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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靖康恥 第315章 江湖絶殺令
“阿翁,玉郎君那邊並無動作。”
種府書房,種彥崇神色恭敬,與種師道報告了近來太子親軍的動態,“陳長史確是個有才幹的人,玉郎君並未把精力投注於太子親軍,多是由陳長史一手打理。
阿翁,我怎地覺著,那玉郎君頗有些不務正業,似乎並無傳說中那般……”
種彥崇話未說完,就聽種師道一聲厲喝:“種彥崇住口,你可知道,你在評論的是曾為朝廷拋灑熱血,力抗虜賊的好漢?玉小乙便是有種種不好,也不是你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子可以評價。至於他是否不務正業,也非是你可以評論。只要他玉小乙在太子親軍一日,便是那太子親軍的軍魂,何時輪到你在這裡說三道四?”
種師道說完,臉上浮現出一抹病態的嫣紅,並劇烈的咳嗽起來。
入夏以來,種師道的身體便一日不如一日,甚至不再去過問朝堂上的事務。
他這種態度和狀況,倒是讓趙桓放心許多。雖然罷免了種師道樞密使之職,卻又封為楚國公,在爵祿上比之先前,更高出許多。此刻,種師道鬚髮賁張,猶如一頭憤怒的獅子。種彥崇見此,不由得嚇了一跳,撲通一聲便跪在種師道身前。
“孫兒無知,還請阿翁恕罪。”
種師道緩緩坐下,目光清冷的掃過種彥崇。
“大郎,說起頭腦,你比之二郎強百倍;可說起做事,卻比之二郎相差太多。
你以為你是誰?
太子親軍之中,除了太子便是玉小乙,便是我去,也未敢說能比小乙做的更好……你信不信。雖然玉小乙平日裡什麼事情不管。可若遇到事情,只要他玉小乙一句話,全軍皆可為之效力。以小乙之名。如今又何必真個,去事必親躬呢?
否則的話,他要那陳規作甚。要那吳玠有何用處?
這一點,二郎便做的比你好……他從不已我種師道的孫子自詡,入太子親軍後,便兢兢業業。你說玉小乙無甚動作,可二郎卻打聽到,昨日晌午玉小乙親隨何元慶和狄雷二人率馬軍出營。何元慶與狄雷,皆玉小乙心腹,若無玉小乙軍令,怎會擅自出營?這便是玉小乙的動作。只是你心氣太高,卻看不出來個端倪。”
種師道這一番話,說的種彥崇面紅耳赤。
良久。他懦懦道:“確是孫兒錯了!”
“好了。且下去吧,在軍中好好做事。習練武藝。
太子親軍不日將離開東京,若被我知道你不好好做事,到時候可別怪我送你回家。”
種彥崇連忙保證,這才告罪退出書房。
待種彥崇離開書房後,種師道突然回過身,輕聲道:“文季以為如何?”
就見從書房屏風後走出一人,赫然正是兵部侍郎司馬樸。
他微微欠身,“種公猜測不錯,玉小乙果然有動作……只是,種公又如何知道,那玉小乙會有動作?而且他這動作能否產生作用,只怕於現在而言,尚未可知。”
種師道聽罷,笑了。
“人常說,玉小乙出身市井。
可正是因為他出身市井,才保住了一腔熱血,也比其他人更加簡單。似你我為官多年,做起事來不免瞻前顧後。可玉小乙卻不同,只要他認準了事情,便會義無反顧。此前我讓他死守陳橋,不過是想他斷了虜賊後路。卻不想這廝真個亡命,憑著三千人,就死死拖住虜賊腳步……若非這等義氣,如何有陳橋大捷?
那日,我與徐相公和燕瑛在這裡見他,把燕山之盟的事情與他說明。
我看得出來,他很是憤怒,而且極為不甘。你我都知道,那兩萬虜賊放走,是何等意義。可你我便知道了,也不敢越雷池一步。可我知道,玉小乙一定會做些事情。
他同樣清楚放走那些虜賊是什麼後果,但他和我們不同,他確是個敢去做事之人。”
司馬樸連連點頭,發出一聲輕嘆。
“想我等飽讀詩書,尊聖賢之道……可到頭來,卻不如小乙這種出身市井的莽夫快活。”
種師道笑了,只是那笑容裡,帶著無盡的苦澀。
他閉上眼睛,良久才道:“文季,我這身子,越來越差,只怕是撐不得太久。
而今朝堂上勾心鬥角,太上道君還都,必會有新一輪的爭鬥。我不想小乙留在京中,便是有太子護衛,以他那性子,也受不得各方傾軋,所以才想到讓他去真定。
只是,這朝堂上若沒個人為他打點,暗中照拂,他也難有作為。
你如今為兵部侍郎,想來很快便會入龍圖閣直學士。若我不在時,還請你代我多多照拂小乙。滿朝文武皆為名利算計,卻不知這名利是建立在我大宋朝廷強盛之下。覆巢之下無完卵,若我大宋不在,則名利由何而來?可笑這滿朝文武,竟比不得一個從市井中走出來的玉屠夫看得真切……文季,你可願意幫我一回?”
司馬樸沉默了!
說起來,他也是士大夫中的一員,聽種師道這番話,著實有些刺耳。
但他又不得不承認,而今朝堂綱紀敗壞,種師道所言真個沒錯。猶豫了片刻,司馬樸輕聲道:“既然種公如此吩咐,自家便是豁出去臉面,也定會護小乙一個周全。”
“如此,我便放心了!”
種師道鬆了一口氣,便靠在椅上。
小乙,你這一回,又該如何翻雲覆雨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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靖康元年秋,太上道君趙佶還都。
滿朝文武,都把目光投注於趙佶還都的事情上,卻無人留意,樞密院發出一道任命,除兵部郎中玉尹為河北兵馬元帥府參議。太子親軍都統制。拜祁州團練使。
太子親軍擴八千人,併入河北兵馬元帥府,屯駐肅寧寨。
這肅寧寨地處真定府東南。比鄰河間。之所以把太子親軍安排在肅寧寨,除了有練出一支強兵的想法之外,不無支援河間府的意圖。此次金兵南下。河間府遭遇襲掠,傷亡慘重。若有這麼一支強兵為側翼護持,女真人也未必能夠順利南下。
對於太子親軍的駐地,朝堂上也有一番爭論。
最初,趙桓是想讓太子親軍駐紮相州。但相州太守杜充是個強橫之人,徐處仁也擔心,玉尹和杜充發生衝突。一個是議和派的急先鋒,為人狡詐兇殘;一個是太子近臣,同樣是心高氣傲之輩。這兩人若在一起。弄不好還真個會鬥起來……
大戰之後,需要的是平和,而非無休止爭鬥。
徐處仁這番考校。也有道理。
在爭得種師道的主意後。便決定讓玉尹屯駐真定。
而從另外一方面考慮,河間府同樣隷屬河北兵馬元帥府所轄。和駐守河間府的兵馬副元帥。便是黃潛善。據說,玉尹和黃潛善關係不錯,相互配合起來,也方便一些。
如此安排,若放在平時,說不得會引起他人關注。
可是在太上道君趙佶還都的消息影響下,竟無太多人理睬。
玉尹接到命令之後,立刻著手安排太子親軍開拔之事。與此同時,新任少林寺住持陳希真,同意了玉尹的建議,從寺中調撥出三十名武僧,前來開封弘揚佛法。
弘揚佛法是假,暗中保護太子是真。
這三十名武僧是少林寺裡有數的高手,其中已突破四層功夫的武僧,便有六人。
本來,玉尹是打算把這些武僧安排在觀音院。
可由於李師師出家,觀音院已經變成了比丘庵,少林武僧便不好在觀音院駐足。
好在這時候,高堯卿站出來。
將他高家在西角門外的一處空地贈與少林,作為少林武僧平日裡參禪之地。此地距離東宮甚近,向西隔了兩條街便是太平興國寺,堪稱開封府一處極為繁華地段。
若在平時,這塊土地至少能賣出三五萬貫來。
可是開封之圍之後,開封地價驟降,雖然這半年來有所回升,卻比不得原先那般昂貴。
玉尹便和朱絢商量了一下,以朱府的名義從高堯卿手中購來這塊土地。而後以朱府名義在這裡修建佛寺,供少林武僧使用。這樣一來,太子將來便是有事,也可以名正言順從佛寺裡抽調人手。這可是為了護佑太子安全,皇后朱璉自然贊同。
玉尹在安排妥當了此事之後,便把精力投注於兵馬調動之上。
靖康元年七月末,太子親軍副統制吳玠,領兩千兵馬開拔出東京。諸率府主簿高堯卿為軍司馬隨行,浩浩蕩蕩向真定府進發。也是到此時,人們才留意到,太子親軍的動向。
八月初,金國使團抵達東京!
“貴國既然已簽訂盟書,又何故反悔?”
蕭慶抵達東京之後,便立刻向趙桓發出質問。
趙桓愕然,“朕何時反悔?”
蕭慶怒道:“官家何以自欺欺人,如今河北河東兩路,已傳出江湖絶殺令,言斬殺我女真兒郎一人者,賞十貫錢。這若非是官家所為,何來如此大的手筆?”
趙桓一臉茫然,“甚個江湖絶殺令,朕怎地不知?”
蕭慶見趙桓如此模樣,不似作偽,也不免有些忐忑。
若不是老趙官家所為,又會是何人手筆?
徐處仁森然道:“江湖絶殺令,自是江湖中事,與我朝廷何干?
金使莫非以為我大宋朝堂,便如那草莽龍蛇混雜的江湖一般嗎?分明是藉此機會,羞辱官家。”
趙桓聞聽眉頭一蹙,向蕭慶看去。
便是他性子再柔弱,卻也是大宋官家。
蕭慶心裡莫名一顫,猶豫一下後,便屈身告罪,“非是小使無禮,實此事太過突然。
小使自燕山出,便聽聞河北河東兩路接連傳出絶殺令。
而那河北路發起者,便是昔日燕山府通判馬擴……想來大宋官家應該知曉,這馬擴便是當初促成我金宋兩家結盟功臣馬政之子。如此聲勢浩大的絶殺令,小使難免心生疑竇。既然官家不知此事,何不調派兵馬,沿途護送,也能表示清白。”
“大膽!”
徐處仁勃然大怒,“蕭慶,你不過區區金國使者,竟然要我大宋兵馬掩護保護你女真俘虜?
爾等若非率先撕毀盟約,南下攻伐,又何來這兩萬俘虜?
如今爾等非但不悔改,反而肆意造謡,言我大宋官家欲盜匪勾結。若官家有意致爾等死地,便大開殺戒,何需使出這等手段來?我看你不是來談判,而是來羞辱我大宋。”
“徐相公何必如此激動,依我看蕭使者所言,也不是沒有道理。
我大宋以聖賢之道治理天下,素以仁厚待人。既然有那盜匪壞我大宋聲名,便派出兵馬護送,也不是不成。”
徐處仁話音未落,便見耿南仲跳出來反駁。
“耿尚書這話怎地來,開封之戰分明是官家大獲全勝,怎地到你口中,卻變成了禍事?
江湖中的事情,自家不知曉。
但自家知道,官家從未請這些女真人前來。而今他們落敗做了俘虜,能將其釋放,已是官家好生之德。至於如何回去,便看他們本事……沿途護送,虧你說得出口。”
眼見耿南仲和徐處仁又要爭吵起來,趙桓連忙制止。
“金國使者所言,朕實不知曉。
只是派遣兵馬護送一事,非朕能夠決斷。此事,還是待朕調查清楚,再與金國使者回覆。”
眼見趙桓如此態度,蕭慶也沒有再勉強。
不過,他卻提出了一個要求:“今宋人恨我金人恁甚,我家郎君若繼續留在大宋牢中,只怕風險頗大。小使斗膽,請大宋官家提前釋放我家郎君,與我返還驛站,如何?”
趙桓蹙眉,沉吟半晌後點了點頭。
“既然金國使者要求,便讓完顏斡離不到你住處吧。
不過醜話在前,完顏斡離不到你使團之後,安危便與我大宋無關。萬一出了意外,休要言我大宋食言而肥,而是你金國護衛不周。便這樣吧,朕隨後便會放人。”
趙桓似無心和蕭慶囉唆,便甩袖示意散朝。
出紫宸殿,趙桓回到西寢閣,便把這件事與皇后朱璉說了一回。
“聖人可知,這件事會是何人所為?”
朱璉笑道:“官家何必為此費心,想來是那民間有志之士,不願讓虜賊這般輕鬆回還,故而才做出此事。想那虜賊南下,一路燒殺搶掠,我大宋子民死傷無數。對虜賊恨之入骨者,不計其數。如今便是做了些出格的事情,以臣妾之見,無關大局。”
趙桓想了想,頗以為然。
卻不知,朱璉心裡也在盤算著:如此大手筆,究竟是出自何人之手?
卷五 靖康恥 第316章 斡離不
趙桓的確是不知道,這所謂的江湖絶殺令究竟是怎麼回事。
身在皇城,便是開封府的事情也未必能知曉周全,更不要說遠在千里之外的河北路。
事實上,由西山和尚洞發出的絶殺令,已傳遍開封街頭巷尾。
對於這麼一個絶殺令,百姓們的反應極為熱烈。甚至在一些瓦斯勾欄裡,說史先生們還專門編出了段子,向人們講述絶殺令的內容。不過,這主角卻不是玉尹,而是西山和尚洞的馬天王。至於馬天王叫做什麼名字,說法不一,無人知曉。
“……見虜賊如此囂張,馬天王勃然大怒。
他立刻召集手下八大金剛,傳出絶殺令,命河北路英豪劫殺虜賊,為那些慘死於虜賊鐵蹄下的百姓伸冤。要說這馬天王何人?確是天上星宿下凡。此人身高過丈,腰闊十圍,兩膀一晃千金力,手中一桿金剛杵,一聲巨吼能嚇退百萬大軍……”
桑家瓦子茶樓裡,說史先生口沫橫飛,講述著河北馬天王的故事。
底下的聽眾,不時發出陣陣叫好聲,一個個顯得激動無比。
玉尹便坐在茶樓中,聽著那說史先生的胡編亂造,心下確有一種哭笑不得的感受。
“郎君,可是有些後悔?”
陳規笑呵呵為玉尹斟了一杯水酒,輕聲打趣道:“郎君耗費巨大心力,卻平白成就了那勞什子馬天王威名。”
玉尹不由得苦笑一聲,“說起來,確是後悔。”
經過數月觀察,玉尹已確定。陳規是一個誠實君子。
此人才幹非凡,且明辨是非。
雖說他是朱桂納推薦過來,卻並非真個朱桂納的親信。
按照陳規的說法,他老師與朱桂納有些交情,加之陳規和鎮海軍節度使劉延慶關係還算不錯。此前曾幫過劉延慶幾次,所以此次率兵勤王,來到開封之後,劉延慶便通過關係找到朱桂納,請朱桂納幫陳規說話。所以。以派系而言,陳規算是主戰派,但同時與李綱等人非是一路,倒是與新任尚書右丞,兼權門下侍郎許瀚有些關係。
玉尹嘗試著和陳規接觸了幾次之後,覺著陳規的確是有真才實學,這才真正接納。
只是。令玉尹感到吃驚的是,陳規才一成了心腹,便說破了玉尹的招數。
所謂的江湖絶殺令,是出自玉尹手筆!
如此結果,著實讓玉尹吃了一驚。對陳規便更加看重。
他此刻說的,也不是什麼虛透巴腦的話。
玉尹的確是有些後悔了!
二十萬貫,這價格開得有些高了。若非柳青此前在西行商路為他賺夠了銀兩,只怕此刻他就要砸鍋賣鐵,來湊足這二十萬貫。此前,他已經預支田行建十萬貫。而今江湖絶殺令既然發出,便說明陳東北上遊說馬擴成功,剩下十萬貫暗花。也要儘快交付才好。
二十萬貫出去,讓玉尹也有些捉襟見肘。
太子親軍即將開拔,到了真定府後,少不得也要他補貼一些。
否則單憑朝廷的兵餉,怕很難維持太子親軍的戰力。所謂戰鬥力從何而來?精神固然是一方面,若沒有物質上的獎勵。只怕這戰鬥力也難以維繫。和那些大字不識幾個的軍卒談論什麼家國天下,崇高理想?玉尹自信。還沒有那樣的本事。
“元則以為,此計可行?”
陳規一笑,“有道是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馬和尚既然發出了絶殺令,便說明沒有問題。
只是,自家還擔心一樁事。”
“請講。”
“河北綠林道雖說奉馬和尚為主,卻未必真個能做到萬眾一心。
特別是滄州等地的綠林道,本就與虜賊有千絲萬縷關係。此前杜充在滄州大肆屠殺燕雲漢人,難免不會有人心中怨恨。郎君當知曉,那燕雲漢人與虜賊並無深仇大恨,只是心懷故土,所以才南下滄州。被杜充這麼一殺,會不會有人反覆?”
“這個……”
玉尹聞聽,不由得眉頭緊鎖。
“元則是說,河北綠林道,攔不住虜賊北歸?”
“那倒未必……只看郎君是否有手段,將那些虜賊的暗樁攔下。
此事單靠郎君一人,怕也難以成事。以我之見,郎君還是設法尋些盟友,也能暗中幫襯則個。”
盟友?
玉尹深吸一口氣,有些躊躇。
河北路對他而言,全然陌生,幾乎不識得幾人。
如此情況下,他又該如何尋找盟友?
見玉尹面露為難之色,陳規忍不住道:“我聽說,郎君與河北元帥府三路副帥有舊?”
“這個……”
玉尹先一怔,旋即搖頭。
“張所張副帥我從未見過,而相州杜充更與我全無關係。
說起來,河北元帥府三大副帥中,倒只有一個黃潛善與我有些交情。可說起來,這交情也不算特別深厚,又如何請他幫忙?”
陳規道:“黃副帥駐守河間,與咱們肅寧寨比鄰。
若郎君出面,請黃副帥派一能征慣戰的猛將駐守南大樹鎮,便足以令滄州盜匪不敢妄動。”
“南大樹鎮?在何處?”
玉尹雖說已重生數載,但大部分時間都是在開封。
河北路,他從未踏足,對那些地名更不清楚。
心裡暗自驚訝,這陳規原本只是安陸縣丞,又如何知曉那南大樹鎮?
陳規見此情況,也是無奈苦笑一聲,便用手指頭蘸了蘸杯中水酒,在桌子上畫了一副簡易地圖。
“南大樹鎮,便在河間府東南方,地處北河南岸,與永靜軍接壤。
過南大樹鎮。便是弓高鎮,屬永靜軍所轄。滄州流寇若要西進接應虜賊,必經南大樹鎮。弓高鎮自有永靜軍駐守,他們不會輕易進犯。那麼便只有南大樹鎮,守衛相對薄弱。只要黃副帥能派出一支人馬。守在南大樹鎮,滄州流寇便不足為慮。”
陳規把南大樹鎮的地形,詳詳細細的解釋了一遍,聽得玉尹連連點頭。
“可是,又該如何分辨。誰個是虜賊手下,哪個是綠林好漢?”
陳規一笑,“這有何難,便使馬和尚發出一道命令,著滄州好漢不得過境。凡越境者,皆為流寇。到時候只需給些補償,那些真好漢。自然便會老老實實留在滄州。”
玉尹搔搔頭,沒有接口。
他在思索陳規這計策的可能性,關鍵恐怕還是在西山和尚洞的馬擴身上。
思忖良久,玉尹決定還是搏上一回。
“元則所言極是,那我便使高世光。立刻走一回西山。”
“郎君,那虜賊真個會壞我大宋根基嗎?”
陳規突然間發問,讓玉尹一怔。
片刻後,他輕聲答道:“北方異族亡我宋室之心不死。
前有契丹遼人,今有女真虜賊……日後,說不得連那漠北部落。也會成為心腹之患。我大宋四面環敵,若不能殺出一條血路來,早晚必被那些異族所壞……到時候。千秋基業將落入異族之手,我宋人最終將為異族奴役,便連最後一點血性也要消磨殆盡。
小乙今日所為,非是為己,而是為日後謀劃。”
胡禍,歷來是漢民族的噩夢。
從五胡亂華開始。便不斷屠戮漢人,陳規熟讀史書。焉能不知?
所謂‘大融合’,不過是後世一種美化。至少在歷朝歷代的史書裡,從未有過如此說法。
陳規嘴巴張了張,半晌後長出一口氣。
“恨不得殺盡胡虜。”
如此血腥言語,卻出自文質彬彬的陳規之口,多少令玉尹感到吃驚。
他微微一笑,輕聲道:“元則所言,亦是小乙所想。”
說罷,他看向陳規。
兩人相視一笑,便不再言語。
此時此刻,真需要說什麼豪言壯語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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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尹卻不知,就在他和陳規商議如何解決那兩萬女真俘虜的時候,在茶樓一隅,一個宋人裝束的男子,正緊鎖眉頭,聽著說史先生的故事,臉上露出一抹憂慮之色。
未等那說史先生講完,他便起身離開。
走出桑家瓦子,他直奔東角樓。
在高陽正店旁邊的一座宅院門口停下,他向左右看了一眼之後,便抬手叩擊門扉。
院門打開,露出一條縫隙。
裡面的人看清楚來人模樣,忙把院門打開,請來人進入。
“郎君情況如何?”
那人沉聲問道。
“回蕭同事,郎君正在屋中聽人讀書,並無異動。”
“甚好。”
那人點頭,邁步便往正堂走去。
沒等他走進屋中,便聽到屋中傳來一陣陰陽頓挫的讀書聲。
他走進正堂,就見一個彪形大漢端坐正中,閉著眼睛,聆聽一個書生模樣的男子誦讀書籍。
當來人進屋之後,那大漢睜開眼睛。
“先生辛苦了,今日便到這裡,待明日再煩勞先生。”
這大漢張口便是濃濃的北地口音,而那書生則連忙躬身行禮,“如此小底便不叨擾郎君。”
而後,他又向來人行禮,“小底見過蕭通事。”
這蕭通事,赫然正是女真正使蕭慶。
而端坐在正堂的那個彪形大漢,則是剛被趙桓從牢中釋放出來的完顏宗望。
數月牢獄生活,並未令完顏宗望透出頽廢之色。相反,平添了一種與往日不同的沉靜氣質。
被趙桓放出之後,蕭慶沒有讓完顏宗望居住在驛站。
他找了個和完顏宗望相貌體型頗為相似之人,在驛站中居住。而後又把完顏宗望安排在這小小的宅院裡,派專人伺候。這裡面,自有蕭慶的主意。原以為完顏宗望會有不滿。卻未想到他不但聽從了蕭慶的安排,在安排人伺候的時候,也只討要了一個使團中的通譯。這使得蕭慶對完顏宗望,不由自主的多出了幾分認識。
“郎君在這裡居住可還好?”
完顏宗望聞聽大笑,“便是那老趙官家的大牢也曾住過。如此幽靜之地,如何住不得?”
“郎君,確是與以往不同。”
蕭慶讚歎一聲,便在完顏宗望下首坐下。
“若是以前,郎君怕是受不得如此寂寞。”
完顏宗望長出一口氣。彷彿自言自語道:“若你在陳橋遭遇那等陣勢,也會做出改變。
咱原以為,南人懦弱,不堪一擊。
哪怕是在攻打開封時,這念頭也未有變化……誰知道陳橋一戰,南人竟有那般血性。不過區區千人,竟把我大軍拖住。至死。未有一人投降,實在令我心驚。
在老趙官家的牢裡,自家便在思忖得失。
卻是咱小看了天下英雄,更小看了南人的血性……也幸虧那老趙官家闇弱,便有眾多血性男兒。也成不得氣候。否則的話,若宋金兩國交鋒,我大金勝負尚在兩可。”
蕭慶臉上的笑意,更濃。
“郎君能由此見識,下次與南人再戰,必可一戰功成。”
“嘿嘿。此亦是咱心中所想!”
完顏宗望說罷,便抬起頭來。
一雙虎目,直勾勾盯著蕭慶道:“老蕭。你今日來,絶不是和咱扯這些沒用的……卻不知外面情形如何?咱何時能夠啟程,離開這勞什子開封?”
蕭慶,沉默了。
“老蕭,莫非情況有變?”
“郎君所言不差,而今外界。的確是有些變化。
我之前與郎君言,河北河東兩路綠林道。發出絶殺令,要將郎君與兩萬兒郎誅殺殆盡。也不知是何人發出暗花,傳聞多達二十萬貫。西山和尚洞的馬擴更是大張旗鼓,要與咱死戰到底。我猜測,這暗花便是出自開封,可是卻查不出線索。”
完顏宗望聞聽,麵皮不禁抽搐了一下。
半晌後,他抬起頭道:“不過些許烏合之眾,若真打來,便殺個乾淨。”
蕭慶苦笑道:“郎君說得卻不錯,可兒郎們手無寸鐵,那些盜匪卻持有刀劍……從開封一路向北,兩千里之遙。沿途山寨盜匪無數,大大小小加起來,便有數十萬人。便兒郎們能戰,又如何抵得住這許多盜匪?我也正為此,感到頭疼。”
是啊,從開封一路北上,路途遙遠。
不管是走河東路還是走河北路,沿途盜匪橫行。
單只是河北路,便有西山和尚洞與五馬寨兩處盜匪,人數加起來也近十萬之眾。
這些個盜匪若真殺紅了眼,兩萬女真人就算手持刀槍,也未必能夠全身而退。
蕭慶道:“卻不得不說,這發出暗花的人厲害。
二十萬貫,足以讓許多人眼紅。即便是咱派人前去收買,沒幾個月時間也難成事……問題就在於,咱們不能在此逗留太久。傳揚出去,便是咱大金怕了那些南人。
今郎君新敗,上京震動。
若有人趁此機會動作,少不得又要一番苦戰。到時候,我大金必然會元氣大喪……”
完顏宗望聞聽,也沉默了!
“如此,該如何是好?”
“其他人都好辦,關鍵是郎君必須安全返回。
咱在到達開封之前,已派人迴轉上京,通知國師前來相助。在此之前,卻要郎君再受些委屈,多隱忍幾日。待國師到達後,會保護郎君離開東京。只是,郎君卻不得與兒郎們同行。”
完顏宗望眼中閃過一抹冷芒,半晌後道:“這是粘罕的主意?”
蕭慶一怔,卻未回答。
完顏宗望嘆了口氣,“好吧,咱也知道,此事與老蕭你無關,便聽從你的吩咐便是。”
二殿下真個是成熟了!
若在從前,他絶不會這樣輕易低頭。
而現在,完顏宗望卻學會了隱忍,這也讓蕭慶為之感慨。
大宋朝堂上爭鬥不止,大金其實也差不太多。只不過,大金的朝堂爭鬥,多侷限於幾大掌兵的郎君之間。比如完顏宗翰和完顏宗望兩人之間的明爭暗鬥,從未停止。
但這些事,便不是他蕭慶一個外臣可以參與。
他只需要終於完顏吳乞買一人便可,不管是完顏粘罕也好,完顏斡離不也罷,便鬥個你死我活,與他也沒有干係。
“二郎君請好生歇息,咱便回驛站去了。
若有什麼需要,便讓人與咱說,咱自會設法解決。”
“老蕭,還真個有一樁事要麻煩你。”
“請郎君吩咐。”
“這兩日,我聽先生讀書,頗有感悟。
這南人雖說懦弱,確真個有些好東西……所以我想請你幫我多找些書來,讓先生為我誦讀。否則每日呆在這裡,也恁憋屈,總要找些消遣,不知你能否幫我一遭?”
“卻不知,郎君要聽甚書?”
完顏宗望頓時笑逐顏開,“我聽那先生說,讀史可以明智。
所以咱也想多聽些史書,便找些一些可好?那先生說,南人史書中,史記、漢書和三國志不錯。便請先生為我找來這三本書……另外,南人有名士名叫司馬光,曾作《資治通鑒》。咱也非常好奇,老蕭你若有門路,不妨費心,為我尋找此書。”
蕭慶聽罷,不由得一蹙眉。
這通譯也忒多事,史記漢書和三國志還好找一些,可是那《資治通鑒》確有些麻煩。
徽宗皇帝廢元佑黨人著作,那司馬光便是元佑黨魁,他的著作自然也屬於**之列。哪怕民間流傳頗廣,可要想找來全套,卻不是一樁易事。不過,完顏宗望既然提出來要求,蕭慶也不好拒絶。思忖片刻後,他便點頭應下。與完顏宗望又交談了幾句話之後,蕭慶告辭離去。
出院門,他直奔驛站。
卻不知在他走出院門的一剎那,路旁一個擺攤的小販卻眼睛一亮,好奇的向那宅院看了一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