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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風陵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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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庚新】宋時行 (連載中)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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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1-4-15 21:44:39
卷五 靖康恥 第355章 金之殤

    桑乾河畔,金兵大營。

    中軍大帳杯盤狼藉,完顏婁室醉意盎然,猶自推杯換盞不停。

    這個冬天對完顏婁室而言,就如同是一場噩夢。

    宋軍前所未有的強悍,令女真損失慘重。加之年初時,死了親子完顏活女,完顏婁室看上去,已明顯透出了老態。面對宋軍咄咄逼人的進攻,哪怕是完顏婁室久經沙場,也有些抵擋不住。若再繼續下去,隨著燕山府宋軍兵馬不斷增加,大金的情況,恐怕會越發困難。所以,完顏吳乞買議和,完顏婁室也頗為贊成。

    可是,議和便如同戰敗!

    完顏婁室也很清楚,這次和大宋議和,絶無可能再似之前那樣,可以肆無忌憚的要挾。

    要知道,宋軍此次可是大獲全勝,哪怕趙桓是個軟骨頭,也不會像之前那樣低頭。更何況,趙桓需要這場勝利,還穩定他的皇位。為了他的皇位,也定要強硬起來。

    自宋金開戰以來,女真從未有如此慘痛失敗。

    在完顏婁室看來,這樣輸給大宋朝,簡直就是他的屈辱。

    “孫先生,真要撤兵嗎?”

    完顏婁室醉眼朦朧,看著坐在上首的孫海。

    “既然大太子要消滅太子親軍,我們大可以藉此機會,趁機奪回蔚州,也好過這麼窩窩囊囊的逃走啊。”

    孫海穿著一件白色木棉布做成的袍子,神色頗為沉靜。

    他自告奮勇前來桑乾河督戰。不過在到了桑乾河以後,卻沒有和完顏婁室針鋒相對。完顏婁室原本以為,孫海仗著完顏宗翰做靠山,定然是飛揚跋扈。哪知道這孫海卻是個知趣的,非但沒有干涉軍務,反而主動把兵符交與完顏婁室保管。

    “大郎君那裡戰況不明,自家還要趕去為大郎君出謀劃策。

    桑乾河便交與郎君。總之萬不可使南兒援軍渡河。此戰若成功,郎君便是大功一件。”

    孫海的低調,也讓完顏婁室頓生好感。

    當下他在軍營中設下酒宴。為孫海送行。

    孫海早就知道完顏婁室不會甘心撤退,所以聽他說完後,倒也沒有顯得太過吃驚。

    只微微一笑。孫海道:“非是大郎君不想奪取蔚州,實不能也。”

    “為何?”完顏婁室問道。

    孫海說:“南兒在葫蘆口一把火焚燬糧草,近十萬兒郎難以裹腹。

    若是咱女真好漢,倒也不必擔心。可這十萬人當中,尚有粘八葛白達旦和倒塌嶺聯軍。這些傢伙若吃不飽肚子,就不會安心作戰。弄個不好,甚至會動搖軍心。

    大郎君雖然命大同府運送糧草過來,畢竟遠水解不了近渴。

    再加上那遼人餘孽肆虐漠北,白達旦和粘八葛人也都是人心惶惶,根本無心作戰……如此態勢下。復奪蔚州並非易事。要知道,那老趙官家這一回可不會善罷甘休,若不能打贏這一仗,他皇位不穩。一旦他下決心交戰,與我大金絶非好事。”

    完顏婁室何嘗不懂這裡面的道理。只是覺得有些憋屈。

    孫海說完,婁室便閉上了嘴巴。

    “孫先生,咱讀書不多,確知道你們南兒中有一個典故,叫做臥薪嘗膽。

    這次,便忍下來。待平定漠北。我大金元氣恢復時,定要再次南下,馬踏中原。”

    說罷,完顏婁室一仰脖子,把酒水喝乾。

    只是他沒有覺察到,站在孫海身後的兩個隨從相視一眼,露出會意之色。

    “孫先生,時候不早了,若再不動身,便趕不及了。”

    其中一人,輕聲勸說。

    孫海眼睛一眯,微笑著點點頭,便站起身來。

    大帳中,瀰漫著一種若有若無的古怪香味。只是在酒氣的壓制下,這香味並不是特別明顯。

    “郎君,那我便告辭了。”

    完顏婁室醉醺醺想站起來送孫海三人,哪知道才一起身,便感到一陣天旋地轉……身子搖晃了一下,一頭便朝地上栽去。幸好孫海身後的兩個合扎眼疾手快,縱身上前,一把將完顏婁室攙扶住。完顏婁室覺著脖子上突然一涼,卻沒有在意。

    直起身子向開口,哪知道呵呵呵的發不出聲音。

    一蓬鮮血,順著他的脖子汩汩流出,瞬間染紅了他胸前的白木棉袍。手指著孫海,他嘴巴張了張,只聽到從喉嚨裡發出的古怪音節。

    “郎君醉了,便早早歇息,便不麻煩郎君送咱。”

    孫海臉上,透出一抹古怪一笑,看著完顏婁室大聲說道。

    那攙扶著完顏婁室的合扎,把完顏婁室按在了大椅上,旋即扯起一件袍子,便搭在完顏婁室的身上。完顏婁室已經氣絶身亡,眼中卻依舊流露著一抹難以相信的神采。

    那合扎從完顏婁室身上取出兵符,走到孫海身前遞過去。

    “孫先生,咱們走吧。”

    孫海又看了完顏婁室一眼,點點頭轉身就走。

    走出大帳,他對守衛在大帳外的合扎道:“郎君醉了,莫要打攪他,讓他多睡一會兒。”

    合扎連忙躬身應命,目送孫海三人跨上馬,揚長而去。

    扭頭看了一眼低垂的帳簾,十幾名合扎也沒有進去收拾,便腆胸疊肚在外面守護。

    “張大郎,這次多虧了你夫婦。”

    行出轅門,孫海好像泄了氣的皮球一樣,幾乎癱在了馬上,“陳長史果然神機妙算,若非他籌謀妥當,只怕自家方才便要露了馬腳……可惜,卻拿不得婁室人頭,否則定是大功一件。”

    攙扶完顏婁室,並刺殺了完顏婁室的合扎笑了。

    “區區一個完顏婁室,當不得事。

    郎君而今。已不需要這等功勞,便送與小種相公做禮物便是……咱們還是趕快離開這裡,以免被虜賊發現行蹤。”

    這張大郎,赫然是神行太保*韜。

    而跟在*韜身邊的黑衣合扎,則是他的妻子,母夜叉李小翠。

    葫蘆口玉尹一把火燒了女真人的糧草,不僅僅是動搖了聯軍的士氣。更使得這孫海孫先生,也生出反意。他是個不得志的落魄書生,自認才幹出眾。卻不得施展,故而才投靠了完顏宗翰。可是當玉尹火燒葫蘆口後,孫海便覺察到女真的情況不妙。

    再三思忖後。孫海悄悄聯絡了玉尹,並表示願意歸降。

    一開始,玉尹也不是太信他。

    不過隨著孫海設計出瞞天過海之計後,玉尹便相信了孫海。

    畢竟,陳規早晚要離開玉尹。

    他畢竟是中明法科的進士,此前只是苦於沒有資歷和背景,故而不得朝廷重用。

    如今,陳規在燕山之戰中也是大展拳腳,立下了足夠功勞。

    更重要的是,他的名字已經被小種相公種師中知曉。所以遲早會得到朝廷的重用。

    若陳規一走,玉尹可就少了一個謀主。

    哪怕有陳東和羅德二人在,終究沒有陳規的全面。

    這孫海,或許沒有陳規那般才幹,但也頗有謀略……更重要的是。他沒有功名,更兼此前投靠過女真,根本不可能獲得重用。若想出人頭地,就只能依附玉尹,做好玉尹的僚佐。而且,玉尹隱隱有一種直覺。他日後親自上陣的機會,會越來越少。

    有陳東羅德孫海這三個僚佐,對玉尹而言足矣。

    哪知道,當陳規得知了孫海的計劃後,便立刻想出了一個更為狠辣的主意:幹掉完顏婁室。

    所有的一切,都在陳規的掌控之中。

    孫海帶著*韜和李小翠夫妻來到桑乾河金兵大營後,先取得婁室的信任,更借飲酒之際,由李小翠暗中使出了一種迷藥,令*韜有機會,靠近婁室的身邊。

    否則,以婁室之勇,哪怕喝多了,也難以接近。

    成功誅殺婁室之後,三人迅速撤離桑乾河大營。

    狂奔二十里後,孫海三人這才停下來,勒住了戰馬,迴首眺望。

    金兵大營,已不見了蹤跡。

    孫海長出一口氣,扭頭朝著*韜看去。

    “大郎,接下來怎麼辦?”

    *韜看了看天色,“想來郎君那邊,已經動手了……翠姐,放火流星,通知岳鵬舉。”

    李小翠點點頭,立刻找了個地勢較高的去處。

    她從馬上下來,而後探手自兜囊中取出一枚長約有半米的管狀物,先找出引線,而後往地上一插,用火摺子點燃了引線。滋滋滋,夜色中,那引線火苗子飛濺,迅速燃燒。只片刻功夫,便燃燒殆盡,緊跟著就聽蓬,蓬,蓬……三聲悶響。

    三枚火球從管狀物裡竄出,直衝九霄。

    緊跟著又是三聲悶響,漆黑夜幕中,驟然出現三朵煙花,在黑夜中顯得格外醒目。

    “走吧!”

    *韜朝孫海一笑,“咱們的任務已經完成,便往松子口與陳長史匯合。

    明日此時,說不得你我便要在馬上渡過。一俟郎君幹掉了完顏粘罕,必然會順勢而進,奪取雞鳴山。到那時候,你我便是想要休息,只怕是也沒有這樣的機會。”

    話音未落,就聽從東面傳來叨叨叨三聲炮響。

    緊跟著,喊殺聲震天。

    雖距離金兵大營有二十里,也能依稀聽到……孫海臉色微微一變,輕輕嘆了口氣。

    “虜賊,完了!”

    ++++++++++++++++++++++++++++++++++++++++++++++++++++++++++

    逐鹿山下,已亂成一團麻。

    吳玠率領的五千軍卒,並非太子親軍正兵,而是以雜兵為主。

    一般來說,雜兵主要負責的,是押送糧草,搬運輜重,搭建營地等雜務,沒什麼戰鬥力。可太子親軍的性質不同,玉尹在招收雜兵後,一併加以訓練。比之太子親軍正兵,雜兵的戰鬥力不足為道。但若拉出去,卻未必遜色普通的邊軍士卒。

    更重要的是,吳玠手中有一千枚掌心雷。

    在這個還是以冷兵器為主的時代,如此大規模把火器投入戰場,產生的威懾力,難以言喻。

    金兵被炸的魂飛魄散,亂作一團。

    就在這時候,早已率部偷偷繞過逐鹿山,埋伏在喬山之中的宋軍,突然殺出。

    五千太子親軍正兵,加上一千背嵬,戰鬥力無比驚人。

    當六千兵馬衝入戰場之後,女真人再也無法抵擋,迅速潰敗。

    完顏宗翰拚死衝殺,從戰場上殺出一條血路。他帶著數百名合扎不敢戀戰,狼狽而逃。

    孫海,一定是孫海!

    宗翰一邊跑,一邊在心中咒罵不停。

    若不是孫海出賣,宋軍怎可能對自家行動瞭如指掌?

    如果說,在此之前宗翰只是懷疑的話,當太子親軍從四面八方上來時,他已經肯定了答案。

    “狗賊欺我太甚,總有一天,要將這狗賊千刀萬剮!”

    宗翰勒馬,仰天長嘯。

    咆哮聲在蒼穹迴蕩,卻顯得格外詭異。

    “大太子,咱們這該奔往何處?”

    一名親信催馬上前,輕聲詢問宗翰。

    宗翰也未猶豫,二話不說便道:“去雞鳴山……斡啜而今在雞鳴山駐紮,手中尚有八猛安兵馬,足矣抵擋南兒兵鋒。立刻去雞鳴山,只要到了雞鳴山,便安全了。”

    斡啜,就是金兀朮,完顏宗弼。

    兩年前,玉尹在開封府重傷金兀朮,幾乎把他打成了廢人。

    幸好善應用秘術將他治好,但卻不復當年之勇。完顏吳乞買見金兀朮這麼模樣,便在他傷好後,讓他來到奉聖州做事。宗翰執掌大同府後,看在兄弟情分上,交給金兀朮八猛安兵馬,令他屯駐雞鳴山。一般而言,雞鳴山相對安全,也不會有什麼危險。打仗,自有蒲察石家奴和完顏婁室負責,不需要金兀朮出戰……

    可現在,蒲察石家奴死了,完顏婁室凶多吉少。

    宗翰心知,一旦宋軍消滅了完顏婁室,定不會放過雞鳴山的金兵。

    他之所以選擇雞鳴山,便是存了奪取金兀朮兵權的心思。八猛安金兵絶不能再有閃失,否則整個奉聖州,都要被宋軍佔領。一旦宋軍佔領奉聖州,西京大同府便如同被宋軍攔腰斬斷,無法與上京聯絡。到時候,他只能困守西京……若宋軍和西遼前後夾擊,則大同府必然陷入危險。那個時候,倒塌嶺聯軍也好,白達旦人也罷,包括女真在漠北最忠實的走狗粘八葛人,都未必會給予他什麼援助。

    這一次,咱失敗了!

    但咱絶不能允許奉聖州,被南兒所占。

    宗翰想到這裡,便帶著部曲加速前進。

    夜色漆黑,不見星光。

    曠野中,狂風呼嘯,令人心驚膽寒。

    又跑出十餘里,忽聽前方合扎坐騎希聿聿一聲慘叫,緊跟著十幾匹戰馬撲通撲通便栽倒在地上。

    與此同時,兩邊野林中燈火通明。

    一隊宋軍從野林中殺出,為首三員宋將,攔住了宗翰的去路。

    “完顏粘罕,玉尹在此,等候多時!”

    宗翰激靈靈打了個寒蟬,他連忙抬頭看去,就見對面宋軍手持火把,照映通透。

    暗金馱著玉尹,站在最前方。

    而玉尹卻是一身白袍,頭上扎著一方綸巾,掌中一口斬馬刀,在火光下閃爍寒光。

    在玉尹身後,則是狄雷與龐萬春。

    宗翰聽聞‘玉尹’二字,臉色頓時大變,暗道一聲:我命休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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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1-4-15 21:45:01
卷五 靖康恥 第356章 血色桑乾河

    金兵,已手足無措。

    這種時候,哪怕完顏宗翰有天大本事,也知道今晚必將凶多吉少。

    己方人困馬乏,沒有了鬥志。而對方以逸待勞,士氣正旺……想到這裡,宗翰突然發出一聲苦笑。

    斡離不說的不錯,南兒不可信!

    不過,也是他活該。

    若非他心中存著貪念,想要消滅太子親軍,便不可能中計。到這種時候,說什麼都已經晚了。宗翰深吸一口氣,催馬上前,橫槍身前道:“玉郎君,可否答話?”

    玉尹表情凝重,也催馬上前。

    他沒有見過完顏宗翰,可粘罕之名,卻是印象深刻。

    南下伐宋的主力,雙手更沾滿了漢人鮮血。歷史上,正是此人和完顏宗望主持了第二次開封之戰,一手造成靖康之恥。曾幾何時,宗翰幾乎是玉尹不敢想像的存在。可現在,這個形體粗壯,卻看上去狼狽不堪的傢伙,就出現在他的面前。

    玉尹道:“大太子有何見教?”

    宗翰猶豫了一下,沉聲問道:“咱自知今日凶多吉少,但心中有幾個問題,卻要請教。”

    “大太子請講當面。”

    “斡離不和珊蠻善應,可是被郎君所害?”

    “然!”

    玉尹微微一笑,回答的乾淨俐落。

    宗翰又問:“那蕭慶蕭相公,究竟是死於何人之手?”

    玉尹道:“蕭慶,便死於自家手中。”

    “花塔子鋪。我兩萬大金鋭卒,是被何人所殺?”

    “也是自家。”

    心中,一陣激盪。

    完顏宗翰看著玉尹,目光變得更加陰冷。

    若在以前,他說不定早就下令要殺了玉尹。可是現在,卻容不得他再去耀武揚威。

    深吸一口氣,宗翰又問道:“西遼。何以出兵?”

    這也是宗翰最想知道的一個問題……西遼出兵的時機,選擇的實在是太過巧妙。早一時則太早,晚一時又太晚。偏偏就在宋金交鋒,粘八葛白達旦以及倒塌嶺聯軍出動之後,漠北兵力空虛。而大同府又無暇西顧的時候,大舉出動,並佔據漠北。

    若說宋遼之間沒有勾結,宗翰絶不相信。

    但他更不信,趙桓有這種膽氣,和西遼聯手……

    一直以來,宗翰都沒有想明白這件事。不過今日一見玉尹,卻一下子恍然大悟!

    依稀記得,西遼有一個神秘的南院大王,好像也叫做玉尹。

    只是。勿論是誰,都不可能把西遼南院大王和開封城裡一個賣肉屠戶聯繫在一處。哪怕是蕭慶,也沒有往這方面去考慮。且不說宋遼之間恩怨頗深,堂堂南院大王,怎可能跑去開封城裡做屠戶?就算有人猜到。也會被別人笑他是個傻子。

    可現在……

    玉尹臉上閃過一抹笑意,沉聲道:“大太子既然已經猜到,又何必多問?”

    果然!

    完顏宗翰神色複雜,看著玉尹,半晌後突然幽幽一聲長嘆。

    “如此說來,那遼人從可敦城退走西州。也是你的謀劃?”

    “正是。”

    宗翰突然覺著,自己輸得不冤枉。

    這麼一個傢伙,早在數年前便開始算計,實在是太過可怕。

    他輕聲道:“那孫海……”

    “孫先生的事情,卻與我無關。

    是葫蘆口之戰後,他主動派人與我聯絡。我見他頗有才幹,所以便信了他,卻要大太子笑話。”

    宗翰一怔,旋即仰天大笑。

    “某家輸得不冤!”

    他突然厲聲喝道:“宋金乃兄弟之邦,玉郎君又何以不顧兄弟之誼,擅起刀兵,不怕被你們老趙官家責罰嗎?”

    玉尹搖搖頭,輕聲道:“自家也是奉命行事,官家又如何問罪與我?

    倒是大太子今日,要留在這裡。也不知道你們那位大狼主知道了你的死訊,會是怎生一個模樣?呵呵,說不定他很高興,甚至還可能派人,向我道謝,你說呢?”

    宗翰面頰一抽搐,看著玉尹的眸光,變得越發陰冷起來。

    片刻後,他突然厲聲喝道:“多說無益,就讓你我手中刀槍來見個分曉。”

    說時遲,那時快,宗翰一聲呼喊。

    在他身後的數百合扎,雖然已經失了鬥志,可聽聞宗翰的呼喊,也跟著齊聲吶喊,挺槍催馬,向宋軍發起了衝鋒。玉尹勒馬橫刀原地,面對呼嘯而來的金兵全然不懼。在他身後,龐萬春一聲大喝,八百黑旗縱馬疾馳,猶如黑色洪流一般,朝著金兵便衝過去。

    黑旗箭隊弓馬嫻熟,一邊縱馬飛馳,一邊彎弓搭箭。

    若在平時,金兵身披重甲,倒也還能抵擋。可是現在,合扎皆輕甲護身,面對襲來的箭雨根本無法抵擋。那箭矢呼嘯,鋪天蓋地。黑旗箭隊自方臘起事,也算得上是身經百戰。加之龐萬春對騎射的造詣,甚至比那些草原上的神箭手更加厲害,在他的調教下,黑旗箭隊的騎射功夫自然與那些宋軍相比,要高出許多。

    衝在最前面的十幾名合扎,眨眼間連人帶馬被射成了刺蝟一般,倒在血泊之中……

    完顏宗翰手持大槍,縱馬疾馳。

    那桿槍上下翻飛,猶如出海蛟龍一般撥打雕翎。

    眼見著就要和黑旗箭隊發生正面碰撞,卻不想黑旗箭隊突然轉向從金兵兩側呼嘯而過,打著圈兒射箭。金兵被困在中間,只能狼狽防禦。可是這夜色中,箭矢如雨,又如何能夠抵禦。

    一聲聲淒厲的慘叫聲,在夜空中迴蕩。

    戰馬的悲嘶,金兵的呼號合在一處。令人不由得為之心寒。

    完顏宗翰殺紅了眼,心知這樣子被宋軍纏住,早晚一死。他認清楚方向,大槍翻飛,生生殺開一條血路,朝著玉尹便撲過去。玉尹勒馬橫刀原地,依舊一動不動。

    倒是在他身後的狄雷大吼一聲。躍馬迎上前來。

    鐵鐧翻飛,呼呼作響。

    完顏宗翰甫一交鋒,便心中暗道不妙。

    這狄雷的氣力驚人。每一鐧落下來,都震得完顏宗翰手臂發麻。

    兩人打了十數個回合後,身後金兵的慘叫聲越來越稀少。也讓完顏宗翰的心情,越發急躁。

    他大吼一聲,連環三槍生生把狄雷逼開,撥馬就走。

    哪知道才跑出去十幾步距離,就聽得正前方傳來一聲沉喝:“大太子既然來了,便留下吧。”

    暗金猶如一匹幽靈戰馬,不知在何時,便攔住了完顏宗翰的去路。

    這匹老馬,幾近成精。不必玉尹下令,便陡然間加速。猶如一支離弦利箭般,眨眼便到了宗翰跟前。玉尹在馬上突然長身而起,斬馬刀攔腰橫掃,掛著一股駭人罡風。

    宗翰忙舉槍想要封擋,卻聽得鐺的巨響聲傳來。胯下馬希聿聿長嘶,兩臂頓時失去了知覺。

    這廝,好大氣力!

    宗翰暗叫一聲不好,連忙掉轉馬頭。

    沒想到這廝竟然是個文武雙全的傢伙,這大宋果然是藏龍臥虎,竟然有這般人物存在……只是宗翰卻忘記了。他身後還有狄雷追擊。才跑出兩步,狄雷便到了他跟前。

    人借馬勢,馬借人威,狄雷鐵鐧當頭砸下,宗翰再想要封擋,卻已經來不及了!

    就聽啪的一聲悶響,宗翰的腦袋,好像被砸爛的西瓜一樣,頓時腦漿迸裂。

    玉尹只阻攔了宗翰一回,便沒有繼續追擊。

    眼見宗翰被殺,他這心裡面,卻陡然間有一種非常奇怪的空虛感受。

    宗翰死了?

    玉尹長出一口氣,臉上露出一抹喜色。

    這時候,狄雷已上前把宗翰的人頭砍下來,剛要遞給玉尹,卻見玉尹撥轉馬頭……

    “狄雷,龐萬春,今日不收俘虜,格殺勿論!”

    狄雷和龐萬春先是一怔,旋即齊聲應諾,轉身復又殺入敵陣。

    身後,喊殺聲不斷,可是在玉尹聽來,卻顯得有些虛幻,有些不太真實……宗翰死了,宗望死了,蕭慶死了。還有蒲察石家奴,還有此前的大撻不野、完顏賽裡、高慶裔……等等。這些,應該都是女真的精鋭所在吧,如今都已經死絶了!

    靖康,還會有嗎?

    玉尹卻陷入了迷茫……

    他說不清楚,更想不明白。

    其實大宋國力不弱,卻屢次被異族所敗。

    真的是那些個異族過於強大?如今看來,倒也未必。

    在今日前,他曾想盡一切辦法,要阻止靖康。可如今女真精鋭盡失,卻又覺得,這靖康非他可以阻止。女真沒了,還有西遼,還有那個遠在大漠,卻不知道躲藏於何處的蒙古人。若大宋不能自強,早晚還是滅亡。沒有了靖康,天曉得會不會還有其他災難。

    這時候,理應一鼓作氣,橫掃大漠。

    就如同那盛世大唐一般,讓萬國來朝……

    可玉尹很清楚,這不太可能。

    他可以肯定,今日這一戰,應該是最後一戰。趙桓決不可能允許他們繼續北進,這是在根子上的問題,哪怕他殺掉所有的女真人,最後的結果,卻可能還是一樣。

    趙桓,趙桓……

    玉尹心中,突然一動。

    若是趙桓死了,會是什麼結果?

    不過這念頭也只是在他腦海中一閃即逝,旋即就沒了蹤影。

    趙桓而今才二十七歲,怎可能死掉?

    只希望他能維持住而今這個局面,將來若趙諶登基,說不得大宋還有幾分希望。

    嗯,便是如此!

    +++++++++++++++++++++++++++++++++++++++++++++++++++++++

    戰鬥,已經結束。

    三百四十三名合扎無一人逃脫,盡數戰死。

    玉尹也不客氣。命人把這些女真侍衛全部砍了腦袋,準備送往開封請功。

    他帶著龐萬春狄雷,返回逐鹿山。

    此時,天已經大亮,逐鹿山下的戰鬥,也已經結束。

    此戰,宋軍俘虜金兵約三千人。斬殺兩千餘人,其餘皆逃匿無蹤。可以說,經過這一戰之後。女真在蔚州的力量被徹底拔除……不對,還有雞鳴山的金兵!那雞鳴山統兵的主帥,是已經成了廢人的金兀朮。但玉尹卻不敢小覷了這個傢伙。歷史上正是這個金兀朮,給大宋帶來了巨大災難。哪怕他成了廢人,也不能掉以輕心。

    所以,玉尹在收整兵馬之後,立刻下令,命吳玠為主帥,龐萬春、楊再興、張玘、傅選四人為副將,率八千精兵,奔襲雞鳴山。從逐鹿山到雞鳴山,大約一天的路程。

    不過。由於奪取了定安縣城,俘獲了大批戰馬。

    如此一來,也使得宋軍有了代步工具,楊再興和龐萬春兩人為先鋒,率三千騎軍先行出發。隨後。吳玠三人率五千兵馬跟進,朝著雞鳴山方向,馬不停蹄趕去。

    “記住,我不要俘虜!”

    在吳玠出發之前,玉尹沉聲道:“尤其是那個完顏宗弼,我生要見人。死要見屍!”

    雖然不明白玉尹為什麼對完顏宗弼如此上心,可他既然下了命令,吳玠便牢記在心中。

    吳玠等人領兵離去之後,玉尹便準備返回松子口。

    可是,沒等他趕到松子口,就見陳規領著孫海羅德高堯卿等人,從松子口趕來匯合。

    “小種相公有命,令郎君即刻返回析津。”

    “哦?”

    玉尹愣了一下,便明白了其中緣由。

    這一戰,應該是打贏了!

    作為燕山府統帥,河北東路安撫制置使的種師中,想必也有些擔心,擔心玉尹不顧一切,繼續和女真開戰。要知道,蔚州一戰,大宋大獲全勝。可燕山府而今已經成了眾矢之的,趙桓也好,朝中大臣也罷,都不可能允許種師中再立戰功。

    這功勞已經夠大了!

    大到了連種師中,都感到恐懼的地步。

    只是種師中沒想到,玉尹還是提前一步,命吳玠率部奪取雞鳴山。

    玉尹不清楚雞鳴山的戰略地位,他只是想要幹掉金兀朮,並無其他想法。但種師中卻很清楚,雞鳴山對女真人的重要意義。一俟宋軍奪取雞鳴山,勢必要切斷中京與西京的聯繫。到時候西京大同就可能成為一支孤軍,完顏吳乞買決不可能,坐視西京大同丟失……

    那樣一來,戰事恐怕還要繼續。

    而種師中把這場大戰打到現在這種地步,已經提心吊膽,實在不敢,也不願意繼續攻擊。

    “桑乾河那邊,戰況如何?”

    陳規連忙道:“桑乾河戰事已經結束,岳飛牛皋兩人大敗虜賊,俘虜幾近五千人。”

    五千人?

    玉尹聽到這個數字,眉頭不由得微微一蹙。

    若加上逐鹿山俘虜的金兵,加起來幾近八千,又是一個驚人的數字。

    可不知為何,玉尹卻沒有任何喜悅之情。

    宋金議和,即將開啟。

    這八千俘虜……

    那大宋朝官員是怎樣一種尿性?早在開封之戰結束後,玉尹便心知肚明,甚至有些厭惡。

    “孫海!”

    “小底在。”

    玉尹突然把孫海叫過來,看著他沉聲道:“我有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想要託付於你。”

    孫海一怔,愕然問道:“敢問郎君,有何吩咐?”

    玉尹朝左右看了一眼,壓低聲音道:“而今我手中有俘虜近八千人,可我卻不想收留他們。

    我知道,此事聽上去頗有些困難。

    但我還是希望你能助我一臂之力,不知道你是否願意為我分憂呢?”

    這話說的非常隱晦,但孫海已經明白了玉尹的意思。

    玉尹不想收留俘虜,絶不代表著他要把那些俘虜釋放。據孫海對玉尹的瞭解,這傢伙對女真人可謂是恨之入骨。至於原因?孫海也不是非常清楚,從玉尹開創大宋時代週刊,便一直對女真人加以提防。

    花塔子鋪慘案,如今是眾說紛紜。

    各種說法都有,但卻沒有人把這件事,和玉尹聯繫在一起。

    但根據孫海的猜測,那慘死於花塔子鋪的兩萬虜賊,十有八九就是玉尹一手謀劃。

    如今他又說出這樣的話,豈不是……

    孫海的臉色,頓時變得煞白,額頭上更滲出一層冷汗。

    這玉郎君真不愧是屠戶出身,前腳殺了兩萬虜賊不說,這剛幹掉數千虜賊,又要幹掉近八千俘虜。

    想到這裡,孫海不由得吞了口唾沫,喉嚨有些發乾。

    玉尹看著他,依舊是一臉和煦笑容。可是在那笑容背後,卻隱藏著沁人肺腑的冷意。

    “玉郎君,殺俘可是不祥之兆。”

    “屁話!”玉尹臉色一沉,“死在自家手裡的虜賊數萬,也未見有什麼報應,反而又得了一場大勝。就算官家問罪,自有我攔著便是……不過如此一來,這世上便再無太原孫海,只有杭州孫海……呵呵,你若不願意,便當我剛才什麼都沒說。”

    孫海冷汗淋漓,心中不禁苦笑。

    玉尹頂著?

    那根本不可能……

    到時候倒霉的,還是太原人孫海。不過便如此又如何,玉尹說了,這世上只有杭州人孫海!

    其實,以孫海而今的情況,根本不可能入仕,甚至無法拋頭露面。

    但作為玉尹的幕僚,早晚會有人知道他的存在……與其到時候被人知曉,倒不如趁此機會,洗白了身份。玉尹既然能說出這樣的話語,想來給他換一個身份也不算難事。

    不過這樣一來,自己便永遠跳不出玉尹這艘船了!

    玉尹沒有催促孫海,只是靜靜的看著他。

    半晌後,孫海嘆了口氣,抬起頭直視玉尹目光,“既然郎君如此信任小底,小底可以保證,這八千虜賊,絶不可能見到明天的太陽。”

    玉尹頓時笑了!

    “如此,自家便放心了。

    到了桑乾河以後,自家便會讓你接手那些俘虜……至於如何動手,我自會讓張林韜和李小翠夫婦配合。另外,我會留十三郎與小乙助你一臂之力,事成之後,你就立刻離開,趕往杭州,找一個名叫黎大隱的傢伙,他自會為你換一個身份。

    最多兩年,我保你重回開封!”

    兩年!

    孫海咬了咬牙,沉聲道:“小底必不負郎君所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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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靖康恥 第357章 好走,種師道!

    靖康二年,在不知不覺中悄然來到。

    江南,已春回大地。

    塞北,卻依舊嚴寒……院中的那顆桃樹,雖然透出綠色,可那光禿禿的枝椏,卻讓人感到有些寂寥。

    玉尹坐在門廊上,手指無意識的拂過琴絃。

    枯木龍吟發出一聲幽幽嘆息,在院中縹緲,總讓人有一種極不真實的感受。

    春天,來了!

    逐鹿山之戰,包括了逐鹿山和桑乾河兩處戰場。

    宋軍在這一戰中,可謂是大獲全勝。完顏宗翰和完顏婁室被殺,令完顏吳乞買大驚失色。

    而四太子金兀朮,在雞鳴山被宋軍偷襲,也死於亂軍之中。

    種師中聽聞玉尹偷襲雞鳴山,嚇了一大跳,連忙讓玉尹傳令,命吳玠和太子親軍撤出雞鳴山,後退百里屯駐永興縣城。這永興縣城,也就是後世河北省張家口市的逐鹿縣。戰事已經到了這種地步,女真已是必敗無疑。若再占居逐鹿山,勢必會令完顏吳乞買亡命反撲。畢竟,這雞鳴山關係到西京大同府和中京的聯絡。

    只要雞鳴山不被宋軍佔領,西京就不會成為一支孤軍。

    種師中之所以這樣決定,也有防範西遼做大的意思……如果西遼佔領西京大同,必然實力大增。一個女真,已經讓大宋頭痛不已,若在加上一個西遼……倒不如留下西京大同府給女真人,讓他們與西遼進行博弈。才能保持北疆局勢的平衡。

    陳規向玉尹解釋了種師中的想法,玉尹倒也沒有往心裡去。

    當初和女真開戰,便是為了讓西遼兵進漠北。現在,耶律餘里衍已經兵臨漠北,他也就完成了當初的承諾。至於接下來西遼和女真如何博弈,就不是他能決定。

    不過,讓種師中真正惱怒的。並非玉尹擅自偷襲雞鳴山。

    孫海在桑乾河畔,將俘虜的八千金兵全部斬殺,鮮血染紅了桑乾河……

    此事發生之後。使得北疆震動。

    按照玉尹的說法,孫海和女真人有深仇大恨,故而才會做出這種瘋狂舉動。在斬殺了女真俘虜之後。孫海也自盡身亡。由於他手握兵符,故而高寵等人也必須聽從他的命令。種師中當然清楚這裡面的玄機,若非玉尹下令,太子親軍中,誰能指揮高寵何元慶這些個驕兵悍將?哪怕是吳玠,恐怕也無法調動高寵的背嵬。

    可是,孫海的人頭已經送來。

    血淋淋,面目模糊。

    種師中心裡非常清楚,這決不可能是勞什子孫海的人頭。

    逐鹿山之戰,死了那麼多人。天曉得玉尹是從何處砍了個燕雲漢人的人頭充數。

    那孫海,恐怕早已逃匿無蹤……

    可就算清楚又能如何?

    種師中不可能因為這件事,和玉尹反目成仇。

    且不說他制裁不得玉尹,便是能制裁,只怕他的兄長也不會同意。

    種師中只得嚴加斥責。命玉尹整頓太子親軍,並讓他撤出蔚州,退到銀城坊休整。

    真不能再讓他到前線了!

    這廝膽大包天,連殺俘這樣的事情都敢做出來。

    雞鳴山是女真聯絡西京的唯一通路,若太子親軍繼續駐紮永興,保不齊又會惹出什麼事情。

    所以。種師中下令,使岳飛率部接替玉尹駐守永興。

    同時又讓牛皋駐紮定安,監視桑乾河北岸的倒塌嶺聯軍,與岳飛形成相互呼應的局面。

    龐萬春所部,調往營州,除龐萬春為營州兵馬都監。

    陳規也被調離太子親軍,出任平州守備一職,轄平州、營州和灤州三州之地,為燕山府東部屏障。如此一來,東部有陳規,西部有岳飛,加上中部駐紮古北館的韓世忠,燕山府的防禦可謂驚人。本來,種師中還想從玉尹這裡把吳玠討要走,卻被玉尹嚴詞拒絶。

    要知道,按照玉尹的想法,他早晚會從太子親軍抽身出來。

    而吳玠正是他心目中,最為合適的接替者……

    再者說,吳玠自己也不想離開太子親軍,所以玉尹便順理成章的拒絶了種師中。

    哪知這種師中不死心,見吳玠要不來,便向玉尹討要吳璘。

    吳璘對此,倒是沒什麼意見。

    說起來,吳璘原本就是西北軍的成員,而種師中的兄長種師道,在西北軍中地位甚高。

    小種經略相公,在政和年間時,是指種師道。

    不過隨著種師道入主樞密院,開封之戰更聲名遠颺。他年事已高,於是從小種經略相公就變成了老種經略相公。種師中也因出任河北東路安撫制置使的位子,拿去了小種經略相公的名號。所以說到底,在吳璘心中,對種師中更有歸屬感。

    他和吳玠的情況不一樣,沒參加過太子親軍的成名之戰。

    後來雖趕上了燕山之戰,也只是奪取了靈丘,斬殺兀林答阿魯……所以,和吳玠相比,吳璘對太子親軍沒什麼歸屬感。在他看來,太子親軍早晚會返回東京,倒不如留在燕山府,一方面可以和女真人繼續交手,另一方面也能為種師中效力。

    既然吳璘不反對,玉尹也就沒有阻止。

    強留一個對太子親軍沒有歸屬感的人,哪怕他有再大的能力,玉尹也不會放心……

    就這樣,種師中心滿意足的得到了吳璘,命吳璘駐守居庸關。

    玉尹本以為事情就這麼結束,誰知道種師中卻得寸進尺,向玉尹討要兵馬。

    “種公手中,難道無兵馬可用?”

    玉尹乍聽,詫異不解。

    種師中治下的河北東路,而今至少有十二萬兵馬之多。如何又要向他討要兵馬?

    種師中笑道:“燕山府而今有十二萬兵馬,但你太子親軍便近兩萬之多。

    王淵借我八千兵馬,黃潛善借我兩萬兵馬,還有宗帥的一萬多兵馬……這些兵馬,將來都是要歸還回去。如此一來,我燕山府不過剩下五萬。如果放在以前,倒也夠用。可你打下蔚州。得六縣之地,也需要兵馬駐紮……你算過沒有,這樣一來。我析津府還有多少兵馬?

    平州三州共一萬三千人;古北館約八千人,還有永興縣也要駐紮八千。這樣我析津府不過兩萬人,裡面還有數千火器營的工匠。這兵馬怎地足夠?所以還請小乙幫襯。”

    若這麼計算,燕山府的確兵力薄弱。

    玉尹蹙眉道:“可是從各地趕來的義勇,也有萬餘人啊。”

    “那些人大都烏合之眾,那堪重用?

    小乙你莫以為我有其他用意,其實這樣做對你而言,也是一樁好事。你太子親軍這次功勞恁大,兵力已達兩萬之多。這許多兵馬,哪怕你背後有太子撐腰,也難免被人算計。八千……太子親軍正兵八千,雜兵七千。若超過了便非一樁好事。

    我也不多要,與我八千雜兵足矣。”

    八千雜兵?

    這老小子卻真敢說……

    八千雜兵,可都是我出錢一手訓練出來,你怎能說拿就拿走?

    “小乙,你可以從義勇中再抽調三千人到麾下。這樣一來,便不會引人關注。

    我也知你為這些兵馬付出巨大心血,我不白要你八千人……自家與倒塌嶺也有些關係,若你以後向走倒塌嶺這條商路,我會儘量配合。呵呵,你看這樣可以嗎?”

    倒塌嶺?

    也就是後世的蒙古!

    玉尹知道。這不過是種師中畫的一張大餅。

    能不能成功,尚在兩可……但種師中把話說到了這個份上,玉尹也著實無法拒絶。

    “既然如此,便依種公所言。”

    玉尹從析津府離開,悶悶不樂。

    他率領太子親軍來到銀城坊後,便開始進行休整。

    只是,這新年在不知不覺中到來,讓他突然生出幾分思鄉的感懷。前年這時候,我在趕往杭州的路上;去年這個時候,我卻在和虜賊交戰。一晃三年過去,自己也成家立業,更有了兩個女兒。可是,卻從未和家人在新年團聚,實在有些遺憾。

    也不知九兒姐和金蓮,又在做些什麼?

    一想起燕奴和楊金蓮,玉尹的思緒頓時混亂起來。

    腦海中忽而閃現耶律餘里衍的倩影,忽而又浮現出趙福金和趙多福的笑靨……該死,我怎會想這些事!玉尹眉頭緊蹙,用力甩了甩頭,長出一口氣站起身來。

    就在這時,院外傳來腳步聲。

    羅德匆匆走進庭院,來到玉尹跟前躬身行禮,“郎君,外面來了一支義勇,說是小種相公之命前來。”

    義勇?

    玉尹一怔,搔頭道:“隨我看看去。”

    兩人出門時,正遇到楊再興過來,玉尹便叫上楊再興一起往城外走。

    出城之後,就見一支破衣爛衫的兵馬站在城外等候。為首是兩個壯漢,一個大約在四十出頭,另一個看上去也就是二十多的模樣。兩人原本都披著一件破舊的棉袍坐在地上,看到玉尹等人前來,連忙站起身,並回頭大聲斥責,讓其他人也都起身。

    “小底武陵鐘相,聽聞郎君在燕山府與虜賊交鋒,故而率鄉親前來投效。

    不想中途遇到大雪,耽擱了路程……抵達燕山府時,大戰已經結束。小種相公惜我等忠義,故而命我等前來向太子親軍報到。敢問大官人何人?可否引介玉郎君?”

    鐘相?

    玉尹一怔,覺得這名字頗為耳熟。

    “自家便是玉尹,你二人可以小種相公公文?”

    “啊……”

    兩個大漢聞聽,連忙納頭便拜,“不知郎君當面,鐘相(楊麼)失禮,還請恕罪。”

    說著話,那鐘相取出一份公文遞給玉尹。

    鐘相,楊麼……

    玉尹突然激靈靈打了個寒顫,“你二人可是來自洞庭?”

    “啊?郎君怎知我等 來歷……小底雖非來自洞庭。但武陵卻距洞庭不遠。”

    果然是他們!

    玉尹心中不禁奇怪,這二人可是歷史上大名鼎鼎的反賊。

    其中又以楊麼最為出名,官軍數次圍剿,卻落得慘敗,最後還是被岳飛牛皋所殺。

    說岳中,楊麼曾讓王佐去遊說過岳飛,但並未成功。

    不過玉尹知道。那只是一個傳說。歷史上的確是有一個名叫王佐的人,卻是南宋名臣,未曾依附過楊麼。更沒有出苦肉計,勸降陸文龍。想到這裡,玉尹不由得眯起眼睛。打量鐘相旁邊的年輕男子。這廝便是楊麼,怎地會跑來燕山投我?

    哈,這歷史,可真個是變得亂七八糟。

    他打開公文,一目十行看了一遍,就明白了鐘相的來歷。

    這種師中也忒不地道,要了我八千兵馬不說,卻還給我這麼一幫子苦哈哈充數。

    看這些面黃肌瘦,狼狽不堪的義勇,玉尹有心拒絶。卻狠不下心。

    “既然是種公差遣,便留下來吧。

    鐘相楊麼,隨我入城……其餘人等便交由大郎你來分派,便暫時先留在輜重營勾當。”

    鐘相帶來了六百多人。

    按照他的說法,他從老家北上時。共有一千多人隨行。

    可是從武陵到燕山府,何止千里之遙。一路上遇到種種艱險,水土不服,冰雪阻路,糧草不繼……以至於等他們抵達燕山府的時候,連一半人都沒有剩下。而且一個個都有氣無力。病怏怏的。玉尹本不想要,但這些人的忠義,讓他難以拒絶。

    羅德答應一聲,便帶著人走了。

    玉尹則領著鐘相和楊麼準備進城,哪知道楊麼在鐘相耳邊低語兩句,鐘相好像想起了什麼事情,忙喚住了玉尹。

    “郎君,小底有一事稟報。”

    “哦?”

    “小底在途中,遇到一人,從他身上搜出一封書信……似是虜賊使者,要前往開封。”

    這句話說的非常巧妙,遇到一人!

    玉尹不由得笑了,他大體上能猜出端倪,想必是鐘相這些人在路上實在是頂不住,幹起了無本買賣。

    不過,他沒有說破,而是好奇道:“是什麼書信?”

    鐘相從懷中取出一封髒兮兮,皺巴巴,還沾著血跡的書信,小心翼翼遞給了玉尹。

    打開書信,玉尹看了一眼,頓時蹙起眉頭。

    “這是什麼文字?”

    他搔搔頭,對楊再興道:“去找羅德,替換他回來。

    你代他把那些好漢送到輜重營,讓衙內妥善安置……這看上去,似乎不是漢家文字。”

    不一會兒的功夫,羅德回來了!

    他拿過書信看了一眼,便輕聲道:“郎君,這是契丹文。”

    “大郎可識得契丹文?”

    羅德頓時笑了,一挺胸脯道:“自家在太原時,沒少和遼人、女真人還有西夏人打交道。這兩年,不管是契丹文還是西夏文,都瞭然於胸,怎可能瞞得過自家。”

    “嗯,回帥府說話。”

    玉尹和羅德領著鐘相楊麼便返回帥府。

    回到帥府後,他喚來兩名親兵,讓他們先帶著鐘相楊麼下去梳洗,換一身衣服。

    不換也不成了!

    這兩人身子都快要臭了……

    在外面還好些,可是進了大廳,便特別明顯。

    而後,玉尹又讓人準備酒菜,等鐘相二人回來。趁此功夫,羅德把那封書信看了一遍,臉色頓時變得有些陰沉。

    “大郎,上面寫的什麼?”

    羅德輕聲道:“郎君,這裡面的內容,古怪的緊。”

    “此話怎講?”

    “這上面說,臨潢府糧價飛漲,糧食短缺的緊。

    要一個名叫余都姑的人在開封多買些糧食回去……還說,事不宜遲,需儘早把事情敲定。”

    玉尹疑惑道:“這有甚古怪?”

    “可據我所知,臨潢府的糧價,而今可是穩定的很。”

    “哦?”

    “這裡還有一句,若小官人不肯同意,便與老官人說項。”

    玉尹依舊是一頭霧水,茫然看著羅德。

    羅德輕聲道:“郎君可知,那耶律余睹的別名,就是余都姑?”

    “啊?”

    “這封信表面上看去,並無任何問題……但細一品味,便頗有玄妙。

    臨潢府糧價飛漲,是不是說虜賊局勢危急?所謂買糧,其實就是要挑起我大宋內亂?郎君當知道,太上道君和官家不和,而且自太上道君還朝,便一直爭鬥不休。”

    玉尹激靈靈打了個寒顫,頓時呆愣住了。

    羅德這麼一分析,聽上去還真是那麼一回事……

    小官人是指趙桓,那老官人便是指趙佶?趙桓這次,肯定不會輕易低頭;而老官人……

    只是,這都是羅德的猜測,也沒有任何證據。

    玉尹拿著書信,在屋中徘徊。

    許久之後,他突然對羅德道:“大郎,我想要回開封。”

    “那這邊……”

    玉尹搔搔頭,也感到萬分苦惱。

    這時候,鐘相和楊麼洗漱完畢回來,玉尹便把這件事暫時放在一旁。

    當晚,他在帥府設宴款待鐘相兩人,並安排兩人,在吳玠帳下聽令……玉尹心裡有事,吃罷酒,送走鐘相楊麼,便早早睡下。第二天一早,他正打算把羅德找來繼續商量事情,卻不想外面有人通稟,說是析津府來人,種師中請玉尹即刻前往。

    玉尹見種師中催的急,只好暫時把書信的事情放到一邊,帶上高寵何元慶二人,直奔析津府。

    這一路日夜兼程,便不復贅言。

    第三天,玉尹抵達析津府後,便覺察到有些不妙。

    析津府帥府上下,皆身穿麻衣,籠罩在一片悲傷的氣氛之中。

    “種公,發生了什麼事?”

    才十幾天的光景,種師中看上去憔悴許多。

    見玉尹到來,他把玉尹領到了書房。這書房中還有一個青年,玉尹一眼認出,正是種師道的長孫,種彥崇。

    種彥崇披麻戴孝,一臉悲慼。

    看到玉尹,他連忙躬身行禮。

    “小郎君,你這是……”

    種彥崇聞聽玉尹詢問,頓時淚如雨下,“玉郎君,翁翁……翁翁他,他,他……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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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靖康恥 第358章 還京

    歷史上的種師道,死于靖康元年末。

    時太原城破,女真東西兩路大軍南下長驅直入,西路軍一度攻至洛陽城下。種師道本就身體不適,聽聞女真南下消息,病情隨之加重,在入冬之後,便故去了。

    而今,種師道還是走了。

    比原有歷史,遲了三個月……

    按照種彥崇的說法,翁翁含笑離世,沒有任何遺憾!

    是啊,他怎能還有遺憾?

    女真在燕山之戰大敗,金國精英幾乎死了一大半,可謂元氣大傷。而最為重要的,還是西遼的出現。耶律餘里衍以極大魄力,率部兵進漠北,和女真形成東西對峙局面。

    大宋,二十年可以無憂!

    說句心裡話,玉尹對種師道並沒有太多好感。

    主要是他每次和種師道打交道,都被種師道吃的死死的,也讓他感覺著很不舒服。

    但即便如此,當玉尹得知種師道死訊的時候,也呆愣住了!

    種師道死了……

    也代表著一個雄踞北宋的五代望族,開始走向沒落。種師中雖然頗有才幹,但比之種師道,確有明顯不足。至於種師道之子種定國,守成有餘,要入主中樞,卻顯得才具不足。而種彥崇和種彥崧都還年輕,未來是怎樣發展,說也無法說清。

    玉尹的心情,一下子變得非常低落。

    腦海中,不自覺總浮現出種師道那張帶著老狐狸笑容的面龐,此時卻是分外親切。

    “二郎已前往開封,向朝廷發喪。

    想來官家不久就會有恩寵賜下,家父要自家前來請教叔祖,當如何安排?”

    二郎,便是種彥崧。

    之前由於種師道身體不好,所以種彥崇和種彥崧二人便返回洛陽老家,伺候種師道。

    似種師道這等人物,死後必然是風光大葬。

    雖則他是宋徽宗趙佶一手提拔起來,但對趙桓也是忠心耿耿。老頭是個很聰明的傢伙。在朝堂上左右逢源,直到最後才表明了他的立場。雖則後來趙桓罷免了種師道樞密院使的職務,更多卻是為了一種朝堂上的平衡,而非對種師道不滿。

    所以,賞賜絶不可少。

    但種師道一死,種家需要有人支撐,種師中順理成章接替種師道的位子,成為種家之主。

    種定國派種彥崇前來。也是為了向種師中請示如何接受官家賞賜。

    這些,本是種家的家事,和玉尹沒有什麼關聯。

    可玉尹卻靈光一閃,突然生出一個念頭,“種公,太子親軍出征已數月之久,而今燕山府戰事平息,左右不會有太大事情。所以,末將也準備率部還京。一來進行休整,二來也要與太子交代……卻不知種公以為如何?”

    “小乙要回去嗎?”

    種師中白眉一蹙,露出沉吟之色。

    對太子親軍的安排。種師中也頗為頭疼。

    玉尹並非他治下軍官,可以不聽從差遣,始終是一樁麻煩。論戰鬥力,種師中自然看重太子親軍。此次燕山之戰,太子親軍可說是當記首功。整個蔚州,幾乎是太子親軍一手打下,數萬金兵,也有大半死於太子親軍之手,絶對是戰力驚人。

    可問題是。太子親軍的情況太過特殊。

    哪怕是種師中心胸甚廣,也無法容忍這麼一支不聽從他差遣的兵馬在他的治下。

    而今種師中和玉尹合作甚密,也沒什麼衝突。

    誰又能保證,將來還能相安無事?

    在種師中看來,玉尹年輕氣盛。又有太子做起靠山。一連串的大捷,很可能令他忘乎所以,驕橫跋扈。此前玉尹偷襲雞鳴山,便已顯露出端倪。幸虧種師中命玉尹及時撤出,若不然就要引發更大的戰事。這是一把利刃。弄不好就會傷到自己。

    種師中雖然不捨太子親軍戰力,卻又無法容忍這樣的兵馬在他治下。

    好在,火器營在燕山府設立,種師中倒不必擔心火器匱乏。於是在三思之後,種師中便同意了玉尹的請求。

    “既然小乙有心還京,老夫便不做阻攔。

    只是大軍開拔,必須要通報各州府,上奏朝廷方可。小乙最好還是率部先屯駐肅寧寨,等候朝廷通知。這樣吧,我這就派人向朝廷奏報,小乙也可以向朝廷請示。”

    玉尹聞聽,頓時笑了。

    他連連點頭,表示贊成,便和種師中告辭。

    返回銀城坊後,玉尹立刻找來陳東,讓他上奏樞密院,懇請返回開封。

    同時,又寫了一封密信,讓高世光帶著密信迴轉開封,由朱絢轉交朱璉和太子。

    他很擔心,樞密院會扣押他的書信。

    雖然說不清楚原因,但玉尹卻隱隱有一種直覺,開封很快會有大事發生……

    這一來一回,少說要一個月的時間。

    玉尹倒也沒閒著,立刻下令太子親軍準備開拔,退回肅寧寨。

    正兵加雜兵,一萬多人開拔,可不是一樁小事……從燕山府前往肅寧寨,勢必要經過廣信軍和真定府。種師中也沒有為難,直接開出公函,派人遞交真定總管王淵。

    此時,已是正月初六,眼看著元宵節將至。

    玉尹命張玘和傅選為先鋒,率部先行出發,前往肅寧寨打前哨。隨後,他又找來吳玠,讓吳玠整頓兵馬,三日之後開拔。把一切都安排妥當之後,玉尹卻招來了吳玠陳東羅德和高堯卿四人。

    “我準備前往開封。”

    “啊?”

    吳玠四人一怔,詫異道:“郎君不是說先回肅寧寨,怎地突然要返回開封。”

    玉尹把那封書信傳遞眾人,而後讓羅德把他的猜想說了一遍。

    “我總覺得,這件事非同小可。

    如果大郎猜測的不假,恐怕不久之後,東京就會有事故發生。我準備讓十三郎和狄雷,率五百背嵬隨我還京。我離開之後,太子親軍便交由晉卿掌控。

    你們在肅寧寨屯駐後,命張玘傅選和楊再興三人,各領一支兵馬。分別屯駐滹沱河與封龍山兩地,做出隨時出發的跡象。一俟朝廷有旨意傳來,便即刻動身,用最快速度趕往東京。途中,若遇到什麼麻煩,便請大名府留守朱桂納和河北兵馬元帥府副帥張所幫忙……總之,要做好一切準備,隨時都有可能發生戰事。”

    吳玠等人。面面相覷。

    半晌後,高堯卿突然道:“小乙你帶五百人,目標過於明顯。

    我前些時候,得到消息家父病重,正好趁此機會還京探望。便以我的名號,掩飾小乙行蹤。只是要委屈一下小乙,暫時充當我的護衛,這樣豈不是更加方便嗎?”

    “衙內所言,頗有道理。”

    陳東道:“最好再帶上大郎。有他在,遇到事情也能有個商量的人。”

    玉尹想了想,便點頭答應。

    有羅德跟隨。的確能為他排憂解難。

    “郎君,你這一走,若有人問起,該如何說?”

    玉尹想了想,輕聲道:“就說我身體不適,需要靜養……我已派人通知了李大郎,他會幫忙掩飾。而且我估計,最近一段時間也不會有人上門。燕山府大捷,所有人都在忙著查收戰果。哪個有精神來找我的麻煩?所以晉卿對此,不必擔心。”

    幾人有商議片刻,把所有事情安排妥當。

    隨後,玉尹又挨個單獨召見了楊再興、張玘等人,讓他們儘力配合吳玠的行動。

    燕山之戰。大家已有了深厚情誼。

    對於玉尹的安排,張玘幾人,自然也不會反對,便躬身應命。

    第二天,張玘率部開拔。直奔肅寧寨。

    而高堯卿則帶了一對馬軍,隨同張玘一行離開了銀城坊。

    種師中得到了消息,倒也沒太在意。

    只笑呵呵與身邊人道:“這小乙,也忒性急,本打算設宴為他送行,卻已經走了。

    這樣,派人通知各州府,就說太子親軍返回肅寧寨,不必阻攔。

    另外,讓人送五十罈好酒過去,就說是為玉郎君送行……之前總覺著太子親軍留在這裡是個麻煩,可他們真要走,卻又有些不捨。”

    種師中說完,便把這件事拋在了腦後。

    燕山府戰事雖然已經平息,但他卻非常清楚,接下來的日子會格外忙碌。

    太子親軍返回肅寧寨,未嘗不是一樁好事!

    +++++++++++++++++++++++++++++++++++++++++++++++++++++++++++

    靖康二年正月,金國狼主完顏吳乞買再次派出使團,帶著大批禮物和金銀,前往開封配合耶律余睹與大宋議和。

    同時,完顏吳乞買有命完顏闍母為左軍元帥,出鎮西京大同府。

    在宋金交戰時,西遼聯軍擊大敗粘八葛部,粘八葛人匆忙返回,在漁陽嶺遭遇西遼伏擊。粘八葛小王戰死漁陽嶺,令漠北為之震動。粘八葛人連忙派人向女真求援,同時花費大量金銀,懇請白達旦人出兵協助,希望白達旦人能阻止西遼。

    逐鹿山之戰,女真大敗。

    完顏闍母抵達西京後,並未出兵救援粘八葛人,而是派出使者前往西夏,拜會李承乾。

    正月初六,西遼突然停止了在漠北的戰事。

    其中緣由不得而知,但有人說,是西夏李承乾派人照會了耶律餘里衍,讓她停止攻擊。

    西遼能夠立足,很大程度是依靠西夏。

    李承乾讓西遼休戰,耶律餘里衍就算再不滿,也無法拒絶。

    不過,西遼雖然停戰,粘八葛人也元氣大傷……與此同時,馬爾忽思在漠北聯絡到大批族人,迅速形成一股巨大的力量,向粘八葛人發動了攻擊。只是相比之下,這批人的對粘八葛造成的傷害遠不如西遼,只能在後方牽制住粘八葛兵力。

    一時間,漠北風雲變幻。

    正月十六,一支商隊自可敦城出,緩緩向南行駛。

    車隊中,一輛看上去極為簡陋的馬車裡,一個年過雙十,英姿颯爽的少女透過車簾,不無留戀的朝身後可敦城望去。

    “怨哥兒,這一走,卻不知何時才能回來……”

    馬車裡,傳來一聲幽幽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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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靖康恥 第359章 八方風雨會東京(一)

    已近仲春,開封府沐浴在明媚陽光中。

    趙構匆匆來到龍德宮,就看到趙諶迎面走來。

    “九叔來向翁翁請安嗎?”

    趙諶向趙構行了個李,看似頗為親熱的問道。

    不過,話語中雖顯得親熱,可是在態度裡卻透著一抹淡淡的疏遠之氣。只是趙構心中有事,並未覺察。

    他笑呵呵道:“小哥又來與道君學畫嗎?”

    趙諶忙道:“正是……昨日畫了一幅畫,想請翁翁指點。

    只是翁翁身體不太好,所以未敢打攪……九叔既然來與翁翁請安,我便不耽擱九叔了。”

    “如此,小哥自便。”

    趙構急著要面見趙佶,也不想和趙諶耽擱。

    見趙諶要走,他也沒有挽留,只客氣了兩句,便與趙諶分開。

    看著趙諶的背影,趙構心裡好生憤恨。想當初,那河北兵馬大元帥之職本是他的,卻不知為何,落到了趙諶的頭上。若不然,這次燕山之戰,他怎地也能分潤些功勞。可是現在,滿大街都在談論燕山之戰的輝煌勝利,已無人記得他這個齊國公。

    卻生的好命!

    趙構在心裡暗自咒罵一句,便匆匆走進龍德宮內。

    趙佶,看上去精神有些萎靡,正坐在河畔的涼亭中,呆呆看著岸上的景緻。

    趙構連忙上前,與趙佶見禮,“道君何故在此發呆?”

    趙佶一怔,回頭看去。

    見是趙構。他微微一笑,“九哥來了,便陪我在這裡坐一坐吧。”

    趙構見趙佶神情落寞,心裡有些奇怪,於是走到趙佶身邊坐下,並好奇的看著趙佶。

    “其實,官家做的不差。”

    “啊?”

    趙佶沉默片刻。突然輕聲道:“便是自家,怕也做不得如官家那般好……今我大宋,正當興旺。若自家這時候奪回皇位。便是成功了,只怕於大局而言,也無甚好處。

    若因此壞了大事。又如何去見列祖列宗?”

    趙構愣了一下,心裡頓時慌張起來。

    看趙佶這情形,似乎是想要退出,不再去和趙桓爭奪皇位。

    這又怎生是好,如果趙佶不爭皇位,那此前所做的種種努力,恐怕要付之東流。

    這也就罷了,萬一走漏了風聲,被趙桓知道自己從中做鬼,豈有好果子吃?

    想到這裡。趙構不由得出了一身冷汗,臉色也頓時變得煞白,看著趙佶,半晌說不出話。

    趙佶雖說權力慾極強,也是個知好歹的人。

    而今大宋大好局面。是趙桓一手打造出來……

    不管趙桓與女真開戰是出於什麼目的,但他打勝了,更打得女真上書求和,甚至要與大宋結成兄弟之邦。自大宋立國以來,燕山之戰,怕是對北方胡族最大一次勝利。

    可以想像。趙桓挾燕山大捷之餘威,必然可以穩固朝堂,令大宋重現興盛。

    趙佶雖然是個昏君,但並不愚蠢。

    這個時候再去和趙桓爭奪皇位,與他沒有任何好處。

    與其最後父子反目,倒不如現在罷手。至少趙桓也不會繼續為難他,何樂而不為?

    可趙構,卻無法放下。

    只是他不知道該如何勸說趙佶,同時也有些不知所措。

    和趙佶坐了一會兒之後,趙構就匆匆離去。趙佶也沒有再說什麼,依舊呆呆坐在涼亭中,看著眼前的景色,整個人恍若呆滯。該放手的時候,終須要放手才是!

    前兩日,一個偶然機會裡在觀音院遇到了昔日紅顏,卻已成為比丘。

    這使得趙佶生出許多感慨,甚至生出遁世之心。加之燕山大捷後,趙桓權柄日重,也使得趙佶生出了退讓之心。

    但願得,九哥能明白我這番心思吧……

    +++++++++++++++++++++++++++++++++++++++++++++++++++++++=

    從皇宮出,趙構直奔鎮安坊。

    才一進家門,就直接喚來內侍藍珪,“立刻去找十九哥,就說我有要事找他商量。”

    這藍珪,是趙構的心腹。

    此前趙構為康王的時候,為康王府都監,主管機宜文字。

    而今趙構雖被罷了康王之位,貶為齊國公,但府內一應配備,卻不曾減少。趙桓心裡有愧,也沒有過於為難趙構。哪怕趙構而今的儀仗不合禮儀,也多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予理睬。

    藍珪見趙構急慌慌的吩咐,也不敢怠慢。

    忙領命匆匆離去,趙構自登上了醉杏樓。

    他在醉杏樓中徘徊不停,忽而起身來回踱步,忽而坐下來唉聲嘆氣。看他這副模樣,那些個內侍下人也知道趙構心情不好,所以躲得遠遠的,以免被殃及池魚。

    不知不覺,天已經黑了。

    趙構侍妾吳金奴命人點上了燈火,不想這東京大了些,驚擾了趙構的思緒,竟被趙構一頓斥責,流著淚跑出醉杏樓。

    吳金奴剛走,趙叔向便來了!

    一進門,趙叔向就笑道:“九哥今是怎地,火氣忒大?”

    “十九哥,虧你還笑得出來。”

    趙構看到趙叔向,就好像見到了親人一般,忙上前一把拉住趙叔向的手,輕聲道:“出事了!”

    “嗯?”

    趙叔向一怔,旋即使了個眼色。

    趙構也是驚慌失措,所以才會做出失態舉動。

    見趙叔向使眼色,他馬上便明白過來,幫下令讓樓內的下人們退下,又吩咐藍珪帶著人,在醉杏樓外嚴加守衛。拉著趙叔向的胳膊,兩人便上了二層閣樓坐下。

    “十九哥。道君似有些悔意。”

    趙叔向聞聽,眼睛不由得一眯,閃過一抹冷芒。

    “九哥,莫著急,慢慢說來。”

    趙構深吸一口氣,努力平息了內心的慌亂,便把今日去龍德宮拜會趙佶時。趙佶說的話一五一十的講了一遍。

    最後,他顫聲道:“若道君真個反悔,你我只怕會有性命之憂。

    這件事該如何是好?難不成。咱們便停下來嗎?官家知道了,絶不會善罷甘休吧。”

    趙叔向顯然也沒有想到這樣的一場變故,不由得眉頭緊蹙。

    “十九哥怎麼說?”

    “我……我已失了方寸。不知該如何是好。”

    趙叔向站起身,在閣樓中踱步。

    半晌後,他輕聲道:“方才十九哥也說了,這件事絶不能停。”

    “可是……”

    “道君反悔,並無大礙。

    關鍵是你我這個時候,更要謹慎小心,絶不能亂了方寸。你說的不錯,這件事若走漏了風聲……不,肯定會走漏風聲。耿南仲唐恪之流,不足以信任。他們可以投奔我們一回。就能夠再掉過頭來,狠狠咬咱們一口。出了事,道君不會有任何危險。官家哪怕再心狠手辣,畢竟是父子,他都不可能對道君施以任何手段。

    但官家可以和道君握手言和。卻不會與你我握手言和。

    一俟官家知道你我在裡面做的這些事情……呵呵,哪怕官家再重新九哥,也不會心慈手軟。

    想當初,太宗將魏王驅逐西南,做了個涪陵郡公。

    難不成今日,九哥也想效仿當初。流落蠻荒,不僅是九哥鬱鬱不得志,便連帶著子孫,也要受盡欺凌?”

    趙叔向拿出了他祖上趙光美的事情做例子,讓趙構臉色大變。

    是啊,難不成自己要做第二個涪陵郡公嗎?

    在外人看來,太宗雖驅逐了趙光美這一支,但畢竟是手足之情,雖驅逐卻也頗為優渥。

    可趙構卻清楚,太宗以後歷代帝王,對涪陵郡公一脈的打壓。

    百餘年下來,涪陵郡公一脈可謂凋零,根本無法登入朝堂。同時,歷代帝王對涪陵郡公一脈都保持著警惕。哪怕是涪陵郡公一脈不再參政,也會加以提防,一俟出現問題,便強力打壓。所以,涪陵郡公一支到了趙叔向這一代的時候,看似風光無比,實際上已落魄至極……

    趙構沉默許久,猛然抬起頭,凝視趙叔向。

    “十九哥,你說該如何是好?”

    趙叔向站在欄杆旁,看著院中桃杏爭春的景色,並未立刻回答。

    良久,他緩緩轉過身。

    閣樓裡的燭火閃動,照在他的面龐上,透出幾分陰鷙。

    “九哥,事到如今,你我已沒有退路。

    退則死,進……或許還有一線生機。道君顧全大局,所以才決定罷手。可你我,還有朝中那些盟友,卻退不得,退就是死!所以,我們只有繼續撐下去才行。”

    “可是道君已經反悔了啊!”

    “哪有如何?”

    趙叔向聲音陡然拔高,“想當年太祖在陳橋時,何嘗不是被百官黃袍加身,不得已才起兵平亂,打下我大宋江山。今日你我,也只有效仿當年,與道君黃袍加身。

    只要能驅逐了官家,道君重新登基,執掌朝堂,你我……才有一線生機啊。”

    趙構聞聽,嚇了一跳。

    他想過無數種應對方法,惟獨沒有想過,用這麼激烈的手段。

    想當初太祖陳橋兵變,被黃袍加身……

    這是好聽一點的說法,難聽一點,那就是造反!

    成了還好,若失敗了,那便死無葬身之地。

    趙構目光閃爍,有些不知所措。

    雖然不太贊成趙叔向的這個主意,可他也不得不承認,目前而言,這是唯一出路。

    嚥了口唾沫,趙構臉色煞白。

    “十九哥,難道沒有其他辦法嗎?”

    趙叔向冷哼一聲,“若有其他辦法,還請九哥教我。”

    “可是……”

    “九哥,如今時刻,乃生死存亡之際。

    我方才也說了,進則生,退則死……而今這局面已不是你我說放手便可以放手,實在是不得已而為之啊。”

    “我知道,我知道!”

    趙構心中已亂成一團麻,在屋中徘徊。

    “既然如此,你還有什麼猶豫?”

    “昔年太祖黃袍加身,有百官支持。

    可現在,你我若想要效仿太祖事,又有誰能贊同?”

    “這個嘛……”

    趙叔向沉吟片刻,突然道:“若要行事,殿前司便是最大障礙。

    王宗濋那鳥廝,素來聽命於官家。所以要效仿當年事,就必須要控制三衙禁軍……我有一計,可以調走姚平仲和張伯奮。但王宗濋……卻需要九哥出面,把他控制。”

    “控制?”

    趙構先一怔,旋即便明白了趙叔向話中含意。

    “若只這般,倒也不難。”

    趙構道:“可就算是控制了王宗濋,也無力掌控開封啊。”

    “這個……我自有主意。”

    趙叔向把話說到了這個地步,趙構根本就無法拒絶。

    他想了想,便點頭道:“既然如此,那何時動手為妙?”

    趙叔向道:“此事我還需再找人商議,而後才能做出決定。不過,要越快越好……我聽人說,太子親軍已呈報樞密院,準備返回東京。一俟太子親軍返回,官家手中便掌控一支你我根本無法控制的力量,到時候再想動手,只怕會變得很麻煩。

    所以,必須在太子親軍返回之前動手,否則你我到頭來,只有人頭落地。”

    趙構聽的心驚肉跳,連連點頭。

    的確,太子親軍若返回東京,勢必會令局勢變得更加複雜。

    這是一支只聽從太子趙諶調遣的兵馬,亦或者說,這是一支完全忠於趙桓的精兵。

    東京禁軍雖然號稱是大宋最為精鋭的兵馬,可實際上,武備鬆弛,戰力低下。

    之前的高俅也好,而今的王宗濋也罷,都不是通曉兵事的人。若只是對付王宗濋,趙構倒是有些把握。可那太子親軍……方在燕山大敗虜賊,其戰鬥力絶非禁軍可以相提並論。這樣一支精鋭兵馬若屯駐開封,趙桓皇位也會變得更加穩固。

    思來想去,必須要在太子親軍返回前動手。

    到時候大局已定,太子親軍沒有了效忠的對象,只需稍加安撫拉攏,自可歸心……

    趙構想到這裡,心中大定。

    “十九哥,可有什麼事情,要我幫忙嗎?”

    趙叔向微微一笑,對趙構道:“九哥不必著急,若有需要九哥出力時,自不會與九哥客氣。

    這兩日,九哥照常去宮中覲見道君。

    不過咱們的計劃,卻不能與道君知曉,萬一道君不同意,便是你我人頭落地之時。

    我這就去做安排,儘快拿出決議,還請九哥耐心等待兩日。”

    趙叔向好一番安撫,總算是讓趙構定下心來。

    見天色已經不早,趙叔向便與趙構告辭,離開了鎮安坊。

    走出齊國公府大門,趙叔向臉上的笑容陡然間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抹陰鷙之色。

    “郡公,咱們回去嗎?”

    一名隨從上前,輕聲詢問。

    趙叔向搖了搖頭,沉吟一下道:“去慶豐樓,順便再通知下面,讓他們做好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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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靖康恥 第360章 八方風雨會東京(二)

    如趙叔向所言,他們的時間的確是不多了!

    太子親軍請求還京的奏疏已經呈遞樞密院,雖然被耿南仲扣下,卻拖延不得太久。

    趙叔向和趙構也都清楚,太子親軍如果還京,除了奏疏樞密院之外,東宮必有報備。畢竟,太子親軍是太子的禁軍,一舉一動都必須告之太子。一旦太子收到消息,而樞密院遲遲沒有上奏的話,那事情必然變大,弄不好會捅到趙桓面前。

    誰都知道,燕山之戰打到現在,趙桓已經不想再打了!

    所以,抽調太子親軍還京,勢在必行,任何人都無法阻攔……

    ++++++++++++++++++++++++++++++++++++++++++++++++++++++++

    慶豐樓位於開封外城右二廂,規模在開封城裡不過屬於中等。

    隨著宋金開戰,趙桓對女真的態度日益強硬,女真使團收到的待遇,也隨之降低。

    從最開始的內城高陽正店,到而今右二廂的慶豐樓,簡直不能同日而語。

    不過,女真使者耶律余睹倒沒有太過在意,依舊每天穿梭於開封市井中,積極尋求和大宋對話的途徑。短短兩個月,耶律余睹幾乎遍訪開封士紳名流,但得到的答案,都不容他樂觀。

    耶律余睹不氣餒,更沒有放棄議和希望,等待時機到來。

    正月十五,事情終於發生了轉機。

    完顏吳乞買下定決心。要與大宋和談,甚至不惜付出一些代價,為的就是要從宋金之戰的泥潭中掙脫出來。而趙桓似乎對這場長達兩個月之久的戰事也感到厭煩,想要結束戰事。一個不能再打,一個不想再打,正月二十二日,宋金議和終於擺到了檯面上。耶律余睹總算是鬆了一口氣。與大宋使者燕瑛開始了艱難的談判。

    艱難!

    耶律余睹歷經遼金兩朝,從未有過如此感覺。

    燕山之戰給了大宋朝太多的底氣,燕瑛在談判時。也顯得格外強硬。

    耶律余睹有時候甚至想停止議和,不再談下去……可他也清楚,金國已經無法承受住再一場大戰。

    屋中的光線昏暗。耶律余睹便坐在椅上,沉吟不語。

    在他對面,還有兩個人。

    一個坐著,另一個站著,顯得非常沉悶。

    “姨丈,還拿不定主意嗎?”

    說話的竟然是一個女人,而余都姑旋即抬起頭來,看著那坐在暗處的女子,“蜀國,這樣做對你有什麼好處?”

    “至少。咱可以解脫出來。”

    說話的女子,赫然是耶律餘里衍。

    值此混亂之時,任誰也沒有想到,堂堂西遼國主,有天命女王之稱的耶律餘里衍。竟然會出現在東京。

    哪怕是耶律余睹在第一次看到余黎燕的時候,也是大吃一驚。

    余黎燕風采依然,西域的風沙,並沒有壞去她的容顏,反而在那颯爽之中,增添一絲成熟的美艷。

    她輕聲道:“咱這次冒險前來東京。也正是與姨丈說這件事。

    想當初,咱一心想效仿承天皇太后那般,為大遼做一番事業……可是,咱畢竟是個女人。做了這西遼之主,才知道承天皇太后當年,付出了多少心血。承天皇太后有耶律斜軫和韓德讓,可咱身邊,卻沒個能真正託付的人。這兩年,咱在西州雖打下了一片基業,但隨著兵出漠北,受到的節制,也就變得越來越大……

    八剌沙兗的同宗,自成一派;那些流亡過來的皇親貴冑,又個個驕橫。

    西夏李承乾對咱步步緊逼,這次若不是他們派人威脅,咱豈能放過滅掉粘八葛的大好機會?

    說一千,到一萬,咱是個女人。

    這些人打心眼裡,就看不起咱,哪怕咱做的再好,也沒有用處……”

    余黎燕說著,眼圈紅了。

    她抬起頭看著耶律余睹,“姨丈,咱大遼若想中興,定要有個強橫的人坐鎮才成。

    咱也是聽到風聲,那些個番子打算放耶律定重回大遼……耶律定是個什麼樣的人,姨丈想來也清楚。他若是回了漠北,那些個權臣貴冑勢必會聽從他的吩咐,到時候咱辛辛苦苦一手打下來的江山,恐怕就要付之一炬,咱又豈能坐視不理?

    所以,咱思來想去,唯有禪位於姨丈。

    姨丈當年投奔番子,也是不得已而為之,朝中文武也都明白姨丈的苦衷。況且姨丈才幹卓絶,對漠北事務也瞭若指掌。如果姨丈繼位,咱也可以放心禪讓王位。”

    耶律余睹瞪大了眼睛,半晌說不出話來。

    耶律餘里衍的這番話,著實出乎他意料之外……

    禪位!

    蜀國竟然要把她辛辛苦苦打下來的江山,交給我來打理嗎?

    耶律余睹有些不知所措,張了張嘴,半晌說不出一句話。事實上,耶律余睹雖然表面上承認余黎燕,可是這心裡……若不然,他何以稱呼余黎燕為‘蜀國’,而不是‘王上’?

    說到底,他還是不認為,余黎燕能夠代表大遼國祚。

    她是個女人,堂堂大遼怎可能以女人為王?哪怕是當年承天皇太后蕭燕燕統治大遼,也不敢妄自稱王。余黎燕打下西州,延續了大遼國祚沒錯,但還不足以能夠執掌大遼。

    耶律余睹,心動了!

    正如余黎燕所說,他雖然投奔了女真,卻並未被遼人所敵視。

    當年他背叛天祚帝,也是不得已而為之。他的妻兒被蕭奉先所害,若不反叛,便只有死路一條。耶律余睹在大遼,在漠北。自有他的聲望。想當初堂堂金吾衛大將軍,可不是浪得虛名。即便是西夏李承乾見到他,也不敢對他有半點怠慢之心。

    女人,終究做不得真正雄主。

    西遼內部派系林立,就如同餘黎燕所言那樣,也是明爭暗鬥。

    八剌沙兗的遼人同宗,最初雖投奔了余黎燕。可隨著西遼的強大,自然就產生了私心。

    至於那些流亡過去的權臣貴冑,又怎可能真正臣服余黎燕。

    大遼公主?

    聽上去好大的名頭!

    可實際上。在這些人眼裡,沒有半點用處。

    更不要說西夏李承乾,也不會坐視西遼壯大。

    耶律餘里衍作為一個女人。在一個以男人為尊的世界裡,本身就沒有任何的優勢。

    “蜀國,你休要說笑。”

    余黎燕呼的站起來,“姨丈,咱所言句句發自肺腑。

    今我執掌大遼,能夠兵出漠北,已是極致。若沒有雄主坐鎮,大遼中興便是一句空話。

    難不成,你要我把這大遼權柄,交給耶律定不成?”

    這一句話。正說到了耶律余睹的痛處。

    臉色頓時陰沉下來,他起身在屋中徘徊,久久不語。

    耶律定,是天祚帝元妃之子,蕭奉先的外甥。

    想當初。耶律余睹去了文妃蕭瑟瑟的妹妹,和天祚帝是連襟。蕭奉先擔心耶律余睹反對他扶立秦王耶律定,於是便誣陷耶律余睹勾結蕭昱,謀立天祚帝長子,文妃蕭瑟瑟所出,也就是耶律余睹的外甥。晉王耶律敖盧斡。最終,天祚帝賜死蕭瑟瑟,逼反了耶律余睹,令其投奔女真……耶律余睹對蕭奉先和元妃一脈,可謂是恨之入骨。連帶著,他對耶律定也非常厭惡,甚至有想要誅殺他的念頭。

    西遼交給耶律定?

    這萬萬不成!

    且不說耶律定沒那個本事,就算是有才幹,他也不會答應。

    耶律余睹的臉色,陰晴不定。

    許久,他長出一口氣,看著耶律餘里衍道:“燕子,你付出這麼大的代價,想要什麼?”

    余黎燕臉一紅,低垂螓首。

    半晌,她輕聲道:“咱希望大宋和女真的議和,失敗!”

    耶律余睹眼睛一眯,上上下下打量余黎燕。

    話鋒突然一轉,“燕子,你以為那趙叔向,如何?”

    余黎燕想了想,便輕聲道:“那趙叔向有狼顧之相,絶非善類。

    此人如此熱衷於老趙官家復辟,也頗為古怪……咱覺著,這個人可以利用,卻不能相信。”

    耶律余睹的眼中,透出一抹讚歎之色。

    他點點頭,“燕子,你果然長大了,不愧是天命女王。”

    深吸一口氣,耶律余睹接著道:“方才他找我,想要我和他合作,廢掉老趙官家,扶立那太上道君。嘴巴上,此人信誓旦旦,可我覺得,他所謀之大,超乎我想像。

    自從我與他相識以來,便一直暗中觀察此人。

    這廝在開封,看似沒有任何根基,可我卻發現,他與三衙禁軍的許多武官往來密切。

    同時,他在開封府更有許多耳目,顯然是早有預謀。

    若說他是忠心那太上道君,我卻不太相信……他要我配合他行動,到時候便與我在議和時給予優渥。我思來想去,都覺得這裡面有古怪,所以才一直猶豫不定。”

    耶律餘里衍秀美一蹙,“他要如何與咱合作?”

    “二月二,老趙官家西台祭天,他要我除掉老趙官家。

    為此,他可以先行與番子定下議和盟約……只要能除掉老趙官家,趙佶登基,盟約便可以生效。”

    耶律餘里衍聞聽,頓時倒吸一口涼氣。

    人常說,這皇家無親情。

    哪怕余黎燕也是生在皇室,見慣了爾虞我詐,可聽聞這件事以後,也不由得心驚肉跳。

    “那盟約內容如何?”

    “只要我殺了趙桓,支持趙佶。

    大宋便讓出應州和蔚州兩地,重回燕山之戰之前的局面。

    同時,大宋割讓檀州與平州兩地,賠款五百萬緡,每年歲貢增加二百萬貫,還可以開放望京館集市,二十年內兩國不會開戰。說實話,我先前聽了,還真有些動心。”

    “不可以!”

    耶律餘里衍頓時急了。

    “若此約簽訂,番子的實力必然大增。

    今我大遼方重回漠北,雖暫時站穩腳跟,但元氣尚未恢復。一俟番子盟約簽訂,必然全力攻打漠北。如此一來,我大遼中興無望,到時候便只有退回西州一途。

    這一退走,再想重入,便難上加難。”

    耶律余睹微微點頭,“燕子所言,也正是我所慮。”

    “那姨丈……”

    “這件事,我不打算參與,只靜觀其變。”

    “那姨丈是不肯回我大遼了嗎?”

    “回自然要回,只是若要從老趙官家手裡拿些好處才成?

    我要靜觀其變,等待時機,破壞了宋金盟約,然後再返回漠北……對了,燕子你這一次過來,可敦城可有人知曉?”

    “可敦城那邊,姨丈只管放心。

    我已命耶律查奴封鎖消息,短時間內不會走漏風聲。只是這件事拖不得太久,否則……”

    耶律余睹笑道:“放心,不會拖太久。”

    話說到這裡,耶律余睹突然問道:“等這邊事情結束,燕子和我一同返回漠北嗎?”

    余黎燕沉默了!

    半晌後,她搖了搖頭,輕聲道:“不回了。”

    “那你……”

    “姨丈莫要睬咱,只管專心應付差事。

    至於可敦城那邊的事情,我都已經安排妥當。姨丈回去之後,便持我詔書繼位,查奴和斡魯朵他們都會支持姨丈,仁愛太子那邊,也願意協助姨丈在漠北立足。”

    耶律余睹閉上了嘴巴。

    他突然有一種愧疚感,好像是他奪走了余黎燕的皇位一樣。

    但他不得不承認,余黎燕這種安排,也許才最妥當……沉吟片刻後,耶律余睹道:“燕子,不若這兩日便在這裡安頓下來。姨丈正好也想多知道一些西遼的事情。”

    余黎燕搖搖頭,“不用了,咱已經安排好了住處。”

    “哦?”

    “咱讓怨哥兒留下,有什麼事情,姨丈可以讓怨哥兒與咱聯絡。

    咱能一手打下西州,怨哥兒最為清楚。等姨丈做好了決斷,讓怨哥兒通知咱便好。”

    余黎燕的態度很堅決,耶律余睹也不好再挽留。

    看天色已不早,余黎燕便告辭離去。

    她帶著任怨從慶豐樓走出,漫步於長街之上。

    “燕兒姐,咱們現在去哪兒?”

    在開封城裡,自然不可能再隨意稱呼余黎燕‘王上’。所以,任怨便以‘燕兒姐’替代,也是之前便定好的稱呼。

    “怨哥兒,你知道他住在哪兒嗎?”

    任怨一怔,便點頭道:“自然知道……不過我聽說,他家的宅子重建,但還是在老地方。

    只是,他而今並不在東京,便是去了,也見不得。”

    “咱……”

    余黎燕臉上露出一絲糾結之色,輕聲道:“咱只是想看看他的住所,見不見他,並不重要。”

    任怨沒有再說什麼,只點了點頭。

    “他便住在觀音巷,從這裡進內城,順著馬行街一直走,很快便可以到達。

    呵呵,這辰光,正是馬行街最熱鬧的時候,燕兒姐既然有意去觀音巷,順便可以去看看馬行街裹頭,倒是別有滋味。”

    余黎燕想了想,道:“如此,便走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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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靖康恥 第361章 再見

    夜風起,東京似錦繁華。

    春夜裡的微風,最是醉人。玉尹坐在豐樂樓三層的雅室,鳥瞰開封夜景,心中不勝唏噓。

    返回開封,已一日。

    但玉尹卻沒有回家,甚至不敢出現在大庭廣眾。

    今天來豐樂樓,也是偷偷摸摸,自豐樂樓的側門上來。馬娘子結束了豐樂樓的生意,把豐樂樓賣給了柳青。其實馬娘子心裡很清楚,柳青背後,便是玉尹和太子。

    說穿了,這豐樂樓其實就是太子趙諶名下的產業。

    只不過知道這件事的人不多,所有人都以為是柳青得了便宜。

    當然,也不會有人懷疑柳青,這廝而今發達的狠了,而且和宮中搭上了關係,已不是一個等閒商人。

    馬娘子幾乎是以半賣半送的價格把豐樂樓盤給柳青,為的是能在日後,謀一些方便。

    柳青得了豐樂樓之後,便遵照玉尹的吩咐,把豐樂樓改名樊樓。

    是樊梨花的樊,而不是白礬的礬……在玉尹看來,樊樓這個名字,聽上去好像更加順耳。

    回到開封,玉尹一直在下橋苑居住。

    這裡是高家的產業,此前曾一度因蹴鞠大賽而格外熱鬧。但是在開封之戰以後,朝堂上人事變動頻繁,以至於蹴鞠大賽漸漸從權貴階層淡出,流入坊市之間。

    於是乎,當初高堯卿花費巨資改造而成的下橋苑蹴鞠場,也就失去了原有的用途。

    不過這裡相對安靜。也沒什麼人來打攪。

    所以玉尹便住在這裡,更不會引起別人的關注!

    高俅的身體,越來越差。

    玉尹回到東京後,也只見了高俅一次,看樣子怕是熬不過這個春天。

    整個人恍恍惚惚,似乎已經失去了神智……歷史上,高俅和種師道一樣。都是死于靖康元年。只是在原來的歷史上,高俅的結局頗為悽慘,而現在。他雖然不再是殿前司都太尉,但是情況卻比之原來,要強許多。至少他三個兒子。算熬出頭了。

    “王宗濋此人,當不得用。”

    高俅只清醒的一會兒,對玉尹叮囑道。

    “此人貪婪好色,更無自知之明,而且耳根子極軟,切不可對他太過於放心才是。”

    玉尹不禁奇怪,有心再問,可高俅卻又一次糊塗了。

    但看得出來,高俅覺察到了什麼。

    畢竟是徽宗皇帝身邊的寵臣,或許沒什麼本事。但對於朝堂陰謀,卻有著敏鋭直覺。

    高俅也覺察到,朝中要出大事了……

    玉尹見過高俅之後,更加緊張。

    所以在回東京的第二天,便讓高堯卿設法通知李寶。來樊樓見他。

    現在,他不能拋頭露面,否則必然會遭到柏台那幫御史的彈劾。但內心裡,卻萬分緊張,總覺得要有什麼事情發生。坐在樊樓三層,看著外面的景色。玉尹不禁恍惚。

    兩年前,他就是在樓下那間肉舖勾當,可一眨眼……

    靖康之恥,恐怕是不會再出現。

    但不知為什麼,玉尹這心裡面,卻變得更加忐忑。

    歷史已非原來的歷史,他對於這個時代的預知能力,也在漸漸消除。大宋朝,駛入一條未知的航線。接下來的事情,便只能依靠他自己解決,穿越的優勢不復存在。

    好在,他已不是當年那個剛重生過來,對這個時代還懵懂不知,甚至有些畏懼的玉小乙。

    想到這裡,玉尹輕輕嘆了口氣,放下手中的酒杯,朝窗外看去。

    仲春將至,馬行街熱鬧非凡。

    在那燈火闌珊處,一個高挑的倩影映入玉尹的視線。他先是一怔,旋即擦了擦眼睛,臉上浮現出一抹震驚之色。玉尹甚至以為他看花了眼,可仔細看去,便知道沒有看錯。

    那身影,實在是太熟悉了!

    雖算不得魂牽夢繞,卻無數次在他腦海中浮現。

    余黎燕?

    這不可能……

    玉尹呼的站起身,伸手想要叫喊。

    可話到嘴邊,又嚥了回去。且不說馬行街上人潮湧動,亂糟糟的就算是叫喊也未必能聽清楚。就算能聽清楚,便真的是余黎燕嗎?她可是西遼的天命女王,而今西遼方入漠北,可謂是百廢俱興。堂堂西遼女王,又怎可能出現在這開封鬧市?

    但玉尹又肯定,那就是余黎燕。

    猶豫了一下,玉尹轉身便出了雅室,順著側門樓梯飛快跑下樓。

    只是,當他跑下樓的時候,卻已經不見了余黎燕的蹤影,呆愣在街頭的陰影中,玉尹心裡頓有一種悵然若失的感受。

    那是燕子!

    那絶對是燕子……別人也就罷了,她……我又怎可能認錯?

    就在這時,有人拍了一下玉尹的肩膀。

    回頭看,卻是高堯卿站在他身後。在不遠處,李寶帶著呂之士肅手而立。

    高堯卿道:“小乙,卻發的什麼瘋?

    我方才上樓時便看你跑下來,又站在這裡發呆,究竟是怎麼回事?李教頭已經到了。”

    玉尹這才回過神,忙朝著李寶遙遙拱手,做出一個請的動作。

    李寶點點頭,帶著呂之士便上了樓。

    而玉尹則站在原處,又呆了一會兒,這才和高堯卿從側門上樓。

    “小乙,你剛才是怎地了?”

    回到了東京,高堯卿又恢復了往日對玉尹的稱呼。

    玉尹猶豫片刻,輕聲道:“衙內,煩你讓柳大官人待會兒過來一趟,就說我有事找他。”

    高堯卿也沒有追問,便點頭答應。

    兩人上了樓,玉尹逕自走進了雅室。朝李寶拱手道:“李教頭,方才失態,勿怪則個。”

    李寶忙回道:“郎君卻客氣了。”

    而今的李寶,在玉尹跟前已沒有任何傲氣。

    隨著玉尹的身份地位提高,李寶和他的差距也就越來越大。更不要說,兩人雖然都是為太子趙諶效力,卻相差了十萬八千里。趙諶對玉尹的信任。遠不是李寶可以相提並論。這一點,李寶也試探過,更清楚自己在趙諶心目中的真實地位。

    表面上。趙諶對李寶客客氣氣,張口李教頭,閉口李教頭。

    但李寶能感覺得出來。在那客氣的後面,隱隱有一些疏遠之意……反倒是提起玉尹時,趙諶總是一口一個小乙的稱呼。乍一聽很是不客氣,可實際上,卻有著濃濃的親近之意。

    畢竟,玉尹和趙諶,曾在陳橋鎮並肩作戰。

    那在戰場上鑄造出來的信任,又豈能是李寶可以相提並論?

    兩人客套了幾句,便坐下來。

    玉尹向李寶打聽了一下開封府近來的狀況,最後又問道:“對了。那些個和你作對的團頭,而今可老實了?”

    原本只是隨口一問,哪知道李寶卻當了真。

    “說起那些個團頭,最近倒是有些古怪。

    去年時,我們還時常發生一些衝突。可近來卻突然間銷聲匿跡,也不知道在做些什麼。前幾日小八還帶著人砸了他們一個場子,按道理說他們應該跳出來尋仇,卻悄無聲息。

    自家讓吉普打聽了一下,卻發現他們最近時常在西台山附近出沒。

    反正神神秘秘的,也不知道做什麼……自家就想。莫非這些個鳥廝,要退出開封府不成?”

    “西台山?”

    玉尹聞聽一怔,頓時來了興緻。

    說起西台山,玉尹可一點也不陌生。

    叔祖黃裳就葬在西台山不說,當初開封圍城之時,宋軍的轉折之戰,西台山大捷,便是玉尹一手主導。

    “西台山,又有什麼稀罕?”

    “這個,卻不太清楚……對了,去年歲末,官家命人在西台山築高台,聽說準備過些日子,在西台山祭天。這段時間,那邊守衛也頗為森嚴,所以自家也打探不得。”

    祭天?

    玉尹越發感到奇怪。

    就在這時,柳青從外面進來。

    和玉尹見過禮之後,柳青問道:“郎君喚我,有何吩咐?”

    玉尹讓柳青取來了紙墨,而後畫了一幅余黎燕的畫像。玉尹的畫工,師承張擇端,雖非特別出彩,卻也得了真傳。余黎燕在他腦海中的記憶太深刻,所以畫出來的畫像,也頗有幾分神形兼備。

    “有件事要麻煩大官人,幫我找一個人。”

    “哦?”

    “此人……應該不是開封本地人,能說一口燕雲話。

    另外,她身邊肯定跟著不少人,應該是以西州商人或者漠北商人的身份前來開封。

    你先去找肖押司一趟,讓他打聽一下。

    似這種大豪商來,必然有報備……記住,不要打草驚蛇,以免引起懷疑。”

    說著話,玉尹把那副余黎燕的畫像,便遞給了柳青。

    呂之士無意間掃了那畫像一眼,先一怔,旋即道:“大官人,可否讓我看一看?”

    柳青朝著玉尹看了一眼,玉尹猶豫了一下,朝他點了點頭。

    把畫像接過來,呂之士仔仔細細辨認了一會兒,突然道:“郎君,可否稍等片刻,讓吉普過來一趟?”

    “哦?”

    “這女子,我頗有些眼熟,好像是前日來的開封,在秀才巷賃了住處。

    對了,就是李秀才先前的住處,師父之前讓小底把那處產業處理掉,小底卻覺得,而今開封地價才開始上漲,這時候出手怕有些虧了,所以便著人賃出去換些酒錢。

    前日有人要賃下那宅子,自家與吉普師弟一同過去辦得契約。

    當時出面的,是一個男子,說得一口流利開封話。這女子便在屋中,當時自家還以為是那男人的外院。不過,自家沒有太留意,倒是吉普師弟看得比較真切……

    回來時他還與自家說,那屋中女子。真個美人!”

    玉尹聽罷頓時大喜,連忙讓呂之士去把吉普找來。

    在等吉普過來時,玉尹有些魂不守舍,忽而起身徘徊,忽而坐下來,有一言不發。

    李寶和柳青面面相覷,心中充滿疑惑。

    難不成。郎君又有了相好的不成?

    大約半個時辰過去,呂之士帶著吉普前來。

    吉普看過了那副畫像之後,便毫不猶豫的肯定道:“就是這女子。自家卻記得清楚。

    特別是她臉上這美人痣,小底印象很是深刻。

    嗯,就是她……”

    李寶輕聲道:“郎君。不若小底派人去那邊盯著,一有消息,便通知郎君?”

    玉尹下意識想要點頭答應,可旋即又搖了搖頭。

    他背著手,在屋中徘徊。

    半晌後輕聲道:“秀才巷裡,可有要賃的空屋?”

    李寶一怔,便扭頭向呂之士看去。

    呂之士想了想,便回答道:“空屋倒是有一座,距離那處宅子不遠,斜對面的位子。

    據說。那原來的主人姓張,開封之戰前舉家逃出開封,屋子便空下來,一直沒有賃出去。若郎君覺得合適,小底這就去著人安排。不過要想住進去,怕要等契約定下才成。”

    玉尹眉頭一蹙,一旁柳青便道:“不必定下契約,八哥便帶郎君過去住下。

    自家這就去尋肖押司把契約拿下……呵呵,想來這點小事,肖押司還是要給些面子。”

    玉尹的臉色。這才好看了些。

    “李教頭,給我繼續盯著那些潑皮,一定要弄清楚,他們都和什麼人打交道。”

    李寶連忙躬身領命,便帶著吉普準備離去。

    臨走前,他吩咐呂之士陪著玉尹去秀才巷的那處空屋,並且再三交代,不能走漏了風聲。

    待柳青李寶等人離去之後,高堯卿疑惑道:“小乙,這好端端,怎地要搬家?”

    “似遇到了一個故人,卻又不太肯定。

    我打算過去看看,待弄清楚之後,再做決定……再說了,下橋苑雖然清靜,卻不太安全。住一兩日還成,若時間久了,未必不會走漏風聲。倒是在民宅住下,更加安全。以後若有事情,我會讓小八和你聯絡。對了,十三郎他們,可安排妥當?”

    “放心吧,都已經安排好了!”

    玉尹,這才鬆了口氣。

    又吃了幾杯酒,見路上的行人漸漸散去,他這才和呂之士從側門離開樊樓,上了一輛馬車。

    坐在馬車裡,玉尹這腦袋仍是亂七八糟,有些混淪。

    余黎燕的突然出現,讓他感覺到,開封城裡的局勢,恐怕並不如李寶他們所說的那樣平靜。而今燕山大捷,欽宗皇帝正準備和女真議和,而且是讓燕瑛和吳敏兩個負責。這格調,便已定下來,以燕瑛和吳敏兩人對女真的態度,決不可能卑躬屈膝。

    所以,這個時候,最是敏感。

    想來各路牛鬼蛇神,都在蠢蠢欲動。

    玉尹之前雖遠在燕山府,但也隱隱知道,開封府而今的局勢……

    議和派已逐漸失勢,在短時間內,不可能東山再起。也就是說,一旦議和完成,欽宗皇帝的皇位,就算穩定下來。此前種種非議,也必然隨著這場大勝而煙消雲散。

    徽宗皇帝,會坐視趙桓坐穩皇位嗎?

    玉尹這心裡,並不太肯定。

    “郎君,到了!”

    車外,呂之士的聲音打斷了玉尹的沉思。

    在不知不覺間,馬車已經駛入秀才巷,在一所空宅門外停下。

    房門落鎖,但對於呂之士這種街頭潑皮而言,形同虛設。他上去握住鎖頭,只稍一用力,便把門鎖扭斷。隨後,玉尹和呂之士一同進了屋子,呂之士點上燈,陪著玉尹探查了一下房間。

    這屋子許久不住人,帶著一股子霉味。

    屋中佈滿灰塵,更結了一張張蜘蛛網……

    房子分上下兩層,一樓是客廳廚房,外加一間廂房;二樓則是兩間房,可以充當做臥室和書房。

    就在玉尹和呂之士看房子的時候,門外突然傳來一陣車軲轆的聲響。

    玉尹連忙走到窗邊,探頭向外面看去。

    深幽的秀才巷,光線昏暗。

    一輛馬車就停在不遠處的宅門口,趕車的是一個壯漢,跳下車後,從車轅上拿起一盞燈籠。

    玉尹眼睛一眯,便認出那漢子,正是任怨。

    緊跟著,車簾一挑,從馬車裡走出一個女子。由於光線不好,加之這女子穿著連帽披風,所以看不清楚。但是從那背影,玉尹還是辨認出來,心跳頓時加快許多。

    女子朝玉尹所在的空屋看了一眼,但並未在意。

    任怨打開房門,女子便走進去,不一會兒的功夫,就見二樓的燈,亮了……

    是她!

    玉尹可以肯定,那女子就是余黎燕。

    可是,該如何與對方碰面呢?

    玉尹心中不由得有些猶豫,考慮是不是上門探望。

    只是這樣做,卻略顯冒昧,實在不是玉尹的風格……就在他猶豫不決的時候,呂之士上樓道:“郎君,師父擔心這裡太過簡陋,所以派了幾個婆子來打掃,還準備了被縟。”

    眼珠子滴溜溜一轉,玉尹便有了主意。

    “讓他們先打掃一下,八哥隨我走一遭,去高衙內府上取一樣東西。”

    呂之士立刻答應,便陪著玉尹下樓,上了馬車。

    門外,吉普帶著十幾個婆子等候。他和呂之士點了點頭,便帶著那些個婆子進屋打掃房間。

    ++++++++++++++++++++++++++++++++++++++++++++++++++++++

    在高府門外,玉尹沒有進去。

    呂之士把高堯卿喚出來後,玉尹在車中和他低聲交談兩句,不一會兒的功夫,高堯卿便從屋中拎著一個匣子出來,交給了玉尹。

    “小乙,究竟是怎麼回事?”

    直到此時,高堯卿還有些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

    不過玉尹並沒有和他解釋,只讓他聯絡朱絢,準備明日見面。

    “回去吧。”

    玉尹吩咐了一聲,呂之士便趕著車往回走。

    回到秀才巷,那屋子已經打掃乾淨,灰塵掃去,蜘蛛網也都清理乾淨,還灑了水,空氣也清新很多。一樓的客廳,點著油燈,房門的鎖頭,也換了一把新的。

    玉尹謝過吉普和呂之士後,便讓二人離去。

    他關上門,上了樓,推開窗子朝對面看去,卻見對面的那宅子二樓,燈光已經熄滅。

    嘴角,勾勒出一抹笑容。

    玉尹打開那匣子,從裡面取出一支胡琴。

    調好了琴絃,吹熄了拉住。

    他坐在窗邊,深呼吸一口氣,手中的弓子一顫,胡琴旋即響起一串幽幽的音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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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靖康恥 第362章 驚聞

    任怨住在一樓的廂房,始終保持著警惕。

    當耶律餘里衍決定禪位耶律余睹後,任怨便決定了,離開西遼,重回大宋故里。

    他是任老公養大不錯,但骨子裡始終是一個宋人。

    太原人獨有的剛烈性情,讓他不可能做出危害大宋的事情。以前,他跟隨任老公投奔西遼,後來又跟隨余黎燕去了西州。如今,余黎燕已經不再為西遼之主,而任老公也有意從西遼朝堂淡出,使得任怨最終決定,拋棄他在西遼的錦繡前程。

    不過,他並沒有單飛,而是繼續留在余黎燕身邊。

    並不是任怨對余黎燕有什麼非分之想,他知道,余黎燕的心裡,只有一個人……而那個人,是他的兄弟。之所以留下來,還是任老公的懇請。在他決定離開西遼的時候,任老公找到他,只對他說了一句話:請代我保護好蜀國公主,莫要讓她受到半點傷害。

    任怨是個一諾千金的人,任老公對他有養育之恩,既然把話說出來,他便不能拒絶。

    隨余黎燕來到開封,也見了耶律余睹。

    雖然內心裡對耶律余睹有些牴觸,卻也必須承認,耶律余睹比余黎燕,更適合西遼之主。

    余黎燕在西遼最危險的時候,延續了西遼國祚。

    她很有能力,但因為她的性別和身份,注定了余黎燕只能把大遼國祚延續,而無法將大遼中興。

    這一點,從西遼局勢穩定後,便可以看出端倪。

    余黎燕雖然依舊是西遼之主,可是在西遼內部,卻並非鐵板一塊。

    而今已經不是蕭燕燕統治西遼的時候,哪怕是蕭燕燕,也沒有成為西遼之主,更何況余黎燕比之蕭燕燕,差距甚大。國祚延續。局勢穩定,便需要一個強有力的人物來統制西遼。耶律余睹雖然背叛過大遼,可是在許多遼人心中,依舊有著極高威望。

    任怨必須承認,余黎燕的決定沒有錯。

    雖然未余黎燕覺得可惜,但又一想,若真能拋開那西遼的制約,說不得余黎燕會更加幸福。

    半夢半醒間。任怨忽然聽到一陣幽幽嵇琴聲。

    他不由得一怔,呼的坐起來。

    這大半夜的,怎地突然有人操琴?

    任怨沒聽過玉尹使琴,但是卻經常看到,余黎燕在西州時,一個人使琴黯然落淚。

    雖然聽不太明白音律,可也能聽出,使琴的人,演奏的曲子竟然和余黎燕獨自一人使琴時演奏的曲子非常相似。他心中正感到疑惑。便聽到一陣急促腳步聲傳來。

    連忙起身走出廂房,就見余黎燕一臉驚喜之色,從樓上飛快跑下來。

    “主公……”

    任怨剛要開口詢問。余黎燕已到了門邊,把門閂拿下,拉開了房門。

    秀才巷裡,寂靜無聲。

    月光照在巷子裡,恍若披著一層銀霜,透出清冷之氣。

    嵇琴聲幽幽,奏得正是《陽關三疊》。

    那熟悉的曲調,以及似曾相識的使琴手法,讓余黎燕感到有些恍惚……彷彿又回到了那個月滿牟那山的夜晚。山野中迴蕩著陽關三疊的曲子,卻不似如今這般清晰。

    “唱徹陽關淚未乾,功名餘事且加餐。

    浮天水送無窮樹,帶雨雲埋一半山。

    今古恨,幾千般。只應離合是悲歡?

    江頭未是風波惡,別有人間……行路難!”

    余黎燕啟檀口,幽幽清唱。

    唱的,正是當初玉尹離開可敦城時,所作得那首《鷓鵠天?送人》。唱著唱著。余黎燕流下了兩行淚水。

    任怨本想出來阻止,可是見此情形,怎能不明白發生了什麼事情?

    臉上,浮現出一抹笑容,任怨緩緩退回廂房。

    哈,沒想到,真個沒想到!

    他竟然在開封城,而且就在對面……呵呵,主公這許多年的相思,卻終究得償所願。

    嵇琴聲,戛然而止。

    “小乙,是你嗎?”

    余黎燕突然高聲呼喚。

    斜對面的那間宅子,房門突然吱呀開啟。

    玉尹一襲白色長衫,手裡拎著一支嵇琴,從屋中緩緩走出。

    剎那間,余黎燕痴了!

    “小乙,真的是你!”

    恰乳燕投林般,余黎燕飛快跑上前。

    不過,在距離玉尹還有幾步距離的時候,她停下腳步,那雙明眸含著淚,凝視玉尹。

    “燕子,別來無恙!”

    玉尹的聲音非常輕柔,一如當年在可敦城那般。

    余黎燕的淚水再一次忍不住流淌下來,快走幾步,便一頭紮進了玉尹的懷中……

    “小乙,真的是你。”

    說著話,她竟忍不住哭起來。

    +++++++++++++++++++++++++++++++++++++++++++++++++++++++

    月光如洗,照映窗檯。

    玉尹烹了一壺茶,和余黎燕坐在書房中,相視默默無語。

    “我……”

    “咱……”

    兩人不約而同的開口,不過又馬上閉上了嘴。看著對方,玉尹和余黎燕都笑了。

    這一笑,似乎也道盡了三年的相思之苦。

    余黎燕把這三年的經歷,一一和玉尹講述了一遍,最後還把她決定禪位耶律余睹的事情,也告訴了玉尹。

    “西州三載,咱心力憔悴。

    那王位看似誘人,卻實在是令人煩惱。

    自家從去年便籌謀此事,決定打進漠北之後,便讓出皇位……大遼,非咱一介女子可以中興。若林牙大石還活著,咱便把這王位讓給他坐。可惜……而今西遼,爭紛不斷。此次若非小乙在燕山府吸引了番子六成兵力,只怕咱也進不得漠北。

    便如此,也費了好大心機。

    八剌沙兗那些傢伙,安於現狀,不願輕啟戰端;而那些流亡貴冑,一個個驕橫無比。若非查奴和乙室斡魯朵他們幫襯,咱手握兵權,只怕要一輩子窩在那西州。

    思來想去。也只有姨丈最合適。

    雖然他投奔了番子,卻是迫不得已……論能力,便是林牙大石也遜色幾分。而且他曾任倒塌嶺節度使司大將軍,與倒塌嶺十三部頗有交情。把西遼交給他,說不得最為合適。”

    玉尹初聞余黎燕禪位於耶律余睹時,吃了一驚。

    但旋即,他便冷靜下來。

    看著余黎燕那張略帶著幾分疲憊之色的嬌靨,玉尹可以想像到。過去三年裡,她那嬌柔的肩膀上,承受著何等壓力。輕輕嘆了口氣,玉尹為余黎燕滿上一杯茶水。

    “既然這般,怎地跑來東京?”

    余黎燕道:“我若不離開西遼,姨丈又怎敢前往?”

    是啊,余黎燕雖是女人,而且受到諸多節制。可畢竟是她一手延續了大遼國祚,更手握兵權。在這種情況下。耶律余睹也不敢輕易前往西遼。萬一到時候余黎燕要拿他開刀,耶律余睹根本不可能有反抗的餘地。只有餘黎燕離開可敦城,耶律余睹才會放心前往漠北。余黎燕這一舉動。表明了誠意,更消去耶律余睹後顧之憂。

    想來,她做這個決定,也是萬分辛苦吧。

    玉尹的目光輕柔,帶著幾分疼惜之色。

    “對了,你不是在燕山府,怎地會在東京?”

    余黎燕說完之後,話鋒一轉,好奇的詢問玉尹。

    玉尹一怔。笑了。

    “若不回來,豈不是要與燕子錯過?”

    余黎燕臉一紅,心中頓感一陣甜蜜。

    不過,她旋即露出緊張之色,輕聲道:“小乙。你這個時候回來,可不太明智。”

    “哦?”

    “若你太子親軍隨行,倒也能相安無事。

    可咱聽人說,你那太子親軍,而今尚住在真定。根本沒有過來。你這樣做,便是把自己置於險境。咱雖然初來東京,卻也看出來,這開封城裡,可是風雲激盪。”

    玉尹面頰一顫,不自覺眯起了眼睛。

    “風雲激盪?”

    余黎燕嬌笑道:“小乙休要裝糊塗,以你聰明,難道還看不出端倪嗎?否則,你又怎可能偷偷潛回東京,怕是也發現了一些問題。”

    玉尹搔搔頭,露出一抹苦笑。

    真不愧是天祐女王,怪不得能延續大遼國祚。

    他沉吟片刻,輕聲道:“引我回來的,便是你那位姨丈,余都姑。”

    “哦?”

    玉尹索性把他截獲了女真信使的事情,和余黎燕解說了一遍。

    “我是覺著,要有什麼事情發生,所以才趕回來打探消息……燕子你已經見過余都姑,可否告訴我,這究竟是怎麼回事?若你為難不好說,那不說也就是了。”

    余黎燕聽罷一怔,半晌後輕輕搖頭。

    “若咱說,這件事和姨丈沒有關係,會怎樣?”

    “哦?”

    “今日咱見了姨丈,也說到了這件事情。

    不過姨丈卻告訴咱說,他根本不清楚是怎樣一種狀況。從頭到尾,都是你們老趙官家的人在做戲。姨丈一直沒有表態,所以那個清明前是怎麼回事,自然就不清楚。”

    “是官家的人?”

    “不是,似乎是你們太上道君的手下。”

    “哪個?”

    余黎燕猶豫片刻,一咬牙便輕聲道:“好像是一個叫做趙叔向的人……姨丈對此人感官並不算太好,所以也就沒有和他過多接觸。只聽人說,這趙叔向打算在二月二動手,更有意與姨丈聯手。為得姨丈支持,他甚至還做出了許多個承諾。”

    玉尹沒有去詢問,那趙叔向做了哪些承諾。

    趙叔向?

    玉尹必須承認,他對這個人的印象,的確不是太深刻。

    只知道此人是魏王趙光美的後裔,拜涪陵郡公,身無實權,大部分時間居住洛陽。

    此前,這個趙叔向曾出現過兩次,而且對玉尹的態度頗為和善。

    但猶豫小哥趙諶和趙叔向有些不合,所以玉尹也就沒有和這個人,有過太多接觸。

    至於趙叔向的承諾?

    不用說也能猜到,無非是割地求和之類。

    老趙家這等事情沒少做,玉尹也不會因此而感到奇怪。

    之前開封大捷,卻出了個燕山之盟,落得個不敗而敗的局面。現在這些人又想要篡權,割地求和的事情便做出來,也不令人奇怪。事實上,玉尹早已經失去了這這些人生氣的興趣。他只是奇怪,這趙叔向如此活躍,究竟是為得哪般?

    哪怕趙佶復辟,趙叔向最多也就是個環衛官,不可能得到實權。

    既然得不到實利,按道理說,便應該這麼活躍。

    這個人,似乎很有趣!

    想到這裡,玉尹不由得蹙起眉頭。

    看這種情況,怕是要提前和趙諶接觸了……

    “既然余都姑已經答應,為什麼還不離開?”

    余黎燕輕聲道:“姨丈是想要破壞此次宋金議和,為大遼在漠北,謀求更大空間。”

    不知為何,玉尹有一種不好的預感。

    他沉吟片刻,輕聲道:“讓余都姑儘快離開吧……他留在這裡,於大局並無用處。

    我總覺著,他繼續留下來,反而會讓局勢變得更加混亂。

    倒不如趁現在還沒有什麼動靜,先行前往漠北,而後暗中發力,令西遼在漠北站穩腳跟。”

    余黎燕沒有做出承諾,只是表示,會再行勸說耶律余睹。

    兩人便坐在這書房裡聊著天,說著話,彷彿又回到了當年在可敦城時的那副模樣。

    不知不覺,天就亮了。

    余黎燕和玉尹都沒有睏意,在經過一番磋商後,余黎燕便告辭回去,不多時帶著任怨,往慶豐樓行去。

    玉尹則在屋中徘徊,睡意全無。

    趙叔向!

    這是一個他此前根本不在他計劃中的人物,突然間出現,令玉尹有種措不及防的感受。

    他思忖良久,便做出了決定。

    辰時,呂之士趕著一輛馬車來到門口,玉尹迅速上了車,讓呂之士直奔開寶寺而去。

    高堯卿已經為他約好了朱絢,在開寶寺碰面。

    玉尹本打算和朱絢碰面後,再決定何時與趙諶接觸。可現在看來,怕是要提前了!

    他必須要儘快和趙諶取得聯繫,而後才可以光明正大出現在世人面前。

    對了,余黎燕也提到了太子親軍的重要性。

    如他所猜測那般,太子親軍的回京奏疏,怕是被壓在了樞密院。便只有讓趙諶出面,催促樞密院做出決定。太子親軍一日不回來,玉尹這心裡,就一日不安寧。

    “小乙,剛得到消息,馬蘭橋鎮昨日發生暴亂。”

    玉尹來到開寶寺時,朱絢還沒有過來,高堯卿卻提前到達。

    一見玉尹,他就急匆匆上前,輕聲道:“張伯奮昨晚已奉命率侍衛親軍步軍司前往馬蘭橋平亂。不過據樞密院呈報,馬蘭橋鎮暴亂規模甚大,似乎聚集了數萬暴民,正圍攻鄢陵。張伯奮所部出發之後,官家又命姚平仲的侍衛親軍馬軍開拔屯駐盧館鎮。二十六郎因為這件事,可能要晚來一些,還請小乙你不要見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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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靖康恥 第363章 最長一夜(一)

    馬蘭橋鎮暴亂?

    玉尹實在是記不太清楚,北宋末年是否發生過這麼一場暴亂。

    自徽宗登基後,北宋民間的暴亂起義此起彼伏,包括宋江等在內的京東三十六巨盜,也是其中之一。

    可問題是,這馬蘭橋鎮暴亂,未免有些太過巧合。

    它暴亂的時間,恰好是在局勢最為為妙的時候,令玉尹心中,不得不產生了疑竇。

    “衙內可知道,馬蘭橋鎮為何暴亂?”

    “這卻說不太清楚,好像是因為流民作亂,當地官府處置不當,以至於發生暴亂。”

    高堯卿神色輕鬆,笑呵呵說道:“小乙不必擔心,想那些許暴民,也鬧不出什麼亂子。有張伯奮和姚平仲二人出馬平亂,想來暴亂旦夕可定,無需太過擔心。”

    倒也是這麼一個道理!

    張伯奮也好,姚平仲也罷,都是將門之後。

    若論能力,這二人可不算太差。哪怕是姚平仲在歷史上因偷襲牟駝崗失敗,不得不逃匿深山,確也不是等閒之輩。這兩人也都是身經百戰的主兒,手下侍衛親軍步軍司和馬軍司,大都經歷過開封之戰,絶不是那些手無寸鐵的暴民可抵擋。

    但不知為什麼,玉尹總覺著有些不太放心。

    和高堯卿在開寶寺塔上閒聊了一會兒,朱絢便來了。

    看到玉尹,朱絢也是吃驚不小,“小乙,你怎地回來了?”

    他上前一步,抓住了玉尹的胳膊,“你的信,我昨日才遞到東宮,估計就算小哥那邊招你還京,旨意也許幾日才能出來。你這時候回來,可並未奉召。若被人發現,必然會惹來大禍。趁大家還沒有發現你的行藏。小乙當儘快離開這裡才是。”

    朱絢說的很不客氣,但卻透出濃濃的關懷。

    玉尹心裡一暖,拍了拍朱絢的手,輕聲道:“我要見小哥。”

    “啊?”

    “之前,我截獲消息,說虜賊欲對官家不利。

    所以我星夜趕回,可是回到開封,才發現局勢更加不妙……我想請二十六郎代為轉告小哥。就說我有十萬火急的事情,要告知小哥,請他設法見我一回,可否?”

    朱絢,沉默了!

    高堯卿一旁怒道:“二十六郎也忒不痛快,不過請你通稟一回,怎地吞吞吐吐?”

    朱絢聞聽,不由得苦笑。

    “衙內怎說得話,自家又豈是那種沒義氣的?

    非是我不想為小乙通稟。而是自家也見不得小哥……官家準備在二月二日,於西台山祭天,小哥與聖人在三日前便開始齋戒。莫說我,便十八姊也不容易見到。”

    二月二,又是二月二!

    玉尹聞聽,不由得眉頭一蹙,陷入沉思之中。

    趙桓二月二祭天,的確是一樁大事。

    身為太子的趙諶齋戒,也在情理之中,卻壞了玉尹的大事。

    “如此說來,十八姊還能見到太子?”

    朱絢道:“十八姊可自由出入禁中。自然可以見到。

    不過,她也不方便頻繁進出宮內,昨日把小乙書信遞到禁中,便是十八姊的功勞。”

    玉尹,沉默了!

    他不知道該如何與朱絢解釋。一時間猶豫不決。

    半晌後,他輕聲問道:“衙內,王娘子而今,又在何處?”

    “王娘子一直呆在家裡,倒是沒什麼事情。”

    “衙內立刻走一遭。讓十三郎設法和王娘子聯絡,命她入宮值守。”

    “啊?”

    “就讓她……留在柔福帝姬宮中。”

    王燕哥和高寵成親之後,便沒有繼續留在趙多福身邊。

    原因嘛,有很多!

    一來她不想繼續留在宮中,總覺著有太多束縛;二來,陳橋之戰時,王燕哥隨趙多福帶著趙諶跑去了陳橋,險些有性命之憂。趙桓後來雖然沒有問罪王燕哥,但終究有些不滿。朱璉的意思,也不想王燕哥留在禁中……有這麼一個武藝高強的母老虎在,天曉得那趙多福又會惹出什麼禍事來,實在是讓人有些放心不下。

    太子留在宮中,按道理說非常安全。

    可玉尹卻有一種預感,哪怕是在宮中,也會有危險發生。

    王燕哥武藝高強,而趙多福在經歷了陳橋之戰後,也成熟穩重許多。兩人在一起,至少可以多一份保障。

    不過,單憑王燕哥一人,恐怕還有些不夠。

    在思忖之後,玉尹又道:“另外,讓張林韜和李小翠二人入城來,我有事情吩咐。”

    李小翠精通毒術和暗器,有神鬼莫測之能。

    讓她進入宮中,也可以增添一份保障。只不過,王燕哥進入禁中還容易些,但李小翠進宮,就必須要有人幫襯才好。讓朱璇把李小翠帶進宮裡?恐怕有些難度。

    玉尹有沉吟許久,突然問道:“茂德帝姬,而今安好?”

    朱絢愣了一下,詫異道:“怎地小乙不知?”

    “我知道什麼?”

    “茂德帝姬,在數月前,已經出家了!”

    “啊?”

    這可真是一樁出乎玉尹意料之外的事情。茂德帝姬趙福金,好端端怎地出家了呢?

    朱絢道:“蔡鞗死後,官家曾有意要茂德帝姬回宮。

    可帝姬卻不同意,甚至和官家發生了幾次爭執。去年入冬,可能是官家逼得狠了,帝姬一怒之下便出家為尼。官家對此也很生氣,所以便不再理睬帝姬的事情。”

    北宋時,女子雖受到各種約束,但總體而言,還算自由。

    當時的女子改嫁頗為正常,丈夫死了,再嫁他人,也沒有人說三道四。趙福金當年下嫁蔡鞗,說穿了也是一樁政治婚姻。她與蔡鞗並無子嗣,蔡鞗死後,趙福金便是嫁人也不會惹來非議。想必是趙桓希望用趙福金的婚事做一次政治交換,惹怒了趙福金,以至於最後出家為尼,和趙桓撕破臉皮。以作為她的抗爭……

    皇宮大院裡的事情,最是骯髒。

    身為皇室子弟,雖享受到常人無法享受的榮華富貴,但也有許多身不由己的事情。

    不過,似趙福金這般出家為尼,卻是大宋開國以來,第一次出現。

    玉尹腦海中,又浮現出那張絶美的面龐。不由得輕輕嘆息一聲。

    “帝姬,在何處出家?”

    朱絢的目光頗有些詭異,看得玉尹有些手足無措。

    “二十六郎這般看我作甚?

    自家自去歲離京,便忙於軍務。後至燕山,更與虜賊連番惡戰,對京師內發生的事情,並不太清楚。怎地,帝姬出家難道還與我有關係?問這話也忒有些古怪。”

    朱絢,笑了。

    “帝姬。便在觀音院出家。”

    “啊?”

    不僅是玉尹大吃一驚,便包括高堯卿在內,也感到有些奇怪。

    這開封府內。寺觀多不勝數。雖比不得那南朝四百八十寺的盛況,但大大小小,也有百座之多。趙福金哪兒不好出家,偏偏選了觀音院。也幸虧是玉尹和趙福金並沒有太多聯絡……至少在百姓眼中,玉尹和趙福金就是行走在兩條平行線上,根本不可能有什麼交集。至於私底下,兩人雖有接觸,但知者甚少,幾近於無。

    玉尹強笑道:“便在觀音院出家又如何。那是觀音院的風水好,與自家卻沒關係。”

    但內心裡,卻掀起了驚濤駭浪。

    趙福金在觀音院出家,真就和他沒有關係嗎?

    至少在玉尹想來,應該是和他有些關聯……

    朱絢道:“我也知道。帝姬在觀音院出家和小乙無關,不過先有李娘子在觀音院出家,如今又有帝姬前往。觀音院現在可不比早先,已經是這開封府一等一的寺院。”

    “哦!”

    玉尹應了一聲,卻沒有再繼續交談。

    想想也是。一個艷名冠絶開封的李師師已經足以讓觀音院聲名遠颺。而今又來了一位帝姬,這觀音院想不出名都難。玉尹旋即便明白了朱絢這話語中的意思。

    觀音院既然出了名,想要偷偷和趙福金接觸,只怕是非常困難。

    想到這裡,玉尹不由得緊蹙眉頭。

    “這件事,容我再做考慮。

    王燕哥王娘子的事情,就拜託二十六郎費心。總之,要儘快把我回東京的事情告知小哥,否則終究是一樁麻煩。二十六郎,我而今不方便出面,若有事情,便請你與衙內聯繫。他知道在何處可以找到我,一旦小哥有消息,便儘快通知我。”

    朱絢,高堯卿,玉尹……

    這三個人,如今已經如一條線上的螞蚱,根本無法擺脫關係。

    朱絢沒有再猶豫,便點頭答應。

    三人在鐵塔上又說了一會兒話,便下了開寶寺塔,各自行動去了。

    不說高堯卿和朱絢行動,單說玉尹。

    他上了馬車,讓呂之士馭車而行。待馬車駛入舊酸棗門的時候,他突然改變了主意,讓呂之士把馬車趕去李寶家中。和李寶一席長談,玉尹便急匆匆返回秀才巷的住處。

    當晚,耶律餘里衍來到玉尹的住處。

    “姨丈說,今日議和頗為順利,燕瑛和吳敏也不似之前那般強硬,有所緩和。

    看樣子,也就是這一兩日的功夫便會議和成功……聽姨丈說,你們老趙官家準備於後日在紫宸殿設宴。不過他會在金明池寶津樓親自簽訂議和盟約,以體現他的功績。

    姨丈準備在當天離開東京,如此一來老趙官家必然動怒,甚至有可能再次興兵。便那完顏吳乞買有心挽回局面,也沒有充足時日。到時候便要重議,也是困難重重。”

    這叫什麼?

    釜底抽薪嗎?

    趙桓現在已經不想再打,可如果當天耶律余睹失蹤,必然會令趙桓顏面盡失,甚至遷怒女真。到時候,宋金議和便是一句空話,弄個不好,雙方很可能會再次開戰。

    若宋金開戰,則西遼在漠北的生存空間必然大增。

    耶律余睹倒是好算計,抽身撤走,卻留下來一個爛攤子與趙桓和完顏吳乞買兩人……

    不過,從內心而言。玉尹倒不反感。

    能滅了女真最好,畢竟他對女真人,並沒有什麼好感。

    若金國被滅,則大宋立國以來所面臨的四面環敵之局面,將會大大減輕。雖說這樣一來,會給西遼喘息之機。但西遼身處漠北,還有一攤子爛事在身。等到耶律余睹在漠北站穩腳跟,也不可能給予大宋朝太多的威脅。倒似乎是一樁好事。

    想到這裡,玉尹便點了點頭。

    “那到時候……燕子你怎麼辦?”

    “我?”

    余黎燕看著玉尹,沒有開口。

    玉尹恨不得給自己一個耳光,余黎燕甚至連女王之位都放棄掉,背井離鄉來到開封,還能怎麼辦?

    他忍不住伸出手,一把握住了余黎燕的柔荑。

    “若你願意,便留下來。

    自家雖說已經有了妻室,卻也能給你一個名份。可能會委屈了你。但我保證,定會要你幸福。”

    明眸中,閃著淚光。

    余黎燕沒有同意。也沒有反對,只看著玉尹一句話也不說。

    這便是此時無聲勝有聲吧!

    玉尹深吸一口氣,剛要伸手把余黎燕摟在懷中,卻聽得房門篤篤篤被人敲響,余黎燕好像一隻受驚的小兔子一樣,刷的一下退了幾步,而後輕聲道:“有人來了!”

    心裡面,不住的低聲咒罵。

    玉尹走到門口,回頭看余黎燕上了閣樓。便打開了房門。

    李寶站在門外,見玉尹開門,忙一拱手,“郎君,已經打聽清楚了。”

    玉尹側身。把李寶讓進了屋中。

    “情況如何?”

    “小底受命之後,便讓人前去觀音巷打探虛實。

    正如郎君猜測,觀音巷有不少閒雜可疑之人出沒……看那樣子,好像是在監視郎君宅院。小底因郎君的吩咐,也不好打草驚蛇。故而弄清楚後,便趕來與郎君知曉。”

    嗯,這樣才對!

    玉尹輕輕點頭……

    太子親軍是趙桓手中的一個大殺器,那麼身為太子親軍都統制的玉尹,自然會倍受關注。表面上,他遠在肅寧寨,但那些人也不會因此,而放鬆了對他的監視。

    沉吟片刻,玉尹看著李寶道:“李教頭,明晚能否把那些個耳目剷除,神不知,鬼不覺?”

    李寶一笑,臉上露出一抹厲色。

    “只要郎君一聲令下,小底便保證,讓那些傢伙見不得太陽。”

    “嗯!”

    玉尹長長出了一口氣。

    第二天一早,張林韜和李小翠夫婦來到了秀才巷。

    玉尹把他的想法,與夫婦二人說明,李小翠倒是沒有拒絶,反而露出一絲好奇之色。

    也難怪,她雖然是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母夜叉,卻從未進過皇宮大院,更沒有見識過那些皇室貴冑的生活。如今有機會能夠跑去皇宮裡轉悠,自然也不會拒絶。

    倒是張林韜有些不太情願,“郎君,拙荊若進了宮中,還能出來嗎?”

    玉尹啞然失笑,“自然會出來。

    只要過了這場風波,小翠便是自由人。當然了,她若是想留在宮中,便是另一說。”

    張林韜聞聽,便向李小翠看去。

    那可憐巴巴的樣子,讓玉尹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

    沒成想,這江湖上鼎鼎大名的神行太保,居然還有這麼一副面孔。

    李小翠罵了聲,“真是個呆子!”

    張林韜嘿嘿一笑,一臉憨態的撓了撓頭……

    ++++++++++++++++++++++++++++++++++++++++++++++++++++++

    天黑後,玉尹便帶著余黎燕和張林韜李小翠三人,從秀才巷出來。

    換了一身青衣小帽的打扮,與早就等候他的柳青匯合一處。柳青帶著幾十個家丁,直奔觀音巷而去。身為開封府有數的富豪,玉尹和柳青之間的生意合作,倒也算不得什麼秘密。柳青來玉府拜會,也很正常。玉尹不在,做朋友的過府探望,都在情理之中。

    可誰也沒有想到,玉尹會混在這些人之中。

    當他出現在燕奴和楊金蓮兩人面前時,著實讓兩人大吃一驚。

    “夫君,你……”

    玉尹做了一個噤聲的動作,“九兒姐,金蓮,此事說來話長,容我日後向你們解釋。

    現在,你們都給我聽好。

    待會兒金蓮帶著兩個孩子,隨柳大官人離開。

    找到張二姐夫婦,十三郎阿娘和徐婆惜徐娘子她們之後,便連夜出城,雖柳大官人去張三哥的莊子裡暫住下來,等我消息。燕子,你帶上怨哥兒,保護好她們。”

    話一出口,屋中的氣氛頓時凝重起來。

    周燕奴而今,也不再是當初那個什麼都不懂的女子,聽玉尹這話,便知道要有大事發生。

    余黎燕雖然有些不捨,但卻清楚,她的身份的確不適合參與眼前的事情。

    她是個遼人,雖然已經脫離了西遼,卻始終是個遼人。一個遼人參與到宋人的事情裡,會讓原本非常簡單的事情,變得非常複雜。而且,玉尹等於是把家小都交給了她保護,這份信任,足以讓余黎燕心滿意足,雖有些遺憾,卻沒有反對。

    只是楊金蓮還不清楚,究竟發生了什麼事。

    不過看大家的臉色,想來比較麻煩。

    她雖然不諳世事,卻也知道玉尹在這個時候,不應該出現在開封府。

    既然玉尹出現在家裡,肯定是有大事發生……

    旋即,玉尹又取出一封書信和一塊佛牌。所謂佛牌,也就是度牒,是出家人身份象徵。不過玉尹手中的這塊佛牌,卻非同小可,乃少林寺住持方丈陳希真的佛牌。

    此前,玉尹曾向陳希真借了二十名武僧,在距離東宮不遠處的一座寺院裡修行。

    憑此佛牌,可以差遣那二十名武僧。

    玉尹把佛牌和書信,一併交給張林韜,讓他先去找那二十名武僧到張三麻子的山莊裡駐守,保護楊金蓮等人的安全。畢竟,余黎燕和任怨兩個人,力量還有些薄弱。

    “而後你星夜趕往盧館鎮,把這封信交給姚平仲。”

    玉尹實在不知道該怎麼勸說姚平仲,因為所有的一切,都只是他的一個猜想而已。

    “告訴姚平仲,就說如何決定,由他選擇。

    若要還京,無比與於後日,也就是二月初一之前返還……”

    能做的,似乎也只有這些。

    張林韜領命而去,另一邊楊金蓮則已經收拾好了東西,抱著兩個女兒,隨柳青登上馬車。

    “小乙,那咱們現在該做什麼?”

    玉尹看了一眼燕奴,“帶上青竹槍,隨我一同前往觀音院,拜會茂德帝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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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靖康恥 第364章 最長一夜(二)

    梆梆梆,夜已深了。

    趙福金起身,吹熄了蠟燭,準備歇息。

    數月前,趙桓意欲讓她和蔡家斷絶關係,而後改嫁張邦昌之子。這顯然又是一場政治婚姻,趙桓意欲通過這種手段,來安撫那些老臣子的心。事實上,隨著燕山大捷,議和派在朝堂上聲音越發微弱。而此前趙桓驅逐梅執禮等人,更讓議和派人心惶惶。

    官家把持朝堂,便在於一個平衡。

    趙桓深諳此道,雖然一面大力啟用主戰派,可另一方面,也不想就此拋開議和派。

    汪伯彥在雷州病死,而白時中也已不在開封。

    議和派元氣大傷,領袖人物也紛紛失勢,只剩下一個耿南仲,猶自強撐著局面。

    在這種情況下,安撫議和派,便是一樁極為重要的事情。

    本來,趙桓是想要讓趙多福下嫁,可隨著趙佶重歸朝堂,對這件事更堅決的反對,令趙桓不得不改變主意。三思之後,他把目標定在了趙福金身上。茂德帝姬性情溫婉,加之蔡鞗也死了,便成了一個寡婦。說起來,嫁給張邦昌的兒子,也不算委屈,於是便想要積極促成此事。

    哪知道,趙福金卻堅決反對,甚至不惜以出家來做抗爭。

    趙福金出家為尼,令趙桓也不得不暫時改變主意。

    真若是把趙多福逼得狠了,萬一做出什麼傻事來,於他這個皇帝,也臉面無光。

    最是無情帝王家!

    趙福金幽幽一聲輕嘆,和衣而臥,閉上了雙眸。

    之所以在這裡出家,也是因為這裡,緊鄰著觀音巷吧……趙福金當初也不知道怎麼就選擇了觀音院,如今想來,怕是與那個小冤家有關。不過,這觀音院雖小。卻也別有滋味。趙福金更不會想到,有一天她會和李師師在同一座寺院中朝夕相處。

    趙福金是個才女,李師師琴棋書畫,無一不精。

    兩人在一起,閒來無事便吟詩作對,或撫琴弄月,別有滋味。

    只可惜,小乙遠在燕山府。卻少了一個知己,便是李師師,也時常感到有些遺憾。

    半夢半醒之間,趙福金突然感覺到,有人推開了禪房的房門。

    她睜開眼,呼的坐起來。

    就見一道人影,唰的從外面閃進了屋中。

    趙福金嚇了一跳,剛要開口叫喊,便聽來人道:“帝姬莫出聲。民婦並無惡意。”

    是女人?

    趙福金一怔,這心裡頓時安定許多。

    緊跟著,來人取出火摺子擦亮。點燃了禪房中的蠟燭。

    “九兒姐,是你?”

    趙福金看清楚來人模樣,不由得一聲輕呼。

    周燕奴,玉尹的妻子!

    雖然趙福金和燕奴並不認識,兩人之間,更沒有任何交集。可觀音院和觀音巷玉府不過一牆之隔,更不要說,這觀音院還是玉尹名下產業。燕奴時常會來觀音院上香,是觀音院的金主。特別是在玉尹出征後。她去觀音院上香次數,隨之增多。

    趙福金曾私下裡,多次和燕奴照面。

    只是這樣面對面獨處一室,卻是第一次……

    趙福金心裡正疑惑,這三更半夜。燕奴跑來寺院裡是何緣故?可沒等她開口詢問,從外面又進來了一個女子。看上去嬌小玲瓏,頗有幾分姿容。先是和趙福金見了禮,而後燕奴便轉身出去,不一會兒的功夫。一名男子,從外面走了進來。

    “小乙?”

    看清楚那男子的樣貌,趙福金腦袋裏一片空白。

    玉尹怎會出現在這裡?

    他不是應該呆在肅寧寨,和他的太子親軍在一起嗎?

    趙福金雖然出家,對外面的紛紛擾擾全不留意。可是對玉尹的事情,還是很上心。

    而且,身為皇室,自幼耳濡目染權力之爭,更嫁給了一個號稱是政和年間最有權術的權臣之子,趙福金的心思,自然比許多普通老百姓更加敏鋭。

    難道說,京城出事了?

    玉尹出現在這裡,定然有事故發生。

    而且他深夜出現在這觀音院中,想來並未奉召,而是擅自潛回。

    這可是個大罪名,若被柏台的御史們發現,玉尹就算是不死,也至少要脫一層皮。

    為什麼會冒著這麼大風險潛回?

    造反嗎?

    趙福金卻不是很相信。

    所以,她猜出一定是有非常重要的事情發生,以至於玉尹不得不冒險返回開封府。而且,他恐怕是遇到了麻煩,不然也不可能在這深夜,偷偷潛入觀音院找她。

    趙福金的腦海中,在電光火石間便做出分析。

    她剛要提醒玉尹這寺院中還有耳目,需要派人警戒。

    卻聽到玉尹對那個嬌小婦人道:“煩請李娘子辛苦,自家與帝姬有要事商議,不想任何人打攪。

    不過,不要鬧出人命,有個清靜便好。”

    李小翠輕輕點頭,轉身就出了禪房。

    這種事情對她而言,最簡單不過。身為這江湖中有數的用毒大家,區區迷幻藥自不在話下。趙福金在觀音院出家,雖說和趙桓翻了臉,但趙桓也不可能真個坐視趙福金過那清苦日子。所以這觀音院裡,還有還有十幾個女使扮作比丘尼伺候趙福金。那些比丘尼雖然精明,但是對李小翠而言,卻不會產生任何的威脅。

    “九兒姐,煩你在外面守護,有人過來,便提前告知。

    李娘子解決了那些閒雜人等之後,便協助九兒姐在外面警戒,儘量不要壞人性命。”

    燕奴和李小翠領命離去,這時候趙福金也坐起身來。

    “臣玉尹,拜見帝姬。”

    “小乙這是何意?這觀音院裡,沒有什麼帝姬,只一個妙玉而已。”

    妙玉,是趙福金出家的法名,與李師師妙音之名相得益彰。

    她下了床,又點了一支蠟燭,這才示意玉尹落座。

    好在入睡前沒有更換衣服,否則這場面。便香艷的緊……玉尹猶豫了一下,便坐下來,開門見山道:“臣今日前來,也是迫不得已……因臣打探到一樁天大陰謀,有人意欲對官家不利。故而臣星夜從真定趕來,可是卻苦於見不到太子,只好打攪帝姬。”

    “都說了,這裡沒有帝姬。”

    趙福金嗔怪道。不過臉上卻沒有半點怒意。

    停頓了一下,她輕聲道:“可是道君,有意奪回皇位?”

    “啊?”

    趙福金微微一笑,輕聲道:“小乙一心為官家著想,確是忠臣良將。

    不過,這件事貧尼也有耳聞,想來官家,也一定非常清楚。道君想要重登帝位,確是有失妥當。不過這父子之間的事情。小乙你一個外人,最好還是不要參與進來。

    官家已經準備妥當,殿前司都太尉王宗濋率殿前司奉命前往西台山埋伏。準備將逆賊一網打盡。所以,這東京城內不會出事,小乙只管放心,出不得什麼大事。”

    趙福金說的輕描淡寫,渾不似談論她的父兄。

    可是,玉尹卻從她的眼中看出了一絲絲哀怨……想來不是她不關心,而是心已死。

    一邊是父親,一邊是兄長,卻讓她幫助哪個?

    趙福金本就是那種感情極其細膩的女子。在遇到這樣的事情時,最終只能選擇逃避……這,也是她出家的另一個原因,不過並沒有多少人知曉,只以為她是和趙桓翻了臉。才選擇出家避世。說穿了,趙福金避的,便是她的父親和兄長……

    “官家的性子,有些涼薄。

    不過在這人倫大禮上,卻不敢踰越。道君想要奪回帝位。顯然不太可能;可是官家想要殺死道君,也沒那個膽子。他不能,也不敢壞了道君性命,了不起便是把道君囚禁起來。這樣也好,道君雖做不得帝王,卻可以安安生生渡過殘生。

    撫琴作畫,下棋賦詞倒也是一樁好事,不必勞費心力,說不得還能長命百歲。”

    趙福金說到最後,臉上泛起一抹笑意。

    只是玉尹能夠品味出,這笑容裡所隱藏的無盡苦澀和無奈。

    一時間,玉尹不知道該說什麼才好,竟呆愣愣坐在原處,腦海中消化著趙福金給他的消息。

    “倒是小乙,這般冒然跑回來,實非明智之舉。

    若被人發現了,柏台那些個御史可不會放過你……你此前在燕山府鋒芒畢露,卻得罪了許多人。你前面打得越好,朝堂裡得罪的人便越多……小乙,聽我之勸,早些離開東京,返回肅寧寨。還有,若將來官家收取你兵權,切莫有任何猶豫。

    這兵權在手,彷彿掌控天下。

    可實際上確是握了一枚隨時可能會爆炸的掌心雷。把兵權交出去,反而是一樁好事。朝中有太子在,便無人敢為難你。待將來太子登基,便是你飛黃騰達之日。”

    趙福金苦口婆心,勸說玉尹。

    玉尹心裡感激,正要道謝,卻突然間想起了一件事。

    “師太美意,小乙感激不盡。

    不過方才聽師太說,王殿帥去了西台山,而張步帥和姚馬帥也離京平亂,三衙禁軍盡出,開封府內豈不是兵力空虛?”

    “哦,我聽說,苗傅和劉正彥所部留在城內,不會有事情發生。”

    苗傅,劉正彥?

    玉尹心裡一咯噔,臉色頓時大變。

    據李寶打探來的消息,苗傅和劉正彥與趙叔向走的很近。

    而趙叔向卻是跟隨太上道君趙佶……趙桓這時候,把苗劉二人留在開封,豈不是非常危險?不對!趙桓既然知道太上道君趙佶的把戲,甚至連趙佶要在西台山暴亂也都瞭然於胸,那必然也知道,趙叔向是趙佶的人……苗劉二人和趙叔向走的很近,難道說也是趙桓指使?亦或者說,那趙叔向是趙桓的人,引趙佶上鈎?

    玉尹突然覺得自己這腦袋瓜子,好像有些不夠用了!

    好複雜……

    若趙叔向是趙桓的人,倒也能說得過去。

    不對,還是說不過去……既然趙叔向是趙桓的人,又為何要聯手女真人呢?

    趙佶-趙桓-趙叔向-耶律余睹-女真人……

    這些亂七八糟的關係,讓玉尹感覺非常迷茫。隱隱覺著,他似乎忽略了一件非常重要的事情。可究竟是什麼事情?卻一時間想不明白。可這件事,應當是整件事的關鍵。

    “小乙?”

    見玉尹半天不說話。趙福金忍不住輕聲喚了一句。

    玉尹陡然醒悟過來,“師太勿怪,方才想到了一件事,以至於失禮了,還請師太恕罪則個。”

    “小乙直恁客氣。”

    趙福金展顏一笑,旋即道:“想到了什麼事?”

    “這個……”

    玉尹搔搔頭,露出一抹憨笑之態,“卻想不明白。”

    “看來小乙。還是擔心。”

    玉尹沒有回答,但卻表明了態度。

    沒錯,他的確是不放心,因為他隱隱覺著,整件事當中似乎少了最為關鍵的一環,也使得他更加迷惑。若不弄清楚這關鍵一環,只怕事情也不會如趙福金說的那麼簡單。

    可是,該怎麼開口呢?

    就在玉尹想著該如何說的時候,趙福金又開口了。

    出家之後的趙福金。似乎少了幾分早先的矜持,卻多了些許靈動之氣。

    “小乙莫非還是不放心?”

    玉尹猶豫了一下,點了點頭。

    “那你想要怎地?”

    閉上眼。沉吟片刻,玉尹輕聲道:“不瞞師太,自家而今最擔心的,還是小哥的安全。

    或許官家已有了萬全之策,可難保會有疏忽出現。

    所以,自家想請師太幫忙,把拙荊燕奴和李娘子帶進宮中,便守在柔福帝姬身邊。

    而且,師太最好也留在宮中。等事情結束,回寺院。

    我此前已託人,讓王燕哥王娘子重新入宮,拙荊武藝高強,搏擊之術猶在我之上。王娘子長於馬戰,兩陣搏殺少有人能敵。至於李娘子,可隨行護衛。她精於毒術,且為人機敏。到時候萬一發生了意外,讓小哥前往柔福帝姬處躲避。自家也能放心。”

    趙福金眉頭一蹙,顯得有些猶豫。

    說實話,若非不得已,她真不想再回到那皇宮大院裡。

    可玉尹說的也有道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誰又敢保證,到時候不會出差錯?

    別看趙福金和趙桓翻了臉,可是對趙諶,卻頗為喜愛。

    這孩子很懂事,也很有禮貌,更不似趙桓那些人整日來算計來算計去,顯得非常單純。

    而且趙福金在出嫁前,和趙諶的母親,也就是皇后朱璉還是閨蜜,關係極好。若真個發生意外,自己在宮中,說不得也能護持一二,總好過在一旁坐視,袖手旁觀。

    想到這裡,趙福金的眉頭便舒展開來。

    她輕聲道:“小哥得你這個老師,確是好福氣。

    也罷,貧尼便應你這一回,權作在這觀音院出家的報答。不過,小乙若真擔心小哥安危,貧尼倒是有一個辦法,可以讓小乙能更近小哥,方便保護他的安全。”

    “哦?”

    玉尹聞聽,便直起了身子。

    若能這樣子,的確是一樁好事。

    想到這裡,玉尹便問道:“不知師太有何主意?”

    “小乙可還記得周鳳山?”

    “周鳳山?”

    玉尹愣了一下,旋即點了點頭,笑道:“怎能不記得?”

    “當初虜賊圍城,你讓周鳳山到蔡府做貧尼護衛。

    不過,去歲貧尼出家,也不好再帶著周鳳山,便走了王宗濋的關係,讓他安排周鳳山進了殿前司,而今做了茶酒班祗應,專門負責宮廷宴飲茶酒事宜……貧尼雖已出家,但周鳳山倒是乖巧,幾次來看望我,卻被我攔下。小乙若不嫌棄,便充作茶酒班殿侍,可以混入宮中。你與周鳳山也認識,想來他會願意幫這個忙。”

    王宗濋是趙桓的表哥,與趙福金並無血緣關係。

    但如果是趙福金出面找他幫忙,想他堂堂殿前司都太尉,安排一個茶酒班祗應卻不在話下。

    這茶酒班祗應,也是皇帝儀衛隊的重要組成部分。

    而且人員也最多,每個祗應下轄百五十七人,也不宜被人覺察。

    說實話,這開封城市井中,認識玉尹的人有很多;可是在皇宮大院裡,認識玉尹的。並無幾人。

    趙福金道:“貧尼也知道,這般做是委屈了小乙。

    若小乙不願意,待貧尼入宮之後,與嬛嬛商議一下,再想個辦法,讓小乙入宮便是。”

    算算時間,而今已是正月三十。

    明天便是正月三十一,趙桓便要和女真人簽訂盟書。

    二月初二。趙桓赴西台山祭天……到時候把徽宗手下一網打盡,這件事便告以段落。

    也就兩三天的功夫,倒也不必費那麼多心思。

    再者說了,做這茶酒班的殿侍最不容易被人覺察,是一個極好的掩飾……

    “有甚委屈,自家本就是市井屠戶出身,做個殿侍倒也無妨。”

    “那好,小乙而今住在何處?”

    “便住在秀才巷。”

    “這樣吧,明日我讓周鳳山準備一身衣服。帶小乙進宮。

    聽說官家明天要和虜賊簽訂盟書,晚上肯定會在宮中擺設酒宴,小哥也一定會出席。

    到時候。小乙便自想辦法與小哥相見吧。”

    是啊,和金國簽訂議和盟書……這原本是一樁極好的事情,朝廷怎可能不擺酒慶祝?

    只是不曉得到了明晚,趙桓是否還有心情吃酒。

    “如此,小乙告辭。”

    玉尹站起身正要離開,卻聽得外面傳來一聲輕呼,緊跟著噗通一聲,似有人摔倒在地。

    玉尹連忙閃身出去,就見燕奴扛著一個人走來。

    “九兒姐。怎麼回事?”

    燕奴輕聲道:“不知怎地,妙音師太方才過來……奴剛要上去阻攔,卻忘了翠兒姐在門外灑了曼陀羅香。妙音師太便昏了過去,奴也不知道,該如何處置她了。”

    妙音師太。便是李師師。

    玉尹也沒想到,會出這麼一個意外。

    曼陀羅香他倒是知道,當初李小翠便是憑著這曼陀羅香,將封龍山九龍寨的赤天王一行數十人迷昏過去,而後取了他們的性命。李小翠曾說過。曼陀羅香藥力奇強,可以持續三個時辰。而且醒來後,若不以冷水洗面,還會出現劇烈頭疼。

    若李師師是在睡夢中被迷昏過去也就罷了,到時候大可以裝作不知道。

    可現在……

    這時,趙福金也走了出來,見昏迷不醒的李師師,眉頭不禁一蹙,便輕聲道:“煩請李娘子讓妙音師太多睡一會兒。天亮之後,咱們便入宮,便把她也帶過去就是。

    到時候在與她解釋,省的現在浪費口舌。”

    “這樣,也好!”

    玉尹想了想,點頭表示贊成。

    目的已經達成,玉尹看看天色,已近丑時。

    他與趙福金告辭,便準備翻牆離去……剛走幾步,卻被燕奴拉住。

    “夫君,你要多小心。

    還有一件事,劉娘子和雲哥兒他們如今便住在便橋旁邊……五哥一家都在那邊,有十幾個人,都精通拳腳。岳翻當年,雖未拜阿爹為師,但也隨阿爹學過弓箭,射術不差。若小乙哥需要幫手,可以讓去找他們,說不得也能為小乙哥分憂。”

    玉尹聞聽,便一拍額頭。

    怎地把這件事給忘了?

    當初他勸岳飛,把家眷送來開封。

    只是後來燕山之戰開啟,他整日忙於戰事,也沒有功夫去打聽岳飛家人的情況。

    回來東京後,更是把此事拋在腦後。

    岳翻?

    嗯,說不得可以使一回。

    想到這裡,玉尹便點了點頭。

    “小乙哥,要多小心。”

    玉尹笑了笑,伸出手輕輕撫摸燕奴的面頰,“入宮之後,九兒姐也要多小心……宮中不必外面,規矩甚多。到時候可莫要耍脾氣,有什麼事,便與妙玉師太商量。”

    “奴家,省得!”

    玉尹不再廢話,便翻過牆頭,離開了觀音院。

    看著玉尹消失的背影,燕奴幽幽嘆了口氣。

    以前,總期盼著小乙哥出人頭地,可如今真個出人頭地,家境也改善許多。燕奴卻沒了往日的快活。總覺著小乙哥越是出人頭地,地位越高,遇到的風險也就越大。

    這般下去,雖錦衣玉食,卻真個不快活……

    趙福金悄然來到燕奴身邊,輕聲道:“九兒姐,莫再擔心。

    小乙非比等閒,人聰明的緊。斷不會發生意外……天亮以後,九兒姐便隨我入宮,只是要委屈九兒姐則個,便裝作寺廟裡隨貧尼帶髮修行的居士。等這件事過去了,貧尼再想辦法,讓小乙哥脫了武職回來,到時候便與九兒姐再也不分開。”

    燕奴粉靨羞紅,嗔怪道:“長老說得甚話?奴才未擔心呢……”

    趙福金聞聽,咯咯笑了。

    只是那雙明眸中。卻透出了幾分黯然……

    +++++++++++++++++++++++++++++++++++++++++++++++++++++++++

    玉尹出得觀音院,便與呂之士匯合一處。

    “情況如何?”

    呂之士嘿嘿笑道:“郎君放心,那些個不長眼的東西。已經被師父幹掉,並連夜送出城去。估計用不得明日正午,那十幾個傢伙便要成熱騰騰的包子,為行人裹腹,不會有任何麻煩。”

    玉尹聽了,差點吐出來。

    人肉包子……

    你們能不能有點創意啊!

    一想到以後出門,在那茶肆里吃的包子很有可能是人肉餡的,玉尹便覺得噁心。

    人肉包子,在這個時代還真就不稀奇。

    水滸傳裡的孫二娘。顧大嫂,貌似都是人肉包子的行家。

    不過玉尹心裡發誓,以後……再也不會吃包子了!

    “小八,天亮之後,你便去便橋旁邊。找一個姓岳的人家。

    持我腰牌,讓一個名叫岳翻的人,前去李教頭那邊聽候調遣……另外,把岳家人也送去三哥那邊。”

    “岳翻?”

    呂之士一怔,問道:“可是那便橋岳小六?”

    “怎麼。你知道他?”

    呂之士忍不住笑道:“郎君說笑了,那岳小六而今可了不得,來開封不過兩個月,卻闖下好大名聲,諢號便橋之虎,三拳鎮東水,是東水門新近起來的潑皮……”

    玉尹聞聽,頓時咳嗽起來。

    “你說的是岳翻?湯陰岳翻嗎?”

    “不是他還能是誰……”呂之士道:“這廝使得一手好撲,便是吉普也只能和他鬥個旗鼓相當,甚至還略遜一籌。不過岳翻雖然厲害,卻比不得他那侄子……他那侄兒年紀雖小,但天生神力,使得好拳腳,更精通槍棒。莫說同齡人,便是十幾歲,乃至一些成人,也比不得他的力氣,更不是他的對手,人頌諢號小蛟龍。”

    “小蛟龍?”

    “是啊,那娃子說,最佩服的便是郎君,故而才有小蛟龍之諢號。”

    我的個天,你確定說的是岳飛家嗎?

    若猜得不錯,呂之士說的這‘小蛟龍’,便是那個歷史上赫赫有名,號稱四猛八大鎚之首,岳家軍背嵬統領,有‘贏官人’之稱的岳雲。可怎地聽呂之士這麼一說,這岳雲不但成了玉尹的腦殘粉,還跟著他那位歷史上不太靠譜,被楊再興所殺的岳飛小弟岳翻,成了開封府的潑皮,並且頗有朝著玉尹方向發展的趨勢。

    玉尹不由得哭笑不得,輕聲道:“既然如此,便告訴岳翻,是我吩咐。”

    呂之士連忙躬身應命,送玉尹回到了秀才巷的住處。

    天已經很晚了,玉尹卻無法入睡。

    趙福金今日與他說的那些話,讓他陷入了沉思。

    這朝堂之上,真個是殺人不見血,便是父子之間,也整日裡你算計我,我算計你,勾心鬥角。

    趙福金說他立功越大,便越遭人嫉恨,也使得玉尹心生忌憚。

    她說出這樣的話,便是已經有了這樣的事情。

    玉尹雖然有太子趙諶做靠山,但如今當權的,卻是趙桓。天曉得,若趙諶什麼時候不得寵了,自己的靠山便沒了。哪怕老趙官家有不長命的傳統,可趙桓才二十七歲,正值壯年。不說多,若無災無病,趙桓至少可以在皇位上待二十年。誰又能保證,這二十年裡,趙諶可以一直受寵?誰又能保證,趙諶會一直護著玉尹?

    歷史,已偏離了原來的軌道,平添了許多未知。

    可正是這些未知,讓玉尹產生了一種從未有過的恐懼……許多歷史上沒有發生的事情,沒有出現的狀況紛至沓來。令他有一種措手不及的感受。他對歷史的預見能力,已經消失不見,接下來便是面對更加複雜而多變的局面。自己能否應付這種局面,亦或者說,他能否真真正正的扭轉這個時代?心裡面一點底兒都沒有。

    心情,突然變得格外煩躁,玉尹站起身來,走到窗邊,推開了窗子。

    月光照在桌上。照在那本擺在書桌上的道德經。

    他心裡突然一動,拿起書翻了兩頁。

    趙福金已經提醒過他,要他讓出太子親軍。

    讓出便讓出。既然要讓出,便不妨徹底退下來,來個以退為進,在一旁靜觀局勢變化。

    嗯,謀後而動,要謀後而動才好!

    想到這裡,玉尹腦海中閃過了一個念頭,先前諸多迷惘,似乎一下子變得清晰起來。

    趙佶-趙桓-趙叔向……

    玉尹發現。在趙桓和趙佶之間,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趙叔向突然變成了一個關鍵人物。

    關鍵人物……

    沒錯,就是關鍵人物!

    如果趙叔向並非趙桓或者趙佶的人,如果他另有謀劃。如果整件事都是他在操控……

    想到這裡,玉尹不由得倒吸一口涼氣。

    念頭突然間變得通達起來,順著這個思路,玉尹一路想下去,臉色頓時變得煞白。

    趙桓或者趙佶。其實都是趙叔向手中的棋子。

    趙桓也罷,趙佶也好,也許……都只是陷入了趙叔向為達到某個目的而設下的局。

    趙叔向有什麼目的?

    玉尹深吸一口氣,努力讓自己的情緒平復下來。

    趙叔向的祖上趙光美,當年因為陰謀篡奪皇位,被貶為涪陵郡公,世代不予實權。想當初,趙光美跟隨趙匡胤和趙光義一同打江山,後來又有什麼金匱之盟,說什麼兄死弟及。也正是這個勞什子金匱之盟,讓趙光義坐穩了大宋的皇位。

    可最初支持趙光義的趙光美,到頭來非但沒有落到好處,反而被貶為涪陵郡公,鬱鬱而終。

    他的子孫,便真個會甘心嗎?

    恐怕是不太可能……

    但大宋皇權穩固,趙光義的後代,也沒有做出什麼天怒人怨的事情,使得趙光美的後代,一直沒有得到機會。一直到徽宗當政,朝堂日漸混亂,陷入內外交困的局面。

    趙佶的不作為,令女真崛起。

    這原本是一個大好機會,誰想到開封之戰,卻使得趙桓崛起。

    依稀記得,那萬民伏闕和太學罷課的主謀張炳雷觀,與趙叔向走的非常近……

    玉尹印象中,下橋苑鞠戰時,那兩人便跟在趙叔向身邊。

    若這兩人是趙叔向的人,那麼之前的許多疑問,便可以得到解釋。

    燕山之盟內容的洩露,恐怕就是趙叔向一手操辦。而後來的太學罷課,萬民伏闕,也都是趙叔向暗中謀劃。他這樣做,便是為了把局面攪亂,而後可以從中謀利。

    可誰想到,玉尹在燕山與女真人開戰,卻令得趙桓從那漩渦中解脫出來。

    燕山之盟,而今已經被趙桓宣稱是他迷惑金國人的一個手段,趙桓的聲望也就隨之暴漲,皇位日漸穩固。在這種情況下,趙叔向便兵行險招……不對不對,趙叔向就算推翻了趙桓,登基的也是趙佶,他又能得到什麼好處?這似乎不太合理。

    他要做皇帝,他要恢復祖宗的榮耀……

    但問題是,他會如何謀劃?

    玉尹發現,他的腦瓜子有點不夠用了。

    古人的權謀,真個是有些複雜,並不是他這種文藝青年可以揣摩。

    嗯,天亮之後,把羅德找來,說不定能想出個端倪……其實,最好的謀士是孫海,可惜這廝因為在桑乾河殺俘,已經隱姓埋名跑去了杭州,一時半會兒也過不來。

    如果孫海在,一定能看出端倪。

    想到這裡,玉尹輕輕拍了拍腦門,頗為苦惱的站起身來。

    回到臥室和衣而臥,可這腦袋瓜子裡一會兒是趙桓趙佶,一會兒又變成了趙叔向,亂七八糟的讓他難以入睡。不知不覺間,天快要亮了,玉尹在天將發白的時候,才迷迷糊糊睡著。只是這心裡有事,也睡得不是太沉,中午時,呂之士拎著食盒過來,把玉尹從睡夢中喚醒。

    吃罷了午飯,玉尹便讓呂之士把羅德找來。

    向羅德詢問了一下他太子親軍背嵬的情況,便讓羅德去找高堯卿,命背嵬進駐下橋苑。

    下橋苑便在舊曹門外,入舊曹門順潘樓大街,可直撲東角樓,抵達左掖門。

    萬一,萬一發生什麼意外,太子背嵬便可以接應玉尹。

    趙福金已經帶著燕奴和李小翠入宮了,而昨夜王燕哥已提前一步進入禁中,讓玉尹或多或少,鬆了口氣。

    再過一會兒,周鳳山便要來了……

    到時候先設法混入禁中,視情況而定吧。

    玉尹現在能做的,也只有這些。

    朱絢那邊還沒有消息,不過想來小哥趙諶,應該已經得到了玉尹回還東京的消息。

    可一時半會兒,趙諶那邊不會有什麼動靜。

    便這麼等著?

    玉尹可不是太心甘情願。

    還得靠自己,靠自己啊……

    想到這裡,玉尹又感到一陣頭疼,便坐在書桌前,輕輕拍著腦門,視線在無意中,掃過了眼前的名單。

    這名單,是昨夜玉尹隨手寫出。

    玉尹的目光落在了殿前司都太尉王宗濋的名字上,眉頭一蹙,覺著自己似乎還是忽視了什麼細節。

    可究竟忽視了什麼細節呢?

    玉尹拍著頭,再次陷入了沉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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