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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風陵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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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庚新】宋時行 (連載中)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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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1-4-12 09:43:11
卷五 靖康恥 第335章 會盟木刀溝(三)

    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

    更不要說刀子已經架在脖子上,就算馬擴再不情願,也只能捏著鼻子,點頭答應。

    倒是一旁陳東露出古怪之色。

    因為他認出,阻攔他的這十幾個人裡,有兩張熟悉的面孔。

    若沒有記錯的話,那兩個人應該是李寶的人!陳東在開封生活多年,雖算不得土生土長的開封人,可是對李寶的幾個徒弟,確可以辨認清楚。既然是李寶的人,那想必和小乙有關。陳東很清楚,李寶和玉尹之間,早已經化干戈為玉帛了。

    “大當家不必擔心……”

    陳東微微一笑,輕聲道:“若我猜得不錯,恐怕是我家郎君到了。”

    “玉小乙?”

    馬擴眉頭一蹙,頓時露出不快之色。

    “玉郎君這又是什麼意思?”

    也難怪他會如此,換任何一個人遇到這種事,怕都不會特別高興。馬擴是在為玉尹做事,雖說這裡面也有一部分馬擴自己的意願,但說到底,卻是為玉尹辦事。

    這好端端突然出來一幫子人挾持,還是玉尹的手下。

    馬擴心裡,自然不太舒服。

    陳東低聲道:“大當家也不必放在心上,郎君這個時候,也不好拋頭露面,所以才會用這樣的方式和大當家聯絡。至於是不是有其他原因,卻說不太好。想來見到郎君後,自然可見分曉。到時候郎君一定會給大當家一個交代,還請大當家見諒。”

    馬擴和陳東畢竟是有些交情,而且這些時日來,陳東也的確是給予他不少的幫助。

    見陳東這麼說話,馬擴就算不滿,也不好再表露出來。

    於是冷冷哼了一聲。便不再言語。隨著那些個黑衣人一路而去。

    從平山鎮行出,大約兩三里地,有一處田莊。

    馬擴既然選擇了平山鎮做會盟地。自然對這週遭的情況也做過瞭解。他打聽過,這處田莊據說是獲鹿某朝奉郎名下的產業。一般來說,似這種富戶多是當地豪強。便是馬擴這等強人,也不敢輕舉妄動……田莊外,有黑衣人在周圍巡邏守衛。

    見一行人抵達,便有人上前道:“張大哥,可還順利?”

    那為首的黑衣人笑道:“自然順利,馬大官人也很合作,沒遇到什麼麻煩。

    郎君在何處?”

    “在後宅花園中撫琴。”

    黑衣人點點頭,轉身與馬擴道:“方才多有得罪,還請大官人恕罪……請大官人和陳主簿只管進去。自會有人引領二位。郎君便在花園中撫琴,怕已等候多時。”

    陳東與那黑衣人拱了拱手,和馬擴邁步走進大門。

    這是一座三進三出的宅子。穿過中堂。直奔後園……還沒走進花園,便聽到一陣悠揚琴聲。

    陳東愣了一下。突然笑道:“莫非小乙又有新作?”

    領路的人,正是高世光。

    便回頭笑道:“卻不太清楚,不過郎君近來時常操琴,使得也是同樣曲子。”

    那琴聲幽幽,帶著一股子中正平和之氣,令人心情頓感舒暢。

    馬擴原本還存著幾分怨氣,可不知為什麼,聽了這曲子之後,頓時怨氣煙消雲散。

    “少陽,這是甚曲子?”

    陳東搖搖頭,“不甚清楚,想來是小乙新作。”

    兩人一前一後走進花園,卻見玉尹坐在一處涼亭裡,正操琴奏曲。

    石案上擺放著一個香爐,燃著香,更讓人感到心曠神怡。一個青年女子,正在一旁焚香。

    看她穿戴,卻非婢女打扮,更像是客人。

    陳東不認得這女子,但是卻可以看出,這女子頗有詭異之處。

    兩人走進涼亭,琴聲戛然而止。

    玉尹站起身,朝著馬擴二人唱了個喏,“今日用這般方式邀馬通判來,實不得已而為之,還請通判恕罪則個。”

    馬擴此前,曾出任燕山府通判。

    見玉尹向他賠罪,心裡就算有再多的怨氣,也都發作不得。

    只好苦笑一聲,“郎君邀我,大可派人通稟,何必用這等方式,著實嚇得自己不輕。”

    這話出口,便代表著不會再去計較。

    玉尹請兩人落座,卻見那分享少婦卻恍若未覺般坐在一旁,沒有退下去的意思。

    涼亭外,則站著高世光和先前那個請馬擴前來的黑衣人。

    聽門口護衛所言,黑衣人似乎姓張。

    馬擴覺著,這‘張大哥’應該不是官場上的人。從他先前的手段來看,更像是江湖中人。

    “玉郎君喚我前來,究竟有什麼吩咐?”

    “赤忠,已受了朝廷招安。”

    “啊?”

    玉尹擺手,高世光捧著一個匣子上來,擺在馬擴面前。

    匣子裡,放著招安的文書,還有一個小小的官印。

    馬擴也算是從朝廷出來的人,怎看不出這官印的真假?

    打開招安文書,卻是相州知府杜充所發。內容是說,赤忠歸降朝廷,受承信郎之職,拜牟山兵馬使。

    “怎麼會這樣?”

    馬擴臉色一變,沉聲問道。

    玉尹嘆口氣,“具體情況,我不是太清楚,但據我所知,是杜充得了耿南仲之命,要保護虜賊平安北歸。所以杜充便收買了赤忠,更許了赤忠官位。而且,據我所知,赤忠的家眷已經離開封龍山,前往安陽定居……杜充更要求赤忠,若馬通判你們動手,封龍山兵馬則趁機襲擊五馬寨,把河北綠林道的力量徹底摧毀。”

    馬擴倒吸一口涼氣!

    若真個如此,赤忠此次很可能會在會盟時低頭。

    待五馬寨和西山和尚洞合兵一處時,他們在後方偷襲,到時候只怕要損失慘重。

    一時間,馬擴臉色,陰晴不定。

    玉尹見他這般樣子。也不急於開口。

    “郎君。有何高見?”

    “我只想知道,馬通判可曾改變主意?”

    “這個,當然不會!”馬擴道:“虜賊兇殘。我心甚明。

    其野心昭昭,已顯露無疑。若這兩萬虜賊返回女真,將來勢必會對我大宋造成威脅。”

    玉尹點點頭。“既然馬通判主意不改,那我便放心了。”

    “可是,赤忠……”

    玉尹咳嗽一聲,“林子,把那禮物拿來。”

    涼亭外,張林韜答應一聲,轉身離去。

    不一會兒功夫,就見他帶著幾個壯漢,抬著一個箱子走進涼亭。

    玉尹道:“若非不得已。自家也不想用這般手段。

    只是不這樣做,只怕會惹來更大麻煩……但贊皇已不適合作為伏擊之地。想必杜充已經弄清楚了你們的行蹤,若再出手。只怕會被官軍伏擊。我以為。最好的辦法,是換一個去處。我知道你們已經做好了準備。但最好還是……改變計劃。”

    馬擴露出疑惑之色,起身走到箱子旁邊,打開箱蓋。

    臉色突然間變得極為難看,馬擴猛然抬起頭,看著玉尹半晌說不出話來。

    那箱子裡,墊著厚厚一層石灰。

    而在石灰上,則擺放著十幾個血跡斑斑的人頭。

    馬擴一眼認出,其中一個人頭,便是封龍山九龍寨大當家赤忠的首級。

    “郎君,這是什麼意思?”

    “昨日我在獲鹿,遇到了赤忠等人。

    出於好心,我本想和他談談,哪知道一言不和,卻翻了臉。

    呵呵,幸虧李娘子在,差一點就讓他們得了手……我已聯絡平定軍都統制王彥,也下令我太子親軍開拔,最遲明天傍晚,便要對封龍山動手,把九龍寨徹底推平。”

    玉尹說的輕描淡寫,卻讓馬擴心驚肉跳。

    李娘子?

    他朝那坐在一旁焚香的少婦看了一眼,腦海中突然閃過一個念頭,脫口而出道:“敢問姑娘,便是母夜叉李小翠?”

    那少婦一怔,抬起頭來。

    臉上帶著和煦笑容,輕聲道:“怎地大官人也知妾身諢號?”

    馬擴不由得苦笑起來,“李娘子之名,自家怎能不知?

    當年李娘子和張大郎在解縣,不費一兵一卒把中條山九狼寨二百七十號悍匪一舉斬殺,名揚河東,自家也是佩服至極。只是沒想到,李娘子竟然投奔了玉郎君……”

    說完,他目光一轉,便落在涼亭外那位‘張大哥’身上。

    “想來這位,便是張太保了!”

    張林韜在涼亭外微微一笑,沒有開口。

    怪不得赤忠音訊全無,原來被玉尹神不知鬼不覺的幹掉。

    馬擴心裡不由得忐忑起來,他可是知道,眼前這看上去嬌小秀氣的女子,確是個實實在在的母夜叉。她的用毒手段,神鬼莫測;而她的暗器更是讓人防不勝防。

    也只有這樣的人物,才可能把赤忠等人幹掉,而且是悄無聲息。

    馬擴很清楚,這赤忠也算是個狠角色,武藝高強,生性多疑。

    他麾下十八羅漢,在河北路也赫赫有名。沒想到遇到玉尹,卻死得是如此痛快……

    馬擴這時候,也不敢再擺弄架子。

    猶豫了一下之後,輕聲道:“敢問郎君,有何高見?”

    “花塔子鋪。”

    “啊?”

    “贊皇已不宜動手,封龍山更非好地方。

    這一路北去,唯有花塔子鋪最為妥當……我需要馬通判幫助,不過此事,最好不要告訴任何人。讓五馬寨、五嶽寨沿途襲擾,拖住虜賊速度,而後你我聯手,在花塔子鋪,將虜賊一網打盡。還是那句話,殺一虜賊,得十貫錢……我可以再加十萬貫暗花,作為各路好漢襲擾虜賊的代價。不知馬通判,意下如何呢?”

    馬擴眯起眼睛,陷入沉思。

    如此一來,便等於是要和官軍聯手。

    他聽得明白玉尹的意思,可是要和官軍聯手,只怕這各路好漢,未必答應。

    自古以來,官是官。匪是匪。

    若是和官軍聯手。只怕要壞了規矩。

    可現在,封龍山完蛋了,而耿南仲杜充等人。又鐵了心要保女真人北上。單憑那綠林道上的好漢,恐怕也攔不住這兩萬虜賊。若是官軍可以出手,確是極好選擇。

    玉尹道:“我知道馬通判是害怕壞了規矩。

    但馬通判要明白。你是朝廷命官,不是單純盜匪。此前你之所以在和尚洞立竿子,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如今正是機會,何不重歸朝廷,做一番大事?我知道馬通判不願意返回東京,那也不難。廣信軍地處邊塞,我與廣信軍那邊也有些交情。

    只要馬通判點頭,大可以到廣信軍做一個行軍司馬,未必就遜色於之前那燕山通判。”

    馬擴的想法很怪異。寧願為匪,也不想回歸朝廷。

    而歷史上,他也的確是這麼選擇。

    靖康元年。西山和尚洞被女真人所破。馬擴被女真人俘虜。但隨後他逃出生天,又跑去五馬寨。和周良聯手抗金,拉起了十幾萬人馬。當時他曾數次向朝廷請命,懇請那時候的宋高宗趙構出兵收復河北。可是朝廷對他,卻不聞不問,以至於最後五馬寨抗金義軍被女真人所敗……馬擴隨後在河北各地組織義軍,也都一一失敗。

    最後,心灰意冷之下,返回江南,鬱鬱而終。

    玉尹不太清楚馬擴的歷史,但是從他而今的作為來看,他並不想返回朝堂。

    馬擴猶豫許久,輕聲道:“我可以聽從郎君吩咐,但有一點,我和尚洞是和尚洞,與朝廷無關。便是配合郎君,也是為劫殺虜賊……此事結束後,我也不願返回朝堂。”

    “可以!”

    玉尹毫不猶豫應下。

    “不過有一件事,馬通判要明白。

    不管你這次能否劫殺虜賊成功,西山和尚洞都不可避免的會變成朝廷的眼中釘。”

    馬擴露出黯然之色,半晌後道:“自家明白。”

    他深吸一口氣,輕聲道:“可自家曾發誓,要誅盡虜賊。

    便是官家看不慣我,也不會改變主意。”

    這廝,可真是一個坳相公!

    玉尹不由得笑了,搖搖頭道:“馬通判的心意,我明白。

    不過要殺虜賊,和尚洞卻不是一個最佳選擇。雖說西山與邊塞相距不遠,卻畢竟是我大宋治下。你留在西山,遲早會被朝廷所不容。到時候,你又要如何選擇?”

    “這個……”

    馬擴猶豫了一下,輕聲道:“還請郎君教我!”

    玉尹道:“我有兩個去處,可供馬通判選擇。

    其一,花塔子鋪劫殺虜賊之後,馬通判可率和尚洞的好漢,北上狼山,在五回嶺一帶落草。

    五回嶺,地處南京和西京之交,進可北去襲擾虜賊,退可得廣信軍支援。

    且五回嶺地勢複雜,山巒相連……虜賊便是想要圍剿,也不太容易,是一個好去處。

    若馬通判以為五回嶺不好,可以西進朔州,在六薯嶺一帶落草。

    不瞞馬通判,小乙與漠北部落有些交情,與太原總管王稟,也有聯絡。到時候馬通判可以率眾好漢北進大同,南下寧化軍,同樣是一處進可攻,退可以守的去處。

    此兩地馬通判可任選其一,小乙等竭力為馬通判居中調停。”

    馬擴露出驚訝之色,半晌後苦笑搖頭道:“玉郎君果然好修行,居然為自家選了這兩處地方。

    不過,此事關係重大,自家也不好馬上決定。

    這樣吧,待花塔子鋪劫殺虜賊之後,定會與郎君一個準確答覆……不知郎君以為如何?”

    似這種事情,肯定要反覆思量。

    玉尹也知道馬擴不可能馬上做出決定,所以也不著急。

    此行的主要目的,便是把馬擴納入他的掌控之中。從目前來看,進行的還算順利。

    “既然如此,便恭候馬通判佳音。”

    玉尹起身笑道:“該說的都已經說了,該做的,也都已經做了!

    自家便不留馬通判在此,想來馬通判那邊,也有許多事情要做……我今夜便離開平山鎮,少陽便隨我走吧,我還有重要事情,與你商議。便讓張太保和李娘子留下,協助馬通判行事。待這邊事情告以結束,還請馬通判儘快與我在花塔子鋪匯合。”

    馬擴連忙起身,拱手應下。

    在不知不覺之中,他已把自己放到了從屬的位子。

    雖說有些不捨陳東離去,但是有張林韜和李小翠夫婦相助,馬擴的信心,也增強不少。

    +++++++++++++++++++++++++++++++++++++++++++++++++++++++

    靖康元年,九月二十五日。

    平定軍都統制王彥率部與太子親軍副統制吳玠合兵一處,共五千兵馬,強攻封龍山。

    九龍寨有兵馬逾萬,確是措手不及。

    此前杜充已秘密將九龍寨招安,所以九龍寨的盜匪,根本就沒有想到,官軍會突然發難。加之赤忠等一干寨中首腦都不在,所以群龍無首,根本無法抵擋官軍進擊。

    只兩個時辰,九龍寨便化為廢墟。

    官軍在九龍寨誅殺盜匪千餘人,更俘虜數千人,餘者倉皇逃走,不敢在逗留河北路。

    天曉得,官軍接下來,還有什麼動作?

    消息傳入相州,相州知府也是勃然大怒。

    杜充向河北兵馬元帥府狀告太子親軍,言封龍山已被他招安,為何突然發難?

    河北兵馬副元帥張所,對此也無可奈何。

    “杜府尊莫怒,那九龍寨已接收招安,根本無人知曉。

    太子親軍這次行動,已呈報河間府黃副帥……其目的倒也不是為難府尊,而是出於練兵之目的。”

    杜充,啞口無言。

    他有心發難,奈何太子親軍為東宮所屬,非他可以刁難。

    玉尹更不是他的屬下,杜充也只能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

    不過這樣一來,也是一樁好事。

    五馬寨強人旋即退入贊皇山,不敢再輕舉妄動。

    這女真人北歸之路,也因此被掃除了許多障礙。杜充在與兀林答撒魯姆和完顏蒲魯虎商議過後,決議提前出發,加快北歸速度。

    天,已越來越冷!

    九月二十七,北方初雪到來,將大地染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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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1-4-12 09:43:33
卷五 靖康恥 第336章 你是誰?

    轟!

    一輛載滿糧草的馬車,在行駛中突然翻到。

    駕車的馭手,被壓在車下,一條腿被砸斷,淒厲慘叫不停。

    完顏蒲魯虎臉色陰鷙,看著前方亂成一團的隊伍,心中的火氣越來越大……一旁,完顏賽裡和兀林答撒魯姆也是沉著臉,相視一眼後,露出濃濃的憂慮之色。

    今年的冬季來的較早,北方更提前迎來了初雪。

    大雪過後,道路變得格外難行。許多地方被大雪覆蓋,根本看不清楚道路的狀況。

    這是第幾次出現這樣的狀況?

    十天當中,損失慘重!

    至少有十數輛馬車遭遇這樣的情況,令人頭疼不已。

    “郎君這樣子強行軍,只怕不是明智選擇。”

    兀林答撒魯姆忍不住對完顏賽裡道:“蓋天大王最好還是能勸說一下郎君。

    這明顯是南人沿途挖的陷坑,才造成這許多事故。原以為那些強人能受些教訓,不成想竟使了這樣的手段。化整為零,更沿途襲擾,如此下去只怕會損失慘重。”

    十天,短短十天。

    竟有數百女真士兵,死於北歸路上。

    自封龍山被官軍攻破以後,河北綠林道似乎被嚇破了膽子,一下子全都偃旗息鼓。

    原以為這一來,歸途會變得順暢。

    誰又想到這天公不作美不說,那些個強人更換了手段,沿途不斷襲擾,令金兵苦不堪言。

    不僅是金兵苦不堪言,便是負責護送金兵的大宋官軍,同樣苦不堪言。

    強人襲擾,不分是何方兵馬。

    反正只要是和女真人在一起。便不介意一同襲殺。

    金兵死了數百人。宋軍也有近百人喪命……而完顏蒲魯虎在大怒之下,連番斥罵大宋使者,也使得那位使者。生出不滿情緒。此次負責護送金兵北歸的大宋官員,便是新任河北兵馬副元帥,兼知樞密院事。兵部尚書耿南仲的兒子,耿延禧。

    歷史上,耿延禧也是個堅定的投降派,軟骨頭。

    不過開封之戰,大宋意外獲得勝利,耿延禧雖然贊同議和,但這心氣卻比歷史上要高出許多。

    完顏蒲魯虎數次斥罵,也讓耿延禧心生不滿。

    連帶著護送的路上,也有所懈怠。不似最初那般的用心。

    耿延禧官拜河北兵馬元帥府參議,和玉尹平級。不過在地位上,耿延禧卻遠遠無法和玉尹相提並論。

    玉尹是太子趙諶的代表。而且手握太子親軍。可以不聽差遣。

    耿延禧呢?

    雖說是耿南仲的兒子,但卻沒有玉尹的靠山。更沒有玉尹那般實權。

    攤上這件事,他本就有些不爽快。被完顏蒲魯虎這一罵,自然也就沒了早先用心。

    一騎快馬,馱著一名金兵匆匆行過,被完顏賽裡攔住。

    “這是要去何處?”

    “郎君有令,著末將招南人使者前來。”

    完顏賽裡聞聽,不由得眉頭一蹙,扭頭對兀林答撒魯姆道:“郎君又要使性子了……這兩日那耿延禧已明顯有不滿之意,這般揮之即去,召之即來,只怕會讓他更加不滿。

    煩勞副帥走一趟,把情況與那耿延禧說明,請他設法相助。

    我這就去找郎君勸說,再這樣由著性子,只怕最後惱了南人,北歸會更加艱難。”

    兀林答撒魯姆想了想,頗以為然。

    的確,如果沒有宋軍沿途保護,只怕根本出不得真定地界。

    金兵雖說有兩萬之多,卻是手無寸鐵,面對那些強人難免會吃虧。這一路過去,更需要宋軍保護。若是宋軍撒手不管,恐怕會面臨更大危險……如果說,一對一的交鋒,或者說兩軍對壘,金兵未必會害怕。可強人的手段,明顯不是正規軍的交鋒。

    數次襲擾,甚至連強人都未見到,便傷亡無數。

    強人神出鬼沒,加之都是河北地區的地頭蛇,便是宋軍防範,也會感到非常吃力。

    更不要說這些傢伙實在是太過無恥。

    行走在路上,天曉得會從草叢樹林裡飛出一排冷箭。不管是否會造成傷害,一輪冷箭過後,扭頭就走,遁入山中。宋軍追擊,沒有用處……在那深山老林中,根本找不到強人蹤跡;可如果不追擊,那強人襲擾會越發猖狂,造成更多死傷。

    完顏賽裡隱隱有一種感覺,這北歸之路,定然會波折甚多。

    越是這個時候,就越是要小心翼翼。

    當初完顏宗望之所以認為完顏賽裡適合統帥兵馬,便是看中了他這份小心。奈何完顏吳乞買有意扶立蒲魯虎,所以最終那兀林答撒魯姆,還是聽從了完顏吳乞買的吩咐,令蒲魯虎統帥兵馬。現在看來,蒲魯虎那暴躁的性子,的確不適合。

    兀林答撒魯姆這時候,也有些後悔了!

    當初完顏吳乞買下旨是讓他‘便宜行事’,雖說兀林答撒魯姆明白完顏吳乞買的心思,可這決定權還是在他手中。若他當時能夠堅持任命完顏賽裡,也許情況會好很多。

    只是,虎符已交給了完顏蒲魯虎,兀林答撒魯姆便是再後悔,也沒有用處。

    “我這就去找耿延禧說明此事,郎君那邊,還要請蓋天大王多多費心。”

    說完,他帶著那女真傳令兵,直奔宋軍隊伍而去。

    完顏賽裡,也只能無奈苦笑,催馬前去找蒲魯虎勸說……

    不管怎樣,都不能再讓蒲魯虎由著性子來。斡離不大哥曾說過,要懂得見機行事,當強則強,當弱則弱。而今這局面,自家處於劣勢。在離開大宋邊界之前,還是要依靠宋軍協助。一味的張狂跋扈,到頭來很有可能,將宋人徹底激怒。

    這些南人,並非懦弱。

    開封一戰便足以證明。南人之中。也有那血性男兒。

    耿延禧這廝雖是個軟骨頭,也不能一味的欺凌。真惹怒了他,恐怕會令局面變得更壞!

    只是。該如何勸說蒲魯虎呢?

    +++++++++++++++++++++++++++++++++++++++++++++++++++++++++++++

    就在金軍與河北路艱難行進的時候,女真使者耶律余睹,在開封也面臨著艱難選擇。

    抵達開封后。耶律余睹便遞上國書,要求趙桓徹查蕭慶死因。

    一開始,大宋一方表現還算配合。

    可進入十月,情況卻發生了變化……

    開封之戰,使得欽宗皇帝聲望日益高漲。

    坐鎮開封,抵禦虜賊;太子親征,死戰陳橋……這使得趙桓,獲得巨大聲望,更坐穩了朝堂。只是。趙桓卻沒有想到,進入十月後,情況卻突然出現了一些變數。

    坊巷間。出現了一些小報。連篇累牘,刊載了燕山之盟的內容。

    燕山之盟的內容。知者並不太多。

    除了朝堂上那些個位高權重的大人物,便是很多官員也不太清楚。至於平民百姓,更瞭解甚少,很多人都以為,之所以釋放女真俘虜,是我大宋仁德教化所致。

    可誰又能想到……

    一份小報,壞了大事。

    我大宋開封之戰,乃是大捷。

    可為什麼燕山之盟簽訂,卻好像是大宋落敗?

    這小報在九月末出現,一開始並沒有人主意。可是,誰料想事情變得越來越大,到了最後,演變成不可收拾的局面。

    十月,坊巷中再次傳出消息,趙桓將太上道君軟禁。

    大宋以仁孝而治天下,所謂百善孝為先,你堂堂大宋天子,竟然把自己老爹軟禁起來,實在是不孝至極。太學率先沸騰起來!自古以來,這些個太學生便是以剛烈而著稱。歷史上陳東在第二次開封之圍前,曾率太學生發動萬民伏闕,令欽宗皇帝最終不得不低頭,復又啟用李綱。

    而今,陳東已不在太學,卻不代表著太學沒有領頭人。

    十月初十,太學生在雷觀張炳等人率領下,在尚書省外集合,而後沿御街北行,在宣德門外遊行。

    開封府尹秦檜得到消息,連忙派人前去與太學生商議。

    北宋時期,讀書人地位甚高。

    而太學生更是未來國家棟樑,哪怕是開封府,也不敢真個觸怒太學生。

    可誰又料到,秦檜派去的人差點被太學生打死……最後狼狽而走。太學生繼續聚集宣德門外,請求欽宗皇帝釋放太上道君,並追究簽訂燕山之盟的大小官員罪責。

    在他們看來,這燕山之盟,喪權辱國。

    而簽訂燕山之盟的官員,更是奸臣,是賣國賊,罪該萬死。

    禮部尚書梅執禮,更是罪魁禍首。

    便是李綱,也被捲入其中,連帶著戶部尚書唐恪等人,都成了太學生咒罵的對象。

    康王趙構是主持簽訂燕山之盟的人,但由於他是宗室,也不可能賣國,所以沒有被冠以賣國賊之名。但即便如此,一個做事不利,昏庸不明,軟弱不堪重用的名聲,也讓趙構的聲望降到冰點。太學生沒有衝擊康王府,已是不幸中的萬幸。

    待趙桓反應過來時,事情已經鬧大。

    數萬開封百姓與宣德門外伏闕諫言,支持太學生所作所為。

    趙桓派內侍馮益勸說百姓,卻因為馮益態度囂張跋扈,被太學生群毆致死,更令群情激奮。

    趙桓被嚇到了!

    一時間也慌了神……

    匆忙間,他想要下令殿前司王宗濋驅趕百姓,幸好被皇后朱璉勸住。

    眼見情況愈演愈烈,趙桓也不敢掉以輕心。

    在姚平仲和張伯奮的保護下,趙桓登上宣德門,告知眾人,所謂軟禁太上道君一事,純熟子虛烏有。太上道君奔波勞累,故而在龍德宮靜養。為了使百姓相信,趙桓最後還讓太子趙諶前往龍德宮,清楚太上道君趙佶也登上宣德門,表示清白。

    這也是趙佶自還都以來,首次出現在百姓面前,而趙桓對趙佶的軟禁,也因此不得不取消。

    趙佶對趙桓,芥蒂甚深。

    不過卻也知道,什麼時候做什麼事情。

    而今這狀況之下,還是要以大局為重,平定局勢。

    所以趙佶和趙桓表現的非常親熱,更手挽趙桓手臂,以示父子情深。

    旋即,趙桓下旨,貶康王趙構為齊國公,更拘拿梅執禮等人,下詔要進行追查……

    此次太學生之亂,史稱宣德伏闕。

    趙桓在開封之戰辛辛苦苦建立的威望,因燕山之盟而被削減甚巨。

    趙佶更趁勢而起,復又出現於朝堂之上,令大宋朝堂的格局,也變得極為複雜。

    趙桓此前,曾大肆打壓議和派。

    汪伯彥等人受到牽連,令議和派元氣大傷。

    雖則後來有所恢復,可是趙桓和議和派之間的裂痕,卻無法彌補。

    而今趙佶復又出現於朝堂之上,也使得議和派之前的態度,一下子變得曖昧起來。

    趙佶主政二十六年,一度大權在握,威望甚高。

    宣和七年底,在不得已的情況下禪位於趙桓,但其能量卻不是短短一年內可以消除。

    若趙桓軟禁趙佶久一些,不用太久,一年足矣,便可以徹底抹消趙佶在朝堂上的勢力。可是現在,趙佶迅速獲得自由之後,也使得趙桓的算計,全部付之東流。

    耶律余睹也沒想到,大宋朝堂的局勢,會演變成這般狀況。

    趙桓明顯沒有心情繼續和耶律余睹糾纏下去,下詔與耶律余睹:蕭慶之死,兇手為遼國餘孽,與我大宋並無太多幹係。若金國繼續在此事上糾纏,沒有任何用處。

    耶律余睹,對此也頗為頭疼。

    原本想借助蕭慶之死,為金國撈取更大好處。

    可現在看來,老趙官家的態度日趨強硬,怕是難以成功……

    這也是耶律余睹第一次以使者的身份,前來大宋。若是沒有任何建樹,如何返回上京?

    耶律余睹苦惱不已,卻也無可奈何。

    趙桓表明態度,對蕭慶之死不再追究,耶律余睹若繼續逗留在開封,已沒有意義。

    “準備走吧!”

    此次出使開封,一無所獲。

    耶律余睹無奈之下,也只得偃旗息鼓,準備返回上京。

    哪知道,就在耶律余睹準備離開的前一天,卻忽有一人登門拜訪。

    “康王深夜來此,是何用意?”

    耶律余睹看著眼前男子,一時間也有些疑惑。

    來人,赫然是被貶為齊國公的前康王趙構。在他身後,還跟著一個男子,進屋之後,便一言不發。

    “聽聞金使即將離開,故而前來相送。”

    趙構笑呵呵道,而後也不管耶律余睹是何態度,便一屁股坐下來。

    耶律余睹眉頭一蹙,沉聲道:“康王,這是何意?”

    不等趙構開口,卻聽趙構身後男子輕聲道:“莫非耶律先生,就這般灰溜溜回去?”

    “嗯?”

    耶律余睹臉色一變,朝那人看去。

    卻見那人微微一笑,“自家有一樁生意,想要與耶律先生做一回……我聽人說,耶律先生的外甥女,而今貴為西遼天命女王。耶律先生乃遼人,何苦為虜賊效命?”

    耶律余睹,激靈靈打了個寒蟬。

    “你是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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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1-4-12 09:43:53
卷五 靖康恥 第337章 花塔子鋪(一)

    也不知道,是不是完顏賽裡的勸說有了作用,還是現實令蒲魯虎不得不改變態度。

    出贊皇入趙州,金兵再一次遭受山賊偷襲,死傷幾近百人。

    耿延禧都做好了挨罵的準備,可蒲魯虎卻態度溫和。他甚至跑到了宋軍大營,安慰耿延禧不必太過在意。把個耿延禧嚇了一跳,不過心裡的芥蒂,也隨之消除許多。

    進入趙州後,耿延禧便派人拜訪了河北宣撫使范納。

    雖說范納並非耿南仲一系,可在這種時候,也不得不小心翼翼。在接待了耿延禧的使者之後,范納下令,命河北兵馬元帥府參議,趙州兵馬都監韓公裔率部協助耿延禧,負責保護金兵北上。韓公裔出身相州名門韓氏,此前曾為康王趙構幕僚。

    燕山之盟後,韓公裔任元帥府參議,又得杜充舉薦,為出任相州兵馬都監。

    不過,韓公裔麾下多為鄉勇,戰鬥力遠遠不比官軍。可即便如此,也有三千兵馬,至少在兵力上,獲得足夠補充。耿延禧又從范納手中敲來一批輜重,算是補上了之前的損失。大軍在趙州進行短暫休整後,重又上路,向北繼續行進……

    鄉勇到來,確是給金兵增添許多便利。

    這些鄉勇加入後,便負責為金兵開路,以保證道路通暢。

    也正是這個原因,金兵的行軍速度提升許多,雖然沿途依舊會遭受到山賊襲擾,但損失相對要減少許多。

    十月十五日,金兵進入真定。

    兩萬金兵,從相州一路下來,死傷在七百多人,倒還算可以接受。

    只是在抵達真定後。真定總管王淵。卻拒絶派兵保護。

    耿延禧親自登門拜訪,想要勸說王淵出兵,卻被王淵嚴詞拒絶。

    “既然王總管派不出人來。何不讓太子親軍出動?”

    王淵冷笑道:“耿參議想太子親軍出兵,便去尋小種相公說吧。”

    “ 啊?”

    耿延禧聞聽一怔,小種相公便是駐守燕山府的種師中。按道理說。和太子親軍根本沒有關係,為何要尋種師中同意?

    王淵道:“三日前小種相公通過河北兵馬副帥黃潛善,招太子親軍前往燕山。

    而今太子親軍恐怕已經開拔,我現在也沒辦法過去阻攔。倒是耿參議和玉郎君同在河北兵馬元帥府效力,不若與他商議一下,說不得玉郎君看在同僚份上,能夠改變主意……呵呵,自家說心裡話,也不願意太子親軍前往燕山。可耿參議當知曉。太子親軍不受差遣,他們要去什麼地方,便是自家出面。也做不得主。”

    耿延禧聽罷。不由得暗自叫苦。

    勸說玉尹?

    別看他和玉尹是同僚,卻並非同一體系。

    玉尹是太子趙諶的人。哪裡是他可以相提並論?

    不過,耿延禧倒是放下心來,太子親軍不在真定,想來也就不會給自己造成麻煩。

    畢竟這太子親軍和金兵之間,可是深仇大恨。

    之所以招太子親兵,也是完顏賽裡的主意。

    金兵對太子親軍實在是太熟悉了!

    對玉尹,更是恨之入骨。

    不過,一方面是恨之入骨,一方面又有些敬佩。

    所以完顏賽裡便出了個主意,想要見見太子親軍,最好能把玉尹找來,找個機會,把玉尹幹掉。

    只是,玉尹不在真定,耿延禧也沒有辦法。

    與王淵告辭之後,他急匆匆便趕回大營。

    把情況和完顏蒲魯虎說明之後,幾個人商議一下,便決定儘快啟程,以免夜長夢多。

    可是,王淵卻不同意韓公裔兵馬進入趙州。

    用王淵的話說:“韓公裔非我真定所屬,雖有范宣撫差遣,但也僅止是在趙州。

    若韓公裔部曲想在真定通行,需樞密院傳達命令方可。否則的話,便不可以進入真定。”

    對此,耿延禧雖然惱怒不已,卻也無可奈何。

    與韓公裔商議之後,便決定讓韓公裔率部返回趙州。

    耿延禧自領兵馬,繼續護送金兵北上。不過在啟程之前,耿延禧再次拜會王淵。

    “此次釋放虜賊俘虜還家,乃是昭示我大宋仁德。

    若金人在真定有任何差池,定然會引來官家不滿。所以還請王總管多多費心,儘量掃清路途,莫要發生什麼差池才是。”

    這話語中,便帶著些許威脅之意。

    王淵聽了只是一笑,“我真定治下,風調雨順,道路暢通。

    你們只管通行,決不可能有任何問題。但若是吃飯噎死,或者喝水嗆死,卻怪不得自家。”

    一句話,把個耿延禧說的面紅耳赤。

    他也不再與王淵廢話,氣呼呼便告辭離去。

    回到大營後,把情況與完顏賽裡等人說明,一行人雖然還有些擔心,可是卻輕鬆不少。

    王淵不可能拿自己的仕途開玩笑,既然他說不會有問題,想來應該不差。

    兩萬金兵,再加上數千宋軍兵馬,應該能夠安全無事。只不過耿延禧等人還是有些擔心,一路上也不敢提速,小心翼翼行進,著實擔驚受怕了好幾日。隨著金兵大規模進入真定,沿途城池盡數關閉,根本不允許金兵入城,更不與任何補給。

    若不是耿延禧攜帶了大批糧草,甚至無法保證金兵行軍。

    提心吊膽的過了數日,也沒有遇到任何麻煩。

    完顏蒲魯虎等人這才算是鬆了口氣,想來這路上,的確是不會再有問題了……

    十月二十三,金兵抵達石門鋪。

    “前方渡過滱水,便是花塔子鋪……也算是出了大宋邊界。”

    完顏賽裡如釋重負,與耿延禧道:“我家狼主已派出兵馬,在花塔子鋪接應我等。此次我等得以還家,有賴耿參議沿路辛苦。若有機會,還請耿參議可以前往上京。

    到時候。咱在上京擺酒。請耿參議領略我上京風情。”

    耿延禧也放了心,連連客套。

    他在滱水南岸,目送金兵渡過滱水。北去的背影,忍不住送了一口氣。

    這一路下來,著實有些辛苦。

    特別是這幾日。更是夜不能寐,整日裡提心吊膽,擔驚受怕。

    把金兵平安送過滱水,也算是完成了任務。

    耿延禧覺得輕鬆許多,便撥轉馬頭道:“今晚軍城寨宿營,三日之後,返回相州。”

    至於金兵?

    應該問題不大了吧。

    據說,花塔子鋪的確是有金兵出沒,想來是女真人的援兵。已經抵達。

    再出什麼問題,便與自家無關……

    呸呸呸,這時候還能出什麼問題?

    一切平安。還是早點會相州交令。也算是放下一樁心事。

    耿延禧率部來到軍城寨後,整個人都輕鬆下來。

    當晚。他一頭倒在了榻上,便呼呼大睡。

    連日來的奔波,早已讓耿延禧疲憊不堪。

    如今任務完成了,自然可以好好睡一覺,更不需要再去提心吊膽。

    軍城寨,位於唐水畔,毗鄰大茂山。

    這是一座小軍寨,也是廣信軍北部一處哨所。整個軍寨,滿打滿算不足一百戶,人口更不過八百。這麼一座小軍寨,自然無法容納數千宋軍進駐。所以耿延禧便讓宋軍在軍城寨外面駐紮,而他自己,則進了軍城寨,更住在軍城寨知寨家中。

    比起耿延禧在相州的住宅,軍城寨知寨的住所,自然無比簡陋。

    若在以前,耿延禧甚至不屑於住進來。

    可這一次卻真是累了,一頭栽倒在床上便呼呼大睡。

    天黑了!

    軍城寨中,一派寂靜。

    城外駐紮著數千宋軍,城裡的守衛也就鬆懈不少。加之天氣越來越冷,午夜時氣溫已經跌破零度,巡兵自然也不願意在外面巡邏。天將二更時,知寨府院牆外,出現了兩個黑影。見左右無人,兩個人縱身躍起,踩著牆一下子便翻進牆內。

    這兩個人,似乎對知寨府很熟悉,幾若入無人之境,很快便來到後宅一座小樓下。

    其中一個人,從懷裡取出一口匕首,挑開了門閂。

    而另一人則從懷中取出一根管狀物,來到耿延禧房間門口,透過門簾縫隙,把管狀物探入房中。她對著那管狀物用力一吹,從那根竹管的另一頭,噴出一股青煙。

    兩人旋即用濕巾摀住了口鼻,在門口站了一會兒,閃身便進了房間。

    片刻之後,兩個黑影從房間裡走出,迅速離開小樓,沿著原路,來到院牆下,騰身出去,很快就消失在茫茫夜色當中……

    天,亮了!

    軍城寨知寨起了個大早,命家人準備好飯菜。

    “耿郎君可曾起身?”

    “回稟知寨,耿郎君房間裡,沒有動靜,想來還未起來。”

    知寨露出欽佩之色,對左右道:“耿郎君為國事操勞,著實辛苦了……便再等等。

    對了,告訴下面,把水準備好,待會兒耿郎君起來,也好淨面。”

    家僕連忙應下,便匆匆前去準備。

    這軍城寨知寨,是個沒背景的人。

    在軍城寨做了五年知寨,卻苦於沒有門路,一直沒有陞遷。

    難得耿延禧來了。

    雖則耿延禧只是個參議,卻是個有大背景的人。

    軍城寨知寨有心借耿延禧之力,能夠跳出軍城寨……畢竟,這苦寒之地,他已經待夠了。

    坐在大廳裡,想著該如何巴結耿延禧。

    忽聽外面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緊跟著一個婢女臉色蒼白的跑進來,結結巴巴道:“老爺,大事不好,出事了,出事了!”

    知寨聞聽一怔,忙問道:“出了什麼事?”

    “是耿郎君,耿郎君他……”

    知寨激靈靈打了個寒蟬,頓時生出一種不好的念頭。

    他甚至顧不得去詢問那婢女,起身一把推開那婢女,便跑出大廳。沿著小路,他來到後宅的小樓門外,卻見兩個健僕站在門口,一個抱著廊柱哇哇嘔吐,另一個則站在門口,面色如土。

    知寨心裡一哆嗦,忙衝進小樓。

    他來到臥房門口,顫巍巍把房門推開,就聞到一股濃濃的血腥氣撲面而來。

    定睛看去,軍城寨知寨頓時面無人色。

    他呆立在門口,半晌後一轉身,便衝出小樓,趴在欄杆上,大聲嘔吐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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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靖康恥 第338章 花塔子鋪(二)

    耿延禧死狀奇慘,喉嚨被割開,好像嬰兒的嘴巴一樣。

    鮮血把整張床浸透,偏偏臉上卻露出詭異的笑容。據仵作說,耿延禧是中了一種迷幻藥,以至於到死都面帶笑容。可是那笑容,真個瘮人,讓軍城寨知寨不寒而慄。

    可是,究竟何人要殺耿延禧?

    軍城寨知寨已無心考慮這些,他只知道,耿延禧死在軍城寨,不管那兇手是否與他有關,都少不得要被牽連。更不要說,耿延禧上面還有個耿南仲,怎可能善罷甘休。

    想那耿南仲也算是當朝宰相,兵部尚書。

    若真個要為耿延禧報仇,他這個小小的知寨根本無法抵抗。

    軍城寨知寨越想,就越覺著害怕……

    在三思之後,他先是命人封鎖消息,而後整理行囊,把多年積蓄準備妥當之後,趁著駐紮在軍城寨外面的宋軍還沒有覺察,便攜家帶口,逃離軍城寨,北上大同。

    與此同時,金軍也順利抵達花塔子鋪,並與前來接應的金軍將領匯合一處。

    不過,完顏蒲魯虎卻不認識這領軍的金軍將領。包括完顏賽裡和兀林答撒魯姆在內,也覺得對方看上去非常陌生。只是那人手持完顏婁室的手令,倒是讓蒲魯虎等人放鬆了警惕。更不要說,對方還說得一口流利燕雲話,更打消了眾人疑慮。

    “孫孛堇是漢人?”

    在女真人眼裡,漢人特製北地燕雲漢人。

    完顏賽裡疑惑問道:“以前卻為聽說過。耳生的緊。”

    金軍將領,名叫孫顯。

    看年紀大約在三十多,體格魁梧,透出彪悍之氣。

    孫顯笑道:“不瞞郎君,末將本是河陰人氏,得大郎君提攜,不久前才做了猛安孛堇。

    在此之前。末將一直在野狐嶺駐守。

    若非大郎君接掌西京,只怕也輪不到末將來迎接兩位郎君。”

    孫顯口中的大郎君,便是完顏婁室。

    野狐嶺便位於奉聖州。是長城一處隘口,也是西京通往塞北一處戰略要地……

    完顏賽裡恍然大悟,“原來如此。”

    孫顯的解釋。也讓完顏賽裡等人疑慮盡消。

    野狐嶺位置比較偏僻,既然孫顯此前是駐紮野狐嶺,那麼看著眼生,也在情理之中。

    “白達旦而今情況如何?”

    兀林答撒魯姆出於謹慎,又問了一句。

    孫顯忙道:“年初時白達旦人有些不太安穩,數月前大郎君教訓了一頓之後,近來倒是安生不少。不過聽人說,西州遼人,意欲兵發漠北,所以漠北局勢便有些混亂。”

    “早就知道。那遼人餘孽不能放過。”

    完顏蒲魯虎忍不住破口大罵,露出一臉怒色。

    一旁兀林答撒魯姆看了蒲魯虎一眼,旋即道:“漠北各部,勿需擔心。

    大郎君駐守西京,足以令其穩定……至於西遼餘孽。也鬧不出什麼來,不必擔心。”

    孫顯笑道:“我等聽從大郎君差遣,至於西遼餘孽,不足為慮。”

    “如此,甚好!”

    完顏賽裡點點頭,沉聲道:“咱們何時動身?”

    “郎君們遠道而來。想必也疲乏了。

    末將奉大郎君之命,帶來了上等牛羊和烈酒。今晚便在這花塔子鋪休整一晚,明日一早出發。這裡是宋金之交,而今狼主要我等儘量避免刺激南人,所以大郎君也不好派出太多兵馬接應。不過,大郎君已命人在五回嶺下,銀城坊接應。最遲明日傍晚,便可以安全抵達。這沿途也很安全,請郎君們不必擔心,只管休息。”

    蒲魯虎等人長出一口氣,懸著的心,總算是落下。

    當晚,近兩萬金兵,便駐紮花塔子鋪。

    孫顯命人殺牛宰羊,並取來了酒水,一一分發下去。

    天寒地凍,金兵長途跋涉早已經疲憊不堪。而今吃到熱騰騰的烤肉,喝著火辣辣的烈酒,一下子都放鬆下來。警戒任務,自由孫顯所部負責,無需眾人再去費心。

    完顏蒲魯虎等人更是開懷暢飲,喝得酩酊大醉。

    至午夜時,花塔子鋪突然起風。

    金兵一個個都躲在早已搭好的帳篷裡,一個個酣然大睡。

    孫顯卻未放送警惕,帶著巡兵在大營裡走了一圈,確定安全之後,才返回軍帳。

    軍帳面積不大,裡面擺放著兩個火盆。

    孫顯走進軍帳後,便躬身與坐在帳中看書的青年唱了個肥喏。

    “郎君,都倒下了!”

    青年緩緩放下手中書卷,燭光照映那張清秀面容,赫然正是玉尹。

    只見他微微一笑,起身道:“孫將軍辛苦了……此次若非孫將軍協助,只怕也難以成事。”

    孫顯,官拜廣信軍都監。

    保大二年,也就是公元1122年,宋金聯手夾擊大遼。

    孫顯時為宋軍統制,隨宋軍出擊,被奚王蕭干所敗,成為遼人俘虜。隨後,遼人被女真人所滅,孫顯趁亂逃脫,投奔郭藥師帳下。宣和七年末,金兵南下,郭藥師率部投降。孫顯再一次成為金兵俘虜,更被脅迫著為女真效力,當了謀克孛堇。

    隨後,郭藥師與完顏宗望繼續南下,孫顯留守燕京。

    不過他並沒有真心為女真人效力,趁燕京兵力空虛,率本部兵馬反出燕京,投奔廣信軍。

    此次玉尹在處理完了封龍山赤天王的事情之後,便趕來廣信軍。

    得羅德推薦,又有馬擴作保,玉尹和季霆商議之後,決定讓孫顯假扮女真兵馬,迎接金兵俘虜。同時,馬擴所部在魚台口鋪獲得補給之後。便帶領兵馬,北上五回嶺,數日前在銀城坊大敗完顏婁室派來接應完顏蒲魯虎的金兵之後,便退入狼山,準備抵禦金兵報復。與此同時,玉尹命孫顯率部,在花塔子鋪等候金兵到來。

    所有的行動。都是在這月餘間完成。

    若非河北路綠林道設法延緩金兵行進速度,玉尹這邊,也未必能有充足時間進行佈局。

    請君入甕!

    當一切準備妥當之後。金兵便抵達滱水。

    玉尹雖身在廣信軍,卻嚴密監視著完顏蒲魯虎一行人的一舉一動。

    耿延禧那漢奸狗腿的行為,也使得玉尹惱怒異常。若非耿延禧等人一路費盡心思保護金兵。恐怕能抵達花塔子鋪的金兵,也不會似而今這麼多,實在令人惱怒。

    殺了耿延禧!

    玉尹臨時做出決定。

    雖然陳規不在玉尹身邊,可是玉尹並不缺謀士。

    羅德,在經曆數載歷練以後,已非當年開封時那般模樣。他對花塔子鋪瞭若指掌,在得知金兵抵達真定之前,便向玉尹獻計。

    “耿延禧這一路保護虜賊北歸,必然是提心吊膽。

    虜賊渡過滱水之後,耿延禧也就鬆了口氣。以我之見。他很有可能會在軍城寨進行休整。郎君欲除掉耿延禧,軍城寨便是最佳地帶。那軍城寨知寨,也是個沒骨氣的,之前幾次金兵進犯,這廝便不敢應戰。據我所知。那知寨一直想要離開軍城寨,可惜苦於沒有門路。所以耿延禧到了軍城寨,那知寨定會熱情招待。”

    羅德一臉森然,做出一個殺人的動作。

    玉尹還有些猶豫,“若在軍城寨動手,豈不是要連累季使君?”

    羅德笑道:“絶無可能……郎君有所不知。那軍城寨知寨,膽子極小。

    耿延禧死在軍城寨,更非他可以擔當。所以,耿延禧一死,那廝必然會攜家逃離……呵呵,那個時候,季使君便可以把罪名往軍城寨知寨身上一退,了不起受些責備,絶無可能受到影響。總之,耿延禧要死,只能死在軍城寨,別無選擇。”

    玉尹有些震驚!

    當年在開封,羅德給他的印象並不算好。

    卻未想到,在外面歷練多年後,這廝居然如此陰狠,而且算計頗深。

    和羅德比較起來,玉尹的確是有些不如。不過,玉尹倒不擔心,因為他能感覺出來,羅德有意投奔。廣信軍再好,終究比不得開封繁華。羅德是個土生土長的開封人,當初背井離鄉,也是不得已而為之。在他內心裡,始終還是想重返東京。

    陳規,擅長陽謀,為人也光明磊落。

    陳東精於細節,雖偶有奇謀,可是卻過於剛硬。

    朱夢說此人雖然厲害,書生氣卻太重……相比之下,玉尹如今就缺少羅德這樣一個善於算計的幕僚。

    “大郎好本事,既然如此,便在軍城寨幹掉耿延禧。”

    玉尹主意拿定,立刻命張林韜和李小翠夫婦混入軍城寨打探消息。

    耿延禧便是被張林韜夫婦所殺,卻不知那軍城寨知寨,是否如羅德所言,已經逃離軍城寨呢?

    不過,玉尹並沒有把太多注意力放在耿延禧身上。

    隨著金兵抵達花塔子鋪,玉尹所有的精力,也就集中在此地。他假扮孫顯親兵,迎接金兵入營,這請君入甕之計,也旋即完成大半。

    “虜賊,而今如何?”

    孫顯聞聽頓時笑了,“郎君放心,李娘子配的蒙汗藥,無色無味,端地防不勝防。

    一干虜賊長途跋涉,早就疲憊不堪。

    晚飯時自家在酒水和烤肉裡,都加入了李娘子的蒙汗藥,這會兒都睡得和死豬一樣。”

    玉尹,頓時放下心來。

    他邁步走出軍帳,看著靜悄悄的營地,臉上露出一抹森然笑意。

    從狼山吹來的朔方,帶著塞北的酷寒,拂動玉尹衣袍獵獵。他抬起頭,看了一眼漆黑如墨的蒼穹。

    “月黑殺人夜,風高放火天。”

    他轉過身,朝著孫顯點點頭,“傳令下去,動手!”

    鳴鏑騰空而起,聲響迴蕩蒼穹。

    隨著鳴鏑聲響,在大營中巡邏的宋軍,立刻展開了行動,從腰間抽出短刀,閃身沒入軍帳。

    正如孫顯所言,金兵睡得和死豬一樣,根本沒有反應。

    宋兵進入帳篷後,就著那昏暗燈火光亮,短刀寒光閃閃,從金兵咽喉處掠過,濺起一朵朵絢爛雪花。

    剎那間,整個大營,瀰漫著一股濃濃的血腥味。

    兩千太子親軍齊刷刷行動起來,有條不紊,絲毫不見混亂。

    這也是歷經嚴格訓練,更經歷過封龍山之戰洗禮後的成果。太子親軍殺人時,全無半點憐憫,好像殺豬宰羊一樣,動作乾淨俐落,卻又沒有發出半點聲息來……

    鮮血,順著帳篷流出來,眨眼間便染紅了整個營地。

    孫顯雖有心理準備,可是看著太子親軍有條不紊的進出軍帳,一個個血染征袍,卻又面無表情的樣子,頭皮直一陣陣發麻。怪不得有人說,太子親軍殺人如麻。若非這般好漢,怎可能在陳橋抵擋住許多金軍?看那些太子親軍的模樣,殺人好像殺雞一樣輕鬆。孫顯自認也是好漢,更多次參戰,手裡面也有十數條性命。

    但他自認,無法做到如太子親軍這般不動聲色的殺人。

    偷眼朝玉尹看了一眼,孫顯嚥了口唾沫,心中更生出濃濃的敬佩之情。

    玉郎君,真個是玉屠夫,這殺起人來,毫不手軟!

    中軍大帳裡,燈火通明。

    玉尹邁步走進大帳,就見完顏蒲魯虎等人,正倒在榻上,鼾聲如雷。

    “郎君……”

    孫顯從腰間拔出鋼刀,遞到了玉尹手裡。

    卻見玉尹面不改色,抄起鋼刀,健步上前,手起刀落便把蒲魯虎、完顏賽裡和兀林答撒魯姆三人人頭砍下。鮮血迸濺一地,連那帳篷都被染紅。中軍大帳中血氣瀰漫。玉尹伸手把三顆人頭拎起來,轉身便大步往帳篷外走去。和孫顯擦身而過時,他把鋼刀順手塞到孫顯手中,“孫都監,其餘人等,便交與你來解決……

    速戰速決,然後把這裡清理乾淨,不可以留下任何蹤跡。

    天亮之前全軍必須撤離花塔子鋪,明日隨我北出狼山,咱們還要前往燕山與小種相公匯合。”

    孫顯聞聽,頓時大喜。

    他做夢都想重回燕山府,與金兵死戰,洗刷早先的屈辱。

    玉尹這一番話,分明是把他看作自己人。便是入不得太子親軍,想來在小種相公那邊,也能有所成就。離開遂城之前,季霆便告訴孫顯,要他聽從玉尹的吩咐。

    而今大功告成,便可以功成身退了!

    孫顯二話不說,拎刀上前,把昏倒在帳中的那些個金兵將領一個挨著一個殺掉。

    待他走出大帳時,玉尹已行出轅門。

    太子親軍也結束了行動,紛紛向轅門口集結。

    孫顯看著已經變成死營的營地,臉上露出一抹猙獰笑容,“傳令下去,縱火燒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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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靖康恥 第339章 西州來客

    花塔子鋪,烈焰衝天。

    只是這裡荒涼偏僻,滱水以北百里之內,不見人煙。火勢驚人,照亮了半邊夜空,卻無人知曉,更沒有人留意此處。兩萬餘金兵,被太子親軍斬殺者約萬餘人。餘者大都葬身於火海,便是有那倖存者,也大都被烈焰灼傷,形同於半死狀態。

    玉尹率太子親軍連夜出發,直奔狼山,沒有留下半點蹤跡。

    數日後,完顏婁室再次派出接應兵馬,強行過五回嶺抵達花塔子鋪,只看到一片殘骸。

    其實,早在第一次接應失敗後,完顏婁室已預感到不妙。

    奈何馬擴所部,在五回嶺數次阻攔,延緩了金兵救援速度,致使兩萬金兵全軍覆沒。

    完顏吳乞買耗費心機,便是想要兩萬金兵返回。

    誰想到最後卻是竹籃打水一場空,兩萬兵馬未曾收回不說,更平白折損了許多人。

    靖康元年十月初,位於鐵山的女真船隊,遲遲不見完顏宗望等人行蹤,便感到不妙。隨後,女真便派出細作前往蓬萊,試圖尋找完顏宗望行蹤,也沒有任何收穫。

    直到十月中,有商船在海面上發現一具殘缺不全的屍體。

    經人辨認,認出那屍體赫然正是完顏宗望,令得金國朝堂,一派震驚。

    完顏宗望死了?

    那善應呢?

    完顏宗望和善應在一處,如今發現了完顏宗望的屍體。豈不是說,善應也凶多吉少?

    完顏吳乞買感到無比震驚。

    為了收回兩萬俘虜,卻付出了宰相蕭慶和國師善應的性命,可到頭來兩萬俘虜還是化為灰燼,完顏吳乞買又怎能不感到憤怒。可是,出了這麼大的事情,又該追究誰的責任?

    蕭慶死了。善應也死了……

    連帶著完顏宗望葬身大海,死得更加離奇。

    這一樁樁,一件件事情。讓完顏吳乞買一時間手足無措。雖則他也算得是女真一代雄主,可面臨如此狀況,他也不知道該如何是好。甚至不知道該如何去善後。

    金國朝野震動,大宋同樣感到震驚!

    如此大手筆,是何人所為?

    還有耿延禧之死,也是格外離奇,軍城寨知寨一家逃匿無蹤,使得耿南仲勃然大怒。他立刻在朝堂上彈劾廣信軍節度使季霆,言他治下不寧,才造成此事發生。

    可問題是,季霆能做到廣信軍節度使,也不是等閒之輩。

    他背後若無靠山。又豈能走到今天的地位?

    不多久,季霆聯合真定總管王淵,上疏自辯:耿延禧沿途護送虜賊,行巧取豪奪之事無數,更數次擊潰河北綠林道強人。致使河北綠林道對他恨之入骨,更懸賞三萬貫,要取耿延禧性命。王淵曾勸說耿延禧,讓他做些收斂。可是耿延禧不聽,一意孤行,才有今日下場。況且耿延禧奉命護送虜賊。入廣信軍後,卻沒有與季霆聯絡。以至於季霆是在得到耿延禧被殺消息後,才知道他來到了廣信軍。

    這等情況下,季霆如何保護耿延禧安全?

    這件事,幾乎將河北地方大小官員,全部捲進來。

    河北路盜匪橫行,是整個河北路官員的失職。朝廷若要追究,上至河北宣撫使范納,下至下縣縣令,都要在不同程度上受到處罰。耿南仲雖然惱怒萬分,卻也不敢惹來眾怒。所謂法不責眾,如果真要追究起來,河北官員便要被一網打盡。

    莫說耿南仲承受不得,便是趙桓,也要三思而後行……

    十一月初,完顏婁室兵抵居庸關,要為完顏蒲魯虎等人報仇雪恨。

    燕山府總管,河北經略安撫制置使種師中命太子親軍出擊,在居庸關外大敗金軍。

    只是這一戰,最出彩的並不是太子親軍,而是從屬於太子親軍的一支官軍。

    主將名為岳飛,得玉尹推薦,自真定抽調而來,任燕山府第十二副將之職。此一戰,太子親軍只是居中軍督戰,並未上陣搏殺。真正應戰者,便是岳飛所屬兵馬,斬首八百餘,岳飛更槍挑鞭打,臨陣斬殺金國猛安孛堇兩人,謀克孛堇六人,一時間聲名大振。

    種師中旋即上書朝廷,為岳飛請功。

    完顏婁室經此一敗,也不敢再輕舉妄動,只能率部暫時退守雞鳴山,並派人呈報上京,懇請援兵。

    種師中甚愛岳飛勇猛,朝廷封賞還未到來,種師中已任命岳飛假順州兵馬都監之職,屯駐昌平,以便抵禦金軍來襲。雖是假都監,但已領都監事。歷史上岳飛這個時候,不過是一個裨將,並無統兵之權。可現在,他已經能夠獨領一軍……

    雖則在能力上,岳飛還遠遠沒有歷史上那般高明,但已展露崢嶸。

    他酷愛野戰,但還未通兵法。

    種師中雖然沒有他哥哥種師道那般厲害,可要說行軍打仗,卻未必遜色於宗澤。

    很快的,種師中便看出岳飛的缺陷。

    在三思之後,決定授岳飛武經總要和武經七書。

    這《武經總要》,是北宋仁宗時期,曾公亮和丁度二人耗費五年時間編著而成,也是中國歷史上第一部規模宏大的官修綜合性軍事著作,其中更大蝙蝠介紹武器製造的要領。

    而武經七書,則是在武經總要編著完畢之後,集合《孫子兵法》等七部軍事著作而成。

    似這種書籍,市面上即便是有流傳,也大都殘缺不全。

    就算是在武學學習,也未必能窺得全豹。似種師中贈與岳飛的這兩部著作,雖是搨本,卻有種氏一門歷代名將的讀書心得。其珍貴處,遠遠不是金錢能夠衡量。

    這種書。便是種家子弟,也未必能夠讀到。

    依著種師中的打算,準備送玉尹一套。

    可惜玉尹對此全無興趣,便把這套書轉贈給了吳玠。

    在玉尹看來,這套書在吳玠手中,遠比在他手中用處大……便是他收了這套書,也未必有興趣看進去。畢竟在此之前。他全無軍事基礎,拿了也未必能夠看懂。

    打個比方,玉尹而今的水平。也就是個小學生的水準。

    而武經總要和武經七書,卻是大學生的內容,他又如何能夠理解?

    吳玠得此書後。也是萬分激動。

    用羅德的話來說,玉尹拿著種師中的東西,換來了吳玠的效命,絶對是一筆核算的買賣。

    玉尹對羅德的比喻,也是哭笑不得。

    但不管怎麼說,吳玠而今已死心塌地……

    最明顯的,便是他向玉尹推薦了他兄弟吳璘。

    “唐卿之才,勝我十倍。

    人常言舉賢不避親,郎君若得唐卿,太子親軍必如虎添翼。”

    唐卿。便是吳璘的字。

    在歷史上,他也是南宋時期的名將。雖比不得吳玠名聲響亮,可是論較能力,卻毫不遜色,甚至尤勝一籌。玉尹沒聽說過吳璘的名字。可既然吳玠推薦,他也欣然接納。

    太子親軍的確是需要更多人才,若吳璘的確有本事,玉尹斷然不會拒絶。

    而且,玉尹也瞭解吳玠,這並非一個喜歡誇誇其談的人。既然吳玠說吳璘才幹尤勝於他。想來這吳璘,也非等閒之輩。

    +++++++++++++++++++++++++++++++++++++++++++++++++++++++++++

    燕山府戰事,暫時平息。

    兩萬金兵魂斷花塔子鋪,對女真而言,打擊甚大。

    女真人口本就不多,這兩萬金兵喪命,便等同於當初南下開封的六萬兵馬,全軍覆沒。

    完顏吳乞買也是憂心忡忡。

    接下來,他不僅要面對金國內部的重重矛盾,甚至與大宋的交鋒中,也要小心謹慎。六萬金兵,幾乎佔據了女真本族兵馬的半數。如此巨大損失,若沒有幾年休養生息,根本無法恢復元氣。同時,金國內部也不太穩定,之前迫於女真強大戰力不得不投降的塞北部落開始蠢蠢欲動,便是一直安分的西夏,也有些躁動。

    如此情況下,完顏吳乞買也不得不暫時低頭。

    哪怕他明知道完顏宗望等人的事情,和宋人有莫大關係,卻也不敢再去咄咄逼人。

    在短時間內,他的注意力,必須要從大宋,轉移到內部。

    完顏吳乞買在三思之後,派人前往東京,轉告耶律余睹,要他儘量從大宋手中爭取來一些好處。完顏吳乞買相信,趙桓也不想與金國開戰!他也通過自家耳目打聽到,大宋朝堂上,如今也是動盪不堪。宋徽宗還都,給趙桓帶來巨大壓力,所以趙桓肯定不希望節外生枝,再起事端。這也是金國敲詐趙桓的最佳時機。

    十月二十七日,完顏吳乞買下旨,命完顏婁室兵發可汗州,佔領石門關。

    這石門關,距離居庸關很近,同時更可威脅螺山,兵進檀州。

    但是,完顏吳乞買有密令完顏婁室,只可佯攻,不可以與宋軍正面發生衝突……

    這樣的安排,也只能給大宋朝廷一些壓力。

    完顏吳乞買非常清楚,以金國而今狀況,根本不可能與大宋開戰。

    至於早先擬定的復奪燕山計劃,也不得不胎死腹中。種師中雖非種師道,可想要將他擊敗,也非一樁易事。要想獲取勝利,最好的辦法,還是從大宋內部打開缺口。

    “南人喜內訌。”

    完顏吳乞買私下裡與新任的金國左副元帥完顏宗翰道:“若逼迫太甚,南人必破釜沉舟,同心協力;可若是稍稍放緩,那些個南人,一定會爭鬥不休,亂成一團。”

    說到這裡,完顏吳乞買臉上露出一抹猙獰笑容。

    “當務之急,先穩住朝中局勢。

    南人不可能北進,所以暫時不必擔心。而今我大金心腹之患,在西不在南……當初小覷了耶律餘里衍那小娘,卻使她憑空做大。所以,你我的精力當放在西部,先平定西遼,再言南下。不過,南人那邊也不能放鬆。蕭慶雖然被殺,可在他死前,已為咱做出詳細計劃。所以,還是要派人前往東京,設法收買南人官員。

    把局勢攪亂,讓老趙官家沒有精力顧及北面,咱們便可以順利滅掉西遼,再言南下之事。”

    完顏宗翰和完顏宗望有些不合,但完顏宗望的死,也讓宗翰生出忌憚之意。

    此次南下失利,蓋因自己在太原被王稟阻攔。

    一個太原,便如此難纏。若換做是他宗翰到了開封,其結果未必就能好過斡離不。

    “狼主深謀遠慮,非臣所及。

    既然狼主已有了決斷,臣定不負狼主所托……不過,燕雲為南人占居,終究是有些麻煩。斡裡衍雖說身經百戰,卻未必是南人對手。我還聽說,那種師中從真定府抽調來了那勞什子太子親軍。斡離不之所以在開封慘敗,太子親軍也是罪魁禍首。臣想要去領教一下那太子親軍的厲害,順便看看,那個被蕭相公稱讚不已的玉尹,究竟有何本領。”

    完顏吳乞買聽罷,沉吟不語。

    內心裡,他並不希望完顏宗翰執掌兵權。

    但他也知道,完顏宗翰的確是個有本事的人,至少在行軍打仗方面,少有人能及。

    完顏婁室雖然善戰,卻比不得完顏宗翰。

    而今局面,金國也的確是需要有大將穩住局勢,讓完顏宗翰前往奉聖州,確是最佳選擇。

    想到這裡,完顏吳乞買已經有了決斷。

    “既然粘罕這麼說,朕便準了你所請。

    不過有一件事,朕必須要提醒你……燕雲方面,不可逼迫太甚,還要牢記在心。”

    宗翰聞聽,伏地領命。

    他起身退出大殿,站在台階上,仰望蒼穹。

    天,陰沉沉的,想來不久,便會迎來一場暴風雪……

    ++++++++++++++++++++++++++++++++++++++++++++++++++++++++++++

    燕京,又稱析津。

    宋名燕京,遼為析津,便是後世帝都北平。

    前世,玉尹也曾在帝都短暫居住,但是對帝都並不算熟悉。重生千年前,再臨帝都,玉尹自然少不得一番遊覽。當然了,此時的燕京,遠沒有後世帝都的雄偉。

    說起來,這時候的燕京,雖也有些規模,卻遠遠不比東京的繁華。

    玉尹的太子親軍,便駐紮在香山腳下,距離燕京有半日路程。

    後世香山,也是帝都一景。所以既然駐紮在香山腳下,便少不得要好生遊覽一番。

    玉尹也是偷得浮生半日閒,帶著羅德和高堯卿,好生遊玩了一番。

    直到天將傍晚,他才返回營地。

    才一進中軍大帳,就見高寵匆匆進來。

    “郎君,有客到。”

    “哦?”

    “據他交代,是從西州而來。

    我害怕走漏了風聲,所以便安排他呆在我營中……看他樣子,好像很急,不知郎君可要見他?”

    西州?

    玉尹聞聽這兩字,不由得眼睛一眯。

    西州,又會是誰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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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靖康恥 第340章 漠北變局(一)

    西州來客,不言而喻。

    玉尹心裡非常清楚,所謂西州來客,想必是西遼使者。一晃,又過去一年,西遼在經過一年的休養生息之後,元氣也在逐漸恢復。背靠西夏,加之西域商路重啟,西遼的局面正在不斷好轉,那些流浪於漠北的大遼子民,也慢慢向西州聚攏。

    靖康元年,亦西遼天命二年。

    西遼人口已近二百萬,並呈現出上升趨勢。

    靖康元年六月,西遼以乙室斡魯朵為左副元帥,攻破鴉兒看,兵臨蔥嶺。

    黑汗國驚慌失措,一邊收縮兵力,屯重兵於八剌沙兗和烏茲根地區;一邊與西遼求和,並派人出使西夏和花剌子模,希望兩國能夠出面,阻止西遼繼續向西擴張。

    八月,花剌子模使者抵達北廷,勸說西遼停止用兵。

    時為西遼宰相的骨那裡,也清楚攻佔蔥嶺,也是西遼極限。

    畢竟,耶律餘里衍的目光,一直盯著漠北……她做夢都想要殺入漠北,復奪可敦城。

    若繼續西進,很可能會激怒花剌子模。

    黑汗國若破釜沉舟,西遼即便獲勝,也是慘勝,到時候平白便宜了花剌子模和黃頭回紇。

    所以,骨那裡半推半就,同意收兵。

    只是那些已經被西遼佔領的地區,卻不可能還給黑汗國。雙方在反覆商議之後,決意在塔里木河兩條支流為邊界,一邊位於疏勒以南。一邊在鴉兒看北……雙方各自收兵,在兩條支流之間,建立起一個緩衝區,可以自由通商,但不駐兵馬。

    對此決意,花剌子模自然同意。

    西域各族沒有什麼退還說法,誰搶佔了地盤。那就是誰的。

    本來,西遼已經佔領了疏勒以南地區,可是現在卻願意退回鴉兒看。給足了花剌子模面子。不管黑汗國是否願意,也不得不面對這麼一個現實,他的國土。被西遼占取了三分之一,而且還要感恩戴德。與此同時,西夏在西遼的配合下,擊潰黃頭回紇,實力大增。西遼西夏兩國,便這樣相互配合,已逐漸成為西部霸主。

    玉尹雖然沒有太過留意西部,但是對西遼的擴張,卻有所瞭解。

    特別是在開封之戰時,西遼曾兵進牟那山口。著實牽制了一部分女真兵力。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太原承受的壓力,比之歷史上要減輕許多。太原之戰,慘烈異常,但元氣未傷。完顏宗翰最後不得不退回西京大同。也是害怕損失太重。

    在這種狀況下,西遼突然派人來燕山府,其目的非常明顯。

    玉尹而今也不是那個剛重生過來,什麼都不懂的文青。數年曆練,也讓他明白了許多事情。耶律餘里衍兵出漠北的心思,一直都沒有斷絶。這時候派出使者。莫非是有意兵出漠北?如果西遼能夠殺出牟那山的話,整個西北局勢,必然會發生巨大變化……玉尹等這一天,已經等待多時,想必這時機,也已經成熟了。

    “西遼,何人為使?”

    高寵聞聽,不由得露出幾分尷尬之色。

    “西遼使者,說來與郎君頗有關聯,便是那位太原的任老公。”

    太原任老公?

    玉尹一怔,旋即點頭。

    任老公是西遼在太原的一個重要棋子,這個時候讓任老公出現,應該是余黎燕向他表明態度。

    咱與大宋雖有恩怨,卻非敵對!

    我的敵人,是女真人,所以也不必擔心,咱會對大宋造成威脅。

    任老公在西遼的地位很高,而且也很神秘。

    而今,他既然走到前台,也代表著余黎燕要收回對大宋的暗樁……玉尹想了想,便站起身來。

    “任老公曾助我良多,且不可怠慢。

    十三郎前面帶路,我這就去見他……對了,任老公的消息,不可以被人獲知,以免引來麻煩。”

    高寵笑道:“哥哥放心,自家省得!”

    +++++++++++++++++++++++++++++++++++++++++++++++

    高寵的馬軍營寨,獨立於太子親軍大營。

    玉尹抵達高寵的營寨時,就發現整個馬軍大營,已經戒備森嚴。

    何元慶親自值守,顯得格外嚴肅。玉尹到來時,他連忙迎上前,輕聲道:“哥哥,那人就在十三哥的軍帳中。”

    整個馬軍,已達到一千六百人。

    在抵達燕京之後,種師中為玉尹配備了足夠的馬匹,馬軍才得以擴大。

    不過,馬軍一千六百人,雜兵幾近三千。這些雜兵並非戰兵,主要負責飼養馬匹,維護騎軍兵器盔甲。似這種雜兵,在太子親軍中佔據大多數。太子親軍如今多達萬人,可實際上,若算上雜兵,已接近兩萬人之多。不過,雜兵的訓練,卻絲毫不比正兵差。一旦發生戰事,這些雜兵,也能夠拿起兵器,迅速補充兵員。

    冗員嗎?

    太子親軍,沒有冗員!

    玉尹在高寵的帳中,見到了任老公。

    這也是自太原一別之後,玉尹和任老公首次相見。

    與上次相比,任老公看上去明顯衰老不少。他身在太原,卻擔負著整個西州的後勤。特別是在西遼建立之初,任老公更費盡心血,為西遼籌集糧草,軍餉以及各種物資。

    余黎燕能夠在西州站穩腳跟,任老公功不可沒。

    雖然他是個太監,可是玉尹卻不敢有半點懈怠之情……

    任老公本名任重,見到玉尹時,也是感慨萬千。

    當初,玉尹隨余黎燕北上可敦城時,他並不是特別贊同。可現在看來。確是余黎燕有先見之明。正是因為有玉尹的出現,才有了西遼的出現。故而任重見到玉尹,也是非常恭敬。不管怎麼說,玉尹如今,還掛著一個西遼南院大王的頭銜。

    “任公,一路辛苦了。”

    “玉大王客氣,此老奴份內之事。”

    兩人寒暄完畢。分賓主落座。

    何元慶與高寵則自覺的退出軍帳,在帳外守護。

    “陛下對玉大王思念頗深,此次老奴前來。陛下還專門告訴老奴,代她向大王問好。”

    腦海中,不自覺浮現出余黎燕那颯爽英姿。

    玉尹心神恍惚。半晌後問道:“燕子如今可好?”

    若換個人,任重說不得便要破口大罵。可面前坐的是玉尹,他和余黎燕之間的情感糾葛,任重也非常清楚。燕子這個稱呼,除了玉尹之外,也沒有人敢去使用。

    便是余黎燕,對玉尹這個稱呼,更沒有任何異議。

    “陛下甚好,只是操勞國事,有些辛苦。”

    一個女子。卻要撐起遼人的未來。其中的艱辛,玉尹也可以想像出來。

    只是,這是余黎燕的選擇,玉尹也不好說太多。在沉默了一會兒之後,他再次開口道:“不知任公此來。有何指教?”

    任重凝視玉尹半晌,突然苦澀一笑。

    “說實話,老奴並不贊同陛下的這個決定。

    可陛下卻說,此事需得大王同意,若不如此,她寧可終老西州。”

    “啊?”

    “陛下。意欲北出牟那山。”

    玉尹一蹙眉,心道一聲:果然如此。

    他已經猜想到了答案,卻想不明白,余黎燕為何要找他幫忙?他如今身在燕京,隷屬河北兵馬元帥府所轄,聽從的也是河北東路安撫制置使種師中的差遣。在大宋朝堂上,他也只是個微不足道的小人物。哪怕他甚得太子所重,可是在朝堂上卻沒有任何發言權。余黎燕若想要得到大宋協助,玉尹似乎也給不得太多幫助。

    眸光閃爍,玉尹凝視任重。

    “任公請繼續。“

    “呵呵,我知大王心存疑惑,不過陛下說,若她要北出牟那山,無需老趙官家的同意。

    只要大王點頭,則漠北可盡入西遼之手。”

    玉尹,笑了。

    “燕子未免也太高看我了吧。”

    任重卻沒有笑,沉聲道:“一開始老奴也這般認為,但陛下卻說了一番話,讓老奴改變了主意。”

    “燕子說甚?”

    “陛下說,北出牟那山成功與否,便在大王抉擇。”

    玉尹糊塗了!

    余黎燕未免太高看他了吧……北出牟那山成功與否,便在他抉擇之間?玉尹卻沒有發現,自己還有這麼大的本事。可任重說完這番話,便閉上了嘴巴,不再言語。

    玉尹一頭霧水,有些想不明白。

    他猶豫了一下,輕聲道:“那燕子可說過,要我如何抉擇?”

    “這個……陛下沒有交代。”

    玉尹越發迷茫了……余黎燕這葫蘆裡究竟賣的是什麼藥?和任重又聊了一會兒,見天色已晚,玉尹便起身告辭。

    “任公且在這邊休息,有什麼事情,差遣小乙和十三郎便是。”

    說完,他便走出了軍帳,直奔親軍大營。

    任重在馬軍大營,倒是安全的很。

    高寵和任重打過交道,當初玉尹得了白時中百萬貫生辰綱,便是通過任重處理。兩人關係很近,而何元慶更是玉尹心腹。可以說,整個馬軍,都是玉尹的人,不必擔心有細作耳目。玉尹一頭霧水返回軍帳,沒等坐下,便讓人把羅德找來。

    羅德也認得任重!

    畢竟,他在太原生活,和任重有過交道。

    當初高寵找任重,羅德也在裡面出過力,故而他對任重的來歷,心裡也非常清楚。

    玉尹既然決意要把羅德作為僚佐,對他也信得過。

    所以,並沒有對羅德隱瞞,而是把任重的話講述了一遍,不解問道:“大郎,你說這燕子,究竟是什麼意思?”

    羅德聽罷,先愣了一下,片刻後便哈哈大笑。

    “郎君,其實那位女王,已經把心意說的明明白白。”

    “哦?”

    “郎君以為,西遼北進漠北,最擔心什麼?”

    玉尹想了想,輕聲道:“自然是金兵阻撓……女真人在漠北,自有一股力量。若燕子率部北進,少不得會影響到虜賊在漠北利益,斷然不會坐視西遼奪取漠北。”

    “那就是了!”

    羅德笑道:“西夏如今佔領黃頭回紇,實力大漲。

    虜賊則因開封之戰,損失慘重……此長彼消之下,西夏不太可能再懼怕虜賊,但若說他們有膽量反抗虜賊,卻不太可能。所以,西遼北進,西夏不會阻止,但也不會明目張膽的支持。甚至,他們抱著讓西遼試探虜賊的心思,會暗中給予幫助。”

    玉尹點頭道:“這確有可能。”

    “所以,西遼便無後顧之憂。

    但問題是,哪怕虜賊新敗,相比起來,西遼兵力也略顯不足。

    若要硬拚,恐怕沒有什麼好處……西遼女王的意思,便是希望郎君出面,在燕京牽制虜賊兵力。虜賊兵力而今集中於奉聖州,一俟漠北有事,定然會出兵救援。

    可是,郎君要是能夠牽制住虜賊,則西遼女王攻取漠北,便會少了許多麻煩。

    西遼女王的意思,便是如此……以西遼而今的力量,便是和官家結盟,也未必能夠成功。這位女王也清楚這一點,所以不求結盟,只求郎君能夠牽制虜賊足矣。”

    牽制女真兵力?

    玉尹陷入沉思……

    “可行嗎?”

    “若操作的好,自然可行。”

    “大郎快快道來。”

    羅德想了想,沉聲道:“小種相公這邊,想來會很樂意和虜賊交鋒。

    前次開封之戰,他尚未抵達,戰事便已經結束。可誰料到明明打了勝仗,和談時卻好像打了敗仗一樣。以小種相公的傲氣,怎能容忍此事?心裡必憋了一股火。”

    “如此說來,小種相公會同意?”

    羅德笑著搖頭,“若只這般狀況,小種相公未必有膽量。

    畢竟,他不是楚國公,也沒有楚國公的威望。而且種家目前,只他一人身處高位,手握兵權,更要小心翼翼。兩個月前,郎君若提出這個建議,小種相公定要猶豫。可是現在,郎君若向小種相公說出這想法,說不得他會同意郎君的主意。”

    玉尹聽得是雲山霧罩,越發糊塗起來。

    這羅德,說起話來忒不痛快,繞過來繞過去,把個玉尹說的一臉迷茫。

    羅德道:“郎君,現在不是小種相公要打,恐怕是官家也有此想法。”

    “此話怎講?”

    “自太上道君還都,官家便陷入麻煩之中。

    雖說官家在開封之戰中頗有建樹,但太上道君執政二十六載,又豈是官家可以相比?論手段,官家根本不是太上道君的對手。此前,官家有意軟禁太上道君,倒也沒什麼不對。可這種事一旦鬧開,官家便沒了道理,只能讓太上道君重現朝堂。只要太上道君出現在朝堂上,必然會對官家,造成巨大的威脅和壓力……”

    玉尹聽得撮牙花子。

    “大郎,說明白些。”

    羅德哈哈大笑,“說明白些,就是官家希望用其他的事情,來轉移朝堂上的矛盾。

    與虜賊交鋒,無疑是最好的手段……只是這個尺度要把握住,小種相公也會欣然接受。所以,郎君可以告訴任老公,牽制虜賊,沒有問題。但時間不能太久,而今已十月末,最遲十二月中,便要結束行動……至於其他,任老公自可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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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靖康恥 第341章 漠北變局(二)

    朝堂局勢,紛亂複雜。

    若在以往時候,趙桓未必有膽子和女真開戰。但如今卻不一樣,隨著萬民伏闕,徽宗還都,趙桓辛辛苦苦建立的威望,也受到兇猛衝擊。雖不說是搖搖欲墜,可比之先前,開封之戰剛結束的幾月,明顯有了下降。想來趙桓現在,也希望用一場對外的勝利,穩固皇位。畢竟燕山之盟造成的影響,對趙桓影響頗大……

    時局便是如此!

    當初趙桓迫不及待想要穩住局勢,應對徽宗還都。

    為此,他不惜在議和時放低了姿態,謀求女真配合,能夠儘快達成盟約。

    可誰又想到,一眨眼的功夫,那燕山之盟便成了他的致命傷。所謂父子猜忌,大可以作秀掩蓋,但這不敗而敗,卻不是短時間內可以消除影響。趙桓罷黜了趙構的王位,甚至還將梅執禮李綱等人一併貶官,也無法迅速挽回他失去的聲望。

    同樣,在貶了梅執禮等人後,趙桓又得罪了朝中士大夫階層。

    此前那些為趙桓效命的人,也開始動搖立場。先有白時中汪伯彥,而今又是梅執禮。

    下一個,會是哪個?

    在這一點上,趙桓的手段遠遠不比趙佶八面玲瓏。

    至少換做趙佶的話,便不會把關係處理的如此僵硬。梅執禮貶為平民,引發朝中有一場動盪。

    耿南仲等人心懷不滿,趙桓也不知道該如何解決。

    反倒是趙佶。表現的很低調。

    在解禁後,他深居簡出,或是書寫繪畫,或是在宮中撫琴娛樂,過的好不逍遙。

    但是在這逍遙背後,趙佶又有什麼動作?

    就連趙桓,也不清楚……

    若能對外取勝。說不得可以緩解趙桓而今的狀況。

    種師中在聽完了玉尹的彙報之後,也陷入了沉思……

    他不想捲入朝堂爭紛,可現在的情況。怕也由不得他。種師道的身體,一日壞過一日。前些日子據家中傳信,種師道已臥病不起。時日無多。雖然有安道全精心調理,也只能拖延一段時間。一旦種師道故去,整個種氏家族,便要落在他肩上。

    那時候,種師中少不得要返回朝堂。

    是這麼平穩過渡,還是冒險一擊?

    成功了,聲名鵲起,可以積攢功勛;但若失敗了……種師中不得不慎重考慮,更何況,出戰與否。也代表著他的立場。打,便是站在趙桓一方;不打,便是一個中立。

    “這玉小乙,還真是給我出了一個難題。”

    種師中閉上眼睛,坐在書房裡沉思不語。

    良久之後。他咬緊牙關,下定了決心:這一戰若能成功,將會徹底改變漠北局勢。

    一旦西遼北進成功,女真人在北方一家獨大的局面,也將隨之改變。

    且不管西遼以後會是怎樣一個狀況,至少在目前。他們立足漠北,便可以牽制女真,於大宋好處甚大。同樣,西遼立足漠北,也能讓邊塞地區的壓力獲得緩解。

    想到這裡,他拿起書案上的一封信。

    信,是種師道口述,種定國代筆,剛送來燕京。

    種師道在信中告知,他已卸下種氏族長之位,由種師中接替。以後種氏的未來,便取決於種師中一人,有什麼事情,可以自行決定,不必向他詢問。此外,種師道又說,先天下之憂而憂,後天下之樂而來,此先賢之言。種氏為小家,大宋為大家,望端孺能夠拋開那些小心思,只要認為是正確的,便只管決定,無須顧慮。

    兄長的意思,非常清楚。

    種師中把書信放下,沉吟片刻後,喚管家進來。

    “你現在走一趟香山大營,便告訴玉郎君,讓他放手施為。

    許勝不許敗,一應事情,我為他擔下……至於官家那邊,想來也會贊成這主張。”

    “喏!”

    管家應了一聲,轉身離去。

    種師中緩步走出書房,站在門廊上,看著烏雲密佈的蒼穹,嘴角一翹,勾勒出一道詭異的弧線。

    看著天色,想來風雪將至!

    +++++++++++++++++++++++++++++++++++++++++++++++++++++++++

    靖康元年十一月初七,北方暴雪。

    狂風席捲鵝毛大雪,肆虐紫荊嶺,把紫荊嶺染成一片蒼茫白色。

    天色已晚,紫荊嶺口守將阿魯補巡視淶水上游後,便踏上歸程……雪很大,風很烈,幾乎看不清楚前方的道路。阿魯補率三百正兵,在風雪中緩緩行進,氣喘吁吁。

    “孛堇,這風雪實在是太大了,不如在前面休息一下?”

    有親兵催馬上前,大聲吼道。

    沒辦法,這麼大的風,若不用吼的,只怕也聽不太清楚。

    阿魯補勒住戰馬,吞了一口口水。

    他從馬背兜囊裡取出一個酒囊,拔了塞子,咕嘟咕嘟喝了一大口冷酒,感覺總算是好了一些。

    “休息不得!”

    阿魯補大聲道:“看這架勢,過一會兒風雪會更大。

    這附近也沒有什麼可以歇腳的地方,最好還是返回大寨……傳咱命令,讓孩兒們都打起精神,加把勁兒。回營之後,每個人上牛肉兩斤,烈酒一罈,莫再耽擱。”

    阿魯補,是女真猛安孛堇。

    麾下有八謀克正兵,算上阿里喜,差不多有兩千多人。

    這紫荊嶺口,是燕山府通往蔚州的必經之路。過了紫荊嶺口,便進入蔚州,屬於西京道奉聖州所治。完顏婁室迎接女真俘虜失敗後,被貶為奉聖州總管。西京道兵馬元帥之職,由完顏宗翰接手。往年這時候,正是打穀草的好機會……不過由於今年的形式有些變化,女真身處內憂外患,完顏吳乞買便下旨,約束金兵。

    阿魯補是完顏宗翰的心腹,接手紫荊嶺口。不過十幾日光景。

    怎曉得會遇到如此豪雪,著實出乎了阿魯補意料之外。但越是這時候,就越要警惕!

    阿魯補也算身經百戰。當然不會有所怠慢。

    如今,他便身處淶水上游,距離紫荊嶺口大約十里左右的距離。

    風雪越來越大。阿魯補心知若不早些回去,待天黑之後,氣溫會更低。

    一干金兵聽了阿魯補的話,齊聲歡呼。

    別看他們是正兵,卻並不富庶。今年又不許打穀草,自然也就沒了額外收入。這大冷天,吃著牛肉,喝著烈酒,才是正事。於是,金兵冒著風雪。再次加快速度。

    一片烏雲,自北方壓來。

    狂風呼號,雪花漫天。

    放眼四周,白茫茫一片,視線模糊的緊。

    阿魯補把面巾蒙上。正準備催促金兵再快一點,突然間卻聽得一聲弓弦響,一支冷箭呼嘯而來。若在平時,阿魯補便可以輕鬆閃躲。可這麼冷的天,騎在馬上,身子也有些僵硬。想躲閃,卻慢了一些,就聽噗的一聲響,血光崩現,那冷箭正中阿魯補的肩窩。

    “敵襲!”

    阿魯補激靈靈打了個寒蟬,嘶聲吼叫。

    未等他喊出口,卻見一排利矢破空而來……

    那些個疲憊不堪的金兵,根本沒有任何防備。剎那間,十數名金兵被射落馬下,一頭栽倒在雪地中,全無聲息。從淶水對岸的叢林中,呼啦啦衝出一隊隊身披白色大袍的人來。這些人清一色步軍,身披軟甲,手持利刃,呼嘯著便衝過河面。

    寒冬時節,淶水冰封。

    河面上結了一層厚厚的堅冰,便是車輛通行,也不會有任何問題。

    阿魯補一把將肩窩的冷箭拔出來,抬腿從馬背上摘下一桿黑黝黝,嬰兒手臂粗細的大寧筆槍。

    只是,槍剛一入手,一名白衣人便到了跟前。

    只見那白衣人猛然躍起,一口斬馬刀從肋下奇詭探出,速度快的驚人,阿魯補只看到一抹寒光在風雪的包裹中襲來,想要封擋卻已經來不及,就聽一聲慘叫,便被對方砍下馬來。

    “休放走一個虜賊!”

    斬殺了阿魯補,那白衣人一把拽住了馬繮繩,飛身上馬。

    其餘白衣人齊聲呼喊,舞動兵器,便闖進了金兵隊伍之中。三百金兵在猝不及防之下,被數倍於己的白衣人包圍。加之在雪地上行走艱難,疲憊不堪,所以幾乎沒有任何抵抗,便被白衣人全殲。三百具屍體,倒在雪地裡,鮮血染紅了白雪。

    “傳我命令,繼續前進,天黑之前,務必要拿下紫荊嶺口。”

    近千名白衣人齊聲應命,旋即便又踏上路程。

    雪勢,越來越大。

    眨眼間,便把淶水河畔那一片觸目驚心的鮮紅掩蓋,復又歸於一派冷寂……

    從淶水對岸,不斷有兵馬行出。

    所有人都是白衣白甲,就連馬匹也披上了一層白色棉布。

    如此一來,這許多兵馬幾乎融於天地之間,若不仔細觀察,根本無法看出端倪來。

    紫荊嶺口,便在前方。

    駐紮在嶺上的金兵,一個個躲在避風處,根本無心值守。

    這麼大的風雪,便是久居北方的原住民,也不會跑出來行動,又有什麼值得擔心?

    雖說這裡距離宋軍在太寧山下的軍營不過百里之遙,可這種天氣下,百里之地,幾乎是一道天塹。宋軍不會出動,金兵自然也就鬆懈下來。甚至在許多人心裡,還暗自咒罵阿魯補,怪他多此一舉……這種天氣,在營帳中烤火,該有多好!

    從北方而來的烏雲,籠罩紫荊嶺上空。

    還沒到酉時,天已經變得黑沉沉,狂風呼號。

    “咦,外面是不是有人?”

    一個阿里喜站在隘口上,隱約看到有人影晃動。

    不過一眨眼,便沒了蹤跡。

    “這時候,哪裡會有人出來……便是阿魯補孛堇,估計也去找地方歇腳,不可能回來。

    好了,休要呱噪,正撲的歡喜,莫擾了大家興緻。”

    關口上的金兵圍坐在篝火旁,笑罵不停。

    那阿里喜搔搔頭,也許是花了眼吧!

    便沒有往心裡去,站在垛口處,解了腰帶準備方便。

    就在這時,一支利箭從不遠處射來,正中那阿里喜的咽喉。阿里喜甚至沒有做出反應,噗通便倒在地上。與此同時,從城下飛上來數十支飛撓,啪的搭在牆頭上。

    人影晃動,就見無數白衣人登上關口。

    這些人上了關口,也不吭聲,躬身身子彎著腰,直撲關口拐角處。正聚在一起,賭得熱火朝天的金兵,那會料到這神兵天降。一聲聲淒厲慘叫迴蕩在關頭上,數十名金兵,很快便成了一具具倒在血泊中,抽搐不停的屍體。

    “打開城門,迎接郎君入關。”

    為首的白衣人,沉聲喝道。

    只見他緩緩摘下臉上白色遮風巾,順手從地上撿起一個酒囊,咕嘟咕嘟喝了一大口。

    火光照映在他臉上,赫然是張林韜。

    這短暫的交鋒,並沒有驚動關內的金兵。

    隨著他一聲令下,關口緩緩開啟,一隊隊白衣人,便衝進紫荊嶺口。

    高寵何元慶狄雷三人,各領一支兵馬,殺入關內。如此巨大的動靜,自然驚動了關內的金兵。可是不等他們反應過來,就見高寵等人從身上兜囊中取出一枚枚拳頭大小的黑色鐵球,用火摺子點燃了引線之後,抬手就向金兵投擲了出去。

    轟-轟-轟-

    一連串劇烈的爆炸聲在關內響起。

    火光衝天,濃煙滾滾。

    那掌心雷裡填充了鐵釘碎片,隨著爆炸飛濺四方。

    金兵被炸的血肉模糊,哭號不止。可是,一輪掌心雷投擲完畢後,又一輪掌心雷投擲出來。

    高寵等人率領的,是太子親軍秘密訓練而成的火雷手。

    每個人身上,都攜帶有十枚掌心雷,三百人飛速投擲,近三千枚掌心雷,在金兵大營中爆炸。

    整個金兵大營,亂成了一團。

    面對如此兇殘的火器,哪怕是金兵再兇殘,也不由得生出恐懼之心。

    近三千枚掌心雷投擲完畢,早就等候多時的太子親軍同時吶喊,便衝進金軍大營中。

    早已經被掌心雷炸的魂飛魄散的金兵,哪裡還敢抵抗。

    太子親軍殺進大營後,猶如無人之境,砍瓜切菜一般的瘋狂殺戮,瞬間讓紫荊嶺口籠罩一層血色。

    關隘城頭,玉尹舉目眺望。

    在他身後,羅德和高堯卿等人,卻是臉色蒼白。

    哪怕羅德和高堯卿都經歷過戰場廝殺,也沒有見過如此血淋淋的場面。這哪裡是戰鬥,分明就是一場屠殺。往日裡兇殘無比的女真人,此時就好像待宰羔羊,根本無力反抗。

    玉尹興趣,陡然大減。

    他抖了抖身上的雪花,沉聲喝道:“傳令放出焰火,讓晉卿他們,開始行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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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靖康恥 第342章 漠北變局(三)

    靖康元年,十一月初七。

    宋軍奪取紫荊嶺口,而後冒著風雪,連夜行軍,越五回嶺,奇襲銀城坊。

    同日,駐紮狼山的悍匪馬和尚,率八千和尚軍拿下五回嶺,與宋軍形成犄角之勢,相互呼應。如此一來,宋軍進可取蔚州,蔚州,退可守狼山,背後更有燕山府和河北西路安撫制置使王稟支持,已立於不敗之地,更打開了北進西京道門戶。

    十一月初九,駐守蔚州松子口的萬夫長,忒母孛堇蒲察石家奴得到消息,也大吃一驚。

    蒲察石家奴原本駐守西京大同,因完顏婁室接應金軍失利,而臨時替代完顏婁室,坐鎮蔚州。哪知道,甫一上任,便遇到了這種情況。女真人和大宋打了幾年的交道,卻是頭一次看到宋軍如此膽大妄為,竟然主動挑起戰火,並率兵進犯。

    一時間,蒲察石家奴怒不可遏。

    他甚至忘記了此前完顏宗翰的叮囑,要他千萬不能小覷宋軍,更不可以冒然行動。

    蒲察石家奴沒有經歷過開封之戰,對於他的對手太子親軍,也沒有多少瞭解。在他的記憶中,宋軍基本上就是不堪一擊的代名詞。數次交鋒,宋軍何時占過便宜?

    偏偏這一次,宋軍卻膽大妄為。

    初九,蒲察石家奴便下令,命麾下四猛安兵馬出擊,誓要奪回紫荊嶺口。

    哪知道,兵至奇峰。也就是白馬山一代,卻遭遇宋軍伏擊。宋軍主將,便是新任燕山府兵馬都監岳飛。

    岳飛已三千兵馬,正面阻擊金兵。

    楊再興張憲各領一千宋軍,繞白馬山埋伏於金兵後方。

    雙方輔以交戰,楊再興和張憲從金兵後方突然殺出。四猛安金兵遭遇宋軍前後夾擊,三千餘兵馬潰不成軍。被宋軍斬殺約四百餘人,俘虜更多達千人,慘敗而回。

    金兵主將。死於楊再興之手,首級旋即被砍下,由種師中處理後。連夜送往開封。

    這也是自徽宗以來,宋軍第一次在異域揚威。

    完顏婁室忙出兵支援,想要牽制住宋軍的兵鋒。種師中卻早有安排,命人奇襲石門關,兵出縉山,奪取儒州。宋軍連戰連捷,也使得金兵膽顫心驚。完顏婁室連忙派人前往松子口,阻止蒲察石家奴繼續增兵,並派人前往大同府報知完顏宗翰。

    宋軍三戰三捷,也使得蒲察石家奴不得不冷靜下來。

    再三權衡後。蒲察石家奴也不得不承認,他如今的對手,確非此前那一擊即潰的宋軍可比。

    所以,蒲察石家奴也不敢再輕舉妄動。

    他調集蔚州兵馬,屯駐靈仙。並在飛狐、靈丘一帶佈下重兵,防止宋軍繼續北進。

    對於蒲察石家奴的這個安排,完顏宗翰倒也很贊成。

    最初,他惱怒於蒲察石家奴的無能,竟然被宋軍奪走了銀城坊和紫荊嶺口兩處關隘,更在奇峰遭遇慘敗。損失慘重。可是當他聽聞,佔領紫荊嶺口和銀城坊的宋軍便是太子親軍後,之前的惱怒頓時煙消雲散,甚至派人嘉獎蒲察石家奴一番。

    太子親軍!

    又是太子親軍……

    完顏宗翰對這支奇怪的宋軍,可謂是好奇不已。

    首次聽聞太子親軍的名號,還是在陳橋之戰以後。當時完顏宗翰還私下裡與身邊人取消完顏宗望,“斡離不一向自恃甚高,不想卻在開封遭遇慘敗,想來定羞愧不已。”

    可是當他仔細瞭解了陳橋之戰的過程以後,卻有些恐懼了!

    那是一支怎樣的兵馬?

    一般而言,雙方交戰,任何一方死傷兩成,便會出現潰敗局面;金兵的情況可能要好一些,但死傷若超過三成,也難以繼續支持。可是陳橋之戰,太子親軍憑藉幾千人,竟生生擋住了十倍於己的金兵。戰至全軍覆沒,也沒有出現潰敗局面。

    如此鐵軍,堪稱威武!

    完顏宗翰卻不知道,在歷史上,他也曾遭遇過這樣一次血戰。

    靖康元年,金兵第一次南下,完顏宗翰圍攻太原,長達十個月之久。太原總管王稟,同樣是率部戰至最後一兵一卒,城中甚至連老鼠都被吃光,也沒有向金兵投降。最後,完顏宗翰攻破太原,也是損失慘重,甚至下令屠城……只不過那時候,太原城裡已經沒有多少活人,可見當時太原之戰的慘烈程度。不過而今,由於宗望被俘,東路軍全軍覆沒,也使得太原沒有出現歷史上那慘烈的一幕。

    完顏宗翰對太子親軍產生了興趣,更對玉尹感到好奇。

    這麼一個出身於坊市中的傢伙,居然在短短兩三年裡,一躍成為太子親軍的都統制。

    這不是一個普通人,需要小心應對!

    可是,越是研究,完顏宗翰就越是感到有趣。

    一個屠戶,卻一手創辦了大宋時代週刊,更提前預言,宋金之間必有一戰。

    他也是第一個在報刊上公開抨擊郭藥師的人,更認為郭藥師早晚會背叛朝廷……

    而事實,也正如此。

    一個屠戶,一個琴師,一個有著極其敏鋭直覺的先知者,更有一身不可小覷的武力。他身邊聚集了一大幫子草根,不管是高寵楊再興,還是如今的吳玠張玘,都展現出不同尋常的能力。更不要說,這鳥廝八面玲瓏,抱上了太子大腿不說,還與朝中許多官員關係密切。

    種師道,宗澤,朱桂納,朱勝非,燕瑛,黃潛善……

    如果從身份和地位來說,玉尹和這些人是八竿子都打不上交情,偏偏都執意維護。

    這個人,很不簡單!

    生在大宋。實在是太可惜了……若是生在燕雲,說不得已經是獨鎮一方的大人物。

    完顏宗翰很可惜,同時也生出忌憚之心。

    幸好,玉尹和西遼之間的關係沒有暴露出來,若不然的話,宗翰說不得能看出一絲端倪。也正是這個原因,使得宗翰最終下令。從漠北抽調兵馬,以防禦宋軍下一步行動。

    同時,宗翰更派人急報上京。把玉尹的事情,告之完顏吳乞買,請求完顏吳乞買定奪。他也清楚。完顏吳乞買對他的忌憚!此前把他召回上京足足半年,便是因為他權柄太重的緣故。老一輩人,如完顏撻懶,完顏穀神等人,都已經老了!

    真正會給完顏吳乞買帶來威脅的,還是他和完顏宗望。

    而今,完顏宗望在海上離奇被殺,國師善應也下落不明……女真智囊蕭慶,在開封遇刺,兇手不知所蹤。這一樁樁一件件事。令完顏吳乞買疑心越發深重。宗翰便有心自作主張,也必須要小心謹慎。完顏吳乞買曾說過,當前局勢,穩定為主。

    可是,真能夠穩定下來嗎?

    完顏宗翰。也是心中忐忑……

    +++++++++++++++++++++++++++++++++++++++++++++++++++

    一連幾日的大風,席捲東京。

    從黃河口吹來的朔風,雖不算強烈,卻是寒意濃濃。

    耶律余睹打了一個寒蟬,下意識緊緊領口。屋中擺放著四個火盆,火盆裡炭火熊熊。

    他看了一會兒書。又拿起一份桌案上送來的大宋時代週刊,臉上透出一絲猶豫……

    那一日,康王趙構帶人前來拜訪,與他一夜長談。

    耶律余睹也非常猶豫,不知道接下來,該如何選擇。

    對方提出的要求非常簡單,希望耶律余睹能夠幫助趙佶,重登皇位。

    作為代價,趙佶登基之後,會協助西遼返回漠北,重振大遼國威。

    “天命女王雖則支撐起西遼,卻終究是個女人。

    大遼若要重建,還需有雄主執掌。天命女王的格局,怕還是有些小了……長久下去,西遼也只能侷限於西域一隅,難以有大作為。太上道君當年也是受了小人蠱惑,才做出錯誤選擇。所以一直以來,太上道君都希望能給予補償,助大遼中興。

    自我大宋太祖以來,宋遼便是兄弟之邦。

    雖說偶有衝突,那也是自家的衝突,並無太大恩怨。大人是大遼宗室,更是天命女王的姨父。我聽說,大人當年反出大遼,也是迫於無奈。如今,正可以歸宗。”

    那人的話語中,隱隱包含著另一層意思。

    你耶律余睹也姓耶律,為何不能做大遼的中興之主呢?

    耶律余睹,又名余都姑,是實實在在的大遼宗室,慷慨而尚義,對大遼更忠心耿耿。

    他的妻子,便是天祚帝文妃蕭瑟瑟的妹妹。

    蕭瑟瑟生耶律敖盧斡,在大遼百姓心中,威望甚高。天祚帝元妃之兄蕭奉先擔心耶律敖盧斡會影響到他的權勢,便暗中陷害耶律敖盧斡,更逼得耶律余睹造反。

    內心裡,耶律余睹自然對大遼存有歸屬感。

    哪怕是投奔了女真人,他對大遼的感情,卻始終存在。

    可惜,天祚帝被俘,大遼滅亡。

    耶律定耶律習泥烈或成了女真俘虜,或已不知所蹤,內心裡也是頗為傷感。原以為大遼便這樣沒了……可誰料想到,竟出來了一個耶律餘里衍,他的外甥女,獨自扛起了遼國大旗,在西州建立西遼,而且是聲勢越來越大,頗有些中興氣概。

    耶律余睹,也曾想過回歸大遼。

    只是苦於沒有機會,而且當初大遼滅亡,他也曾推波助瀾,心中懷有幾分愧疚。

    真要回去嗎?

    耶律余睹看著大宋時代週刊上的文章,不禁猶豫起來。

    西遼兵抵蔥嶺,黑汗退避疏勒……

    “燕子做的的確是非常出色,卻不知道,她是否會原諒我這個姨丈?”

    耶律余睹,臉色陰晴不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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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靖康恥 第343章 漠北變局(四)

    此時,開封城內,風起雲湧。

    耶律余睹雖非宋臣,卻可以清楚感受到,大宋朝堂內部,矛盾重重。宋徽宗重返開封,野心勃勃;趙桓雖為帝王,卻小心翼翼,甚至一舉一動,也都非常謹慎。

    若在從前,趙桓不可能無視耶律余睹這個金國使者的存在。

    但由於燕山之盟的緣故,使得趙桓不得不謹慎起來,對耶律余睹也是不冷不熱……

    本來,耶律余睹已經準備返回上京。

    那知道卻發生了諸多事情!

    兩萬金兵,在花塔子鋪被人神不知鬼不覺滅掉,手段之兇殘,令耶律余睹這個經歷過無數大風大浪的人,也感到莫名恐懼;隨後,完顏宗望在海上被殺,國師善應下落不明。上京方面傳來消息,要耶律余睹設法留在開封,打探宋庭消息。

    可這消息,並不容易打探!

    且不說女真人在開封名聲極臭。想當初,大宋時代週刊曾對女真人進行了詳細介紹。不過那個時候,人們更多是把那些介紹當作笑話來看;可歷經開封之戰後,開封人開始相信,那大宋時代週刊上的介紹,都是事實。在他們眼中,女真人就是兇殘野蠻,未曾開化的代名詞……開封之戰雖說大宋最終獲得勝利,可是為那勝利,卻付出了無數人性命。這也使得開封人對女真的仇恨,隨之加深。

    在這樣一種情況下,耶律余睹這個大金使者,的確是有些尷尬。

    若不是大宋朝堂之上,還保持對金國的優渥,恐怕這使團駐地,連水都無法吃上。

    耶律余睹並不想留在開封,卻又不得不留在開封。

    他必須要弄清楚,一手主導這一系列事件的幕後黑手,究竟是什麼人!

    但是現在,那幕後黑手沒有找到。耶律余睹卻覺察到在開封城裡,似乎有一支黑手,在推動大宋朝堂的風起雲湧。趙佶返回東京,很快就挽回了局勢……但真是趙佶的手段嗎?

    趙佶回到開封后,便被趙桓軟禁,根本無法與外界接觸。

    若是如此,那萬民伏闕又是誰在推動?

    還有那些太學生罷課遊行,似乎也是有人在暗中策劃。所有的一切。都似乎是在促使趙佶重返朝堂。可真就這麼簡單嗎?耶律余睹有種直覺,這裡面另有奧妙。

    趙構的到訪,更讓耶律余睹確定了這種想法。

    他大概能明白趙構的心思……燕山之盟的內容,是趙桓在背後一手促成。到頭來趙構卻成了替罪羊,甚至還被罷黜了王位。雖說趙構還是齊國公,可國公和親王的待遇,確有天壤之別。做了那麼多年的康王,一下子變成了國公,他心裡怎能順暢?

    可是。趙構有這種膽量嗎?

    耶律余睹,頗為懷疑……

    如果這一切並非趙構策劃,那麼在趙佶趙構的背後。必然還有一個幕後黑手存在。

    金國局勢不穩,這大宋似乎也不太安生。

    這時候,是西遼北進的最佳時機,耶律余睹心裡面,可是存著想法,但又不知道該和誰述說。

    嘆了一口氣,耶律余睹放下報紙。

    屋外的風已經止息,但天已經黑下來。

    左右無事,耶律余睹便換了一件衣服。帶著兩個家奴,施施然走出使團注定,朝著州橋行去。

    朝局混亂,卻不影響東京夢華。

    在經歷了短暫的休養之後,開封城重又煥發生機。

    州橋夜市。一如往日般熱鬧。

    天氣雖然寒冷,卻人來人往,一派繁華景象。

    昔日大遼中京,也是如此……或許比不得開封的繁華喧囂,卻別有一番滋味。如今。已時過境遷。中京變成了女真人的治下,兩百年歷史的大遼,已成了昨日煙雲。

    想及此,耶律余睹的心裡面,便很不好受。

    懦弱的大宋,依舊喧囂;可強盛的大遼,已不見蹤影……不對,還有西遼。也不知道蜀國現在如何?她一個女孩子,在西州獨撐危局,著實有些辛苦。而他這個大遼宗室,昔日皇親國戚,卻投靠了敵人,更協助女真人,滅掉了大遼國祚。

    耶律余睹的心思,一下子飄遠了,有些恍惚。

    “大官人,可要找地方吃杯酒水?”

    家奴的聲音,把耶律余睹從沉思中喚醒。

    抬頭看,就見路旁有一家小酒肆,看上去頗為熱鬧。

    這酒肆便坐落在州橋一端,坐在裡面,還可以欣賞汴河美景。

    “便吃一杯酒水。”

    耶律余睹能說一口非常流利的官話,哪怕是在開封,也不會有人覺察到他的身份。

    邁步走進酒肆之後,耶律余睹剛坐下來,卻見一個人搶身上來,坐在了他的對面……

    “你這廝,怎恁無禮?”

    家奴一見,勃然大怒,便要上前驅趕。

    哪知道耶律余睹卻突然抬手,制止了家奴,示意他們退到一旁。

    在他對面,坐著的是一個白髮蒼蒼的老者,面色紅潤,頜下無須。

    “大將軍,別來無恙?”

    老人開口稱呼,臉上露出一抹笑容。

    耶律余睹在遼國,曾為金吾衛大將軍,東路都統。

    只是這稱呼,在他降了女真之後,便無人使用,以至於乍聽老人如此呼喚,耶律余睹竟露出幾分激動之色。他深吸一口氣,平息了內心中的情緒,看著老人,目光複雜。

    “已許久沒有人,這麼稱呼我了。”

    老人笑道:“那是,大將軍是我大遼的大將軍,那些個虜賊,焉能喚得出口?”

    “老任,你這是在取笑我嗎?”

    老人呵呵笑道:“大將軍多慮,奴婢可沒這膽子。”

    一個身前繫著碎花圍裙的焌褿嫂嫂走過來,耶律余睹連忙使了個眼色,示意老人莫再開口。

    “自家而今能做個富家翁足矣,老任你還是叫我名字吧。”

    說罷,他笑呵呵用道地的開封話,讓那焌褿嫂嫂打來酒水,更要了兩疊肉包子裹腹。

    老人,正是任重。

    聽了耶律余睹的話。便口音一變,也成了開封方言。

    這些人,都是道地的中原通。

    耶律余睹和大宋打過許多次交道,能說各地方言;而任重更是久居大宋,那一口流利的開封話,哪怕是道地的開封人,也挑不出來毛病。

    “是陛下要我來找你。”

    耶律余睹身子一顫,駭然抬起頭來。

    他盯著任重半晌。苦笑道:“蜀國要罵我,便罵吧。”

    “大官人是陛下的姨丈,陛下怎可能做以下犯上之事。

    她要老奴來,只有一句話要老奴問大官人:你這身體裡,流淌的可還是阿保機子孫的血嗎?”

    “我……”

    耶律余睹的面頰抽搐,聲音顫抖道:“余都姑從未忘記,咱身體裡流淌的是阿保機子孫的鮮血。”

    任重看著他,一言不發。

    而耶律余睹則神色猙獰,顯得激動不已。

    也幸虧了他們坐在角落。外面還有兩個家奴做掩護,才沒有引起別人的關注。

    這時候,焌褿嫂嫂送來兩盤熱氣騰騰的羊肉包子。還有兩壺燙好的酒水。任重拿起一個包子,狠狠的咬了一口,閉上眼睛,好像是在品味那包子美妙的滋味。

    “好吃!”

    他輕輕嘆了口氣,“卻比不得大定府長興坊的羊肉包子……呵呵,每天吃一口長興坊的羊肉包子,和一碗大正樓的牛肉羹,那才是真正的人間美味,想起來就讓人懷念。”

    耶律余睹的眼角跳動兩下。輕聲道:“是啊,老鄭家的包子,我也懷念的緊。”

    他二人說的,是當年大遼中京的特色美食。

    任重猛然抬頭道:“可我聽說,大定府陷落時。老鄭家一家十七口,都死於虜賊之手。

    想要再品嚐長興坊的羊肉包,怕是難嘍。”

    耶律余睹,低下了頭,露出一絲黯然。

    半晌。他問道:“老任,你跑來找我,究竟是什麼事?”

    任重三口兩口,吞下了那個包子,又吃了一口酒,笑眯眯道:“陛下,希望大將軍回去。”

    “啊?”

    耶律余睹一怔,露出激動之色。

    他嘴巴張了又張,最終卻化為一聲輕嘆,“覆水難收,蜀國還好嗎?”

    “陛下很辛苦!”

    任重道:“她身邊,雖聚集了許多人,奈何卻沒有人能為她鎮住局面。

    那些個宗室,紛紛投奔西遼,整日裡無所事事,卻要指手畫腳。陛下很累……畢竟太年輕,又是個女子。那些人都是他長輩,便有心責備,卻又無法拉下臉去斥責。

    還有,李乾順也時常欺壓陛下。

    他仗著西夏國力強橫,每每制約陛下的發展,甚至有心吞併西遼……也許大官人還不知道,那李乾順竟然想讓任得敬娶陛下為妻。那任得敬是什麼東西?不過是個賣主求榮之輩,靠著他女兒才有今日地位,卻痴心妄想,要娶我大遼天嬌?”

    耶律余睹勃然大怒,“李乾順,敢如此囂張?

    南仙為何不予阻止?”

    任重苦笑道:“成安公主而今也不好過……李乾順如今重新曹妃、任妃,哪裡還能聽得成安公主勸諫?我聽說,便仁愛太子現在也面臨危險,李乾順似乎想要廢了仁愛太子之位,立仁孝太子。陛下……苦啊!卻連個為她做主的人都沒有。”

    話說到這個份上,耶律余睹哪還能不明白任重的意思?

    他猶豫了一下,“蜀國,她不怪我嗎?”

    任重道:“陛下說過,大將軍永遠是她的姨丈,哪怕大將軍……但始終都是那個每到春天,便會帶著蜀國,讓蜀國騎在脖子上玩耍的余都姑。陛下望你能回頭。”

    耶律余睹,沉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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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1-4-13 09:06:13
卷五 靖康恥 第344章 漠北變局(五)

    耶律余睹在糾結,在痛苦,在猶豫……

    而皇宮內,紫宸殿中,欽宗趙桓,確是一臉喜色。

    若單以才學而論,羅德比不上陳規。那畢竟是正經的科舉出身,遠比羅德這個連書院都未能結業,便被趕出來的半吊子強百倍。但若說琢磨人性,羅德遠比陳規強。

    他非常清楚欽宗現在需要什麼,所以才大膽建言,對女真用兵。

    事實上,這一計策,也的確是讓趙桓無比歡欣。

    早三個月……不,哪怕是早兩個月,趙桓都未必會同意向女真開戰,甚至有可能問罪種師中。

    可現在,情況卻不一樣。

    燕山之盟的內容洩露,以至於趙桓焦頭爛額。

    萬民伏闕,太學罷課,可謂是讓他顏面無存……這也就罷了,太上道君趙佶被解除軟禁,重歸朝堂。雖說這皇帝還是他趙桓,但趙佶那咄咄逼人的殺機,卻讓他感受到了從未有過的寒意。那寒意,甚至比金兵圍困開封城,還要強烈幾分。

    “端孺,果然知我心意。”

    趙桓撫掌大笑,坐在一旁的朱璉,也為他感到高興。

    “父皇,那攻佔紫荊嶺口,可是孩兒的太子親軍。”

    趙諶笑嘻嘻向趙桓邀功,讓趙桓更是感開懷。是啊,這一戰,太子親軍當為首功!

    這太子親軍立下的戰功,便是太子的戰功;太子的戰功,也正是他的功勞。

    “未曾想。這玉屠夫確是個悍將。

    頂著暴風雪奇襲紫荊嶺口,斬首近千,也算得首功一件。

    不錯,不錯……”趙桓想了想,沉聲道:“既然是首功一件,便不能虧待了他。

    這樣吧,便命他做個檀州團練使。聖人以為如何?”

    朱璉一怔,眉頭一蹙。

    “檀州團練使,有些過了吧。”

    團練使是個虛職。不掌本州兵馬,卻是個從二品的武官。

    玉尹而今,不過是個從六品。一下子提升到團練使,確是有宋以來,從未有過的事情。

    趙桓這才反應過來,玉尹的實際官職。

    好在這是在家裡人跟前丟了臉面,若是在朝堂上說出這等話,少不得被群臣反對。

    當下尷尬一笑,趙桓猶豫一下,輕聲道:“那聖人以為,當以何職?”

    朱璉笑道:“內宮不干政,臣妾也只是隨口那麼一說。”

    “那聖人便隨便說說。也不必當真。”

    一旁趙諶的目光中,透著幾分期盼,讓朱璉也有些為難。她當然知道,趙諶是什麼心思。玉尹是趙諶的人,自然希望玉尹能夠得到好處。可問題是。玉尹那太子親軍都統制,本不入品級,他真正的官職,還是兵部郎中,也算不得什麼大官。

    當初靠著黃裳,玉尹得了個蔭補。

    但說到底。他並沒有功名,哪怕是立下赫赫戰功,也比不得科舉出身……

    猶豫許久,朱璉輕聲道:“臣妾記得,薊州那邊局勢頗為混亂,何不效仿其他地方,開設巡檢司?比如薊州巡檢司,讓玉小乙做個巡檢,也足矣獎賞他的功勞。”

    薊州巡檢司?

    趙桓頗為意動。

    他想了想,便點頭道:“這樣也好,他正好也要在燕山府協助端孺,便做個巡檢,也不為過。

    恩,薊州巡檢司,便讓他做個從五品的巡檢吧。”

    趙諶雖然不太情願,可是被朱璉瞪了一眼之後,卻不敢再開口。

    趙桓想了想,把種師道那份奏摺遞給了趙諶,“小哥,待會兒讓人抄錄一下,拿去報館,讓二十六郎連夜排版,明日一早,便要滿城人知曉,這燕山府大捷消息。”

    只是一個小小的紫荊嶺口,到了趙桓口中,就變成了燕山府大捷。

    不過也沒辦法,唯有如此,才能抵消先前燕山之盟所造成的影響。當然了,既然是燕山府大捷,單憑一個小小的紫荊嶺口和銀城坊,還遠遠不足。趙桓沉思片刻,旋即有找來張大年,傳下旨意。

    “著河北東路安撫制置使種師中,全權負責燕山之戰。

    大小事宜,有專擅之權,可自作決斷。告訴種師中,朕希望這勝利,能更多些,更大些。”

    “那虜賊那邊……”

    “明日讓燕學識前去照會金國使者,言金國不遵盟約,開啟戰端,襲我白馬山宋軍,莫非要與我大宋開戰?”

    這政治上的事情,誰也說不清楚。

    反正說你開啟戰端,便是你開啟戰端。蒲察石家奴在奇峰遭遇伏擊,恰恰是位於燕山府治下。所以,說女真開啟戰端,也不為過。關鍵是要在這種時候,表現出足夠強硬的態度。一方面是威懾金國,另一方面,也是為了平息民間的怒火。

    總之,趙桓拿定主意,要藉此機會,好好做一場秀。

    朱璉當然清楚趙桓的心思,微微一笑,便不再言語。

    反倒是趙諶,心中突然生出一種古怪的念頭:小乙曾說,自古以來,是非功過,都是以勝負而定。今日父皇一反常態,表現如此強硬,未嘗不是大勝之後的結果。

    若他日我當政,定要吸取這種教訓。

    道理?

    誰的拳頭大,誰就有道理,何來許多周折?

    想到這裡,趙諶的臉上,露出燦爛笑容……

    +++++++++++++++++++++++++++++++++++++++++++++++++++

    “燕山府大捷?”

    天剛一亮,開封城便沸騰起來。

    大宋時代週刊在頭版頭條上,刊載了燕山府大捷的消息。

    金兵犯境。我大宋官軍浴血奮戰……太子親軍,血戰紫荊嶺口,將虜賊打得落花流水。

    這週刊上,並沒有詳細說明,紫荊嶺口在何處。

    更沒有說明白,這紫荊嶺口,原本屬於女真所轄。也就是說。趙桓通過這種手段,默認了大宋對紫荊嶺口的所有權。並且把這開啟戰端的罪名,拋給了女真人。

    要知道。開封人本就對女真人恨之入骨。

    之前燕山之盟,便已是怒火中燒,而今金兵犯境。更讓人們憤怒無比。一時間,開封城大街小巷,群情激奮。所有人都在痛罵女真人,更連聲誇讚,宋軍威武。

    “太子親軍果然是我大宋第一強軍。

    陳橋血戰,打得虜賊落荒而逃;如今紫荊嶺口再立功勛,端地是厲害!”

    “哈,我早就知道,玉郎君不一般。

    若非玉郎君在,恐怕這紫荊嶺口。已經被虜賊攻陷。”

    “是啊,玉郎君,真我大宋第一條好漢!”

    人們七嘴八舌的議論著,卻有人在不經意中,把話題轉到了欽宗皇帝身上。

    “官家這次。倒是強硬,與先前大不相同。”

    “是啊,我聽說今早天一亮,龍圖閣大學士燕瑛,便造訪金國使團,斥責虜賊無禮。”

    “嗯嗯嗯。依我看,還是那些個臣子無能。

    若我大宋官員,個個都如小種相公和玉郎君那般,又豈能有燕山之盟?”

    “說的不錯,奸臣當道,奸臣當道啊……”

    這也正是趙桓所希望得到的結果,把罪名扔給梅執禮等人,自己才可以從無能二字中解脫出來。

    至於以後,且慢慢計較。

    只是出乎趙桓意料之外,原本以為耶律余睹會勃然大怒,卻不想這次照會後,耶律余睹全無反應。據燕瑛說,耶律余睹混若無事,好像女真人的事情,和他無關一樣。

    這耶律余睹,又是唱的哪一齣?

    趙桓心中感到奇怪,不由得又平添了幾分顧慮。

    靖康元年十一月,宋軍攻佔紫荊嶺口和銀城坊。

    但所有人都清楚,這只是一個開始……金兵不可能這麼輕易放過,肯定會進行報復。

    所以,在把捷報通稟開封之後,玉尹等人,便籌謀起來。

    而這時候,陳規押送著一萬多枚掌心雷,從肅寧寨抵達紫荊嶺口。

    除了一萬多枚掌心雷外,他還帶了五百支改進後的噴火槍,以及大量的二虎追羊箭。

    “郎君果然做好大事,自家身在真定,也聽得郎君功績,真是羨煞個人。”

    陳規笑聲爽朗,和玉尹拱手見禮。

    玉尹連忙把他攔住,笑道:“元則又在取笑自家,不過是一場小勝,怎當得功績二字?”

    說著話,他把一旁羅德,介紹給了陳規認識。

    羅德看上去頗為平靜,並沒有什麼特殊的反應。

    不過那眸光中,卻閃爍著一抹不同尋常的光亮。他知道,自家身無功名,比不得陳規這種正經科舉出身。但經歷了許多事情,也讓他非常清楚。越是如此,玉尹會越看重他。畢竟陳規早晚會離開,而他才是玉尹將來,能夠依靠的重要幕僚。

    沒必要和陳規爭名奪利,也不可能爭得過陳規。

    表面上處理妥當就好,至於太深的交情,完全不必要。

    所以,羅德雖冷淡,卻彬彬有禮。

    陳規倒也沒有在意羅德的態度,坐下來後,便和玉尹聊了起來。

    在太子親軍離開肅寧之後,王彥率部,進駐河間。

    同時,由於韓世忠的加入,使得黃潛善手中可用之人隨之充沛起來。在玉尹謀劃擊殺金兵俘虜的時候,關勝父子率部,開拔入滄州。而王彥則接替關勝,屯駐君子館,一方面協助李逸風穩定肅寧局勢,另一方面在著手清剿當地的盜匪。

    也正是由於王彥和韓世忠的加入,使得河間府局勢,也隨之得意改善。

    “此次卑職前來,還帶了大批火器,以助郎君行事。”

    “嗯?”

    陳規笑道:“郎君莫要告訴我,你占了紫荊嶺口和銀城坊便算完事。

    呵呵,這可不是你的風格,想必接下來,郎君還有更大的謀劃。紫荊嶺口自家未能趕上,可接下來的事情,卻萬萬不能再錯過。這許多時日,想來郎君,已準備妥當。”

    玉尹笑而不語,只微笑著凝視陳規。

    半晌後,他突然問道:“以元則之見,我當如何行事?”

    陳規眼睛一眯,看著玉尹,半晌後笑道:“若自家猜測不錯,郎君的矛頭,已指向奉聖州。”

    玉尹沉默了!

    他看了一眼羅德,見羅德也是一臉驚異之色。

    玉尹哈哈大笑,站起身來,“既然元則來了,自家也能輕鬆一些。

    不如這樣,接下來紫荊嶺口,便交由元則負責。自家身體不適,正打算返回析津。”

    陳規一怔,旋即便明白了玉尹的意思。

    “如此,郎君只管安心休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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