皇上也是看著咱們幾個一直都窩在京城,所以給這一趟假下來溜躂溜躂,可不要傷了兄弟的和氣,老劉你說是不是?”張永笑眯眯地看了一眼劉瑾,卻是用極大的手勁拍了拍劉瑾的肩膀,見人露出了齜牙咧嘴的表情,他方才看著丘聚說道,“老丘,老馬說的話也是我和老谷想說的,趕明兒瞅著機會,咱們一定在皇上面前替你說話!對了,咱們也不是講排場的人,懶得讓下頭人擺儀仗迎接那一套了,索性,咱們住你的守備府去?”

    見劉瑾氣得臉色鐵青,而其他五個人都鮮明表示出了支持自己的態度,赫然六打一,丘聚一時覺得心頭又熨貼又解恨,恨不得仰天哈哈大笑三聲來表示一下自己的痛快。等一聽到守備府,他方才斜睨了劉瑾一眼,皮笑肉不笑地說道:“那敢情好,只是住慣了宮裡的好房子,我那陋室你們別嫌棄就好。倒是平北侯我就不用管招待了,南京城他可算是大半個地主!”

    劉瑾哪裡願意住丘聚的房子。然而,聽到這最後若有所指的話,他只覺得心裡咯噔一下,頓時有些疑神疑鬼了起來。徐勛可是出身金陵,他要住在其他地方,可別被這小子的陰招給陰了!

    當徐勛等到那一撥人漸次上馬車離開,吩咐人去叫了張永留著等他的一個從人過來,得知劉瑾竟是忍氣吞聲真的住到丘聚那兒去了,他一時忍不住哈哈大笑。笑過之後,他才對朱厚照說道:“表弟可有興趣去領略一下江南園林的真髓?魏國公在鳳凰台的魏公西園,可是號稱金陵第一園!”

    朱厚照雖說很想去看看六虎齊聚的光景,然而,徐勛那江南園林四個字立時吸引了他。幾乎毫不猶豫的,他就重重點了點頭道:“好,他們聚他們的,咱們玩咱們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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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一十六章 懲惡揚善非易事

    整個江西境內,總共分封了建藩南昌的寧王,建藩鄱陽府的淮王,建藩建昌府的益王三位藩王。初代淮王是仁宗之子,初代益王是憲宗之子,而唯有初代寧王卻是太祖之子,最初乃是赫赫有名的塞王之一,建藩大寧,坐擁雄兵數萬,想當初太宗皇帝朱棣起兵靖難的時候,還從寧王處借了朵顏三衛,並將其裹挾到了北平,許以平分天下。

    然而,得了天下之後,承諾非但沒有實現,而且寧王的封地更是被內遷到了南昌府,自此除卻一支中護衛之外,再也沒有別的兵權,淪為了尋常親藩。而到了當今寧王的祖父寧靖王這一代,更是因為恣意胡為,連護衛也一起丟了,其子即位也只五年便死了。即便沉寂了幾十年,然而到了當今這位寧王,先是一反其祖父輩的倨傲做出了禮賢下士的姿態,交好了一批野心勃勃的官員,然後又重重賄賂了大璫劉瑾,得以恢復護衛,又斥巨資將王府重新修飾了一遍,一時間寧王府只從外表來看,卻已經是煥發出欣欣向榮的態勢。

    至於寧王那些結交官員修繕王府的錢糧從何而來,南昌府那些百姓的死活又是如何,即便有人抗爭指斥過,但林俊這樣的直臣忠言都沒人聽,更何況其他人?甚至於王府每逢宴客遊園的時節,不少名士也往往躋身期間,高談闊論好不熱鬧,赫然是江西一塊文苑寶地。

    然而。近幾個月來,風光一時的寧王府卻顯得有些緊張。相隔四千里之遙的京城一直都傳來了各種各樣對寧王不利的消息。甚至於提督內廠的錢寧都親自來查探了一回。儘管寧王朱宸濠下了血本將其喂飽,但後續傳來的消息仍然讓他一直眉頭緊鎖。他的護衛是靠著劉瑾方才得以恢復的。倘若劉瑾真的倒台,那他被打回原形還是輕的!

    “朝中那些老大人們是什麼德性?歷來打擊政敵,都是無所不用其極,想當初于謙功勞卓著,結果是怎麼死的?千歲爺即便是親藩,但他們能用千歲爺來攻擊劉瑾。那劉瑾萬一倒台,為了殺一儆百,拿千歲爺這麼一個親藩做靶子自然是再正常不過了。”

    面對這麼一個沙啞的聲音,朱宸濠忍不住皺了皺眉。隨即方才冷笑道:“那徐勛一個乳臭未乾尚不滿二十的小子,真的能掀翻劉瑾?”

    “千歲爺,劉健謝遷執掌朝政十餘載,人也都活了幾十歲,也同樣沒想到會陰溝裡翻船,栽在一個少年郎手上,但他們栽了;焦芳硬生生熬走了馬文升,熬走了劉健謝遷,如今說是敗在種種說不出的理由上,失了劉瑾的助力。但究其根本,卻是徐勛麾下一個人改投了過去,何嘗不是敗在那個少年郎手上?而劉瑾的根基便在於司禮監,在於中樞,此次卻被逼得不得不離開京城,已經是危若累卵的格局。他若一倒,王爺則危矣。”

    這些事情朱宸濠近來也一直在想,但被人明說自己危矣,他不免生出了深深的不快來。然而。眼前這個好歹是替自己生財源的得力臂膀,他想了想便決定暫時按捺怒氣,隨即傲然說道:“本藩自然不會做砧板上的魚肉,羅迪克還在京城,況且,錢寧那大筆金銀卻也不是白收的。本藩從即位之後不久就開始謀劃,既然護衛到手,朝中又紮下了那樣的釘子,再加上徐勛劉瑾等等竟然全都不在,這成事的希望自然而然就大了許多。你不用說這種話來讓本藩下定決心。”

    “千歲爺英明!”

    儘管相比別人那些露骨的奉承,這話可說是簡單得很,但寧王仍然心情愉悅。當初王爵未定,還是庶子的他若非能夠收納這樣一個生財有道的人在麾下,以金銀開道給自己營造聲勢和名聲,這才能順利襲爵。如今自己能夠有現如今的聲勢,自然也少不了那大筆的金錢作為後援。他得意地在大冷天搖了搖手中那把摺扇,突然低頭往摺扇看了一眼。

    “都說唐寅唐伯虎的文名聲動江南,卻能夠被徐勛收入彀中,這少年郎確實不可小覷。聽說他們已經祭祀了孝陵,現如今仍在南京盤桓未走?”

    “是,徐勛從魏國公西園,到成國公麗園,還有鄭強傅容陳祿等等的府中別業,輪番四處閒住,一派衣錦還鄉遊山玩水的架勢,而劉瑾剛剛命人傳來訊息。”見寧王朱宸濠目光一凝,站在背光處的那個人微微挪動了身子,恰是露出了一張戴著半截面具的臉,不是徐邊還有誰?他頓了一頓,這才繼續說道,“劉瑾命人捎話說,徐勛這一次來是衝著千歲爺來的,至於他不過是被硬拉來陪綁的。如今其人逍遙不過是一個幌子,還請千歲爺做好準備。當然,若是能設法將其除了,他異日必然會有厚報!”

    這樣重要的訊息卻放在最後說,朱宸濠不禁惱怒地皺了皺眉:“你怎麼不早說!來人呢?莫非你答應了他?”

    “這樣要擔上巨大幹系的事情,我怎敢代千歲爺做主?自然也沒有說答應,也沒有說不答應,只是把人幹撂在那兒。雖說劉瑾曾經幫了千歲爺那樣一個忙,但同樣也收了那樣高昂的報酬,如今只憑厚報兩個字便要求殿下出手,豈不是太容易了?從前是咱們有求於他,再加上朝中人那樣敗壞千歲爺的名聲時,劉瑾卻作壁上觀,如今不讓他急一急,怎顯出千歲爺的要緊?更何況……”徐邊說著便緩步上前,緊貼著朱宸濠的耳朵說出了幾句話來。

    “妙,妙,果然是妙!倘若如此,本藩的宏圖便有實現的那麼一天了!把人幹撂著,其餘的事情你去處置。既然他們要來,那些該藏的東西千萬不能出半點紕漏。還有那些一個勁鼓噪不休的御史等等,使法子擺平了!”

    等到目送金冠錦袍的寧王朱宸濠背著手徑直去了,躬下身子的徐邊直起腰來,鐵面具籠罩的臉上看不出分毫的表情,但他的心情卻是異常激盪。等了這麼多年,他終於等到這麼一天了!而最讓人唏噓的是,角力的另一方,便是他的親生兒子!

    南京城裡,劉瑾眼看丘聚自詡地主,帶著張永谷大用和馬永成等人成天四處遊山玩水;眼看徐勛一處處私家園林這兒住一天那兒住兩天悠閒自在,卻把自己撂在那座還沒建完的守備太監府裡,他只能惱火地生悶氣。奈何京城那邊的消息就彷彿斷絶了似的,一丁點音信都沒有,他身邊人手雖多,可派過兩撥回去後,就再也不敢這麼浪費了,而南昌偏偏連個回音都沒有,這更是讓他生出了一種諸事不順的感覺。幾次他甚至想就這麼撂下徐勛和那幾個混蛋自己回京,可思來想去卻還是不敢冒回去後被小皇帝找茬的危險。

    而徐勛帶著朱厚照在魏公西園住了一天,之後他自己固然還在那享受著南京園林數日遊,但朱厚照卻被他毫不猶豫地踢了出去——小皇帝是來微服私訪的,可不是在達官顯貴的園林裡頭郊遊的!他把自己最信賴的近衛直接塞了八個過去,又讓雖不懂南京地理卻甚是機靈的阿寶隨身跟著,想了想又對陳祿透了個信,直言那是建昌侯府的小公子,掛了沈家親戚的名義自稱朱壽到江南來遊玩。而陳祿眼看徐勛沒有陪吃陪玩的樣子,根本沒想著人是小皇帝,可因為建昌侯府這一重關係,少不得調派下頭十幾個得力人手遠遠跟著保護。

    於是,儘管朱厚照打過小偷,打賞過乞丐又跟著人去乞丐窩裡打探險些被反打劫,替路上伸冤的老婦寫狀子到應天府衙告狀,甚至於混進南京國子監聽了徐勛都要稱一聲章先生的章懋講課……總而言之,他那些往日從戲文上得到的經驗很多都被證實只是說說而已。施捨並不能讓人感恩,喊冤並不見得人一定冤枉,路邊清純民女自賣自身的戲碼,則興許只是賣笑女子做下的套兒。當然京城中並不是沒有這樣的事情,但北人藏在呆憨下頭的狡獪和南人的精明奸猾,自然是截然不同的表現形式。

    因而,等徐勛十日後再次見到朱厚照的時候,只覺得小皇帝的臉上說不清是高興還是不高興。然而,這一趟浪費的時間很不少,他也沒再去問這些沒用的,只是笑呵呵地說道:“接下來該啟程去江西了。之前那些天沒看完的,日後再接著看吧!”

    “不用接著看了。”朱厚照垂下了眼瞼,摩挲著微微有些鬍鬚碴子長出來的下巴,有些甕聲甕氣地說道,“天下烏鴉一般黑,看這幾天就夠了。以前只道江南好,現在才知不得了……張彩前後上奏摺極言吏治敗壞官吏貪腐,因而上樑不正下樑歪,因而民間也是亂七八糟的,我還不信,現在看來,他還給人留了些面子。只不過……”

    想起自己甩掉護衛卻被一個號稱賣身葬父的女子騙去了身上全部錢財,大中午在飯莊外頭發呆的時候,路旁小店裡一個婦人遞來的那一個饅頭一碗清水,後來和護衛會合後想要重重感謝人家卻根本不敢收,朱厚照的嘴角不禁抽搐了一下。

    他如今是明白了,懲惡揚善這種事,戲文裡頭很簡單,但做起來卻比登天還難,哪怕他是皇帝!...<div class='locked'><em>瀏覽完整內容,請先 <a href='member.php?mod=register'>註冊</a> 或 <a href='javascript:;' onclick="lsSubmit()">登入會員</a></em></div><br><br><br><br><br><div></div>
r3431323 發表於 2013-1-4 10:18 AM

第六百一十七章 快馬加鞭,王府相會

    徐勛外加六虎不忙著回京城,而是突然改道南昌府,這讓南京城上下的官員都有些意外。然而,先頭關於寧王的風波傳得沸沸揚揚,就連南京官民也都一度議論過,眾人也就釋然了,成國公朱輔甚至在私底下對姐夫徐俌說,這說是去南昌府查證,說不定又是如在南京一般遊山玩水,徐俌也只是一笑置之。

    然而,徐勛等人臨行的那天深夜,在家中的徐俌突然迎來了徐勛的造訪。面對徐勛說寧藩有異謀這麼一個突如其來的消息,他原本還有些難以置信,然而,和徐勛同行的陳祿說得信誓旦旦,再加上此前徐勛和張永收拾安化王朱寘鐇之亂後,徐勛爵升一級,而張永則是二兄封伯的優厚回報,讓他不過須臾就被說服了。

    要知道,他的幼子徐天賜可是襲封不到爵位,若是一舉功成,這偏疼的幼子就有出身了!

    至於其他人那裡,徐勛卻是並未再去走動。次日從南京出發的時候,他和劉瑾一行人仍是先前那些護衛儀仗,只是此行走的是陸路,他又突然建議一路快馬騎行,讓劉瑾措手不及。於是才到半道上,谷大用這樣肥胖不好騎馬的不算,劉瑾和馬永成三人竟是全都支撐不住了。只有這兩年出戰多次的張永沒事人似的,而朱厚照亦是天天西苑演武場騎射打熬出來的好筋骨,竟顯得更精神了。於是,在徐勛的建議之中。一行人便分成了兩撥。

    徐勛和張永帶著不顯山不露水的朱厚照,以及兩百餘扈從兵馬徑直前往南昌。而剩下的人則是慢慢走。徐勛有十足的把握,馬永成三人再加上谷大用。怎麼也不會把劉瑾給看丟了。至於是否會在江西途中遭遇悍匪,他更是半點不擔心。

    須知分出來的這些人都是十二團營左右官廳,以及府軍前衛為了先頭剿匪而受過特訓的,都具有相當的山地作戰經驗。更重要的是,陳祿也用了和他如出一轍的手段,用錦衣衛的特權直接砸通了一支在贛南頗有名聲的悍匪作為內線!當然。他也絲毫不知道,因為某人建議寧王朱宸濠的拖字訣,託大的朱宸濠對於他和張永的急行軍並沒有太在意,竟是讓他們順順利利日行二百里。七日便從南京抵達了南昌。

    這麼快的速度,被拋在後方的劉瑾沒料到,南昌府上下的官民百姓,連帶寧王也大為意外。南京乃是江西布政司的省治所在,整個府城計有江西布政司、江西都司、南昌府衙、南昌縣衙總共四套班子,此外更有江西巡撫,以及巡按御史等等。這其中既有李東陽的門生,劉健謝遷的門生,也有楊一清的同年,楊廷和的同鄉。和林俊相交莫逆的鄉黨等等,可謂是錯綜複雜。由於此前只有寧王得知徐勛要來,其他人根本不曾得報,再加上不知道徐勛此行是奉旨還是私行,當這麼一行人入城之際,四套班子外加巡撫巡按等等上下官員一時嘩然。

    因寧王朱宸濠在外頗有文名,來往府上的除了文人之外,尚有詩畫雙絶而著稱的致仕右都御史李士實以及江西布政司右參政王綸。只兩人對外說是以文會友,不談政事。實則常常為朱宸濠參謀。徐勛這一行人前腳入城,後腳兩人便全都悄悄來到了寧王府。前者一見朱宸濠便開口說道:“殿下,平北侯此行絶不會是遊山玩水,應是衝著殿下而來,還請千萬提防!”

    相較李士實的隱晦,王綸的話便直接多了:“他來得太快,而且還帶著張公公,先前便是他們兩人把安化王收拾了下去。再加上佈政司的不少案卷都來不及收拾,布政司中還頗有人對殿下存有不滿之心……”

    “不用說了!”朱宸濠沒好氣地一擺手,隨即便看著兩人說道,“多謝若虛公和王大參特意相告,不過,本藩也並不是消息閉塞的人。實話不妨告訴你,除了他和張永之外,來的還有劉公公等人,只是他們應當路上行程慢,但不日便會抵達南京。”

    這麼說,小小一個寧藩,竟是成為了劉瑾和徐勛的角力,還得捎帶上其他眾多大璫?

    李士實和王綸對視一眼,同時生出了深深的憂懼。宗室親藩即便是地方官府全都奈何不得,可在京城那些真正的大人物眼裡,卻並不是神聖不可侵犯的,更何況徐勛也好劉瑾也好,在當今皇帝的眼中方才是真正親近的人!想到這裡,李士實不禁壓低了聲音說道:“殿下,今夜平北侯借了本城富商劉家大宅居住,雖說布政司和都司府衙縣衙都尚不曾打定主意,但您若是在王府設宴請了平北侯來,只消看人反應,便能多少斷定一些他的態度,這接下來也好應對。”

    “對對,殿下也不用談政事,多請一些文學之士同席便可……對了,我聽說康海何景明等人都在平北侯門下走動,殿下不是年初才用了一些伎倆把李夢陽調到了江西布政司,而且如今也常常來王府走動嗎,不若請了他相陪!再加上幾個常常來往的南昌名流,我和李公,還有劉相公相陪,也就差不多了。”

    被人這麼一提,朱宸濠頓時想起自己確實在年初因徐邊的建議,在劉瑾那兒吹了點風,把李夢陽給弄了過來。生性桀驁的李夢陽自四月間調入南昌府衙當了個小小的通判,上上下下的關係就沒有一處兜得轉的,他一拋出橄欖枝,只說欣賞空同才華,再請了幾個在本地有些名氣的名流士子一捧,李夢陽自然而然便來得極勤,幾杯酒下肚詩文流出去無數,他更是大手筆替其結集出書,三兩下就抓住了人心。

    “好,好,就依照你們說的去辦。我這就讓長史去送帖子!”

    徐勛不喜歡住客棧。這是前世旅遊時就在一個地方租個房子一住一個月的習慣,而現如今身在大明天下,自己又位高權重,可以給林瀚張敷華林俊這樣的風流人物解決京城大居不易的問題,他自己出行在外,自然便心安理得地向所在之處的達官顯貴富商大賈“借”房暫住。而遇到實在不便的時候比如在寧夏,他寧可住關帝廟。所以,當朱厚照眼看那恭恭敬敬雙手奉上自己的屋子,卻還感激涕零點頭哈腰告退離去的富商,狐疑之後便斜睨了徐勛一眼。

    “表哥,你還真是大膽,當著我的面以權謀私?”

    “這不叫以權謀私。”徐勛笑眯眯地拍了拍朱厚照的肩膀,橫豎這些天已經拍慣了,“這只是權力的眾多便利之一,回頭他自然而然會四處散佈說我住了他的房子,是他的撐腰者。如果他只是拉著虎皮做些無傷大雅的事,我當然無所謂。可要是他打著名頭做些傷天害理的事……”

    見徐勛竟是把手放在脖子上,做了個割喉的標誌,朱厚照頓時眼睛瞪得老大:“這事情還能這麼幹?”

    “為什麼不能?享人便利,給人方便,但要是付出和得到過分不對等,那就是不公平的買賣,自然得要付出別的代價。”說到這裡,徐勛伸了個大大的懶腰,隨即方才打著呵欠說道,“這麼點小事沒什麼好說的,之前你不是住過南京的園林麼?且住住這暴發戶的房子有什麼不同……哦,今晚上估計是沒時間領略了,大約咱們會到王府赴宴。”

    一聽到王府赴宴,外頭便傳來了阿寶的聲音:“少爺,寧王府長史命人送帖子,說是寧王殿下請少爺和張公公今晚去王府赴宴!”

    “看,我說準了吧?”徐勛笑呵呵地說道,“你若是要去,可得裝得像樣點。”

    “險些連乞丐都當過,還怕裝什麼沒見過世面的鄉巴佬?”朱厚照低聲嘀咕了一句,隨即挺起胸膛輕哼一聲,一下子改了自稱,“朕倒要去見識見識這位先是被人稱賢王,緊跟著又被人說得一錢不值的寧王!”

    入夜的南昌府和別的州縣城一樣,都進入了夜禁時分。然而,那些前往寧王府的車馬轎子,卻是沒有一個巡夜的會出來攔阻。相比往日寧王府的那些飲宴聚會,這一晚上卻有些不同,身為主人的寧王尚未出席,王府屬官笑呵呵和人談笑風生的同時,與會的賓客們則是議論著那位傳說中的少年平北侯,大多數都是異常好奇。於是,眾人當中唯一見過徐勛的李夢陽,自然不得不應付那些層出不窮的問題。

    “空同兄,聽說平北侯家中只有一妻一女,別無姬妾?”

    “李賢弟,聽說你故交舊友康對山如今乃是平北侯門下,甚至與其清客唐伯虎共同執筆寫了那一出河朔悲歌,如今更是再寫那一出牡丹亭?這戲文可是有些壞禮法,小女可是因為這一齣戲尚未完結而茶飯不思……”

    “空同,你那些友人既然出入徐家猶如自家後院,你回頭高昇自不必說,前途無可限量。”

    李夢陽越聽心中越是鬱悶,不知不覺已經灌下了滿肚子的黃湯,可當聽到高昇和前途這樣的字眼時,他終於忍不住炸了。他砰地一聲將酒盞重重擱在桌子上,見其他人都看著自己,他正想撂下一句決絶的狠話,就只聽外間突然傳來了一聲通報。

    “平北侯到,張公公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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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7-19 17:43:50
第六百一十八章 嘴炮第一!

    朱厚照很規矩地跟在徐勛和張永身後,就連眼睛都不曾四處亂瞟。眼見得這堂上眾人一窩蜂似的上來廝見行禮打招呼,各式各樣的寒暄話足有一籮筐,而且還不帶重複的,他忍不住暗自不耐煩。就在那覺得沒意思的時候,他突然發現前頭有人讓出一條道來,立時迅速地抬眼一看,卻是發現有個三十不到的年輕人排眾而出到了他們面前。

    “人生何處不相逢,沒想到竟然會在這兒遇見平北侯。”

    徐勛見著李夢陽,一時不禁為之一愣。對於這個書生意氣不得了的七子之首,他已經有段時間沒關注了。雖說王守仁也是因為強脾氣被發落到貴州去的,但好歹王守仁除卻如今尚未完全成型的心學體系,在軍事上的本事也可圈可點,然而,李夢陽卻是嘴炮第一流,真要讓其做實事卻很難說,因而他竟是不知道人正在江西。一愣之後,他便微笑道:“原來是李空同。若是對山他們知道你如今轉調江西這塊文華寶地,必然會高興得很。”

    “那是,他能夠為了我的安危求到平北侯頭上,聽到摯友如今處境不比當初窘迫,自然會高興得很。”李夢陽*得如是說了一句,見徐勛眉頭一揚,卻是又含笑應付起了其他人,而那些往日在自己周圍趨奉不已的傢伙,現如今正圍著徐勛和張永轉,他頓時暗自咬了咬牙。然而。還不等他說出更刺心的話來,突然覺得有人到了跟前。

    “你……你就……就是空……空同先生?”朱厚照趁著別人正在那圍觀少年得意的徐勛以及炙手可熱的張永。腳底抹油往外擠了出來,此刻一問之後。見李夢陽沉下臉既不說是也不說不是,他便摩挲著下巴說道,“對……對山先……先生的戲寫……寫得入木三分,不知空……空同先生精……精擅什麼?”

    李夢陽聽對方吐字含糊,又結結巴巴,心裡就有些瞧不起。待聽到對方把康海那些迎合尋常百姓的戲文拿來和自己相提並論,一時頓時氣得臉都紅了,竟是忍不住提高了聲音道:“康對山放著大好文名,偏生卻執著於戲文末流。卻不知道有辱斯文!”

    朱厚照不過是好奇隨口一問,卻激起了李夢陽這麼激烈的反應,他在一愣之後頓時有些火了,竟是忘了這是在寧王府,當即也忘了裝結巴,竟是火冒三丈地反唇相譏道:“什麼有辱斯文,戲文道盡世情,雅俗共賞,怎麼不是大道?不明世事只尚空談,不過是書生意氣自命清高。這才是根本不解斯文,斯文掃地!”

    這一嗓子聲音極大,一時間四周圍的人全都看了過來。直到這時候,喬裝打扮的小皇帝才意識到自己闖禍了,腦袋嗡的一聲。眼見徐勛臉色發黑地看著自己,他一時忘了自己才是當今天子,竟是不知不覺真的結巴了起來:“表……表哥……”

    徐勛是沒料到朱厚照對自己拍胸脯保證得好好的,轉眼間就惹出了這樣的事情來,一時又好氣又好笑。可看到李夢陽那漲得猶如豬肝似的臉。他頓時又有些同情這位大才子,當下便板著臉說道:“平時一句話都得說上老半天,剛剛怎麼和人頂牛卻這麼順溜?”

    “我……我這不……不是氣……氣不過嘛。”

    見這位滿臉青春痘的年輕公子一時間又期期艾艾了起來,四周圍的眾人不禁發出了一陣善意的哄笑,倒是有人替朱厚照出言解圍道:“常就聽說一時情急,連說話都格外輕快了起來,想來這位公子是急了。倒是空同兄,和人家年僅弱冠的後生爭辯什麼。”

    既然有人挑了頭遮掩過去,徐勛少不得又瞥了朱厚照一眼,見張永立時知情識趣地把人拉了過去,顯見是假責備真提醒,他便看著那邊下不來台的李夢陽似笑非笑地說道:“空同兄也實在是太認真了,和小孩子爭辯什麼斯文。七子之中素來以空同兄為首,對山也好,白坡也罷,全都並無異議,並不會因為你被貶離京就和你爭名,你又何必指斥對山的戲文?更何況我這表弟剛剛所言也有道理,戲文雖是小道,但雅俗共賞,未必不能名垂千古,何苦小覷了這些?當然,我這表弟剛剛言辭是過了,空同兄大人有大量,還請不要和小孩子計較。”

    眼見徐勛明裡是向他賠禮,但字裡行間卻無不是替康海等揚名的意思,李夢陽的臉色頓時又青又白,偏生四周圍的人也不斷做和事老,彷彿他若是計較便沒有容人雅量似的。到最後他終於忍不住了,當即冷笑道:“也罷,我就不和小孩子計較。只我家中尚有書未曾讀完,今天晚上就不奉陪了!”

    李夢陽這個寧王特意請來的名士竟是就這麼拂袖而去,一時間廳堂中頓時有些小小的冷場。還是原本躲在幕後的李士實瞧著不對勁,慌忙快步出來,三言兩語把這話頭岔開了去,又笑容可掬地請了徐勛入席。瞧見朱厚照老老實實地在徐勛下首坐下,他少不得探問了兩句,得知這名叫朱壽的少年是徐勛的妻弟,一時更是暗自埋怨起了李夢陽的愣頭青。

    寧王在這人身上花了不少功夫,圖的便是李夢陽的名氣對大事有利,卻不想此人竟然驕傲得連自己有幾斤幾兩都不知道,居然敢甩臉子給徐勛看!

    徐勛和張永坐下不多久,就只聽一聲寧王千歲到,徐勛循聲望去,卻只見一個頭戴烏紗折角向上巾,身穿盤領窄袖赤袍,約摸四十出頭的中年男子大步走了進來。其人生得面如冠玉俊秀儒雅,嘴角含笑,眼神左顧右盼頗有些輕佻,但總體來說卻是個難得的美男子。因見其他人不過是起立相迎躬身作揖便算是行過禮了,徐勛只是和張永站著拱了拱手,至於朱厚照行禮的怠慢,他完全沒留意。

    由於徐勛和張永入城之際也沒說是奉旨而來,此時朱宸濠自然便當做是不知道這麼一回事,笑意盈盈說了幾句久仰之類的話,他便到了主位坐下,卻也不和眾人客套,只是笑呵呵地說道:“今天迎來了平北侯和張公公兩位難得的貴客,本藩也沒有什麼好東西款待敬獻,唯有一出本藩自己所寫,府中班子排練的小戲,還請平北侯張公公還有諸位觀賞!”

    一聽說竟然是寧王自己寫的戲,朱厚照立時來了興趣。眼見得這廳堂前邊平台須臾便撤下了此前搭設的幕布,兩個盛裝戲子登台,不消一會兒便依依呀呀地唱了起來,他更是目不轉睛,面對這情景,徐勛知道恐怕寧王已經知道閒園那一出出的戲全都是自己安排的,所以來個投其所好。奈何他只不過是用此作為輿論手段,外加他耳熟能詳的幾段都是一等一的經典戲曲裡頭拿出來的,現如今寧王這業餘手筆自然不能滿足口味極刁的他。因而,即便是知道眾人都在注意他這一頭,他仍是在第二出落幕之後,輕輕打了個呵欠悄然離席。

    眼見徐勛如此敷衍的態度,朱宸濠不禁臉色一沉,但想了想還是跟著站起身來。等到了廳堂外頭,見徐勛身後兩個隨從寸步不離跟著,人正在那伸展胳膊踢踢腿,他不禁眉頭一挑

    “平北侯,可是區區小戲,難以入目?”

    聽到背後傳來這麼一個聲音,徐勛轉過頭,見朱宸濠就在數步遠處。比起曾經見過的慶府諸王,這位寧王無論形象還是風度都要明顯勝過,他便含笑點頭道:“殿下說笑了,只是這些天疾馳趕路,一身肉都險些被顛散了,若不是王命邀約,我這會兒應當還在床上補眠,所以只能出來活動活動筋骨。”

    “原來如此。”朱宸濠突然想起人是從南京快馬加鞭趕過來的,剛剛生出的惱怒頓時煙消雲散,當即含笑說道,“本藩對於平北侯可是仰慕多時了。都說自古英雄出少年,本藩從前不以為然,如今一見,卻只覺得傳聞不如見面。想當初冠軍侯勇冠三軍建不世之功時,大約也不外如是。”

    儘管徐勛臉皮甚厚,但是把自己和人家霍去病相提並論,他仍是覺得雞皮疙瘩掉了一地,乾咳一聲便岔開話題道:“寧王殿下簡直要說得我無地自容了。勛何德何能,只不過是皇上寵信,屢次加恩,這才能有如今的高位,並不敢忘本。”

    “是是是,皇上年紀輕輕卻勵精圖治,我等宗室親藩亦是深知得很。”朱宸濠說著言不由衷的恭維話,覺得火候差不多了,便出言試探道,“不知道平北侯和張公公此次奉旨和劉公公等人祭祀孝陵,突然改道南昌府卻是為何?”

    “寧王殿下不知道麼?”徐勛直截了當反問了一句,見朱宸濠一下子有些措手不及,他便笑眯眯地說道,“自然是因為寧王殿下的事情而來。這京城中公說公有理婆說婆有理,皇上無奈,索性把所有信得過的人一股腦兒全都派來了,等回京之後一一垂詢,少數服從多數,這事也就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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