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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風陵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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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庚新】宋時行 (連載中)  關閉 [複製連結]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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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1-4-11 00:33:24
本文最後由 匿名 於 2021-4-11 00:38 編輯

卷五 靖康恥 第315章 江湖絶殺令

    “阿翁,玉郎君那邊並無動作。”

    種府書房,種彥崇神色恭敬,與種師道報告了近來太子親軍的動態,“陳長史確是個有才幹的人,玉郎君並未把精力投注於太子親軍,多是由陳長史一手打理。

    阿翁,我怎地覺著,那玉郎君頗有些不務正業,似乎並無傳說中那般……”

    種彥崇話未說完,就聽種師道一聲厲喝:“種彥崇住口,你可知道,你在評論的是曾為朝廷拋灑熱血,力抗虜賊的好漢?玉小乙便是有種種不好,也不是你一個初出茅廬的小子可以評價。至於他是否不務正業,也非是你可以評論。只要他玉小乙在太子親軍一日,便是那太子親軍的軍魂,何時輪到你在這裡說三道四?”

    種師道說完,臉上浮現出一抹病態的嫣紅,並劇烈的咳嗽起來。

    入夏以來,種師道的身體便一日不如一日,甚至不再去過問朝堂上的事務。

    他這種態度和狀況,倒是讓趙桓放心許多。雖然罷免了種師道樞密使之職,卻又封為楚國公,在爵祿上比之先前,更高出許多。此刻,種師道鬚髮賁張,猶如一頭憤怒的獅子。種彥崇見此,不由得嚇了一跳,撲通一聲便跪在種師道身前。

    “孫兒無知,還請阿翁恕罪。”

    種師道緩緩坐下,目光清冷的掃過種彥崇。

    “大郎,說起頭腦,你比之二郎強百倍;可說起做事,卻比之二郎相差太多。

    你以為你是誰?

    太子親軍之中,除了太子便是玉小乙,便是我去,也未敢說能比小乙做的更好……你信不信。雖然玉小乙平日裡什麼事情不管。可若遇到事情,只要他玉小乙一句話,全軍皆可為之效力。以小乙之名。如今又何必真個,去事必親躬呢?

    否則的話,他要那陳規作甚。要那吳玠有何用處?

    這一點,二郎便做的比你好……他從不已我種師道的孫子自詡,入太子親軍後,便兢兢業業。你說玉小乙無甚動作,可二郎卻打聽到,昨日晌午玉小乙親隨何元慶和狄雷二人率馬軍出營。何元慶與狄雷,皆玉小乙心腹,若無玉小乙軍令,怎會擅自出營?這便是玉小乙的動作。只是你心氣太高,卻看不出來個端倪。”

    種師道這一番話,說的種彥崇面紅耳赤。

    良久。他懦懦道:“確是孫兒錯了!”

    “好了。且下去吧,在軍中好好做事。習練武藝。

    太子親軍不日將離開東京,若被我知道你不好好做事,到時候可別怪我送你回家。”

    種彥崇連忙保證,這才告罪退出書房。

    待種彥崇離開書房後,種師道突然回過身,輕聲道:“文季以為如何?”

    就見從書房屏風後走出一人,赫然正是兵部侍郎司馬樸。

    他微微欠身,“種公猜測不錯,玉小乙果然有動作……只是,種公又如何知道,那玉小乙會有動作?而且他這動作能否產生作用,只怕於現在而言,尚未可知。”

    種師道聽罷,笑了。

    “人常說,玉小乙出身市井。

    可正是因為他出身市井,才保住了一腔熱血,也比其他人更加簡單。似你我為官多年,做起事來不免瞻前顧後。可玉小乙卻不同,只要他認準了事情,便會義無反顧。此前我讓他死守陳橋,不過是想他斷了虜賊後路。卻不想這廝真個亡命,憑著三千人,就死死拖住虜賊腳步……若非這等義氣,如何有陳橋大捷?

    那日,我與徐相公和燕瑛在這裡見他,把燕山之盟的事情與他說明。

    我看得出來,他很是憤怒,而且極為不甘。你我都知道,那兩萬虜賊放走,是何等意義。可你我便知道了,也不敢越雷池一步。可我知道,玉小乙一定會做些事情。

    他同樣清楚放走那些虜賊是什麼後果,但他和我們不同,他確是個敢去做事之人。”

    司馬樸連連點頭,發出一聲輕嘆。

    “想我等飽讀詩書,尊聖賢之道……可到頭來,卻不如小乙這種出身市井的莽夫快活。”

    種師道笑了,只是那笑容裡,帶著無盡的苦澀。

    他閉上眼睛,良久才道:“文季,我這身子,越來越差,只怕是撐不得太久。

    而今朝堂上勾心鬥角,太上道君還都,必會有新一輪的爭鬥。我不想小乙留在京中,便是有太子護衛,以他那性子,也受不得各方傾軋,所以才想到讓他去真定。

    只是,這朝堂上若沒個人為他打點,暗中照拂,他也難有作為。

    你如今為兵部侍郎,想來很快便會入龍圖閣直學士。若我不在時,還請你代我多多照拂小乙。滿朝文武皆為名利算計,卻不知這名利是建立在我大宋朝廷強盛之下。覆巢之下無完卵,若我大宋不在,則名利由何而來?可笑這滿朝文武,竟比不得一個從市井中走出來的玉屠夫看得真切……文季,你可願意幫我一回?”

    司馬樸沉默了!

    說起來,他也是士大夫中的一員,聽種師道這番話,著實有些刺耳。

    但他又不得不承認,而今朝堂綱紀敗壞,種師道所言真個沒錯。猶豫了片刻,司馬樸輕聲道:“既然種公如此吩咐,自家便是豁出去臉面,也定會護小乙一個周全。”

    “如此,我便放心了!”

    種師道鬆了一口氣,便靠在椅上。

    小乙,你這一回,又該如何翻雲覆雨呢?

    ++++++++++++++++++++++++++++++++++++++++++++++++++++++++++++

    靖康元年秋,太上道君趙佶還都。

    滿朝文武,都把目光投注於趙佶還都的事情上,卻無人留意,樞密院發出一道任命,除兵部郎中玉尹為河北兵馬元帥府參議。太子親軍都統制。拜祁州團練使。

    太子親軍擴八千人,併入河北兵馬元帥府,屯駐肅寧寨。

    這肅寧寨地處真定府東南。比鄰河間。之所以把太子親軍安排在肅寧寨,除了有練出一支強兵的想法之外,不無支援河間府的意圖。此次金兵南下。河間府遭遇襲掠,傷亡慘重。若有這麼一支強兵為側翼護持,女真人也未必能夠順利南下。

    對於太子親軍的駐地,朝堂上也有一番爭論。

    最初,趙桓是想讓太子親軍駐紮相州。但相州太守杜充是個強橫之人,徐處仁也擔心,玉尹和杜充發生衝突。一個是議和派的急先鋒,為人狡詐兇殘;一個是太子近臣,同樣是心高氣傲之輩。這兩人若在一起。弄不好還真個會鬥起來……

    大戰之後,需要的是平和,而非無休止爭鬥。

    徐處仁這番考校。也有道理。

    在爭得種師道的主意後。便決定讓玉尹屯駐真定。

    而從另外一方面考慮,河間府同樣隷屬河北兵馬元帥府所轄。和駐守河間府的兵馬副元帥。便是黃潛善。據說,玉尹和黃潛善關係不錯,相互配合起來,也方便一些。

    如此安排,若放在平時,說不得會引起他人關注。

    可是在太上道君趙佶還都的消息影響下,竟無太多人理睬。

    玉尹接到命令之後,立刻著手安排太子親軍開拔之事。與此同時,新任少林寺住持陳希真,同意了玉尹的建議,從寺中調撥出三十名武僧,前來開封弘揚佛法。

    弘揚佛法是假,暗中保護太子是真。

    這三十名武僧是少林寺裡有數的高手,其中已突破四層功夫的武僧,便有六人。

    本來,玉尹是打算把這些武僧安排在觀音院。

    可由於李師師出家,觀音院已經變成了比丘庵,少林武僧便不好在觀音院駐足。

    好在這時候,高堯卿站出來。

    將他高家在西角門外的一處空地贈與少林,作為少林武僧平日裡參禪之地。此地距離東宮甚近,向西隔了兩條街便是太平興國寺,堪稱開封府一處極為繁華地段。

    若在平時,這塊土地至少能賣出三五萬貫來。

    可是開封之圍之後,開封地價驟降,雖然這半年來有所回升,卻比不得原先那般昂貴。

    玉尹便和朱絢商量了一下,以朱府的名義從高堯卿手中購來這塊土地。而後以朱府名義在這裡修建佛寺,供少林武僧使用。這樣一來,太子將來便是有事,也可以名正言順從佛寺裡抽調人手。這可是為了護佑太子安全,皇后朱璉自然贊同。

    玉尹在安排妥當了此事之後,便把精力投注於兵馬調動之上。

    靖康元年七月末,太子親軍副統制吳玠,領兩千兵馬開拔出東京。諸率府主簿高堯卿為軍司馬隨行,浩浩蕩蕩向真定府進發。也是到此時,人們才留意到,太子親軍的動向。

    八月初,金國使團抵達東京!

    “貴國既然已簽訂盟書,又何故反悔?”

    蕭慶抵達東京之後,便立刻向趙桓發出質問。

    趙桓愕然,“朕何時反悔?”

    蕭慶怒道:“官家何以自欺欺人,如今河北河東兩路,已傳出江湖絶殺令,言斬殺我女真兒郎一人者,賞十貫錢。這若非是官家所為,何來如此大的手筆?”

    趙桓一臉茫然,“甚個江湖絶殺令,朕怎地不知?”

    蕭慶見趙桓如此模樣,不似作偽,也不免有些忐忑。

    若不是老趙官家所為,又會是何人手筆?

    徐處仁森然道:“江湖絶殺令,自是江湖中事,與我朝廷何干?

    金使莫非以為我大宋朝堂,便如那草莽龍蛇混雜的江湖一般嗎?分明是藉此機會,羞辱官家。”

    趙桓聞聽眉頭一蹙,向蕭慶看去。

    便是他性子再柔弱,卻也是大宋官家。

    蕭慶心裡莫名一顫,猶豫一下後,便屈身告罪,“非是小使無禮,實此事太過突然。

    小使自燕山出,便聽聞河北河東兩路接連傳出絶殺令。

    而那河北路發起者,便是昔日燕山府通判馬擴……想來大宋官家應該知曉,這馬擴便是當初促成我金宋兩家結盟功臣馬政之子。如此聲勢浩大的絶殺令,小使難免心生疑竇。既然官家不知此事,何不調派兵馬,沿途護送,也能表示清白。”

    “大膽!”

    徐處仁勃然大怒,“蕭慶,你不過區區金國使者,竟然要我大宋兵馬掩護保護你女真俘虜?

    爾等若非率先撕毀盟約,南下攻伐,又何來這兩萬俘虜?

    如今爾等非但不悔改,反而肆意造謡,言我大宋官家欲盜匪勾結。若官家有意致爾等死地,便大開殺戒,何需使出這等手段來?我看你不是來談判,而是來羞辱我大宋。”

    “徐相公何必如此激動,依我看蕭使者所言,也不是沒有道理。

    我大宋以聖賢之道治理天下,素以仁厚待人。既然有那盜匪壞我大宋聲名,便派出兵馬護送,也不是不成。”

    徐處仁話音未落,便見耿南仲跳出來反駁。

    “耿尚書這話怎地來,開封之戰分明是官家大獲全勝,怎地到你口中,卻變成了禍事?

    江湖中的事情,自家不知曉。

    但自家知道,官家從未請這些女真人前來。而今他們落敗做了俘虜,能將其釋放,已是官家好生之德。至於如何回去,便看他們本事……沿途護送,虧你說得出口。”

    眼見耿南仲和徐處仁又要爭吵起來,趙桓連忙制止。

    “金國使者所言,朕實不知曉。

    只是派遣兵馬護送一事,非朕能夠決斷。此事,還是待朕調查清楚,再與金國使者回覆。”

    眼見趙桓如此態度,蕭慶也沒有再勉強。

    不過,他卻提出了一個要求:“今宋人恨我金人恁甚,我家郎君若繼續留在大宋牢中,只怕風險頗大。小使斗膽,請大宋官家提前釋放我家郎君,與我返還驛站,如何?”

    趙桓蹙眉,沉吟半晌後點了點頭。

    “既然金國使者要求,便讓完顏斡離不到你住處吧。

    不過醜話在前,完顏斡離不到你使團之後,安危便與我大宋無關。萬一出了意外,休要言我大宋食言而肥,而是你金國護衛不周。便這樣吧,朕隨後便會放人。”

    趙桓似無心和蕭慶囉唆,便甩袖示意散朝。

    出紫宸殿,趙桓回到西寢閣,便把這件事與皇后朱璉說了一回。

    “聖人可知,這件事會是何人所為?”

    朱璉笑道:“官家何必為此費心,想來是那民間有志之士,不願讓虜賊這般輕鬆回還,故而才做出此事。想那虜賊南下,一路燒殺搶掠,我大宋子民死傷無數。對虜賊恨之入骨者,不計其數。如今便是做了些出格的事情,以臣妾之見,無關大局。”

    趙桓想了想,頗以為然。

    卻不知,朱璉心裡也在盤算著:如此大手筆,究竟是出自何人之手?










卷五 靖康恥 第316章 斡離不

    趙桓的確是不知道,這所謂的江湖絶殺令究竟是怎麼回事。

    身在皇城,便是開封府的事情也未必能知曉周全,更不要說遠在千里之外的河北路。

    事實上,由西山和尚洞發出的絶殺令,已傳遍開封街頭巷尾。

    對於這麼一個絶殺令,百姓們的反應極為熱烈。甚至在一些瓦斯勾欄裡,說史先生們還專門編出了段子,向人們講述絶殺令的內容。不過,這主角卻不是玉尹,而是西山和尚洞的馬天王。至於馬天王叫做什麼名字,說法不一,無人知曉。

    “……見虜賊如此囂張,馬天王勃然大怒。

    他立刻召集手下八大金剛,傳出絶殺令,命河北路英豪劫殺虜賊,為那些慘死於虜賊鐵蹄下的百姓伸冤。要說這馬天王何人?確是天上星宿下凡。此人身高過丈,腰闊十圍,兩膀一晃千金力,手中一桿金剛杵,一聲巨吼能嚇退百萬大軍……”

    桑家瓦子茶樓裡,說史先生口沫橫飛,講述著河北馬天王的故事。

    底下的聽眾,不時發出陣陣叫好聲,一個個顯得激動無比。

    玉尹便坐在茶樓中,聽著那說史先生的胡編亂造,心下確有一種哭笑不得的感受。

    “郎君,可是有些後悔?”

    陳規笑呵呵為玉尹斟了一杯水酒,輕聲打趣道:“郎君耗費巨大心力,卻平白成就了那勞什子馬天王威名。”

    玉尹不由得苦笑一聲,“說起來,確是後悔。”

    經過數月觀察,玉尹已確定。陳規是一個誠實君子。

    此人才幹非凡,且明辨是非。

    雖說他是朱桂納推薦過來,卻並非真個朱桂納的親信。

    按照陳規的說法,他老師與朱桂納有些交情,加之陳規和鎮海軍節度使劉延慶關係還算不錯。此前曾幫過劉延慶幾次,所以此次率兵勤王,來到開封之後,劉延慶便通過關係找到朱桂納,請朱桂納幫陳規說話。所以。以派系而言,陳規算是主戰派,但同時與李綱等人非是一路,倒是與新任尚書右丞,兼權門下侍郎許瀚有些關係。

    玉尹嘗試著和陳規接觸了幾次之後,覺著陳規的確是有真才實學,這才真正接納。

    只是。令玉尹感到吃驚的是,陳規才一成了心腹,便說破了玉尹的招數。

    所謂的江湖絶殺令,是出自玉尹手筆!

    如此結果,著實讓玉尹吃了一驚。對陳規便更加看重。

    他此刻說的,也不是什麼虛透巴腦的話。

    玉尹的確是有些後悔了!

    二十萬貫,這價格開得有些高了。若非柳青此前在西行商路為他賺夠了銀兩,只怕此刻他就要砸鍋賣鐵,來湊足這二十萬貫。此前,他已經預支田行建十萬貫。而今江湖絶殺令既然發出,便說明陳東北上遊說馬擴成功,剩下十萬貫暗花。也要儘快交付才好。

    二十萬貫出去,讓玉尹也有些捉襟見肘。

    太子親軍即將開拔,到了真定府後,少不得也要他補貼一些。

    否則單憑朝廷的兵餉,怕很難維持太子親軍的戰力。所謂戰鬥力從何而來?精神固然是一方面,若沒有物質上的獎勵。只怕這戰鬥力也難以維繫。和那些大字不識幾個的軍卒談論什麼家國天下,崇高理想?玉尹自信。還沒有那樣的本事。

    “元則以為,此計可行?”

    陳規一笑,“有道是重賞之下必有勇夫,馬和尚既然發出了絶殺令,便說明沒有問題。

    只是,自家還擔心一樁事。”

    “請講。”

    “河北綠林道雖說奉馬和尚為主,卻未必真個能做到萬眾一心。

    特別是滄州等地的綠林道,本就與虜賊有千絲萬縷關係。此前杜充在滄州大肆屠殺燕雲漢人,難免不會有人心中怨恨。郎君當知曉,那燕雲漢人與虜賊並無深仇大恨,只是心懷故土,所以才南下滄州。被杜充這麼一殺,會不會有人反覆?”

    “這個……”

    玉尹聞聽,不由得眉頭緊鎖。

    “元則是說,河北綠林道,攔不住虜賊北歸?”

    “那倒未必……只看郎君是否有手段,將那些虜賊的暗樁攔下。

    此事單靠郎君一人,怕也難以成事。以我之見,郎君還是設法尋些盟友,也能暗中幫襯則個。”

    盟友?

    玉尹深吸一口氣,有些躊躇。

    河北路對他而言,全然陌生,幾乎不識得幾人。

    如此情況下,他又該如何尋找盟友?

    見玉尹面露為難之色,陳規忍不住道:“我聽說,郎君與河北元帥府三路副帥有舊?”

    “這個……”

    玉尹先一怔,旋即搖頭。

    “張所張副帥我從未見過,而相州杜充更與我全無關係。

    說起來,河北元帥府三大副帥中,倒只有一個黃潛善與我有些交情。可說起來,這交情也不算特別深厚,又如何請他幫忙?”

    陳規道:“黃副帥駐守河間,與咱們肅寧寨比鄰。

    若郎君出面,請黃副帥派一能征慣戰的猛將駐守南大樹鎮,便足以令滄州盜匪不敢妄動。”

    “南大樹鎮?在何處?”

    玉尹雖說已重生數載,但大部分時間都是在開封。

    河北路,他從未踏足,對那些地名更不清楚。

    心裡暗自驚訝,這陳規原本只是安陸縣丞,又如何知曉那南大樹鎮?

    陳規見此情況,也是無奈苦笑一聲,便用手指頭蘸了蘸杯中水酒,在桌子上畫了一副簡易地圖。

    “南大樹鎮,便在河間府東南方,地處北河南岸,與永靜軍接壤。

    過南大樹鎮。便是弓高鎮,屬永靜軍所轄。滄州流寇若要西進接應虜賊,必經南大樹鎮。弓高鎮自有永靜軍駐守,他們不會輕易進犯。那麼便只有南大樹鎮,守衛相對薄弱。只要黃副帥能派出一支人馬。守在南大樹鎮,滄州流寇便不足為慮。”

    陳規把南大樹鎮的地形,詳詳細細的解釋了一遍,聽得玉尹連連點頭。

    “可是,又該如何分辨。誰個是虜賊手下,哪個是綠林好漢?”

    陳規一笑,“這有何難,便使馬和尚發出一道命令,著滄州好漢不得過境。凡越境者,皆為流寇。到時候只需給些補償,那些真好漢。自然便會老老實實留在滄州。”

    玉尹搔搔頭,沒有接口。

    他在思索陳規這計策的可能性,關鍵恐怕還是在西山和尚洞的馬擴身上。

    思忖良久,玉尹決定還是搏上一回。

    “元則所言極是,那我便使高世光。立刻走一回西山。”

    “郎君,那虜賊真個會壞我大宋根基嗎?”

    陳規突然間發問,讓玉尹一怔。

    片刻後,他輕聲答道:“北方異族亡我宋室之心不死。

    前有契丹遼人,今有女真虜賊……日後,說不得連那漠北部落。也會成為心腹之患。我大宋四面環敵,若不能殺出一條血路來,早晚必被那些異族所壞……到時候。千秋基業將落入異族之手,我宋人最終將為異族奴役,便連最後一點血性也要消磨殆盡。

    小乙今日所為,非是為己,而是為日後謀劃。”

    胡禍,歷來是漢民族的噩夢。

    從五胡亂華開始。便不斷屠戮漢人,陳規熟讀史書。焉能不知?

    所謂‘大融合’,不過是後世一種美化。至少在歷朝歷代的史書裡,從未有過如此說法。

    陳規嘴巴張了張,半晌後長出一口氣。

    “恨不得殺盡胡虜。”

    如此血腥言語,卻出自文質彬彬的陳規之口,多少令玉尹感到吃驚。

    他微微一笑,輕聲道:“元則所言,亦是小乙所想。”

    說罷,他看向陳規。

    兩人相視一笑,便不再言語。

    此時此刻,真需要說什麼豪言壯語嗎?

    +++++++++++++++++++++++++++++++++++++++++++++++++++++++

    玉尹卻不知,就在他和陳規商議如何解決那兩萬女真俘虜的時候,在茶樓一隅,一個宋人裝束的男子,正緊鎖眉頭,聽著說史先生的故事,臉上露出一抹憂慮之色。

    未等那說史先生講完,他便起身離開。

    走出桑家瓦子,他直奔東角樓。

    在高陽正店旁邊的一座宅院門口停下,他向左右看了一眼之後,便抬手叩擊門扉。

    院門打開,露出一條縫隙。

    裡面的人看清楚來人模樣,忙把院門打開,請來人進入。

    “郎君情況如何?”

    那人沉聲問道。

    “回蕭同事,郎君正在屋中聽人讀書,並無異動。”

    “甚好。”

    那人點頭,邁步便往正堂走去。

    沒等他走進屋中,便聽到屋中傳來一陣陰陽頓挫的讀書聲。

    他走進正堂,就見一個彪形大漢端坐正中,閉著眼睛,聆聽一個書生模樣的男子誦讀書籍。

    當來人進屋之後,那大漢睜開眼睛。

    “先生辛苦了,今日便到這裡,待明日再煩勞先生。”

    這大漢張口便是濃濃的北地口音,而那書生則連忙躬身行禮,“如此小底便不叨擾郎君。”

    而後,他又向來人行禮,“小底見過蕭通事。”

    這蕭通事,赫然正是女真正使蕭慶。

    而端坐在正堂的那個彪形大漢,則是剛被趙桓從牢中釋放出來的完顏宗望。

    數月牢獄生活,並未令完顏宗望透出頽廢之色。相反,平添了一種與往日不同的沉靜氣質。

    被趙桓放出之後,蕭慶沒有讓完顏宗望居住在驛站。

    他找了個和完顏宗望相貌體型頗為相似之人,在驛站中居住。而後又把完顏宗望安排在這小小的宅院裡,派專人伺候。這裡面,自有蕭慶的主意。原以為完顏宗望會有不滿。卻未想到他不但聽從了蕭慶的安排,在安排人伺候的時候,也只討要了一個使團中的通譯。這使得蕭慶對完顏宗望,不由自主的多出了幾分認識。

    “郎君在這裡居住可還好?”

    完顏宗望聞聽大笑,“便是那老趙官家的大牢也曾住過。如此幽靜之地,如何住不得?”

    “郎君,確是與以往不同。”

    蕭慶讚歎一聲,便在完顏宗望下首坐下。

    “若是以前,郎君怕是受不得如此寂寞。”

    完顏宗望長出一口氣。彷彿自言自語道:“若你在陳橋遭遇那等陣勢,也會做出改變。

    咱原以為,南人懦弱,不堪一擊。

    哪怕是在攻打開封時,這念頭也未有變化……誰知道陳橋一戰,南人竟有那般血性。不過區區千人,竟把我大軍拖住。至死。未有一人投降,實在令我心驚。

    在老趙官家的牢裡,自家便在思忖得失。

    卻是咱小看了天下英雄,更小看了南人的血性……也幸虧那老趙官家闇弱,便有眾多血性男兒。也成不得氣候。否則的話,若宋金兩國交鋒,我大金勝負尚在兩可。”

    蕭慶臉上的笑意,更濃。

    “郎君能由此見識,下次與南人再戰,必可一戰功成。”

    “嘿嘿。此亦是咱心中所想!”

    完顏宗望說罷,便抬起頭來。

    一雙虎目,直勾勾盯著蕭慶道:“老蕭。你今日來,絶不是和咱扯這些沒用的……卻不知外面情形如何?咱何時能夠啟程,離開這勞什子開封?”

    蕭慶,沉默了。

    “老蕭,莫非情況有變?”

    “郎君所言不差,而今外界。的確是有些變化。

    我之前與郎君言,河北河東兩路綠林道。發出絶殺令,要將郎君與兩萬兒郎誅殺殆盡。也不知是何人發出暗花,傳聞多達二十萬貫。西山和尚洞的馬擴更是大張旗鼓,要與咱死戰到底。我猜測,這暗花便是出自開封,可是卻查不出線索。”

    完顏宗望聞聽,麵皮不禁抽搐了一下。

    半晌後,他抬起頭道:“不過些許烏合之眾,若真打來,便殺個乾淨。”

    蕭慶苦笑道:“郎君說得卻不錯,可兒郎們手無寸鐵,那些盜匪卻持有刀劍……從開封一路向北,兩千里之遙。沿途山寨盜匪無數,大大小小加起來,便有數十萬人。便兒郎們能戰,又如何抵得住這許多盜匪?我也正為此,感到頭疼。”

    是啊,從開封一路北上,路途遙遠。

    不管是走河東路還是走河北路,沿途盜匪橫行。

    單只是河北路,便有西山和尚洞與五馬寨兩處盜匪,人數加起來也近十萬之眾。

    這些個盜匪若真殺紅了眼,兩萬女真人就算手持刀槍,也未必能夠全身而退。

    蕭慶道:“卻不得不說,這發出暗花的人厲害。

    二十萬貫,足以讓許多人眼紅。即便是咱派人前去收買,沒幾個月時間也難成事……問題就在於,咱們不能在此逗留太久。傳揚出去,便是咱大金怕了那些南人。

    今郎君新敗,上京震動。

    若有人趁此機會動作,少不得又要一番苦戰。到時候,我大金必然會元氣大喪……”

    完顏宗望聞聽,也沉默了!

    “如此,該如何是好?”

    “其他人都好辦,關鍵是郎君必須安全返回。

    咱在到達開封之前,已派人迴轉上京,通知國師前來相助。在此之前,卻要郎君再受些委屈,多隱忍幾日。待國師到達後,會保護郎君離開東京。只是,郎君卻不得與兒郎們同行。”

    完顏宗望眼中閃過一抹冷芒,半晌後道:“這是粘罕的主意?”

    蕭慶一怔,卻未回答。

    完顏宗望嘆了口氣,“好吧,咱也知道,此事與老蕭你無關,便聽從你的吩咐便是。”

    二殿下真個是成熟了!

    若在從前,他絶不會這樣輕易低頭。

    而現在,完顏宗望卻學會了隱忍,這也讓蕭慶為之感慨。

    大宋朝堂上爭鬥不止,大金其實也差不太多。只不過,大金的朝堂爭鬥,多侷限於幾大掌兵的郎君之間。比如完顏宗翰和完顏宗望兩人之間的明爭暗鬥,從未停止。

    但這些事,便不是他蕭慶一個外臣可以參與。

    他只需要終於完顏吳乞買一人便可,不管是完顏粘罕也好,完顏斡離不也罷,便鬥個你死我活,與他也沒有干係。

    “二郎君請好生歇息,咱便回驛站去了。

    若有什麼需要,便讓人與咱說,咱自會設法解決。”

    “老蕭,還真個有一樁事要麻煩你。”

    “請郎君吩咐。”

    “這兩日,我聽先生讀書,頗有感悟。

    這南人雖說懦弱,確真個有些好東西……所以我想請你幫我多找些書來,讓先生為我誦讀。否則每日呆在這裡,也恁憋屈,總要找些消遣,不知你能否幫我一遭?”

    “卻不知,郎君要聽甚書?”

    完顏宗望頓時笑逐顏開,“我聽那先生說,讀史可以明智。

    所以咱也想多聽些史書,便找些一些可好?那先生說,南人史書中,史記、漢書和三國志不錯。便請先生為我找來這三本書……另外,南人有名士名叫司馬光,曾作《資治通鑒》。咱也非常好奇,老蕭你若有門路,不妨費心,為我尋找此書。”

    蕭慶聽罷,不由得一蹙眉。

    這通譯也忒多事,史記漢書和三國志還好找一些,可是那《資治通鑒》確有些麻煩。

    徽宗皇帝廢元佑黨人著作,那司馬光便是元佑黨魁,他的著作自然也屬於**之列。哪怕民間流傳頗廣,可要想找來全套,卻不是一樁易事。不過,完顏宗望既然提出來要求,蕭慶也不好拒絶。思忖片刻後,他便點頭應下。與完顏宗望又交談了幾句話之後,蕭慶告辭離去。

    出院門,他直奔驛站。

    卻不知在他走出院門的一剎那,路旁一個擺攤的小販卻眼睛一亮,好奇的向那宅院看了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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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1-4-11 00:34:13
卷五 靖康恥 第317章 原來是他!

    “你確定,那個人是女直人?”

    玉尹坐直身子,凝視著眼前的男子。

    說是男子,倒不如用少年來形容更加妥貼。他看上去不過十四五歲,一身灰色布衣,洗的有些發白。相貌很清秀,說話時甚至會紅了臉,給人一種羞澀的感受。

    少年名叫鄆哥,也算是開封府的潑皮。

    平日裡靠販賣果子為生,走街串巷,人面頗廣。

    玉尹手底下,原本也有這麼一個人物,便是黃小七的堂弟黃文濤。不過開封之圍時,黃文濤在朝陽門之戰戰死,時常令玉尹感到可惜。這鄆哥是吉普的徒弟,也是李寶的徒孫。此時,他站在玉府的大堂上,有些戰戰兢兢,看上去很緊張。

    “鄆哥,郎君問你話,你要好生回答。”

    李寶看出鄆哥有些緊張,便笑著道:“你只管把你看到的,一五一十與郎君說明便好。”

    而今的玉尹,已不是當初那個馬行街販肉的屠戶。

    坐在那裡,自有一番威嚴,便是李寶這等桀驁之輩,也不敢再輕易喚玉尹的諢號。

    鄆哥深吸一口氣,問了下心神。

    “那日金國使團進城時,小底正好在驛站門口。

    當時那人還著人向小底買了果子,所以小底對那人的印象很深。昨日那人雖換了衣服,可小底還是一眼認出來他。當時便覺得有些奇怪,他既然是使團的人。為何會出現在民宅中?

    加之先前虜賊細作的事情,小底便非常留意。

    等那人走了後,小底還專門上去敲門,問住在宅子裡的人要不要新鮮果子。那廝倒是沒有對小底懷疑,還買了些果子去。當時小底與那宅子裡的人盤了兩句,雖然那廝說的一口官話,可小底還是能聽得出來。他不是本地人,還帶著燕雲之地的口音。”

    這傢伙,還真個聰明。

    不過也就是他這種人。才不會被人懷疑吧……

    這廝長了一副好麵皮,若不是知道他的底細,便是自己初次和他交道。也會著了道。

    玉尹的臉上,浮現出一抹淡淡笑意。

    他點點頭,沉吟片刻後又道:“你怎知他是燕雲口音?”

    “郎君卻說笑,這開封府裡,南來北往的人不少,土門巷子裡住的也多是燕雲漢人。

    小底走街串巷,沒少和那幫子人打交道。

    這耳朵靈的很,只要他一吐口,便能聽出個端倪來。”

    土門巷子,在草場街一帶。

    不少北來客商雲集那裡。做些販馬的勾當。若運氣好時,說不得還能買來海東青。玉尹在這開封府也生活了幾年,雖不說對開封府瞭若指掌,但土門巷子卻也知道。

    “你這廝,卻生了副好耳朵。”

    玉尹想了想。又問道:“能不能設法打聽清楚,那宅子裡有幾個人。此外,設法確定那個去宅子裡的傢伙,在使團裡是什麼身份?”

    鄆哥搔搔頭,羞澀一笑,“這有何難。只是需要些時日才成。”

    “要多久?”

    鄆哥歪著頭,思忖半晌後道:“三天!”

    玉尹道:“不成,三天有些長了,最多兩天……另外,還請李教頭派人幫襯一下,盯死那民宅和驛站兩處地方。一旦有什麼風吹草動,還請李教頭儘快告知。”

    李寶微微一笑,“卻不當事。”

    而今,他憑藉玉尹的支持,聯合蔣門神和張三麻子等人,在暗中整合了開封團頭。

    整個開封城,大小團頭,皆聽命於李寶,可謂是風光無限。

    說難聽點,這廝如今便是開封城的流氓頭子。

    若真個去盯個人,打聽個消息,著實不算困難。

    這李寶,彷彿是天生吃這行飯的人,混的風生水起。玉尹也是暗自慶幸,和李寶化干戈為玉帛。若不然的話,他在這開封雖說是有頭臉的人物,卻也比不得如今,消息靈通。

    玉尹命高澤民取了一貫賞錢於鄆哥,便讓他走了。

    李寶卻留下來,似乎有事情要說。

    “李教頭,莫非還有事?”

    李寶猶豫了一下,輕聲道:“說來不怕郎君笑話,自家如今遇到了些麻煩。”

    “哦?”

    “這段時間,也不知是從哪兒來的一幫子潑皮,一直與我作對。

    若是拼拳腳力氣,自家倒不害怕。可這些傢伙,似乎有些背景,幾次衝突,官府都偏向他們,累得自家折損了不少弟兄。許多人入了軍鋪,便要那銀子來疏通。自家雖有些家產,卻也是徒弟們孝敬,算不得多……所以厚顏想請郎君幫襯則個。”

    “做甚事,些許小錢,無需費心。

    待會兒我便讓人取一千貫來送到李教頭府上……只是,李教頭可知道,那些潑皮是甚來路?”

    “說不上來!”

    李寶搔搔頭,“自家曾與他們的團頭打過交道,感覺著那廝有些官氣,不像是普通人。

    若非這般,自家又怎會這許多顧慮,早就打得他們出去。”

    玉尹聽了這話,心裡沒由來一沉。

    看樣子,有人也盯上了市井這塊力量。以李寶的本事,加上他這些年來的人脈,等閒之輩決不可能是他對手。而官府之中,又有肖堃等人暗中幫襯,怎可能吃了大虧?

    是誰?

    是誰在整合開封城的市井力量?

    玉尹深吸一口氣,“李教頭,先設法弄清楚那些人的來歷。在弄清楚那些人的身份之前,儘量避免和他們發生衝突。若真個不成,便去尋石三打探消息……看起來,這開封城又要有一場龍爭虎鬥。越是這種時候,便越要小心。莫著了人道。”

    李寶點頭應下,便告辭離去。

    他前腳剛走,卻見大堂旁一間廂房門簾一挑,陳規從裡面走出來。

    “郎君,看起來事情有些複雜。”

    “哦?”

    “先說虜賊的事情……郎君覺著,住在那民宅中的人,會是哪個?”

    玉尹想了想。搖頭苦笑道:“這個,卻猜不出來。”

    “依照方才那鄆哥說的,去民宅的那個女真人。應該身份不低。

    能說一口流利官話,且地位不凡……自家思來想去,便只有一個人最有可能。蕭慶。”

    “你是說……”

    “若那人是蕭慶,住在民宅裡的人身份必然顯貴。

    之前我聽人說,蕭慶接了完顏斡離不在驛站保護,可現在看來,完顏斡離不未必住在驛站,恐怕是在那民宅中。自家方才便在想,如果民宅中的人是完顏斡離不,又是什麼緣故?按道理說,蕭慶應該是讓完顏斡離不在驛站中才是,怎會讓他住在民宅裡?”

    玉尹眼睛一眯。若有所思。

    他抬起頭,向陳規看去,半晌後輕聲道:“瞞天過海嗎?”

    陳規笑了,輕輕點頭。

    “郎君發出江湖絶殺令,蕭慶怎能不怕?

    若我是蕭慶。定要保護完顏斡離不安全返回上京……如此的話,和大隊人馬一起,並不算安全。最有可能,便是讓完顏斡離不單獨離開,並安排好手隨行保護。

    郎君,你覺著那完顏斡離不為何現在還沒走?”

    玉尹想了想。沉聲道:“虜賊的好手,還沒有到達。”

    “正是。”

    陳規深吸一口氣,“郎君應該讓人嚴密監視那民宅,想來用不得太久,便會有人來與他們接觸。

    只是,這樣一來,完顏斡離不必然不走河北河東兩路。

    我推測,他們甚有可能前往登州,自登州出海,北行上京。如果,如果自家猜的不錯,那虜賊便打得這個主意。而今只要確認了那個出沒民宅的金國人身份,便能確定。”

    走登州,出海?

    玉尹倒吸一口涼氣,頓感有些麻煩。

    他原本想借河北河東綠林道之手,解決那兩萬虜賊和完顏斡離不。

    可是現在看來,事情似乎並不是他想像的那麼簡單。女真人也有高人,已想出對策。

    那麼接下來,便要看他的應對。

    可這種情況,他又該如何應對呢?

    想到這裡,玉尹也不禁感到有些棘手,用求助也似的目光,看向了陳規。

    陳規咂巴了一下嘴,“郎君莫著急,待李教頭那邊確定了對方身份之後,再做決定?”

    “元則,計將安出?”

    陳規微微一笑,“只差最後一步。”

    ++++++++++++++++++++++++++++++++++++++++++++++++++++++++

    見陳規胸有成竹,玉尹多多少少便放了心。

    只是他依舊有些不放心,“那元則可猜出來,李寶如今的對手,究竟是何方神聖?”

    陳規笑道:“郎君方才已經說出答案,何必再來考校?”

    “我說出了答案?”

    “郎君方才說,龍爭虎鬥。

    太上道君即將抵達開封,當初他禪位於官家,純屬迫不得已。如今外患已絶,太上道君又如何能心甘情願?更不要說他與官家素來不合,官家為太子的時候,太上道君便數次想要罷黜太子,立鄆王繼位。若非當時太子羽翼已成,只怕也做不得官家位子。

    如此恩怨,太上道君若回了東京,豈能有好日子?

    莫忘了,官家此前命關勝在金陵斬殺朱勔父子,可是沒有給太上道君半點顏面。

    而今太上道君回來了,也絶不可能與官家善罷甘休。”

    父子相殘?

    玉尹頓時愣住了!

    在他的記憶裡,歷史上宋徽宗回到開封之後沒多久,便和欽宗皇帝一起,被女真人擄走。

    所以這父子之爭,也就沒有發生。

    而今,女真人開封之戰可謂慘敗。元氣大傷。

    完顏宗翰在聽聞斡離不開封失敗後,便迅速撤兵,退後大同,太原之圍隨之解除。

    燕山之盟,本不存在於歷史,卻實實在在出現。

    那麼徽宗和欽宗之間,是否會發生衝突。確是一個未知數。

    玉尹似乎有些明白了!

    他明白欽宗,為什麼會那麼急不可待的與女真人簽訂盟書,甚至以不敗而敗的形式向金國俯首稱臣。恐怕在欽宗眼裡。最大的威脅並不是金國人,而是那位即將迴轉開封的宋徽宗趙佶吧。他要積蓄力量,來迎接趙佶的挑戰……畢竟趙佶當初雖已經禪位。卻畢竟在位二十五年,其手中隱藏的能量,還真個說不太清楚。

    這父子之間的衝突,隨著女真人的敗走,必然會變得格外激烈。

    對宋徽宗,玉尹沒什麼感覺。

    從前只覺得這廝不是個當皇帝的料,但性子卻不算太差。

    當初趙佶讓玉尹去太樂署,說起來也是看中了他的才華,未必真個存了壞心思。

    而玉尹請辭,趙佶也未追究。也還算是寬厚。

    除此之外,玉尹和趙佶便再未有任何交集,所以也談不上感受。不過,玉尹而今是太子趙諶一系,算起來也是欽宗的人。不管欽宗這傢伙是如何的優柔寡斷。甚至可以用軟弱來形容,卻實實在在的留守於東京,和女真人狠狠的打了一回。

    就這一點而言,玉尹更傾向於趙桓。

    他的權勢和地位,幾乎都是建立在太子趙諶的基礎上。

    若趙桓鬥爭失敗,恐怕趙諶的太子之位也難以保全……如此一來。玉尹也要受到牽累。

    如今的玉尹,也是有家室的人。

    他首先要考慮的,便是家人的安全。

    所以,內心裡他始終是站在趙桓一邊,聽陳規這麼一分析,他便隱隱約約,有些明悟。

    陳規道:“自家雖不太清楚這市井之爭,究竟是何人手筆。

    但想來不外是圍繞著太上道君和官家之爭……此事郎君你最好是莫插手,也插不進手。且讓李寶和對方先鬥上一回,待弄清楚了對方來歷,再做其他的打算不遲。

    不過,以李寶而今的能力,怕不是對方的對手。

    郎君既然有心幫襯,也不必親自出面,只要把李寶介紹於太子,他便可立於不敗之地。其他的事情,郎君不用管,也不需要去管。只管練好太子親軍,自有用武之地。”

    讓李寶搭上太子一系?

    玉尹眼睛一眯,不由得暗自點頭。

    此前,他光想著自己出面,其實大可不必。

    別看太子趙諶而今年紀小,但他背後的力量,卻不容小覷。

    其外公而今為大名府留守,朱勝非也是知樞密院事,兼權門下侍郎。日後,朱勝非便做到相公,也未嘗不可能。更不要說,太子手中還握著京東元帥府這支力量,真個要拼起來,未必輸給別人。有些事情,便讓趙諶的人出面,遠勝玉尹跳出來。

    玉尹想明白了這其中奧妙,便連連點頭,不無讚賞的看了陳規一眼。

    “我有元則相助,實幸甚。”

    陳規卻不以為然,擺手笑道:“其實郎君也明白這道理,只是身在轂中,有時候難免看不太清楚。自家既然是郎君的幕僚,便要為郎君拾遺補缺,當不得甚,當不得甚。”

    他停頓了一下,話鋒卻突然一轉。

    “說起來,自家倒是對郎君手中的火器,頗感興趣。”

    “火器?”

    “便是郎君在郭橋鎮和西台山兩次所使用的掌心雷。

    不瞞郎君,自家平日裡對這火器,也頗有興趣,在安陸時,曾以當地所產的竹竿,製成竹管。將火藥填裝竹管內,而後從尾後點火,噴射火焰……只是不知為何,效果卻不甚強橫。試了幾回,都只噴出兩三丈距離,實在是當不得大用處。

    此前我聽人說,郎君所制的掌心雷威力驚人,不遜色霹靂炮。

    我所有思來,便是這火藥上的問題……所以來到開封后,我也曾向軍器監打聽,可是卻無人知曉此事。這件事一直藏在心裡,直到今日,方敢鬥膽向郎君請教。”

    把竹竿做成竹管,填裝火藥,在尾後點火,噴射火焰……

    玉尹激靈靈打了個寒蟬,這不就是所謂的管狀火器,也就是後世的火槍雛形嗎?

    陳規?

    玉尹突然感覺,這名字聽上去似乎很熟悉。

    陳規……豈不就是那個歷史上管狀火器的發明者嗎?

    歷史上,正是由於金兵入侵,使得那些敗退的宋軍散兵游勇聚整合匪,四處劫掠。

    時陳規為德安知府,逢流寇攻城。

    陳規便使用他發明的火槍,組成火槍隊,將流寇打得落花流水,從而被稱之為管狀火器的鼻祖。

    只是在此之前,玉尹一直沒有把那個發明了火槍的陳規,和眼前這個中明法科進士出身的陳規聯繫在一起。甚至他一度以為,那個火槍鼻祖,其實是一個工匠。

    沒想到,沒想到……

    玉尹這時候,真個覺得是撿到了寶,忍不住放聲大笑。

    陳規愕然看著玉尹,對他這種激動的表現,有些不明所以然。

    “自家也知有些冒昧,若郎君不准,便當自家沒說過此事。”

    怎能當你沒說過?

    我還想依靠著你,製作出更多的噴火槍呢!

    玉尹連忙擺手,笑道:“元則奇思妙想,真令人讚嘆。

    我不是要秘技自珍,實在是為元則這噴火槍的想法所震驚。不瞞元則,當初為我製作掌心雷的人,如今就在諸率府效力。元則那噴火槍的想法甚好,所以我想請元則幫忙,為我研製此火器。一應開銷,便由我承擔,還請元則不要推辭。”

    陳規看著玉尹,呆呆有些說不出話來。

    當初他在安陸研製噴火槍的時候,不曉得被多少人恥笑。

    沒想到來了開封,竟然碰到了一個同道中人,也讓他感到無比的興奮。

    “既然郎君如此看重我這胡思亂想,下官必不負郎君所托,儘快做出這噴火槍來。”

    “不是儘快,而是馬上!”

    玉尹臉上笑容一斂,沉聲道:“在我出發之前,務必要製出十支噴火槍,元則可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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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1-4-11 00:34:43
卷五 靖康恥 第318章 老奸巨猾

    蕭慶的身份很快被打探出來。

    其實這並不是一件難事,只要有心打探,自然會有消息。更不要說那鄆哥極聰明,又有李寶等人的暗中相助,想要弄清楚蕭慶的身份,還真就不是一樁困難事。

    北宋,還沒有錦衣衛。

    哪怕蕭慶是個用間的行家,卻難免有疏忽。

    這裡不是上京,是開封府。面對一幫子開封府地頭蛇的刺探,有什麼消息能夠隱瞞?

    莫說是蕭慶的身份,如果玉尹願意,便是種師道晚上和小妾親熱過幾次,也能打聽的清清楚楚。一邊是刻意打探,一邊則沒有防範,於是乎蕭慶的起居和生活習慣,很快便放到了玉尹面前。這也讓玉尹不得不感嘆,這幫子地頭蛇的能量。

    蕭慶的身份既然出來了,那民宅裡的人,也就呼之欲出。

    楊金蓮不太明白玉尹做的事情,就如同當初她不明白李觀魚的所作所為一樣。骨子裡,楊金蓮是個很傳統的女人,男人做的事情她不想問,也不願意問,只要做好自己的本份就成。坐在玉尹身邊,她正在做針線活。看玉尹一臉笑意,不禁有些好奇。

    那個什麼‘不’的女真人,似乎很厲害。

    夫君對他也非常看重,以至於這兩天經常談到此人。

    “小乙哥,這個什麼‘不’很厲害嗎?”

    玉尹一怔,一下子沒能反應過來楊金蓮嘴裡的‘不’是什麼意思。但旋即,他便明白過來,笑呵呵道:“完顏斡離不?”

    “嗯,便是這個人……這虜賊的名字也真個古怪,唸起來恁不順口。”

    玉尹笑了笑,輕聲道:“自家而今不過一個兵部郎中,國家大事也參與不得。

    要說起來,這完顏斡離不也不算什麼,在他之上還有完顏吳乞買,完顏穀神這些人在。可這傢伙年輕。總有一天會變得比那些人更可怕。完顏吳乞買已經老了,完顏穀神也不足為慮。總有一日,這完顏斡離不會成我大宋勁敵,不容小覷。”

    “小乙哥是想……”

    燕奴抱著玉嬌,一旁插話。

    玉尹呵呵一笑,沒有回答燕奴的這個問題。

    把李寶送來的那張紙揉成一團,旋即起身道:“九兒姐,金蓮。我今日有事,便不要留我飯菜。”

    “小乙哥,你開拔的日子,可已經定下?”

    “八月十七。”

    “八月十七,還有五天,眼看著便要中秋了。”

    燕奴自言自語,倒是讓玉尹生出幾分感慨。

    是啊,中秋之後,便要啟程前往真定。這一去。也不知什麼時候能夠回來,心中便有些惆悵。

    “九兒姐,明日帶著金蓮。便去大相國寺上香吧。”

    燕奴聞聽眼睛一亮,連連點頭,“奴也這般想,正好去大相國寺為小乙哥求個平安。”

    看得出,燕奴很不捨。

    只是這種事情,卻不是她能夠決定。

    有時候,燕奴真的懷念以前的生活。玉尹那時候的身份和地位比不得如今,可是一家人卻能夠常在一起。渾不似現在,動輒便要分離。弄個不好,還有性命之憂。

    不過燕奴也知道,男兒志在四方。

    玉尹既然走上了仕途,便只有支持他,一直走下去才是。

    +++++++++++++++++++++++++++++++++++++++++++++++++++++++++++++++

    走出家門。玉尹帶著高澤民,直奔輿子茶樓而去。

    種師道約他在輿子茶樓見面,卻讓玉尹頓時生出幾分不好的預感。

    每次和種師道見面,總會發生些不太愉快的事情。第一次和種師道見面,便是在輿子茶樓。可接下來。便是玉尹死守陳橋,太子親軍幾乎全軍覆沒,死傷慘重。

    第二次在種府見面,卻聽說了燕山之盟的消息。

    說實話,玉尹真有些害怕和種師道會面,因為他不知道,又會發生什麼樣的事情。

    輿子茶樓,依舊是鬧中取靜。

    輿子行街上車來車往,人潮洶湧。

    隨著中秋即將到來,開封府又恢復了昔日繁華景色。

    許多在開封之圍時逃離開封的人,復又回到開封,尋找機會,謀求生存。只是而今的開封,與當初的開封城又有些不太一樣。開封之圍,也算是讓大宋的高層洗了一次牌。許多當初的權貴,貶的貶,罷官的罷官,儼然成了另一番景象。

    玉尹來到輿子茶樓,讓高澤民在樓下等候。

    他逕自上了茶樓,就見種師道已經坐在那裡。

    種彥崧在他身後肅手而立,看到玉尹上來,忙快步迎上來,唱了個喏道:“末將參見都統制。”

    “二郎也在,怎地未去當值?”

    種彥崧忙回答道:“回都統制,軍中已準備妥當,這兩日陳長史便放了我等小假。”

    軍中事務,玉尹並沒有過問太多。

    有陳規在,他自然放心。

    和種彥崧寒暄兩句之後,玉尹便坐下來,“種公今日喚我,又有何吩咐?”

    看著玉尹那一臉的苦意,種師道心情大好。

    便揮手示意種彥崧退下去,喝了口茶,彷彿自言自語道:“閒來無事,便想與小乙聊聊。”

    “卻不知種公欲和小乙聊什麼?”

    玉尹偷偷打量種師道,才多久不見,種師道看上去,似乎更衰老了。

    與第一次見他時,那種紅光滿面,意氣勃發的精神頭相比,而今的種師道看上去更像是一個遲暮老人。

    “種公氣色,不太好啊。”

    種師道笑道:“年紀大了,有甚好不好?卻讓小乙費心了。”

    “我有一叔父,醫術高明,若種公願意,小乙便請他來為種公看看?”

    “你是說,安道全嗎?”

    種師道說:“安道全的醫術自然高明,當初他在太醫署時,便聽說過他的名字。只是這廝時運不濟,惹怒了王黼。以至於……不過我聽人說,他而今過的不差。”

    安道全自然過的不差。

    隨著玉尹身份地位的提高,他的日子也就越發逍遙。

    便是玉尹,有時候也羨慕安道全的生活。不是遊山玩水,就是找人參禪打坐,好不快活。

    “若得安神醫出面,老夫求之不得。”

    種師道說完,看著玉尹。突然道:“我最近聽人說,河北路西山和尚洞的馬和尚,發出絶殺令,要把北歸的虜賊誅殺乾淨。也不知是何人恁大手筆,居然出二十萬貫暗花來,確讓那些個虜賊心驚肉跳。老夫請小乙來,便是想要打聽則個。”

    早知道,便不介紹安道全與你!

    玉尹聞聽種師道這話,哪裡還能不曉得種師道的意思?

    人說老而不死是為賊。說的便是這老兒。

    玉尹深信,這老兒必然已經得到了消息,連二十萬貫的暗花都能說出來。又豈能不知道是誰所為?便知道,這老兒每次找他都不會有好事。這一次看來也是這般,他既然提起了此事,說不得便有事情要玉尹去做。果然是黃鼠狼給雞拜年,不安好心啊。

    玉尹心裡一沉,沒有應種師道的話。

    默默喝了一口茶,玉尹一笑,“是啊,也不知是那路好漢。做得如此大事。”

    “是啊是啊,我也好奇。”

    種師道心裡暗罵一聲小狐狸,卻依舊是笑容滿面。

    兩人就這麼面對面坐著,誰也沒有開口。半晌後,種師道再次打破的沉默。輕聲道:“宣和六年末,五龍寺一等內等子唐吉,在西水門外被殺,兇手至今下落不明。

    同年,金國使團抵達東京。

    太學生李觀魚。在秀才巷家中被殺……兇手同樣去向不明。

    小乙,我記得那你新納的那個小妾,好像就是李觀魚的妻子,不知道是也不是?”

    玉尹聞聽這話,頓時一咯噔。

    這老兒突然說起這兩件事,是什麼意思?

    心裡緊張起來,他抬起頭看著種師道,卻未從種師道臉上,看出什麼端倪來。

    默默嚥了口唾沫,玉尹深吸一口氣,“是啊,這開封城的治安真個不好,怎地到現在,也沒個消息?”

    種師道臉上的笑容更甚,“是啊,老夫也這麼認為。

    所以老夫這兩日便想著提請開封府,重查此案,不曉得能否查到線索。”

    玉尹看著種師道那張笑臉,突然生出一種強烈的衝動,想要打上一拳……話說到這個份上,他哪能不知道種師道的目的?只怕這老兒又想要為他找一些麻煩了。

    “時隔近兩年,便是查找,怕也難了。

    對了,種公今日喚我來,莫非就是為這件事嗎?”

    “聊聊,只是隨便聊聊。”

    種師道哈哈一笑,低下頭喝了口水,一副老神在在的模樣,卻氣得玉尹五臟俱焚。

    這老兒實在是,實在是太可惡了!

    “小乙,我聽說,完顏斡離不併不在驛站。”

    “啊?”

    “這傢伙而今還算不得心腹之患,但成長起來,早晚會成大禍。

    前日張叔夜找老夫,也說起了這件事。他和老夫的看法一樣,這個人最好還是留在這邊為好。只是官家已經應下,便反悔也來不及。我聽說,登州風景極好,也不知小乙什麼時候得閒,去遊玩一番。張相公在那邊,也有些門生故舊,到時候可以為小乙做個嚮導。”

    這前言不搭後語,卻讓玉尹眸光一閃。

    種師道,已經猜出我的心思了?

    聽他口氣,似乎也贊成我的做法。但這件事最好還是不要說出來,免得打草驚蛇。

    “小乙也久聞登州風景甚美,只是無暇前往。

    十七日,小乙便要率部離京,前往肅寧寨屯駐。這一去真定,卻不知何時得閒。”

    “呵呵,有機會,有大把機會。”

    種師道看似全不在意,話鋒又一轉,“小乙以為,蕭慶何如?”

    玉尹無奈的發現,他完全跟不上種師道的思路。不愧是在宦海沉浮了一輩子的主兒。這節奏的掌控,真個是爐火純青。從開始到現在,種師道幾乎是完全掌控了局面。玉尹即便是有心扳回一局,可到頭來,還是被種師道牽著鼻子走……

    真是個老官油子!

    玉尹心下感嘆一聲,道:“蕭慶?不就是那金國使者嗎?”

    “正是。”

    “小乙身份卑微,卻不知這蕭慶何如。”

    種師道抬起頭,盯著玉尹。

    半晌後。他才開口道:“蕭慶此人,詭詐多端,絶不可小覷。

    若非他是耶律余睹的人,說不得而今已得了重用。可即便是如此,此人在金國朝堂上的話語權,也是越來越大。

    蕭慶對我大宋頗為熟悉,更兼之此人心細,對我大宋朝堂瞭若指掌。

    而今,虜賊在大宋的細作。幾乎是此人一手安排。此前也正是他,多次挑唆金國狼主征伐大宋……若不把他除掉,早晚必成我大宋心腹之患。每每思及此。老夫便覺有些沉重。”

    玉尹聞聽,目瞪口呆。

    他已經聽出了種師道的意圖,居然是想他殺了蕭慶?

    你老人家這是開玩笑嗎?

    且不說蕭慶本人狡詐多疑,便是真個要刺殺,怕也不是一樁易事。他此次來開封,帶了三百多名合扎,各個身手不俗,武藝高強。合扎,是女真語。便是大內侍衛的意思。

    玉尹便是再膽大,也沒有膽大到跑去驛站刺殺蕭慶的想法。

    可是種師道……

    “完顏斡離不應該留在中原,蕭慶更要留在中原。”

    種師道驀地直起腰,看著玉尹沉聲說道。不過,他話說完後。卻又是一副頽然之色,嘆了口氣,若自言自語道:“可惜老夫年紀大了,已殺不得這些個賊虜。”

    玉尹,不禁沉默!

    “虜賊國師珊蠻善應。因故未至。

    不過老夫聽說,蕭慶已經急招珊蠻善應前來。一俟善應抵達開封,便是虜賊啟程之時。在此之前,金國使團雖有三百合扎,但並非無機可乘。三日後是中秋,官家準備在金明池設宴款待金國使者。從使團駐地到金明池,畢竟獅子樓……

    老夫聽人說,那天獅子樓會有百姓舞龍,場面會非常混亂。

    小乙若沒有什麼事情,便不要過去湊熱鬧,免得惹了麻煩上身……”

    玉尹呆呆看著種師道起身往茶樓下走,一時間哭笑不得。這老兒連計劃都做好了,哪裡還容得玉尹推拒?只是心裡面存著些疑問,眼見種師道就要下樓,玉尹終於忍不住問道:“種公,小乙市井出身,不過一介屠戶,又如何令種公如此看重?”

    種師道一隻腳已經下了樓梯,聽聞玉尹這句話,便停下來,扭頭向玉尹看去。

    “小乙在陳橋與太子言:生於憂患,死於安樂。

    老夫便知道,小乙尚有一腔熱血。當年你阿爹戰死獻台,老夫也曾觀戰。老夫相信,這雙招子若未瞎掉,便不會看錯人……文官不貪財,武將不怕死,則天下太平。

    可便是這兩點,老夫看遍朝堂,卻無人能與小乙相比。老夫也相信,小乙不會令老夫失望。”

    種師道說完,便走了。

    他走的心滿意足,似乎了卻了一樁心事。

    可是對玉尹來說,種師道這一番話,卻把他推到了一個全無退路的地步。

    還有三天……

    玉尹深吸一口氣,苦笑著搖了搖頭,站起身來。

    既然事已至此,便要好生謀劃一番才是。蕭慶,蕭慶……看起來,只有把你留在東京!

    ++++++++++++++++++++++++++++++++++++++++++++++++++++++++++

    越近離別,事情越多。

    隨著開拔的日子越來越近,玉尹才發現原來手中竟然積了這許多事情。

    人道是越忙越忙,禁足半年之久的太子趙諶,在皇后朱璉的請求下,得以官家開恩。這小傢伙才一自由,便立刻跑來玉尹家中。看著玉尹新修建的宅院,不由得嘖嘖稱奇。

    “小乙確是厲害,只半年,便添了恁大家業。”

    坐在書樓上,玉尹和趙諶品著茶,欣賞院中盛開的桂花。八月,正是盛開時,院中瀰漫著桂花香氣,沁人肺腑,好不舒暢。

    玉尹為趙諶添了一杯茶,笑呵呵道:“小哥這半年來,在宮中做甚事?”

    趙諶聞聽,頓時興奮起來,“小乙,這半年來便在宮中看書。

    我讓人找來許多書,有西域的,也有塞北的……原來這天下竟如此廣袤,若非先賢書中記載,便幾乎不知。前兩日我還看了一卷大唐西域記,感覺頗為神奇。書中記載了許多新奇事物,我雖貴為太子,竟然全不知曉,更從未見過,端地遺憾。

    昨日還與母后說起,母后也非常好奇。

    將來若有機會,定要好好見識一番才是……可笑朝中那幫人,卻整日裡算計,全不知這天下竟如此大。”

    那些人真的不知道嗎?

    有宋以來,文風鼎盛,怎可能不知曉天下之大。

    不是不知,而是不願知,不想知而已。

    玉尹想了想,便輕聲道:“小哥若想領教這些新奇,單憑聖賢之道,怕也難實現。

    我聽說極西之地有一國,奉一國教,名為伊斯蘭。

    我曾在偶然機會下見過他們一副宗教圖畫。畫中是一女子,一手持古蘭經,一手持刀。

    信我者授予古蘭經,不信我者與你死亡。

    相比之下,我大宋文風鼎盛,儒釋道並行,卻無一個統一的信仰,更無法將我大宋之鼎盛傳於天下。蓋因我們手中只有書卷,卻無刀柄,以至於被異族欺凌。”

    “一手書卷,一手鋼刀?”

    趙諶若有所思,點點頭,沒有言語。

    玉尹也沒有再說下去,只為趙諶添了水,而後自飲一口,看著院中桂花盛開美景,自言自語道:“此一別東京,卻不知何時能還。小哥你貴為太子,卻深處宮中,看不得宮外繁華似錦,卻是一樁憾事。自家一走,怕小哥連個去處也要沒了。”

    趙諶一怔,脫口道:“那該怎麼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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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1-4-11 00:36:50
卷五 靖康恥 第319章 偶遇

    “明日與小哥介紹幾個朋友,在開封府也算人物。

    雖說不是什麼名門望族,更非飽學之士,但常年在市井中廝混,倒也算不得太差。

    小哥日後遇事,若不方便出面時,便可以交給他們。”

    趙諶似懂非懂,不過出於對玉尹的信任,便毫不猶豫答應下來。

    玉尹要介紹的人,便是李寶。

    用陳規的話,隨著太上道君趙佶還都,開封府必然是風起雲湧,暗流激盪。李寶而今的對手究竟是什麼來頭還不甚清楚,但想來也有些門路。若不給李寶他們一個背景,早晚會被對手幹掉。若這樣一來,玉尹苦心打造的耳目便要便宜別人。

    玉尹,自然不能坐視不理。

    “小乙,明日到何處聚?”

    玉尹想了想,笑道:“小哥以為,獅子樓如何?”

    ++++++++++++++++++++++++++++++++++++++++++++++++++++++++++++

    入夜後,楊金蓮帶著玉如便早早歇息了。

    玉尹左右無事,便看了一會兒書,也準備休息。

    哪知道,卻被燕奴拉住,“小乙哥可是遇到了麻煩?”

    “啊?”

    “休要欺瞞奴,奴今日聽你和小哥說話,言明日要去獅子樓聚會,便知道有事。”

    玉尹心裡一驚,忙問道:“燕奴此話怎講?”

    “小乙哥還要欺瞞,你對那獅子樓一向沒有好感,幾年前曾發誓,此生不會踏足獅子樓半步,怎地今日又主動要去獅子樓聚會?再說了。那獅子樓離家甚遠。若小乙哥聚會,大可以選在潘樓或者高陽正店。再不濟,也可以去豐樂樓。這好端端怎會選在了獅子樓?若非有事,小乙哥絶不可能做出這種事,豈不是有麻煩?”

    燕奴說的是一本正經。卻讓玉尹倒吸一口涼氣。

    有這種事?

    玉尹已經融合了所有的記憶,卻不記得有這麼一樁事。

    想來,那是死去的玉尹一個記憶,有可能微不足道,所以玉尹全無半點印象。

    他看著燕奴,半晌後苦笑一聲。

    “九兒姐,好心思。”

    他總不能告訴燕奴說,他已經把這事情給忘記了。

    事實上,過去這兩年裡。他曾多次路過獅子樓,但卻沒有踏足半步。是沒有機會,亦或者是出自本心的牴觸?玉尹並不算清楚。可聽燕奴一說。玉尹便知道。這獅子樓和他之間,說不得還有一段不為人知的故事。

    這確是麻煩!

    “小乙哥莫不是不能與奴知?”

    燕奴輕聲道:“奴自知沒甚本事。可是這心裡還是希望能幫襯小乙哥一回。

    別的不說,要是打打殺殺的勾當,奴自認未必遜色小乙哥。小乙哥,奴是你的妻子,卻不想你事事欺瞞。上次你去陳橋,奴便知道不簡單,卻不敢詢問。哪知道……”

    燕奴說著話,眼圈卻紅了。

    玉尹心頭不由得一軟,把燕奴輕輕摟在懷裡。

    他猶豫良久,輕聲道:“明日去獅子樓,確是有些事情。”

    “嗯?”

    “不過我現在不能與你說,待我明日從獅子樓回來,再與九兒姐細說。若需要幫忙時,我斷然不會客氣。九兒姐切莫胡思亂想,明日便在家中,等我回來再說。”

    玉尹把話說到了這份上,燕奴也不好再開口。

    於是,便應了一聲,不再追問。

    這一夜無事,第二天一早,玉尹便起了床。

    一如平日,先是在花園中打了一趟拳,練了一回,便洗漱吃飯。

    天色不差,陽光明媚。

    人常說秋高氣爽,而今正是這般模樣。

    玉尹吃了飯,便讓高澤民跑去通知李寶,中午在獅子樓吃酒。而後又去了一趟諸率府,眼見沒甚大事,便在公房裡坐了一會兒。本想和陳規聊聊天,哪知道陳規卻忙得連說話的時間都沒有。這廝自從和凌振認識後,便一頭紮進去,開始研究打造噴火槍。凌振手裡的火藥配方,威力遠遠超過市面上所流通的火藥配方。

    加之他製作火器多年,以經驗而言,遠非陳規可以相比。

    不過,陳規理論基礎卻很紮實,凌振遠遠無法和他相提並論……

    本來,一個中明法科出身的進士,一個卻是個工匠出身。兩人根本不可能有共同語言,卻因為這火藥,變成了好友,整日裡會聚在一起,討論這噴火槍的事情。

    陳規的噴火槍構思,甚得凌振所喜。

    再改善了火藥配方之後,噴火槍的威力自然大增。

    但由於是私下裡研究,在噴火槍最終沒有成型之前,斷然不可能大張旗鼓的生產。

    於是,陳規畫圖,凌振打造。

    兩個人這樣子交換想法,在不知不覺中,已經打造出三款不同的噴火槍來……

    依照陳規最先的設想,噴火槍只噴射火焰。

    可凌振因為製造過掌心雷,便有了別樣的想法。他建議在竹管中加入鐵釘,藉由噴火槍火藥的力量,將鐵釘射出。可後來陳規有覺得,鐵釘威力太小,且難以發射,於是便換上了火箭。同時加粗加大竹管,以加強火箭的威力。

    如此一來,玉尹最初要陳規打造的噴火槍,遲遲未能交工。

    玉尹在聽完了陳規和凌振的設計之後,頓時一驚:這不就是後世的火箭雛形嗎?

    玉尹前世曾在軍事博物館見過一款明代出土的二虎追羊箭。

    其發射原理,竟然和陳規凌振所設計的噴火槍,有異曲同工之妙。玉尹不由得心動,便不再打攪陳規。

    從諸率府出,見時辰已經不早,便施施然往獅子樓行去。

    這獅子樓,也是開封府七十二家正店之一。坐落於太平興國橋大街和便橋大街交叉口。

    其設計與豐樂樓頗為相似。也是一家百年老店。

    只是,此前樊樓和潘樓聲勢甚大,以至於獅子樓完全無法和這兩家酒樓相提並論。

    不過樓中的酒水和菜餚卻極好。特別是他們製作的小籠包,號稱開封府一絶。

    幾年前,玉尹曾因故帶著一幫潑皮在獅子樓外鬧事。結果被獅子樓的掌櫃報官抓進開封府大牢,好一番羞辱。也正是這原因,玉尹才發誓不會踏足獅子樓半步。

    一方面是因為受了羞辱,另一方面也有對獅子樓的畏懼。

    只是對於而今的玉尹來說,一切都成為過眼雲煙。

    當他來到獅子樓的時候,那店中夥計看到他,忙不迭上前問好,一副阿諛姿態。

    畢竟玉尹已不是當年那個玉尹,且不說他的官身。只說他那一手琴技,便足以令獅子樓刮目相看。別看玉尹現在不再作曲,可他此前作得那些曲子。卻是廣為流傳。

    宣和六年的花魁大賽。徐婆惜憑藉玉尹編排《牡丹亭》而一舉奪魁。

    自那之後,玉尹在勾欄瓦肆里的名望。便一發不可收拾。在經歷開封之圍後,玉尹又先後經歷朝陽門和陳橋兩次大戰。隨著大宋時代週刊主要是報導太子趙諶豐功偉績,但玉尹的名字,還是不止一次的被提起,更成為茶樓中說史先生的故事主角之一。

    如此人物,哪怕獅子樓有些背景,也不敢怠慢了玉尹。

    玉尹沒有經歷當年那些事情,所以對獅子樓也沒有太多怨念。既然人家已經把姿態放低,他便不可能去找獅子樓的麻煩。再說了,他今天來,還有重要的任務。

    選了一個清靜的雅間,玉尹坐在窗口,可以鳥瞰汴河風景。

    窗口正對拐角處,汴河大街和太平興國大街的景色,可謂一覽無餘。

    玉尹觀察良久,突然間心裡一動。

    他已有了一個大致計劃,只是單憑他一個人,怕也無法成事……

    手指輕輕敲擊桌面,玉尹正思忖著,卻忽聽門外有人道:“這不是玉小乙,玉郎君?”

    玉尹一怔,忙向外看去。

    就見門外站著一個白麵無鬚的男子,乍一看有些面熟。

    “敢問……”

    “真個是玉郎君,咱家方才還以為認錯了人。

    自家康履,兩年前中秋,曾見過玉郎君,卻不知玉郎君可還記得嗎?”

    康履?

    玉尹愣了一下,猛然回憶起來。

    “你不是……”

    那康履忙笑嘻嘻擺手,“原來玉郎君還記得咱家,卻是咱家的榮幸。”

    “怎地康老公也來吃酒?”

    “看郎君說的,咱家不過是個奴婢,哪有那許多工夫?

    卻是咱家主人方才看到玉郎君,所以讓咱家請玉郎君去吃杯酒……郎君也知道,咱家主人,不方便拋頭露面。”

    康履的主人是誰?

    便是那太上道君趙佶之女,趙桓的妹妹,有皇室第一美人之稱的茂德帝姬趙福金。

    說起來,玉尹和趙福金也許久未見。

    自開封之戰開始後,趙福金便深居簡出,很少出現人前。

    而玉尹呢,也不太可能和趙福金有太多接觸,不過這內心深處,卻一直牢牢記著這位歷史上和柔福帝姬一樣,命運多桀的茂德帝姬。

    茂德帝姬近來情況不是太好,玉尹也聽到了風聲。

    起因,便是茂德帝姬的夫君蔡鞗,惹了一身禍事……趙桓不喜蔡京,甚至可以用厭惡來形容。但如今蔡京已經死了,按道理說,趙桓也不太可能去找蔡鞗麻煩。

    可問題便出在了趙諶身上。

    陳橋之戰,趙諶偷偷隨太子親軍出城,急壞了趙桓。

    一怒之下,趙桓下旨拿下白時中,范宗尹等人,原本以為這二人和太子失蹤有關。

    事實證明,這兩人是清白的。

    但因為此案是朱桂納主抓,挖出了白時中等人收受賄賂,勾結女真人的事情……

    趙桓清楚這裡面的問題,朱桂納也不好說明。

    可外面的人,並不清楚這其中蹊蹺,蔡鞗便聯合了一干柏台御史,在朝會上彈劾朱桂納。蔡鞗本來和這件事並無關係,可因為白時中范宗尹兩人,是出自蔡京門下,以至於蔡鞗單純以為,趙桓這是要對蔡家下手,故而才做出如此激烈反應。

    時趙桓正心急趙諶安危,雖無心追究,可是被蔡鞗這一逼,便勃然大怒。

    朕登基以後,全力抗金。

    你蔡鞗的老子深受國恩,不思為國效力,反而和太上皇一同逃去金陵,組建了一個小朝廷。

    朕還沒有找你蔡家的麻煩,你蔡鞗居然還敢跳出來生事?

    趙桓一怒之下,便把蔡鞗打入天牢。

    這官家不較真的時候,什麼都好說。可一旦官家認真起來,豈有蔡鞗好果子吃?哪怕後來主抓白時中一案的趙構暗中保護,蔡鞗依舊被查出不少問題。試想,他身為官宦子弟,蔡京此前在朝中可謂權勢熏天,蔡鞗這屁股,又豈能真個乾淨?

    趙桓也是在氣頭上,在查出蔡鞗的問題之後,便要治蔡鞗的罪。

    茂德帝姬和蔡鞗的關係並不算好,可畢竟是夫妻,怎可能眼睜睜看著蔡鞗受罪?

    於是,趙福金便入宮懇請趙桓放過蔡鞗,正在氣頭上的趙桓,自然不會答應。

    茂德帝姬見苦求無用,也急了眼……言語中難免有冒犯之語,氣得趙桓下旨,讓趙福金閉門思過,不得出宮。這一禁足,便是近半年之久。若非蔡京病故,蔡鞗這性命,說不得還真個無法保住。也正是因為蔡京病故,趙桓不想被人說他是對蔡家趕盡殺絶。加之開封大勝,趙桓急於和金國議和,也就沒心思再尋蔡鞗麻煩。

    大約在六月底,蔡鞗被放出來。

    不過死罪可免,活罪不饒,趙桓還是打了蔡鞗十棍,而後罷了蔡鞗官職,貶為平民。

    那蔡鞗也是個心高氣傲之人,加上平日裡嬌生慣養,那受得這等委屈。

    出獄後不久,蔡鞗便一命嗚呼。

    茂德帝姬也是倒霉,才從宮中出來,便成了一個寡婦……

    玉尹在開封,自然也聽說了這件事。

    他和蔡鞗沒有任何交集,對於蔡鞗的死,自然也沒有太多的感觸。

    只是茂德帝姬卻慘了,無端端變成了寡婦不說,還要為蔡鞗守孝,一舉一動都需小心翼翼。

    玉尹見康履青衣小帽打扮,便忍不住道:“公主怎地在此?”

    康履嘆了口氣,“我家主人近日心情奇差,便來太平興國寺上香。

    方才見郎君在此,便讓咱家前來邀請……待會兒見到主人,還請郎君說話小心些。主人這兩日興緻不高,難得出門散心,莫惹得不快,與郎君和主人都不太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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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靖康恥 第320章 家家有本難念的經

    玉尹本不想去見趙福金,卻鬼使神差的跟著康履,走進不遠處的雅室中。

    人常說,要想俏,一身孝。

    趙福金一身孝衣打扮,坐在窗邊,痴痴看著窗外汴河景色,甚至不知道玉尹到來。

    “夫人,玉郎君來了。”

    趙福金身子一震,扭過頭來。

    差不多有八九個月了吧,玉尹上次見趙福金,還是徽宗皇帝在位。可一眨眼,卻物是人非,徽宗皇帝南下金陵,欽宗皇帝死戰開封,雖未改朝,卻也稱得上換代。

    趙福金看上去有些憔悴,配上那清麗姿容,卻平添幾分滋味。

    少了些高高在上的雍容之氣,卻多了幾許令人不禁發自內心的憐惜之情。

    玉尹心裡嘆了口氣,有道是紅顏薄命,怕說的就是趙福金這類女子。生在皇宮,身份高貴,卻有著尋常人難以理解的痛苦和悲傷。蔡鞗之死,對趙福金而言,確是打擊。哪怕她和蔡鞗之間並無太深厚感情,可畢竟也做了幾年的夫妻,怎能沒有半點悲傷?況且說到底,蔡鞗之死和趙桓關係重大,還牽扯到父子之間恩怨。趙福金便再是堅強,怕也承受不住這等打擊。更不要說,即將到來的父子之爭。

    “公主,卻清瘦了。”

    一句溫雅的言語,讓趙福金多多少少有些感動。

    “小乙,坐吧。”

    她抬手示意,讓玉尹坐下,輕聲道:“這些日子在家中很是憋悶,本想去太平興國寺散心,卻不想中秋將至,太平興國寺也人滿為患。讓我更覺著不太舒服。

    方才上樓。卻見小乙在這裡,便召喚小乙前來一敘,冒昧之處還望小乙莫怪才好。”

    趙福金說話。一如先前那般溫雅。

    只是玉尹能聽出,這位出身高貴的女子心裡,有著說不盡的悽苦。

    可他卻不知道該如何勸說。或者說他不明白,應該如何寬慰。大體上,他能明白趙福金心裡的苦。丈夫亡故,父兄隔閡,將要面臨一場激烈的權力爭鬥。朝堂上看似風平浪靜,實則是暗流激湧。偏這些事情,不是他一個弱女子能夠左右。

    人說生在王侯之家是一樁幸事,可誰又知道,這些權貴子弟心裡的痛楚?

    清官難斷家務事。更不要說這帝王之家。

    玉尹坐在趙福金對面,也不知道該如何勸解,只靜靜的坐著。而趙福金也沒有開口。目光淒迷的看著窗外風景。康履非常識趣。早早便退出雅室,在門外伺候。

    兩人便這麼坐著。良久趙福金突然道:“小乙已有許久,未得佳作了。”

    “啊?”

    “莫非是這紅塵濁世,已消磨去小乙靈感嗎?若真個如此,卻真個是可惜了……”

    聽得出,趙福金對玉尹投身仕途,並不是特別滿意。

    也許在她心裡,更希望玉尹做一個柳永式的白衣卿相,而不是整日裡爭權奪利的官員。

    玉尹不由得心生慚愧,不禁低下了頭。

    的確,這些日子以來,他確實有些疏於琴曲。

    以前便是在杭州,閒來無事時也會操一回琴,可是現在,真個是整個人都投入紅塵濁世中,荒廢了琴技。

    趙福金見玉尹露出羞愧之色,忍不住笑了。

    “小乙莫往心裡去,我也只是隨口一說。

    算起來,小乙若真個留在朝堂上,也許更有施展才華之地。開封之圍時,我也聽說了小乙赫赫戰功。陳橋之戰說是我那侄兒的功勞,確是將士搏命換來的勝利。”

    “我……”

    “小乙莫說了,便陪我坐一會兒吧。”

    趙福金說罷,又扭過頭去。

    玉尹便在一旁坐著,看著趙福金俏麗的側影,不禁心生憐惜。

    可是,他真個不知道,該如何寬慰。

    兩人便這麼靜靜坐了片刻,趙福金長出一口氣,站起身來。

    “我回去了!”

    “這便要回去嗎?”

    玉尹不知為什麼,有些不捨。

    和趙福金在一起雖然沒有說幾句話,可這心裡,卻有一種難言的平靜。

    這種感覺,玉尹非常享受,更不願意輕易捨棄。但趙福金已經起身,他也有事情要做,便也站起來,脫口道了一句。

    趙福金一笑,“若小乙有閒暇時,不妨來我府上做客。

    不過我也知道,小乙不日將要啟程前往真定,便祝小乙一路順風。還有一件事,確要與小乙道歉。你讓我盯死馮箏,卻被人搶先下了毒手。這兇手至今仍未查出,而我現在的情況,也不好再去過問。但有條線索,說不得對小乙有些用處。

    那馮箏死前,曾與侍衛親軍步軍司都統制苗傅接洽……當晚,馮箏便被人毒殺。”

    苗傅?

    玉尹一怔,腦海中旋即浮現出這個人的形象來。

    他和三衙禁軍的關係不差,特別是張伯奮和姚平仲兩人,也一起多次吃酒,所以對三衙禁軍將領,或多或少有些瞭解。這侍衛親軍步軍司都統制苗傅,和玉尹有過一面之緣。從表面上看去,是個非常正直的人,怎地也和馮箏有關聯嗎?

    玉尹眉頭微微一蹙,旋即道:“多謝公主指點。”

    “好了,我便走了……小乙該忙什麼,便去忙吧。

    還要,多謝小乙陳橋保護嬛嬛與小哥周全。若嬛嬛出了意外,說不得又是一出麻煩。”

    麻煩?

    玉尹有些聽不太明白。

    不過細一想,也多少能夠瞭解。

    趙多福是公主,更是太上道君趙佶最為寵愛的女兒。

    而今太上道君還都,若趙多福出了事,少不得會以此為藉口,對趙桓進行攻擊。

    為官時間雖不算太久,可玉尹也能體會到其中的險惡。

    帝王之家無親情,趙佶對趙多福何等疼惜。但是在逃離開封的時候。還不是棄之不顧?

    趙多福若真出了事,趙佶斷然不會放過這等機會,打擊趙桓的聲望。

    論政治手段。趙桓怕不是趙佶的對手……

    玉尹送趙福金出門,在樓梯口被趙福金攔住。

    畢竟,趙福金如今是寡婦。丈夫才死了不到一個月,總要顧及一下影響。玉尹也能體會出趙福金的無奈,便在樓梯口恭送趙福金離去。目送趙福金背影消失,玉尹的思緒卻亂成一團麻。趙福金方才透露出來的消息,令玉尹感到有些恐懼。

    苗傅?

    不對,怎麼總覺著,這個名字有些耳熟呢?

    “玉郎君怎地在此?”

    正思忖間,一個粗豪的聲音打斷了玉尹的思路。

    抬頭看時,就見李寶正噔噔噔走上樓來。一臉惶恐之色。

    看時間,也差不多正午了……估計趙諶很快就會過來。玉尹立刻展顏一笑,“自家來的早了。在屋中有些難耐。便在這裡站一會兒。李教頭來的正好,貴人馬上就到。”

    ++++++++++++++++++++++++++++++++++++++++++++++++++++++

    李寶和趙諶的會面。波瀾不驚。

    對於李寶,趙諶倒並不是很在意。但因為是玉尹引薦,也就算把李寶收下。當然了,他二人的交集,也就是這一回。日後自有人和李寶招呼,趙諶更不會再輕易和李寶相見。除非特殊原因,亦或者李寶日後能走入朝堂,估計都難以再見到趙諶。

    所以,李寶也格外珍惜這機會,酒席宴上頗為恭敬,對趙諶更是各種恭維。

    趙諶,也一一納下。

    見李寶搭上了趙諶這條線,玉尹也算是放下心來。

    幾個人又坐了一會兒,玉尹突然道:“小哥,聽說過兩日這獅子樓下會有舞龍,不知小哥可有興趣?”

    “哦?”

    趙諶聞聽一怔,旋即欣喜道:“竟有如此熱鬧?”

    “中秋午後,我便在這裡設宴,到時候喚上二十六郎,大家也好一起熱鬧一回。”

    “嗯嗯,如此甚好。”

    趙諶道:“父皇中秋要在金明池設宴,說是款待虜賊使者。

    我卻不太想去,正愁著找些事情,小乙便想好了主意。你這一走,再無人能與我戲耍。”

    玉尹心裡暗道一聲慚愧,不過卻是笑容滿面。

    吃了一回酒,趙諶便起身離去。

    玉尹帶著李寶把趙諶送上車,而後長出一口氣。

    “李教頭。”

    “郎君有何吩咐?”

    李寶才拜入太子門下,眼見趙諶對玉尹的看重,更是多了幾分敬重。

    “十七日,我將動身前往真定。

    我走之後,若遇到什麼官面上的事情,便去報館尋二十六郎幫忙。另外,我要你幫我盯死一個人,卻不得打草驚蛇。李教頭可知道侍衛親軍步軍司都統制苗傅?”

    李寶想了一下,旋即點頭。

    “自是知曉。

    此人武學進士出身,確有些手段。

    此前他只是步軍司一個軍馬使,因圍城之戰斬殺虜賊有功,更數次擊潰虜賊進犯,故而得以陞遷。自家和此人沒甚交情,不過與步軍司另一位都統制劉正彥卻認識。

    劉正彥和苗傅關係還好,若郎君需要打探消息,小底可以去找劉正彥試試。”

    “不可!”

    玉尹嚇了一跳,連忙道:“我說了,不可以打草驚蛇,更不要前去試探。

    此事天知地知,你知我知,若走漏半點風聲,小心我找你麻煩。你只要給我把這苗傅盯死了便可,其他事情不要操心,更不許在那劉正彥面前提起,明白嗎?”

    李寶忙道:“小底明白。”

    玉尹點了點頭,“那便如此吧。”

    和李寶分手之後,玉尹便往家走去。

    苗傅,劉正彥;劉正彥,苗傅……

    慢著!

    玉尹突然停下腳步,眼中閃過了一抹光亮。

    苗傅、劉正彥?

    名受之變!

    玉尹終於想起來,他為何會覺著苗傅和劉正彥這兩個名字耳熟。歷史上,在建炎三年,也就是公元1129年,宋高宗南渡之後,苗傅和劉正彥發動了一回兵變,脅迫宋高宗把皇位禪讓給當時年僅三歲的皇太子趙旉。

    對了,趙旉而今似乎還沒有出生。

    病變消息傳出後,苗傅和劉正彥卻沒有採取進一步行動。於是令各地將領紛紛採取勤王平亂的行動,出兵鎮壓。最終,苗傅和劉正彥戰敗,在建康鬧市被處決。

    說起來,這場兵變在後世並非特別有名。

    玉尹之所以記得這件事,還是因為韓世忠的關係。

    當時韓世忠領兵在外,梁紅玉母子隨趙構南下。苗傅和劉正彥挾持了梁紅玉母子,想要韓世忠表明立場。哪知道,梁紅玉卻非等閒女子,騙過了苗傅兩人,帶著兒子逃離建康,通知韓世忠勤王。

    玉尹猶記得,當時他看完這段史書後,對梁紅玉擊節讚歎。

    卻不想,苗傅和劉正彥在這個時候,便已經登場。

    想想倒也是,這二人能夠隨君南下,更執掌趙構身邊禁軍,怎可能在靖康時默默無聞?

    從總體上來看,苗傅和劉正彥似乎並無反意。

    否則的話,他二人大可殺了趙構,直接扶立趙旉登基。

    歷史,總是籠罩著一層迷霧,玉尹現在覺著,苗傅和劉正彥這兩個人,怕並非歷史上所書的那麼簡單。

    回到家,玉尹仍無法平靜下來。

    他隱隱覺著,苗傅和劉正彥背後,應該還隱藏著一個人。

    但這個人究竟是誰?

    如果馮箏真的是死於苗傅之手,那麼苗傅和馮箏之間,又會是什麼關係?亦或者說,這苗傅和女真人之間,有什麼關聯?這裡面,似乎存在著太多的疑問,令玉尹有種窒息的感覺。

    坐在書房裡,他透過窗戶,看著滿院盛開的桂花,不由得陷入沉思之中……

    “小乙哥!”

    “啊!”

    玉尹抬起頭,卻見燕奴端著一個食盤走進來。

    “見你回來後悶悶不樂,也不敢打攪你……不過,就算是公務再忙,總要吃了飯再說。”

    燕奴說著,把食盤便放在玉尹面前。

    玉尹搔搔頭,這才留意到,天色已晚,外面都已經黑下來。

    這屋中,不知是什麼時候亮了燈,自己卻一點都沒有覺察出來……

    還是太嫩了,竟藏不住半點心事。

    也幸虧是在家,若換在朝堂上,怕早就被人看出端倪。

    玉尹朝著燕奴歉意一笑,朝食盤裡看了一眼,“羊肉餅,七寶五味粥……怎地今天沒有開伙嗎?”

    “怎沒有開伙,這可是金蓮專門從豐樂樓學來的手藝。

    你回來時,金蓮還和你說過,可是看你當時在想事情,所以也不敢打攪……快嘗嘗看,這滋味如何?”

    北宋時,北方人好食羊肉。

    玉尹重生以來,也漸漸能夠適應這邊的口味。

    特別是隨著家中環境改善,食羊肉的次數,也隨之增多。而今時節,正是吃羊肉的好時候,若早個兩三月,便有些不太適合。

    玉尹咬了一口羊肉餅,突然問道:“九兒姐,我記得你射術不差?”

    燕奴一怔,旋即露出一抹自豪笑容,“小乙哥恁會說笑,阿爹生前有三絶,雖說著重傳了奴拳腳,可要說射術,奴自問這開封府中,能勝過奴的人,不超過十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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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靖康恥 第310章 第321章 死士(一)

    “種公,那小乙會出手嗎?”

    種師道負手立於花園涼亭中,身後徐處仁憂心忡忡問道。

    “不管他是否出手,老夫已決意,把蕭慶留下。”

    “可是……”

    “徐相公只管放心,我已召集百名死士,所為者便是明日。

    這件事若出了差池,自有老夫一力擔之,相公勿插手其中……我觀小乙,有意伏擊斡離不,到時候還要相公多多幫襯。若我出了事,朝中大局便要靠相公擔之。”

    種師道神色凝重,轉身向徐處仁看去。

    玉尹那邊依舊沒有消息,讓種師道不免有些焦慮。

    可他卻不能再去詢問,更不能逼迫玉尹就範。話已經說得很清楚了,做不做便要看玉尹自己的決定。種師道很清楚,若殺了蕭慶,至少能斷了完顏吳乞買一條臂膀。

    燕山之盟在他看來,無疑是一樁恥辱。

    明明打了勝仗,可結果和失敗並無二致。

    堂堂大宋,便軟弱如斯不成?種師道雖然清楚,趙桓這樣做是為了應付接下來趙佶的還朝。可不管怎樣,數十萬將士浴血奮戰的勝果不能這樣子平白丟棄。便是拼了身家性命,也要幹掉蕭慶。以女真而今的國力,短時間也不可能再去開戰。

    所以而今,是誅殺蕭慶的最佳時機。

    對於種師道這個計劃,徐處仁並不是特別贊成。

    天朝上國,仁孝治理天下,堂堂大宋怎可以用這種暗殺的手段?傳出去有失國體。

    但種師道一意如此,使得徐處仁別無選擇。

    他也知道,殺死蕭慶對女真人而言,會是一個沉重的打擊。可心裡面。總覺著有些不太舒服。

    “玉小乙要殺斡離不?”

    徐處仁露出駭然之色。

    種師道微微一笑。目光卻極為凌厲,“怎地相公以為,那斡離不不該死嗎?”

    “這個……種公勿怪。我並非這個意思。

    只是覺著,我天朝上國,仁義治天下。卻連番行此事情,傳出去恐怕也不太好吧。”

    “我朝以仁義示天下,可那胡虜可有半分仁義在?

    當初我朝與女真人簽訂盟書,但率先撕毀盟書的人,確是那虜賊。開封一戰,老夫也算是想明白了!和自家人行仁義之事無妨,若與胡虜言仁義二字,無異於與虎謀皮。

    事到如今,已由不得你我。

    老夫只問。相公可願助我一臂之力,把斡離不和蕭慶留下來?”

    徐處仁內心裡,糾結萬分。

    沉吟良久。他輕聲道:“我知種公一心為公。既然種公能不計名利。行此大事,徐某何惜此身?斡離不一事。暫且不說。明日若真個能殺了蕭慶,徐某自會設法為種公開脫。”

    種師道聞聽,頓時笑了!

    也許連玉尹都不知道,在不知不覺中,他為大宋平添了一份血性。

    若在以前,似這種事種師道絶對是不屑為之。但歷經開封大勝之後,種師道卻有不甘。他實在是無法接受,勝利果實付之東流的結果。無論如何,也要扳回一局。

    殺了蕭慶,女真還會有李慶、馬慶之流出現。

    但是對女真的震懾,自有一番用處。

    我大宋男兒,並非個個惜身。若逼得狠了,便拚命又如何?

    ++++++++++++++++++++++++++++++++++++++++++++++++++++++++++++++++

    夜色已深,月光如洗。

    趙福金睜開眼,口中一聲幽幽嘆息。

    八月十四,明日便是中秋。人常說,中秋夜,團圓夜,可是今年的中秋,怕是要‘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了。去年此時,這蔡府尤是熱鬧。哪怕蔡京被罷了官,卻依舊門庭若市,車水馬龍。而今年,冷冷清清。那蔡府門口的栓馬樁,都快要結出蜘蛛網來……趙福金和蔡鞗的感情並不算太好,一年裡蔡鞗大都是夜宿青樓,很少還家。

    原因?

    趙福金不太清楚,也不想弄明白。

    一個人其實挺好,雖然冷清些,卻別有滋味。

    可如今,是真個冷清了!

    趙福金心裡又有些無法接受。

    偌大府邸中,竟是悄無聲息……曾幾何時,蔡府奴僕千人。現在,至少消減了一半還多。

    不是趙桓為難趙福金,蔡京一死,這蔡府的威勢也就隨之破滅。

    若非趙福金是趙桓的妹妹,只怕蔡府能不能存在,都是一個問題。

    趙福金覺得很累,但又不得不強自咬牙,支撐蔡府。不管怎樣,她是蔡府的媳婦。

    “公主,方才有人送來一樣東西,說是與公主的禮物。”

    康履在屋外輕聲道,把趙福金從沉思中喚醒。

    微微一怔,趙福金詫異道:“甚禮物,何人送來?”

    “卻不甚清楚……

    門房說,傍晚時有個丫頭片子過來,把東西放在門房便走了。

    奴婢也問了,說看那丫頭片子的打扮,也是個大戶人家,所以不敢怠慢,便送來與公主。”

    “進來吧。”

    趙福金微微蹙眉,那好看的眉毛,扭成了一個川字。

    康履弓著身子走進來,將手中的包裹放在趙福金面前的桌案上。

    就著微弱燭火,趙福金打開包裹來,卻見裡面是一個書卷。打開來,俏目掃過,趙福金便看出這書捲上的內容,赫然是一份琴譜。在最右邊,寫著普庵咒三個大字。

    字體極為飄逸,趙福金看著更覺眼熟。

    這是……小乙的字!

    玉尹的字,超脫於這個時代,可謂獨此一家。

    哪怕宋徽宗趙佶,對玉尹的字也非常讚賞。此前趙福金曾得了玉尹幾份琴譜,故而對玉尹的字並不算陌生。只是玉尹已久不作曲,以至於趙福金也不免感到陌生。

    我昨日見帝姬悶悶不樂,所以有些擔心。

    這段時間,我鑽研佛法,便作出一曲普庵咒,可以令帝姬心情愉悅……

    普庵咒,原是南宋高僧普庵上人所作。玉尹將普庵咒抄來贈與趙福金,卻讓趙福金的心中一暖。

    昨日也只是隨口一說,卻不想這小乙真個記在心上。

    “取琴來!”

    趙福金猶豫一下,便吩咐康履。

    《普安因素禪師語錄》言:用最愉悅、慈悲的方法驅離蟲、鼠、蚊、蟻;用最簡單、輕鬆的方式避開凶邪、怨結、惡煞。

    普庵禪師是禪宗臨濟法系第十三代法嗣,也是一位大徹大悟的大禪師。

    其所作普庵咒,在後世流傳頗廣。根據單音參差組合,構成一個自然旋律,猶如天地人相互的交融,可使人忘卻一切煩惱。

    趙福金初時,尚有些生疏。

    便是那經文誦讀,也感覺很不適應。

    但連著奏了幾回,琴音戛然而止。趙福金閉上眼,許久後幽幽長出一口氣來。

    “昔日小乙猶在,這份才情,何人能與之相比?”

    明眸張開,趙福金臉上露出一抹愉悅的笑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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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靖康恥 第322章 死士(二)

    靖康元年,八月十五。

    天氣出奇的好,陽光格外明媚。

    套用一句很俗的形容詞,便是碧空湛藍,萬里無雲。

    晌午,趙桓在瓊林苑召集百官,商議完畢朝政之後,便開始討論入夜宴請女真使團的事情。

    趙桓之所以要在金明池宴請蕭慶,也是為了向女真釋放出一個信號。

    我並不想和你們打仗,希望能夠和平相處。

    只要宋金之間不開戰,趙桓便有九成把握,將趙佶壓制。

    所以,金明池夜宴的規格自然非常隆重,趙桓需要認真準備,以免到時候失了國體。

    晌午後,蕭慶在百名合扎的保護下,前往金明池赴宴。

    在馬車上,他仍舊在思忖著保護斡離不順利返回上京的事情,所以有些心不在焉。

    善應已派人傳來消息,保護完顏宗望撤離的人馬,已經渡過黃河,抵達酸棗。

    從酸棗到開封,最多一天的時間。

    也就是說,最遲明天晚上,善應便會抵達開封。待善應抵達之後,便要即刻掩護完顏宗望撤離。

    兩萬女真士兵也已經準備妥當,隨時可以北上。

    蕭慶知道,此次行動,關乎女真日後對大宋的態度。兩萬俘虜,聽上去並不算多。可是對女真而言,卻有著極為重要的意義。畢竟女真人口本來就不多,兩萬女真正兵,就代表著兩萬青壯。對於女真人而言,有這兩萬人,就可以進一步穩固其在北方的統治。可若是沒了這兩萬人,勢必會令女真人的統制產生動搖。

    所以,如何讓這兩萬人平安返回。是蕭慶而今最關心的事情。

    河北河東兩路的江湖追殺令發出。數十萬綠林好漢,已摩拳擦掌,準備大展拳腳。

    而宋庭的態度。顯然非常模糊。

    他們一方面派遣兵馬守住各出要隘,另一方面又對那些綠林道上的好漢視而不見。

    如果這般下去,兩萬女真將士能有一半返回上京。就算是不錯的結果。

    偏這種結果,並非蕭慶希望看到。

    沿著汴河大街,馬車緩緩而行。

    中秋佳節,開封城裡也是熱鬧非凡。

    車隊走的很慢,蕭慶在車裡坐的乏了,便伸了一個懶腰。忽然,馬車停下,從前方傳來一陣鑼鼓聲。蕭慶聞聽一怔,愕然將車簾挑起:“車仗何故停下來?”

    “回通事。前方有舞龍隊伍過來,阻擋住了去路。”

    “舞龍?”

    蕭慶眉頭一蹙,想了想。卻沒有往心裡去。

    如此佳節。舞龍遊行也頗正常,算不得什麼稀罕事。蕭慶也沒有在意。反正時間還早,便等一下也沒甚大礙。而且他也頗有興趣,想要看看這舞龍景象。這開封府雖不是第一次來,可之前每次過來,都沒有遇到機會,以至於這鼎鼎有名的開封舞龍,蕭慶卻未見過一次。難得遇到,便看一看,也不算白來開封一遭。

    想到這裡,蕭慶便挑車簾走出來。

    此時,車隊正好來到太平興國大街和汴河大街的交匯處,旁邊就是獅子樓。

    蕭慶站在車上,負手而立。

    只見正前方一條黑龍正緩緩行來,鑼鼓聲震天,人聲鼎沸。

    路兩旁站了不少百姓,還有不少正在獅子樓喫茶的食客,也從窗口探出頭來,興緻勃勃的觀賞。

    “今日恁地熱鬧?”

    “不太清楚,按道理說這光景可不是舞龍的好辰光,一般都是入夜舞龍,那似今日舞來恁早?”

    “是誰家的龍隊?”

    “沒看出來……舞的也一般,卻不似往年精采。”

    行人竊竊私語,卻傳入了蕭慶耳中。

    蕭慶本來也沒有太在意,可漸漸的卻變了臉色。

    “傳我命令,衝過去。”

    心中升起一絲警兆,蕭慶連忙大聲吩咐。

    也就在這時候,忽聽一旁有人高聲喊喝:“休走了虜賊,殺了那蕭慶。”

    舞龍隊突然間散開,數十個身著綵衣的男子,手持利刃便撲向車隊。

    為首一人更用帶著濃重北地口音的官話喊道:“蕭慶狗賊,今日正要為陛下報仇雪恨。”

    說時遲,那時快,圍在馬車周圍的合扎,棄馬而上,和那些綵衣人便戰在一處。

    蕭慶忙坐回馬車,沉聲道:“休管他人,直衝過去。”

    居然會在這時候遇到刺殺?

    蕭慶這心裡,不免有些疑惑。

    從口音上判斷,這些綵衣人應該是遼人後裔。

    可遼國已經滅亡多年,便是天祚帝也被俘虜了很久,關押在上京。剩餘那些遼人,則逃去了西州。雖建立西遼國,但時日尚短,終究成不得氣候。這時候,又會是何人子弟前來行刺?

    說起來,蕭慶也不是第一次遭遇刺殺,基本上已經麻木了。

    故而他不慌不忙,只催促馬車趕路。

    哪知道,他命令才一發出,就聽得車外又傳來一陣喊殺聲。

    緊跟著,車外傳來一聲慘叫,馬車在奔行幾步之後,轟隆一聲倒在路上。

    蕭慶狼狽不堪的從車裡面鑽出來,卻見那車伕,還有拉扯的引馬都倒在血泊之中。

    車伕的太陽穴上,插著一支雕翎箭。

    而那匹引馬的膝蓋上,也被一支雕翎箭射中……

    從馬路兩邊,又竄出幾十個人來。本留在馬車周圍,負責保護蕭慶安全的合扎猝不及防,便被砍到了數人。

    蕭慶有些懵了,連忙爬起來,就想要往一旁的店裡跑。

    哪知道,迎面衝過來一名男子,一把拉住他的胳膊,“保護通事,快攔住那些人。”

    幾個合扎本來見有人來到蕭慶跟前,忙要上前保護。

    可聽了那人的喊話,便愣住了!

    是自己人嗎?

    蕭慶也是有些糊塗。剛想要打量來人。卻見來人拉著他的胳膊便往路旁的巷子裡跑。

    “蕭相公,還不跑便等死嗎?

    快隨我來……”

    “你是……

    “咱叫戴倪斯,是戴大官人的手下。”

    蕭慶有些糊塗。可還是聽明白了這人的意思。

    戴小樓的人?

    雖說戴小樓已經死了,但畢竟在開封府經營多年,有些心腹也很正常。

    加之那人身材高大。又是一口流利的北方口音,讓蕭慶也放下戒心。

    於是,他便跟在那‘戴倪斯’的身後,左一拐,右一轉,很快來到了一個死胡同。

    “戴倪斯,你帶我來這裡作甚?”

    那人聞聽,卻笑了!

    “蕭相公,我都說了。帶你死,自然是要送你歸西。”

    蕭慶聞聽,激靈靈打了個寒蟬。

    “你是……”

    “自家玉尹玉小乙。多謝蕭相公的看重。今日特來送蕭相公上路。”

    玉尹?

    蕭慶二話不說,扭頭便要跑。

    哪知道玉尹三步並作兩步。竄到他身邊一把便將蕭慶帶入懷中。樓蘭寶刀兇狠的沒入蕭慶胸口,玉尹順勢手腕上一抖,那寶刀在蕭慶的胸腔裡絞了一下,把顆心臟絞的稀巴爛,而後退後一步,拔出了寶刀。

    一蓬鮮血,噴灑在玉尹身上。

    蕭慶瞪大了眼睛看著玉尹,直到這時候,他才算是看清楚了玉尹的相貌。

    “好漢子!”

    他久聞玉尹之名,早在大宋時代週刊創刊之初,便有意想拉攏玉尹,可惜卻沒有機會。

    而今,他終於見到了玉尹,不想卻是這樣一個狀況。

    嘴巴張了張,蕭慶身子直挺挺便撲倒在地上,鮮血瞬間染紅了地面。

    玉尹也不遲疑,上前一把將蕭慶的屍體拎起來,走到一口枯井旁邊,把蕭慶頭朝下塞了進去。朝左右看了一眼,玉尹想了想,站在一面殘破的斷牆後,氣沉丹田,兩膀用力,口中發出一聲若牛吼般的咆哮,肩膀蓬的一下,便撞在了牆上。

    那面斷牆,歷經風吹日曬,早已不甚堅固。

    玉尹這一撞,足有千斤力道。

    就聽轟隆一聲,那斷牆頃刻間便坍塌,把枯井埋住。

    玉尹這才鬆了一口氣,再次檢查了一下,這才轉身離去。

    走出小巷,就見鄆哥捧著一身衣服在外面等候。玉尹也不廢話,上前把身上那件染血的衣袍脫下來,換了一身衣服,對鄆哥道:“鄆哥,把衣服燒了,處理乾淨。”

    “郎君放心,絶不會走漏半點風聲。”

    鄆哥說罷,將那染血衣袍便塞進了果籃之中,而後挎著果籃便走了。

    玉尹這邊也忙不迭往獅子樓趕去,從後門走進來,一副醉醺醺模樣便上了酒樓。

    “小乙怎去恁久?”

    趙諶、朱絢還有姚平仲和張伯奮正坐在雅間裡,見玉尹進來,趙諶忍不住便道:“小乙方才卻少看了一場熱鬧……嘿嘿,大場面啊!沒想到這開封城裡,居然有人敢刺殺虜賊使者。

    那場面可真個壯觀,小乙未見,實在可惜。”

    玉尹裝作一副茫然之態,“還有這等事?”

    “是啊!”

    張伯奮起身上前,裝出要攙扶玉尹的樣子,“沒想到你堂堂玉蛟龍,恁吃不得酒。”

    “誰說的,便贏你不在話下。”

    說話間,他朝著張伯奮使了一個眼色。

    張伯奮旋即瞭然,一副如釋重負的模樣,攙扶著玉尹坐下。

    獅子樓下的戰鬥已經結束,隨著開封府和殿前司人馬趕來,近百名刺客無一生還。

    其中有大部分人,是自盡而亡。

    鮮血染紅了汴河大街,玉尹伏在窗欄上,看著橫陳與街上的一具具屍體,心中突然生出一種莫名的感受。

    死士!

    這些人,分明是一群死士。

    恐怕從他們出現的那一刻開始,便沒有準備生還。

    他們所作的一切,都是為了給玉尹製造機會……種師道便如此信任我嗎?要知道當時,我並未答應他。若我今日不出手,恐怕張伯奮也不會袖手旁觀。後世言大宋,必然闇弱。可誰又知道,在這闇弱的背後,卻隱藏了多少個血性的漢子?

    偷偷朝張伯奮看了一眼,從張伯奮的臉上,玉尹看出了一抹悲傷。

    恐怕,連種師道也做好了死士的準備……

    屋外,傳來一陣腳步聲。

    緊跟著房門蓬的一聲被人踹開。

    幾名殿前司禁軍衝進來,還沒等他們開口,張伯奮已經抄起一張椅子,惡狠狠朝那率先衝進來的禁軍砸去。

    “混帳東西,也不看清楚誰在這裡。”

    那長椅砸在禁軍身上,啪的一聲響,便四分五裂。

    為首的禁軍,更被砸的頭破血流。

    沒等他弄明白狀況,卻見自家軍馬使臉色大變,連連躬身道:“不知步帥和騎帥在此吃酒,還請多多包涵。小底們也是奉命行事,樓下發生了這麼大事情,自然要盤查則個。”

    很顯然,那軍馬使認得張伯奮和姚平仲。

    而這兩位爺卻不是坐在主位,便可以猜出那坐在主位上的少年,身份必然高過二人。

    這些人,又豈是他一個小小軍馬使能夠招惹。

    張伯奮也是悲慟於那些死士,故而才含怒出手……他也知道,這事情怪不得這些禁軍。樓底下發生這麼大的事情,換做是誰過來,都會挨個盤查。

    突然間,有一種意興闌珊的感覺。

    張伯奮輕輕出了口氣,淡然道:“那現在,可還要盤查?”

    “不敢,不敢!”

    軍馬使連聲請罪,使了個眼色,著人把那昏倒在地上的禁軍攙扶出去,而後一邊唱喏,一邊從裡面退出來。

    “王軍馬,這是怎地?”

    一名殿前司的軍官上前詢問。

    那王軍馬使連連苦笑,用手指了指玉尹等人所在的雅室,“傳下去,那個房間莫要派人驚擾。

    張步帥和姚騎帥在裡面請人吃酒,若惹惱了他們,小心吃生活。”

    軍官聞聽,不由得一縮脖子,連忙扭頭傳下話去。

    玉尹心裡同樣煩躁,便忍不住連吃了幾碗酒,這回卻是真個變得,有些燻燻然了……

    “小乙後日便走?”

    “是啊,樞密院已傳來命令,後日卯時出發。”

    “此一去真定,正可大展宏圖。

    自家也想去走一遭,卻……呵呵,便在這裡預祝小乙一路順風。若有需要時,便派個人回來傳句話,若能幫襯,絶不推辭。”

    玉尹聞聽,頓時笑了。

    “如此,小乙到時候少不得麻煩兩位哥哥。”

    出了這麼大的事情,眾人也都沒心思再吃酒。

    雖說趙諶有些不太盡興,可見大家都沒了興緻,便早早的散了去。

    玉尹、張伯奮和姚平仲三人保護著趙諶從獅子樓走出來,卻見整個太平興國大街,已經徹底戒嚴。放眼看去,到處都是巡邏的禁軍,還有不少開封府派來的差役。

    那些刺客的屍體,便擺在路旁。

    玉尹送趙諶上了車,遙遙朝那些屍體看了一眼,眼中閃動水光。

    深吸一口氣,他轉過身上了馬,仰面凝視湛藍蒼穹,片刻後一催胯下坐騎,便頭也不回離去。

    不管怎地,我總算是沒有辜負了這些好漢的鮮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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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1-4-11 00:39:15
卷五 靖康恥 第323章 恐懼

    開封城裡,已亂成一團。

    女真使者在開封被人刺殺,可不是一樁小事。

    開封府尹吳敏更是被嚇了一跳,連忙派出人手,封鎖九門,緝拿兇手。只是這兇手都已死了,就算是派出再多人,也沒有什麼用處。卻鬧得滿城雞犬不寧,人人提心吊膽。

    玉尹護送趙諶返回皇城之後,便逕自回家。

    一路上,就看到手持利刃的禁軍和開封府差役,神情嚴峻的沿途盤查。

    好在玉尹人面熟,倒沒有遭遇到太多麻煩。但看著那些個軍卒如臨大敵的模樣,心裡面不禁有些好笑。

    回到家,玉尹邁步進了大門。

    就看到燕奴正從伙房裡出來,一邊走一邊和楊金蓮說著悄悄話。

    看她那平靜的模樣,玉尹也忍不住讚歎一聲。

    真能沉住氣啊!

    前腳才殺了人,這後腳便在家裡做起了家庭主婦,混若無事一般。不過仔細想想,倒也釋然。燕奴殺的人少嗎?朝陽門一戰,據說死在燕奴手裡的女真人,便近百人之多。經歷過如此事情的人物,又怎可能沉不住氣,更不要說只射殺了一個車伕。

    “小乙哥,外面都還好吧。”

    燕奴看到玉尹,嬌靨頓時露出笑容。

    那語氣怎麼聽都好像是在邀功,讓玉尹也忍不住笑了。

    “好個甚,快翻天了。”

    “哦?”

    “女真使者遭遇刺殺,南衙下令全城戒嚴,三衙禁軍出動,沿途盤查尋找兇手。”

    “那……”

    “沒事,兇手都死了,是一幫死士。”

    兩人看似是在聊天。實際上卻是溝通消息。

    燕奴家學淵源。承周侗絶藝,射術驚人。她氣力不小,能開兩石強弓。故而這次伏擊。玉尹給燕奴的任務,便是阻止蕭慶車仗逃離。如果在大庭廣眾之下殺人,難免會引發更大的動盪。倒不如神不知鬼不覺幹掉蕭慶。說不得是最好選擇。

    燕奴在汴河堤岸上的桃林中,以邊軍常用的雕翎箭,射殺了車伕和拉車的引馬。

    之後便棄了弓箭,迅速離開。

    以當時的場面,根本不會有人留意到她的存在。

    加之燕奴也是道地的開封地頭蛇,在事情還沒有爆發之前,便已回到家中。

    以至於偌大玉府,許多人都不知道燕奴出去過。就算知道燕奴出門,也都以為她是去菜市買菜。更不可能把她和伏擊蕭慶的刺客聯繫在一起。

    聽了玉尹的話,燕奴鬆了口氣。

    “這開封府,自虜賊圍城之後。也忒亂了些。”

    “是啊。非常亂。”

    兩人會心一笑,便轉移了話題。

    楊金蓮一旁渾然不知發生了什麼事。歡快道:“今日中秋,咱們便在院中賞月,如何?”

    “如此甚好。”

    玉尹立刻響應道:“說來自家也有許久未操琴,這技藝幾近生疏。

    今日良辰美景,便撫琴助興……對了,莫忘記給李長老送些禮物,莫要怠慢了才是。”

    李長老,便是李師師。

    如今便在觀音院出家為尼,為觀音院住持。

    平日裡無事,她也會來玉府坐一坐,和玉尹談論樂律,亦或者傳授燕奴楊金蓮女紅活計。

    一來二去,倒也好的如一家人模樣。

    燕奴和楊金蓮聽了,便忙不迭答應。

    玉尹則自去書房,憑欄而望。

    此時,夕陽西照,天邊一派殘紅。

    卻不知那金明池,而今又會亂成怎一個模樣?

    ++++++++++++++++++++++++++++++++++++++++++++++++++++++++++

    正如玉尹所猜想的那般,金明池已經亂成一鍋粥。

    一國使節在開封被刺,自有宋以來,還是頭一遭發生。更不要說這使者,還是女真使者。

    趙桓正急著和金國修復關係,沒成想發生這種事情。

    消息傳來,趙桓頓時傻了!

    這好端端怎地發生了這種事情?

    “蕭相公可還好?”

    看著趙桓那一臉的惶急之色,徐處仁心裡不由得暗自嘆息。

    他能理解趙桓急於和金國交好的心情,但是卻無法接受,趙桓的方式和方法。為了穩固皇位,成千上萬將士的鮮血,便白流了。明明一場大勝,卻換來了一個比勝利還要淒涼的結果。雖然是出於政治目的,但怎麼想,都覺得讓人無法接受。

    蕭慶?

    徐處仁心中冷笑。

    他已經接到消息,蕭慶死了!

    至於是被誰殺死,亦或者相關細節,他並不是特別清楚。

    反正,只要蕭慶死了就好,其他事情和他無關。

    開封府尹吳敏道:“官家不必擔心,據蕭慶隨行扈從言,刺客伏擊時,蕭慶被其黨羽救走,應該沒有性命之憂。不過到目前為止,尚無蕭慶的消息,可能受了點傷。”

    “這樣子啊!”

    趙桓鬆了口氣,略顯蒼白的臉色,突然間變得通紅,厲聲道:“可曾查出,是何人所為?”

    吳敏連忙道:“據當時在場人口供,刺客出手時,曾高呼要為遼人報仇。

    而且,聽口音似是燕雲口音。

    另外,仵作也仔細檢查了那些刺客的屍體,發現其中一人頸項有一個雲雀圖案。遼人貴冑,好以刺身為美,而云雀更是燕雲所出,故而臣可以確定此事與我大宋無關。”

    吳敏話音未落,卻聽一旁有人道:“便是我朝所為,刺上雲雀也不為奇。”

    聲音略顯陰沉,吳敏抬頭看去,卻是新任戶部尚書,門下侍郎唐恪。

    說起來,吳敏和唐恪都出自東宮。

    但兩人政見不同,所以一直以來。矛盾重重。

    吳敏冷冷一笑。“唐尚書所言倒也不是不可能……不過這刺身新舊,自家也不是分辨不出。那刺客身上的雲雀刺身,至少有十年之久。十年之前。遼人尚在,怎可能與我朝有關?唐尚書莫不是覺著,非要把我朝牽扯其中。令兩國交惡嗎?”

    趙桓的臉色,頓時一沉。

    而唐恪則心裡一驚,連忙道:“臣絶無此意,不過是擔心為宵小所乘,還請官家明鑒。”

    朝中大臣不和,在趙桓看來,是一樁好事。

    想當初,趙佶就是靠著朝中大臣之間的矛盾,迅速掌控住了朝堂。

    他自幼便知。帝王之術在乎平衡。若大臣們都擰成一股繩,與他而言並非好事。

    所以,趙桓也無心追究唐恪。只哼了一聲。便轉移了話題。

    “當務之急,是要儘快找到蕭相公。

    若蕭相公真個出了事。恐怕事情會變得更加麻煩。太上道君不日將抵達東京,朕不希望在這個時候,出什麼意外。吳敏,你立刻派人加強對使團保護,朕會讓王宗濋殿前司與你配合,切不可再出差池……好好一個中秋,卻真個是掃了興!”

    趙桓說罷,便擺駕回宮。

    吳敏和唐恪相視一眼,冷哼一聲轉身離去。

    徐處仁在一旁冷冷觀瞧,瘦削面容上透出一抹詭異笑意。

    找吧,便讓你們去找,也不會有任何結果。種公既然下定決心做此事,焉能為你們查出?

    當晚,開封府全城宵禁。

    靖康元年的中秋,便在這風聲鶴唳的氣氛之下過去。

    原以為蕭慶很快就會出現,可誰想到過了一整夜,也不見蕭慶蹤跡。

    這一下,讓剛鬆了一口氣的趙桓,再次緊張起來。

    莫非真個出了事嗎?

    可再一想,也許蕭慶真的是受了傷,所以一時半會兒躲藏起來。但問題是,這蕭慶不出現,接下來的事情又該讓誰人來負責?兩萬女真俘虜釋放在即,蕭慶不在,誰來主持?

    對了,完顏宗望不還在嗎?

    趙桓立刻派人通知使團,詢問完顏宗望的消息。

    可得來的結果,卻讓趙桓有些失望。

    完顏宗望早已經離開了東京,估計這時候已經在回歸上京的路上。

    為什麼連一點風聲都沒有?

    蕭慶失蹤,完顏宗望不在……而女真副使兀林答撒魯姆,很明顯也做不得主,便真是麻煩。

    不行,還是要找到蕭慶!

    蕭慶一日不出現,接下來的事情,就一日無法解決,終究是一樁麻煩事。

    於是,三衙禁軍全軍出動,在開封府搜尋蕭慶的下落。

    而在同時,位於高陽正店一側的葫蘆巷的一所宅院中,完顏宗望陰沉著臉,怒視坐在他面前的善應,一言不發。

    “郎君莫惱,這也是大狼主的吩咐。”

    善應似乎和從前並無太大區別,只是看上去似乎多了幾分沉靜之氣。

    他輕聲道:“郎君此次率部南下,全軍覆沒,令我女真男兒死傷慘重。大狼主對此非常不滿,故而下旨言郎君不得再插手軍務,必須儘快隨我返回上京,等待問詢。”

    完顏宗望臉色鐵青,半晌後怒道:“便是粘罕那廝挑撥嗎?”

    說起來,這次南下圍城之戰,完顏宗翰的西路軍若能及時攻克太原,南下開封與宗望相互呼應,開封之戰的結果也許就是另外一副模樣。歷史上,靖康之恥也正是由於西路軍南下成功,截斷了關中和開封的聯繫,對開封形成整體包圍後發生。

    按照最初的商議,女真東路軍和西路軍雙管齊下,兩路進發。

    可由於河北宣撫司副都總管王稟,率宣撫司死守太原,將西路軍兵力牢牢牽制,造成了東路軍完顏宗望所部孤軍南下,以至於兵力不足。如果要評判下來,完顏宗翰當是首罪。奈何完顏宗望被俘,東路軍全軍覆沒,使得完顏宗翰得到喘息之機。

    善應也知道,斡離不和粘罕之間的矛盾由來已久,而今確是徹底爆發。

    為了推脫自身罪責,粘罕便毫不猶豫把斡離不推出來,試圖以此來減輕自己的罪名。

    至於完顏吳乞買是否相信粘罕的說辭?善應也不是非常清楚。

    反正他得到的命令,便是儘快把斡離不帶回上京問罪。

    但究竟要如何處置。完顏吳乞買並沒有和善應說明。只是善應沒想到。才到東京,便遇到這種麻煩。蕭慶被刺失蹤,至今音訊全無。令他怎能不感到憂心忡忡?

    按道理說,蕭慶不在,由完顏宗望出面主持大局最為合適。

    但善應卻不敢這樣決定!

    完顏吳乞買的命令。便是讓完顏宗望從東路軍中剝離出來。其大致意思,善應也能夠理解,無非是不想完顏宗望繼續把持兵權。女真人看似團結,實際上內部也爭鬥不休。

    粘罕也好,斡離不也罷,都是完顏阿骨打之後。

    完顏吳乞買雖為狼主,但位子卻並不穩固。他也想讓自家子孫繼承皇位,那麼不管是粘罕也好,斡離不也罷。掌握兵權都不是一樁好事。最好,還是自家子弟掌控。

    完顏宗望凝視善應,突然間幽幽一聲長嘆。

    “蕭相公。恐怕凶多吉少。”

    “咱知道。”

    “知道為何還要讓我這個時候離開?”

    善應低下了頭。沒有回答。

    完顏宗望不是傻子,事實上這傢伙也極聰明。

    突然間。他冷笑一聲,臉上的憂急之色頓時不見,取而代之的是一派淡定之色。

    “我明白了!”

    他嘆了口氣,沉聲道:“若蕭相公真個出事,誰來主持大局?”

    “狼主自有主張,而且使團中尚有兀林答撒魯姆在,必能解決眼前麻煩……不過,郎君如何知道,蕭相公已經出事?”

    完顏宗望沉默了!

    半晌後,他輕聲道:“你我都小覷了南人,這老趙官家雖然不堪,可南人之中,確有英豪。

    早在之前有人發出暗花時,我便知道,事情不會這麼簡單。

    而今在光天化日之下,卻發生伏擊之事,近百刺客,卻無一人活下來……國師,你可知道這代表什麼嗎?”

    善應搖搖頭,“卻不知曉。”

    “哼,雖說這些人說得一口燕雲話,還有人身上繪有雲雀刺身,說什麼為遼人報仇……屁話!遼人餘孽而今占居西遼,雖說站穩了腳跟,確是依附於西夏之上。

    他們不可能有行動,也沒有這個膽略,否則西夏必然不允。

    所以,我斷定此事和遼人無關……那最有可能動手的,便是南人。可這滿朝南人之中,能夠蓄養這許多死士,同時又有十年刺身之人,絶不會是等閒之輩。老趙官家不用考慮,我猜測發動這次刺殺的人,必然是身處高位,且有極大的實力。

    他看出蕭相公與我大金之重要,故而才不惜一切代價,要刺殺蕭相公。

    國師,我有種感覺,那個人絶不會輕易放過我,甚至有可能再行刺殺蕭相公之事。”

    說完這番話,不知為何,完顏宗望突然生出一種難言的恐懼。

    善應的臉色也不是太好看,只靜靜看著宗望,半晌後突然起身道:“郎君放心,咱受狼主所托,定會保護你周全。不過你說的也沒有錯,開封不是久留之地……明日一早,便啟程動身,咱們要儘快離開這裡。至於其他事……郎君莫掛念。”

    宗望臉色恢復正常,無奈一聲苦笑:“便我想要掛念,有用處嗎?”

    他沉吟片刻,正色道:“國師,咱大概能猜出狼主心思,若蕭相公真個出事,恐怕會讓蒲魯虎來主持大局。咱並非說蒲魯虎不堪大用,只是太過年輕,也難以壓住場面。

    最好讓宗賢主持大局,他威望高,絶非蒲魯虎可比。雖說莽撞了些,可關鍵時候,也能派上大用。若宗賢主持大局,尚有些許生機。若讓蒲魯虎主持,很可能……”

    完顏宗望把話說到了這個份上,也算是表明了態度。

    我退出這權力之爭,我也可以把東路軍交出來,但是卻不能交給完顏蒲魯虎統帥。

    他能猜出完顏吳乞買的心思,自認也算退了一大步。

    善應想了想,輕聲道:“郎君放心,我這就去和兀林答撒魯姆商議此事。”

    “國師,東路軍兩萬兒郎性命,便託付國師了。”

    宗望說罷,起身朝著善應一揖到地。

    善應心裡發苦:二郎君,你這不是在為難我嗎?

    既然你已經明白了狼主心思,又何必在參與其中?狼主之所以不想讓你和東路軍再有聯絡,便是因為你威信太高,想要趁機削弱你兵權,從而讓蒲魯虎掌控東路軍。

    宗賢雖好,但未必能得狼主歡心。

    若弄個不好,說不得連完顏宗賢也要陷入其中……

    只是這些話語,他實在不知道該如何與完顏宗望說。

    當下便點點頭,不置可否的走出去。

    斡離不目送善應背影離去,忽然幽幽一聲長嘆,彷彿自言自語道:“東路軍,危矣!”

    +++++++++++++++++++++++++++++++++++++++++++++++++++++++

    開封城在動盪之中,不知不覺過去一天。

    黎明時分,諸率府校場旌旗招展,太子親軍已列隊整齊。

    玉尹依舊沒有穿戴盔甲,一副書生打扮,站在點將台上,目光沉冷掃過台下軍卒。

    雖說趙桓花費不少心力重組太子親軍,卻終究比不得從前。

    陳橋一戰,十不存一,太子親軍可謂傷筋動骨,絶非短時間能夠恢復戰力。

    不過,也足夠了!

    而今太子親軍也算是人才濟濟。

    高寵、何元慶等舊部尚在,又有楊再興、凌威、狄青、張玘、於鵬等人加入。

    朱夢說雖留在開封,已不隷屬於太子親軍。可是又增添了陳規,比之朱夢說更勝一籌。

    更不要說,吳玠的加入,算是把太子親軍最後一塊拼圖完成。倒也不是說董先不夠好,只是和吳玠相比起來,董先有著明顯不足。他長於練兵,卻不善於臨陣指揮。

    這一點,在陳橋之戰時,便凸顯的淋漓盡致。

    有吳玠這麼一個名將在,玉尹總算是可以放下心來。

    如此兵馬,便在三衙禁軍中也算強悍。

    玉尹眯起了眼睛,心裡更多了幾分期盼。接下來,他只需要儘力為這支兵馬遮擋風雨,讓太子親軍能夠茁壯成長。待到真個成熟時,必然能爆發出令人恐懼的戰力。

    想到這裡,玉尹眼中添了幾分柔和。

    他抄起令箭,沉聲道:“傳我將令,三軍開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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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五 靖康恥 第324章 登州(一)

    日當正午,氣溫升高。

    一個商隊緩緩從舊曹門行出,向南駛去。

    大約行出十里地,車隊忽然停下。從車隊中行出十餘人來,勒馬迴首向開封眺望。

    “郎君,走吧!”

    善應催馬來到斡離不身旁,低聲勸道。

    完顏宗望沒有回應,只是痴痴看著陽光下開封城的城廓,良久後突然咬牙切齒道:“終有一日,我定要殺回來,馬踏開封城。若不血洗東京,難消我心頭之恨。”

    善應笑了笑,沉默不語。

    完顏宗望從箭壺裡抽出一支雕翎箭,雙手用力,把箭桿折斷。

    而後撥轉馬頭,朝東面行去。

    善應嘆了一口氣,輕輕搖搖頭,一揮手,領著十數名合紮緊隨完顏宗望身後,揚鞭催馬。

    開封城,愈行愈遠。

    卻不知下次回來,又是何時?

    +++++++++++++++++++++++++++++++++++++++++++++++++++

    玉尹依舊騎著那匹暗金老馬,在隊伍中緩緩而行。

    陳橋之戰時,暗金一度不知所蹤。也難怪,當時的場面,也用不到暗金出場。這匹老馬頗有靈性,見情況不妙便立刻脫離戰場。後來戰事結束,暗金這才又回到玉尹身邊。

    玉尹並不怪暗金,因為在當時的情況下,暗金若留在陳橋,必死無疑。

    所以在暗金回來之後。玉尹也是欣喜若狂。

    這次出征肅寧寨。他又帶上了暗金,希望能夠帶來一些好運氣。

    隊伍行進緩慢,也是玉尹刻意為之。

    當晚。兵馬進駐期城,玉尹剛巡視完營地,便得到了消息。

    “斡離不今日正午。離開東京。”

    前來傳信的人,是李寶的徒弟吉普。

    他恭恭敬敬站在大帳中,“出城之後,那些人向南行進。不過出城十里,便有一批人脫離出去,向東而行。師父得知以後,便立刻命小底前來稟報,並詢問郎君決意。”

    “確定是斡離不嗎?”

    “確定!”

    吉普回答的斬釘截鐵,“自郎君命我等嚴密監視那所民宅後。我師兄弟便輪番看護,不敢有半點懈怠。昨日晌午後,有一些人住進那所民宅。今日一早。斡離不隨那些人離開。隱藏在商隊之中出城。若非張三哥幫忙,險些被這些人騙了。”

    張三哥。便是當初幫助過玉尹的屠戶張三麻子。

    小人物自有小人物的便利,至少保證了玉尹能夠消息靈通。

    張三麻子也好,蔣門神也罷,包括李寶這些人,都是門徒眾多,道地的開封地頭蛇。

    其手下充斥於各行各業。

    有打把勢賣藝,有走街串巷的商販,更有一些遊手好閒,整日裡不務正業的潑皮。

    如果單純來看,這些人算不得什麼。

    可如果把這些人集中在一起,所產生出來的能量,絶對是無比驚人。

    玉尹沉吟片刻,又問道:“那蕭慶,可曾找到?”

    “回郎君的話,至今還未找到……開封府那邊查的很急,甚至幾次找我家師父麻煩。不過後來二十六哥出來說了句話,便清靜下來。呵呵,天曉得那蕭慶而今,是死是活?”

    玉尹誅殺蕭慶的事情,除了種師道、徐處仁,和張伯奮三人知道外,便只有賣果子的鄆哥參與其中。而玉尹找到鄆哥,也是私下裡聯絡,甚至連李寶都不清楚狀況。

    看樣子,小哥趙諶還是出手了!

    否則的話,李寶很可能撐不住,被他的對手藉此機會幹掉。

    有朱絢在暗地裡照拂,想來李寶問題不大……玉尹想了想便吩咐吉普道:“回去與你師父說,給我繼續看死那些人。若有情況,便通知太子舍人朱夢說,他自會做出安排。

    另外,讓你師父最近消停一些。

    太上道君還都,勢必會有一場動盪……李教頭這時候最好是蟄伏下來,伺機而動。”

    “小底,明白。”

    吉普領命而去,他前腳剛走,陳規後腳就進來了。

    不過,他還帶著一個人,看年紀大約在二十出頭的模樣。衣著頗為華美,但氣度卻頗為沉靜。

    “郎君,此徐相公長子徐庚,奉徐相公命前來聽候調遣。”

    徐庚?

    玉尹抬起頭,朝那青年看去。

    徐處仁膝下二子,長子徐庚,次子徐度。

    歷史上,靖康之後,金兵圍困應天府,時徐處仁正好在都城。應天府人言徐處仁是女真奸細,故而殺害了徐庚。後來徐處仁還杭州,次子徐度更出任吏部尚書。

    玉尹不禁有些疑惑,這好端端徐處仁怎把他兒子派來?

    徐庚道:“家父有密信一封,與玉郎君。”

    說罷,他從懷中取出一封書信遞上來,玉尹接過打開,掃了一眼,心裡頓時一顫。

    徐處仁在信中告訴他,白馬津渡口遭到破壞,太子親軍暫時無法行動。

    故而讓玉尹暫住白馬津,若有事情,可以尋滑州鈐轄劉世光幫忙。信中還說,張叔夜不日將前往登州巡視,如果玉尹有什麼事情,可以找張叔夜幫忙,定不會推辭。

    至於徐庚,年已二十一歲,太學登第。

    留在開封也無甚事情,希望玉尹能夠收留徐庚,在軍中暫時效力。

    徐處仁倒是有些舉賢不避親的意思,不但推薦了徐庚,還告訴玉尹,徐庚擅長算學。

    玉尹看罷了書信,大體上已經明白了徐處仁的意思。

    他恐怕已經知道了玉尹的打算,故而出面予以幫助……白馬津的渡口。好端端怎會壞掉?至少在年中時。玉尹還聽人說白馬津渡口完好無損。很明顯,那渡口是被人為破壞,為的便是給玉尹爭取時間。沒想到那劉世光。居然是徐處仁的手下。

    這樣一來,倒是給予了玉尹極大方便。

    張叔夜突然前往登州巡視,想必也是為協助玉尹。誅殺斡離不。

    看起來,張叔夜這些人已經準確的捕捉到了斡離不的行蹤,更判定他會自登州出海。

    “徐相公,可還有吩咐?”

    徐庚連忙道:“家父還有一句話,讓小底轉告郎君:相州知府杜充為人奸詐,且心性難測。郎君若前往真定,必經由相州。還請郎君儘量隱忍,莫與杜充衝突。”

    這一句話,透露出了許多信息。

    玉尹眼睛一眯。旋即便領悟到其中的意思。

    杜充,不是徐處仁一系,說不得會為難玉尹……

    玉尹笑道:“多謝徐相公關懷。小乙感激不盡。

    想來大郎已經知道。徐相公希望大郎留守我太子親軍。而今我軍中,也確實需要有人幫忙。本來軍需事務。是由少陽負責。但少陽而今不在我身邊,便請大郎暫領主簿一職。

    待少陽回來,我另有任命。”

    “小底,遵命!”

    徐庚和陳東,都是太學生出身。

    所不同的便是,徐庚已內舍登第,而陳東卻差了最後一步。

    不過,徐庚和陳東也認識,甚至非常熟悉。

    讓徐庚代替陳東為主簿,陳東也不會有意見。而且,玉尹的確是對陳東另有用處。陳東雖說精於算計,但畢竟不是正經算學出身。玉尹原本就打算任命陳東為軍司馬,主掌軍紀。以他那剛直不阿的性子,來負責軍中風紀,也許最為合適。

    徐庚也不客氣,便領命而去。

    目送徐庚離去之後,玉尹不禁長出一口氣。

    “元則,我要的噴火槍,都已經做好?”

    “回郎君話,共製出二十支噴火槍,另外尚有五十枚改進後的掌心雷。”

    陳規說罷,眼中透出一抹精芒,他壓低聲音道:“郎君,莫不是要準備行動了嗎?”

    玉尹點了點頭,招手示意陳規上前。

    “我之心意,早與元則說明。

    那斡離不斷然不可使其返回上京,我已和種公商量妥當,在登州將此人結果。

    只是,我聽說蕭慶此前招來了珊蠻善應,卻有些麻煩。此人身手高明,已達宗師之境。此前我師叔與其交手,也身受重傷,將養了一年才算康復。所以,我這次要殺斡離不,便必須幹掉善應此人。師叔已經聯絡了相州神槍陳廣,準備把善應幹掉。

    所以,我必須要走一遭登州。

    徐相公已經為我安排妥當,太子親軍抵達白馬津後,暫時不會過河……若有事情,可以和滑州鈐轄劉世光聯繫。不過這件事,你不要出面,最好讓徐庚來解決。”

    劉世光和玉尹也算是有過交集。

    陳橋之戰的時候,劉世光率威武軍馳援陳橋,解了期城之圍。

    但兩人的關係,也僅止這般。隨後劉世光出任滑州鈐轄,和玉尹更無半點聯繫。

    似這種事情,玉尹和陳規都不好直接出面。

    既然這劉世光是徐處仁的人,便由徐庚出面聯繫,效果會更好。

    陳規笑道:“便郎君不吩咐,自家也會讓徐大郎出面……呵呵,這點人情世故,自家卻也明白。

    不過,郎君打算何時動身?”

    玉尹招手,示意陳規附耳過來:“我此前已經約好田行建在封丘匯合。

    既然斡離不已經離開了東京,事不宜遲,我也要馬上行動。我已安排妥當,我走之後,便由楊大郎冒充我的身份,隨軍行動。我此次不帶一兵一卒,最遲九月初,便返回白馬津匯合。在此之前,軍中事務便託付元則,萬萬不可露出馬腳。”

    陳規欣然領命。

    不過他還是有些憂慮:“不帶一兵一卒,會不會有些危險?”

    玉尹笑了,“自家不帶一兵一卒,自會有人相助。

    再說了,田行建和蘇燦皆是水上好手。雖說海上和大河區別甚大,卻也能助我一臂之力。

    總之,從今晚開始,這太子親軍便交與你,還請元則,多加小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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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21-4-11 00:39:55
卷五 靖康恥 第325章 登州(二)

    已是八月末,天氣早已轉涼。

    開封城內,依舊是風聲鶴唳,一派緊張態勢。

    女真副使兀林答撒魯姆,數次上書,要求大宋官家查找蕭慶的下落。其實趙桓何嘗沒有用心?可這蕭慶卻如同人間蒸發一樣,音訊皆無。事到如今,蕭慶的結局,其實已經非常清楚。他若是還活著,定然會在第一時間出現。可事情已經過去了七八天,蕭慶依舊沒有消息。那便說明……對此,兀林答撒魯姆也很清楚。

    蕭慶不在了,談判還要繼續。

    如何執行燕山之盟,是而今重中之重。

    兀林答撒魯姆也頗為無奈,在思忖良久之後,最終決定把完顏蒲魯虎請出,繼續和宋庭進行商議。

    蒲魯虎做了半年俘虜,卻沒有磨去半點稜角。

    相反,由於此次開封之圍失敗,他最後做了宋人的俘虜,讓蒲魯虎羞怒萬分。

    對於宋人的仇視,更甚於之前。

    所以在商議談判時,蒲魯虎更是囂張跋扈,只氣得燕瑛數次拂袖而去,談判不得不中斷。

    按照完顏宗望的囑託,是希望由蓋天大王完顏賽裡接手談判。

    一來完顏賽裡在金人之中聲望甚高,遠不是蒲魯虎可以相提並論;二來賽裡的職務也最高,最適合接手此事。可這樣一來,卻會使得完顏吳乞買扶立完顏蒲魯虎的意願落空。

    兀林答撒魯姆也是得了善應的傳旨,最終還是選擇了完顏蒲魯虎。

    “郎君,不能再拖下去了。”

    兀林答撒魯姆一臉無奈之色道:“眼見就要入冬,若不能加快談判,讓兩萬兒郎儘快返家,只怕會變得更加困難。

    奴才可是聽說。那南人已經準備停止供應輜重糧草。

    若真個拖延下去。兩萬兒郎便要餓死在開封城裡,到時候狼主怕也不會輕易答應。”

    蒲魯虎還算是不蠢,話說到這份上。他也只好收斂了氣焰。

    畢竟,開封之戰是他們輸了!

    雖則後來的談判中,女真人獲得了勝利。但也必須要把握好尺度才成。

    真個逼急了老趙官家,撕破了臉皮,對女真而言,並不是好事。

    “既然如此,便繼續談判。”

    蒲魯虎決意要和老趙官家加快談判速度,卻不成想,在第二天,有人在開封府的一處枯井中,發現了蕭慶的屍體。

    天氣雖然轉涼。可屍體放的時間長了,依舊會發臭。

    說來也巧,兩個潑皮因為躲避仇家。便藏在那廢墟之中。不想正午時。卻聞到了一股惡臭,於是便扒開了石礫。在一座被廢棄的枯井中,發現了已經開始腐爛的屍體。

    經人辨認,那屍體正是蕭慶死屍!

    兀林答撒魯姆大驚失色,雖然他早已經猜到了結果,可內心裡終究還是有些期盼,希望蕭慶還活著。

    可現在發現了屍體……

    兀林答撒魯姆立刻向開封府請求,捉拿兇手。

    然則,開封府又要從何處尋找兇手?

    開封府尹吳敏,因此遭遇彈劾,被罷免了官職。

    而新任開封府尹的人選,更出乎人們意料之外,卻是資歷平平的秦檜。

    一時間,開封上下議論紛紛。

    所有人都在猜測這其中的玄機,但有那明白人一眼便看出端倪,趙桓是通過這樣一種方法,來平衡朝堂中的力量。秦檜是汪伯彥的人,汪伯彥因故被貶去雷州,可現在……趙桓用這樣一種方法,表達出了他內心中對主戰派的強烈不滿。

    兇手何人?

    沒有人知道……

    但趙桓不是傻子,豈能猜不出這其中奧妙?

    果然,在秦檜出任開封府尹後的第二天,種師道上疏,懇請告老還鄉。

    此前他雖卸下了樞密院使的職務,卻畢竟是楚國公,還是朝堂大員。此次還鄉,也代表著種師道仕途的終結。從此之後,在他有生之年,也很難再返回開封朝堂。

    趙桓象徵性的挽留了一下之後,便同意了種師道的請求。

    旋即,趙桓任命耿南仲兼知樞密院事。誰都知道,這耿南仲是個什麼東西!這廝骨子裡便是個內鬥內行,外鬥外行的議和派。對自己人心狠手辣,可是對外敵……

    耿南仲出任兵部尚書之後,便極力打壓李綱當年留下來的人馬。

    原兵部侍郎司馬樸,被他趕出兵部,而今外放燕山府為同知,已遠離中樞。除此之外,這廝又還想要把當初前來勤王的義軍趕走,甚至連一點表示都不想有。幸虧徐處仁死活不肯鬆口,加之新任樞密院使姚古,雖然和種師道有些不合,但是在原則問題上,卻不肯低頭。最終,還是由朝廷出面,安撫了勤王義軍返鄉。

    趙桓用這樣一種方式,表達了對主戰派的不滿。

    也許,他本意只是想要平衡一下朝堂上的實力,可結果確是,令得朝堂風雲再起。

    議和派和主戰派之間的明爭暗鬥,變得越發激烈起來。

    從這個角度而言,趙桓的目的,也算是達成了……

    蕭慶屍體被發現後,又引發起新一輪的爭論。

    秦檜嚴令開封府三班衙役,加大追查兇手的力度,同時也加強了對開封府治安的整頓。

    一時間,開封府的氣氛變得更加凝重。

    八月二十五日,當徽宗趙佶儀仗抵達應天府之後,又使得開封府平添了幾分火藥味。

    太上皇還都了!

    趙佶會這麼心甘情願交出權力嗎?

    趙桓又是否願意,有人來分享他的權柄?

    所有的一切,都變成了未知數。

    於是乎,女真使團和朝廷的談判,也就不再為人所重。

    八月二十七日,大宋與女真正式達成意向,大宋將釋放兩萬餘女真俘虜。同時給予其返程的糧草和輜重。樞密院同時下令。命河北兵馬嚴加保護,並著手清剿盜匪。

    完顏蒲魯虎,可謂是心滿意足。

    也就在宋金兩國議和結束的當天晚上。西都洛陽城中一座豪宅裡,種師道神色凝重,徘徊在書房裡。

    宋金兩國的談判內容。種師道自然非常清楚。

    他也知道,一旦大宋軍方加入,勢必會為劫殺兩萬女真俘虜造成巨大麻煩。

    種師道雖然不再擔任樞密院使,更不參與朝堂之爭。可是在一些原則問題上,他卻不會有半點讓步。兩萬餘女真俘虜若返還大金,將會給大宋朝帶來怎樣的後果?

    他心裡,也非常清楚。

    牙關緊咬,種師道猶豫不決。

    良久後,他下定了決心。沉聲喝道:“來人!”

    屋外走進來一個黑衣男子,一進屋便肅手而立,一言不發。

    “你立刻前往真定、中山以及太原。

    告訴張所、王稟、王威和黃潛善以及端孺。便告訴他們。為我大宋國祚,請他們務必要設法聯繫西山和尚洞馬擴。並竭盡全力,助馬擴行事,可以不惜一切代價!”

    “喏!”

    黑衣人躬身領命,便要轉身離去。

    卻聽種師道又將他喚住:“林韜,你夫妻來我府上,有多久了?”

    黑衣人一怔,回過頭愕然看著種師道,半晌後說:“小底自環州時追隨相公,至今已有十一年又三個月。”

    “十一年了!”

    種師道輕輕嘆口氣,“你可怪我此前所為?”

    黑衣人猶豫了一下,“二郎本是犯了事的人,得相公關照,方活到今日。小底與拙荊,已是感激不盡。而今二郎以身殉國,也算死得其所,小底怎敢有半句怨言?”

    “怨也好,不怨也罷。

    十一年來,你隨我出生入死,卻得不到半點功名。而今我告老還鄉,恐怕再無法幫你。不過我可以為你指一條路……此次你去了河北後,與張所等人說明情況,便不要回來了……你莫急,聽我說完。我要你留在真定府肅寧寨,幫助玉小乙。”

    黑衣人眉頭一蹙,“便是那開封玉蛟龍嗎?”

    “正是。”

    種師道神色凝重,“玉尹此去河北,少不得要遇到許多麻煩。

    你夫妻本就是河北綠林道的好漢,人面也熟,便去幫他一把……老夫相信,你們跟隨玉小乙,遠比留在這洛陽更好。或許那玉小乙而今不過一個小小的都統制,可他是太子身邊的人。留在他身邊,或許你夫婦二人,更有用武之地……”

    黑衣人想了想,沒有回答種師道。

    他朝著種師道躬身又是一揖,這才轉身,大步走出書房。

    看著黑衣人的背影,種師道幽幽一聲長嘆:“玉小乙,老夫能幫你的,也只這些了!”

    +++++++++++++++++++++++++++++++++++++++++++++++++++++

    登州,地處膠東半島,隷屬京東東路所轄。

    其治下轄蓬萊、黃縣、牟平和文登四縣,治於蓬萊,是膠東半島東部一處重要港口。

    有宋以來,海事興旺。

    蓬萊在這種情況下,發展也格外迅速。

    正是仲秋時節,南來北往的客商更絡繹不絶,從海外歸來的豪商,攜帶大量貨物抵達蓬萊,也是一年之中,最為熱鬧的時候。再過一個月,當隆冬到來,海事也將停止。所以,每逢這個時候,蓬萊縣喧鬧異常,往來的豪商更是多不勝數。

    完顏宗望在善應的保護下……或者說,是在善應的看管下,抵達蓬萊縣城。

    才一安頓好了住處,善應便派人出去聯絡。

    完顏宗望則在客房裡洗了個澡,讓那通譯在一旁為他唸書。

    如今他看的,是一部《三國志》,那通譯陰陽頓挫,唸得頗有滋味,完顏宗望也聽得入神。

    正聽得精采處,忽聽房門被人敲響。

    完顏宗望眉頭一蹙,示意那通譯停下來,走到房門口沉聲問道:“誰?”

    “郎君,是我。”

    完顏宗望聽得出,是善應的聲音。

    於是便打開房門,剛要開口,便見善應閃身闖進來,擺手示意那通譯離開。

    “國師,這是怎地?”

    善應臉色陰沉,輕聲道:“郎君,事情有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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