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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府天]奸臣[全書終]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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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7-19 18:02:48
第六百三十九章 慾壑難填

    劉瑾不在,張永谷大用馬永成魏彬羅祥全都不在,再加上丘聚早就被打發去了南京,曾經霸佔了宮中內官頂端地位的八虎,只剩下了一個病歪歪的高鳳。然而,當蕭敬勉為其難復出重掌司禮監,就連高鳳也露出了幾分頽勢來。這種時候原本是徐黨吹起號角進攻的大好時機,然而,徐勛也不在!

    李東陽如今獨掌內閣,倒是有心在這時候來點大刀闊斧的手段,豈料劉宇和曹元沒了劉瑾撐腰便盡顯頽勢,可吏部新科尚書張彩卻不是吃素的!三兩次交鋒下來,他一個不留神反而吃了些小虧,再加上銓選盡在張彩之手,他也就索性暫時偃旗息鼓了。

    可朝堂上這一番粉飾太平,卻掩蓋不了人人都對宮中小皇帝的擔憂和關切。這正旦大朝上,小皇帝都借病不曾露面,這實在太反常了!尤其是平日裡最常見小皇帝的西苑演武場以及旁邊的豹房,現如今卻一直都是空空蕩蕩冷冷清清,怎不叫人浮想聯翩?

    這其中,原本打算趁著徐勛和劉瑾都不在京城,進一步拉近和朱厚照關係的錢寧可以說是最大失所望的人。儘管他說是手握東廠和內廠,面對剛剛換了領頭人的錦衣衛,還有大頭頭不在京城的西廠,眼下具有巨大優勢,可那兩頭這些日子都是夾起尾巴做人,難道他還敢徑直蹬鼻子上臉欺負到人家頭上去?丘聚的下場可是前車之鑒!

    於是。錢大廠督百無聊賴,只能沒事在那些雞零狗碎的事情上下下功夫。可不管怎麼變著法子送信到乾清宮,想要博取朱厚照的興趣。最後不是石沉大海了無音信,就是乾脆知道了三個乾巴巴的回覆,一來二去也就黯然收起了這邀寵的主意。他倒是對於江西那邊的動靜頗為關切,可前頭得知徐勛等人不過剛剛從南京啟程,一時半會也不會有大事,他的興緻不知不覺就轉到了女人身上。

    一朝權在手便把令來行。這是男人的通病,而他即便愛權力,可貪杯好色愛財這三點一樣都不少。恰值下頭孝敬了他一雙絶色姊妹花,全都是精通伺候男人的吹拉彈唱全套手藝。哪怕他後院如今囊括了眾多美色,也一時間顧不上雨露均霑,整整三四日都陷在這一對女人的肚皮上難以起身。這一天本也是如此,可就在他顛鸞倒鳳正快活的時候,外頭突然傳來了砰砰砰的敲門聲。

    “老爺,老爺!”

    “不是早吩咐了,沒事別來煩我!”

    “老爺,是十萬火急的大事!”

    聽到十萬火急,錢寧方才戀戀不捨地從那姊姊的身上爬了下來。昔日滿是緊實肌肉的身上,如今小腹已經明顯出現了鬆弛的贅肉。披衣下床穿鞋的時候。縱慾過度的他甚至只覺得眼前一花,險些一個翻身跌倒在地,幸虧跳下床來的那個妹妹眼疾手快扶起了他,又慇勤地給他把鞋子穿好了。看著這一對可人兒赤條條圍著自己好一陣忙活,他忍不住一陣心熱,又在兩人胸前的紅丸上掐了一記,這才似笑非笑地說道:“在床上等著,老爺回頭就回來。”

    “是,奴婢都聽老爺的。”

    兩個人那異口同聲的回答讓錢寧更覺得小腹好一陣灼熱。好在他還有些理智。終於深深吸了一口氣出了門。待到外頭,見門口伺候的那僕婦身邊站著尚芬芬,他頓時一陣厭煩,皺了皺眉就不耐地問道:“什麼十萬火急的事要你來通報?”

    儘管知道錢寧就是這麼個喜新厭舊的性子,但見他正眼都不瞧自己一眼,尚芬芬仍是只覺得一陣氣苦。好在她如今手頭有銀子,又是在青樓歷練多年的手腕,因而在大婦潘氏和二房何彩蓮都尚未覺察之間,她就用銀子開路買通了上上下下大多數下人。此時此刻,她也顧不得暴露這些,使了個眼色令那僕婦退下,她便上前抓著錢寧的胳膊,不等人使力甩開,她便低聲說道:“老爺,是寧王那邊送來的訊息!”

    眼見錢寧面色一僵,她便有意提高了聲音嬌嬌怯怯地說道:“老爺,賤妾有事和您商量,到賤妾那兒坐一坐吧?”

    好容易把錢寧哄到了自己院子裡,她也顧不上那些姬妾身邊的丫頭僕婦虎視眈眈的目光,直接把人推進了正房,又衝著自己的丫頭打了個眼色,立時跟進屋子又嚴嚴實實關上了門。見錢寧面色鐵青地看著自己,她便不慌不忙上前在錢寧身前一坐,這才巧笑嫣然地說道:“老爺,寧王府的羅先生送來急信,說是江西那邊發動了,請老爺別忘了當初的承諾。”

    儘管知道寧王那裡能送來的絶不是什麼好訊息,但此時此刻面對這麼一個極其突然的消息,錢寧還是倒吸一口涼氣。他從不甘心居於人下,無論是徐勛也好,劉瑾也好,他一直覺著他們不過是比自己多了幾分運氣,偏生朱厚照對他固然賞識,可也就是當做一員勇將一個能員看待,絶不可能給予他和那兩人同等的地位,所以此前去江西查訪寧王之事,在寧王的酒色財氣種種好處勾搭之下,他自然而然便默許了作為內應的事。

    可原本以為這至少得是三年五載之後的事,哪想到居然會這麼快!

    他再次定了定神,旋即就猛地一把抓牢了尚芬芬的手腕,聲色俱厲地說道:“這麼大的事情,為何那邊會通過你來傳信?”

    尚芬芬早就料到錢寧會有此問,儘管手腕被他抓得生疼,但她強忍劇痛,卻是輕輕撩了撩耳畔掉落下來的亂髮,聲音一時更加柔媚了起來:“還不是因為之前老爺曾經帶著賤妾一塊去了江西?承蒙寧王殿下厚愛,讓羅先生認了賤妾做乾女兒。”

    倘若可能,尚芬芬恨不得說寧王認了自己做乾女兒,如此就能抹消自己出身青樓的污點。然而,知道錢寧多疑,她便只能退而求其次,橫豎自己和羅迪克通過氣,他怎麼也不會否認。可她這話還沒出口,卻只見錢寧的目光突然變得更加森冷了起來,一時心裡又有些驚懼。

    “好,很好,原來你竟是攀上高枝了。”

    聽到這句絲毫不帶感情的話,尚芬芬不由自主地打了個寒戰。可還不等她再解釋兩句,錢寧突然站起身來,淡淡地問道:“羅先生還在老地方?”

    “是……”

    聽到這話,錢寧便咧嘴一笑。然而,搶在尚芬芬反應過來之前,他突然出手扣住了那往日曾經流連過的柔嫩玉頸,隨即一點點加重了力道。見那個在身下輾轉呻吟時異常迷人的女子滿臉不可思議的表情,繼而痛苦地瞪著眼睛,又手腳掙扎著想要脫離他那手掌的桎梏,他便一字一句地說道:“你以為你是什麼東西,竟然敢在我面前出言要挾?”

    此時此刻的尚芬芬只覺得脖子彷彿隨時隨地就會斷裂,整個人彷彿隨時隨地都會窒息,就連求饒的話也半個字說不出來。那種生死之間的恐懼比她當初色誘徐勛失敗,孫聰說讓她委身伺候劉二漢時的絶望更加可怕。就在她以為自己要死的時候,錢寧突然鬆開了手。一時之間,她不禁重重地跌倒在地,可她卻沒工夫去理會膝蓋的劇痛,本能地雙手撐地大口大口呼吸著那彷彿久違的新鮮空氣。直到髮根傳來了一種猛烈的撕扯感,她方才痛得慘呼了一聲,繼而抬起了頭。

    “賤人,你以為寧王是瞧中了你什麼?要不是因為你是我睡過的女人,他們會瞧得上你這種人盡可夫的婊子?”錢寧看著尚芬芬那極致恐懼的神情,冷笑一聲便鬆開了手,隨即又是重重一個巴掌甩了過去,見她捂著臉不敢放聲,他這才嫌惡地吹了吹巴掌道,“下次若是你再敢仗勢,那時候就沒這麼便宜了!哼!”

    眼看著錢寧轉身揚長而去,尚芬芬不禁跌坐在地上,捂著那火辣辣疼痛的臉,片刻功夫就不由得淚流滿面。韓世忠的夫人梁紅玉還不一樣是青樓女子,為何便能青史留名?她明明比潘氏更有手段更有本事,為何錢寧卻只是把她當成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玩物?比起那些大家主婦名門夫人,她差的只是運氣,就好比平北侯夫人沈氏,還不只是一介富家女出身,卻遇上了一個對他千好萬好的徐勛!

    “老天爺,你這般不公,你瞎了吧!”

    錢寧自然不會去理會尚芬芬在家中瘋了一般地怨天尤人。出了錢家,他便立時快馬加鞭地直奔羅迪克的落腳處。待到見著人,他一屁股坐下便直截了當地說道:“下次有事直接找我,別神神鬼鬼通過女人,老子不是那等一見著女人就邁不開步子的人!”

    羅迪克從善如流地點了點頭,立刻把曾經對尚芬芬的承諾給拋到了九霄雲外:“錢爺既這麼說,那我從命就是。”

    “江西那邊的消息究竟怎麼回事?”

    “平北侯徐勛既然是鐵了心要對殿下不利,殿下沒有他法,自然而然只能藉著機會把他這個寵臣,連帶其他人給一鍋端了。”見錢寧眼睛大亮,羅迪克便若無其事地說道,“誰讓咱們那皇上一時昏頭,把劉瑾張永谷大用還有馬永成那三個都打發去了?”

    知道自己這話興許會勾起錢寧某些不該有的心思,羅迪克便似笑非笑地說道:“所以,只希望錢爺能夠兌現先前的承諾,只要殿下能夠成功奪得天下,你一個世襲國公的爵位是跑不了的。錢爺可別忘了,你的盟書可是在殿下手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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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章 孤注一擲

    錢寧才在尚芬芬面前說自己最討厭受人要挾,羅迪克就又來了這麼一招,儘管他氣得火冒三丈,但把柄真真切切在人手中,再加上寧王既然有造反的膽子造反的實力,總不比尚芬芬不過一自作聰明的女子,他不能也不敢輕舉妄動。於是,他耐著性子和羅迪克商量了一陣子,聽到其說明了一應計劃,他頓時悚然而驚。

    這老狐狸入京的目的顯然是為了在京城大鬧一番,否則此次的事情這等突然,他哪裡能做出這般計劃來!

    “錢爺雖說曾經是府軍前衛指揮使,但如今那一支人馬在畿南剿匪,正打得如火如荼,如今過了正月又開始了清剿,你縱使有本事也不可能越過那幾位公子哥把人調回來。至於剩下的那些,卻是被平北侯徐勛給帶走了。再加上京城駐紮的京營和京衛整整幾十萬,你這點內廠和東廠的人馬怎麼也不夠看。所以,要想一舉功成,就只有行險一搏。錢爺不是說一直都見不到皇上嗎?你就以徐勛和劉瑾在鄱陽湖上遇到盜匪被圍困失去聯絡為名去面聖,然後自告奮勇去增援。我會把消息散佈到劉瑾和徐勛那些黨羽那兒,到時候趁亂火中取慄!”

    儘管這個主意前頭那部分讓錢寧很有些不好的預感,還以為羅迪克要讓自己趁著面聖之際行刺,但聽到後半截,他總算是放下心來,暗想只要兵馬在手,自己做事就能從容許多。於是,當悄悄離開之後,他知道事不宜遲,立時趕往了宮中。就在先去了一趟司禮監,隨即折回東華門的時候,他恰是和曹元迎面碰了個正著。

    兵部尚書的位子尚未捂熱,曹元就腦門子發熱跟著劉宇一頭紮進了內閣。但願望是美好的,現實是殘酷的。不要說和劉宇分庭抗禮在劉瑾面前爭寵了,兩人加在一塊都抵不過李東陽一個!尤其是當劉瑾這撒手一走,他們倆的日子更不好過,不管是內閣之中爭論什麼事情。他和劉宇就是捋起袖子併肩子上,也完全不是引經據典條條舊例事事成法的李東陽的對手。哪怕曹元對內閣三輔這個名頭極度不滿,可別說劉宇比他早進一步,就算他真的擠掉劉宇成了次輔,李東陽這座大山也是可望而不可及的!

    正因為如此,曹元現如今分外看重作為內閣閣老的福利,那就是勛貴大臣以下。幾乎人人看到自己都要避讓行禮。此時此刻見錢寧竟是旁若無人地就要從自己身邊過去,原本今天就在內閣憋了一肚子火的曹元頓時忍不住了,當即開口叫道:“錢寧,你這是往哪兒去?皇上如今正在養病,你難道不知道規矩,這宮城之中也是你這個外臣能夠擅闖的?”

    錢寧對曹元這麼個只會狐假虎威的草包始終看不上,因而此刻聽到這喝問,他頓時惱羞成怒。待要發火,想到如今自己的緊要之務,他便皮笑肉不笑地說道:“曹閣老這話倒是古怪了。我奉旨提督內廠暫理東廠,若有要緊大事向劉公公回報,如今劉公公不在,自然唯有稟報皇上。我當然知道宮禁之內不得隨便進出,這身邊兩位可是司禮監蕭公公派來的。”

    曹元本待出一口被人藐視的惡氣,卻不料錢寧竟然振振有詞,臉色一時極其難看。然而,下一刻,錢寧竟是又看著他笑容可掬地說道:“當然,今天我所奏之事異常要緊。倘若曹閣老正好有空,那就和我一道去乾清宮求見如何?”

    才剛被李東陽排揎了一頓,現如今錢寧雖起初不甚恭敬,這會兒卻給了自己一個面子,曹元也就漸漸心氣平了,當即頷首說道:“那好。我陪你走一趟。”

    拉上了這麼個傢伙,當錢寧到乾清宮以十萬火急的理由求見之後,須臾,裡頭便有一個太監快步出來。自從當初坤寧宮管事牌子賈世春死了之後,張太后身邊後來換上的人全都是老實了許多,對八虎恭恭敬敬不說,對外頭其他人也多了幾分和善。此時此刻,這仁壽宮管事牌子丁半山出來之後,對曹元和錢寧都客客氣氣地點了點頭。

    “究竟什麼事?太后正在探視皇上!”丁半山說著便嘆了一口氣,“好容易能說得皇上重新回到乾清宮住著,皇上這場病雖說讓內外不安,可也不是沒好處的……如今皇上正和太后說從前的事呢,鬧著要太后直接歇在西暖閣,要不是真正的大事,那就別打擾了。”

    “真的是耽誤不起的大事。”眼見丁半山仍有些猶豫,後頭還跟著其他幾個內侍,而身邊曹元也露出了探尋的目光,錢寧方才深深吸了一口氣,聲音不輕不重地說道,“平北侯和劉公公等人在鄱陽湖上遭遇水匪,如今生死不知!”

    此話一出,不但丁半山立時懵了,曹元也只覺得頭皮發麻,一瞬間竟是失聲驚呼道:“怎麼可能!皇上可是給他們隨身帶了五百扈從親衛,不是說從南京過去的時候還添了護衛,怎麼可能出事?必然是以訛傳訛錯傳了消息……”

    他一口氣說到這兒,見其他人全都看著自己,那一瞬間頓時明白自己竭力想證明劉瑾那一行不會出事,但卻陰差陽錯把這尚未證實的消息給散佈了開來,頓時面如死灰。而丁半山惱火地瞪了一眼這位內閣三輔,深深吸了一口氣就撇下三人回身進乾清宮,不消一會兒,他便出來說道:“錢大人,太后和皇后娘娘宣召你進去。曹閣老,你請回吧。”

    儘管吃了閉門羹,但曹元顧不得那許多,慌忙快步折迴文淵閣。路過首輔直房的時候,見李東陽正在伏案疾書,他也沒驚動,徑直衝到了劉宇那兒,三言兩語把正在那兒奏事的中書舍人給趕了出去,繼而就衝到了劉宇身邊。

    “什麼事這麼風風火火又神神鬼鬼的?”

    “劉公公和徐勛他們在鄱陽湖上出事了!”

    “什麼!”劉宇剛剛還端著架子,可一聽到這話,他頓時表現得比曹元更加失態,手上那支蘸滿了濃墨的筆一下子掉在了下頭的紙箋上,濺出的墨汁甚至染上了他雪白的內袖。然而,他卻完全顧不得這些,霍然起身一把抓住了曹元的袖子,竟是連聲音也顫抖了起來。

    “哪裡來的消息?可靠否?”

    “是錢寧那小子剛得到的急報,他管著內廠和東廠,你說他的消息可靠不可靠?”曹元咬牙切齒地迸出了這麼一句話,見劉宇面色灰敗地跌坐了下來,他也沒功夫去嘲諷對方,使勁吞了一口唾沫就開口說道,“要說也不是沒主意,我剛剛已經想到了一條。”

    “去找張西麓!”見劉宇突然抬起頭來看著自己,曹元便一字一句地說道,“這會兒顧不得被他占上風了。劉公公要是和徐勛一塊有事,徐黨中人就算措手不及,可李東陽那些人卻一定會瘋狂反撲,到時候他這個變節的首當其衝!這當口咱們都聽他的,等過了這難關再說!”

    這要是別人,劉宇也就罷了,但他對於張彩卻著實有些忌憚提防。焦芳致仕騰出了位子,他和曹元能夠進入內閣,這自然是好事,可焦芳顯然是被張彩擠下去的!而此前他到吏部出任尚書的時候,竟只是個蓋印的,銓選的權力都掌握在張彩手上。可以想見,倘若這一次再聽張彩的,等回頭塵埃落定,他連個存身之地都未必有!

    於是,他幾乎想都不想便開口拒絶道:“聽張西麓的?除了劉公公敢聽他的,其他的人若是聽他的,被他賣了還不知道!老曹,焦芳想當初可是在劉公公面前竭力勸說要把他招納過來,可結果怎麼樣?什麼叫反噬,我是已經看見了,我可絶不敢去求他!而且……”

    劉宇眼中厲芒一閃,繼而便說道:“回頭咱們再合計,能讓張西麓晚一刻知道,就讓他晚一刻知道!晚上你上我家,就不信咱們商議不出一個章程!”

    然而,這晚上還沒到,錢寧便匆匆趕到了內閣,道是奉太后懿旨見劉宇曹元。一見著他們,他便拱了拱手說道是有秘事商量,把幾個隨從派在外頭守著,並吩咐連李東陽都不許放進來,他方才給兩人看了自己手中蓋著皇太后之寶和皇后之寶的旨意,旋即滿臉鄭重地說道:“劉閣老,曹閣老,平北侯和劉公公一行人在鄱陽湖遇險失去聯絡,如今事關重大,我奉太后旨意去左右官廳徵調一萬兵馬入駐京城。還請二位閣老還有吏部張尚書與我同行。”

    聽到錢寧這話,劉宇和曹元在最初的吃驚之餘,全都一下子恍然大悟。劉宇更是出言試探道:“錢大人,左右官廳素來是平北侯的嫡系……”

    “所以我這次才要請兩位閣老和張尚書隨行。”錢寧微微一笑,隨即面上露出了陰狠的神色,“劉閣老,曹閣老,雖說劉公公和平北侯他們興許遭遇不測,但咱們也不能做砧板上的魚肉不是?但使咱們表現出相應的實力,就算別人群起而攻之,咱們也有反擊的實力不是?再說,我好歹也是平北侯曾經信賴有加的人”

    看到劉宇和曹元在最初的掙扎過後,最後深深點了點頭,錢寧不覺鬆了一口大氣。若是可能,他當然更希望拉上林俊張敷華,但那兩個人都是出了名的清流,為人謹慎不好對付,不像劉宇和曹元功利心太重,一騙就上當。有了這兩人,他再去說服張彩就容易得多了。偌大的京城,拉下水的人越多,這能夠拖延的時間越長,成事的可能性越大!

    然而,還不等他出文淵閣,外間突然送來了一個消息。吏部尚書張彩在堂上終於暈倒,大夫說極可能是中風,人已經緊急送回府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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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一章 蕭敬說太后,張彩上密揭
  
    乾清宮中,張太后一想到剛剛錢寧捎帶來的訊息,她的面色就變得一片蒼白。這幾個月的日子她過得著實不容易,倘若不是徐勛的密摺奏報上一直都會附上朱厚照的親筆信,她那唯一的兒子在上頭絮絮叨叨說著外頭的見聞,臨到末了總會對她噓寒問暖,她在覺得兒子越來越懂事的時候,也總算是堅定了心志,她只怕就要撐不住了。

    此時此刻,看著長跪於地的皇后,她只覺得氣不打一處來,當即一拍扶手沉聲說道:“你還阻止我給錢寧手詔調兵,就是因為聽了你的,現如今竟然出了這樣的事!朝堂中已經因為皇上這一病而人心惶惶,倘若再讓那消息傳開,萬一有事你承擔得起那後果?”

    周七娘嘴唇緊抿。可想著早一步到了自己手中的徐勛密信,她又不能說出朱厚照和徐勛那一行人現如今都安然無恙,否則張太后心中芥蒂必然更深。而且,不是皇帝的親筆信,張太后也未必相信。於是,她只能低頭一聲不吭,默默承受著這些責難,心裡卻飛速思量錢寧去調兵背後的隱情。終於,就在張太后又發了一番脾氣之後,外頭傳來了容尚儀的聲音。

    “太后娘娘,皇后娘娘,蕭公公求見,說是有要緊大事。”

    “宣。”

    張太后開口喚了一聲,示意周七娘站起身來,她方才整理了一下表情。等到蕭敬進來,她已經是面色如常。可蕭敬才開口說出了第一句話,她那好容易才維持住的從容就消失殆盡。

    “平北侯有八百里加急密信送到,西廠遞到了奴婢手上,奴婢不敢遲疑,立時送來了。”

    “拿來我看!”

    張太后幾乎是一把搶過了那封信,本待撕開封口,未料那油紙封口異常結實,她使勁撕了兩下卻紋絲不動。還是周七娘見機得快。立時去一邊取了裁紙刀來,又上前幫忙裁開了封口。等到張太后一把撈出那厚厚一沓紙,她立時顫抖著一張張翻了過去,須臾便找到了朱厚照那熟悉的字跡。

    “母后萬安。兒臣一切都好。江西寧藩之亂已經平定。兒臣不日將回京,詳情後報。”在這數行簡簡單單卻讓她大驚失色的字跡之後,卻是幾行更加潦草的字跡。

    “劉瑾捨身行刺寧王,兒臣只覺心亂。此次出京讓母后和皇后擔驚受怕,兒臣之過,但若非此次出京,兒臣不會知道。人人道是太平盛世,身為天子卻只見粉飾太平。”

    寧王真的造反了?劉瑾捨身行刺寧王?

    張太后幾乎是呆呆地將朱厚照的信箋遞了給周七娘,隨即方才醒悟過來,忙又翻出徐勛那幾張信箋從頭到尾仔仔細細地看。虧得徐勛這番記述猶如在寫小說,跌宕起伏驚心動魄,看到最緊張的時候她竟忍不住站起了身,待到最後塵埃落定之際還長長舒了一口氣。等看到徐勛所言寧王府中人道是錢寧當初至南昌府和寧王連番飲宴,相交深厚。想到錢寧才剛來過調兵,她立時驚呼了一聲。

    “錢寧呢?快把人追回來!”

    此前徐勛離京之際就已經見過蕭敬,因而這位年過七旬的老太監即便不曾看過這封口嚴實的急報。卻也約摸能猜到幾分事情。見張太后連聲呼喚,他見容尚儀急匆匆要走,立時對周七娘使了個眼色,見這位年輕的皇后立時站起身來帶著容尚儀出去,他便上前恭恭敬敬地說道:“太后可能讓奴婢瞧一瞧平北侯的奏報?”

    見張太后木然遞過了東西來,蕭敬卻只挑要緊的匆匆掃了一會兒,大略掌握了事情始末之後,他便輕聲說道:“太后要把錢寧追回來,可是交待了他什麼要緊事?”

    張太后只知道錢寧也是深得朱厚照信賴的臣子,這才會在人三兩下挑唆之後給了手詔。還狠狠訓斥了一番皇后。可此時此刻知道了事情始末,她不禁異常後悔。蕭敬回宮之後,她召見過幾次,再加上需要這位如今宮中資歷最老的太監彈壓內官,她在斟酌再三之後就對蕭敬吐露過朱厚照不在宮裡的事。此時,她掙扎了片刻。便把這事兒說了,還道是自己令劉宇曹元張彩隨錢寧一起去。本以為蕭敬必然也會大驚失色,卻不料對方卻軟言安慰起了她。

    “太后不用擔心,奴婢聽說左右官廳早有制度,調兵非得經過文淵閣誥敕房發下的旨意,加蓋皇上隨身小璽,亦或是皇上親筆,否則絶不許調動。涇陽伯神英經過去年那一回的險境,絶對不會被錢寧給糊弄過去的!”

    “可劉宇曹元張彩這兩個閣老一個尚書過去,還帶著我的手詔……”

    “太后娘娘儘管寬心。他們是閣老尚書不假,但那也是因為皇上信賴方才有這地位權力。但在軍中,他們三個文官怎麼都算不上!既然江西的寧藩之亂已經平定,如今太后娘娘代皇上坐鎮京城,這幾個月朝中內外雖有議論,但大體卻是太平的。如今皇上既然已經傳來了江西已經平定的消息,正適宜在京城把那些居心叵測之徒揪出來。”

    說到這裡,蕭敬又趁熱打鐵地說道,“恕奴婢說一句斗膽的話,雖說壽寧侯世子如今頗受皇上信賴,但壽寧侯和建昌侯身上卻不曾有什麼職司。身為勛戚,本也不在乎這些,可若是能讓他們更受皇上信賴,豈非更好?至於太后手詔,大可讓人再立時帶一份給涇陽伯。”

    此話一出,張太后頓時眼睛大亮,面上的不安變成了掩不住的喜色。她父親只是個監生,娘家兩個弟弟並不是什麼出色的人物,只是因為占了外戚的光,再加上弘治皇帝只有她這一個皇后,因而愛屋及烏連張昌齡都封了侯爵。朱厚照對這兩個舅舅一貫平平,要不是因為徐勛提攜了張宗說一把,此前憑壽寧侯張鶴齡闖的禍,朱厚照還不知道會怎麼處置!

    於是,她立刻重重點頭道:“你這還真是提醒了我,厚照一貫對他兩個舅舅都是不冷不熱的,倘若他們能夠建下大功,厚照回來一定會另眼看待。”

    說話間,周七娘已經重新進了屋子,行過禮後便在張太后身側躬下身道:“母后,容尚儀正在外頭等候您示下。”

    張太后此時已經改了主意,自然不會責怪周七娘攔下了容尚儀,甚至又和顏悅色地說道:“很好。這樣,你讓丁半山去西廠那兒捎個話,讓西廠那個掌刑千戶……”她一時半會沒記起人的名字,便索性含糊了過去,“讓人死死盯著錢寧那些人,有什麼消息即刻來報。”

    見周七娘答應一聲就要走,她又突然出聲將其叫住,又看著蕭敬說道:“你剛剛的主意雖好,但壽寧侯和建昌侯就算有心,這臨機應變上頭未免還有些欠缺。況且他們兩個都是武官,在軍中聲望也不夠,你可有什麼好人選薦來?”

    蕭敬看了一眼周七娘,見皇后眼瞼低垂無話,他便恭恭敬敬地說道:“回稟太后娘娘,此次平贛大獲全勝,平北侯徐勛有功,而司禮監掌印劉公公捨身行刺,亦是功勞不小,既如此,不妨請平北侯的父親,興安侯徐良出面則最好。至於文官麼……”

    當初徐勛是自己從金陵弄上來的人,原就是為了想和朱厚照打好關係,現如今這目的不但達到,反而比他預想的好了十倍百倍,因而蕭敬得了徐勛臨走時的請託,此時少不得儘力想著面面俱到。此時此刻他不得不猶豫了起來,須知京城文官之中,最擅長機變的除了首輔李東陽,就是如今的吏部尚書張彩,至於林俊張敷華這些人雖和徐勛關係密切,可為人太過剛正。可偏偏李東陽如今是居中派,瘦死的駱駝比馬大,身後還有一批門生故舊在;而張彩則是改投了劉瑾門下,用了他則難免劉黨得利,更何況,錢寧此前特意在劉宇曹元之外還添了個張彩,說不定另有玄機。

    就在這時候,外間又傳來了一個聲音:“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司禮監寫字孫彬求見。”

    蕭敬既然回來,也沒有玩什麼清高的把戲。他畢竟離開中樞已經兩三年了,少不得把自己當初那些徒子徒孫提拔上來做事,孫彬這個乾孫子便又再次得到了任用。此刻,他立時對張太后解釋了人的身份,待到孫彬進了屋子,他還不及詢問,孫彬便開了口。

    “太后娘娘,皇后娘娘,錢大人帶著劉閣老曹閣老出了京城。而吏部張尚書據傳突然在堂上突發暈倒,所以他們三個就先走了。”說到這裡,他微微一頓,打量了一眼張太后和皇后以及蕭敬的面色,這才輕聲說道,“只不知道是有人故意散佈消息,還是此前曹閣老在乾清宮前嚷嚷的那一嗓子,五府六部都察院等等都在傳平北侯和劉公公出事的消息!”

    砰——

    到這種時候,張太后哪裡還不知道是錢寧耍花招,她咬牙切齒地狠狠拍了一記扶手,繼而就聲色俱厲地說道:“傳令下去,令壽寧侯建昌侯和興安侯一塊領皇城紅鋪禁軍!”

    幾乎是在她話音剛落之際,外頭便又傳來了一個聲音。

    “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吏部尚書張大人呈上密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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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7-19 18:04:00
第六百四十二章 出其不意

    張彩?人不是聽說已經中風送回家了嗎,這密揭哪兒來的?

    張太后還有些腦袋轉不過彎來,而蕭敬卻躬了躬身道:“太后,奴婢去瞧瞧。”

    見張太后微微點頭,蕭敬立時以一個老年人少有的敏捷快步出了門,不消一會兒,他就拿著一封外觀完好無損的密揭進了門,雙手呈上之後,便眼觀鼻鼻觀心地侍立在了一旁。果然,只是片刻功夫,他就聽到張皇后發出了一聲驚咦,繼而便惱怒地罵了一聲。

    “混帳東西!”

    周七娘也好,蕭敬也好,都不知道張太后這是在罵誰,彼此對視了一眼都不敢作聲。好在張太后在惱怒過後,想想蕭敬剛剛的主意不錯,原本已經把手中的東西遞了過去,可伸出手卻又拐了個彎,卻是徑直遞給了周七娘:“你也瞧瞧。”

    周七娘連忙接了過來,一目十行掃了一遍後,她只覺得心中驚疑不定,當即又笑著給了蕭敬。而這位從成化年間就已經進了司禮監的七旬老者卻不像前頭兩個女人那般匆匆看完,而是一個字一個字斟酌了許久,最後方才輕輕舒了一口氣。

    “蕭敬,你覺得張彩所奏可屬實?”

    “回稟太后,奴婢覺得是真是假不要緊,當務之急是不能耽誤了,應立時出動兵馬去拿人!就請建昌侯領外皇城紅鋪禁軍,令興安侯和壽寧侯一塊出馬。先將寧王府安設在京城的那幾處釘子一一拔除乾淨,如此方才能不負劉瑾和寧王虛與委蛇探出的虛實信息。”想到劉瑾死了還得了個好名聲。蕭敬心中哂然,面上卻流露出了深深的沉痛。“至於劉宇曹元此輩,貪圖名利為寧藩所獲,只消讓人盯著,但使他們去左右官廳之際露出端倪,立時和錢寧一體拿下。如此一來,京師穩若泰山。太后居中主持,功勞最大!”

    “我哪裡在乎什麼功勞,厚照是我的兒子,我自然得把他從他父皇手中接過的江山看好了!”說到這裡。張太后頓了一頓,想起隔著萬水千山的兒子,一時又有些憂心忡忡,但很快就收回了這些胡思亂想,“張彩既然能夠呈上劉瑾臨走時的那字條,就如你所說,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蕭敬,就按照你建言的去辦!我這就寫手令給他們!”

    “是,奴婢遵旨。”蕭敬答應之後,想起張太后尚沒有提撥給他們何處兵馬。可想想京營京衛等等都在城外,城內雖也有兵馬,但如今之際調動不便,府軍前衛又偏偏在畿南剿匪,而西廠的人手得盯著錢寧那一行,他最後還是保持了沉默。

    兒子算無遺策,老子也能無中生有,更何況錢寧那一頭方才是最要緊的重頭戲,徐良和張鶴齡就算失手也不要緊!

    “皇后。你去清寧宮看看太皇太后,她也嘮叨厚照好些天了。”

    “是,母后放心。”

    等到從乾清宮正殿出來,又對周七娘告了退,蕭敬坐在凳杌上出宮城之際,就已經將張太后的那些指令發了下去。他是歷經三朝的宮中老人了,被壓制了兩三年的徒子徒孫如今再次得勢,少不得全都提起了精神。等他回到黃瓦東門內司禮監衙門的公廳時,那些少監奉御等等已經都侍立在那兒等著了。下了凳杌的他環視眾人一眼,只淡淡地問了一句。

    “高公公怎麼樣了?”

    “前兒個晚上下了一場雪,高公公的病情又重了些,聽說已經不能下床了。”

    聽到這話,想到高鳳年紀和自己差不多,多年在司禮監只是掛個名,更多的時間都隨侍在朱厚照身側,此前被劉瑾托之以司禮監大事,可硬撐了沒幾天就吃不消,如今看樣子都未必能等到小皇帝回來,蕭敬不禁輕輕嘆了一口氣,旋即便沉聲說道:“奉太后懿旨,皇后令旨,即刻起外皇城紅鋪禁軍由建昌侯暫領,你們切記各歸其位,少走動的好。”

    這些人當中既有蕭敬的徒子徒孫,也有劉瑾的私人,更有林林總總各式來歷不一的人。面對這個有些突然的消息,有人忍不住開口問了一句:“這是不是不合規矩……”

    “規矩?皇上如今暫時不能理事,太后和皇后的話便是規矩!”

    一句話噎住了本有些質疑的人,蕭敬就遣散了他們,等到了公廳後頭供人休憩的次間裡頭坐了,他眯了眯眼睛,一時便想起了張彩的那封密揭。原本他還有些猶豫,現如今看來卻是確鑿無疑,張彩自始至終就不曾真的投過劉瑾,而始終是徐勛的人。否則,劉瑾在這次不情不願離京之前還能留下手書給張彩,讓其提防劉宇曹元錢寧和寧王勾結,於是張彩在發現端倪之後立時裝病,更建言捉拿寧藩在京城的人,這也太神奇了!

    “真真好算計……”

    可巧的很,當派去傳達張太后旨意的仁壽宮管事牌子丁半山到了壽寧侯府時,卻是得知興安侯徐良正在府上和壽寧侯張鶴齡一塊下棋,不由得慶幸起了自己不用一次跑兩趟。然而,棋藝頗精的他當見到這兩位侯爺,把張太后密旨呈上,又抽了個空子斜睨了一眼那黑白相間的棋局時,頓時眉頭大皺。

    壽寧侯張鶴齡是個臭棋簍子,這是出了名的,沒想到興安侯徐良竟是和人半斤對八兩!

    然而,徐良卻沒工夫理會人是不是在腹誹自己的棋藝,拿著密旨的他抬頭看了張鶴齡一眼,見對方也衝著自己瞧了過來,臉上又是驚訝又是躊躇,他便對丁半山打了個招呼,把張鶴齡拉到了一邊。待到確認了張太后所言確實是一樁事情,見張鶴齡仍是舉棋不定,他便出言挑唆道:“張老弟,寧王既然窺伺朝堂密佈眼線,只要起出這些釘子,你這功勞就是鐵板釘釘的。要不是你是皇上的舅舅,太后會把這種好事送上門來給你,還捎帶上了我?”

    張鶴齡如今已經習慣了凡事問問徐良的意見,想想橫豎是徐良和自己一起去,又是皇后姐姐的密旨,他一時心中豁然開朗,當即對丁半山鮮明表態,把人送走之後他方才想起了最要緊的一件事。

    “徐老哥,可做這種事情,咱們沒人啊?難道還要上京營或是十二團營……”

    “那邊動不得。”徐良毫不猶豫地否定了這個提議,略一思忖便開口說道,“這事情要的是出其不意……這樣,去五城兵馬司借人!”

    徐家位於西城,張家位於北城,西城兵馬司和北城兵馬司原本就是極其熟絡的。張鶴齡也是說幹就幹的性子,答應之後就立時帶著幾個心腹家丁趕往北城兵馬司,一句有要緊事使喚,又搬出了帶過去的一箱銀錠子撒下去,立時刺激得那些巡丁人人眼冒紅光,即使張鶴齡並沒有說借了他們去幹什麼,也沒有人囉嗦半個字。等到一身便服的他帶著北城兵馬司的這些人到之前商量好的地方和徐良那撥人會合了,他和徐良嘀咕了兩句,立時上了馬去,眉飛色舞地嚷嚷了一句。

    “全都給本侯爺聽好了,跟著咱們去砸場子出氣,能打趴下的一個都別放過!”

    不放心跟出來的北城兵馬指揮和西城兵馬指揮都險些沒直接趴下,可看到兵馬司上下人馬全都高高興興地應和不提,他們一時只能在心中叫苦。這兩位侯爺一位是皇帝的舅舅,一位是那位大名鼎鼎平北侯的親爹,這麼大張旗鼓地去砸人場子,不管鬧出多大的事,回頭頂多申斥一頓算完,他們可不得去頂缸?

    當西城兵馬司和北城兵馬司這浩浩蕩蕩百餘人馬順著宣武門大街往南呼嘯而去的時候,一時四處議論紛紛,街道兩側都是指指點點圍觀的人。徐良和張鶴齡會合之前,已經命金六去錦衣衛傳信,讓他們去除了羅迪克之外的其他幾處抓人了,想著此時鬧得越大,那幾處地方的防備就越薄弱,少不得一路在馬上還和張鶴齡罵罵咧咧地詛咒昨天敢騙他買假貨的奸商,而張鶴齡卻著實沒法學這個,頂多嗯嗯啊啊地附和了兩聲。直到提心吊膽的他看到那密旨上提到的地方已經快到的時候,他方才瞅了徐良一眼。

    “別急,出其不意,出其不意!”

    念叨這兩聲的徐良摸著腰側許久沒有掛上的佩刀,眼角餘光瞥見那處臨街的小茶館二樓,彷彿有人正在窗口的支摘窗處看熱鬧,他不禁在心裡嘿然冷笑了一聲。眼瞅著快到的時候,他突然撥馬疾喝了一聲停,繼而拔刀一指那小茶館,竟是厲聲喝道:“就是此地,給我衝進去!砸了東西打了人,都算我和壽寧侯的!”

    即便父親當年只是個監生,和書香門第還沾不上邊,後來姐姐入宮為太子妃冊皇后,張鶴齡也沒少仗著這皇親國戚的勢做些欺男霸女橫行一時的事,徐良這行徑對他來說並不算陌生。然而,聽著那最後一句,他頓時為之氣結,待要譏諷徐良兩句的時候,他卻見對方突然面色大變,竟是在馬上一個旋身衝著他撲了過來。直到整個人滾落在地,繼而也不知道擦著碰著了哪兒到處都疼,他才反應過來。下一刻卻是發現自己那匹坐騎已經打橫跌落在地,馬頸上赫然扎著一支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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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三章 機關算盡太聰明,反誤了卿卿性命

    當張鶴齡從魂飛魄散的狀態逐漸轉變為驚魂未定的狀態時,卻發現剛剛將他從馬背上撲下來的徐良早已經不在身邊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左一右擋在他身前,讓他根本看不清楚前頭是什麼狀況的北城兵馬司和西城兵馬司那兩位兵馬指揮。

    支撐著坐起身來的他看到兩人樣子看上去威風凜凜,實則全都是雙股打戰,一時又好氣又好笑。等終於站起身之後,他本待伸手去撥開兩人,可手伸出一半時卻突然回過神來。剛剛連射箭的都出來了,還是讓他們擋在前頭,他可不像徐良那般身手敏捷……話說回來,徐勛的武藝聽說也就是半吊子,而徐良比他年紀還大,怎麼看上去竟有兩下子?

    看不到這小茶館內中情形的張鶴齡自然不知道,徐良不止是有兩下子,而是非常有兩下子。他是從小爭強鬥狠的出身,後來在南京時也沒少在三教九流中廝混,因而發現那弩箭箭頭的閃光就立時撲下了張鶴齡,繼而趁著這機括再次裝上需要時間,他便身先士卒地殺了上去,還不忘嚷嚷了一嗓子豐厚的賞格。

    趁著下頭那些小嘍囉有人幫著自己打發,他便幾個箭步衝上了樓,見窗口那人倏然轉身衝著自己,他毫不猶豫地橫刀一擋,繼而便越過兩人中間那區區幾步,舉刀疾劈了下去。說時遲那時快,那人舉起手中弩箭去擋,可隨即便發出了一聲慘叫,竟是被底下那一腳上重重的力道給徑直從窗口踹了下去。而這時候,徐良也顧不上看那人掉在街上是死是活,立時朝自己進屋之際看到的另一個人影望去。

    這一看不打緊,他竟發現那人手中握著一個小小的瓷瓶,頓時心裡咯噔一下。然而,想到太后的密旨上頭並沒有說是抓活的,他頓時眉頭一挑,橫刀在身前之後便淡淡地說道:“下頭已經牢牢守住了。你就是插翅也難飛,束手就擒吧。”

    羅迪克手無縛雞之力,又早就從江西會館搬了出來,為了避免扎眼。也就是底下一對會武的掌櫃和夥計,以及這麼多年跟著自己的這個老馬伕。他自忖用智不用力,再加上這許多年從未發生過什麼意外,因而這次也是如此。然而面對這毫無徵兆的攻擊,當看到老馬伕被徐良一腳踹出了窗外的時候,他不得不承認,自己託大了。

    “興安侯徐良。竟然是你。”

    只想著徐勛詭計多端最難應付,他老子不過是個不管事的閒人,卻忘記其當初能夠在金陵救了徐勛一命,本身就是武藝扎手的人!而且這麼一個朝野公認無用的人,竟然會玩這麼猝不及防的一手!

    “是我,兒子英雄,老子總也是好漢不是?”徐良似笑非笑地挑了挑眉,人卻計算著他和羅迪克之間的距離。嘴中卻步步緊逼地說道,“好教尊駕得知,寧王府在京城的其他暗線這會兒應該都被一一拔起了。你要是想死我不攔著,只請快一點!”

    “哈,哈哈哈!”發出了幾聲極其難聽的笑聲後,羅迪克便面色猙獰地說道,“你別高興得太早了,寧王千歲在江西已經發動,不管你的兒子有多大的能耐,強龍不壓地頭蛇,就憑他那麼一丁點人馬,必然只有死路一條!”

    面對這麼一個消息。徐良卻只是露出了一個意料之中的笑容,旋即趁著人心神鬆懈之際一個箭步躍了上前,掉轉刀柄狠狠地砸在了羅迪克的胸口,這才一腳踢翻了人手中那小小的瓷瓶。探了人的鼻息脈搏,見只是暈厥了過去,顯見尚未有功夫服毒。他方才譏嘲地把人踢在了一邊:“讀過幾本書的人就是愛嘮嘮叨叨,服毒要趁早都不知道,活該將來凌遲挨上千刀!我那兒子比鬼還精,既然敢哄得劉瑾同行,這種情況會算不著?”

    嘀咕了這兩句之後,想到張太后這有些突兀的密旨,想著江西那邊極可能已經塵埃落定,徐良不禁輕輕吁了一口氣。雖說他這輩子是不會再有什麼機會活動活動筋骨了,但看著兒子名揚四海,感覺真是不壞!

    站在軒敞的聚將堂中,錢寧一隻手緊緊抓著佩刀,眼睛四下掃視了許久,最後確定在兩側這十幾個親衛的虎視眈眈下,除非他能恢復到當年西出虞台嶺之後打探韃子蹤跡時的水準,還有亂軍之中取敵首級的膽色,否則絶沒有可能靠武勇成功。對於這個認識,他不由得便生出了幾分深深的悔意。

    這兩年來,他在練武上頭的時間漸少,泡在女人肚皮上的時間太多了!不過,神英倒是封了爵位架子也漸長,居然敢讓他這個拿著太后手詔的人等了這麼久!

    “涇陽伯到!”

    聽到這聲音,錢寧立時回過神來。見涇陽伯神英一身正式的盔甲披掛,腰佩寶刀,身前身後赫然是眾將環伺,他那最後一絲僥倖也打消了,知道只能智取,不能力敵。因而,當神英在居中的主位上坐下來之後,他就雙手捧著那一卷用紅絲縧繫著的東西說道:“涇陽伯,卑職奉太后手詔,徵調十二團營左右官廳一萬精鋭前往江西!”

    “哦?”涇陽伯神英眉頭一挑,繼而便淡淡地說道,“兵部調兵勘合在何處?皇上手令在何處?”

    劉宇和曹元因為劉瑾徐勛一行在江西出了岔子,全都是心急火燎,此刻聽到涇陽伯神英居然還拿那些規矩制度搪塞,劉宇頓時忍不住了,上前一步就厲聲說道:“事出突然,涇陽伯莫非要違抗太后懿旨?”

    “太后乃皇上的母后,仁壽宮的主人,我有幾個膽子敢違抗?只是,皇上當初以兵權託付給我的時候,平北侯在離京的時候都曾經說過,不經內閣誥敕房,不經上命寶璽私調禁軍,是為作亂!劉閣老也應該聽說過此前有人私調禁軍封堵皇城的事,莫非也想學一學這亂臣賊子所為?”

    劉宇被神英這句話噎得幾乎說不出話來。而曹元見勢不妙,只能把心一橫,沉聲說道:“涇陽伯,事關重大,倘若不是不得已。太后絶不會下這等旨意!聽說平北侯和劉公公等人一行在鄱陽湖上遇襲,如今消息全無。想當初涇陽伯能夠得封爵位,平北侯可謂是不遺餘力,如今他既然有險。莫非涇陽伯要置之不顧?”

    聽到徐勛遇險,神英看到堂上大多數人都露出了詫異和擔憂的表情。知道這不但是因為徐勛和他一樣,也是此地主官,更要緊的是徐勛馭下素來是賞重罰亦重,只要能留下來的,全都是得了不計其數的好處。因而,他便深深吸了一口氣。沉聲問道:“平北侯同劉公公等人全都下落不明,此話當真?”

    “自然當真,這是內廠探明的消息!”錢寧見神英顯然口氣鬆動,暗自慶幸把劉宇和曹元兩個閣老拐了過來,隨即又加重了語氣說道,“更何況,如今皇上多日不朝,人心浮動。不能再讓局勢這麼亂下去了!”

    神英想到才剛收到的徐勛密信,面上深深皺眉,但心裡卻不免思量著如今採取什麼行動方才最合適。為了拖延時間。他便看著劉宇和曹元說道:“若只是內廠的訊息,沒有別的佐證,貿然調兵仍然不妥。二位閣老都是在官場沉浮多年的人了,總不至於連這道理都不知道。更何況,用太后詔令調兵,我朝沒這個先例……”

    劉宇打從得知消息到現在,就一直在擔心劉瑾這座靠山轟然倒塌,自己會落得個什麼下場,此刻聽神英就是來來回回打太極推諉,他不禁一時暴怒。當即又怒斥道:“神英,太后的手詔你不跪不接不看,只管一個勁地推諉,你這是心懷不軌!諸位將軍,神英顯見是有了異心,諸位要是還有忠義之心。就奉了太后手詔,將他拿下,隨我等立時把兵馬帶回京師預備出發,否則這謀逆的罪名可是要你們背了!”

    這陡然一個謀逆的罪名壓下來,神英不禁為之色變。儘管左右眾將大多數都只是微微猶疑,並沒有被劉宇這一番話給挑唆動心,但他知道這會兒不能再遲疑下去,當即站起身冷笑道:“謀逆?我看謀逆的是你等才對!什麼平北侯和劉公公一行人在鄱陽湖遇險,以為我是三歲小孩不成!要不是想套套你們的話,我才懶得見你們這三個犯上作亂之徒。來人,把這平北侯親筆書信讀給他們聽!讓他們聽聽寧王作亂,劉公公如何捨身行刺,平北侯如何率軍不到一晝夜就盡皆平定!”

    此話一出,劉宇和曹元一時勃然色變,而錢寧雖說面色鎮定,心中卻已經翻起了驚濤駭浪。見一個年輕軍官上前從神英手中接過一張紙箋要讀,他把心一橫,倏然間拔刀往神英徑直衝了過去,然而,眼見神英左右親兵見機極快圍攏上來,他又立時以比之前快了幾倍不止的速度疾退,到劉宇曹元身側的時候,又一腳一個把這兩個閣老踢了當做擋箭牌,最後竟是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成功出了大堂。瞧見一個馬弁牽了一匹光背馬過來,他也顧不得其他,上前一腳將人踹開,就這麼躍上馬背一抖繮繩往外疾馳了出去。

    這整個過程不過是數息的功夫,當反應最快的軍官追了出去的時候,看見的卻已經是錢寧絶塵而去的身影。這時候,神英也顧不得呆若木雞的劉宇和曹元,在一眾親衛簇擁下快步出了聚將廳,隨即沉聲說道:“快,派人去追……”

    他的話還沒說完,就只見門前兩個軍士架著一個身穿大紅圓領衫的中年太監進來。那太監還不及站穩,就顫顫巍巍從懷中掏出一卷東西,有氣無力地嚷嚷:“咱家仁壽宮管事牌子丁半山,奉命傳太后懿旨,拿下錢寧劉宇曹元這三個亂臣賊子!”

    面對這亂臣賊子四個字,尤在聚將廳中的劉宇和曹元頓時如遭雷擊,幾乎是先後軟倒在地。他們怎麼都不明白,就這麼一會兒的功夫,自己怎麼就成亂臣賊子了?

    錢寧順著西山大道逃出去的時候,心裡便知道,憑著自己這光背只有轡頭和馬鐙的馬,遲早會被後頭的追兵追上。事已至此,他已經不想去思量剛剛擦身而過的那個看似仁壽宮管事牌子丁半山的人是不是帶來了太后緝拿自己的旨意,神英手中的徐勛親筆信是真是假,劉瑾行刺寧王的事是否屬實,寧藩之亂是不是才剛起來就被撲滅……他只是在拚命想自己該如何闖出一條生路來!然而,一股抑制不住的悔意仍然是在四肢百骸蔓延了開來。

    早知道如此,他就不該和寧王扯上關係,他太心急了!

    知道山路不利於追兵發揮人數優勢,他自然是竭盡馬力,待到了平坦處,他就立時下了馬背,又使勁在馬股上狠狠用刀背抽了一記,等到其嘶鳴一聲沒命地跑了,他方才順著一旁的田埂拖著兩條被剛剛一路疾馳而磨破雙股之間油皮的腿,往那邊幾家農舍走去。不過一會兒功夫,他就從裡頭出了來,卻是一身斗笠布衣。在廠衛浸淫了這些日子讓他知道那些追蹤的手段,因而並沒有殺人,而是留下了身上所有的錢財,又眼看著他們將自己身上的衣物等等在灶火中燒成灰燼。

    這些個百姓最怕官府,拿了自己的好處之後,必然不會吐露他在此停留的事!

    深知別人必然會把守京城周邊的各條陸路水路要道,再加上多年積攢下來的東西都藏在京城,因而錢寧反其道行之,非但沒有往他處走,而是晝伏夜出混入了一處煤場,足足捱了十數日方才混在往阜成門往京城運煤的煤車中。見出城果然是比進城盤查嚴密,他心中稍稍鬆了一口氣,順手又悄悄地往臉上抹了兩把煤灰。當查到自己的路引時,他竭力用最自然的姿態把自己從一個苦力那兒弄到的路引遞了過去,見人一掃之後就揮了揮手放行,頓時暗自大喜。然而,當他埋頭推著煤車前行的時候,突然腳下一樣又粗又大的棍子捅了過來。幾乎是本能地,他敏捷地一竄躲了過去。

    “這傢伙不對,將其拿下!”

    眼見城門那幾個如狼似虎的守卒一窩蜂衝著自己撲了過來,錢寧頓時面如死灰,奈何這幾天都沒吃飽肚子,他只是稍作抵抗就被人死死摁在了地上。隱隱約約的,他聽到那邊廂有人說話的聲音。

    “李千戶,又抓了個奸細!這是第四個了,虧得你想了個好辦法!”

    “那是,興安侯親自到各處城門下了嚴令,此前咱們還吃過平北侯的請,如今不好好出力怎麼行?發現身強力壯有些不對勁的,那就一根棍子捅他的下盤,這要是躲不開摔跤的就算是奸細,沒武藝也無所謂,但躲得開的就多半有問題!更何況這傢伙這麼好的身手幹什麼掙不到錢,混在運煤的苦力裡頭自然居心叵測!”

    說到這裡,李梓洋洋得意地摩挲著下巴,彷彿看到徐勛回京之後再次在福慶樓擺酒給麾下這些部屬慶功的情景。就在這時候,一個驚喜的嚷嚷傳入了他的耳中。

    “李千戶,是一條大得不能再大的魚,是那個提督內廠的錢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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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四章 小皇帝的霸氣!

    劉宇和曹元兩人的突然下錦衣衛獄讓內閣首輔李東陽嗅到了一絲異常,而接下來京城中的驟然大索,也讓他大為納悶。然而,哪怕在弘治年間,求見天子都不是容易的勾當,更不用說凡事率性而為的正德天子。於是,他只得耐下心觀察事態的進展,當來自江西的急報在三天後終於送到了他這內閣首輔的案頭時,饒是以他的資歷和心態,第一反應便是不可置信。

    寧王謀反,劉瑾捨身行刺,寧藩之亂一日而平?

    這前一樁和最後一樁也就罷了,畢竟有安化王朱寘鐇謀反的先例在,寧王這位親藩眼看事態不好狗急跳牆也能想得通;至於一日而平,只看徐勛和張永對付安化王時那應付裕如,此番須臾平定也沒什麼好奇怪的。畢竟,這種事情平息越快,對百姓的影響就越小,不論如何都是好事。然而……劉瑾會去行刺寧王朱宸濠,還是捨身行刺,這太陽從西邊出來了嗎?

    “這大路當中擋道的石頭,終於撬動起其中一塊了!”

    不但李東陽是這麼想的,朝中不少並非徐黨劉黨的大臣也一度是這麼想的。當消息傳開的時候,整個京城裡有不少地方都傳來了劈裡啪啦的爆竹聲,甚至還有膽大的直接放起了煙火。而更多的人都開始私底下串聯了起來,尤其是當錢寧落網下獄的消息為眾人所知之後,想著錢寧那平步青雲的陞官之路是因何而來。更有甚者打起了趁勢把徐勛拉下馬的主意。

    於是,李東陽因為劉瑾之死而長舒一口氣。一時間忽略了下頭動向的時候,朝中官員暗地裡的串聯趨勢自然是越來越明顯。而張太后把內廠和東廠暫且交給了張鶴齡張昌齡兄弟代領。這兩人在先後找徐良試探了一下之後,立時三天打魚兩天曬網,西廠和錦衣衛在狠狠挖地三尺把寧藩在京城的各式產業和眼線連根拔起之後,也彷彿一夕之間從街面上消失了,更讓那些串聯大為猖獗。終於,當得報徐勛一行人過了天津的時候。雪片似的上書立時堆滿了司禮監,其中三分之二都是北直隷和山東山西一帶的地方官上書。

    這些奏疏不是算劉瑾當初為寧王復護衛一事竭盡全力的舊賬,就是算徐勛力薦錢寧的走眼,亦或是乾脆說兩人狼狽為奸。請遠奸臣正朝堂等等。就為了這巨大的聲勢,也不知道官道上跑死了多少匹馬!

    然而,司禮監把這一大摞一大摞的奏摺往宮中一送,繼而便如同石沉大海,全部留中沒有半點音信。百折不撓的人雖是大有人在,可等到平北侯徐勛和張永谷大用等人到了京城的那一天,已經銷聲匿跡好些天的小皇帝仍然沒有做出任何表示。

    而小皇帝的態度須臾就來了。剛到京城還未進家門的徐勛,就徑直和其他人被宣召進了宮!就在這一天傍晚,天子更是下詔內閣五府六部以及都察院大理寺等等要緊衙門的堂官,次日文華殿議事。儘管這是眾所盼望的日子。可小皇帝偏偏挑在那些近臣回來之後的次日重開議事,仍然讓不少滿心期冀的人生出了一種不妙的預感。

    這一天晚上,徐勛並沒有出宮。他陪著朱厚照在豹房前頭那寬闊的演武場中,看著那空蕩蕩的場地,以及那兩條長長的馳道。西苑不比宮城,種樹栽花的地方不少,尤其是在這豹房附近,更是綠樹成蔭,花香拂面。君臣二人就這麼隨隨便便地坐在地上。一起看著天上的月亮和星星。

    也不知道過了多久,朱厚照方才仰天伸出了手抓了抓,隨即若有所思地說:“徐勛,你說朕貴為天子,為什麼抓不住天上的星星?”

    面對這種太富哲理的問題,徐勛腦海中先是閃過了一部幾乎就要忘懷的片子,隨即方才苦笑道:“日落月起星沉,從古至今,人都以為這是亙古不變的。但是,卻很少有人知道,這天上的太陽遲早有一天會消亡,而從此月亮也會消失不見,至於星星,從數千年前到現在,他們一直都在變動著位置,也會有一天走向死寂。”

    見朱厚照用一種彷彿是活見鬼似的目光看著自己,徐勛便微微笑道:“這都是少年時期的那位先生教的,他還說過一句很讓人沮喪無奈的話。人生下來,便是要死的。”

    朱厚照自從劉瑾死了之後,一路回來便一直心情鬱悶,此時此刻聽到這完全不像是安慰的安慰,他不禁瞪大了眼睛,當即眉頭一挑道:“照你這麼說,橫豎是要死,那還不如想凡事隨著自己的性子肆無忌憚,橫豎到最後就是一個死字!”

    “倘若只是孑然一身,無牽無掛,既沒有父母親人,也沒有妻兒朋友,那麼理論上是可以如此。”徐勛微微一笑,突然之間想起了自己前世復仇之後滿心空落落的那種寂寥,這才一攤手道,“人是群居的,單單一個人活不下去,光是寂寞就能殺死他,所以總得為著那些關切愛護自己的人想一想。就好比我,看著爹和家裡的媳婦女兒平安喜樂,我就滿足了,樂意就這麼得過且過地把日子過下去。”

    “你這還算是得過且過?”

    朱厚照一時為之氣結,見徐勛使勁點了點頭,又好氣又好笑的他索性就這麼躺倒在了地上。儘管事情已經過去那麼多天了,劉瑾的棺木已經讓他運回了京城預備下葬,可他彷彿一閉眼睛,身旁仍是有這麼個人似的。所以,想到堆滿了乾清宮東暖閣大半間屋子的各式奏摺,想到蕭敬的種種奏報,他就覺得心中有一把火在燒。可是,徐勛所說的那些話,卻讓他的思維不知不覺轉到了另一個方面。

    “徐勛。朕若是加恩劉瑾的家人,你怎麼看?”

    “皇上聖明。”

    朱厚照被這想都沒想就說出來的四個字給噎得一呆。旋即氣急敗壞地說道:“沒了?”

    “沒了。”

    面對滿臉鄭重絲毫不像是開玩笑的徐勛,朱厚照索性就這麼轉過了身子去。然而。這些天來一直都沒睡好的他此時卻漸漸覺得眼皮子發重,不知不覺便合上了眼睛。迷迷糊糊的,他依稀看到了這些日子來越來越少在夢中出現的弘治皇帝,見父皇一如從前那樣對著自己頷首微笑,他頓時心情更鬆弛了下來。

    “父皇,兒臣答應過你的。要當個好皇帝……”

    徐勛聽到這麼一聲嘟囔,忍不住伸出腦袋過去一看,見朱厚照顯見是睡著了,他頓時啞然失笑。解下身上的外袍就為其蓋在了身上,隨即撐著手站起身來。見不遠處的地方幾個人分明在探頭探腦,他便招了招手,等張永谷大用等人全都趕了過來,他方才指著地上的朱厚照,笑著低聲說道:“皇上好不容易睡著了,你們在旁邊看著,若不放心你們便小心挪一挪。我找個地方去睡一覺,明日還要文華殿議事。”

    見徐勛打著呵欠就這麼徑直去了,幾個大璫你眼看我眼。尤其是馬永成魏彬和羅祥,都想趁著這最後時刻在小皇帝那兒使使勁,可眼下要解決的首要問題卻是怎麼不吵醒朱厚照而把人弄進屋子裡去。而張永和谷大用看了一眼分明是做了撒手掌櫃溜之大吉的徐勛,彼此對視了片刻,便都暗自笑了起來。

    這一晚上,有人酣然入夢一夜好睡,有人輾轉難眠,也有人噩夢不斷。當文華殿大門一開,前前後後的高官大佬們魚貫而入。不少人都在看著孤零零的李東陽。除了之前劉健謝遷致仕的時候,內閣少有如此人員空缺的一刻,這是千載難逢的機會!

    文武大臣們一入大殿,看到的便是朱厚照一反禮儀地並不是等大臣齊集再升座,而是早早就坐在了居中的寶座上。然而,他身邊一貫留給劉瑾的那個位子,現如今空空如也。顯然也是提早到了徐勛並未出現在天子左近,而是殿上武官之中極其靠前的位置。原本有人想要開口質疑,但早有人眼疾手快拉了他一把。

    “你忘了不成?之前他晉陞侯爵的時候,也出任了左軍都督府左都督,這位子該當就在中軍都督府兩位都督之後。”

    眼見群臣站定,接下來按次行禮,等眾人站定之後,朱厚照不等有人站出來說話,便一字一句地說道:“朕知道這數月不朝,想必諸位心中想什麼的都有。”見那些內侍等等除了張永等人之外,其餘的都按照自己此前的吩咐,躡手躡腳地退到了殿外,他便一字一句地說道,“事到如今,朕也不瞞騙你們,徐勛劉瑾等人的江西之行,朕是跟著一塊去的。”

    他倏然站起身來,犀利的目光一掃那些彷彿立時就要喧嘩起來的上下官員,冷冷地說道:“爾等讀聖賢書的文官當中,有一句話說得好,讀萬卷書,不如行萬里路,而對朕這個天子來說,到外頭走一走看一看,遠勝於窩在宮裡聽人歌頌什麼盛世太平無饑餒,也勝過聽人說內官貪腐橫行地方,彷彿是但凡進士出身的就沒有不稱職不清廉的似的。朕路過淮揚的時候,聽見過一個笑話,有個縣令倒是熱衷於修水渠,可原本好好的地方,被他一修水渠,三天兩頭鬧洪災,可他卻高昇了他處,百姓都恨得牙癢癢的!”

    “所以,朕去都已經去了,如今也已經平安回來,不想聽那些亂七八糟的勸諫,而且此話只是對你們說,若外間有什麼質疑,朕是不認的,而且回頭這些年的君臣情分也就沒了!”

    一口氣說到這兒,朱厚照一擺手,見張永等人認命地抬了那幾個大箱子過來,他便緩步過去,隨便拍了拍其中一個,這才嘿然笑道:“這幾個箱子裡是什麼東西,想必你們應該比朕更加清楚。牆倒眾人推的道理,朕從前不是不知道,但直到這一次方才清清楚楚地認明白了。那麼多人只知道看著劉瑾的壞處,就沒人想想他的好處?難道他此前主張嚴加考察官員有錯,難道他主張稅賦清欠有錯,難道他主張按照國初的田畝法,清算各地田畝,嚴禁兼併有錯?你們都是一把年紀的人了,不妨捫心自問,有些事情是不是真的出自公心!”

    儘管朱厚照登基這兩年多來已經是成長了許多,但對於這些動輒在官場已經二三十年甚至三四十年的老臣來說,小皇帝即便精明也有限。可這會兒聽到朱厚照這最後幾個反問,以及那出自公心四個字,不知不覺就有人面色不自然了起來。

    然而,朱厚照顯然沒有就此打住的意思,眼見堂上暫時沒人出來和自己打擂台,他便回身坐下,看著張永說道:“把這幾箱子東西拿到文華殿外,令司禮監諸文書寫字官,一樣一樣記錄上書人的名姓,至於內容不用看,徑直就燒了。人都已經死了,他們還要怎樣?至於這些記下名字的人……吏部尚書張彩!”

    號稱中風的張彩精神奕奕地出現在今日的文華殿上,足以讓人明白此前張彩上了密奏,於是方才讓劉宇曹元錢寧等人鋃鐺入獄的消息屬實。此時此刻,當他出列的時候,自然而然引來了無數人的矚目。

    劉黨中人此次受創嚴重,張彩已經當仁不讓地成為了這殘黨中的領軍人物!

    “你是吏部尚書,這些人就由你每年親自考察。將來他們在任上,每一年做到了些什麼事,沒有做到什麼事,民間風評如何,朕要看到一張詳詳細細的單子!倘若他們真的是政績斐然,朕不會計較今天的上書,升賞都不會少了他們的,而且會昭告天下褒獎,但他們要是治理一方都做不到……哼,知道說別人卻不能自省的,給朕滾回家種地去!”

    “臣遵旨。”

    這樣一條旨意足以讓今日從尚書侍郎到大理寺卿等等一眾高官齊齊色變。然而,小皇帝卻又搶在他們表示反對之前,斬釘截鐵地說道:“這是朕的旨意,不是和你們商量!另外,聽說河套那邊力抗小王子,接連好幾場小勝,楊一清居功至偉,內閣正好缺人,調他回內閣任次輔!廷推的事情,李先生安排一下吧!吏部考察官員的事,回頭讓楊一清監理。”

    徐勛看著說完這一切就立時拂袖而去的朱厚照,面上露出了淡淡的微笑。以楊一清的資歷功績,再加上劉瑾死後風頭反而更盛的張彩總算有個人能箝制箝制,廷推要是通不過,那就是咄咄怪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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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五章 天倫之樂,爵賞必得!

    當從皇宮徑直回到了武安侯胡同的興安侯府時,徐勛發現路上有不少人正在悄悄打量自己。然而,那前呼後擁的護衛儀仗卻讓這些目的各異的人無法靠近。他很清楚,今天在朝會上發生的事倘若就此傳開,會帶來怎樣的軒然大波。然而,他並不是十分在乎,亦或者說甚至在有些惡意地等待著那些強烈的反彈。

    皇帝把屠刀交給了張彩,而張彩是一等一的聰明人,一定會把清洗控制在某種程度之內,而且必然會樹立一大批模範官員作為榜樣和典範,同時刷下一大批只會嚷嚷不會治理也不懂實務的人,以此貫徹其考察官員需嚴厲的宗旨。當然,這種莫大的震動,絶不是習慣了成例成法的人能夠接受的,想必楊一清人還沒到京城,就會有眾多親朋故舊一擁而上。而楊一清倘若聰明,就會知道這確實是團結舊人在身側的好機會,只要不過分。

    有兩黨在朝堂彼此抗衡,彼此有個制約,儘管做起事來束手束腳,但未必就不是好事,只要皇帝能夠壓得住。以朱厚照的年紀來說,這位小皇帝有的是時間,有的是隨著歲月而增長的手段。權力有制衡,至少就不會因為一黨獨大時,那個頭頭掌權慣了而剛愎自用而以至於唯我獨尊,接下來被人壓倒之際便遭瘋狂清算,壓倒別人之際便反攻倒算……如此周而複始,不得消停。當然。這只是他的一廂情願,但局勢到這地步。他已經可以稍稍抽身了!

    幸虧大明朝有一條不錯的制度,勛貴不預政事。他可是一直謹守規則的典範!

    “少爺,到了,咱們到家了!”

    徐勛從那些思緒之中抽身回來,見是此刻正過了武安侯府的門口,門上的小廝雖是垂手低頭,但可以清清楚楚地發現。不少人都在偷眼瞥看自己。他笑吟吟地用馬鞭在馬股上狠狠抽了一記,驟然加速到了自家門前,見金六被他的突然出現嚇了一跳,他微微點頭就徑直策馬進了門去。隨著甬道走了一陣子。眼看就快到二門之際,他突然聽到了一個聲音。

    “娘,娘……”

    這孩童清脆的聲音讓徐勛驟然間愣住了,隨即竟是也顧不得其他,就在馬背上掰起手指算了起來。醒悟到女兒如今已經一歲多了,倘若快的話,確實已經能夠開口,他頓時生出了一股深深的悔意。孩子一兩歲的時候是長得最快的時候,往往十幾二十天便會變個樣子,他這接連兩次都是一出門便是數月。竟錯過了孩子開口的第一聲。

    “對,瓊華乖,只叫娘就夠了,可千萬別叫爹,氣死他這個沒事就丟下咱娘兒倆的壞蛋!”

    “說得好,咱們不理那個壞蛋!瓊華,叫一聲爺爺來聽聽?”

    “耶……耶……”

    “好好,丫頭真乖!”

    聽到這漸漸近了的聲音,徐勛忍不住輕輕吸了一口氣。繼而又無奈地搖了搖頭。撥馬過了前頭一個拐彎,他立時就看見一身鮮艷的大紅衫子,正抱著一個粉妝玉琢同樣身穿大紅的孩子站在那兒的沈悅。一旁徐良那花白的髮色往日他瞅著異常刺眼,如今在日頭底下,卻因為梳理得整整齊齊而顯得溫潤柔和。只是遲疑片刻,他便立刻跳下馬大步走了上去。

    “爹,悅兒,我回來了。”

    這熟悉的言語讓徐良有意緊繃的臉色立時緩和了。儘管這位年紀已經不小的興安侯很想繼續維持一下嚴父的臉孔,奈何他從來沒有那經驗,尤其是在徐勛有意嬉皮笑臉的討好眼神下,他只能無可奈何地輕哼一聲道:“每次出去便必定要搗騰一次驚天動地的事情出來,你小子就知道讓家裡人心驚肉跳!”

    “小事而已,須臾就完了,哪裡說得上什麼心驚肉跳?”徐勛賠了個笑臉,突然間就只見眼前突然黑影鋪面,定睛再一看,卻是沈悅趁著他走神的功夫,徑直把女兒抱著湊到了他面前。小傢伙用大大的黑眼睛瞪著他看了好一陣子,突然便伸出手來朝他的臉上張牙舞爪,村不及防之下,他的腦門上就中了重重一下。

    “哈哈哈,這小傢伙的力道大著呢,每次給她修指甲都要幾個人費勁九牛二虎之力,這一回正好沒剪,卻是你這個當爹爹的遭了殃。”徐良看著徐勛腦門上那條紅痕,一時間忍俊不禁,“就算是你這個當爹的丟下女兒這麼久的小小報應,還不趕緊把瓊華抱過來?”

    乍一回家和女兒久別重逢的第一次接觸,就是這麼一下子,徐勛一時竟心有餘悸。然而,面對那如今竟有些酷似自己的漆黑瞳仁,他最終還是小心翼翼地伸出手去,把那小小的軟軟的孩子抱在了自己懷中。見徐寧不哭不鬧的乖巧樣子,他幾乎很難相信剛剛那一下狠的出自這麼個如今看上去異常嫻靜的小淑女,當即忍不住在其臉頰上親了一口。

    “瓊華,叫一聲爹來聽聽?”

    在徐勛那期待的目光中,徐寧東張張西望望,先是看向了日夜相伴的母親,見其輕輕點了點頭,她頓時又迷惑地轉向了徐良,見徐良衝著她笑呵呵地招了招手,她方才再次轉回了剛剛自己狠狠抓了一把的人。盯著徐勛瞪了老半天,她彷彿想起剛剛臉上那奇怪的感覺,與其說是親,還不如說是用口水糊了徐勛那半張臉,繼而又咯吱咯吱笑了起來。

    這種待遇簡直是讓徐勛哭笑不得。然而,接過沈悅笑吟吟遞過來的帕子擦了擦臉,見手中的徐寧正歡快地東張西望,嘴裡還發出了依依呀呀等等無意識的聲音,他仍是心頭欣喜。和父親妻子並肩進了二門,他有一搭沒一搭地應付著他們詢問南邊的種種,更多的注意力卻都集中在手中的徐寧上。他並不是沒抱過女兒,正因為如此才能真切地感受到,小傢伙比從前沉了不少,身上也更結實了,就連扭頭、眨眼以及笑的模樣,也已經同從前截然不同。

    “幸好你昨兒個宿在宮中換過衣裳,否則你這風塵僕僕的樣子,可不敢讓你沾孩子。”快到徐良正房的時候,他這個做父親的便嘆了一口氣,隨即開口說道,“前兩個月京城傷寒流行,我和悅兒就擔心瓊華染上這病。隔壁武安侯府,老二新得的大胖小子,就是這麼夭折的。好在她福大命大,最終平平安安。”

    徐勛聽著心中一緊,見手中的徐寧什麼都不知道,依舊揮舞著小手滿身是勁,甚至還輕輕抓起了他的頭髮,他不禁意識到,這是一場傷風感冒就可能奪去人生命的明朝,不是遍地醫院隨處點滴的現代社會。心中後怕的他想起今早雖是沐浴更衣之後才去的文華殿,但還是忍不住稍稍往後挪了挪腦袋。

    “剛剛親都親了,這會兒躲什麼躲?”沈悅嗔了一句,聽到徐寧依依呀呀了一陣,又叫了兩聲娘,而徐勛則是滿臉鬱悶,她不禁眉開眼笑地說道,“誰讓她正認人的時候,你偏偏到外頭去做你的大事了?你抱她的時候沒哭鬧,那就已經很給你面子了,上次乾娘來瞧她,也就是十幾天沒見過,她就很不給面子地哭了足足一刻鐘,聲音大極了。”

    徐勛聞言方才稍稍得了幾分安慰。然而,眼看徐寧在他手裡扭來扭去的,他只能讓給了不由分說伸過手來的徐良。見老爹抱了孩子過去後,立時任由孩子捏著他的臉,拔著他的鬍子,甚至蹂躪起了那花白的頭髮,他不由自主感到後背心有些發涼。

    “這小姑奶奶,一直都是這樣的?”

    “你不在這陣子,晚上幾乎都難以哄她睡覺,爹爹常常親自上陣帶著她,久而久之就成了這樣子。”

    沈悅似笑非笑地斜睨了徐勛一眼,對女兒的折騰脾氣也是又愛又恨,然而,聽到徐寧在徐良手中叫了兩聲斷斷續續不成詞的爺爺過後,又是兩聲娘,她仍舊不由得眉開眼笑。等和徐勛一塊進屋的時候,她突然感到一隻手抓了過來,一抬頭看見徐勛面上一本正經目不斜視,她忍不住想到了從以前到現在,他一直都是這麼會裝愛裝,也不知道矇騙了多少人。

    進了屋子,雖說徐良原本不肯,但徐勛還是重新向父親行了禮。等到站起身來,他便先到裡間去洗了臉,又脫下身上剛剛在文華殿中服用的侯爵冠服,換上了一件家常舊衣,黑色布履,連束髮也只用了簡簡單單的布巾,恍若尋常尚未及冠的少年。閒適地在椅子上坐下之後,他便彷彿閒話家常似的說道:“爹,悅兒,估摸著過個一陣子殘局都收拾好了之後,我又要晉陞了。”

    剛剛那一番天倫之樂讓徐良和沈悅都是滿心輕鬆,因而,當徐勛如此閒適自如地說話時,他們本以為是什麼不要緊的事。然而,聽明白這話的意思,不但沈悅嚇了一跳,就連徐良也忍不住輕輕吸了一口氣。

    “又要晉陞?你已經是左軍都督府的左都督了,這再升就是中軍都督府,保國公勢必要被你趕下去……對了,我差點忘了,就算你這回平叛迅速,但總還是軍功,難免要進爵,你總不成要晉為國公吧?這一回再因父及子就不可能了,否則咱們一家子總不成出兩個國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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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六章 大隱隱於朝

    國公!

    大明朝的國公有多稀罕,從數量上就可以看得出來。太祖封公二十二人,但最終爵位保住的卻只有魏國公徐家這一系,就連常遇春那樣的大功,子孫依舊停了爵。而太宗朱棣則是比其父朱元璋實在多了,追封之外總共先後封了英國公淇國公定國公成國公黔國公五個,只有淇國公丘福因為北征大敗而被除爵。至於後頭歷朝歷代,封了公爵的陸陸續續也有好幾個,但除了追封,忠國公石亨被殺,昌國公張巒是孝宗追贈老岳父,算來算去就添了保國公朱暉這一個。所以,整個大明朝現如今的國公,也就是一加四加一……總共六家!

    現如今,這區區六位的國公譜系當中,竟然要添一位大明朝最年輕的,也恐怕是史上最年輕的?至少在徐良的印象中,他還真沒聽說過有比自己兒子更年輕的例子。

    “這事情可是已成定局?”饒是徐良甚是光棍的性格,此時也有些頭皮發麻,“要是現在就封了,你這將來怎麼辦?升無可升賞無可賞,這是……”

    他硬生生把功高蓋主四個字吞了回去,沈悅也跟著說道:“倘若是皇上提的,能不能請皇上收回成命?或者找藉口說,回頭封咱們的孩子也行。”

    “皇上倒是無所謂,但那些今天吃了個大虧鎩羽而歸的老大人們,恐怕會千方百計促成此事,把我高高供起來。”徐勛無所謂地聳了聳肩,面上露出了一絲奇妙的笑容,“有道是大隱隱於朝,中隱隱於世,小隱隱於野,二十歲就退休,這日子還真的是神仙似的。”

    噗哧——

    儘管心裡頭原本儘是擔憂,但聽到徐勛竟是事不關己地如此調侃自己,沈悅仍是忍不住笑了一聲。隨即才竭力板起臉道:“別說得這麼輕巧,你才二十,不是四十六十八十,這接下來幾十年總不成全都窩在家裡吧?”

    “老婆孩子熱炕頭。這原本就是庸人最大的追求,實話實說,我原本就是庸人。”

    儘管老婆這兩個字著實新鮮,但和孩子連在一塊,沈悅還不至於不明白是什麼意思,待到徐勛自詡為庸人,她這簡直是哭笑不得。而徐良終究活了一大把年紀。隱隱約約明白徐勛並不是開玩笑,當即若有所思地開口說道:“政事上頭你一個勛貴,原本也就是在幕後撥一撥算盤珠子,大不了日後撥一撥算盤珠子,不顯山不露水,但若是打仗……”

    “打仗的事情……”徐勛嘴角微微一挑,帶著幾分冷酷說道,“雖說那位達延汗也是從孩童繼承汗位的。和當今皇上一樣,但很可惜,他的黃金時代已經過去了。他的兒子們也好,他的部將們也好,心裡都有各自的算盤。而那些臣服於他治下的部落也好,因為他想學當年的元朝那樣,讓草原上的牧民部落,都聽從大汗的號令,撇開那些部落的首領,他注定不會長久。而咱們眼下要做的,不過是讓他那不能長久再加速一些。我又不是戰無不勝的名將,用不著老是我出馬。一旦蒙元不能成事。防著女真做大,在東南漸漸重新開口岸和市舶司,然後倣傚永樂年間寶船下西洋的壯舉,一個盛世便能漸漸成形。”

    “皇上還年輕,有的是時間。”

    徐勛用這短短一句話結束了前頭彷彿是描繪藍圖一般的宏圖,而徐良聽到這裡。終於忍不住追問起了今日文華殿議事的情景。當得知小皇帝竟是做出了那樣少有的措置,他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甚至連聲音都有幾分嘶啞。

    “如此是不是太激進了?倘若那些官員掛冠求去……”

    “爹你恐怕忘了,今年的會試五六天內就要開始了。”

    想著三月的會試和殿試,徐勛便似笑非笑地說道:“能夠千辛萬苦殺到這一關的,縱使有不學無術之輩,但也想必有限。說起來,吏部銓選一向是只愁官缺不夠,不愁沒有人。倘若真的這麼多人願意掛冠,那麼,今科會試或者殿試多取一些人,並不是不可以,更何況等缺的人還多著。甚至只要是傳出如此一個消息出去,想必那些捶胸頓足的同時想要拚一拚用致仕來威脅的人,會有個明白一些的選擇。畢竟,劉瑾還是已經死了!”

    歷史上嘉靖皇帝以旁支入嗣,鬧出了大禮儀那樣的風暴,多少人落馬,結果還不是最終勝利,更何況朱厚照這個小皇帝如今穩穩掐著大義和皇權?

    徐勛既然打算接下那個國公爵位,徐良想想當年徐家人搶破頭的那個興安伯,一時不禁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而沈悅在起初的憂心過後,卻是有意插科打諢地思量起了該用個什麼字為封號。畢竟,平北二字聽著威風,但畢竟北地未平,而且和通行的封號並不相符。可還不等她數落出七八個備選來,徐良就突然開了口。

    “其實,興安兩個字,拆開來無論哪一個,都是用作國公的最好字眼。興者,興邦,中興,興利除弊,都是最好的意思。至於安者,定國安邦,最是昭顯軍功的。”

    徐勛壓根就還沒來得及去想這封號字眼的事,可此時此刻聽徐良這麼一說,他也不禁覺得這二字確實都是難得的美字,不禁仔細沉吟了起來。良久,他才抬起頭說道:“爹這麼一說,主意我定了,便是一個興字。安邦不如興邦,要安定不如興利除弊,回頭我會支使人去提,部議廷議的時候,就把這個字作為首選報上去,皇上必然也會認同的!”

    這一晚上,興安侯府廚房少不得精心炮製了幾道徐勛最愛吃的菜,然而,沈九娘和女兒桃笙一塊過來,須臾匆匆回來的唐寅又拉了正好上京應考的徐經過來,然後又是康海等幾個,就連張敷華林俊謝鐸都親自過來了一趟,徐家這三口人的團圓飯雖說熱熱鬧鬧歡歡喜喜,卻也是讓徐勛頭大不已,帶著幾分醉意送人之際,他便把退休兩個字撂了出來。

    小別勝新婚,這一夜夫妻之間自然少不得纏綿,直到下半夜方才收拾乾淨了相擁而眠。然而,原本是因為沒有早朝,五府點卯也管不著自己這個即將離任的,再加上朱厚照這個天子還準了自己十天假期,徐勛打算至少睡到午時三刻,但睡眼惺忪的他卻硬生生被人推搡著醒了過來。他沒好氣地揉著眼睛,可當看清楚面前那氣急敗壞的人是誰時,他那睡意立時被嚇成一身冷汗出了。

    “皇上?”

    活見鬼,小皇帝怎麼直接跑他家裡來了?他旁邊還躺著個人呢,這像什麼話,傳揚出去這都成什麼了!

    徐勛叫了一聲後,藏在被窩裡的手少不得往旁邊探去,想讓妻子別慌別緊張,可結果伸過去卻摸了個空,一側頭方才發現,枕邊空空如也,沈悅不知道什麼時候早就不見了。然而,他只是這麼遲疑了片刻,就只見朱厚照的腦袋探了過來。

    “聽說,你要致仕?”

    “致仕?什麼致仕?”

    徐勛本能地答了一句,緊跟著就看到朱厚照那臉色幾乎和黑炭似的:“你還敢和朕裝糊塗?昨晚上你不是對張敷華林俊康海他們幾個人親口說了?害得他們憤憤不平四處抱怨,王九思還找了好幾個曾經附和了彈劾你的人吵架,現在是宣揚得人盡皆知了!”

    昨晚上多喝了幾杯說過些什麼話,徐勛早就都差不多忘乾淨了。此時此刻,他只能乾咳一聲,隨即便理直氣壯地瞎扯道:“臣就算說過這話,也決計說的是退休,不是致仕……致仕是從此之後掛著個爵位不當官,可退休是說臣擔著個比如都督之類的名義在家裡休養,隨時聽候皇上召喚。皇上哪時候不想當皇帝打算當太上皇了,臣再考慮致仕不遲。”

    徐勛是第一個敢肆無忌憚開諸如太上皇這種玩笑的人,但朱厚照卻反而信了。歪頭想想,徐勛要真的是二十歲致仕,估摸著還真得嚇死一堆人,他便輕輕舒了一口氣道:“嗯,算你還知道念舊情,否則朕這會兒就把你打發到那些最苦的地方轉一圈!朕都還得辛辛苦苦當皇帝呢,你居然這麼快就想撂挑子!”

    朱厚照環視一圈,見屋子裡再沒別人,顯見是人家都被自己這個天子嚇跑了,於是便站起身來,撂下一句你繼續睡,也不管徐勛還是不是能躺下,他就頭也不回地大步出了屋子。待到了明間,見徐良和沈悅都在那兒,還有一個同樣睡眼惺忪的徐寧在,他便笑吟吟擺了擺手示意免禮,隨即饒有興緻地上前抓住了小傢伙那軟乎乎的小手。

    “小瓊華,你這小字是朕給你取的呢,想不到才幾個月沒見,就長這麼大了!”他捏著手還不夠,又玩性大起地拽著微微晃了兩下,隨即便扭頭看著徐良說道,“興安侯,瓊華可會叫人了?”

    “只會幾個簡單的字。”徐良正在琢磨是不是該告訴小皇帝,徐寧現如今除了娘和不甚完整的爺爺,還不會說別的,下一刻,他就聽到了孩子甚是清脆的聲音。

    “大……嗲……爹……”

    裏屋正認命地飛快往身上套衣裳的徐勛聽到外頭女兒吐出來的那幾個字,一瞬間只覺得心中湧過了一股暖流。沒有什麼其他的東西,能和自己血脈相連的女兒叫爹的那種感動相比擬。這是他的第一個孩子,但願老天能夠遂他心願,讓他將來能夠擁有更多的兒女,把這偌大的府邸填得滿滿噹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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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百四十七章 亂世當用重典!

    中午時分,一匹累得半死的馬載著馬背上同樣風塵僕僕疲憊不堪的信使馳進了京城的宣武門。這信使直奔禮部,卻是來自湖廣益藩的信使,所言消息讓素來沉穩的禮部尚書謝鐸險些握不住手中的杯子。

    好書史,愛民如子的益王祐檳遇刺,差之毫釐保住了命,而其兩個嫡子為了保護父親,卻是有一個丟了性命,而一個尚在襁褓的庶子則是遭了毒殺!

    這是大明朝開國以來極其少見的親藩郡王遇襲事件,謝鐸自然不敢怠慢,慌忙草擬奏摺預備往上呈報。當消息抵達內閣之際,如今獨領內閣的李東陽同樣是大為震驚,少不得立時派人去宮中報信,然後方才思忖起了這事情的來由。可儘管這算是驚天大案,但他要做的事情實在是太多,不得不暫且放下這一樁。等到了這天傍晚,朱厚照終於命人傳下了御札來,甚為震怒的他直接命刑部尚書屠勛為欽差,調集精鋭捕快前往湖北徹查此事。

    然而,屠勛尚未出京,接二連三的噩耗驚訊便抵達了京城。衡王、雍王、壽王、汝王、涇王、興王,這些憲宗成化皇帝所出諸王竟是接二連三遭了毒手,其中也有如同益王一般命好的險險保住了性命,但也有命不好的如興王,手法更是從火燒地裂箭射毒殺行刺等等各不相同,時間縱使有的些出入,但刑部的老手們把這些時間一一羅列起來一看。面面相覷之餘,便有人提出了一個想頭。

    怎麼這些案子。雖說報上來因為地方官及時或不及時的緣故有早有晚,怎麼全都是寧王謀反事發後半個月到一個月內?

    等到頗有賢名的英宗之孫崇王祐樒派人送來八百里加急的密報。原本瀰漫著一股緊張氣氛的內閣部院各大衙門方才恍然大悟。崇王很少擾民,極少出王府,一日發現送飲食的侍兒舉止有異,遂拿下人嚴加查問,最後得知是受命行刺,當即緊閉王府。又密請汝寧知府全城大索,最終拿到了一可疑人,供述乃是寧藩支使,並吐露寧王欲殺盡天下宗室。以使血脈和當今天子已經頗為遙遠的他謀反之後,能夠名正言順即位。

    不消說,這名正言順四個字,無疑是和當年靖難之後登基的永樂皇帝朱棣學的!只是相比朱棣的天然優勢,寧王這一招簡直是又狠毒又愚蠢!

    面對這麼一個消息,上上下下頓時都意識到了嚴重性。朱厚照遂立時挑出了一應精幹人等往各處親藩郡王及鎮國奉國將軍等處查看探視,又行文各地官府嚴查,即便如此,陸陸續續的宗室訃聞仍然接踵而來,塞滿了禮部。倘若最初群臣們還覺得寧藩之亂是個笑話。那麼現如今面對幾個親藩郡王相繼拿住的那些人所供事實,更多的人都是不寒而慄。

    這寧王朱宸濠簡直是瘋了!大明朝立國到現在,親藩郡王到將軍等等已經是一個相當龐大的數字,大臣們也不是不想裁抑,可誰也沒想到去用這麼激烈可怕的方法。而且崇王拿到的那人所供出的賞格是親王五千貫郡王兩千貫,將軍等等都是一千貫,預先都付了三成,而且事成之後都是從龍功臣,這麼算下來倘若人都殺光了。寧王得賠出去多少錢?

    “都已經死了,還要給朕添這麼多麻煩!”

    乾清宮中,臉色沉得和鍋底似的朱厚照惡狠狠把一摞各式各樣的奏報統統砸在了面前的御案上,繼而就惱火地看著徐勛問道:“徐勛,你說怎麼辦……徐勛!”

    徐勛的注意力還在那些倒霉的死者頭上。蝴蝶振翅,歷史就會發生偏移,再加上他自己便親自主導了好幾次這樣的改變,當然有自信歷史上那位忘恩負義疑神疑鬼的嘉靖皇帝可以靠邊站了。即便如此,聽到興王以及其尚在襁褓的嫡長子的死訊,他仍然有一種不可置信的感覺。也就是說,那個歷史上留下濃墨重彩一筆的嘉靖皇帝朱厚熜,就這麼默默無聞地走了?

    因而,直到朱厚照提高聲音又叫嚷了好幾聲,他方才回過神來。見小皇帝惱火地瞪著自己,他想到剛剛完全聽漏的問題,只能涎著臉道:“皇上剛剛說什麼?”

    “朕在和你說話,你居然走神!”朱厚照氣咻咻地重複了一遍自己的問題,這才氣急敗壞地說道,“那些個攻擊劉瑾當初復寧王中護衛的事情又抬頭了,這些該死的傢伙,他們還嫌棄如今的時局不夠亂是不是!”

    對於無辜受累死傷慘重的宗室,徐勛自然表示同情,但也僅限於同情,尤其是那些素有賢名做事有分寸的。而對於不少生吃人腦欺男霸女,死了之後滿城放鞭炮以示慶祝的宗室,他是完全覺得咎由自取。但此時此刻,更要緊的是讓朱厚照大為不悅的劉瑾問題。

    因而,思量片刻之後,他便開口說道:“皇上,老劉人都已經不在了,那些呼籲追究的,更多的是怕皇上之前所公佈的考察官員之事,如今的上書只是為了噁心人,皇上如果覺得難辦,只要把之前的加恩老劉家眷緩一緩,先把人安置南京。”

    “嗯?”朱厚照原本有些猶疑,可聽到是安置南京,他立刻心領神會,當即點了點頭道,“也好,他那些兄弟子侄就沒個能幹的,送去南京,朕回頭送他們一場富貴就罷了。”

    “至於這一次宗室死傷眾多的事情……恕臣斗膽,宗室難免群情激憤,再加上老劉的事,皇上若是一力保全,只怕得委屈自個一下了。”

    “朕委屈?”朱厚照在江西親歷了寧王造反,這心志也好閲歷也好,都不再是從前憋在京城最遠都沒到過通州的小皇帝,因而反問了一句後,他就若有所思地問道,“你是說,即便是朱宸濠捅出來的簍子,朕也得擔責,這是要下罪己詔?”

    說到罪己詔這三個字,小皇帝不禁有些咬牙切齒。然而,看著徐勛那無奈的表情,想起這一回死人無數,他自然知道這是不得已的法子。即便如此,心中憋著一團火的他實在是忍不住,當即一屁股坐下後就氣惱地說道:“咱們沿漕河一路南下,就沒聽到過多少宗室是有好名聲的,如益王這樣名聲好的也就罷了,可那些平日就胡作非為的,死了活該,憑什麼朕要擔責!”

    小皇帝的如是抱怨,徐勛只是靜靜聽著,並沒有再說什麼。最要緊的建言他已經出了,接下來就該是那些大臣的事,縱使他再有主意,在背後給人點兩句可以,越俎代庖就免了。當這一天回到家裡,他想著此番大明朝大有可能斷絶世系的親王和郡王,忍不住輕輕吸了一口氣。

    真是……死了不少人啊!

    次日的文華殿朝議上,從李東陽這個內閣首輔到六部都察院七卿以及侍郎等要緊官員,直接吵翻了天,最後餓著肚子一直爭執到了下午申時,這才勉強達成了一個讓朱厚照能夠接受的意見。

    皇帝下罪己詔,這是此前眾人以為最難勸說,但朱厚照卻毫不猶豫一口答應下來的事。但接下來的那一條,卻是拉鋸戰的焦點。那些親王郡王的爵位,倘若直系斷絶,那麼便從三代以內的旁支中選人過繼,而不是從前的親王許子及弟,郡王則庶子不能襲爵,更不消說旁支了,但襲爵人等身故後則降等襲爵。

    這降等兩個字是吏部侍郎柴升提出來的,雖則是一度遭到了大多數人以舊例成法等等反對,但朱厚照力排眾議答應了下來。至於死傷的奉國將軍鎮國將軍等等這一溜,無後則除爵,傷者朝廷則三年內兩倍俸祿安撫。另外,派出以刑部尚書屠勛為首,禮部侍郎朱恩為副的查案探訪團,深入探訪各藩王爵將軍,傳達皇帝的親切慰問,另外則是全權負責此番襲爵事宜。

    而在這一系列的措置最後,方才是濃墨重彩的一筆。寧王朱宸濠罪大惡極,戮屍,於南京太平堤刑場曝屍三日,以儆傚尤。其子嗣尚年幼,一律禁錮鳳陽。從逆的瑞昌王和宜春王斬首示眾,其子嗣年十五以上一律處死,年十五以下禁錮鳳陽。寧王府藏抄沒之後,撥其中一部分撫卹各方死難。寧王府先前侵佔官府民間官田私田等等,令都察院右副都御史林俊前往主持發還。其餘王府莊田一律抄沒。從逆盜匪一律處斬,年十五以下遣戍瓊州府。

    得知消息的徐勛卻是沒心沒肺地和沈悅算起了賬:“當初寧王府的財產造冊是我親自過目的,即便沒清點完,卻也知道個大概,單單歷代寧王搜刮的莊田就有不下一萬頃,一百萬畝。而府中那些各方搜刮來的財物,也不下二三十萬兩,這還不包括那些沒法估值的古董等等,可以說這麼一票吃下去,無論是此次的撫卹,畿南的剿匪,哪怕是楊一清造邊牆和打仗的錢就都有了!雖說不能多抄這麼一兩個,而且不太厚道,但那些既然沒人承繼後嗣的宗室,把王府莊田之中整理出一部分超規,分潤一部分給那些當地守法的宗室,剩餘的收回也就是順理成章的事。”

    沈悅知道徐勛便是這麼個極其會算賬的性子,此刻也懶得笑話他,然而,想到那些曝屍,處死,處斬,遣戍,即便她從來不是同情心氾濫的性子,仍是忍不住問道:“皇上這般所為,會不會被人指責說是處置太重,而且錙銖必較?”

    “亂世當用重典。這些年來盜匪橫行,兩王造反,北邊小王子虎視眈眈,倘若還說是盛世,豈不是睜著眼睛說瞎話?皇上的罪己詔上就自陳說接下來會勵精圖治,復盛世太平,要現在就是盛世,還復什麼?比起虛名,實際的東西更要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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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7-19 18:06:02
第六百四十八章 取士之典,天子之心

    正德三年的會試又是一次士子云集的大典。白髮老翁,莘莘年少,攢眉沉思的中年人,高談闊論的江南學子……當原本雲集於街頭巷尾,議論著劉瑾之死寧王之死,以及此前那眾多宗室之死的這些讀書人全都一股腦兒關進了貢院之後,就連酒樓飯莊茶館裡頭的夥計們也都覺得有些寂寞如雪。畢竟,耳邊那些聒噪一下子全都沒了,這種蕭條清淨還真是不習慣。

    這一科主持會試的,正如同徐勛對張彩承諾,而劉瑾又對張彩承諾的一樣,正主考不是別人,正是以吏部尚書掛著國子監祭酒銜的張彩,副主考則是翰林院一位學士。可在張彩的強勢面前,那人不可避免地只能在旁邊打打下手。尤其是三場中的最後一場,當張彩起身巡視全場的時候,他非但沒跟出去,反而長長舒了一口氣。

    這位煞星實在是威壓太強大了!張彩僅僅在兩年前還只是吏部的五品郎中,如今驟然二品,卻非但沒有尋常官員從低品驟然拔擢高官時的惶恐和不安,反而安之若素,彷彿已經經歷了十幾二十年的吏部堂官生涯似的。他算是明白了,為什麼吏部上下的屬官全都唯張彩馬首是瞻,這種主官實在太耀眼了,那種居高臨下的目光一看,就能把人逼得自慚形穢!

    張彩緩緩踱著步子,目光從一間間號舍中的舉子臉上掃過。這不是他第一次巡視考場了,不少曾經逗留過的舉子面前,他這一次也停留了不少時間。尤其是當走到江陰徐經面前時,更是駐足看著那字跡端秀的捲子許久,見那第三道題答得極其漂亮,他方才滿意地越過人往前走。儘管徐勛不曾提過,但他心裡卻自有一本賬。

    這種會試大典,那些老大人們子侄門生故舊極多,徐勛就這麼一個私人。而且歷經大變的徐經確實文采斐然,他即便不能把人拔擢為會元,給人一個前十還是綽綽有餘的!

    當三場九天的會試終於告一段落,蓬頭垢面的舉子們從裡頭出來時。有的垂頭喪氣,有的痛哭流涕,有的呼朋喚友,有的志得意滿……在貢院街接人的親朋好友更是直接把這兒給堵得嚴嚴實實。此時正值一場難得的春雨降臨,幾乎塞了整條街的親朋好友團全都打著各式各樣的油紙雨傘,彼此推搡刮蹭下,不少人半邊身子都是濕的。然而。在這擁擠的人群之中,卻唯有一處的幾個人鶴立雞群,非但沒有人往那兒借一借地方,反而全都恨不得躲遠遠的。

    在眾多的油紙雨傘中,那銀浮屠頂的油紙雨傘格外醒目,兩京之中,唯有公侯駙馬伯以及一二品官員可以有這等待遇。而在今天會試結束的這等大好日子裡,會紆尊降貴跑到貢院街來。而且那等年輕的,那人的名字自然就呼之欲出了——不是平北侯徐勛還有誰?

    撐開油紙傘從貢院裡頭出來的徐經第一眼就看到了那邊的徐勛。他先是愣了一愣,等醒悟到徐勛在等的人應該是自己時。他只覺臉上一下子就紅了。那不是尷尬的紅,而是激動的紅。挎著唐寅親自預備考籃的他在無數人的注目禮中匆匆來到徐勛跟前,正要施禮之際,就被徐勛拉到了那寬大的銀浮屠頂油紙傘下。

    “伯虎早說了要來迎你,我如今是閒人一個,既然沒事,索性也來接你一接。”徐勛旁若無人地笑了笑,又看著徐經問道,“如何,這次可有把握。”

    徐經強忍心中重回貢院的激動。聲音沙啞地說道:“三場的文章我都寫的不錯,應該題名有望。”

    “廢話,誰問你題名有望,我是問你是否前十有望?”徐勛顧忌著四周還有其他人,聲音壓住了,並不響亮。但見徐經先是愣了許久,隨即便露出了有些說不準的尷尬,他便笑吟吟地說道,“沒事,既然已經重回科場,那這一回必然會有好運,走吧,我在家裡備了一桌賀你出貢院,等回頭會試發榜之際,還有更多人來湊趣!”

    徐經一面答應著道謝不迭,一面又去瞥唐寅,見其確實絲毫沒有遺憾,彷彿是真的就此絶了科舉的念頭,他不禁暗自替好友惋惜。等到了徐家,見是康海等好些科場達人正等在那裡,他原本還有些不好意思,待見眾人都是圍著徐勛七嘴八舌問所謂退休的事,他才鬆了一口氣,心中卻也在伸量著此次的名次。

    回鄉溫書數年,八股時務策這等敲門磚已經都撿起來了,只要不曾發揮失常,沒有人因為他的來歷而黜落他,這一次……應該能中!

    會試過後的數日閲卷乃是最緊張的,比後世的高考閲卷更緊張。糊名之後,區區十幾名讀卷官就要評判多達數千張試卷,要說怎麼個仔細看文章自然絶不可能。這其中,一手好書法的總會占了天然的優勢,而其次則是在糊名時悄悄做了手腳的捲子。因而,當徐經的捲子被當房的考官毫無疑問地畫了個圓圈之後當成薦卷送上來到了主考官張彩的案頭,這位吏部主管銓選的尚書不禁露出了一絲笑容。

    非翰林不得主考會試,這是多年的老規矩了,但這種規矩卻不適合他!

    三日後,會試杏榜終於在貢院街放出。等著看那榜單的學子們摩肩接踵,彼此之間你推我搡,看到自己名字不是大叫大嚷喜出望外,就是痛哭流涕難以自已,當然,更多的是從頭到尾仔仔細細看了三遍榜單,最後卻黯然神傷的落榜人。

    徐經本想從後頭往前頭找,但被唐寅強壓著,他不得不懷揣著戰戰兢兢的心情從前往後看,豈料沒看幾個人,他就一下子找到了自己的名字。難以置信的他使勁吞了口唾沫重新數了數,見自己竟是會試杏榜第四名,頓時雙膝一軟險些站立不穩。一旁的老蒼頭亦是激動得無以復加,連聲音都顫抖了起來。

    “真是老天有眼,老天有眼……要是老奶奶和娘子知道了,一定會高興得不得了。”

    唐寅也是長長舒了一口氣。見徐經面色煞白,他想起這位友人素來身體不好,如今乍聞喜訊恐怕吃不消,連忙招呼了那老藏頭慌忙架了人出來。待到了外頭聞風而動擺出茶攤的小販那兒扶著徐經坐下。又是一碗滾熱的茶讓人慢慢喝了下去,他這才看到徐經緩過神來。

    “衡父,你真是險些把我嚇死了!”

    “是我一時激動,伯虎兄。對不住,對不住!”徐經連忙拱了拱手,隨即長長吁了一口氣,“我只以為這一生是再無希望,萬萬想不到還有這東山再起的這一天,總算對得起天上的祖父和父親……說來說去,是我當年碰到了貴人!”

    “好了。侯爺若知道了必然更高興,你且好好預備預備,殿試那一日若是能得一個狀元回來,那才是真正的光宗耀祖!”

    見唐寅把殿試狀元竟是說成探囊取物一般輕易,徐經不禁苦笑,可想想自己連那般絶境亦是挺了過來,如今萬萬不能丟臉,少不得打起了精神。就在這時候。就只見兩個大約同樣是高中了的貢士從外頭進來,高高興興地說著話。

    “今科主考可不是別人,是吏部尚書張大人。有這等座師在,我們將來可是方便多了!”

    “是啊,明日去拜見座師,可得好好準備準備。”

    徐經想起自己和張彩本就見過,可如今張彩和徐勛已然陌路,此時頓時犯起了躊躇。然而當日回了興安侯府好一番慶祝之後,次日一大早,他還是和其他會試題名的貢士一起造訪了張府,誰知道和眾人一樣吃了個閉門羹。門上張家管家笑吟吟出來團團一揖,說出來的話卻毫不通融。

    “各位。我家老爺說了,座主門生,原本諸位拜見,他不該辭。我家老爺得皇上信賴點了今科主考,必得盡心竭力,但他還是此次殿試的讀卷官之一。如今不敢以好惡評判門生。等到殿試發榜之後,諸位分了三甲,到時候再見諸位,便可相談甚歡了。”

    此話一出,原本還有些懊惱尷尬的門生們頓時如釋重負,一一行過禮後便告辭離去,徐經更是鬆了一口氣。等到了三月十五殿試的這一天,百官雲集奉天殿前如朝會儀,行禮之後貢士入殿拜了天子,朱厚照便大手一揮讓人頒下了殿試時務策的考題。

    朕聞人君所當取法者,惟天惟祖宗。唐虞三代之君,皆法天法祖以成盛治,載諸經可考也。其有曰代天,曰憲天,曰格天;有曰率祖,曰視祖,曰念祖,同乎異乎?抑所謂法祖為守成而言也,彼創業垂統者又將何所法乎?漢唐宋以降,法天之道殆有末,易言者何以能成其治乎?抑亦有自法其祖者矣,何治之?終不古。若乎朕自嗣位以來兢兢焉惟天命是度,祖訓是式,顧猶有不易盡者。天之道廣矣大矣,不知今日所當法何者為切?傳有謂刑罰以類天震曜,慈惠以效天生育者,果可用乎?我太祖高皇帝之創業,太宗文皇帝之垂統,列聖之所當法以為治者,布在典冊播之天下,不可悉舉。不知今日所當法何者為先?且急史有謂,正身勵己,尊道德,進忠直,以與祖宗合德者,果可行乎?茲欲弘道行政以仰承眷佑,延億萬載隆長之祚,子大夫,應期向用,宜有以佐朕者,其敬陳之,毋忽。

    當舒舒服服回家繼續休息的徐勛拿著這麼一份時務策的主題時,臉上便露出了幾分笑容。因知道考題是朱厚照叫了康海這個狀元,以及翰林院幾個老翰林去,苦心擬出來的,他只覺得朱厚照那濃重的反諷撲面而來。

    所謂的法祖也就是效法先祖,遵守祖宗成法,可創業打下江山的又往哪兒去效法先祖?至於什麼皇帝嗣位以來戰戰兢兢諸如此類的話,說是反話還差不多,朱厚照哪裡是敬天法祖的人?要說起來,記得他對徐經說過,引經據典不能少,但最好少些生僻晦澀,排比等等也不用太多,最好把文章寫得簡單易懂,煽動性強,也不知道徐經記住了沒有。

    前十的捲子,朱厚照可是要親自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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