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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milds123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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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鱸洲魚]三國第一強兵(連載中)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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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3-9-30 13:23:39 |只看該作者
第十章 漢魂永不死

那是一塊古玉,外形呈橢圓狀,色澤溫潤,宛若水滴,但其落在桌案上時,發出的清脆的碰撞聲,卻提醒眾人,這是一塊上好的寶玉。
“……”方悅等人愣了會兒神,然后才回過味兒來,他語帶譏嘲的說道:“王家豪富,河內無人不知,可富則富矣,卻與刺殺之事有何關聯?”

“莫非,王公子想說,這玉是董卓身上的?可是,天下的寶貝玉石多著呢,只要上面沒刻著董卓的名字,誰能肯定這就是他的?”

其他人也跟著鼓噪起來。方悅和郡兵的將校跟王羽沒仇,不過,王羽阻止方悅撤兵,似乎有求戰之意,他們就不能不激動了。

開玩笑!只是一個張濟,就把河內兵馬打得灰頭土臉的,再加上個兵更多的牛輔……到時候,想跑都來不及。

何況,刺殺董卓這種事,本身就匪夷所思,豈能只憑一只耳朵、一塊玉,就做了定論?

王羽笑而不語。

他既然敢把這塊玉丟出來,就有他的想法。這玉還是挺特殊的,因為上面雕著一條龍。后世在玉佩等飾物上雕龍,司空見慣,可現在是漢朝!

董卓貼身攜帶這么個東西,不可能沒點說法。

當然,即便有,王羽也不知道,方悅這幫人同樣不可能知道,不過不要緊,這里有懂行的人。盡管不知道確切的身份,但種種跡象表明,那位蔡伯父可是位大名士,否則韓浩怎么會那么尊敬他?

名士,當然要見多識廣才對。

其實,從蔡老的神情中,已經可以看出些端詳了。老者之所以一直沒出聲,只是因為他開始是在觀察,后來則是……

“此玉……此寶……國賊無道,竟敢褻瀆先帝御用之物,殺之可也,殺之可也!”只見蔡老神情沉痛,渾身俱顫,雙手將那玉捧起,面朝南方,高舉過頂,長聲悲呼:“先帝啊……”

方悅傻眼了。

郡兵的將校們也傻眼了。

他們不懷疑老者是在做戲,漢朝不講究重文輕武,但卻講究名士效應。這時代的名士,可以一言定人前程,說出來的話,具有相當的公信力。

眼前這位老者名滿天下,他說此物是先帝御用之物,那就是,任何質疑都是居心叵測!

至于王羽會不會提前有所布置……

同樣不可能!

先帝賜玉?還是貼身的玉佩?王匡的身份地位還算不錯,卻遠沒到那種程度,他在京任職的時候,只是大將軍的府掾罷了,怎么可能享受得到這種待遇?

另外,以王太守的作風,如果真的得了御用之物,肯定要放在祖祠供奉起來,哪有可能隨隨便便交給兒子來演戲?

看王公子隨手一丟的架勢,他自己似乎也不知道這到底是什么東西,只是順手牽羊,從某人那里……

刺殺之事的可信度,越來越高了。

不過,方悅卻不打算就此服軟,兵者,死生之道,大原則上,是萬萬不能讓步的。

他硬著頭皮說道:“即便這玉是真的,公子你也確實進了河陰大營,可是,道理上還是說不通,這個……”

“道理么……”王羽看似不經意的往榻上掃了一眼,見王匡沒有醒轉的跡象,這才悠然道:“也罷,那我就解釋一下好了。”

方悅又是一愣,他沒想到,王羽居然這么好說話。

性情大變前的王公子姑且不提,單論方悅這兩天的觀感而言,他覺得王羽其實有點二……

不過,他一點都不覺得意外,有其父必有其子,王羽的老爹王匡,就挺二的。

但凡還有一絲理智,就不會在上任之初,就用那種手段,把郡內的豪強全給得罪了。往輕了說,那是自毀前程;往重里講,根本就是找死!

豪強是什么概念?即便在漢武時期,皇權最盛的時候,豪強也不屈不撓的占據了一方天地。其后皇權暗弱,連朝廷都得對豪強們側目而視,敬而仕之。

等到黃巾之亂后,豪強的概念已經向諸侯靠攏了,大豪強就是名副其實的一方諸侯,小豪強則依附于諸侯,在諸侯的幕府中發揮舉足輕重的作用。

最典型的例子就是曹操,此人身無一官半職,但如今卻已擁兵數萬,在討董檄文上同列諸侯之列,別說方悅自己,就算太守王匡,一樣望塵莫及。

得罪了滿郡豪強,還想在郡內立足?

做夢吧!

費了這么大周章,是為了滿足貪欲倒也罷了。可是,勒索來的錢糧,王匡連一個銅子都沒往自己的口袋里裝。

一部分囤積在河內郡城,另一部分則運到了酸棗的盟軍大營,甚至還有一部分輾轉送到了潁川和南陽!王匡搶錢的目的只有一個,為盟軍籌集軍需,加快盟軍行進速度!

破家為國……

這不是二是什么?

王匡后來的表現,同樣體現了這種特質。

無視先前的仇隙,死乞白賴的拉韓浩等豪強入伙;無視敵我強弱分明的態勢,不屈不撓的要渡河進攻;甚至張濟打上門的時候,王匡還在猶豫,到底要不要退兵……

那還用想嗎?留在這里不是找死嗎?

要不是不忍心看著軍中朝夕相處的兄弟們枉死,方悅早就撂挑子走人了,跟著這種瘋了似的主將打仗,只有死路一條。

可沒辦法,人家是太守,下達的命令也符合聯盟的戰略。除非打算當逃兵,否則郡兵們只能聽令從事,而不能象韓浩那樣,直接拉隊伍走人。

郡兵畢竟屬于朝廷的正式編制,在其他地方可能已經為當地豪強所瓜分,名存實亡。但河內隸屬司隸州,毗鄰洛陽,豪強們不敢做得那么囂張,有朝廷正式任命的太守,還是很有權威的。

再然后,這個瘋太守的兒子突然也瘋了……

具體過程,方悅已不想再回憶,不過,他很確定,兒子表現得比老子更二!

所以,夾槍帶棒的嘲諷一出口,方悅就做好了防御的準備,他怕王羽沖上來打人。

王羽的身手到底如何,還無法做定論,但昨天他制服驚馬時的目擊者卻很多,方悅不得不有所顧忌。

沒想到,王羽表現得這么平和。

“方都尉,我去河陰,原本的目標是牛輔的腦袋,事先也沒想到會碰上董賊……你覺得牛輔的頭和董賊的耳朵,哪個更重要?”說是解釋,但王羽的敘述很簡單,沒說兩句,就直接拋了個問題出來。

“呃?”方悅又沒反應過來。

王羽也不等他回答,繼續說道:“牛輔是一軍主將,若被刺殺,西涼軍的指揮系統必定大亂,若能把握良機,大勝可期,即便不能,也能延誤西涼軍的進攻時間。如今諸侯聯軍云集,董賊四面受敵,未必有過多的時間與我軍周旋。方都尉以為如何?”

當然,還有就是王羽自己可以揚名立功,順勢向王匡討要兵權。只是,這話只能意會,卻不能言傳。

“不錯……”方悅只有點頭的份。

他的立場,跟韓浩又不一樣,他只是想保全自己和手下的性命,所以講道理是有用的。

說對了,他會認可;有疑點,他才鬧事。

“而董賊呢?若我殺了董賊,會有什么后果?”王羽又問。

“這……”

“我給方都尉提示一下好了。”王羽伸出一根手指:“首先,相國兼丈人死在自己的營寨里,牛輔的壓力會很大。他會怎么做呢?哭著逃回洛陽?還是棄官潛逃?又或為了表明心跡,誓死報仇,指揮全軍渡河決一死戰?”

他意味深長的問道:“若方都尉與牛輔易地而處,你會怎么做?”

“……”方悅無言以對。

怎么做?當然只有第三種選擇了!

殺王匡,為老丈人報仇,洗清罪名,不這樣做,他又如何面對西涼軍內部的質疑聲?如何成為繼任者,或者不被其他繼任者當成儆猴的雞?

憋了半天,方悅終于憋出個理由來,“難道,西涼軍就不會因為群龍無首而作鳥獸散?”

“這個可能性不是沒有……”王羽淡然笑笑。

歷史上,董卓死后,西涼軍就險些土崩瓦解。

但那時的情況和現在不一樣,王允發動的是兵變,而不是刺殺。

兵變后,駐扎在長安的董卓嫡系被一掃而空,王允有朝廷大義在手,還有呂布的并州軍撐腰,擁有極強的威懾力,這才嚇住了西涼諸將,刺殺就不可能有這種效果了。

“……和戰場爭雄不一樣,刺殺帶來的,只有仇恨。方都尉,你想想看,西涼鐵騎放棄一切目標,全力殺進河內,不死不休的情景?就算不是全軍而來,只要牛輔、張濟,加上包括呂布在內的董賊親衛一起過河,就算韓別駕和我們并肩作戰,你覺得有勝算嗎?”

刺殺的目標,不一定地位越高,就越有價值,完全任務,講究的是精確,不容許任何節外生枝的因素。

前世,王羽曾在某場區域性的軍事沖突中,受命去刺殺敵人的某個負責電子信息系統的少將。成功了,就可以干擾敵人的信息系統,進而打亂指揮系統,是個相當有價值的目標。

結果到了地方一看,正主兒所在艦隊不見蹤影,卻在島上發現了敵國的首相,殺,還是不殺?

首相的地位肯定高啊,最高首腦么,但沒價值,殺了他,也干擾不了指揮系統,對贏得這場沖突一點幫助都沒有。

也不能說完全沒用。

殺了,兩國的戰事肯定升級,從區域性的沖突,升級成全面的戰爭。首相被刺殺,這是赤裸裸的打臉,敵國肯定要玩命!然后雙方互相拉盟友,戰爭進一步擴大,說不定就成了第三次世界大戰的導火索……

因此,王羽果斷放棄了行動。

“……”方悅不能答。

董卓的親衛,其實是一支獨立的部隊,旗上以飛熊為號,故得名飛熊軍。這支兵馬是董卓起家的老本,軍中都是百戰精銳不說,裝備也極其精良,鐵甲普及到了最基層,簡而言之,這是一支裝備精良的重裝部隊!

以飛熊軍為中堅,加上牛輔、張濟的上萬兵馬,數千精騎。如果全力以赴,不計損失的作戰,別說小小的河內軍,就算是酸棗大營的聯軍主力,措不及防之下,恐怕都有敗亡之虞。

“董賊既然出現,殺牛輔也沒了意義,只有讓董賊傷而不死,才能讓他心生恐懼,帶著親衛返回洛陽。試問,還有更好的選擇嗎?還是說,方都尉也愿意舍身為國,陪董賊一起死?”

其實,牛輔的行動倒也未必真如王羽所說。

歷史上,這位相國女婿,在老丈人身死的時候,選擇了棄軍而逃,如果王羽真的殺了董卓,這個懦弱成性的家伙將何去何從,真的很難講。

不過,這里面還有另一層不能明言的道理。

要知道,這場戰爭的性質不是兩國交兵,而是一群小諸侯聯盟,與一個大諸侯之間的爭端。

聯盟這東西非常扯淡,盟友之間根本不存在真正的信任。有好處,大家一起搶;盟友中有人倒了霉,大家就一起踩。

三國時代這場著名的反董聯盟,就很好的體現了這個規律。

王匡在諸侯當中,只是很不起眼的一個存在,即便有了殺董卓的功績也不會強多少,實力擺在那兒呢。一個擁兵僅五百的小豪強,怎么可能跟那些成名已久,名聲和關系網遍天下的大諸侯相提并論?人家隨便一個部將的兵都比你多幾倍。

西涼軍瓦解了,之后招降納叛,升官發財,入主朝堂,掌握權柄……這些好處都是誰的?誰拳頭大就是誰的!那么,目前誰的拳頭更大?反正不是自己就對了。

自己出生入死,好處的大頭讓別人拿?順便把西涼諸將的仇恨留給自己?

這是真二!

實際上,對于老爹王匡的作為,王羽雖然不認同,但卻保持了足夠的尊敬。

并非單純出于父子關系,忠心為國,哪怕已經走火入魔,變成了傻子,也依然值得敬重。

養士四百年,留下無數寶貴遺產的大漢帝國,值得擁有這種傻子!也正是這些傻子的存在,才構筑起了獨一無二的大漢王朝!

王羽并不打算抱殘守缺,但他同樣熱愛那個大漢帝國,只不過,他憧憬的大漢王朝是一種精神,是一種信仰——犯強漢者,雖遠必誅!

這,才是一個民族的圖騰!

只要華夏血脈還有傳承,這種精神就永遠不會死!

王羽堅信之,并忠誠之。前世的他,就是秉承著這種精神,一直在出生入死的。

王羽也想過,他附身的人選,也許也有著某種必然性。他和老爹王匡,都是不合時宜的忠誠者。

只是由于時代的局限性,王匡效忠的目標,是那個已經日暮西山的朝廷;而王羽卻從來都沒有忠誠于某個組織或機構,因為那些東西代表不了整個華夏!

所以,先前的沖動,既是表演,同樣是本色演出,王羽想用最短的時間,最直接的手段,讓老爹接受,并信任自己。

王匡就像是個狂信徒,而且還是個孤獨的信徒,盡管這個時代不乏忠于漢室的忠臣義士,如:以死相諫,阻止曹操加九錫的荀彧;入蜀后勸阻劉備奪人田產、伐吳,以興漢大業為重的趙云……但很可惜,這些人都沒出現在王匡身邊。

以王羽的身份,只要填補上這個空白,就能贏得王匡的信任。

這也是為什么,他對方悅解釋之前,要確認王匡的狀態,很多話也不能說盡的原因。

如果換成王匡的話,他恐怕寧愿自己被千刀萬剮,也要一刀砍死董卓,王羽的刺殺行動不但無功,反而會落下埋怨。

然而,方悅啞火了。

道理這東西因人而異,不能對王匡說的道理,方悅卻很認同,因為他和王匡本就不是一路人。殺董卓固然很爽,但讓他把自己和手下們的命都搭上,就不值得了。

一邊的蔡老和于禁,聽出來的東西比方悅更多,尤其是蔡老。

他的閱歷足,眼光也好,加上旁觀者清的優勢,讓他看出了一絲端詳。他這個賢侄,也有可能是未來的賢婿,不光有勇有謀,而且還生了一刻七竅玲瓏心!

若不然,他的情緒怎么會轉換得這么快,這么渾然天成,不著痕跡?不看他面容,光聽聲音,誰會認為這里站著個少年?分明就是個飽經世故,洞悉人心的長者才對。

一朝頓悟?老者感慨萬千。

造化之妙,果非常人所能思及吶!

王羽很滿意方悅的表現。

大敵當前,留給他收攏軍心的時間很短暫,如果不能讓方悅心悅誠服,很難保證不出意外。奪權?此人甚得軍心,硬來只會演變成內訌。

好在此人雖然有些私心,但卻是個直腸子,有不滿就直接說,而不是象韓浩,皮里陽秋,背地里下絆子。

只要肯講道理,又沒有特定的立場傾向,想說服一個人還不容易?

只不過,看方某人的神情,他只是暫時放棄了刺殺方面的疑問,還沒徹底服氣,他凝眉苦思,還在尋找其他理由。

王羽微微有些著急,接下來他要做的事還很多,沒空在這里多耗。說不得,只能采用更直接的辦法了。

就在這時,忽聽榻上傳來一聲長嘆。

“羽兒……”

王匡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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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一語道天機

“羽兒……”王匡的聲音顯得很虛弱,應該是剛剛醒轉。
“父親!”王羽上前一步,心里有些掙扎。

以目前的情況,最節省時間的辦法,是把王匡糊弄住,趁機將權力抓在手上,徹底架空他。王匡的執念太重,雖然值得尊敬,但對軍隊來說卻很致命。

這場大戰的結局,別人不知道,王羽可是記得清清楚楚。

盟軍畏縮不前,只有幾個積極分子努力蹦跶了一陣子,這幾人無不損兵折將,傷筋動骨。王匡最慘,全軍覆沒,一蹶不振;曹操也遭遇了慘敗,不過他曹家的家底厚,很快就恢復了元氣;還有先敗后勝的孫堅……

最后,董卓悠閑自在的挾裹洛陽百姓退到了關中;盟軍則吃光了軍糧,一哄而散,散場前,還進行了幾場火并……

王羽從中得出的經驗和教訓就是,太積極肯定不行,太消極一樣不行。

積極作戰會有損失,但同樣也會揚名天下,曹操、孫堅就是明證,只要不把老本輸進去,就能撈取足夠的政治資本!消極處事,只會白走一趟。

不過,積極雖好,過度就容易撐著,王匡就是積極過度的范例。

架空王匡的辦法雖省事,但王羽卻不想用,倒不是他突然婆媽起來了,只是隨著了解的加深,他身體里的父子親情開始復蘇,他不想惡意欺騙這位值得尊敬的老人。

王匡顫巍巍的探出手臂,抓住了王羽的手,溫聲問道:“羽兒,你沒受傷吧?”

那一瞬間,王羽只覺心里有什么東西破開了似的,仿佛堅冰開裂,然后一股暖流順著裂縫,直入心田……

罷了!王羽在心中暗嘆一聲,自己不是后世那個鐵血煞神了,把一切都當成任務的習慣應該改改才對,至少,對自家人應當如此。

對老爹,不一定要用心計騙,用真心哄也未嘗不可。

“父親,孩兒沒事,幸虧文則指點得法,接應得力,孩兒僥幸得脫,全身而退。”

“以后千萬不要再冒這種險了……”王匡心有余悸的說著,然后又抬頭望了眼于禁,想著夸獎、勉勵對方幾句,結果一打眼就是一陣恍惚:做為這種驚天行動的助手,此人未免太普通了一點。

“文則所長在于行軍布陣,尤其在安營立寨方面,頗有獨到之處。”王羽替于禁解釋道。

王羽把于禁留在中軍帳,并不是為了示親近,提高好感度,而是要有所安排。有人才不能用,那是昏聵之主的特征,王羽雖沒當過領袖,但見得卻不少,對用人之道也不陌生。

將功勞分給于禁倒是小事了。這個功勞純粹是虛名,多個人分,不會減弱什么,反而會增強真實度。這樣一來,想越級提拔于禁,也有理由了。

“哦?”王匡微微一怔。

一般來說,稱贊武將,都要稱贊對方的武勇,謀臣智者則是稱贊運籌帷幄,明見萬里什么的。說人擅長安營立寨,跟罵人沒用差不多。

不過王羽說的認真,于禁臉上更有得遇明主的激動之色,王匡算是被搞迷糊了。難怪這倆人能配合默契,確實一個比一個更怪。

王匡無暇去思考這些旁枝末節,反正兒子想要提拔心腹,也不是什么壞事,反正兒子頓悟后,展現出來的勇武,已經遠遠超過了自己所能想象的范疇,只要再秉承著跟自己一樣的信念,就把兵權交出來又如何?

而且,現在最關鍵的是軍情。

“羽兒啊,接下來就交給你了……”王匡謂然長嘆一聲:“本家的兵馬由你統御,郡兵,就拜托方都尉了。你與方都尉商量著安排……退兵罷。”

一聲長嘆中,飽含著不盡的失望與憂傷,聽得方悅大喜過望,王羽驚詫莫名。

“末將遵令!”

“父親……您怎么?”

“人力有時而盡,很多事不是有決心就行的,這兩天,我想了很多……”

王羽的冒險,給了王匡極大的觸動,他認為是自己的執著,逼得兒子鋌而走險。盡管王羽的變化,整體上是件好事,但王匡也意識到了,勇氣過度的兒子,同樣不是他樂于見到的,因為他會擔心,擔心到牽腸掛肚,寢食難安。

再說,王匡只是救國心切,也不是真的瘋了。

現實情況擺在這里,失去了韓浩的援助,單憑現有的力量,別說進攻,連自保都難。

與其把兵馬都白白葬送掉,還不如暫退待機。王匡對諸侯聯軍還心存幻想,指望著其他幾路兵馬大舉進攻,讓董卓首尾難顧呢。

王匡的突然轉變,把王羽給晾在這兒了。

王羽心生感嘆:人心,果然是最難預估的,尤其是夾雜了親情在里面。

這方面是他的弱項,因為他前世沒體驗過這個,他是孤兒,只有孤兒才最適合特工這個職業。

親情,對前世的他來說,只是可以用來評估人質重要程度的依據……

眼見老爹一臉頹喪,方悅歡欣鼓舞,蔡老則松了口氣的樣子,王羽突然笑了:沒關系,雖然沒想到是這么個局面,不過,自己為了糊弄老爹,也是有所準備的,現在只要稍作變更,照樣好用。

“父親,您想放棄勤王大業嗎?”

王匡一愣,隨后,臉色的愁苦之色更濃重了。

方悅見狀,急忙出言打岔:“王公子,王使君重病不起,對軍隊士氣的影響很大,莫不如暫忍一時之辱,靜待良機,再圖卷土重來。”

一邊說,他心里也是暗暗叫苦:好容易老的松口了,小的卻又咬著不放,這父子倆分明就是俺老方的災星哇!

“有心回天,無力殺賊!”王匡仰天悲呼:“羽兒你甘冒奇險,卻也功虧一簣,天不亡董賊,為之奈何啊!”

方悅聞言差點沒笑出聲來,他扭過頭,眨著牛眼,似笑非笑的看著王羽,雖沒出聲,但意思卻表達出來了:小子,剛才把俺說的一愣一愣的,很牛是吧?現在,你敢不敢把剛才那套東西說給你爹聽?

王羽不搭理這劣貨,他知道對方不敢告密,萬一把王匡氣個好歹的,或是牛脾氣重發,方悅就徹底抓瞎了。

“父親差矣。”

王羽朗聲道:“董卓是國賊不假,但若只有他一人,為禍焉能如此之烈?輔佐他的西涼諸將,一樣為惡不淺。西涼軍本就殘暴,董賊若在,尚能有所約束,董賊若去,誰能擔保這些人會做出什么事來?父親,圣駕就在洛陽,萬一……”

“咝!”王匡和蔡老同時倒抽了一口冷氣。

方悅一張嘴張得老大,娘咧,一樣的話,還能這么說?效果則完全相反?似乎是怎么說怎么有理啊!到底是自己太笨,還是王公子太精明?

有的放矢,說服工作就是這么簡單。

危言聳聽取得了初步的效果,王羽接下來要做的是,爆料!

“孩兒之所以冒險,因為我軍正面臨巨大的危險。而危險的來由,就要從董賊對河內軍的看法,與父親的戰略說起……”

王羽一揚手,將事先準備好的輿圖攤開,抖擻精神講解道:

“盟津與河陽,一東一西,與洛陽隔河相望,父親與韓浩分駐兩地,看似互為犄角,意在牽制。然則,父親一直主張渡河攻取河陰。河陰、河陽相去極近,黃河冰封后,幾如毗鄰,即便擊退了河陰的西涼軍,頂多也只是將戰線向前推移,獲取一場勝利……”

王羽稍一停頓,好讓幾個聽眾有時間消化前面說的內容,然后繼續道:

“好處僅此而已,壞處卻是拉長了戰線,犄角呼應之勢蕩然無存,要么孤注一擲的攻向洛陽,要么退回河陽,回到原點,否則就只能只有坐等西涼軍圍攻一途。父親并非不知兵之人,為何會行此不智之舉?”

“你說為何?”王匡的聲音微微發顫,方悅和那蔡姓老者也都是身子前傾,顯得極為關注。

“因為攻下河陰后,還有第三個策略可選……”王羽指鋒如劍,點在某個山水交匯的所在,“擇選精銳,西南而向,奇襲函谷關,切斷董卓的補給線和退路,防止董賊西逃!”

有那么一瞬間,整個中軍帳變得鴉雀無聲,良久……

“呵!”王匡吐氣有聲,緊繃的身體,一下子變得軟綿綿的。

“咝!”方、蔡二人則是倒抽了一口冷氣。

蔡老不能置信的看著老友,無法想象老友竟然制訂出這么瘋狂的計劃,截斷了董卓的后路,西涼軍不拼命才怪呢!

方悅已經有些麻木,對王家父子徹底不報有希望了,心里只有兩個字反復出現:瘋了,都瘋了!

秦時明月漢時關,這句詩里說的就是函谷關。

秦漢的函谷關同名不同地,秦朝的函谷關緊靠黃河,在后世的三門峽一帶;漢代的函谷關,同樣依山傍河而建,不過傍的卻是谷水,在新安一帶,與洛陽、河陰相距不過百里。

“洛陽乃是四戰之地,地勢平坦,四通八達,最是易攻難守不過。而董賊的根基盡在西涼,桓、靈以來,西涼羌胡屢屢反亂,久治難平,董賊豈能不慮?與其冒著老巢被襲的風險,在洛陽與諸侯鏖戰不休,還不如及早撤出險地,效先秦故例,擁關中而觀諸侯自相殘殺。”

王羽繼續解釋道。先知者的優勢,加上對戰機的敏銳嗅覺,河內之戰中,雙方的戰略布局和構思,被王羽完美的詮釋了出來。

“父親的戰略,在旁人看來不可思議,但對董賊來說,卻是正中要害,他豈能不憂?故而他將河內軍視為了最大的威脅,調遣嫡系主力來攻,以確保后路無虞。所以,即便韓浩與父親同心同德,河內軍面臨的處境依然不會好轉,只會招來更多的敵人而已。”

然后,他話鋒一轉:“不過,風險向來與機遇并存,奇襲函谷,過于弄險,非到萬一,實不可取,然則,只要我軍屯兵河岸,便如一把利劍懸在董賊頭上,使其不敢輕動。如果再考慮到割耳之仇……”

王羽朗聲笑道:“父親,只要我軍不遠遁,就能牽制西涼軍大量兵力,若是尋到戰機,說不定還能……”

“不可,萬萬不可!”見王匡連連點頭,大為意動,方悅急了。

他倒也沒想到什么新的反對理由,等到王羽微笑著看過來的時候,他更是一頭大汗。不過,此人也是堅韌的性子,并不就此氣餒,反而咬咬牙,打算死撐了。

“俺說不過你,別說俺,就算汝南的許子將來了,也未必說得過你……”

“方都尉,你是在夸我嗎?”

方悅梗著脖子嚷嚷道:“當然不是,俺的意思是,俺不跟你說了,反正就是不能不撤兵,俺不能眼睜睜看著弟兄們送死!”

想了想,大概覺得自己胡攪蠻纏有點說不過去,這貨又補充了兩句:“俺是武人,安命立身靠的是手中槍,腰中劍!不跟你比口舌之利,那是書生的玩意……呃,蔡中郎,俺可不是在說您……”

“手中槍?”王羽莞爾一笑,用象是討論晚上吃什么菜的語氣說道:“那要是我勝了你手中槍,你是不是就聽我的?”

“……”方悅一愣,隨即大喜,他一拍大腿,甲片一陣亂響:“中!就這么著!你輸了可不要賴賬!你也得聽俺的。”這人粗中有細,想的還挺周全。

“君子一言,快馬一鞭!”王羽笑著揮手,方悅無師自通的舉掌相擊,立約為戰。

清脆的擊掌聲中,王羽滿懷信心的笑了,離最初的目標,只差最后一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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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契機緣何在

方悅比王羽更急,他信心十足的催促道:“軍情如火,事不宜遲,王公子,咱們這就開始吧?”
“不急。”王羽一指腳踝道:“從西涼軍營出來的時候,腳扭了一下,須得將養兩日。”

方悅低頭看看,沒說話,郡兵的那些將校卻已嗤笑出聲。

“深入虎穴,刺殺敵魁都沒事,結果出來的時候扭了腳,難道這就是所謂為山九仞,功虧一簣的道理?”

“趁夜襲營,出來時扭了腳,再徒步走了幾十里,只用了這么一點點時間,王公子真神人也。要不然,就是這位于壯士力大無窮,腳力無雙,將王公子一路背回來,否則,真難以想象,怎么王公子剛剛還好好的,一點事都看不出來,現在就……”

“依某看,說不定王公子剛才說的順口,答應得太快,現在有些反悔了吧?方將軍可是咱們河內有數的猛將,威名遠揚,這司隸州誰不知道?”

“有道理,王公子,既然要打,還是趁早吧,要是過兩天,消息恐怕會傳遍全營,到時候……”

和方悅一樣,這些將校都已經壓抑很久了。

王羽與方悅立約立的太爽快,他們不知王羽深淺,也不敢插嘴。結果,王羽剛剛還對王匡說全身而退呢,這會兒突然又說扭了腳,不是反悔是啥?

至于王羽是不是因為怕老父擔心,因而隱瞞了傷情之類的原因,就沒人愿意考慮了。一個這種時候還不肯后撤的瘋子,怎么可能有那么細膩的心思?反倒是大家七嘴八舌說出來的那些疑點,都很符合邏輯。

總之,先把這個小瘋子擺平才是當務之急,誰知道西涼軍什么時候會卷土重來啊?

漢朝軍制,二百人為一曲,設軍侯統之,兩曲為一部,設軍司馬。王家的五百私兵,分成了兩曲,加上于禁這個新進的,共有四個軍侯以上的軍官在此。

這幾人沒加入聲討的行列,不過也沒出聲為自家公子辯駁。

于禁本有心要為公子正名,卻被王羽以眼神制止了;另外三人都看著王匡,唯其馬首是瞻。

而王匡,則是滿臉擔憂,待軍帳里安靜些后,才緩緩道:“羽兒啊,你既然有傷在身,此事還是……”他看了于禁一眼,然后嘆了口氣,“算了吧。方都尉,你意下如何?”

“使君有令,末將自當從命。”方悅答應的很爽快。贏了王羽這個公子哥,對他來說沒有任何好處,他要的,只是王家父子同意撤兵。

王羽微微一愣,轉念一想才明白過味,老爹大概是以為自己派遣于禁混進敵營,然后占了手下的功勞呢。

于禁長得普通,為人低調,王匡對其沒什么了解,對從前那個廢物兒子卻印象深刻。王羽性情大變,還在王匡理解范圍之內,武藝大漲,這就不好想象了,與其相信王羽神勇無敵,還不如設想于禁深藏不露呢。

連王匡都這么說了,方悅也答應了下來,郡兵眾將更高興了。

這次他們不說風涼話了,畢竟王匡是大伙兒的頂頭上司,得罪他的公子沒啥好處。剛才只是因為情急,不得已才說了那些,現在只需敲敲邊鼓,順勢把撤兵的事定下來就可以了。

眾將口風大變。

有人夸贊王羽勇氣可嘉,膽魄驚人;也有人安慰王匡將門虎子,雖大器晚成,但將來必有一番作為;甚至還有幾個人夸了于禁幾句,說他深藏不露什么的。

王羽聽得好笑,也是頗有感慨。這世上啊,從來就不缺聰明人,很多分歧,都是因為私心和立場才造成的。只要立場相符,辦什么事都不難,反之,則是步步荊棘。

想通此節,他打算順水推舟。

“君子一言九鼎,羽與方都尉已經擊掌立誓,就此取消,卻也不妥。這樣好了,反正眼下天色已晚,怎么也來不及動身出發,不如就將時間定在明日正午,屆時,如果方都尉獲勝,便立刻撤兵,若是本人僥幸勝了……”

反正營里這么多人,也不是說走就能走得了的。冬天,天黑的早,今天確實已經有些晚了,除非郡兵們打算在夜里行軍,否則,最快也得等到明天。自己的腳傷不算太嚴重,到時候應該也差不多了。

“好,就這么辦了。”

王羽的提議,正中方悅下懷,他被王羽在詞鋒上壓制了這么久,早就想找回點顏面了。所以,他還向王匡解釋了幾句:“王使君不用擔心,末將對自己的槍法還是有些把握的,出神入化做不到,收發于心還是沒問題的,斷不會傷到公子的。”

大家都滿意了,王匡也沒話可說,反正只是切磋,讓兒子知道一下天高地厚也好。

于是,他點點頭,認可了王羽的提議。

王匡還在病中,又要安排撤兵事宜,眾將施過禮,便紛紛離開了。

王羽本來想多留一會兒,結果王匡卻催著他離開。王羽有些納悶,不過看到旁邊的蔡老,他就有點明白了,敢情老爹是想找人商量商量,好理出點頭緒來呢。

“公子……”于禁緊跟在王羽身后,一出大帳,就低聲提醒道:“看河內眾將的樣子,他們恐怕會把消息大傳特傳,同時還將撤兵的命令搞得深入人心。明天,公子即便勝了,收拾好行裝的郡兵恐怕也……”

雖然不知道方悅武藝到底如何,但于禁見證過王羽的本事,整個營寨中,恐怕就是他對王羽的信心更足了。

“沒關系,反正要打,也不能在這里打。”王羽擺擺手,笑道:“就讓他們先收拾好了,到時候,你只須……這樣還能收服軍心,豈不是一舉兩得?”

王羽對于禁的態度很滿意,不質疑,只幫忙拾缺補遺,以免上司有所疏漏,這才是個副將的樣子。要是什么都得向屬下解釋,軍事決策的效率怎么會高得起來?

“公子妙計。”聽了王羽面授的機宜,于禁眼睛一亮。

“還有,布暗哨的事,文則須多多費心,能生擒就擒之,否則就殺之,以不走漏風聲為上。”

“于禁得令,公子放心。”

“另外,操演隊形之事……”王羽還想再囑咐幾句練兵的事,其他兵種,他還拿捏不準,但強弩兵的使用,他是有些想法的。回來的路上,他跟于禁說了個大概,現在正好詳細討論一下。

不過,剛開了個頭,一陣悠揚的琴聲卻飄入了耳中,王羽微微一愣,然后心中也是微微一動:軍營里的琴聲?好像很耳熟的典故呢,似乎,跟眼下的局勢也有些關系……

“公子?”于禁等了半天不見下文,又等了片刻,這才出聲提醒道。

王羽的注意力已經完全轉移了,揮揮手道:“文則,你先回去,我現在有點要緊事,其他事明天再說。”

說著,他快步走開了。

“喏。”于禁一頭霧水,可也不打算追問,這位公子行事一向天馬行空,有什么可問的?倒是公子提過的練兵之法,大有門道,值得好好研究。

同時,中軍帳內,兩個老人正談得火熱。

“……智勇雙全,洞悉世故,公節,你生的好兒子啊!”蔡老贊不絕口。

王匡兩手一攤,苦笑道:“伯喈兄過獎了,其實小弟現在也是一頭霧水呢,怎么短短幾天內,突然就……”

“冥冥中自有天意,天下這么大,奇人異士多著呢,生而知之者有之;少年早慧,長大后泯然眾人者亦有之;似羽兒這般,一朝頓悟,浪子回頭,也不足為奇。老夫奇的是,他的變化太大,簡直象是……”

王匡接口道:“變了一個人!不過……”

想了想,他又嘆了口氣:“伯喈兄,小弟也不瞞你,這些年小弟一直在外,羽兒原來是什么樣的性情,小弟也不太清楚,他膽子太小,小弟恨鐵不成鋼,他畏我如虎,所以……真不知他到底受了什么刺激……”

說著,他突然想起了什么,猛然抬頭:“咦?莫非……”

蔡老一拂長須,肅容道:“那樁婚事!”

退婚!還是自己老爹因為自慚形穢而退,對男人來說,這是相當大的羞辱,知恥后勇,沖破魔障,情理上完全說得通。

正相對無言時,帳外突然傳來一陣嘈雜聲,下一刻,有人連滾帶爬的沖了進來,王匡定睛一看,卻是個婦人。沒等他發怒,耳邊已聽得一聲怒吼:“混賬!這里是什么地方,容得你這奴婢這等放肆無禮?你還把老夫放在眼里嗎?”

說著,蔡老轉過身,一拱手,滿臉都是羞慚之色:“公節,老夫治家不嚴,放縱奴婢沖撞軍帳,慚愧,慚愧!”

王匡趕忙辭謝:“伯喈兄無須……”

那婆子正是昨天馬車上說王羽壞話那個福嬸。

她來這里,確有要緊事,只是沒想到,自家那個溫和的老爺突然發怒,結果愣了一會兒。直到王匡開口,她才回過神,就那么坐在地上,哭嚎起來:“老爺,奴婢冤枉啊!您快點去救小姐吧,不然她就……就……”

蔡老被嚇了一跳,緊張的問道:“琰兒怎么了?”

“就被那個兔……王公子給壞了名節了!”

“什么?”王、蔡二人都是大吃一驚。

“不可能吧?”蔡老喃喃低語:“以老夫觀之,羽兒乃是有大智慧之人,怎會……”

王匡提出了一個猜想:“也許侄女是他心結所在,所以……”

“公節言之有理……”蔡老頻頻點頭。

他倆不緊不慢的有商有量,看得那婆子眼發直。

她本還想著趁老爺發怒的時候,挑撥離間,趕快動身去洛陽呢。河內這里兵荒馬亂的,實在太危險了,早上那一戰,差點把她的心肝都嚇出來了。

現在這算是怎么回事?

“老爺,小姐危險啊!”她又嚎上了。

“對,就算要解開心結,也不能這樣,須得明媒正娶才好,而且琰兒那邊……”蔡老的反應,正應了那句話:皇帝不急,急死太監。

還明媒正娶?那婆子都要抓狂了,那邊可是孤男寡女共處一室啊!不,是美女與野獸共處一室!想到這兩天突然風向大變的傳言,以及王羽闖進營帳時,隨手一撥就把自己甩出老遠的情形,她猛地哆嗦起來,身子象打擺子似的搖晃著。

王匡猛然起身,病也好了,腿腳也利索了,“伯喈兄,休說這些,還是速速趕去,以防那小畜生真的做出什么事來!若侄女她有個……小弟,小弟……唉!”

嘆息聲中,兩人率眾匆匆往后帳趕去。

剛到蔡家暫住的軍帳外,就見王羽滿面春風的從里面走出來了。二老對視一眼,都有些迷茫,這是……

如愿以償了?

不等王匡喝罵出聲,只見王羽一轉身,斂容施禮,朗聲道:“蔡小姐,此事就辛苦了。”

王匡一愣神,旁邊蔡老則扯住了那婆子,情況不明朗,還是駐足觀望一下的好。

一個輕柔的聲音從帳內傳出:“將士們為國出力,浴血廝殺,小女子略盡綿薄之力,又哪里稱得上辛苦?王公子太客氣了。”

王匡看看老友,后者搖了搖頭,一臉茫然。

以自家女兒那性子,若是當真被唐突了,斷不可能這樣說話,而且,看這架勢,兩人似乎經過一番長談,甚至還有了某個約定!兒孫自有兒孫福,這民間俗語,看來也是很有道理的啊。早知道這樣,自己先前就不用犯愁了。

他們這邊發愣,王羽告別的卻很干脆,轉出門,正見二老,王羽故作無辜的問道。“父親,蔡伯父,你們怎么來了?嗯,還有這位大嬸,看起來似乎有點面熟。”

“哦,沒事,就是隨便走走……”王匡二人連連擺手,不這樣說,難道還把心結那套說辭搬出來不成?

那婆子倒是很想指著王羽的鼻子大罵,因為王公子不可能不認識她。

就在不久前,王羽突然出現在門口,說要進去拜見主人。

這婆子本來就看不上他,說話自然不怎么好聽,結果王羽翻臉比翻書還快,前一刻還文質彬彬,很有誠意的樣子,下一刻就直接硬闖,蔡家那幾個普通仆從又哪里攔得住他?婆子破口大罵,卻又無可奈何,見事態緊急,這才跑去搬援兵。

姓王的小雜種不認識老娘?呸,明顯是裝的!

可自家老爺都沒說話,她有怒氣也發作不出,也只能在那里憋著了,一張老臉憋得通紅,像是冬天的老蘿卜似的。

“父親,蔡伯父,你們來的正好,孩兒有事請問。”王羽腦子里都是沙場爭鋒,哪里會把這種小角色看在眼里,隨口譏諷一句已經足夠,如果對方再不識相,他不介意伸出手指捏死個臭蟲。

倆老頭對視一眼,深深點頭,終于……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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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莫問女兒心

回到中軍帳,王羽斂身為禮,鄭重其事的舉拳過頂,道:“孩兒有事想拜托蔡伯父。”
“雖然有點不合時宜,而且你自行出面,也是于禮不合,不過,為父疏忽在先,卻也不能都怪你。”王匡語帶欣喜的轉向老友:“伯喈兄,你意下如何?”

他雖然病了,但行動倒是無礙,他本來也只是憂慮交集,虛脫了而已,只要有人攙扶,就能行動。此時又逢喜事,他也是精神大振,臉上蒼白之色漸退,很是多了些紅暈。

“呵呵,”蔡老擺擺手,溫和笑道:“無妨,賢侄只管說來。”

禮數什么的,他并不是很在意,而且,女兒的意向還沒有完全確定,說不定會有什么波折,由王羽這個后輩提起,先達成個非正式的默契,自然再好不過。

其實,看那二人詳談甚歡的樣子,似乎也挺合得來,這事啊,八成是沒問題了。想到這里,蔡老臉上的笑容越發的慈和了。

王羽略一錯愕,這二位的反應,似乎有點不大正常啊。

“呃……小侄斗膽,想勞動蔡伯父大駕,往酸棗走一遭。”

“呵呵,賢侄美意……咦?酸棗?”蔡老笑呵呵的正要應下,結果發現,他好像誤會了。

“酸棗?羽兒,你到底在說什么?”王匡急了,不顧病體虛弱,騰地站起身來,恨鐵不成鋼的斥道:“良緣就在眼前,這不是你朝思夜想的嗎?怎地……即便你不惜緣,可你蔡伯父是何等人,你一晚輩后生,居然想要驅使往來,這,這,荒唐,太荒唐了!”

王匡這些話里,蘊含的信息量太大,王羽在人情世故方面又不是很擅長,因此聽得有點迷糊。緣分什么的,他基本沒聽懂,不過他知道了,這位蔡伯父的身份恐怕相當了不起。

稍微停頓了一下,將氣喘勻,王匡繼續說道:“你也讀過書,當知太學門前的熹平石經;你也習過字,當練過飛白體;若知禮樂,更當知曉‘五弄’之名!伯喈兄當世大儒,諸侯尚須以禮相待,便是粗鄙如董賊,弄權之時,亦不忘屢屢征召,你居然……唉!”

不會吧,難道是他?

大儒蔡邕!

剛才那個彈琴彈得很好的美女,莫非就是才女蔡文姬?

王羽對歷史典故不算太熟,不過,三國小說卻看過不少,蔡琰父女這樣大名鼎鼎的人物,他自然也是知道的。

難怪其他人都對蔡伯父這么尊敬呢,韓浩跟父親翻臉時,還不忘向他致歉。蔡邕確是當世大儒,可與之比肩者,不過馬融、鄭玄屈指可數的幾人罷了。

父親居然跟此人有交情,看起來交情還不錯的樣子,這還真是……王羽詫異的打量著自家老爹,隨著了解的深入,他覺得自己這位龍套老爹,其實大不尋常,帶給他一個又一個的驚喜。

“都是陳年往事了,公節,你在小輩面前怎地還念念不忘,自吹自擂,不怕惹人笑么?”

王羽愣神,王匡氣咻咻的念叨不休,蔡邕卻呵呵一笑,全不在意的打趣道:“在你營中吃了這么久的白飯,幫忙跑幾步路也是應當的。反正羽兒做下了好事,那董卓只怕尚在盛怒之中,老夫若是自己送上門去,這把老骨頭只怕要糟糕,避避風頭也好。”

想了想,他又補充道:“羽兒既已無事,那前事大可從長計議不遲,到時候都是……咳咳,有什么勞煩不勞煩的?還是說,公節你有了麟兒,就瞧不上老夫,想另攀高枝兒了?”

“伯喈兄,瞧瞧你這張嘴,還有沒有長輩的樣子了……”王匡指指老友,哭笑不得。

王匡所以著急,考慮的因素很多,禮數尊卑、兩家的關系、老友名聲對兒子的助益、那位才貌雙全的侄女不可多得,諸如此類。大抵上,他的心態,就和后世那些,操心兒女的婚姻的父母差不多,恨不得能以身代之。

若不是那位侄女太過出色,他之前也不至于自慚形穢的主動退婚,此時患得患失,也是很正常的。見老友沒往心里去,老王匡這才松了口氣。

這倆人談得火熱,一邊的王羽就有點混亂了。

什么情況?

這是……要搞包辦婚姻?自己該有所表示么?可是,即便兩世為人,這種事自己也沒經歷過,沒經驗啊。

特工執行的任務都是極端機密,且極端威脅,有太多牽掛是不行的。因此,一般特工想結婚,都得等到退役之后,跟從前的身份徹底一刀兩斷了才行。

至于生理需要什么的……看過電影的人都知道,特工從來就不需要為這種事發愁,當然,過程可能沒有那位邦德先生那么浪漫,因為王羽的時間向來寶貴,沒空搞那些花絮,直來直去,單刀直入才是他的作風。

這樁若隱若現的婚事,雖然突如其來,但王羽也不會因此而糾結,娶就娶了唄,現在是漢朝,又沒有婚姻法的。

不過,想到剛才見過的那位如空谷精靈般的佳人,他又有些猶豫。這樣鐘天地之秀氣于一身的奇女子,如果用前世那種做法對待,很有牛嚼牡丹,暴殄天物的感覺。換個言情套路吧,自己又不會,嗯,部隊不教這個……

王羽有點犯愁,一時沒有做聲。

王匡被他嚇怕了,生怕他又冒出點不合時宜的話來,琢磨著反正這場仗打完之前,老友也不能成行,確實應該從長計議。

“羽兒啊,你既然受了傷,還是回帳好好將養吧。明天的比試……嗯,你也不要太放在心上,方都尉乃是久負盛名的猛將,又在壯年,你遜色些也是正常。為父近年來也時有心力憔悴的感覺,王家的事,和勤王救國的志向,原本就是要交到你手上的……”

這番話,王匡發自肺腑,說得語重心長,蔡邕在一旁也是連連點頭,王羽心里更是暖烘烘的。這是他前世從未體會過的感覺,血脈相連,情深意重。

“父親,孩兒知道了,凡事都會三思而后行。”

夜已深,人未眠。

一張古琴橫置在桌案上,琴身烏黑,尾端帶有焦痕,看起來有些不相稱。不過,當一只白玉般的手掌,輕舒五指,如流水般在琴弦上撥動時,那悅耳的音符,卻足以讓不通音律者,亦為之沉醉。

琴是好琴,琴師亦是國手。

“父親,您是想問女兒,日間與王公子會面時,說過些什么嗎?”樂聲漸弱,一個同樣悅耳的聲音取代了琴聲。

“唔……”蔡邕微微一窘。

老妻在他被貶斥后,那段顛沛流離的日子中,就已經去世了。雖然和女兒相依為命,相處的時間很多,但卻一向拿女兒沒什么辦法。正如眼下這樣,他本想將敏感話題夾雜在閑話中說出來,結果還沒入題,就被女兒一語道破,話題的主動權,就這么易手了。

知道女兒聰慧,性子也是外柔內剛,蔡邕干脆開門見山,事無巨細的把蔡、王兩家的交情,以及這些日子以來,發生的一切都講述了一遍。最后問道:“琰兒,事關終身,你自己怎么想?”

眸光流轉,亮如星辰,蔡琰的視線終于離開了焦尾琴,轉向了老父:“依父親的說法,適才在中軍帳,您已經明確的提及了此事……女兒想知道,王公子是怎么想的。”

“他……”蔡邕頭很大。

女兒沒有表現出明確的排斥,反而顯得饒有興致,這是個好現象。不過,這里面似乎還有點別的玄機……女兒心,海底針,盡管老人通曉經史,學貫古今,但依然摸不透女兒的心思。

而那位王公子……蔡邕暗自苦笑,從這方面來講,自己和公節,還真是同病相憐呢。

“他沒有明確表態,看起來似乎有些羞赧,嗯,應該不是要拒絕的意思……”蔡邕開始挖空心思說好話,其實他暗示過后,王匡就把話題給岔開了,王羽臉上的表情,更是看不出絲毫端詳,他這些猜測都是憑空臆想的。

“羽兒不光勇猛,亦有才學,為父復述的那些,就已經很有意味了,他還自行取了個字,叫鵬舉。”

“豐羽為翼,振翅高飛,鯤魚化鵬,扶搖萬里……”朱唇輕啟,語聲幽幽:“不鳴則已,一鳴驚人,的確很有意境,也很符合王公子的生平,不過……充斥其間的,卻依然是男兒的豪情壯志,但鯤鵬羽翼之下,可有燕雀安居之所?”

“……”蔡邕不能答。

亂世之中,武夫當國,他自己明白這個道理,但又怎好向女兒解釋?女兒憧憬的,是那種琴瑟和鳴的和諧,而王羽能帶來的,恐怕只有金戈鐵馬的驚秫,他又怎好勉強?

思忖良久,他亦想不到說辭,最后只能長嘆一聲,無奈離去。

方出帳門,卻聽得帳內琴聲又起,蔡邕搖頭苦笑,可惜了一場好姻緣。

然而,再走出兩步,他突然心中一動,這琴曲……不對!

蔡邕以文樂聞名于世,自忖天下樂曲,無所不知,然而,現在聽到的這首,他卻一點印象都沒有。曲風大異于當世流行的,亦有別于古風,倒似從鄉間俚曲改編而來。

這些并不是最重要的,關鍵是,此曲之中的意境,和他所創的《游春》、《淥水》、《幽思》、《坐愁》、《秋思》五弄大相徑庭,反有金戈鐵馬,沙場鏖戰的味道在其中。

聞弦歌而知雅意,蔡邕辯樂之能,同樣獨步天下,他駐足聆聽,未久,口中便已低吟有聲:“力拔山兮氣蓋世,時不利兮騅不逝,騅不逝兮可奈何,虞兮虞兮奈若何……”

待睜開眼時,老人臉上再不復先前的頹喪,而是神采飛揚:“琰兒,這一次,你終歸瞞不過為父……呵呵,好一個王鵬舉,好一曲十面埋伏!”

揮揮袖,蔡邕長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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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槍出猛虎嘯

時近正午,日暖生煙。
這是士兵們最盼望的一刻,因為有飯吃了。

這個時代,普通百姓一天都是早晚兩頓飯,有三頓飯吃的,只有那些富貴人家。

但現在是戰時,王太守為人也大方,所以,自從河內軍移兵河渡,與西涼兵馬展開對峙之后,河內的郡兵們難得的享受到了富貴人家的待遇,自是高興得不得了。

其實,這也是方悅之所以在王匡和韓浩的爭執中,恪守中立的基礎上,更偏向王匡的主要原因。

當兵拿餉,扛槍吃糧,這是很樸實的道理,誰更大方,更體貼,自然就更受歡迎。哪怕為此要多冒點風險,但只要不是白白送死,都是可以諒解的。

然而,在這一天的中午,無論王家的私兵還是郡兵,都扔下了飯碗,紛紛向大校場涌了過去。

伙夫們也不意外。

盡管因為剛經歷過惡戰,危機亦未接觸,王使君特意囑咐過,午餐要豐盛些,加些肉食進去。按照常理,這樣的美餐放在眼前,那幫沒見過世面的家伙肯定要打破頭來搶。

有肉誒!

不過,既然有大熱鬧可看,軍卒們的反應也就可以理解了。將飯勺丟進鍋里,圍裙扔在地上,伙夫們也大呼小叫的擠進了洶涌的人群之中……

方都尉要和王公子比武!

這是天大的熱鬧啊!別說一頓飯,就算一天不吃飯,能看到這種巔峰對決,那也是值得的。

“巔峰對決?算不上吧?方都尉是咱們河內郡屈指可數的猛將,十三歲就生撕過豺狼,那是一等一的好漢,王公子就……”

“得了吧,李十一,你的消息太不靈通了,你以為現在的王公子,還是過去的那個嗎?今非昔比了!一個照面間,制伏瘋馬,那還是牛刀小試;出入萬軍于無物,刺傷國賊,割耳而歸,比生撕豺狼不知厲害了多少倍!能比嗎?”

“怎么不能比?”李十一面紅耳赤的反駁道:“馬術好,制伏瘋馬,又有什么難的?我是不會馬術,否則當時就……至于割耳朵什么的,又沒什么人親眼看見,誰知道是真是假?”

“你當時既然在場,居然還這樣說,真是……”另一邊搖頭嘆氣,極盡嘲諷之能:“若是假的,那你告訴我,早上西涼軍為啥突然跑了?好歹你也是個軍侯,別說你看不出來當時的形勢如何。更何況,公子去刺殺的時候,于大哥也一同前往,怎么就沒人看到呢?”

“就算這樣,興許也就是碰巧了,瞎貓還能撞上死耗子呢!反正方老大肯定贏!”什么人帶什么兵,方悅帶出來的兵,都跟他一個脾氣。

“當然會贏!你們難道不知道,本來這場比試昨天就應該開始了,可王公子卻詐做受傷,拖延時間。試問,他若真有勝算,又何必如此?”

“就是,就是,你們解釋啊!說不出話了吧?不行就是不行!”

“對!”

郡兵們紛紛鼓噪起來,他們和王家的泰山兵本來就不是一碼事。

軍餉、裝備就不用說了,單是那泰山兵人手一把的強弩,基本就能頂上郡兵們一整隊,五十人的裝備的價值總和了。

伙食,郡兵們偶爾吃個肉,就像是過年,美得要命。人家泰山兵三天兩頭就能見點油腥,人比人,氣死人吶!

當然,這種東西,誰也怨不著誰,私兵待遇好,面對的危險也多,王匡自己出錢養的兵,當然想怎么著就怎么地,郡兵也談不上有啥怨言和不滿。

相對而言,他們現在的日子,已經比過去強了,王太守不是梟雄,是個老好人。有野心的人,更樂意在梟雄手下混,但對大多數人來說,跟著一個寬厚仁慈的主家混,才是最安心的。

不過,道理歸道理,貧富差距擺在這兒,誰也不可能無動于衷。郡兵和泰山兵的關系,多少還是有點緊張的,尤其現在還涉及到雙方的主將,就更是如此了。

“輸贏總要打過才知道,這樣好了,咱們以勝負來打賭如何?”

“好主意,我賭三十金,押公子贏!”

“我也……”

王羽的腳傷,確實是個挺大的疑點。

昨天他回營的時候,不少人都看見了,還為之驚嘆過一番。原來的王公子,膽子小,走路也是畏畏縮縮的,不似公子,倒像個小偷。現在的王公子龍行虎步,全然判若兩人。

入營行走如常,結果一賭斗就說受傷了,這實在有點說不過去,哪怕說累了,想休息一兩天呢?

不過,泰山兵也都是心高氣傲的,哪怕理虧,也不肯服軟,涉及立場和榮譽,是男人就不能縮!

他們的絕招就是拿錢砸,一下就把郡兵給砸迷糊了。

現在是并肩作戰,郡兵和泰山兵的伙食是一樣的,但軍餉卻大有區別。盡管王匡很大方,加餐的同時,還發了雙餉,但也架不住基數太低,哪怕再翻一倍,郡兵的軍餉依然比不過私兵。

李十一雖說也是個軍侯,但他還真就沒什么余財。看對面私兵隨手擲出三五十金的豪氣,他眼皮子也是一陣亂跳,一文錢難倒英雄漢,這話真不是假的。

可這口氣卻實在咽不下去,他血往上涌,雙拳緊握,腳下踏前,打算給對方點厲害嘗嘗。其他郡兵也多有這么想的,對面的泰山兵更是不肯示弱,雙方緩緩靠近,眼見著就是一場群毆。

就在這時,一個冷峻的聲音在眾人耳邊響起,像是一盆冰水,一下子把劍拔弩張的氣氛給壓了下去。

“軍中聚賭,不怕軍法無情嗎?”

眾人回頭急看時,正見新任軍侯于禁!

“于大哥!”

“你沒受傷吧?”

“公子刺董,到底是怎么動手的,給大伙兒講講吧。”

“都別亂喊,于大哥現在已經是軍侯了,督法紀的……”

郡兵大多不認識于禁,但李十一那些軍官卻是認識的,而且暗中猜測,認為對方是個深藏不露的高手。此時見他面色嚴峻,心下都有些發寒。

而泰山兵這邊,就更是如此了。

幾百人的圈子能有多大,再怎么不熟悉,多少也會有些了解。于禁早有嚴于律己,執行軍令一絲不茍的名聲在外,看到他當了軍法官,又被捉了個現行,眾兵多少都會有點發憷。

將眾人的神色看在眼里,想起王羽的囑托,于禁忽然微微一笑:“軍法如山,賭錢自然是不行的。不過,大家爭執不下,不賭一賭,也說不過去。依某看,這樣好了,今天的午飯有加餐,就拿這個打賭好了,贏了的吃雙份,輸了的沒的吃,吃肉喝粥,全憑眼光,如何?”

稍一靜默,下一刻,叫好聲轟然響起。

“好,于軍侯果然通情達理!”

“這話說的再對沒有了,這樣的對決,怎能不打賭助興?”

王羽接下來的策略,是要作戰。如果還保持著之前郡兵、私兵涇渭分明的態勢,打起來恐怕會各自為戰,很危險。

所以,設法彌補雙方的關系就成了當務之急,這種細節很繁瑣,卻很重要,王羽當然要因人致用。擅長練兵的人,哪怕沉默寡言一些,親和力卻不會差,光板著個臉抖威風的人,是練不出強兵的。

王羽指點了一下關竅,就將任務下達給于禁了。

眼見著士兵們興高采烈的加入賭局,而且押注的方向,也不再象之前那樣,全憑陣營,于禁知道,任務取得了初步的成功。

不過,想要取得跟完美的成果,關鍵還得看王羽。

從賭局上來看,看好方悅的占了絕大多數,刺董之事太匪夷所思,讓人難以理解,再加上王羽從前的形象……

連王家的私兵,都有一半以上的人更看好方悅,郡兵那邊就不用提了。方悅正是壯年,王羽年方弱冠,就算兩者的天賦本領差不多,也是方悅更占優勢。

場外的動靜鬧得不小,要進行對決的兩人也都聽得分明。看到賭局一面倒的形勢,方悅很是自得,他呵呵笑道:“呵呵,王公子,實話說,俺的馬術也不錯,你不用特意選擇步戰來遷就俺,無論怎么個打法,只要你真刀真槍的勝過了俺,俺就聽你的!”

王羽正在兵器架前走動,他要選一件兵器。

于禁完成任務的效率,令他非常滿意,親和力是他的短板,另外,時間緊迫,他也無暇親歷親為。其實,若非有于禁,即便不擅長,他也只能自己來,讓別人去拉攏軍心,他這個主將豈能放心?

不過,是于禁就不要緊了,低調和沒野心,是這位名將的標簽。就算真有意外,也不是一時三刻的事,到那時候,自己也能用接連不斷的勝利征服軍心了。

除了于禁那邊的動靜之外,他對遠遠停在外圍的那輛馬車也很有興趣,目光時不時的掃過去。

那輛馬車他見過,也知道里面是什么人。

盡管低垂的車簾擋住了他的視線,不見伊人玉容,然而,馬車出現在這里,就已經說明了很多。

何況,他還注意到,時而會從馬車中探出頭,嘰嘰喳喳的和車夫說話的,是個陌生的小丫鬟,而不是那個尖酸的婆子。

這,同樣能說明問題。

“就步戰好了,這樣比較簡單。”最終,王羽站在了一柄長槍的前面,淡淡的說道。

實際上,他的馬術并不高明,他甚至都沒專門練過。

后世的交通工具太多了,汽車、摩托車,乃至飛機、坦克,甚至戰艦、衛星,他都能駕馭自如。在這些鋼鐵巨獸面前,馬,實在是太弱勢了,根本就用不到,他練騎術做什么?

制伏驚馬,他靠的不是馬術,而是力量和技巧。如果當時是頭瘋牛,過程和結果同樣不會有多大區別。只是沒人往那個方面想,王羽也樂得方悅有此誤會。

騎戰是他的弱項,本來就是要回避的。

“王公子也用槍?”可能是太興奮了,方悅的話有點多。

“姑且試試。”手指在槍桿上拂過,王羽體會著陌生的兵器帶來的感覺。

對特種兵來說,所有東西都能當武器用,哪怕是牙刷、木梳這樣的小物件。但除了匕首之外,不會有人專門在冷兵器上面下功夫,因為沒必要。

兩人對決,王羽用不用兵器沒多大區別,不過,征戰沙場,終究還是要在長兵器上面下功夫的。

所以,王羽選擇了相對熟悉的武器,他覺得,長槍和刺刀的用法應該差不多。

不過,他和方悅手中的長槍,跟他后世所見的略有不同。

槍桿筆直,彈性稍弱,用的應該是樺木、棗木一類的硬木,而非是后世常見的那種白蠟桿軟槍,槍刃也比那種纓槍更長更寬,和正宗的練家子們用的大槍差不多。

王羽選定了兵器,對決開始了。

雙方相互退開,緩緩拉開了架勢,四周的圍觀者也安靜下來,偌大的校場上,只有風吹旗動的烈烈聲響。

方悅很快發現,王羽持槍的架勢,與尋常手法全然不同。

槍術講求靈活善于變化,故而持槍的手法不能太僵硬,雙手之間的距離也不能太大,以免轉動不靈。而王羽卻是將槍拉開在雙臂中,整個身體仿佛一張繃緊的強弩,弩臂上搭著一根森然的巨箭!

這不是通常的槍術,槍法究竟如何尚不得而知,但方悅可以肯定,其中蘊藏的威力,一定非常恐怖。

他瞳孔緊縮,徹底的收起了輕視之心。

腳傷?拖延時間?不可能!

方悅已經確定,對面持槍的那個少年,是他生平僅見的高手之一。

他緊緊的握住了槍柄,準備全力防御王羽的第一擊。多年出生入死的經驗告訴他,這一擊,將會是極其可怕的一擊,只有擋住了,才有取勝的機會,擋不住的話……

一定能擋住!自己可是河內第一勇將!就算碰上傳說中的溫侯呂布,也當有一戰之力,怎么可能連一個少年的一擊都擋不住?

然而,

當銳芒離開王羽的掌心……

長鋒化作了銳利的長牙……

猛虎般的咆哮聲呼嘯入耳之時,方悅才真正意識到,這一擊的威力到底有多強!

勁風撲面,威勢無濤!

那一刻,他聞到了死亡的味道!

來不及招架,更談不上反擊,等方悅終于清醒過來的時候,鋒刃已經指在了他的胸口。

長鋒出,虎嘯現!

一招,

勝負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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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權柄終在握

隨風輕舞的,是枯草殘雪,長鋒帶起的勁風太過強橫,它們只能無奈的被卷起,然后再以不屈不撓的意志,重新向地面飄落。
校場上一片靜寂。

分出勝負的速度太快了!

本以為是一場龍爭虎斗,誰想到竟是一招分勝負?

不是沒人想到,局勢有可能演變成一面倒的情況,可是,在他們的設想中,占據強勢地位的,顯然應該是久負盛名的河內名將方悅!

然而,沒人覺得會質疑這個結果,王羽那強絕霸道的一槍,同樣給眾人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象。

步戰,需要的空間較小,圍觀者離得也近。王羽出槍的那一瞬間,站在前排的軍士,可以清晰的感受到那股撲面而來的強風。

他們無法想象,這樣的一槍,到底要如何才能抵擋,同時,他們也理解了,為什么武藝高強的方都尉會一招落敗。

不是方都尉太弱,而是王公子太強!

方悅的感受比旁觀者更透徹,他自負武藝,認為自己可以把握好分寸,不會有人受傷。所以,兩人動的是真刀槍。

當虎嘯聲響起,王羽手中長鋒化成了雷霆怒濤之時,方悅有了明悟,自己這條命,就交待在這里了。

槍勢暴烈如斯,只能是全力爆發的結果,沒人能將這樣的槍勢收發自如,自己既然擋不住,那就只有死。

不過,能在死前見到這樣的武術,倒也不負自己的武將之名,死也瞑目了。

有了這樣的覺悟,當方悅發現自己自己沒死,王羽手中的長鋒絲毫不差的停在自己胸前時,心里的震駭,實非言語所能形容。

竟然……

真的收住了!

疾若奔雷,穩如泰山,如此槍術,堪稱無雙!

“少將軍神勇無雙,末將望塵莫及,甘拜下風。”呆愣半響,方悅突然俯身一拜,他輸的心服口服,對王羽的武藝更是敬佩不已。

“末將今后但憑少將軍驅使,絕無二話!唯愿少將軍念及弟兄們家中妻小父母,不要……”

他為人倒也光棍,愿賭服輸,當眾拜倒,將服從的姿態表達得淋漓盡致。不過他也耍了點小心眼,只說自己任憑驅使,又大打感情牌,想趁勢從王羽那里得個承諾。

他這點小心思,當然瞞不過王羽,但王羽也不在意,反而因此有些欣賞對方。沒太多雜念的軍人,本來就符合他的審美觀,念念不忘部下的安危,這也是一個好將領的必備素質。

相對這點小心思,大敗之后,不拘泥勝負,而是直接宣布指揮權的歸屬,做出低姿態,強調自己的權威,連稱呼都換了……方悅的行為,極大的加快了交接的效率,王羽又有什么好不滿的?

王匡頭上的確有個將軍的頭銜,不是朝廷封的,而是盟主袁紹分派的,袁盟主自封車騎將軍,然后假朝廷威儀大肆分封,在檄文上署名的諸侯人人有份,個個都是將軍。

朝廷未必承認,不過在軍中稱呼倒也無妨,少將軍,自然比公子叫起來更響亮。

王羽也不客套,揚聲笑道:“請方都尉繼續為我參贊軍務,本將非是魯莽之人,若是事不可為,就不會做任何無謂的舉動,導致無意義的犧牲。”

“謝公子!”方悅大喜,當即又是一拜,王羽則是上前相扶。

他二人的對話有點復雜,不是所有人都聽得懂全部,不過,主要意思是很直白的。

士兵們知道,自己換了個主將,雖然年輕的令人發指,從前的名聲也不好,不過,現在已經有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剛剛的驚天一擊,消除了眾兵對刺董事件的疑慮,也只有這樣威猛絕倫的武術,才能完成萬軍之中刺上將的奇跡吧?

唯一讓人不放心的,就是這位主將的膽子未免太大,大的讓自己人都害怕。不過,既然王公子答應不進行無謂的軍事冒險,又有老成的方將軍輔佐,應該就沒問題了。

大伙兒只要盡情歡呼就好了。

然而,歡聲乍起還歇……

因為有人做出了提示:“少將軍,輜重、行裝都已經準備好了,要重做布置嗎?”

一聽到這話,大多數人的臉色都黯淡了下去。他們想起這場爭斗的初衷了,軍中沒人要爭權,爭的只是退兵與否的策略而已。

現在少將軍贏了,他也承諾不冒險,可是,現在的狀況是,只要不離開河陽,就一直處于巨大的危險之中!

氣氛突變,令得方悅很尷尬。

大肆宣揚這件事,不是他主導的,不過,他也沒攔著,因為他覺得自己贏定了,對士兵說明白了,還能讓他們加快進度。

可現在就有點棘手了。

有了王羽剛剛的承諾,撤兵之事本可以再做商議。眼下若是引起誤會,讓對方以為自己有逼宮的意思,少年人牛脾氣發作……豈不是糟糕?

“少將軍,其實……”方悅搓搓手,想解釋,卻又不知如何開口,只急得滿臉通紅。

王羽漫不在意的擺擺手,笑道:“沒關系,本來就是要拔營的,吃過了午飯,就全軍上路。”

“呃,啊?當真?”方悅一臉的不能置信,王羽又給了他一個意外驚喜,其實從那場軍議以來,王羽已經帶給他太多的意外了。

“軍中豈有戲言?”看著方悅一頭霧水的模樣,王羽心中暗笑。

自己堅持要打這一場,原因其實很多。

壓服方悅,掌握權柄是其一;在全軍面前耀武是其二;順水推舟的贏得軍心,豎立威望等等。除此之外,還要通過跟方悅的對決,驗證自己的武力,為接下來的戰斗做準備。

先前對老爹說的,三思而后行,可不是在糊弄人,知己知彼,才能百戰百勝么。自己可不是那種什么情報都沒有,就自信天下無敵的自大狂。

跟呂布對的那一招,很驚險,參考價值卻不大,那猛人是這個時代的武力巔峰,拿他做參考,能參考出來什么?

方悅才是最有代表性的。

這種一郡之地的所謂名將,基本就是三流武力的代表。三國的猛人是有數的,不會隨便就到處亂逛,撞上呂布純屬偶然。在接下來一段時間,他遇上的對手,應該都是方悅這種水準的,以這位河內名將做參考,再合適不過了。

不打不相識,接下來,還可以從方悅身上搞點情報,看看這個時代的武藝,跟自己認知中的到底有什么不同。別的不說,呂布那一戟,肯定是有古怪的,否則自己不可能受傷!

方悅哪知道王羽還有這許多盤算,他只顧著高興了,“少將軍,你早這么說多好,咱們也不用……不過啊,能見識到少將軍的槍法,倒也不虛這一場切磋。”

說著,他轉過身,振臂大吼:“弟兄們,少將軍智勇無雙,賢明仁義,有他帶領咱們,就等著立功發財吧!趕快回去吃飯,吃完好拔營上路!”

“哦……”沒有他期待中的熱烈回應,方悅瞪著牛眼,眨了又眨,想不通是怎么回事。

另一邊,看到于禁在人群中打出的手勢,王羽樂了。午飯的肉很關鍵,對普通士兵來說,勝利、榮譽,哪怕升官發財都相對次要,溫飽問題才是第一位的。

王羽這個大冷門獲勝,讓大部分人都沒了肉吃,方悅偏偏哪壺不開提哪壺,士卒們會興奮才怪呢。

這事兒好解決。

王羽揮揮手,揚聲發令:“傳我將令,再殺五十只羊,飽餐之后,拔營東向,與西涼軍決一死戰!”

“噢!”

“公子英明!”

歡聲雷動!

哪怕王羽后面的那個命令看似自相矛盾,也沒有任何妨礙。

有肉吃,還管飽,誰不高興?

士兵們散去吃飯,王羽卻沒那個空閑,掌握指揮權只是第一步,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多著呢。

西涼軍的報復行動很快就會展開,轉進是當務之急。

單是拔營行軍這部分,就夠他們幾個將領忙的了。另外,方悅已經認可了他的權威,那么,后續的戰略也要與對方商議一下,看看有沒有遺漏的地方。最后,他還要為這些戰略做很多的布置。

河陽周邊的地勢一馬平川,這個戰場,對人數更多、騎兵比例更高的西涼軍更為有利,王羽不打算在敵人優勢的戰場上作戰。

正如他先前對王匡說的,西涼軍實力雖強,但卻有不少弱點。想要獲勝,就得把這些弱點挖掘出來,有針對性的做出布置。

當然,河內軍的弱點也很多,所以王羽還要想辦法彌補自身的缺點,發揮所長。

河內軍的第一個優勢,就是擁有主動權,具體體現就是,王羽擁有選擇戰場的權力,西涼軍只能跟在他后面追。

戰場如果選的好,不但可以抵消西涼軍的優勢,還能消弭河內軍的弱勢。此消彼長,勝利的契機就會出現。

這一仗,就是王羽的第二個挑戰,或者說,是第一個挑戰的延續。

完成這個戰略后,他的稱雄計劃,就可以順利展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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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復仇誰當先

黃河南岸,一支龐大的隊伍正在行進之中。
這支軍隊的人數在萬人以上,結成長蛇陣北向而行,首尾綿延數里。旌旗如云,矛戈如林,人馬過處,煙塵遮天蔽日,離得老遠,就能感受到那股沖天的殺氣!

時逢冬日,山林間倒也沒什么飛禽走獸,不過,只看那幾只遠遠盤旋在天際,不敢稍微靠近的禿鷹,就可知這支大軍的威懾力了。

亂世之中,不單是人會學著適應生存,鳥獸也是同樣。智慧不高的禿鷹也知道,大軍過處,必有美食,但這需要耐心,太急了的話,只會枉送性命。

一桿大旗高居旗林之上,上書一個大大的‘牛’字,旁邊略低一些,則是一桿‘張’字大旗。若是熟悉西涼軍的人,應當知道,這是西涼軍六大軍系之首的中郎將牛輔,及其麾下校尉張濟所統率的兵馬。

顯然,這二人已經合兵一處,經過休整之后,報仇來了。

兵鋒指向處,正是河陽!

遠遠的,前軍已經望見了河冰的反光,眼看目標在即,整個軍列的殺氣更加高漲起來。

然而,就在這時,一騎快馬反向疾行,直入中軍,引得前軍的將士紛紛張望不休。再過片刻,中軍傳來的命令更是讓他們驚詫莫名,傳來的不是渡河的命令,而是暫停前進!

大軍的氣勢當即一滯。

牛輔的本隊自不用說,在王羽行刺的那一夜里,他們險些就徹底崩潰了。開始只是呂布和西涼兵的內訌,但局面很快失去了控制,小規模內訌演變成了大規模的營嘯,任牛輔怎么指揮調度,也無濟于事。

盡管已經過了數日的修整,但牛輔軍的士氣也僅僅是維持在水準以上罷了,遠達不到此前的巔峰狀態。

張濟的部隊也沒好到哪兒去。半夜起床,奔襲百里,慘敗而歸,有了這樣經歷的軍隊,士氣會高才怪。

當然,張濟并非真的打了敗仗。

但在士兵眼中,攻營不下,丟下幾百具尸體,然后倉惶撤退,甚至還放棄了平縣的營地,撤到了河陰,這不是慘敗是什么?

經過了將校們反復的激勵,在我眾敵寡的事實,以及豐厚獎賞的鼓舞下,士兵們的士氣總算是有所提升,只待一鼓作氣的沖過大河,全殲弱勢敵軍,升官發財了。

誰想到,等來的卻是停止前進的命令,士氣不波動才怪呢。

牛輔、張濟都是軍中宿將,自然不會不知道這個道理,可是,斥候帶來的軍情,讓他們沒有選擇。

“跑了?那個一根筋的王匡居然跑了?這是做賊心虛,那個刺客果然是他派來的!這賊子,若是給我捉到,定要將他碎尸萬段!”牛輔咬牙切齒的咆哮著。

中郎將牛輔的初平元年,有著噩夢般的開端。

原本,他是要去河東郡對付白波賊來著。那群黃巾余孽和關東諸侯相勾結,想趁著諸侯聯軍牽制西涼軍主力的機會,討點便宜。

河東郡北連并州,南面就是聯通東西兩京的弘農郡,若有閃失,西涼軍的后路就有斷絕之虞,自然須以重將守之。

牛輔趁機請命。

一來,軍情重大,他這個董卓嫡系當仁不讓;二來,他也想趁著這個機會,遠遠避開家中那只體型酷似其父的母老虎,享受點溫柔滋味。

卻不想王匡突然跳出來攪局。河內軍的威脅未必比白波賊大,但卻近在咫尺,自然不能放任不理。

而諸侯聯軍已經隱隱有了合圍之勢,董卓四面受敵,也是捉襟見肘,兵力嚴重不足。為此,他甚至將還不是很放心的徐榮部調去了梁縣,防御南陽方向的聯軍,哪里還抽得出多余的兵馬對付河內軍?

這個責任只能落在牛輔身上,誰讓他是頭號嫡系,麾下的部隊最多,也最強呢?

當時黃河還沒封凍,牛輔過不得河,也無從發揮兵力優勢。于是,他分兵兩路,讓李催、郭汜率兵救援河東,自己對付王匡,當然,縣城里的那個小美人,也是重要因素之一。

然后,噩夢開始了。

溫柔夢還沒做幾天,老丈人就突然出現在河陰大營中,泰山壓頂,橫刀奪愛,牛輔欲哭無淚,肝腸寸斷;然后,驚變突起,如晴天霹靂,老丈人居然在營中被人刺殺,耳朵都沒了一只!

牛輔當時就凌亂了。他這個主將沒了主張,軍營更是亂上加亂,結果差點就全軍崩潰了。

保護不周,治軍不嚴,托付不效,人品不行……諸多罪名齊齊落在了他的身上,雖然因為身份沒有性命之虞,卻被怒火中燒,驚懼交集的董卓好一頓打。

董卓是武將出身,力氣也大,打人喜歡自己動手,拳拳到肉,專門打臉。可憐且無辜的牛輔自是被打得不似人形,張濟聞訊回軍后,差點就沒認出來老上司。

所以,牛輔的怨恨也是可想而知,他不敢怨恨老丈人,也搞不定刺頭呂布,只能將怒氣發泄在罪魁禍首——刺客身上。

刺客臨走前留了名號,所有線索都指向了王匡!

“泰山王鵬舉!不是王匡的子侄,就是門客!吾誓殺泰山王家滿門!傳令全軍,渡河追擊!”

“將軍且慢。”眼見主將失去理智,張濟趕忙攔著,他提醒道:“將軍,以那王匡的死腦筋,怎會撤退得這么干脆?須防有詐!”

牛輔曬道:“他兵不過數千,能有何計謀,奈何得了我兩萬大軍?”

“將軍,請你仔細想想,三日前,你有想到王匡會派個刺客來么?”張濟面色凝重,沉聲說道:“董丞相來的突然,連末將都一無所知,王匡不是神仙,自然也不可能知道,那刺客原本的目標,是將軍您啊!”

“咝……”牛輔悚然而驚,倒抽了一口冷氣。

他這兩天光顧著郁悶了,還真沒想到此節,派刺客殺主將,然后趁機奇襲,這還真是奇謀。若不是張濟的奇襲,誤打誤撞的破了對方的計謀,自己恐怕已經全軍覆沒了!

想到張濟說的,河內軍偵騎四出的異常情況,牛輔更加篤定,那天晚上的刺殺行動,肯定不是孤立的,而是一連串計謀的開始!

望著依稀可見的冰晶玉帶,牛輔心中陣陣發寒,仿佛看見了王匡獰笑著舉起了鋒刃。

“幸得元江提醒,否則,本將怕是又要糟糕。可是,現在該當如何?追,還是不追?”牛輔直勾勾的盯著張濟,張濟則是很有翻白眼的沖動。

追不追?虧你問得出來這種問題,不追能行嗎?丞相可是沒了只耳朵,不拿王匡的首級回去,大伙兒都得完蛋!這種時候了,還想著推諉責任,董家的人,果然沒一個好東西,連個上門女婿都這么壞。

“末將不擅謀略,丞相日前征辟的那個武威人,據說頗精此道,那人正在軍中,不如……”踢皮球,張濟也會,不過他這個提議倒是很在理,牛輔點點頭,張濟說的那人,名氣不大,不過名士閻忠卻頗為推崇,既然有名士看好,應該有點本事。

牛輔從諫如流,一聲令下,人很快就到了。

來的是個胖子,和董卓的胖不一樣,此人白白胖胖,圓頭圓腦的,一臉富貴相,乍眼看去,就是個人畜無害的富紳,又或是秉承和氣生財理念的豪商,就是不像智謀高超的智者。

牛輔皺皺眉,按照他的理解,謀士應該都和他那位連襟李儒一樣,看起來骨骼清奇,不似凡俗,實際上也是智計百出,而不是這種……

張濟也有些意外,不過,建議是他提出的,他自然不能象牛輔一樣擺個冷臉,畢竟有求于人么。再說,離間河內軍,分化瓦解之后,各個擊破的計謀,表面上是董卓的主張,最初卻是出自此人之手,正因獻計之功,他才得以被提拔為平津都尉。

張濟也不隱瞞,把目前的局勢詳述一遍,然后問道:“賈都尉,你怎么看?”

胖子眨眨眼,反問道:“二位將軍確定對岸有埋伏?斥候探查出什么痕跡沒有?”

“不能。”張濟搖搖頭:“不過,小心無大過,敵人詭計多端……”

驚弓之鳥,胖子抿抿嘴,心里暗自鄙視了二將一番,臉上卻笑得燦爛:“既如此,不渡河卻也無妨。”

“此話怎講?”牛輔來了興趣。

胖子摸著圓滾滾的下巴,笑瞇瞇的說道:“想追到敵軍不難,只須沿河東行,直取盟津,王匡若有戰意,必在此處設陣,若無意外,將軍可一鼓而擒之;敵軍若無戰意,盟津還有韓浩的兵馬,將軍攻之也可,取勝后,也能略消丞相之怒,此乃進可攻、退可守之法。”

“有戰意?莫非他還不明白韓浩的態度?”張、牛二人都是大奇,西涼兵馬是王匡軍的兩倍多,韓浩又存了借刀殺人的心思,王匡難道會傻到自陷死地?

“很難說……”胖子不置可否的搖搖頭,“情報太少,不過,以某觀之,河內軍的主事者,很可能不是王匡,至少不是眾所周知的那個王匡。王匡縱使弄險,也有跡可循,那刺殺之計顯然不是出自他手……”

“那會是誰?”二將齊齊追問,不知不覺中,話題的主導權已經易手,兩人偏偏還沒有自覺。

胖子瞇著眼睛,緩緩說道:“如果沒料錯,恐怕就是那位……泰山王鵬舉!”

“那個刺客?不可能!”二將一起搖頭。

身為主將,敢于身先士卒,沖鋒陷陣,就已經是聞名于世的猛將了。潛入敵營刺殺的主將,聞所未聞嘛!

不過,他們不打算深究這個問題,無論主將是誰,也不可能扭轉強弱之勢。

這個萬全之策同樣對了二將的胃口,風險不大,就算王匡不在盟津,也可以突襲韓浩。反正此人只是公報私仇,并不是真正站在西涼軍這邊的,說他包藏禍心派出刺客也未嘗不可。

大軍轉向,胖子被丟到了一邊。

同僚指指點點,笑他不見好就收,葬送了大好機會,胖子卻也不生氣,瞇著眼睛笑著,一團和氣的樣子。

其實,他的目的已經達到了,敵情不明,貿然渡河確實很有風險。反正渡河作戰,贏了,自己也得不到什么;輸了,反而有生命危險,那又何必呢?

事不關己,高高掛起,這才是胖子的人生哲學。

如果自己對那位王鵬舉的判斷有所偏差,盟津之戰肯定一帆風順,這獻策之功就算不能轉化成錢財,也是個人情;如果確如自己所料,盟津之戰,恐怕就有波折了。

不過,那也沒關系,反正自己已經埋下了伏筆,到時候,牛輔、張濟那兩個蠢材定會找自己問計。就算那倆蠢材實在蠢的厲害,不聽忠言,自己也能提前設法自保。

剩下的,就是看戲唄。

想到這里,胖子笑的越發燦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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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夫戰,勇氣也

孟津大營。
“講!”

“剛過去那輛馬車里,坐的是蔡中郎,說是要去酸棗大營送信!”

“送信?什么信?”

“卑職不曾問明。”

“廢物!滾!再探!”

韓浩很惱火,從那日坐觀張濟潛越開始,他就一直在留意河陽方向的消息。結果派去的斥候,都是一去不復返,如石沉大海一般,搞得他心里異常不安。

今天終于有了消息,卻是這么個沒用的消息,叫他如何能不惱火?

好在他的霉運到了頭,消息接二連三的傳進了中軍。

“說!”

“有大隊人馬自西而來,看旗號,似乎是王太守的人馬!”

“他果然還……其軍容如何?”

“軍容嚴整,士氣極高!”

“怎么可能?明明……牛輔、張濟居然有西涼名將之稱,依某看,就是兩個廢物!這樣都拿不下一個區區王匡,虧得……哼,傳我將令,嚴守寨門,不得予敵可趁之機!”

“喏!”

韓浩的不安開始加劇。他想去寨墻觀望,卻又不敢,只能困獸般在營帳里走來走去。

“是王匡攻寨了嗎?”

“啟稟別駕,無人攻寨,郡兵正在安營。”

“安營?在哪里安營?”韓浩迷茫。

“就在……渡口處。”探子欲言又止。

“渡口?某的營寨不就是在渡口嗎?他卻去哪里……莫非?”

探子不敢答話,只是點了點頭。

韓浩腦子里嗡的一聲,王匡那瘋子到底在想什么?以為堵了自己的大門就能逼自己就范嗎?不對,王匡如果不傻,看到張濟的兵馬后,就應該知道自己要借刀殺人了,他應該是來興師問罪的才對啊!

亂了,徹底亂了。

王匡在張濟牛輔的夾擊中撐了下來,然后蔡邕那老不死的又跑去酸棗,最后王匡又跑來堵門!這到底是什么情況?

催命的聲音又來了。

“講……”

“有人從營外送信進來。”

“信?拿來我看……”韓浩接過信,一看之下,臉色當即劇變,忽青忽白,良久之后,他頹然坐倒,呻吟似的低聲道:“請,請司馬先生來……”

有侍衛應命而去,很快,那位司馬先生就到了。

“季達老弟,你來了便好,快請看看此信,浩才智淺薄,實在分辨不出其用意啊。”來人相當年輕,甚至比王羽還要小上幾歲。不過,看到來人,韓浩卻象撈到救命稻草的溺水者似的,猛地從椅子上跳起身來,直迎上前。

韓浩這個聯軍統領的頭銜,并非是因家世而來,只是他老家附近多山,黃巾起義后,多有賊寇滋擾,他組織鄉勇剿匪,故而揚名。

實際上,河內毗鄰洛陽,境內豪門極多,韓家根本排不上號,真正的翹楚,當屬溫縣的司馬世家。若非長公子司馬朗為躲避王匡的橫征暴斂和戰亂,舉家遷往黎陽,原也輪不到韓浩主事。

對比韓浩的慌張,那少年顯得極為從容,他淡然問道:“王公節的傳書?”

“不,不是王匡,是他那個兒子王羽!”

“……”那少年當即一滯,抬頭看向韓浩時,眼神中盡是不可思議的神情:“那個膽小鬼?”

“是,也不是,反正,你看了就知道了。”韓浩也不知該如何作答,這個問題實在很復雜。

“……本意刺殺西涼軍主將,趁機突襲,卻誤中副車,刺傷……董賊?”少年又是一滯,無法置信的看了眼韓浩,后者點點頭,又搖搖頭,最后以眼神示意,讓少年繼續往下看。

“……本部遭張濟突襲,突襲亦未能成行,西涼軍惱羞成怒,緊追不舍,羽不得脫,故往盟津而來。望韓別駕不計前嫌,以勤王大業為念,并肩御敵,共誅國賊。另,羽已遣數路信使,往酸棗報信求援,更請蔡中郎居高觀戰,戰罷亦赴酸棗……”

信中的內容匪夷思索,但邏輯卻不混亂,言辭也淺白,那少年乃是司馬防三子司馬馗,少有聰慧之名,如何體會不出其中濃濃的脅迫之意?

其實,除了刺殺那件事太夸張,其他內容是很簡單的。無非就是王羽打蛇不死,激怒了西涼軍,結果被追得無處可逃,干脆跑來盟津這邊求援。

韓浩也好,司馬家也好,都沒有投靠董卓的意思,他們想對付的只是王匡。所以,陣前倒戈肯定是不行的,除非王匡先動手。當然,如果有把握斬盡殺絕,不走漏風聲,這件事倒也不是不能做。

但蔡邕的存在,斷絕了這個可能性。蔡邕可是當世大儒,雖然擅長的只是書史音律那些與爭戰無關的東西,但架不住他名聲大啊!

這個時代,名聲大的人,說話聲音就大,只要他敢說,就有人信。許子將的月旦評為啥那么牛?評的準是一方面,關鍵還是許子將的名氣大!

早知道,就應該把那輛馬車攔下來,現在卻是來不及了……韓浩后悔莫及,可當時誰又能想得到呢?

司馬馗凝思半響,展顏一笑道:“刺殺之事的真假暫且不論,想解眼前之局卻也不難,只是,恐怕要讓韓兄忍得一時污名了。”

“季達賢弟的意思是……”

“左右西涼軍尚未到,韓兄只管邀王家父子與都尉方悅過營一敘,若其果然來了,便與其商議退兵之事,視其態度,再決定如何處置。事若不諧,只管翻臉拿人便是,只消不傷其性命,盟主那邊,自有郡內世家為韓兄說話。”

韓浩有些心動,河內世家的影響力,他是很清楚的,如果鼎力支持,他取王匡而代之的希望極大,這場官司的輸贏就更不用說了。

“可若是他不來呢?”

司馬馗冷笑一聲,傲然道:“不來更好。他既然自視高傲,不屑與我等為伍,我等又何須奉其號令?就此拔營而走,難不成……”

稟報聲又來了。

“何事?”這一次,韓浩卻表現得很不耐煩,有了司馬家的支持,他的底氣比先前足多了。

“韓……韓別駕,大事不好!西……西涼軍大舉來攻,先鋒已經過了平津,直奔盟津而來!”

“什么!怎會這么快?”韓浩大驚,急問道:“打的是何人旗號?”

“中郎將牛輔!校尉張濟!”

“這……季達賢弟,你看……”

不愧是世家子,司馬馗的眼神開始還有些散亂,但聽到韓浩問計之后,卻馬上就恢復了清明,他斷然道:“撤兵,馬上就撤!”

“撤不得了……”韓浩頹然搖頭,滿嘴苦澀。他終于知道王羽為什么一來就先堵門了。

此舉不是為了惡心人,而是要擋住韓浩軍撤兵的路線!韓浩立營的地方是塊高地,西高東低,南面是個緩坡,最利上下,王羽的兵馬剛好堵在了緩坡下面。

其他方向倒也不是不能走,只是需要耗費的時間就多了。西涼軍隨時都可能發動進攻,如果正好趕在韓浩撤退的當口,那……無疑是場災難!

古往今來,多少場大潰敗,都是這么發生的,韓浩也是宿將,自然不會不知道。

“那,那就閉營死守,任他兩家如何廝殺,我只巍然不動!行刺什么的,都與我無干,西涼軍未必會全力進攻,韓兄以為如何?”司馬馗終于端不住架子了,不過,他慌亂之下,說出的辦法倒是不錯。

韓浩點點頭:“唯有如此了,浩這就動員全軍,死守營寨!司馬賢弟,趁著西涼軍尚未合圍,不如你……”

“且不急,我要先看王賊父子受死,祭奠了族中幾位遇害的長輩再走!”司馬馗咬牙切齒的說道。

要不是王匡倒行逆施,司馬家何至于背井離鄉的遠行冀州?這一走,誰知道還能不能恢復從前的榮光?王匡必須死!

新仇舊恨,其上心頭,司馬馗將牙齒咬得咯咯作響。

他心里還有一層不好明說的想法。

王羽年紀比自己大不了幾歲,跟二哥仲達差不多。如果刺殺那事兒是真的,王羽勢必名震天下,到時候,休說自己和二哥,就算大哥也望塵莫及啊!

司馬家的榮光豈能被個鄉巴佬蓋過去?

所以,王羽也必須死!

“少將軍妙算,西涼軍果然追來了,而且沒有渡河!”

望著河對岸的煙塵,方悅贊嘆不已,不過,回過頭來,他的臉卻拉得老長,“可是,公子,韓浩那廝是鐵了心要坐山觀虎斗了,盟津的地勢雖然比河陽強些,但西涼軍還是那么多,咱們打不贏的吧?”

“坐山觀虎斗就對了。”王羽微微一笑,指了指山坡上的軍營,“方都尉,你不會真指望著和他們并肩作戰吧?”

“倒也是。”方悅想想,然后點頭,“真要跟他們一起,就得防著他們背后捅刀子,嗯,還得防著他們突然逃跑,帶動咱們自家的陣勢,麻煩得很,俺確實不放心。可既然這樣,公子為何還說到了盟津就有勝算?”

“不可靠的盟軍,同樣是助力,只要確定他們不會反戈一擊,就已經足夠了。”王羽朗聲一笑,指點著周圍的地勢,道:“你看,這里的地勢遠勝河陽,有韓浩守著后路,兩翼又有丘陵,西涼軍若求速戰,就只能從南面進攻……”

“話倒沒錯,但就算免去了被包抄的危險,這強弱之勢還是沒變啊?”

“錯!強弱之勢早已逆轉,只是方都尉你還沒看出來而已。”

對岸的煙塵越來越濃,已經有了遮天蔽日之勢,不過,如果集中注意力眺望,就會發現,盡管遠來疲憊,但西涼軍卻沒有半點安營扎寨,原地修整的意思,反而密集結陣,做進攻前的準備。

“夫戰,勇氣也!”大戰將臨,王羽的聲音愈發激昂:“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彼竭我盈,故克之。”

他戴好頭盔,提起長槍,聲音中更多了股金戈之氣。

“西涼軍分進合擊的奇謀失敗,勇氣已泄;不敢渡河,氣勢更衰;長途奔襲至此,已逾百里,卻不待修整,便欲強攻。其勢已竭,軍雖眾,亦無能為也!反觀我軍以逸待勞,氣勢如虹,不在此滅此朝食,更待何時?”

說話間,王羽從于禁手里接過一桿大旗,腳下不停,余音尚在,他人卻已經走到了河岸邊上。

方悅顧不得心中的驚駭,高聲叫道:“少將軍何處去?”

“去哪里?”

王羽并不回頭,右手一抬,長鋒前指,殺氣畢露,語聲鏗鏘:“當然是,迎而戰之!”

說著,他已踏足冰面,前進速度卻絲毫不減,就那么一往無前的向著對岸走去,一如當年易水之畔的勇士!

夫戰,勇氣也!

王羽的話,如同雷鳴電閃般,在方悅的心頭一閃而過,他終于明白了,這位少將軍不是喜歡冒險,而是他心中根本沒有畏怯的存在。

對戰強敵,他樂在其中;

一往無前,方能勇冠三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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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泰山小霸王

風蕭蕭,馬嘶鳴,戰云籠四方!
包括五千騎兵在內的近兩萬西涼軍,出場時的聲勢是驚人的。

漫天的煙塵遮住了光線,將人嘶馬鳴,刀山槍林都籠罩在了黑暗之中,遠遠望去,仿佛是地獄開了個口子,有無數妖魔從中沖殺而出一般。

看到這恐怖的場景,無論是守在堅固的營寨后,裝備也堪稱精良的豪強私軍,還是少經戰陣,裝備簡陋的郡兵,無不心神震顫,肝膽俱寒。

就算有死戰之心的泰山兵,氣勢同樣為之而奪,士氣隨之下滑。

牛輔和張濟都是宿將,當然知道長途奔襲后,面對有備而戰的敵軍,有諸多不利,可他們沒辦法,這是最佳的策略。

董丞相的怒火必須盡早平息,否則他倆都要糟糕,此外,西涼軍的實力確實強得多,就算讓河內軍占點便宜,也一樣是碾壓的局面。

西涼軍強勢到來,河內軍為之氣沮,消長之下,西涼軍的氣勢越發的高漲了,直到……

一面旗,一桿槍,有人孤身而前,義無反顧的踏冰而來!

此人是誰?

他要干什么?

為敵人的勇氣所驚,西涼軍愕然相顧,疑慮叢生。

風頓止,馬亦歇,正在攀升中的氣勢當即一滯。

另一邊,河內軍在短暫的沉默之后,卻猛地爆發出了一陣震天的歡呼聲。

“是少將軍!”

“視萬軍于無物,少將軍一身是膽,豪勇蓋世!”

開始只有位于前列的泰山兵發喊,很快,郡兵們也加入進來。展示過武勇后,王羽在河內軍中的威望節節攀升,此時的舉動看似瘋狂,眾人卻只會贊嘆他的膽魄。

無論是敵人的驚疑,還是己方的士氣高漲,王羽都視若不見,這些反應本就在他預料之中。

西涼軍犯的錯誤再多,也不會變成一捅就破的豆腐渣;河內軍的軍心再怎么提升,也彌補不了人數、裝備、訓練等諸多因素造成的戰力上的差距。

雙方若是一板一眼的進行會戰,勝負不言而喻。

所以,他要創造出反敗為勝的契機來!

在兩岸數萬人的注視下,王羽提槍舉旗,腳步堅定,沉默前行,跨過大河,踏上南岸。沒有任何多余的動作,但無形之間,一股磅礴的氣勢已是展露無遺!

“咚!”

再前數步,王羽終于停下了腳步,左手向下重重一頓,旗桿發出了沉悶的破土聲,戰旗飄揚,在堅硬的凍土中扎下了根。

下一刻,一聲春雷綻放般的大吼,煊赫了大河兩岸!

“泰山王鵬舉在此,誰敢一戰!”

聲震四野,回蕩不休。

“泰山……王鵬舉?”對西涼諸將來說,這個名字可謂刻骨銘心,新年以來,一連串的慘事都是因此人而起!

連日來的苦痛盡數涌上心頭,牛輔雙目血紅,無暇思索,馬鞭向前一指,狂吼道:“誰敢為本將誅殺此僚?”

“賊子休得猖狂,趙岑在此!”

百戰之師,自有虎狼之將。牛輔話音未落,陣中已是吼聲如雷,一將拍馬舞刀,排眾而出,帶著一路煙塵和喊殺聲,流星趕月般往河岸疾馳而去。

“卑鄙暗算,刺傷丞相,萬死亦不足以贖罪,還不給我速速受死!”

牛輔、張濟抬眼急看時,卻見正是張濟麾下偏將趙岑!

二將俱是大喜,趙岑是西涼軍中出名的悍將,刀法精湛,武藝高強,在西涼時,連以兇悍和不要命著稱的羌賊都聞之色變。正面對敵,又是以騎對步,殺一個擅長潛蹤匿跡的刺客還不容易?

王羽孤身突前,西涼軍的氣勢受到了壓制;趙岑應聲出戰,再次將士氣振奮起來。

“殺!殺!殺!”

士兵們用長刀敲打盾牌,用槍柄頓擊著地面,口中低沉有力的喊殺聲,更是震天價響起,殺氣沖天而起,倍添威勢。

另一邊,河內軍也不肯示弱,背后傳來的巨大聲浪告訴王羽,河內軍的士氣更高一籌,他們的人數雖少,動靜卻絲毫不遜色于面前的西涼軍。

為巨大的聲浪所包圍;

為沸騰的戰氛所籠罩;

無邊無際的敵軍陣列中,傳來沖天的殺氣;

帶著一路煙塵的敵騎,閃爍刀光下露出的那張猙獰的臉!

這,才是那個令男兒神往的三國時代啊!

深深吸氣,將冰冷的空氣吸入肺臟中,然后絲絲滲入到體內,將沸騰至直欲噴涌而出的熱血稍稍壓制。

王羽橫槍而立,朗聲長笑:“廢話少說,速來槍下受死!”

“不殺汝,吾誓不為人!”趙岑大怒,狂催戰馬,手中一桿大刀更是舞得如同風車一般,遠遠看去,幾乎看不見趙岑人影,唯見一片閃亮的刀光!

相形之下,王羽就有些相形見絀了。

他雙手持槍,就那么簡簡單單的站在那里,手上沒有發力作勢,腳下也沒有騰挪閃躲的意思,看在不明真相之人的眼中,象是已經認命了似的。

西涼軍喝彩叫好聲大作,河內軍則顯得暗弱許多。趙岑顯示出的武藝,更在方悅之上,又是騎對步,威力自然大增,要知道,騎兵多的,可不僅僅是一匹馬!

隨著距離的接近,趙岑越來越興奮,他已經看清楚了對手的臉。

稚嫩而青澀,不過是個毛都沒長齊的小娃娃而已,天知道牛中郎那個笨蛋怎么讓人混進了大營去。也難怪,憑裙帶關系上位的人,就是沒用,這樣也好,憑空掉下樁大功勞,這樣的好事哪兒找去啊?

哼,這個小子膽子雖大,可終究只是個小毛孩,這不,他已經徹底被嚇傻了,根本就不知道怎么對付騎兵。眼見自己殺到,竟然就那么站著,像個木樁似的。

對付這種角色,萬無失手之理!

不過,當趙岑接觸到對手的眼神時,他卻是心中一凜。那是猛虎看到獵物時的眼神,冰冷而殘酷,在他沸騰的戰意上,澆了一盆冷水!

“給我死!”趙岑又是一聲大吼,他要借助喊殺聲來驅除心中的不安。

接著,就如同千百次做過的那樣,他縱馬沖刺,揮刀疾斬,就算砍不中目標,也要用馬撞死他!

然后……

他聽見了虎嘯聲!

馬速被他催到了極致,依然什么都沒撞到;

他全力爆發的一刀,甚至沒來得及將招數使盡!

幾乎就在虎嘯聲起同時,長鋒就已經到了!厚實的甲胄,也無法阻擋其鋒芒,被刺中的那一剎那,趙岑有一種錯覺,他不是被槍刺中,而是被一柄巨錘砸中了!

若非如此,身體怎么會突然變輕?天空和大地怎么會在眼前旋轉不休?

趙岑不理解,觀戰者卻看得分明!

電光火石的一瞬間,王羽間不容發的避過了戰馬的撞擊,迎著趙岑的揮斬,以尋若奔雷的速度,出槍,刺擊,挑殺,收勢……

每個動作都是那樣的清晰,整個過程也是非常流暢,這一切都發生在極為短促一瞬間!

以騎對步,過馬一刀,步戰者首身分離,這是通常的情況;而騎兵在人馬相錯的一瞬間被挑殺……這不會是幻覺吧?很多人甚至不相信自己的眼睛。

然而……

“噗通!”

“恢……”

尸身落地,敗馬號鳴,清晰的表明,這里剛剛發生過一場生死對決。

“還有不怕死的嗎?”

王羽身上沾了一層灰,長鋒也不復適才的鋒芒畢露,因為上面蒙著一層暗紅的血,遮住了鋒刃上的寒光。

可是,當他再一次揚聲邀戰的時候,西涼軍的陣列,竟然發生了一陣細微的波動。雖然也是百戰精銳,但西涼軍依然感到震驚。

這就是秒殺的震懾力。

西涼眾將一時也是驚疑不定。不過,王羽的邀戰的話,卻激起了他們的血性,西涼軍中可是一群驕兵悍將,哪會這么簡單就被嚇倒?

“敵將休得猖狂,讓俺梁蕭來會你!”當即有人應聲而出,挺槍躍馬,直取王羽。

這一次,西涼軍的氣勢同樣得到了提升,不過,氣氛卻沒有適才那么熱烈,顯得很是凝重。沒人敢把王羽當做單純的刺客了,挑殺趙岑的那一槍,體現出來了太多東西。

急怒之下,梁蕭卻也有所覺悟,他擺出了一副如臨大敵的架勢。

他的兵器是一桿長矛,王羽手中的長槍并不算短,但依然相形見絀,長度差了接近一倍。有道是:一寸長,一分強,梁蕭顯然是有備而來,他怕了王羽的敏捷,想利用武器的優勢,將距離拉開。

他有這個把握,不單是因為武器,馬術也是重要因素之一。

觀戰者離得遠,未必看得清楚,除了一些深諳此道的人之外,只覺得梁蕭的馬速較慢。但王羽卻看得分明,敵將的馬速不是慢,而是一直在變幻方向。

方向的改變幅度很小,幾乎微不可見,但王羽相信自己的判斷力,自己的眼力可是無數次出生入死中練出來的。

西涼軍,果然是天下精銳,隨便一個名不見經傳的裨將,就有這么高超的馬術,那些一流的名將又會是怎樣的逆天呢?

馬蹄聲將近,王羽收回有些散亂的思緒,嘴角泛起了一絲冷笑,單憑這樣是難不倒自己的,前世的自己,面對的可都是迎面開來的鋼鐵巨獸!

在無數驚愕的目光中,王羽終于動了,迎著氣勢洶洶的敵騎,他迎面反沖。

近兩丈的長矛擋不住他的敏捷的身形;

不斷變幻的行進方向也迷惑不了他銳利的眼睛;

居高臨下的高度優勢和精良的甲胄,同樣無法抵消他雷鳴電閃般的槍勢!

過程略有不同,結果則一般無二。

再次,

挑殺!

不等歡呼聲起,西涼軍感到戰栗,王羽就再次發出了嘲諷。他手中長鋒前指,鮮血滴滴而落,高聲斷喝:“西涼鐵騎好大名頭,今日一見,不過如此!”

他的嘲諷仿佛一個耳光,重重的打在了西涼諸將的臉上,可是,這一次卻沒人應聲而出,明知不是對手,還去送死,給敵人增添耀武揚威的戰績么?

“哪……哪位將軍愿上前立功,斬殺此僚?若能成功,本將必向丞相稟報,保其封侯!”牛輔急了,仇人就在眼前,卻殺不得,事情若是傳到岳父耳中,一頓好打肯定是免不了的。自己已經這么凄慘了,再挨幾頓打,小命就危險了!

“牛將軍,此事還是……”張濟有心勸阻,他隱約感到不對勁了。

然而,重賞之下必有勇夫,他一句話還沒說完,只聽身后馬蹄聲滾動,竟是同時沖出兩人。

“賊子休得猖狂,暗算得手罷了,待我李蒙殺之!”

“李兄莫要貪功,俺王方在此!”

張濟心下了然,王方、李蒙二人相交莫逆,這貪功一說,只不過是個借口罷了。依現在的形勢,單挑是必敗的局面,也只能上去圍毆,挽回點顏面了。

“以多欺少,算什么英雄,待俺……”方悅見狀大急,帶馬就要沖前救援。

“方將軍放心,公子早有成算,且讓他來便是。”于禁一把扯住,沉聲道:“來一個殺一個,來兩個殺一雙!”

方悅稍一遲疑,對岸八個馬蹄翻飛,李、王二將已經加速了。

兩人顧忌王羽的槍術,故而不敢從正面沖擊,而是一左一右,成直角沖上去夾擊,想讓王羽顧不周全。

二將用的都是長槍,并不胡亂揮舞,只是將長槍放平,指向王羽,用的卻是騎兵沖陣的戰法。這已經不是在斗武藝了,而是純靠馬力欺人。

快馬沖刺,何等之快,轉瞬間就已經到了跟前。

躲?無處可躲,兩條腿的人,再快也快不過四條腿的馬!

反擊?王羽的槍雖快,卻也需要蓄力,和刺擊的時間。即便刺中了一個對手,也會將破綻露給另一個對手。

兩個騎兵對付一個步兵,已經是必殺之局,王、李二將久經沙場,馬術精湛,又豈是尋常騎兵所能比擬?

眼見著,王羽就要濺血槍下。

就在這時,王羽動了。

如同疾風迅雷,迎著奔馬前沖之勢,王羽連人帶槍,合身撲向了王方!

這一招大出王方的意料,不過,他也是個狠角色,腳下發力,猛夾馬腹,催動戰馬直撞上去!他也不用槍了,想就這么撞倒王羽。

槍嘯馬嘶聲中,一人一騎擦身而過,血光飛濺!

離得遠的看的尚不清楚,李蒙卻是看的分明,那血,是從王方身上流出來的!

“王兄弟!看我給你報仇!”李蒙高聲悲呼,挺槍便刺。

他不知道王羽到底怎么避過奔馬,但他知道,現在就是最好的機會,因為王羽的槍還插在王方胸口,來不及拔出迎戰!

然而,他這勢在必中的一槍同樣落了空。

王羽手一松,先放棄了手中的武器,然后身形一矮,避過了李蒙的刺擊,最后,就地一滾,竟是向著馬腹底下鉆了過去!

李蒙大吃一驚,他不知道王羽怎么才能避過馬蹄,但他知道,這個煞星肯定不會自尋死路,他這樣做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自己!

李蒙知道不好,長槍來不及收回,干脆直接棄掉,右手緊握馬韁,左手已經扯住了腰間佩劍。

他的反應很正確,也很及時,可是,他的動作終究慢了一拍,還沒等他把劍拔出來,只覺身后絲絳一緊,被人抓住了。

李蒙這一驚非同小可,左手顧不得再拔劍,直接抓住了馬鬃,被揪下去就只有死路一條,他這一抓已經使出了吃奶的力氣,力量不可謂不足。

但是,這還不夠。

“恢!”

巨大至無可抵擋的力量從身后傳來,順著李蒙的雙手,傳遞到了馬身上。奔馬被原地拉停,長嘶著抬起前蹄,人立而起。

“糟……”李蒙大叫不好,他沒想到這個少年的力量居然到了這種程度。

下一刻,戰馬頹然側翻而倒,它已經被韁繩勒得快窒息了;與此同時,李蒙手中,身體都是一輕……抓著滿手的馬鬃,他的人已被舉在空中!

“喝啊!”作戰時一直保持著沉默的王羽,終于發出了第一聲大喝,李蒙只覺自己像是從萬丈懸崖上落下來,巨大的風聲和離心力剝奪了他所有的感官。

‘咚!’他摔落塵埃。

凍土,堅硬如鐵。

勝負,再次瞬間分出!

以步對騎,刺殺一將,摜死一將,王羽最后開聲發力的那一吼,聲震大河兩岸,西涼兵馬人人自危,無不膽寒,河內兵馬則氣勢高漲!

“泰山王鵬舉……此人,莫非是項籍再世嗎?”牛輔顫聲道:“除非呂布在此,否則,誰能敵之?”

諸將盡皆膽寒,他們終于記起了刺客愧為而走時,曾和呂布對過一招,本來,他們只當那是對方運氣好,現在看來,似乎……

大河之畔,‘山’字旗迎風招展,烈烈生威,仿佛預示著這場戰事的最終結局。

西涼軍撞上山了。

山,自是巍然不動;撞擊者,則是沉沙折戟,頭破血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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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暗流涌動時

西涼眾將前赴后繼,一個個的走上了死路;西涼兵的情緒則是時起時落,最后,隨著王羽那一聲大喝,陷入了最低谷。
但這種普遍情況,其實并不能代入到所有人身上。

在軍陣中的某處,就有個與眾不同的胖子。

別人喝彩喊殺時,他眉頭緊皺;別人被震懾無語,鴉雀無聲的時候,他卻在喃喃自語;偶爾抬眼遠眺的時候,眼神中有種說不出來的味道,像是發現了某個新物種的生物學家,或是看到了新大陸的航海家一樣。

王羽現身,趙岑迎戰,胖子唉聲嘆氣。

“孤身突進?這分明就是……這個白癡,一群白癡,對方明顯知道己方軍力不足,故意現身找人單挑,發揮個人戰力,好打壓敵人士氣啊!這么粗淺的攻心計……趙岑是個武夫,中了也就中了,牛輔、張濟身為主將……唉,果然朽木不可雕也。”

“咦?還來?就算是只狗,也不會被同一根棍子,連續打兩次啊!”

梁蕭上去了,胖子又拍起大腿來,一臉的晦氣:“這倆家伙何止是朽木,簡直連狗……咳咳,算了,反正與我無關,隨他去,隨他去。”

“嗯,事不過三,居然還不吸取教訓,好吧,這次總算學聰明了點,上去了倆……可是,倆就有用了嗎?明顯人家早就算計好了呀!”

“這王鵬舉到底……少將軍?難道是王公節的兒子?真是奇了,王匡那榆木腦袋,怎么能生出這么機敏的兒子出來?分明就是把牛、張那倆蠢貨算得死死的呀,后生可畏啊。”

“總算吸取教訓了……或者應該說是被嚇住了,如果那倆蠢貨還沒蠢到家,應該就找人問計了吧?真是的,早干什么去了?現在才想起來……蠢,太蠢!”

他語氣夸張,但聲音卻極低,其他人的注意力都放在戰場上,也沒注意他的異常。直到陣前觀陣的中軍遣使相召,這才有人注意到,原來同袍中還有這么沉得住氣之人,難怪能得二位將軍另眼相看呢。

“賈都尉,牛將軍有令,讓你……”

“我知道了,這就走吧。”胖子抖抖衣袍,邁著四方步,大搖大擺的走了。

傳令的將校當即就愣住了。老實說,軍中沒幾個人知道這胖子是個什么來路,不過,既然在這種危機關頭得到二位主將的信重,應該不是一般人吧?

他左右看看,見其他人也都是一臉景仰,于是他低頭,像個跟班似的跟在了對方身后。

嗯,看這做派,應該沒錯,巴結著就對了。

果不其然,到了中軍,兩位主將的態度證明了一切。

“賈先生,你來了就好,危難之時,方顯英雄本色,如今我軍迭遭重挫,先生可有計較,可挽此危局?”

張濟對胖子更有信心,牛輔雖沒說話,但熱切的眼神卻暴露了他的心情。其他事且不說,河內軍在盟津迎戰,是胖子早就預料到了的。

胖子摸摸下巴,笑瞇瞇的說道:“敵人狡猾,利用二位將軍和諸位同袍報仇心切的心理,占得了一時的上風。不過,再狡猾的狐貍也斗不過好獵手,應對得法的話,反敗為勝卻也不難。”

其他謀士在獻計之前,喜歡總結一下先前的教訓,借此展示自己的先見之明,但胖子沒有那種壞習慣。

反襯會讓人印象深刻,可把主將作為陪襯,就有點說不過去了。遇到那大度的,也許一笑了之;重視人才,擅長自我控制的,也還好,頂多是先行記下,等秋后一起算賬;若是遇到那心胸狹隘的,那就……

所以,胖子并不冒進,輕輕巧巧的將此節一筆帶過,為同僚上司開脫的同時,也提醒了對方:你們已經中過奸計了,接下來要小心點才行。

說話有技巧,做事就不難。

“計將安出?”本來就看重胖子的張濟,語氣更加誠懇了,其他人看過來的眼色,也溫和了許多。

“上策就是收兵安營,擇日再戰。”受到了眾多的期盼,但胖子的計策卻顯得有點過于樸素,眾將都是一臉茫然。

胖子見狀,知道眾人不理解,他耐心解釋道:“勝敗乃兵家常事,我軍在同一人手上,連折四將,頹勢已成,再糾纏下去也不可能有結果,不如以退為進,先行安營,展開對峙。”

“這樣就能反敗為勝?”牛輔覺得很不可思議。

“單是這樣當然不夠,”胖子搖頭,“我軍銳氣已失,固守待援才是上策。”

“不可能!”眾將異口同聲的反駁道:“我軍兵多,精銳程度也是占優,又是追擊而來,怎么反而要固守待援?于理不通啊!”

“即便真的不得不如此,援兵又要從何而來,難不成要向洛陽請援嗎?可是洛陽兵力已經頗有不足,丞相那邊恐怕……”最支持胖子,也是最理智的張濟,也是一臉難色。

他不是不知道軍心動搖,士氣低落,可是,比起向董卓求援,還不如硬著頭皮打一仗呢。要知道,丞相可是沒了只耳朵,心情正糟糕呢,去觸他的霉頭?不怕腦袋搬家么?

“當務之急是振作士氣,不如此,就無法陣列而戰,發揮軍力優勢啊。”

胖子從容答道:“洛陽雖然軍力不足,但要調援兵卻也不難,只消牛將軍往河東去一封書信,著李、郭二位將軍,調遣數千輕騎來援即可。河內兵馬騎兵不多,只要有生力軍到來,在敵營外圍游擊,取得幾場小勝,就能重振士氣,到時候,河內軍縱有奇謀,亦不足為慮。”

“此計……”張濟有些動心。

士氣低就召生力軍,發揮長處,攻擊敵人弱點,這就是個頭疼醫頭,腳疼醫腳的辦法,中規中矩,卻很穩妥。

“此計不妥。”牛輔不同意。

李、郭都從屬于他的麾下,如果操作得當,確實可以瞞過董卓,調來援兵。然而,世上沒有不透風的墻,他在河陰這邊玩女人,都走漏了風聲,調兵這種大事,還想做得悄然無息?

開玩笑!絕對不可能,牛輔才不會兩次翻進同一條水溝呢。

提議不明不白的被否決了,胖子卻絲毫不以為意,他先幫主將找了個借口,然后再次獻計道:“遠水不及近渴,若來不及調遣援軍,就這么對峙著也不失為良策。”

“良策?”

“我軍士氣不振,全因那王鵬舉一人之故。”胖子詳細解釋道:“無論是潛伏暗殺,還是單人突陣,挑殺四將,都是聞所未聞的罕見之舉。士兵們難以理解,故而感到恐懼,進而士氣低迷。”

牛輔還是一臉不爽,張濟卻若有所思:“賈先生的意思是……”

“對峙,就是讓士卒們習慣的過程,我軍堅守不出,攻守之勢當即逆轉,那王鵬舉再厲害,難不成能以一人之力,沖破萬軍之陣嗎?他若來挑戰就最好,只消耗上幾天,士卒也就司空見慣了,若是不來,那就見招拆招便是。”

見牛輔仍然猶疑不定,胖子又加碼道:“此外,對峙還有一個好處……”

“哦?”牛輔終于有了點興趣。

胖子抬手遙指韓浩的營寨,笑道:“河內軍號令不一,內部矛盾眾多。那王鵬舉明知如此,還到盟津來會師,不過因為兵太少,來借勢罷了。開始倒還無妨,可時間一久,就算兩邊主將能理智行事,下面的士卒難道就不會起沖突嗎?”

“就算現在,若非我軍擺出了大舉進攻的態勢,恐怕雙方就已經起沖突了。只要我們擺明態度,暗示韓浩,他可以自行離去,我軍不予追擊,想必他就會開始打盡早脫身的主意了。”

離間河內軍,并加以利用的計策,原本就出于胖子之手。比起董卓扣押人質,脅迫韓浩投降的做法,胖子的計策不知要高明多少倍。

只要有隙可趁,就能借勢,并不是只有將對方拉入己方,才能增強力量的。想到這里,胖子微微瞇起了眼睛,望向河畔,在這一點上,他和對面那個少年人倒是很有共識。

想了一會兒,牛輔突然問道:“依你之見,此計若要奏效,需要多長時間,本將需要確切的。”

“這……”胖子有點傻眼。

王羽的策略是打壓西涼軍的士氣,而他的對策也是針鋒相對,簡單來說,兩人都是針對人心設定計策。人心是世間最為復雜的事物,能象他這樣,把握好大方向,已經是相當高明的手段了,還要在這上面加個確切的時限,恐怕只有神明才能做得到了。

牛輔直勾勾的盯著胖子,后者無奈,也只能冥思苦想了一陣子,然后給出了最低限度的答案。

他伸出一個巴掌,眼神有些游移:“五日之內。”

五天見效,是建立在王羽沒有多余行動的情況下,但對方顯然不是什么老實人。依照胖子的推測,即便牛輔依計從事,也要經過一番激烈的斗法,才會分出勝負。

但是,即便他給出了最低限度的時限,換來的,依然是牛輔的斷然拒絕。

“不行,太慢!可有速勝之法?”

胖子搖頭。

他明白牛輔的心思,這位上門女婿已經被老丈人打怕了,在后者的嚴令之下,只能硬著頭皮往前沖。如果,對面那位少年在定策之時,把這一層因素也算計在內,那……嘿嘿,還真是了不起呢,即便自己,在這個年紀的時候,也沒有這種洞悉人心的本事呢。

“罷了,不過是一個人而已,大軍碾壓之下,也只有粉身碎骨的份兒。”牛輔咬咬牙,一揮手,喝令道:“傳我將令,全軍突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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