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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府天]奸臣[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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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7-19 17:44:22
第六百一十九章 小皇帝神目如電,老劉瑾氣急敗壞

  少數服從多數!

  直到這一天晚上賓客散去,朱宸濠想起徐勛那皮笑肉不笑的話時,依舊是心疼胃疼肝疼哪都疼。想也知道,除去劉瑾之外,此次下來的其他人中,張永谷大用都是和徐勛穿一條褲子的,而馬永成魏彬羅祥卻和劉瑾極度不和,哪怕不算是徐黨的核心,可和劉瑾作對的事情,他們必然會義無反顧且興高采烈地去做!這要是少數服從多數,他豈會好過?

  當然,當王綸得知徐勛的態度,馬後砲似的感慨了一句還不如趁著人此前來南昌府的途中下手云云,朱宸濠還是沒好氣地斥道:“且不說他還帶著一兩百的扈從,那些盜匪之流未必能夠全功,就是真的除掉他和張永,谷大用等人還不會抱成一團,就是劉瑾也會順水推舟把一切責任都推在本藩頭上!到時候震怒之下的皇上會做的事情只有一樁,那就是拿本藩開刀!給人當提線木偶的事情,本藩是絶不會做的!”

  此話一出,李士實自然連聲附和,盛讚了一番千歲爺英明。而王綸自知一句話說錯,少不得也就閉上了嘴。其他幾個深得寧王信賴的幕僚你一言我一語出了好幾個主意,無非是金錢美色開道等等,朱宸濠卻只是大搖其頭。

  “徐勛那小子位高權重,金錢美色予取予求,就是張永那些個人,美色兩個字就首先沒用!至於錢,這次除了劉瑾一來就是五個。這得填多少進去?有這些錢,能夠從廣州買來多少好東西?”

  一個廣州。一個好東西,即便在場的都是上了賊船的人。個個對此心知肚明,可寧王朱宸濠就這麼給說穿了,眾人還是忍不住好一陣心驚肉跳。而朱宸濠見這波人一個個膿包勢的樣子,心中不禁有氣,索性沉下臉道:“看看你們的樣子!此次這些人風雲際會南昌府,說是莫大的危機。卻也未必不是好機會。倘若能夠把他們一網打盡,以誅奸佞,清君側為名起兵,必然能夠天下歸心!”

  聽到這話。李士實只覺得腦子一炸,見其他人的表情比自己好不到哪兒去,他只能硬著頭皮說道:“千歲爺明鑒,這事還請千萬從長計議。想當初朱寘鐇圖謀造反的時候,用的也是誅除奸佞的藉口,可到最後那已經不是功敗垂成,而是乾脆成了笑話。況且如今甲兵未備,倉促起事,只怕……”

  “只怕什麼,你們是怕和跟著朱寘鐇那個蠢貨的傢伙們一樣落得個沒下場?”朱宸濠一下子沉下了臉。隨即一字一句地說道,“本藩是親王,而且寧王一系,本就是曾經和太宗皇帝約定平分天下,只是他背信棄義,這才落得如今偏安南昌!本王也並不奢望其他,只要能夠和京城那小皇帝劃長江而治,平分天下,於願足矣!”

  “阿嚏。阿嚏阿嚏阿嚏……”

  朱厚照一連打了好幾個噴嚏,眼見得徐勛沒好氣地看著自己,張永則是一臉心有餘悸的表情,他方才沒好氣地說道:“知道了知道了,打從回來你們兩個就說個不停,我保證以後再也不衝動總行了吧?我只不過問了李夢陽一句話,天知道他是吃錯什麼藥了,非得一連串的話砸回來,我就看不慣他那恃才傲物的樣子!做詩做得好能當飯吃,能讓天下大治,能讓百姓安居樂業,偏生他還瞧不起別人!”

  “話不能偏激,才子恃才傲物是常事,要說詩詞文章,李夢陽確實差不多有開宗立派的資格。”徐勛也知道經此一事,李夢陽怕是這輩子仕途上頭別想有多大進益了,即便是人自作自受,他也對這個二愣子沒什麼好感,但卻不想一筆抹殺其人在文學上的才華。想想李夢陽在歷史上同樣是仕途始終鬱鬱不得志,又見朱厚照撇了撇嘴不以為然,他也就懶得再替人說話了,當即岔開話題道,“今日一見,皇上對寧王印象如何?”

  “這個嘛……”朱厚照躊躇片刻,隨即才以皇帝的態度字斟句酌地開口說道,“單看第一印象,朕倒是覺得寧王是個有些見識的人,那齣戲也是寫得可圈可點,有些寓意。當然,和對山伯虎這一個狀元一個解元自然不能比。只是,人彷彿有些虛浮輕佻,禮賢下士的樣子有些假——你看朕和你們在一塊的時候,什麼時候拿捏過架子?可他面上對人親近,端著的架子卻沒放下來。還有嘛……”

  朱厚照說著說著,忍不住再次抓起了微茸的下巴,彷彿在斟酌字句似的,最後有些不太確定地說道:“父皇從前對朕說過,看人的眼神可以斷定其人心性。若是眼神清明,目光沉穩,其人必然表裡如一;可若是眼神飄忽,閃爍多變,多半是表裡不一。這話朕從前沒什麼體會,可今天看寧王的時候,不知不覺就想起來了。”

  難得小皇帝竟是想起了孝宗皇帝的教誨!

  徐勛對於朱厚照從這些細微之處得到的結論,心中又是感激孝宗皇帝顯靈了,又是感慨小皇帝觀察能力已經大有長進,一時之間倒是忘了評論。而張永卻少不得藉機大拍馬屁,把朱厚照吹得目光如炬神目如電,直到小皇帝自己都有些聽不下去了,張永方才訕訕住嘴。

  朱厚照輕咳了一聲問道:“那接下來該如何?劉瑾他們那慢吞吞的樣子,在路上少說也得七八天。”

  “既然來了,當然得有個查訪的樣子,哪怕別人會寸步不離跟著。”徐勛見朱厚照躍躍欲試,他少不得兜頭給人潑了一盆涼水,“倘若皇上今天沒和李夢陽爭吵那一遭,咱們明面您去暗地微服私訪,自然是最好的選擇,可今天只怕人人都記住了您這麼個人物,您走到哪裡都會跟上一堆尾巴,所以那主意您還是收著吧。”

  “早知道如此,朕剛剛忍一忍就過去了!”朱厚照頓時大為懊惱。

  徐勛卻沒理會朱厚照那彆扭,當即看著張永道:“老張,江西都司這邊的暗線可聯絡了?”

  谷大用雖說跟在後頭,但西廠的影響範圍主要在京城之內,江西這邊卻是鞭長莫及,就是無孔不入的錦衣衛,若不是陳祿用了大勁,一時也無法深入其中。這一回陳祿不能悄悄跟過來,便把權柄暫時交給了張永。今天雖是剛到第一天,又去寧王府耗費了一晚上,但張永卻在入南昌府前把該派出去的人派出去了。他當即搖搖頭道:“聯絡的人尚未回來。”

  話音剛落,外頭就傳來了一個聲音:“侯爺,張公公,外頭有人用人送來書信,道是送給侯爺和張公公的。”

  “拿進來!”張永立時吩咐了一聲,又親自快步走到門口,等到接了信快步走回來,他見朱厚照眼巴巴看著自己,索性就雙手將其呈了上去,又低聲說道,“皇上請看。”

  對於張永的這個態度,朱厚照極其滿意,拿到手中正要直接撕開,他突然意識到了什麼,扭頭瞥了徐勛一眼,見其並無任何反對的意思,這才立時三刻撕開口子拿了信箋出來,可上上下下看了一回,他卻是摸不著頭腦,沒好氣地直接往張永手裡一塞道:“什麼亂七八糟的,囉囉嗦嗦不知道寫了些什麼!”

  張永不禁莞爾,這才拿了幾張信箋到一旁一個箱籠裡,取出一個上頭有好幾個空格的方形木板,往上頭就這麼一擱,第一張紙上便留下了寥寥數字,這時候,朱厚照方才被徐勛拉了上前,見著這個立刻瞪大了眼睛。緊跟著又是第二張第三張,連起來恰是一句話。

  “王結鄱陽湖巨盜,於廣東買兵甲,都司軍官多有從逆。”

  對於這麼個結果,徐勛和張永早有確信,而朱厚照此前一直有些疑心,此刻頓時臉色鐵青。徐勛見其面色沉鬱,知道小皇帝不可能一時盡信,當即開口說道:“鄱陽湖巨盜是真是假,南京錦衣衛早就探知,畢竟陳祿自己就已經砸下了一支盜匪作為內應。倒是這廣東買兵甲,都司軍官從逆的事非同小可。接下來我們暫時什麼都不要做,看看江西風情,會一會那些江西名士,一切等老劉他們來了再說。”

  當徐勛和朱厚照張永在南昌府東遊西逛了四天之後,劉瑾一行人方才風塵僕仆地抵達了。即便如此,劉瑾仍然感到一身老骨頭快顛散了,可還不敢真的走太慢,生怕徐勛張永先到南昌府會捅出點什麼麼蛾子來。得知徐勛先前這一路竟是風平浪靜地抵達,連個小蟊賊都沒遇上,他頓時氣得咬牙切齒,暗罵寧王當斷不斷反受其害。於是,他得知徐勛借了一位富商的豪宅,馬永成等人也毫不客氣地住了進去,他立時另擇了江西鎮守太監府作為居處,才到的這天晚上就顧不得鞍馬勞頓,悄悄喬裝了一番造訪寧王府。

  此時此刻,一身老學究打扮的他看著頭一次見面的寧王,連寒暄都顧不上,就這麼直截了當地說道:“寧王殿下,這徐勛等人是為何而來,已經是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而寧王府所作所為,也是就快傳到天下老弱婦孺皆知了!咱家只想聽聽,殿下已經危若累卵,究竟有個什麼盤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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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章 威逼利誘惑劉瑾

    劉瑾固然是第一次見寧王,但寧王朱宸濠也還是第一次見到名聞天下的劉瑾。

    清流們一個個都說得劉瑾如何奸猾狡詐殘暴兇狠,而攀附其門下的官吏們則是稱頌劉公賢德長相多福宅心仁厚諸如此類云云,因而朱宸濠算是對人好奇已久了。然而,相比那一日第一次見到徐勛的時候,朱宸濠覺得那少年郎不但綿裡藏針異常難以對付,說話時也有一種尋常少年絶沒有的凌人氣勢,此刻的劉瑾乍一看去就是一個不起眼的小老頭。倘若不是頤指氣使的態度帶出幾分高位者的態度,他幾乎難以相信那就是讓不少人恨之入骨,讓更多人怕得要死的正德朝第一大璫!

    所以,面對劉瑾那惡狠狠的言辭,他並沒有發火,而是又打量了劉瑾一會兒,這才打了個哈哈說道:“劉公公說笑了,本藩的那些罪行不少都是雞毛蒜皮,而其中所謂的殺人越貨等等卻根本沒有實證,談得上什麼危若累卵?”

    劉瑾簡直被朱宸濠的這番話給氣樂了,當即冷笑道:“殿下說得倒是輕巧,倘若只是雞毛蒜皮的小事,之前錢寧回去替你說了那麼多好話,皇上若是那麼容易糊弄過去,早就不予追究把此事擱下了,用得著這麼大張旗鼓,讓咱家和徐勛那小子一塊過來,而且還額外捎帶上了張永谷大用還有馬永成魏彬羅祥?甭說你屁股後頭確實不乾淨。就是你屁股後頭乾乾淨淨,那幾個可是雞蛋裡頭挑骨頭的主兒。小事變大事,大事變狂瀾。你休想輕易脫困!”

    朱宸濠在見劉瑾前,不但和李士實王綸劉養正等幾個常到府中走動,算得上是他貼心人的名流士人商量過,更是和徐邊這個一手掌握著他錢袋子的心腹商量過,因而對劉瑾這恐嚇的話並沒有多少心慌。不但如此,他更覺得劉瑾這番話正如徐邊提醒過的那樣。分外色厲內荏。於是,他順勢收起笑容,盯著劉瑾看了老半天,這才輕輕哼了一聲。

    “劉公公。莫非你以為本藩是嚇大的不成?這種騙尋常小孩子的話,你居然拿來哄騙本藩?就算那些個人確實是真的一心一意衝著本藩來,可本藩一個與世無爭的藩王,他們何必費那麼大的勁?醉翁之意不在酒,還不是因為當初本藩復護衛的時候,劉公公曾經出過大力說過好話?劉公公,本藩只要肯服軟,身為宗室藩王,皇上也好群臣也好,都不會真的做什麼大懲處。朝廷對親藩一貫都是極其寬容的,倒是你……英廟年間的曹吉祥,成化年間的汪直,弘治年間的李廣,一個個人可全都是榜樣!”

    今夜因為是悄悄出來的,相談的又是一等一的秘事,因而此時此刻的書房中,就只有劉瑾和朱宸濠兩個人。於是,此時此刻劉瑾被朱宸濠這一番反唇相譏氣得臉色都青了。卻偏生找不出一個人來幫腔。他一直都是能言善辯巧舌如簧的人,可這一年多身居高位頤指氣使,不管什麼事都有屬下黨羽衝殺在前,自己的這一重本領已經有些退化了。因而,面對早有預備的朱宸濠,他很有些措手不及,好一會兒才露出了陰狠的笑容。

    “真是笑話,從永仁宣以後,這親藩不過就是尊貴而已,朝中老大人們早就對只知道消耗錢糧,卻還作惡多端為非作歹的親藩和宗室們痛恨至極了,若不是咱家給你說兩句好話,你能復得了護衛?別如今有了些兵馬就以為了不得,只要咱家樂意,在皇上面前痛哭流涕自陳失察,順帶拿出你在江西橫徵暴斂殺人越貨的證明來,你還想從輕,奪爵都是有份!寧王殿下,真人面前不說暗話,咱家也懶得和你囉嗦,一句話,你若是要爵位,那就聽咱家的;你要是不要爵位,樂意斷了寧王世系,咱家這就走!”

    兩個人竟是彼此惡狠狠地對視著,互相撂狠話,誰也沒有讓步的意思。一時間,屋子裡竟是陷入了難言的死寂。到最後,劉瑾自從出京後就屢屢受挫,第一個忍不下去,冷笑一聲便拂袖而去。可緊跟著,他就聽到身後傳來了一句讓他又驚又怒的話。

    “劉公公說來就來,說走就走,當我這寧王府是什麼地方?”

    眼見近在咫尺的門瞬間打開,繼而兩個彪形大漢闖進門來,竟是手都按在刀柄上,彷彿接下來寧王一聲令下便要對他動手,劉瑾頓時只覺得腦袋瞬間一片空白。哪怕是曾經韓文伏闕,劉健謝遷等人在宮外調動兵馬將他困在宮中,可那種險境卻只是環境和大局的巨大壓力,不是這種直截了當的危機。面對這種從未有過的情形,他一時間心驚肉跳,隨即立時轉身色厲內荏地喝了一聲。

    “朱宸濠,你想幹什麼!咱家可是司禮監掌印太監,奉皇上旨意到南昌來的!”

    “就算你是奉旨,這南昌府說話做主的,卻是本藩!劉公公你作威作福到本藩頭上來了,你以為若是你在南昌發生點什麼意外,京城那些老大人們,還有和你同行的徐勛還有那幾位公公,是高興還是會為你捶胸頓足痛哭流涕?”

    朱宸濠見劉瑾的臉色一下子變得雪白,知道自己這一步一步的緊逼終於見了效,這才神色緩和了下來,又笑眯眯地說道:“劉公公,本藩和你雖是初次相見,但咱們之間的往來已經是有段時日了,平心而論,本藩當然願意和你打交道,而不是其他人。但是,劉公公剛剛有些話未免說得過了。就比如劉公公曾經提過的,讓本藩派人除了徐勛,這並沒有什麼不可以。甚至就算劉公公要本藩再替你除了張永谷大用,除了魏彬馬永成,也並不是不可商量。”

    眼見那兩個彪形大漢在朱宸濠的一個手勢下便躬身退出了屋子,兩扇門又關得嚴絲合縫,劉瑾這才真正意識到自己如今是在別人的地盤上,而強龍不壓地頭蛇,他之前確實是有些心急了。好歹朱宸濠總算是表了個態,他便決定暫時不計較先前那些交鋒的話,深深吸了一口氣後,同樣擠出了一個笑容來。

    “那寧王殿下想要怎麼個商量?”

    “這才是打商量的態度,劉公公請坐。”

    朱宸濠笑容可掬地請了劉瑾坐下,隨即以親王之尊親自斟茶,哪裡還有半點此前步步緊逼毫不相讓的凌厲?直到劉瑾接了過去,卻只捧在手中不敢飲用,他方才自己又斟了,這才看著劉瑾的眼睛說道:“劉公公這一年多雖是得意非常,獨掌司禮監,麾下又是眾多人投效,一時聲勢烜赫,可非但不是無人能及,反而還是處處被人掣肘。而這個人便是同樣平步青雲的平北侯徐勛。有一句話說得好,寧負白頭翁,莫欺少年窮。更何況如今公公已經是年過五十,而徐勛卻年僅弱冠?”

    說到這裡,見劉瑾臉色陰沉,只是強忍著方才沒反駁自己,他便更加循循善誘地說道:“劉公公可不要說,你不曾察覺到皇上的偏向!徐勛雖說是麾下張彩倒戈了你,緊跟著林瀚又告老致仕,以至於吏部拱手讓了給你,現如今你是內閣有劉宇曹元,吏部有張彩,兵部有韓福,但這些優勢歸根結底卻建立在一個前提上,便是你依舊簡在帝心!可現如今這一點上,你顯然已經失分不少,否則你若不情願,皇上會硬是讓你和徐勛等人同行?不是本藩危言聳聽,這一趟回去,不論他們是不是抓到本藩的短處,你劉公公決計討不得好!”

    “不要說了!”劉瑾終于禁不住勃然色變,當即氣咻咻地看著寧王道,“你不是說能除掉徐勛易如反掌,甚至可以捎帶上那幾個,現如今喋喋不休地說這些,你以為咱家是嚇大的?”

    見劉瑾竟是把自己先頭的話都拿來用了,朱宸濠哪裡不知道劉瑾方寸已亂,他當下便站起身來走到劉瑾身前,居高臨下用極其蠱惑的語調說道:“劉公公,聖心聖眷既然已經有變,何苦吊死在一棵樹上頭?只要你願意,本藩可以給你的東西遠過於如今你能有的。你不是一直為了你的那些侄兒,你的那些兄弟們操心嗎?只要你和本藩合作,他們何止王侯有望!”

    對於張彩兩個兄弟因其封爵,劉瑾明面上雖裝作不以為意,甚至是表現過不屑,但心底終究還是不無殷羨的。因而,朱宸濠那王侯兩個字著實挑動了他的神經。盯著人看了好一會兒,確信朱宸濠並不是在有意調侃,他這才挑眉試探道:“什麼合作?”

    “劉公公可聽說過一句話?皇帝輪流做,明年到我家?”

    見劉瑾一瞬間勃然色變,朱宸濠竟是一下子緊緊抓住了劉瑾的手腕:“劉公公辛辛苦苦陪著皇上登基稱帝君臨天下,如今皇上坐穩了江山,你卻是老了,甚至被徐勛一個毛頭小子擠兌到了如今這地步,你心裡就真的不怨?本藩可以承諾給你,事成之後,本藩在南京即位,這長江以北的大片疆土,便讓給了劉公公,憑你願意立自己的兄弟還是侄兒!若是你不信,咱們可以歃血為盟定下契約,本藩決不食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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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一章 勢若騎虎!
  
    自從朱厚照登基之後,外頭的鎮守太監最初仍是照原樣不變,但隨著劉健謝遷等人的黯然致仕,劉瑾把持大權,漸漸的就換過一撥。然而,江西鎮守太監萬鋭卻是弘治年間的老人,一來寧王出手大方,對他異常熱絡,他自然和寧王一向走得近,得的好處多;二來則是他小意善媚,給劉瑾的書信無不是畢恭畢敬,禮物又是慷寧王之慨,自然而然就保住了位子,此番劉瑾也想都不想直接住到了他府上。

    供著這麼一位大璫,鎮守太監府上下自然是忙得無以復加,灑掃除塵之外,就是連在劉瑾面前服侍的人都是千挑萬選,門上亦是萬鋭親自派了幾個跟著自己最為得用的機靈人。哪怕這天入夜後劉瑾悄悄出發去了寧王府,門上的人被折騰得沒法睡覺,卻也不敢有任何怨言,直到深更半夜馬車駛進了門,他們才鬆了一口大氣,少不得張羅著關門以及夜間巡守事宜。

    晚上本是到寧王府去商量著如何對付徐勛一行人,結果卻本末倒置被寧王那一番話說得心中起伏不定,更讓劉瑾糾結的是,寧王果然不是白白吐露逆謀,而是逼著他與其歃血為盟。一想起那盟書上頭自己的指印,他就忍不住打了個寒噤。

    該死,真該死!早知道寧王朱宸濠竟是這樣野心勃勃的角色,想當初他絶不會貪圖那麼一丁點錢財,促成朝廷還了其護衛!現如今被其挾持著上了賊船,再想要下來那就難了……不,這還不是難,而是根本不可能!要說他今天晚上就不該這樣毫無防備地去見朱宸濠!

    劉瑾正後悔著,外頭突然傳來了輕輕的叩門聲,他不耐煩地問了一聲,緊跟著,卻是一個小太監閃了進來,行過禮後便低聲說道:“公公。您之前才走沒多久,平北侯他們那邊就派人過來了,說是今天晚上一塊玩葉子牌,請您一塊去。小的就含含糊糊地說您一路鞍馬勞頓。為您推了。”

    “這事兒怎麼不早說!”劉瑾惱怒地瞪了人一眼,見其俯伏了身子不敢分辯,他這才沒好氣地說道,“不過這事兒你回得好,咱家別說出了門,就是不出門,也懶得去應奉他們幾個!對了。鎮守太監萬鋭呢,去叫了他來見咱家!”

    這大半夜的,萬鋭卻是隨叫隨到,不過一盞茶功夫便衣衫整齊地出現在了劉瑾面前,分明是此前根本沒睡,以備劉瑾傳喚。見他如此識相知趣,劉瑾心裡那堵得慌的鬱氣總算稍稍消解了幾分,當即就看著萬鋭說道:“你在南昌府也好些年了。咱家上任後一直沒動你,也是因為你老成。可你對咱家奏報江西情形的時候,從來都是說寧王的好話。你這是何居心!”

    今天晚上劉瑾去了寧王府之後,萬鋭便一直沒合過眼睛,就連那些平素用來去火的女人也沒有碰過,因而劉瑾什麼時候回來的,又是怎麼一番表情神色,他都打探得清清楚楚。此時此刻,劉瑾果然一找了他來便找寧王的茬,早就從寧王朱宸濠那裡得到過暗示的他立時就明白了,臉上的恭敬就變成了高深莫測的笑意。

    “公公是伺候過皇上多年的老人,勞苦功高。這經驗閲歷都遠勝過我這樣在外頭多年的苦哈哈,論理有些話用不著我提醒。”萬鋭見劉瑾瞳孔猛地一縮,他便滿臉堆笑地繼續說道,“寧王禮賢下士,待人和氣,無論文采氣度。在江西這兒都是出了名的。單單看李夢陽這樣眼高於頂的才子,卻還是寧王府的座上嘉賓,就知道他的容人之量。倒是當今皇上即位以來,如馬文升劉大夏這樣的全都紛紛告老退職,朝堂中都是些誇誇其談的人物……當然,司禮監有劉公公這樣的人物坐鎮,是天下幸事,可劉公公難道不覺得,別人容不下你?”

    見劉瑾一時臉色晦暗不說話了,萬鋭便巧舌如簧地勸解道:“雖說雷霆雨露皆是君恩,但這話也就是說說。劉公公如今一人之下萬萬人之上,倘若皇上金口玉言,奪了您的權柄,到時候無數人落井下石,不但要把您踩在腳底下,而且要趕盡殺絶方才罷休,您甘心否?劉公公,事到如今,這此消彼長已經很明白了,您看看住在平北侯那兒的有幾個人?可您卻是孤零零一個人住到了我這兒來。等到回京之後,您一張嘴比得上他們那麼多張嘴?他們也都和皇上有情分,到了那時候,您後悔都來不及了!”

    本想抓來萬鋭喝問怒斥一番消解一下心頭火氣,可此時此刻聽到這麼一番話,劉瑾只覺彷彿有一桶冰水當頭澆下,讓他整個人從腳心到頭頂都涼透了。他又不是傻瓜,這會兒怎會還不明白萬鋭不但和寧王交往密切,而且根本已經是穿一條褲子了?一時間,他竟有些後悔沒和徐勛等人住在一處,可再一想解決這一切的唯一契機,就是他最初根本就不下江南來!

    老半晌,劉瑾才迸出了一句話:“好,很好,想不到你拿著皇上的俸祿,卻給外人說話!”

    “公公這話就錯了,天下非一人之天下,自然是有德者居之。”儘管劉瑾乃是司禮監掌印,中官之首,但萬鋭如今知道寧王謀劃已成,自然沒有絲毫害怕的,笑眯眯說了一句話後,為了堅定劉瑾的決心,他少不得又湊近了一些,低聲說道,“好教公公得知,此前錢大人奉旨來查寧王事,亦是為寧王折服,甘願效命。聽說他如今掌了內廠和東廠,只要有您劉公公和他麾下那些人手在,何愁大事不成?”

    錢寧,你這個吃裡扒外的東西,你這個三姓家奴!劉瑾險些沒氣炸了肺,可偏偏還得按捺著不能立時三刻表露出來,這頓時險些沒憋成內傷。他忍了又忍,最終好容易順過了氣,卻是無力地衝著萬鋭擺了擺手道:“好了,這些咱家都知道了,你先出去,讓咱家想一想。”

    萬鋭自然不擔心劉瑾會愚蠢到把寧王的圖謀洩露出去,只要那盟書上劉瑾的簽名和血指印還在,寧王捏著這樣的大殺器,就足以讓劉瑾不得不應命。於是,他很是恭敬地行過禮後,隨即才悄然退出了屋子。待到從甬道出了劉瑾這一重院子,他到外頭一上肩輿,立時就召來一個小廝,低聲說道:“去報個信,就說咱家這兒又給劉公公上過猛藥了!”

    劉瑾正面臨平生之中最大抉擇的時候,徐勛借的那處富商宅子中,徐勛和朱厚照兩個人正對坐炭盆邊烤著火,緊跟著,朱厚照才抱怨道:“都說南方天氣好,朕看這大冷天一點都不好過,陰冷陰冷,連被子都是潮的,這幾天晚上都至少得灌兩個腳婆子才能睡!哪裡像北方,家裡通上地龍,燒著火炕,再冷的天也大可過得……凍死朕了,說起來這大冷天的晚上,劉瑾剛到就去找寧王幹嘛?”

    朱厚照不是定得下心的性子,心裡裝著寧王的事,此前那幾天無論是吃喝玩樂都心不在焉,這天劉瑾一到,徐勛巧妙地撩動了他的心思,當即竟是使其生出了晚上去寧王府那兒蹲守的主意來。而徐勛不但答應了,而且還親自奉陪了一趟。即便是有南京錦衣衛的人在一旁打掩護,可這等大冷天監視王府卻很不好過。所幸劉瑾並沒有讓徐勛失望,果然急不可耐地到寧王府走了一趟。於是,面對朱厚照那有些陰霾的臉色,他便若無其事地伸出撥火棍撥了撥那炭盆中燒紅的炭。

    “劉公公大概也是心中不安,所以想先去寧王那兒看一看問一問吧。”見朱厚照先是擺著皇帝的態度,徐勛便順口答了一句,發現小皇帝倏然抬頭看著自己,眼神中沒有以往聽到這種開脫的如釋重負,反而流露出幾分疑忌,徐勛便笑著說道,“皇上也說了,劉公公曾經自陳收過寧王的好處,既然如此,他難免心裡有些疙瘩。再加上本來就是為了這事來,去求證一下並不奇怪。”

    “希望如此……”朱厚照的聲音低沉了許多,老半晌又嘆了一口氣道,“他跟了朕這麼多年,朕絶不希望他在這種事情上還要藏著掖著!”

    次日一大清早,當徐勛等人用過早飯出門之際,劉瑾的車馬已經早早等在了宅子門外。儘管一整個晚上都是在輾轉反側中度過的,可以說是連日趕路之後還沒睡一個好覺,但劉瑾早上特意吩咐了人給自己好好裝扮了一番,倒是看不見眼下的那層層青黑。照舊和平常一樣和徐勛等人打過招呼,劉瑾正以為徐勛還要和在南京一樣當甩手掌櫃裝清高,誰料徐勛突然丟出了一個提議來。

    “既然都到齊了,今日便一路去都司衙門,一路去布政司衙門,一路去按察司衙門,順便巡撫巡按都一一見一見,把寧王府的這點破事早日料理完了,咱們好回去不是?”

    這麼快!

    劉瑾心頭咯噔一下,可眼見張永谷大用帶頭應是,馬永成三個也是毫不猶豫跟著附和,他立時意識到,今次出來,他早就不可避免地被孤立了!就如同寧王朱宸濠說的,在小皇帝對他信賴不如從前的情況下,倘若不想辦法自救,回京之後必然沒什麼好結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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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二章 當堂發難

    儘管劉瑾異常不情願,然而正如徐勛在朱宸濠面前所說的那樣,少數服從多數,在六打一的情況下,劉瑾自然而然便處於劣勢。於是,張永自告奮勇和谷大用一塊去了都司衙門,馬永成則是拉著魏彬羅祥去了按察司衙門,至於剩下的布政司和巡撫巡按處,徐勛卻笑眯眯地硬是拉了劉瑾同行。累得一路上朱厚照為免劉瑾注意自己,不得不和阿寶以及另幾個隨從廝混在一塊,只耳朵卻一直豎得高高的。

    由於徐勛和張永先到了好幾日,布政司上下原本就已經嚴陣以待,而寧王甚至是嚴令一應人等不得流露出任何對他不利的案捲來。此前江西頗有人對寧府復護衛的事而義憤填膺,甚至上書勸諫,但這些人此後有的莫名其妙丟官去職,有的則是死在了橫行的盜匪手上,更有的田產家宅被燒,因而到最後大多數人都只能忍氣吞聲照做。然而,坐在布政司衙門大堂上,當劉瑾從陪坐下首的左右布政使那裡聽到乾巴巴的關於寧王賢德的褒獎,正如釋重負的時候,突然便有一人直衝了出來。

    “寧府私占民宅強奪男女,稍有不從則縱火殺人,更勾結鄱陽湖巨盜,支使其殺上書彈劾其的清官剛吏,種種罪行令人髮指!如此等人若是還有賢德美名,則天下賢與不肖倒置,黑白是非顛倒!”

    上官言事,更上頭還坐著平北侯徐勛和司禮監掌印太監劉瑾。下頭的屬官從參政到參議等等全都是凜凜然站著,不意想卻有這麼一個人敢排眾而出。此時此刻。徐勛心裡想的是不知道陳祿的功夫做得紮實,還是寧王朱宸濠真的是太過跋扈以至於天怒人怨;而劉瑾心裡卻是一時大罵。倘若不是這並非自己的地盤,他恨不得把人直接堵著嘴架出去!

    然而,躲在大堂後頭的朱厚照卻立時露出了認真的表情。倘若不是阿寶在那使勁拽著他的衣裳,小皇帝幾乎想伸出腦袋到外頭好好把人看個清楚。畢竟,這種挺身而出仗義執言的情景他在戲文中常見,可日常生活中記得卻只見過幾回。最近的一次是徐勛高昇平北侯的那一次,楊廷和之子楊慎當席指斥。而想到楊慎,小皇帝突然忍不住摩挲了一會兒下巴。

    楊廷和似乎有一陣子沒見著了,人上哪兒去了?

    小皇帝因此及彼。徐勛的注意力卻集中得很。見那越眾而出的中年人表情義憤填膺,但言語指斥條條有理,罪名由淺入深,分明是早就謀劃好的,他便開口問道:“你是何人,所言可有證據否?”

    “下官江西布政司經歷司經歷周儀,至於平北侯所問的證據,雖則是寧府早有人威逼利誘布政司將其焚燬,但人間自有公道在,下官不敢毀棄這些記載著江西官民斑斑血淚的鐵證。自然全都保留了下來!”

    那中年人說到這裡,方才長揖不拜,起身之後又朗聲說道:“只是下官有言在先,倘若平北侯真的敢撼動寧府,下官才會將這些東西一一奉上。倘若平北侯不敢或是不願,那下官寧可一死,也要把這些東西留待將來能夠復江西青天白日的人!”

    這人還真的是硬骨頭一枚!

    徐勛自己從來不在乎什麼風骨,但對於真正的硬骨頭,他卻還是有幾分敬意的。更何況此時此刻這人做的正是他想做的事情。於是,他當即挺直了脊背,當著滿堂或震驚或驚惶或惱怒或高興的屬官,他便一字一句地說:“只要你敢拿出東西,本欽差奉天子旨意巡狩江西,自然絶無撒手不管的道理!本欽差可以把話撂在這裡,只要罪證確鑿,哪怕是欽差,也必定秉公辦理,絶不會有一絲一毫的徇私容情!若是言行不一,人神共棄!”

    劉瑾差點被徐勛的大義凜然給氣歪了鼻子。可這種話顯然很合那些文官的脾胃,尤其是那個不顧一切站出來陳情的周儀。他激動得兩眼通紅,幾乎是用袖子擦了擦眼角,隨即才再次鄭重其事地拱了拱手,一字一句地說道:“侯爺,所有案卷都在下官家裡。但除卻那些案卷和四方官民百姓的狀子陳詞之外,尚有寧王府典寶司典寶正閻順,還有寧王府執役的內官陳宣、劉良。他們因看不下去寧王殘害百姓作惡多端而勸諫過,可後兩者被大刑險些打死,而閻順則是險些被寧王府派人殺了,雖說逃得生天,可仍是有人四處搜尋他,所以……”

    這話還沒說完,徐勛便突然厲聲喝道:“來人!”

    隨著一個戎裝年輕人大步走上大堂,徐勛沒有理會大為意外的堂上佈政司諸官,以及同樣不解其意的劉瑾,沉聲吩咐道:“立時讓所帶兵馬看住布政司四周,連一隻蚊子也不許放進出!另外,速派人去經歷司經歷周儀家起出所有物證,還有那三個人證!”

    “卑職領命!”

    朱厚照起頭還有些詫異徐勛為何不聽完就叫了人來,等到聽到徐勛說看守布政司不許人進出,他立時就恍然大悟。敢情這事為了禁絶人內外傳遞消息,讓寧王先有了準備,同時也是為了保證藏在周家的人證物證!可這麼想著,他對於這周儀的當眾指斥就有些嘀咕了。這種事情關聯著三條人命,當眾抖出來,這要是徐勛做事綿軟而不是雷厲風行,不是害人嗎?

    小皇帝在後頭讚自己雷厲風行,徐勛自然不知道。他原本還想過周儀是不是陳祿安排好的人,可如今卻完全沒這個想法了。這就是個心眼瓷實得過了分的渾人!這種事情大可單獨的時候對他稟報,幹嘛非得當著這麼多人說出來,而且這傢伙還迂到直接把人證物證藏在自己的家裡,分明自己也知道寧王幹過縱火劫殺滅口等等各種事情,不為人家想想也好歹得為自己想想!

    於是,眼見堂上傳來了陣陣喧嘩,而左右布政使那樣子都分明有些坐不住了,劉瑾更是面色鐵青,徐勛便淡淡地說道:“不是本欽差有意要和諸位過不去,實在是洩露消息的話,不但要緊的物證會被付之一炬,興許還會傷了人命。心裡沒有鬼的大可篤定坐著,心裡有鬼的也不用驚惶,這布政司一封,你們就是有那個心也有那個膽,卻也沒能耐去通風報信,寧王日後也怪不到你的頭上來,本欽差很為人著想吧?”

    劉瑾正在心急火燎地想著,自己是不是該設法去給寧王朱宸濠報個信,故而根本就是心不在焉地聽著徐勛這番話,等聽到最後他先是一愣,緊跟著幾乎疑神疑鬼地覺著徐勛是指桑罵槐,立時做出了一副眼觀鼻鼻觀心的態勢,心裡卻越發緊張了。

    然而,布政司那幾個確實和寧王有些往來的屬官確實險些要吐血,尤其是算朱宸濠半個謀主的右參政王綸簡直給徐勛的神來之筆弄得心驚肉跳。讓他更氣結的是,素來好好先生的左布政使周和竟是滿臉堆笑地說道:“侯爺體恤下情,布政司上下自然感唸得很。”

    你這老頭子是活膩了!

    王綸暗中大罵一聲,可卻知道自己這會兒站出來無疑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好在同僚下屬中雖有知道自己和寧王府過從甚密的,但寧王積威之下,倒是一時半會沒人說話。可還不等他鬆一口氣,那個二愣子周儀竟是突然把目光看向了他。還不等他生出不好的預感,那周儀竟是突然拿手指向了他。

    “侯爺既然知道布政司有人和王府過從甚密,那下官今日不妨當面點明,右參政王綸便是寧王府的座上嘉賓,往日若是有知縣知府收了案子,便是他親自去關說人情,威逼利誘讓人放下,甚至按察司那兒也禁不住他一手遮天!不但如此,他仗著寧王的威勢,藐視布政司兩位方伯以及同僚下屬已久!”

    這下子王綸頓時再也耐不住了,然而,他只是又驚又怒地反駁了一句你這是血口噴人,他就突然聽到堂上傳來了一聲重重的咳嗽,緊跟著他側過頭去想要辯駁,卻見徐勛那如同刀子一般的目光已經落在了自己身上。

    “原來布政司中還有這樣大名鼎鼎權勢赫赫的參政,久仰久仰。”徐勛打了個哈哈,旋即便突然厲聲喝道,“來人,先將江西布政司右參政王綸帶下去看起來!”

    見徐勛今次一而再再而三無視自己發威,劉瑾終於忍不住了。儘管他至今仍並未下定決心一定要上寧王朱宸濠的賊船,但別人的船沉了卻帶累自己,他是決計不想的。因而,等到外頭兩個護衛聞聲而入,不由分說就架起了王綸的胳膊,他終於大聲喝道:“且慢著!”

    他說著便看向了徐勛道:“平北侯,好歹這王綸也是朝廷命官,你說拿就拿……”

    “劉公公,我說的是拿麼?我說的是帶下去看起來!”徐勛似笑非笑地打斷了劉瑾的話,剛剛那最後六個字又特意加重了語氣,見劉瑾一副被噎著的樣子,他看著那兩個絲毫沒理會劉瑾的話,直接把王綸打昏了拖下去的護衛,這才環視了一眼噤若寒蟬的一眾屬官,笑眯眯地說道,“除了經歷司經歷周儀說的這些,還有誰要補充的?”

    劉瑾恨得咬了咬牙,旋即竟是霍然起身道:“咱家累了,平北侯自便!”

    難道你封了布政司的門把上下人等都關在這裡,還能攔著咱家不讓走不成?

    在劉瑾那怒火熾烈的目光下,徐勛卻笑著虛擺了擺手:“卻是我忘了劉公公連日趕路身上不好,那劉公公就請回鎮守太監府休息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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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三章 當斷不斷?

    有陰謀,一定有陰謀!

    倘若徐勛連自己都不放,劉瑾必然要懷疑徐勛派人跟著自己,已經知道了他昨夜和寧王暗通款曲乃至於歃血為盟的事。然而,徐勛卻雲淡風輕地示意他可以走了,劉瑾卻不知不覺猶豫了。這時節事情都已經發生了,他就是立馬讓人去通知寧王朱宸濠,那也只是讓人有個應對的預備,阻擋是阻擋不住了。可要是他真的這麼拂袖而去,徐勛會在這兒借題發揮鬧出些什麼更大的,那是誰都拿不準的!到時候他可是後悔都來不及!

    想到這裡,劉瑾在徐勛熱切的歡送目光下,突然又一屁股坐了下來,**地說道:“算了,咱家終究也是皇命在身,縱使疲累也得撐著點。只是,平北侯做事還是不要太武斷為好!”

    “哦,多謝劉公公提醒。”

    見徐勛明顯露出了幾分失望,劉瑾暗自慶幸自己沒有意氣用事,否則指不定被這小子怎麼坑。然而在兩人身後通往後堂的簾子後頭,朱厚照看見這一幕,卻忍不住輕輕咂巴著嘴。

    這明明是欲擒故縱嘛……說起來徐勛這小子果然是賊,劉瑾不是他對手!不過,劉瑾那種焦躁不安的態度實在可疑得很,難道他真的是和寧王朱宸濠有些不清不楚?不會的,劉瑾打他還小的時候就一直在他身邊伺候,和他心意相通,怎會和一個外人勾搭上了!

    留下了劉瑾,徐勛接下來在等待周府那邊的人證物證時,剛剛那種氣勢凌厲的派頭就完全收斂不見了。他向左右布政使稱讚江西人傑地靈,向參政參議們詢問督糧督冊的事宜,探查今年江西鄉試有什麼出色人才,又掰著手指頭說著朝堂上那些有名的江西人物……總而言之,他那饒有興緻的樣子,使人如沐春風的言語,漸漸打消了不少人對於這麼一位少年權貴的敬畏感。儘管還有人在思量這是天子信臣還是天子幸臣,可總體而言氣氛已經活絡了許多。

    但這沒劉瑾什麼事,他此刻心裡正煩著,根本沒心思去和徐勛比拚吸引力,往日上他門上甘心投效的官員多了,這麼些人他根本看不上。當然他就更不明白徐勛平日把那座興安侯府的大門關得嚴絲合縫,幾乎連一條縫都沒留,現如今卻反而對這些無關緊要無足輕重的人和顏悅色。簡直是本末倒置。就在他被徐勛兜來轉去的言語攪得極其不耐煩之際,外頭終於傳來了一聲稟報。

    “侯爺,周家的人證和物證都到了!”

    聽到門外稟報的人直接把自己給忽視了,劉瑾一時眉頭一挑,心中更加慍怒。可等到三個人彼此攙扶著進大堂的時候,他頓時心頭咯噔一下。只見其中一人一條腿完全折了。走路一瘸一拐,另一個人則是吊著胳膊,剩下一個人雖是囫圇完整,但臉上卻塊塊青紫。然而,更讓他吃驚的是,所謂物證案卷並不是一摞兩摞,而是一箱箱整整搬進來十幾箱案卷!

    周儀此前聽徐勛字字句句都是江西風土地理人才英傑,再加上這位平北侯雷厲風行的手段,有擔當有魄力的作風。他起頭打定這主意時的惶恐全都丟到九霄雲外了。此時此刻,看到這些東西全都在手,他立時拿出自己這個三甲出身的同進士一點一點磨到從六品布政司衙門通政司經歷這十幾年中歷練出的文牘本事來。每一箱案卷中是寧王哪一系列罪名,他記得清清楚楚分毫不差,甚至其中狀紙上那些泣血而書的內容,他說著更是潸然淚下,到了動情處,他竟是屈膝跪了下來,竟已是淚流滿面。

    “侯爺。早些年寧康王倒行逆施。江西百姓就已經受過一回苦,但現如今何止十倍百倍!各地都有將田宅投獻王府期冀免稅。但寧王一系素來名聲不好,百姓不敢投獻。可寧王索性一則是強取豪奪,二則是放高利貸使人以田宅抵押,一來二去侵奪官田民產不下萬頃,百萬畝!而江西原本田地豐饒,商賈眾多,可寧王養巨盜,劫商旅,以至於行商不敢過境,百姓賣力耕種而欲求溫飽不可得!歷年會試,江西舉子金榜題名的不計其數,在朝更是名臣濟濟,可寧王當道,稍有探知朝中大臣彈劾他,便使人威嚇起家人,以至於贛人居官不安……”

    說到這裡,他突然重重一個頭磕在地上,隨即聲音嘶啞地說道:“寧王封號中這個寧字,實在是滑天下之大稽!江西有寧藩,則江西不寧,天下不寧!”

    這最後一句聲淚俱下的控訴無疑讓在場幾乎所有人為之色變。寧王的封號是太祖定下的,而寧王最終移藩江西,則是太宗的決定,這周儀的話豈不是說那兩位皇帝做了錯事?就連劉瑾也對於這個送上門的把柄異常得意,可他還沒來得及刺上徐勛一句,就被周儀接下來的一句話給擊得粉碎。

    “但這些令人髮指的罪行之外,還有一樣最不能容忍的,寧王私交江西都司官員,害死前都指揮使戴宜,圖謀不軌!”

    不軌這個罪名,不論在什麼時候扣在誰頭上,都是最要命的罪名。此時此刻,布政司衙門的大堂上一片安靜,沒有人敢發出絲毫的聲音,劉瑾亦然。在這死寂沉肅的氣氛中,後堂中的朱厚照忍不住使勁吞了一口唾沫,強自按捺下了出去親自盤問那周儀的衝動。

    良久,還是徐勛開口打破了沉寂,卻只有言簡意賅的四個字:“此話當真?”

    “這三個人證全都出自寧王府。陳宣劉良固然因為勸諫受過刑,但典寶司典寶正閻順卻曾經是寧王的親近之人。往來寧王府次數多的人全都知道,寧王曾經多次嘉賞過他這個九品典寶正的才學,還說若非機緣太差,不至於只得了區區舉人功名!閻自採,今日侯爺在堂上,布政司諸位大人都在,你就直說了吧!”

    見眾人的目光一下子落在了一身九品服色的自己身上,那年過四十的閻順忍不住垂下了眼瞼,旋即才一字一句地說道:“下官寧王府典寶閻順,見過平北侯、劉公公和諸位大人。”

    比起周儀來,閻順顯見是個性子更加迂腐的人。周儀還是同進士出身,但閻順卻只是不問外務一心科舉卻屢試不第的舉人,因為被寧王府招攬賢才的名聲所惑,這才投進了王府,屈身做了個九品典寶。因而,聽著他在大堂上說著偷聽到的寧王勾結巨盜打劫商旅,派人拿著這些錢財到廣東採購兵甲,以及收買江西都司上下軍官……儘管他顛三倒四完全沒個條理,但正因為這樣反反覆覆說不清楚,在說到自己逃出王府的經過時又幾度語無倫次,反而所有人都覺得這消息可信。

    至於臉色鐵青的劉瑾,此時最後悔的卻是自己剛剛沒有當機立斷抽身而退!

    儘管光憑這些人證物證,並不一定真的能夠證死寧王。但那是在今次前來的是尋常文官和錦衣衛官的情況下。今天坐在這兒的,劉瑾是司禮監掌印,內官之首,徐勛是平北侯,雖則爵位並不頂尖,可聖眷和實力卻是頂尖的。因而,哪怕布政司上下對今天抖露出來的的大多數事情都是有些數目的,但誰也不敢多言一句。

    “劉公公,你怎麼看?”

    眼看徐勛突然側過頭來,極其尊重而謙虛地問了自己一句,劉瑾簡直沒當場大罵起來。你又是撂話攬事上身,又是承諾絶不徇私,又是讓人看住王綸,又是從周家起出了這些人證物證……你剛剛什麼事問過我,現在卻又來裝樣子了?

    可是,既然終於盼到徐勛開始徵詢自己的意見了,劉瑾少不得深深吸了一口氣,這才皮笑肉不笑地說道:“說是罪證確鑿,但案卷是民間百姓的陳詞,田契等等也做不得準,至於寧王的所謂逆謀,也只是這王府三人的一面之詞。若是就靠著這些定親藩之罪,未免過於草率……”

    還不等劉瑾有長篇大論的機會,徐勛便笑吟吟地說道:“劉公公既然這麼說……就請劉公公前往寧王府,親自質詢此次之事如何?”

    這正是劉瑾本想提的事,可此時此刻徐勛反而提了出來,劉瑾卻又有一種被人算計了的感覺。有心繼續推不去,可別說今日之事已經直接把逆謀兩個字擺上桌面了,真的讓徐勛等人回去稟報,朱宸濠決計會把他一塊拖下水;可若是去吧……難道他真的要上那條賊船?那時候固然徐勛等人這些眼中釘能夠一塊兒除了,可是,他和朱厚照十幾年的情分也一樣沒了!

    “劉公公?若是你身上疲累,不如我去讓人知會張公公或是谷公公?”

    面對徐勛那張異常關切的笑臉,劉瑾咬了咬牙,最後還是把心一橫站起身來,卻是強笑道:“食君之祿,忠君之事,咱家再撐一撐走這一趟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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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7-19 17:54:07
第六百二十四章 反攻倒算?

    劉瑾一出江西布政司衙門,眼見一行自己精心挑選出來,又用銀子統統喂飽了的京衛精鋭全都候在那兒,而馬車也正停在自己面前,剛剛從裡頭跟出來的幾個徒子徒孫小意慇勤地伺候著,分明是和從前一樣前呼後擁風光無限的模樣,他卻不由自主地感到一種彷彿一個人置身冰天雪地的寒意。

    這一步跨出去,他便再也沒有回頭路;可要是不跨出去,從徐勛到這一回跟著他一塊出來的張永谷大用等人,也同樣不會放過他。想當初他們在東宮有福同享有難同當,那是何等的齊心協力,現如今那幾個即便不是穿一條褲子,可大事上頭連成一線,唯獨卻把他一個人踢了出來。早知道如此,他就應該手指縫中漏出些好處來分潤了其他人,也不至於讓人都被徐勛給拉了過去,更不會有如今情勢。

    “公公,公公?”

    聽到耳畔傳來的聲音,見幾個徒子徒孫全都滿面擔心地看著他,明顯是之前被困在這布政司衙門,這些人心裡就已經七上八下,如今看他這失神模樣就更擔心了,劉瑾少不得整理了一下心情和表情,讓自己又顯出了從前那副萬事盡在掌握之中的鎮定自若,沒好氣地挑了挑眉道:“咱家不用你們這些小兔崽子擔心。吩咐他們都預備好了,去寧王府!”

    隨著劉瑾那一行人離去,布政司衙門的封鎖卻並未解除,恰恰相反,徐勛對大堂上下一眾官員告了一聲罪,到後堂裡卻也顧不得和朱厚照說話。徑直招手叫了阿寶上前,沉聲吩咐道:“你挑一個妥當人,你自己親自去都司衙門,對張公公谷公公說已經事發了,讓他們立刻按照之前商量的動起來。按察司衙門那邊就叫那人去。讓馬公公他們去都司衙門會合,動作要快!”

    朱厚照強忍著沒發問,可等到阿寶答應一聲一溜煙就跑了,他頓時忍不住了,三兩步竄上前一把抓住徐勛的袖子問道:“你這番分派。難道是提防著寧王朱宸濠?”

    “若是剛剛周儀和寧王府那三個人是在別人面前捅出寧王的逆謀來,那麼,寧王朱宸濠還能打通上下關節,甚至於倒打一耙,可是,這事兒偏偏是在我和劉公公面前被捅破的。”徐勛輕輕吸了一口氣,隨即便看著朱厚照說道。“茲事體大,皇上,我這就讓人護送你出城。”

    “朕難得出來一次,興許就能親眼看到這種謀逆反叛的好戲,幹嘛要走?”朱厚照卻沒好氣地冷哼一聲。挺直胸膛露出了幾分帝王威勢,“當初宮中被人看住的時候,朕尚且能悄悄溜出來前往京營找人,現在這不過是才露出端倪,朕有什麼好怕的?朕就不相信倉促之中寧王就敢舉兵動亂,要是他敢。這不是正好,趁著咱們在這兒,將他們一網打盡!”

    小皇帝既然表現出了如此魄力和決心。徐勛略一斟酌,知道勸是勸不住的,也就沒有再勉強。只是,他深知自己如今肩膀上擔著的責任,少不得伸出三根手指頭和朱厚照約法三章。眼見小皇帝嘴上答應得比誰都順溜,但眼睛卻骨碌碌直轉。他哪裡不知道人正打的什麼主意,卻索性只當成沒看見。

    等到從後堂出去再次上了大堂。他見一眾布政司官員立時擺出了正襟危坐的架勢,便沉著臉說道:“諸位,今天既然是爆出了如此駭人聽聞之事,本欽差少不得要仔仔細細查問。更何況既然事涉都司衙門,現如今就請諸位移步都司衙門吧。”

    此話一出,堂下頓時一片嘩然。可是,面對著徐勛那犀利的目光,為官清正的自忖接下來不過是看好戲而已,至於為官污濁甚至於和寧王本有些交往的,眼看王綸都已經被帶下去了,還不知道是怎個結局,也不敢提出異議。至於左右布政使官位雖高,可一個是好好先生,另一個則是對寧王的為所欲為深惡痛絶,恨不得有個人能治一治,因而到最後竟是一絲一毫的反對聲音都沒有。

    在這樣的氛圍下,一眾人等形同被押送似的跟著徐勛一行人到了都司衙門。而在這裡,迎上前來的不止是張永和谷大用,還有從按察司衙門匆匆趕過來的馬永成和魏彬羅祥。儘管剛剛在這兒見到阿寶,他們都大略得知了布政司衙門中發生的事情,但此時此刻一見到徐勛,張永和谷大用還矜持些,馬永成那三個就按捺不住了,一開口便是連珠炮似的問題。然而,徐勛先是含笑示意谷大用幫忙應付著那些布政司的官員,隨即方才咳嗽了一聲。

    “物證人證齊全,再加上其他的各種旁證佐證更多,所以此事能夠輕輕鬆鬆辦成鐵案。”

    最恨不得劉瑾被踩在泥裡萬世不得翻身的不是別人,正是屢屢在劉瑾手上吃虧的馬永成和魏彬羅祥。此時此刻聽到徐勛竟然說這是鐵案,早先吃虧最大,冒險也最大的羅祥頓時獰笑道:“好,好!沒想到劉瑾也會有今天!他當初把寧王誇得賢德無雙,這才哄了皇上復他護衛,現如今寧藩不但劣跡斑斑,而且還打算謀逆反叛,我看他這臉往哪裡擱……不,應該說我看他如何對皇上交待!”

    魏彬也嘿然笑道:“這一次,他是不死也要脫層皮!”

    馬永成的言語則更直接:“打蛇打七寸,但若是沒把蛇打死,異日說不準要被蛇狠狠咬一口!難得的好機會就不要錯過,否則是要遭天譴的,這次不把劉瑾拍死,下次就輪到咱們倒霉了!”

    這話立時引來了魏彬和羅祥的熱烈附和。當下三個人便緊鑼密鼓地當著徐勛和張永的面商議了起來,其中不乏某些陰毒的策略。然而,徐勛這個挑起了話頭的當事人卻不動聲色地往後退了一步,而且緊緊皺起了眉頭。而張永也早就瞥見了和阿寶並列站在一塊看似恭順,但臉上表情已經極其難看的朱厚照,自然亦是一聲不吭。

    直到三人話頭越扯越遠,越說越不像話的時候,徐勛方才再次重重咳嗽了一聲,見馬永成最先恍然醒悟,又拉了羅祥和魏彬一把,兩人這才意猶未盡地舔了舔嘴唇,他便沉聲提醒道:“寧王是寧王,老劉是老劉,不能混為一談。總而言之,老劉去寧王府的事還沒個結果,如此潑髒水還早呢。如今之計,先把都司衙門清理乾淨了再說!”

    和之前徐勛在布政司衙門做過的事情一樣,張永和谷大用在都司衙門中亦是藉由早就聯絡好的一個都指揮僉事,搞起了互相揭發。在前任都指揮使戴宜死了之後,現任都指揮使柳芳並不是一個果斷人,而是優柔寡斷的角色,一見下頭開始窩裡鬥,他便立時三刻沒了主意。直到徐勛這邊把布政司的人全都一股腦兒帶了來,他又更加亂了方寸,這會兒行禮廝見之後,聽到事情始末,他訥訥許久方才吐出了一句話。

    “下官上任未久,都司中的這些情形實在是不清楚。”

    徐勛原本就沒有立時三刻追究柳芳這個都指揮使責任的意思,可聽到這麼一句經典的推搪之詞,他不由自主就覺得心頭一把火蹭地冒了起來。一想到兵部此前是劉宇,後來是曹元,現如今又換上了韓福那個雖說還清廉卻一心唯劉瑾馬首是瞻的傢伙,他心中打定主意回頭一定要騰出手把兵部清洗一遍,緊跟著便深深吸了一口氣道:“柳都帥你上任尚不足一年,本欽差上奏的時候,自然會把這一點奏報清楚。”

    見柳芳立時三刻鬆了一口大氣,徐勛不禁暗自冷笑,當然,也少不得奏報柳芳上任不足一年不能制約下屬,卻撈了不少空餉!

    當徐勛抬腳邁進都司大堂,從一眾身著官服的武官身側走過,徑直來到了當中的主位前頭轉過身來,旋即環視了下頭一眼之後,剛剛還鬧鬧哄哄猶如菜市場的地方很快安靜了下來。他知道這些人敬的並不是自己,而是自己往日露出來的手段,以及在背後撐腰的天子,當然更要緊的是摸不清如今的局勢,他便大馬金刀地在都指揮使柳芳的位子上坐了下來。

    “柳都帥,不介意我雀占鳩巢,在你的位子上坐一坐吧?”

    柳芳正心裡惴惴事情鬧大了,自己要擔多少責任,聞聽此言立時滿臉堆笑地說道:“侯爺言重了,言重了。您是欽差,又是侯爵之尊,自然理當上座。”

    徐勛這才收回了看向柳芳的目光,似笑非笑看了眾將一眼,繼而慢條斯理地說道:“諸位輪年紀資歷,都是我的前輩,本來我奉旨巡查江西,並沒有到都司衙門挑刺的意思,張公公谷公公到這裡來,也只是例行公事,誰知道你們當中有人揭出什麼有人交接寧王府的事。藩王不得交接地方文武,這是多年以來的規矩!”

    稍稍一頓後,他捕捉到了幾個臉上或是緊張,或是惱怒的人,這才提高了聲音:“更何況,就在今日布政司衙門的大堂上,才剛有人揭出寧王私占民宅強奪男女,縱火殺人勾結巨盜,支使其殺上書彈劾其的清官剛吏,乃至於私往廣東買兵甲的事。所以,這都司衙門若真的有人交接寧王,那我就不得不立時三刻查問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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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7-19 17:54:28
第六百二十五章 一觸即發,少君露餡

    都司衙門上下官員之中,除了正二品的都指揮使,尚有從二品的兩位都指揮同知和四位正三品的都指揮僉事。今日掌管練兵的都指揮同知鄭天明並沒有來,因而除了掌印的都指揮使柳芳外,尚有五個三品高官,清一色都是從世襲武官開始熬資格晉陞,最年輕的也已經四十八歲了,甚至連家中兒子都比徐勛年長。至於南昌前衛的指揮使指揮同知指揮僉事們,當中不乏剛剛世襲軍職的,可即便如此,最年輕的也已經三十出頭。

    然而,儘管徐勛年輕,卻並沒有人敢小看了他。畢竟,徐勛已經不是剛剛入京時那個僅僅走了大運的興安伯世子,府軍前衛掌印指揮使,而是曾經在宣府兵虞台嶺大敗後騷擾蒙人多部扳回敗局,而後又在巡視陝西時平定了安化王朱寘鐇之亂,進而收火篩復河套,在朝中能和劉瑾抗衡的平北侯。即便那些光鮮的履歷上頭,興許有些東西只是好看的,可也不是他們這些並未在邊鎮磨練過,只是在最多對付盜匪的十三都司熬資格上升的人能夠抗衡的。

    可這查問清楚四個字實在是太重,前頭徐勛所言寧王的諸多罪名則更重。倘若這麼追究下來,那幾個往寧王府走動勤快的人甚至只覺得脖子上涼颼颼的。於是,在死一般的沉寂之中,少不得有人硬著頭皮說道:“侯爺,都司衙門既然在南昌府,寧王府偶有宴客。自然少不得走個過場,若這也算是交接藩王。南昌府上下有幾個官員不曾給寧王千歲捧過場,難道全都得一竿子打下去不成?”

    “若只是去走個過場。自然不算。”徐勛搶在要出聲附和的人之前撂下了這麼一句,又伸出了兩根手指頭,“第一,諸如三節兩壽這樣逢年過節的時候去寧王府送禮道賀的,這是正常人情走動,決計不算交接藩王;第二。就算是平日宴客時去過寧王府,但只要坦坦蕩蕩的,也自然不算。但是……”他突然加重了語氣,一字一句地說道。“倘若收過寧王府的重禮,在都司衙門下轄的衛所千戶所裡為寧王安插了一些人,那麼,休怪我辣手無情!”

    此話一出,有人如釋重負,也有人面上紋絲不動,心中驚濤駭浪。然而,把狠話撂下了,徐勛反而微微笑了起來,又衝著面色極其不自然的柳芳說道:“嗯。我該說的話都已經說完了,柳大人可有什麼要補充的?”

    柳芳即便聽不懂這種後世極其普遍的領導式徵詢意見,但他卻很無師自通地明白該如何回答。因而,他便是畢恭畢敬地躬了躬身,滿臉堆笑地說道:“侯爺所言字字珠璣,下官哪有什麼補充的。若是江西都司早有侯爺這樣的少年英傑來整飭整飭,不但軍中必然會為之一肅,江西一省內肆虐的盜匪山賊等等必然會為之一清。”

    這前面一肅,後頭一清。俱是兩頂極高的高帽子,徐勛雖說甘之如飴地領受了,卻也不免覺得柳芳敷衍塞責的本事一等一,這奉承巴結的本事同樣是一等一。

    於是,他含笑示意柳芳坐下,須臾又抬手示意其他人一一坐了,隨即便吩咐人去請了布政司的那些官員進來,這就開始拿出從未顯露過的一套本事,開始滔滔不絶地做起了關於布政司和都司整風運動的總動員,那第一第二第三第四林林總總說得井井有條。後頭馬永成三個正在頭碰頭地商量著如何把劉瑾搞下去,自然不會注意這些空話,而朱厚照卻是豎起耳朵認認真真地聽著,到後來忍不住用胳膊肘使勁一撞谷大用。

    谷大用正心不在焉地想著劉瑾若是真的投了寧王朱宸濠,那麼謀逆的罪名一旦扣上去,其家人必然沒有幸理,徐勛那時候的承諾不用說必然泡湯,因而,當硬吃了朱厚照這一下子肘擊,他先是愣了一愣,好半晌才覺察到了疼痛,頓時哎喲一聲。眼見馬永成三個人都狐疑地看了過來,而魏彬甚至往朱厚照身上多瞅了兩眼,他頓時出了一身冷汗,抓起朱厚照的手腕就沒好氣地說道:“你個不懂規矩的小子,看我替你家表哥教訓教訓你!”

    等到把朱厚照拖出了後堂,他才心有餘悸地抹了一把額頭,隨即賠笑看著朱厚照說道:“我說……壽哥兒,究竟什麼事?”

    見谷大用總算沒一嗓子把皇上那兩個字吐出來,朱厚照頓時滿意地舒了一口氣,旋即便警覺地看了一眼四周,這才壓低了聲音說道:“徐……表哥究竟和你們商量了什麼,老老實實地給我說出來,不許有絲毫隱瞞!”

    一聽這話,谷大用頓時苦了個臉。然而,他就是有天大的膽子,也不敢和徐勛似的整日和朱厚照打太極,斟酌了一下如今的形勢,他便輕聲說道:“壽哥兒就沒發覺,張公公不見了?”

    “嗯?”

    朱厚照這才意識到,剛剛出來的時候只見馬永成三個人又開始嘀嘀咕咕了,確實沒看見張永。於是,他眉頭一挑,若有所思地說道:“表哥是不是讓張永去軍營裡頭了?”

    谷大用立時對著朱厚照豎起了大拇指,見小皇帝露出了不耐煩的表情,他便低聲說道:“江西都司一共有南昌前衛、贛州衛、袁州衛、吉安衛、南昌左衛五個衛所,此外還有九個千戶所,若是按照足額,則應該有三萬四千人。只不過如今軍戶逃亡日漸嚴重,雖說不知道正經數字,但料想不會超過三萬人。這其中,南昌左衛因為皇上……咳,因為劉公公的建言,已經又恢復為了寧王護衛,所以,如今江西都司所轄正軍估摸著頂多只有兩萬多人,其中南昌府則是只有五千,這還是足額的情況下,另外五千則是在寧王府。”

    朱厚照畢竟不是第一天登基的幼主了,立時明白了情勢的嚴重性。即便南昌前衛並無問題,這南昌府的情形也是五五之數,也就是說,因為自己那時候被劉瑾一時說動,竟造成了寧王府兵完全能夠在南昌府抗衡都司所轄的兵馬!一時倒吸一口涼氣的他想到南昌前衛的幾個軍官都留在前頭,又恍然大悟徐勛那番長篇大論是為了什麼。

    是為了拖延時間!可即便如此,徐勛的也實在是太會說了,而且一套一套有條有理煞有介事,倘若不是他知道徐勛是在瞎掰,還以為這真的是奉旨行事!要是他會這一招,趕明兒也能讓那些只知道在他耳根子旁邊囉囉嗦嗦的老大人們嘗嘗厲害!

    想著想著,朱厚照頓時走神了,隨即才醒悟到最要緊的不是這些,而是張永是不是上南昌前衛去了!

    當下他少不得惱怒地瞪著谷大用,谷大用立時醒悟到自己廢話多了些,連忙乾笑道:“看我這記性……張公公去的是南昌前衛,當然不止他一個,還有五十精鋭隨行,此外還得加上剛剛不在場的都指揮同知鄭天明。他在江西多年,而且是從南昌前衛一步步陞遷上去的,資歷老人緣好,再加上有些真材實料,應該能鎮壓鎮壓。至於如今已經是寧王護衛的南昌左衛,這一年多應該早就被銀子喂飽了,所以只能看其中的錦衣衛暗線有多大本事了。”

    意識到如今形勢難測,朱厚照哪裡不知道徐勛為何要派人護送他離城。然而,他非但沒生出什麼驚懼,反而覺得一股說不出的興奮從心底油然而生。他練騎射演軍陣,可一直都沒親身經歷過戰場,因而對於徐勛這個半吊子都已經立過兩回軍功,他自己卻憋屈地窩在皇宮,心底一直很不得勁。一想到今次竟能遇到這樣的大好機會,他竟忍不住舔了舔嘴唇。

    “最好寧王朱宸濠能膽子大些……”

    谷大用聽到這一句感慨,險些沒把眼珠子給瞪出來。然而,他立時就想到了前往寧王府的劉瑾,雖說知道接下來很可能便是敵人了,但他還是忍不住小心翼翼試探了一句:“可老劉才去了寧王府,要是他能夠說動寧王,興許還能免去一場兵災。”

    朱厚照剛剛完全忘記了這一茬,此刻谷大用一提,他的臉色不知不覺就陰沉了下來。他突然扭轉頭看向了都司衙門的高牆,好一陣子才聲音乾澀地說道:“你覺得劉瑾此行能奏效?”

    “這個……”谷大用即使昧著良心,也不敢說劉瑾能夠說得寧王朱宸濠放棄逆謀,至於上書請罪就更不用提了。於是,當聽到朱厚照長長嘆了一口氣時,他只能儘可能委婉地說道:“畢竟如今還沒有結果,卻是不好妄下論斷。”

    朱厚照很沒有精神地擺了擺手,又重新進了後堂。這一次,他忘了遮掩,而谷大用也因為在那想著劉瑾可能做出的選擇而在原地發呆嘆氣,全都忘了後堂中還杵著馬永成魏彬和羅祥。那三個人的商量已經告一段落,正在那東張西望很沒耐心地聽著徐勛在前頭的長篇大論。於是,當朱厚照垂著腦袋進來的時候,無意中瞥了一眼的羅祥立時就移不開視線了。

    儘管他之前也注意過徐勛這個甩不掉的表弟,可因為人大多數時候都低眉順眼地站在徐勛身後,又是滿臉青春痘的小結巴,再加上人一直都走在自己後頭,所以沒太在意。可現如今看著人的舉手投足,看著人那生悶氣的模樣,看著人那習慣性的步子,他的嘴終於越長越大,到最後竟是結結巴巴地吐出了一個字來。

    “皇……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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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六章 殺人立威

    “皇什麼皇!”

    朱厚照心情正不好,此時此刻竟是也忘記了自己如今是徐勛的表弟,冷不丁側過頭來狠狠瞪了羅祥一眼。就是這麼一眼,被羅祥這話驚動而同時看了過來的馬永成和魏彬亦是同時大驚失色,開口要驚呼的同時,又幾乎同時拿手去捂嘴。三個人六隻眼睛帶著無限驚疑,可憐巴巴地看著朱厚照。

    知道這下子定然是瞞騙不過去了,再加上倘若今次能夠平安應付過去,自己也沒必要繼續瞞著這三個服侍了多年的心腹,而這後堂也就是一個知道自己身份的阿寶在,因而朱厚照並沒有多少顧忌,冷冷瞥了三個人一眼低聲說道:“看見了也裝作沒看見,記住了沒有?”

    三人本要應是,可想到朱厚照的身份是天大的隱秘,只得齊齊捂著嘴巴連連點頭,那樣子怎麼看怎麼可笑。然而,阿寶卻有些笑不出來,少爺是嚴令得幫著皇上隱瞞身份的,這下子可好,全穿幫了,回頭會不會對少爺的計劃有些阻礙?只是,儘管平素朱厚照還常常拉著他閒聊胡侃,但此時沉著臉的樣子,他絲毫不敢上前去打擾,只能站在那暗自嘆氣。

    前頭大堂上的徐勛整整講了一個時辰。對於這些很少見識甚至不曾見識過清流文官子曰詩云引經據典本事的武官來說,此時此刻分外慶幸有一張椅子能夠坐著,可即便如此也是腰酸背痛。老人愛多話是可以理解的。因為人老則話多,可年輕人竟然能夠一本正經地說出那麼多大道理。這實在是見鬼了。就是那些從前能夠一坐一上午一下午聽先生夫子教官講課的文官來說,對徐勛的本事也不得不做了更高一級的評估。

    這年輕人不是一丁點可怕。而是極其可怕!不怕橫的,不怕文的,就怕又能橫又能文的!

    許久不曾即興發揮過這種本事,今天說到興起喝一口水,然後繼續口若懸河,酣暢淋漓之際。徐勛完全把當年落拓謀生之際曾經為一秘書處的老同學代寫了三年各種發言報告的老底子給拿了出來,當隨口問了一句什麼時辰的時候,他頓時愣了一愣,自己也有些訝異今兒個這拖延時間竟是能超水平發揮。想到後頭小皇帝等人恐怕是能聽得打瞌睡了。他少不得乾咳了一聲,卻不料前頭的柳芳突然噌的一下站起身來。

    “侯爺今日苦口婆心說了這許多,下官一定儘力去辦,一掃都司上下的烏煙瘴氣!”

    布政司的文官們雖說和徐勛並沒有直接統屬的關係,但等閒勛貴沒法左右朝中的官員陞遷銓選,可徐勛卻終究是天子寵臣,極有可能左右他們的前途,更何況沒人能受得了再一次長篇大論的轟炸。因而,以作為好好先生的左布政使周和為首,一大堆人也紛紛表了決心。那態度之誠懇,言語之激昂,足以讓徐勛感慨所謂喊口號,全都簡直是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

    然而,就在這文武兩邊全都寄希望於徐勛能夠開恩結束這一次的政治教育課時,外頭突然一個人毫無預兆地闖了進來,疾步上前單膝下跪大聲說道:“報,寧王府護衛逾千人正往都司衙門逼來!”

    此話一出,以柳芳為首的和寧王府不過是面上交情的人頓時勃然色變。但是,哪怕從前和寧王府交往密切乃至於暗表忠心的,這會兒亦是面色鐵青。須知徐勛等人畢竟是欽差,寧王府此舉便是坐實了謀逆,除非能夠一舉功成,那麼他們倚仗從龍之功能夠榮華富貴一輩子,可要是失敗了……他們連同他們的家人,全都是死無葬身之地!

    直到這時候,方才有人意識到他們全都沒帶兵器,或者說剛剛進入大堂的時候就已經被人示意除去了。這本是表示敬意和預防行刺的慣例了,可此時此刻卻成了制約他們擒賊先擒王策略的最大障礙,尤其是當一二十個全副武裝的親衛湧入大堂,就是起頭盤算過某些主意的人也立時老老實實坐在那兒不敢動彈。

    “終於來了……”徐勛自言自語地念叨了一聲,見那些文武官員坐著直接就打哆嗦的不少,佯裝鎮定雙腿打顫的不少,但也有大馬金刀毫不動容的。打量了片刻,他便從袖子裡拿出一張紙片來,一個個名字照著念了下去。

    “秦孝武、陸常青、楊艾、陳敬……”五六個名字之後,徐勛突然抬頭喝道,“撤了他們的座,先給我拿下!”

    “平北侯!”

    眼見親衛們在都司衙門一個書吏的指認下立時撲上去從文武官員隊列中粗魯地拉拽了人出來,其中那幾個武官全都在驚怒之下動手反抗,其中一個甚至亮出了隨身短刀,徐勛方才毫不動容地說道:“大變當前,若是事後查出確有冤屈的,我當親自賠罪,並奏報皇上予以升賞!但這會兒若是反抗的,格殺勿論!”

    格殺勿論這殺氣騰騰的四個字,讓本來猶豫著打算是不是拉拉偏架的人全都偃旗息鼓,然而,那幾個反抗的武官卻並沒有就此罷休,其中一個甚至扯開喉嚨嚷嚷道:“寧王護衛有五千人,而且南昌前衛也全都在寧王殿下掌握之中,再加上王府另有私兵數千,你們若是再幫著這些奸佞,等王府大軍開來,爾等就全都化為齏粉了!”

    “說得好!”

    面對這石破天驚的嚷嚷,徐勛卻笑著使勁拍了拍巴掌,那響亮清脆的聲音讓幾個躍躍欲試的人影全都遲疑了片刻。就是這麼一會兒功夫,有備而來的親衛們就把剛剛徐勛點名的那些人全都拿下扭送了上前。尤其是那個仍然罵罵咧咧不停的更是揪到了最前頭。

    眼見其人耿著脖子彷彿想要衝著自己吐口水,徐勛往左邊讓了一步,擺擺手吩咐其他人讓開些,隨即一把抽出了身旁一個親衛的佩刀,乾脆俐落地一挺手臂,直接將刀送進了那人的心窩。那人顯見沒料到徐勛會突然下此殺手,待醒悟過來的時候,那刀已經搠入了胸口,隨著又往外一抽,他這才發出了驚天動地的慘叫。

    虧得徐勛讓開了那一步,飛濺出來的鮮血只是濺在了他右臂少許,其他的則是餘勢未減地直接噴濺在了那公案上,那驚悚的情形引來了剛剛好些嚇得站起身來的文官驚呼出聲,甚至有人一屁股坐在地上,就連武官們也有兩個忍不住叫了出來。然而,右臂濺血的徐勛卻似笑非笑地環視了眾人一眼,隨手將那把猶在滴血的刀輕輕丟在了地上。那咣噹一聲響在眾人耳畔,響在眾人心頭,剛剛被拿下的一個文官忍不住腿肚子打顫,下一刻竟是嚇得失了禁。

    “抬頭三尺有神明,他是找死,所以怪不得我。”

    徐勛冷冷說出了一句話,隨即方才一字一句地說道,“希望諸位別忘了,當初安化王朱寘鐇是如何反的,又是如何成了笑話被平定的。就算以前的南昌左衛現在的寧王護衛和南昌前衛加在一塊,再加上那些個私兵,和南京衛幾十萬人,京城的京營十二團營京衛幾十萬人比起來,再加上各鎮身經百戰的邊軍,屆時會是個什麼格局,諸位不妨好好想一想!”

    說完這話,他便再次回到公案後頭徑直坐了下來,而一應親衛竟是二話不說把那幾個拿下的文武官員以及地上的屍體一塊拖拽了出去。只是其他人也就罷了,那都司衙門死透了的武官卻是隨著雙腳著地,兩行血跡一路延伸到了外頭,一時顯得更加觸目驚心。

    見那些親衛訓練有素,整個過程中就沒有一個人說一句多餘的話,甚至都不曾請示徐勛寧王府大軍開過來時應該如何防禦,隱藏在文武之中幾個和寧王府暗中有些交往的人全都覺得心沉了下來。一時間,大堂中人人雖仍是那樣坐著,卻開始盼望起徐勛能如起初那般滔滔不絶說些話,至少能打破這僵硬得讓人發狂的氣氛。

    而後堂中,朱厚照看到徐勛突然挺刀殺人的一幕,一時間也有些反應不過來。儘管賞過徐勛的軍功,也知道他能殺人,可此時這一幕來得太過突然,在一瞬間的驚愕過後,他生出的卻是一種血脈賁張的感覺,瞅見身邊谷大用不知道什麼時候也湊了過來,他便深深吸了一口氣道:“朕還是第一次看見徐勛這幅模樣。”

    谷大用想起徐勛在京城時大多數時候都是笑眯眯的,顯得溫和而無害,旁人見識最多的是他那得理不饒人的步步緊逼,以及背後被算計落馬的悽慘,這種模樣就連他也是第一次見識,他不由得咧嘴一笑,卻是對朱厚照小聲說道:“皇上忘了?先前他巡視鎮遠關和黑山營的時候,就曾經用天子劍殺過黑山營一個副千戶。當然,這一次不是天子劍,殺的是南昌前衛一個指揮同知,的確是爵位升了,殺的人也升格了。”

    “嗯?朕倒忘了這一茬。”

    朱厚照的臉上露出了恍然大悟的表情,但緊跟著便想到寧王遣護衛圍都司衙門,那便代表著劉瑾之前去寧王府徒勞無功,面色不知不覺又凝重了下來。他並不希望劉瑾有什麼事,但更不希望劉瑾變節,面對這種矛盾的心思,他忍不住狠狠攥緊了拳頭。

    劉瑾,徐勛沒讓朕失望,你可不要讓朕失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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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二十七章 真正的瘋狂

    “劉公公請喝茶。”

    面對這送到自己面前的第六杯茶,忍了又忍的劉瑾終於忍不住拍案而起道:“寧王殿下若是再不出來,咱家可就不奉陪了!”

    眼見劉瑾大步出門往外走,那送茶的小太監頓時愣在那兒不知道該如何是好。好在就在劉瑾前腳將要跨出門檻的時候,前頭突然閃出了一個人來,就這麼大張著手臂擋在了劉瑾身前:“劉公公怎麼這麼沒耐性?殿下立時就來,立時就來!”

    儘管劉瑾的眼神如同刀子似的,但從前萬鋭興許會畏縮,但眼下寧王朱宸濠既然已經豁出去走了最後一步,他當然也沒什麼好怕的,就這麼不由分說地一把拽住了劉瑾的胳膊,一面不由分說地把人往裡頭拉,一面往後頭打了個手勢。等到屋子外頭直接站上了幾個全副武裝的護衛,他方才強行把劉瑾按在椅子上坐好,繼而滿臉堆笑地說道:“劉公公你能在這關鍵時刻來王府報信,殿下自然感激得不得了。但如今殿下正在見人,真的是抽不出一絲一毫的空擋。這麼著,我在這兒陪著劉公公一塊等……”

    儘管萬鋭口中說得好聽,但眼瞧著外頭杵著那些個人,而自己已經說了是十萬火急的大事,可寧王卻依舊不見蹤影,縱使劉瑾再傻也知道朱宸濠必然在圖謀什麼驚天動地的勾當。然而,想到徐勛的皮裡陽秋,張永谷大用的推波助瀾,馬永成魏彬羅祥更是恨不得落井下石,自己面對這一加二加三的組合,分明極其應付乏力,他即便已經氣得心肝胃無處不疼,卻仍是沒辦法發火。就在這種無與倫比的煎熬中又坐了兩刻鐘,他終於看到一個身穿赤袍的中年人笑眯眯地走了進來。

    “哎呀,讓劉公公久等了。”朱宸濠猶如使喚自家下人似的對萬鋭無所謂地擺了擺手,等到人恭恭敬敬地悄然退下。他方才春風滿面地對劉瑾拱了拱手道,“真是對不住劉公公。本藩也知道你是好意來提醒,可實在是一時分身不得……”

    不等朱宸濠繼續客套下去,劉瑾就單刀直入地問道:“寧王殿下就不要在咱家面前玩這一套了!咱家只問你。你剛剛見的是什麼人,分派的是什麼事?”

    “這個嘛……”朱宸濠見劉瑾一副窮究根底的樣子,想想索性直截了當地說道,“當然是派了寧王中護衛的兵馬,去把都司衙門圍住了。倘若他們把本藩要的人交出來,那麼本藩自然會網開一面饒過他們,可若是他們不識相……”

    朱宸濠露出了一個猙獰的笑容。繼而笑眯眯地說道:“自然是玉石俱焚!”

    儘管劉瑾已經約摸猜到了這麼一個可能。然而,面對朱宸濠這毫不諱言的態度,他仍是感到一顆心猛地一縮,嗓音不知不覺也尖利了起來:“你知不知道如此做的結果怎樣?休說南京諸衛兵馬就不在少數,再加上京營十二團營和京衛,還有九邊的邊軍,倘若這些兵馬齊齊殺來,就是你有天大的本事。也必然化為齏粉!”

    “想當初太宗皇帝還不是以孤軍力抗天下,到最後登上大寶?”

    聽到朱宸濠這一聲冷笑,劉瑾險些給氣得倒仰。一拍扶手就厲聲說道:“此一時彼一時,那是建文腦子給雷劈了,一條條盡出昏招!當然,也是因為太祖爺把元勛重臣全都一股腦兒清理光了,否則以傾國之力對付一藩,怎麼可能落得那樣的下場?寧王殿下,咱家最後再勸你一次,這事情不是什麼不成功就成仁,而是事有不偕就是身死族滅!”

    “這一點本藩自然知道。”

    自從即寧王爵位這多年以來,朱宸濠就被徐邊以及羅迪克還有眾多幕僚吹捧英明神武。再加上復護衛之事手到擒來,在江西之內呼風喚雨,更是讓他產生了一種天大地大老子最大的感覺。因而見傳言中眼高於頂目空一切的劉瑾竟是這般膽小的老漢,他不禁更生出了幾分鄙夷。因而了,他只是看著劉瑾嘿然笑道:“論軍馬,本藩這麼些人確實微不足道。但你得知道……當今皇上還沒有子嗣!”

    眼見得劉瑾面色大變。朱宸濠方才盯著劉瑾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說道:“而先帝爺也就是當今皇上這一個獨子,倘若出了岔子,當然是該由憲廟其他諸子一系承繼。但還請劉公公放心,本藩做事一向極其周全,早就派了人去這各處。但使得到本藩舉義旗的消息,各處就會一一開始動手。如此一層一層殺上去,京城就算想要找一個可擁立的主子,也不再是一件容易的事。到了那時候,本藩身為親王之尊,豈不是捨我其誰?”

    劉瑾結結實實打了個寒噤,見朱宸濠滿臉狂熱,彷彿殺的不是那些和自己有血緣關係的宗室,而是不共戴天的仇人。倘若說安化王朱寘鐇造反,不過是被幾個野心勃勃的書生軍官,還有一個巫婆給挑唆起來的野心,那麼寧王朱宸濠……這傢伙完完全全是瘋的!

    “寧王就不怕天下大亂?”

    “亂世出英雄,那不正是本藩橫空出世解萬民於水火的大好機會?”

    劉瑾終於放棄了再想什麼話頭來勸解的打算,心裡飛快地計算起了寧王謀劃這一場變亂成功的可能性。儘管覺得朱宸濠是個瘋子,但他思來想去,最後卻不得不認為,儘管倉促而瘋狂,但此次的事並不是一絲一毫勝算也無。倘若寧王真的除了自己的中護衛之外,還能掌握住南昌前衛,那麼南昌府便固若金湯。倘若江西都司的其他各衛所也能夠歸入麾下,那麼整個江西的收入囊中,也不過時間問題。

    最關鍵的是,錢寧乃是朱厚照頗為信賴的側近臣子,只要安排妥當,京城那邊小皇帝暴崩,一時間勤王的兵馬只會往京城雲集,而不會分心江西這一頭。再要各地藩王宗室群起遇刺,那麼……整個天下固然是一時大亂,可寧王的謀劃確實有不小的成功可能!

    劉瑾的臉色變幻了好一陣子,最終不禁使勁吞了一口唾沫,卻是沉默著再也沒說話。而朱宸濠見他這樣子,哪裡不知道這位司禮監大璫是對自己的計劃心生懼意,一時更加得意了起來,笑眯眯地站起身便乾咳一聲道:“劉公公還是請在府中放寬心等著好消息吧!這間會客廳小了些,本藩讓人帶你雅間休息!”

    把已經明顯失魂落魄的劉瑾丟給了門外的那些護衛和幾個小太監,朱宸濠就頭也不回地往書房走去。對於這場突如其來的變故,他最初當然是吃驚不小,甚至有些手忙腳亂,可是,當徐邊先是給他分析了一遍剛剛他對劉瑾說過的話,繼而召集王府護衛時,底下的人全都是一副忠心耿耿卯足了勁跟他幹的樣子,他沒費多大功夫就下定了決心,當即又是讓人兵圍都司,又是派了六百里加急的信使前往京城,催促羅迪克讓錢寧動手。

    當做完了這一切之後,朱宸濠方才回到了自己平日起居的天書雅閣,往居中的太師椅上一坐,便懶洋洋地拍了兩記巴掌。然而,還不等那些平日裡最會討他歡心的歌姬舞姬們進來歌舞獻媚的時候,突然只聽外頭一聲扯開嗓門的通報。

    “王妃駕到!”

    聽到王妃兩個字,朱宸濠頓時面色一沉。王妃婁氏乃是上饒人,聞名天下的名儒婁諒之女,性子貞靜端莊,婁府甚至曾經被天子賜匾額曰理學舊第,因而新婚的時候他對這個出身大家的王妃還是很滿意的,畢竟有如此妻子在,他結交清流名士就容易得多了。可久而久之,他但凡稍有什麼出格的舉動婁妃就要勸諫,他漸漸就不耐煩了,這些年更是常常遠著她。此時此刻聽到人又來了,還不等他推說自己累了或是其他什麼由頭,就只見婁妃盛服進門,臉上掛著深深的慍怒。

    “聽說殿下讓人去圍了江西都司衙門?”

    “是誰多的嘴?”朱宸濠一時大怒,掃了一眼婁妃身後的侍女,見人人都是忙不迭垂頭,他方才惱怒地說道,“爾等只要侍奉好王妃就是本分,外頭的大事若還有誰敢擅自言語,必定打死不饒!”斥了下人,他便盯著婁妃滿臉不悅地說道,“王妃只管教導子女,管好內務就行了,這些事情不用王妃操心!”

    “都這種時候了,殿下還是執迷不悟?”婁妃見朱宸濠訓斥自己左右,就知道其的心意難回,但還是竭盡全力地勸解道,“這是罪延全族的大罪,寧府一系分封出去的那些郡王暫且不說,就是府中的其他妻兒妃妾亦是要一體株連,殿下就算不為別人著想,也請為兒女著想……”

    這話還沒說完,婁妃突然只見面前一道黑影飛來,下一刻便覺額角一痛,隨即便一個不穩跌倒下來,見是朱宸濠捏著那個沒了蓋子的蓋碗正惡狠狠地瞪著自己,她忍不住再次張了張嘴,可口中卻是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你只知道有難同當,卻怎麼不知道有福同享?倘若此番事成,你便是母儀天下的皇后,哪來這許多廢話!若不是知道本藩文才武略全都是上上之選,宜春王瑞昌王又怎麼會甘心奉我為主,將他們那些家丁家將全都交給我驅策?”說到這裡,朱宸濠便聲色俱厲地衝著那幾個嚇癱了的侍婢僕婦說道,“把王妃攙扶下去,若是再讓王妃說出這些混帳話,本藩唯你們是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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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7-19 17:58:14
第六百二十八章 心黑手狠

    “交出誣陷寧王殿下的賊人!”

    “交出寧王府的逃奴!”

    “寧王殿下乃太祖嫡裔,不容爾等橫加搆陷玷污!”

    都司衙門之外的一陣陣喧嘩讓堂上文武諸官全都是面色一片雪白。剛剛徐勛當堂殺死南昌前衛指揮同知楊艾給人帶來的震驚還未過去,此時此刻外頭這越來越大的鼓噪簡直如同潮水一般往這裡一陣陣衝擊了過來,自然而然就讓人頭皮好一陣發麻。事情到了這份上,倘若寧藩真的吃了秤砣鐵了心要衝殺進來,在場的人大多數就是一個死字;可要是敢貿貿然做些什麼,剛剛死了的楊艾就是榜樣!

    無論是都司還是布政司,都已經不是弘治年間那一批官員坐鎮了。再加上徐勛早先曾經對張彩暗示過,因而布政司的屬官大多數都是如周和那樣不作為的好好先生。而都司的軍官除了被寧王收買的那些,其他的頂多也就是和響馬盜匪之流交過手,甚至還屢屢吃敗仗之輩,此時此刻面色緊張的人不少,雙股打顫的人則更多,即便沒有人再和先頭那個被拿下的文官那樣直接失禁,可若是凝神細聽,還是能夠聽到人牙齒打顫的聲音。

    “他們不肯出來,殺進去!”

    “殺了這些狗官!”

    這突然之間猶如山呼海嘯一般的喊殺聲頓時讓堂上文武的臉色更加雪白一片。當瞧見徐勛依舊巋然不動地坐在那兒慢條斯理喝茶的時候,如周和這樣二十多年熬資格方才到了如今地步的三品高官,一時終於忍不住站起身道:“侯爺,萬一軍中嘩變,只怕事情會非同小可!當務之急,還是先平息了這一陣子……”

    徐勛不等其說完就哂然笑道:“怎麼平息?”

    周和頓時臉色一白,斜睨了一眼同樣面色蒼白的周儀和閻順等人,幾次張了張嘴,終究還是說不出把這四個始作俑者交出去給寧王府發落的話來。然而。他這個當年二甲出身的進士到底還惦記著那點讀書人的面子,可同樣讀聖賢書的布政司屬官之中,卻是有個人突然長身而立躬身施禮道:“侯爺,事急從權。哪怕事後再調集軍馬處置這些膽大包天的軍士們!否則此刻若不能將他們平息下去,只怕整個南昌府都會亂起來,這後果誰都承擔不起!不如先把他們要的人交出去,再緩緩圖之。”

    “哦,原來你們是這個意思。”徐勛聽到外頭已經傳來了刀劍交擊的聲音,喊殺聲已經越來越近,而堂上文武中不少人已經是在打起了哆嗦。他方才放下茶盞站起身,似笑非笑地說道,“你們之中有讀聖賢書的天子門生,有承襲武職的軍中子弟,面對這種事情原來就是這麼個態度?把舉發寧王逆舉的證人丟出去平息眾怒,換取自個兒的平安,這真真是臉皮比豬皮還厚!”

    徐勛在前頭這突然一罵,後頭的朱厚照在一愣之後。突然脫口讚道:“罵得好!”

    此時此刻,後頭馬永成三人既然全都認出了小皇帝來,再加上面對這突如其來的動亂。一時間早已方寸大亂,此刻安安靜靜呆著還來不及,誰敢出聲?而前頭大堂上的眾人更是全都被徐勛給罵懵了。於是,這俶爾一聲讚歎顯得格外突兀,徐勛固然在一驚之後一時莞爾,而其他人有的臊得臉上通紅,卻也有人再也忍耐不下去了。

    剛剛在周和訥訥難言之際捅破了那層窗戶紙的布政司右參議便黑著臉說道:“侯爺隨扈雖有數百,但王府護衛卻有五千之多,倘若就這樣強拒,無疑是螳臂擋車!螳臂擋車。智者不為,侯爺也不是第一次面對危局,難道就打算這樣有勇無謀地硬撐下去?”

    “你倒是很會說話。”徐勛冷然一笑,繼而卻話鋒一轉道,“可你有功夫指斥本欽差有勇無謀螳臂擋車,還不如用冰水洗一洗你那熱得發昏的腦袋想一想。外頭那些軍馬興師動眾如此大逆不道地圍了都司衙門,又豈是為了他們四個?”

    那右參議頓時啞然。儘管他和堂上其他人一樣,都隱隱約約覺得寧王並不單單是為了周儀這幾個小角色而派出了王府護衛,但總難免會有這麼一絲僥倖,希望能藉此爭取一點時間。至於周儀四人真的被丟出去頂罪會遭到什麼後果,這自然是不管他們的事了。儘管讀聖賢書的時候說什麼大義,說什麼氣節,但這個世上真正心心唸唸惦記著這些的,終究是少數!

    眼見那右參議蠕動著嘴唇,彷彿仍不死心想要說些什麼,徐勛方才一字一句地說道:“現如今外頭是索要周儀閻順他們四個,若是此時此刻遂了他們的心願,接下來他們變本加厲索要我這個平北侯,索要裡頭那幾位公公,甚至於索要你們這一個個文武官員呢?大變當前還只想著息事寧人,愚蠢!”

    “罵得好,罵得真痛快!”

    後頭的朱厚照儘管知道自己起頭那一聲讚歎石破天驚,但此時仍是忍不住眉飛色舞地連連點頭,旋即又對身側的谷大用低聲說道:“朕算知道為何徐勛這麼對朕的脾胃了。那些大臣總喜歡在朕面前那個不行這個不好,朕有心想反駁他們,卻老是找不到話頭反駁。可他卻總能把朕想說的話完完全全說出去,而且還能駁得人啞口無言,算是朕的……嗯,喉舌,就是這個詞!”

    說到這裡,小皇帝忍不住又輕輕揮了揮拳頭,一時滿臉的振奮:“怪不得他當初近乎赤手空拳,就能把那個南京城裡赫赫有名的偽君子拉下馬!”

    谷大用也就罷了,馬永成和魏彬羅祥聽到外頭喊殺聲越來越近,已經是面色蒼白如紙。而偏偏徐勛彷彿還不覺得事情嚴重,還在外頭滔滔不絶,而小皇帝一路混著跟他們來到了這南昌府還不夠,此刻甚至陷入了如此險地!這要是有一丁點閃失,他們自己的命搭上不算,滿門老小的命就全都不要了!

    他們正驚惶,偏偏朱厚照側耳聽著外頭的動靜,突然轉身往外走道:“走,咱們去看看外頭的動靜,朕還沒動手殺過人呢!”

    小祖宗!

    馬永成三人幾乎在朱厚照說出那句話的第一時刻做出了反應。他們無不是拿出了曾經在東宮練就的屢試不爽本領,兩個抱大腿一個抱著手,硬是死死將小皇帝攔了下來。死死抱著小皇帝右臂的馬永成幾乎是聲淚俱下地說道:“皇上千金御體,千萬不能冒這個風險……”

    “外間那些叛軍的刀劍可不長眼睛……”

    “皇上,千金之子坐不垂堂……”

    三人各自苦苦勸了一句,見朱厚照毫不動容,不禁全都是萬念俱灰。待發現谷大用在後頭呆呆看著他們,馬永成頓時怒從心頭起,張嘴就叫道:“老谷,這都什麼時候了,你居然還有心思袖手旁觀?”

    面對那三個人慍怒而又期待自己幫忙的目光。谷大用卻從懷裡蹭地掏出了一把短刀,隨即憨厚地笑了笑說道:“我當然不會袖手旁觀,看,我連到時候萬一得輪到咱們一塊上去幫忙時候的東西也準備好了。”

    “好!”朱厚照那陰沉的臉上終於露出了笑容。見馬永成三人俱是呆若木雞,他頓時沒好氣地甩開了他們,一按起頭徐勛在布政司衙門中就親自掛在他身側的佩劍,這才冷冷地說道,“若是真的抵擋不住,躲在哪裡也沒用,看看外頭究竟情勢如何,好歹能夠知道該如何應對,萬一真的出現最糟糕的結局,還會有些轉機!”

    話音剛落,他便只聽背後傳來了一個聲音:“外頭府軍前衛已經上了弓弩,一時半會他們攻不進來!”

    朱厚照扭頭見是徐勛,又見阿寶亦步亦趨跟在徐勛身後,立時知道是這小傢伙去前頭通風報信了,當即狐疑地問道:“你不留在前頭彈壓那些官員?”

    “我已經把話說到了那個份上,倘若還有人敢妄動,那麼自取死路怪不得我,我已經留了幾個護衛在那兒看著。”說到這裡,徐勛想起此前派了府軍前衛主力隨著張宗說幾個去畿南剿匪,而自己這次出來,再加上把馬橋派出了京,幾乎是把這些年練出來的府軍前衛全都掏空了底子,也使得曾經任過府軍前衛指揮使的錢寧除了內廠東廠無人能用,他頓時輕輕吸了一口氣,這才對朱厚照拱了拱手道,“此時動用的都是弓弩,就算一身武藝,萬一一支冷箭過來也難以格擋。皇上還是和我一塊在這裡等著張公公的好。”

    “那要等到什麼時候……”

    朱厚照有些惱火地皺了皺眉,就在這時候,突然只聽外頭那喊殺聲之外,突然又出現了一陣陣驚呼,他頓時眼睛一亮道:“莫非是張永帶著人回來了?”

    無論是馬永成還是魏彬羅祥,此前因為朱厚照這個小皇帝突然出現在身邊,都早就把張永忘在了腦後,耳聽得徐勛和朱厚照先後提到張永,他們這才恍然醒悟張永先前竟是一直不見蹤影。儘管對於自個被隱瞞一事極其惱火,可耳聽得外頭那些喊殺聲變成了驚慌失措的各種嚷嚷,他們還是齊齊舒了一口大氣。而徐勛則是示意谷大用看好朱厚照,又衝著阿寶打了個眼色,這才氣定神閒地重新回到了大堂上。

    看了一眼下頭顯然對外頭狀況異常關切的布政司和都司文武官員,他便似笑非笑地說道:“各位可是聽到了外頭的動靜?光天化日朗朗乾坤,寧王府護衛兵圍都司衙門,當然有人看不過去領兵來救。所以,先前說什麼有勇無謀,說什麼螳臂擋車智者不為,實在是小瞧了我徐某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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