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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上山打老虎額]明朝好丈夫[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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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16 16:59:54
第一百七十章:死人也會說話

    正心殿裡的氣氛驟然變得緊張,就是幾個伺候在一旁的小太監也感受到了這氣氛,一個個把身子佝僂得更低,大氣不敢出。

    郭鏞跪在地上,也是一下也不敢動彈,只是那微微起伏的脊背仍可以看出此時他的緊張。

    柳乘風深吸了一口氣,道:「郭鏞,你還想抵賴嗎?」

    這件事太大,一旦定了罪,莫說是他郭鏞,便是宗室只怕也要粉身碎骨,誹謗皇后、公主,這和謀反其實已經沒有多少區別了,郭鏞抬起臉來,朝柳乘風冷笑道:「雜家抵賴什麼?你柳乘風血口噴人!」

    柳乘風呵呵一笑,慢吞吞地道:「既然你不死心,我索性就把證據拿出來給你看。」

    柳乘風頓了頓,分明看到郭鏞的眼中閃露出了深深的恐懼,以至於他的雙肩不禁微微抽搐起來。

    柳乘風沒有任何表情,對郭鏞更沒有任何的同情,因為皇上固然是受害者,自己又何嘗不是受害者?這個人,為了達到自己的目的,設下的連環巧計,不惜將自己當棋子使,只怕他永遠都想不到,自己最終會將他揪出來。

    柳乘風面無表情地道:「其實郭公公當時要害的並不是柳某人,郭公公,你說的是不是?」

    郭鏞冷笑,沒有說話。

    柳乘風繼續道:「郭公公要害的不是柳乘風,而是蕭敬蕭公公!你先是命李順設計將我引到公主浴房,便已經料想到,其實就算公主發現了。也絕不可能聲張。」

    柳乘風隨即朝朱佑樘苦笑,道:「陛下恕罪。微臣前幾日曾欺瞞陛下,其實微臣確實去過公主浴房,只是躲在屏風後面,公主殿下淋浴時,微臣一丁點也沒有看見,更不曾褻瀆過公主殿下。」

    朱佑樘的臉色頓時有些冷了,可是這時候他沒有說話,只是靜靜地等待柳乘風繼續公佈他的結果。

    只聽柳乘風繼續道:「郭公公料到公主殿下不會聲張,於是適時地放出了柳某人偷窺公主的流言,為的就是將柳乘風逼到牆角。當然,郭公公自然不是要置柳乘風於死地而後快。真正所圖的,卻是蕭敬蕭公公,俗話說得好,狗急了也要跳牆,柳乘風一個大活人,被人逼到了絕路,一定會在想是誰在陷害自己,這個人。其實按郭公公的設想。一定是蕭公公,因為只有蕭敬與柳某人有仇隙,而李順也是司禮監的人。郭公公就是希望柳乘風狗急跳牆之際索性把這件事全部抖落出來,最後攀咬到蕭敬身上,這畢竟是宮中醜聞,事情不管牽涉到誰,不管是柳乘風還是蕭公公,陛下必然會快刀斬亂麻地將這件事捂下去。只是司禮監的秉筆太監失去了皇上的信任,那對誰的好處最大?郭公公,還要我再說下去嗎?」

    郭鏞的臉上露出駭然之色,他的這個計劃可謂是仔細推敲,環環相扣,明著是對付柳乘風,其實真正的目標正是蕭敬,原以為自己的算計萬無一失,誰知道這時候被柳乘風一五一十地道出來,怎麼能不令郭鏞駭然失色?

    這時不止是他,連蕭敬都不禁動容,若真如柳乘風所說,郭鏞的算計未免也太歹毒了一些,可是不得不說,先用柳乘風偷窺公主,隨即放出風聲,此後柳乘風狗急跳牆,必然會將前因後果一併抖落出來,最後的結果遲早也要查到蕭敬頭上,到了那時,縱然是蕭敬手段通天,只怕也無法為自己洗清了。

    蕭敬的眼眸淡淡地落在郭鏞的身上。郭鏞不經意間與蕭敬的目光相對,身子抖得越發厲害。他鼓起勇氣,道:「你說這麼多,又有什麼用?你有什麼證據,說李順是雜家指使的?若沒有證據,就是污蔑。」

    柳乘風歎了口氣,道:「你是不到黃河,心不死了,好吧,就請大家今日聽我說一個故事。」

    柳乘風肆無忌憚地在這殿中來回踱了幾步,慢悠悠地道:「有一個太監叫李順,這李順乃是河間府人,自幼家貧,不得已入了宮做了太監,李順是個老實性子,在宮裡低眉順眼,連說話都不敢大聲。就這麼一個人在弘治四年的時候卻是幸運地被舉薦去了宮中內學堂裡讀書,在內學堂裡,李順讀書很是刻苦,寫得一手好字,此後順理成章地被分配到了司禮監裡打雜,前頭說過,李順是個老實人,老實得不能再老實,雖然進了司禮監,卻是一直默默無聞。直到有一日,李順病了,咳血,他偷偷請了人看過,卻得知自己得了絕症,聽到這消息,李順一下子驚呆了。這件事,他瞞了下來,因為他知道,但凡是抱病的太監都必須送出紫禁城,出了紫禁城,對他這種人來說是一件極其可怕的事。」

    柳乘風頓了一下,才繼續道:「可是這件事,卻是不知如何被郭鏞得知,郭鏞體恤他,甚至給他送了不少珍奇的藥物,還告訴他說,他宮外的兄弟可以調入勇士營中聽用,飛黃騰達也不過是彈彈指頭的事,李順對郭鏞很是感激,可是有一日,郭鏞讓李順做一件事。那一日正是皇后娘娘的壽辰,柳乘風喝了一些酒,之所以選上柳乘風,一是因為柳乘風年輕力壯,並不老邁,是最合適栽贓的人選,另一方面,柳乘風與蕭敬蕭公公關係鬧得很僵。那一日,李順見柳乘風走膳殿中出來,便小跑到柳乘風身邊,告訴柳乘風,太子殿下在後宮傳喚他過去。隨後便帶著柳乘風,一路到了後宮,到了公主的寢殿,手指著公主殿下的浴房,請柳乘風進去。」

    「此後的事,想必大家已經知道,正如郭鏞所料,公主殿下並沒有告發,反而為了遮羞,而不得不為柳乘風遮掩,而柳乘風也幸好沒有窺視到公主殿下的……那個……那個……」

    柳乘風說到這裡時,看到朱佑樘的臉色很不好,一時不知該怎麼形容。只是他明白,這件事就算捂得住一時,卻摀不住一世,一旦被發現,自己勢必會再多一個欺君之罪,倒不如索性今日痛快說出來,反正在這裡已經有個現成的替罪羊任由朱佑樘發洩了,說到底,自己畢竟是無辜的。而且咬死了自己什麼都沒有看到,皇上就是再不講道理。總不能加罪吧?

    柳乘風尷尬地咳嗽了兩下,繼續道:「此後,柳乘風開始反擊了,得了陛下的許可,拿住了李順之後,帶出宮去拷打一番,李順感念郭鏞的恩德,也明知自己必死無疑。更何況還患了不治之症。再加上……」

    柳乘風深望了郭鏞一眼,才又道:「他還有一個兄弟在勇士營中,如今已經升任了百戶一職。他的這個兄弟是飛黃騰達還是一無所有,都在李順的一念之間,因此面對拷打,李順足足熬了一夜,到了第二日清早,他找了個寸長的竹篾,生生將自己刺死……」

    柳乘風說完,歎了口氣,道:「李順死了,可是真正的幕後指使者還活著,他仍舊打著如意算盤,希望柳乘風在失去了線索之後可以公報私仇,藉機將這污水潑到自己的仇人蕭公公頭上,所以這時候他仍然認為自己是勝利者,早晚有一日,他會接替蕭公公入主司禮監。」

    「只是可惜,人算不如天算,柳某人是個大夫,大夫也可以是仵作,李順自殺之後,我親自解剖了李順的屍首,在他的胃部發現了不少珍貴藥物的殘渣,陛下和蕭公公試想一下,一個默默無聞的小太監,怎麼可能能吃上如此珍貴的藥材?這藥物要嘛是他偷來的,要嘛就是幕後指使者為了籠絡他,贈與他的。李順這個人我曾調查過,他是個老實人,這種激鳴狗盜之事,他就算想去做,也未必有這個膽子。所以結果只能是後者,而且我還在這些藥物的殘渣中發現了茶葉的殘渣,這種茶渣,我親自命人去辨認過,斷定是茉莉花茶。」

    柳乘風笑了,繼續道:「茉莉花茶,在我大明很難尋到蹤跡,據說只有江南少許地方的深山中才有土人熬製。這樣的茶,尋常人是喝不慣的,後來柳某人調查了一下,發現這宮裡只有來自南直隸郭鏞郭公公才喜歡喝這種茶,為了方便,甚至南京的鎮守太監每年都會叫漕船運數十斤進宮,為的就是郭鏞。於是,柳某人才開始懷疑上了郭鏞。除此之外,柳某人還發現李順的體內生了個拇指大小的瘤子,這就是李順不治之症的根源。」

    柳乘風一下子說了這麼做,娓娓動聽得彷彿如講故事一般將前因後果說了個一清二楚,這時不但朱佑樘動容,連蕭敬都未免佩服柳乘風的心細如髮了,只是這一點蛛絲馬跡就能猜想到如此多的東西,這只怕整個京師也未必有幾個人做到。

    郭鏞這時候當真畏懼起來了,雖然柳乘風並沒有拿出實證,可是柳乘風所說的話卻如他親眼目睹了一切一樣,一種發自內心的恐懼已經遍佈了郭鏞的全身,他整個人已是癱在了地上,嘴唇不斷地顫抖著,偏偏一句話都說不出來。

    柳乘風繼續道:「既然將目標落在了郭鏞身上,這件事就好查了許多,此後我又命人前去河間府探訪李順的家人,才知道李順的兄長在勇士營中公幹,陛下和蕭公公想必知道,這勇士營置於御馬監之下,由御馬監掌印太監一手遮天,誰要安插人去勇士營,沒有郭鏞的許可,那就想都別想,而李順的兄長卻是在短時間內直接升任百戶,這更是前所未見的,不是郭鏞一手操辦,又豈能有這般的神速?」

    「於是,那一日郭鏞郭公公出去給柳乘風傳口諭,郭公公問我,李順審問得如何,我便直接告訴他,李順已經死了,而當時,我卻在暗中觀察郭鏞的表情變化,最令人生疑的是,郭鏞的臉上很平靜,彷彿一切早如他預料一樣,可是隨後,當郭公公發覺我在注意他時,他又變得警覺起來,故意露出驚嚇的神態。」

    柳乘風微微笑了笑,繼續道:「事到如今,柳乘風雖然沒有鐵證,可是這件事,想必已經很清楚了,郭公公神機妙算,卻是沒有想到柳某人也絕不是省油的燈,更想不到,李順的人雖然死了,可是他的屍體卻也能說話。」

    說到這裡,柳乘風盯著郭鏞道:「郭鏞,你還要抵賴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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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16 17:00:27
第一百七十一章:雷霆雨露俱是君恩

    不需要什麼鐵證,單看郭鏞那渾身顫抖的樣子,已經看出一些端倪了。

    朱佑樘已經勃然大怒,他不是先帝,最反感的就是親近的太監玩弄陰謀詭計,更何況郭鏞的陰謀詭計耍弄到了自家的身上?

    朱佑樘撫著案牘,顯然憤怒到了極點,隨即怒氣沖沖地道:「郭鏞……」

    「奴……奴婢在。」郭鏞將頭重重地磕在地上,那躬起的腰椎仍然顫抖不停。

    朱佑樘道:「事到如今,你有什麼話要說?」

    郭鏞沉默了,無話可說。

    朱佑樘的眼中怒意更盛,慢悠悠地道:「滾出去,去中都守陵,不許再回來。」

    這樣的決定可算是對郭鏞網開一面,可是郭鏞卻沒有露出任何的喜色,他只是小心翼翼地抬起頭來,看了站在一邊閉目沉默的蕭敬一眼,反而顯得更加恐懼。

    中都鳳陽也有皇陵,只是這皇陵葬的是太祖皇帝的父兄,那兒可謂是不毛之地,便是被人殺了也無人理會,更何況這一次他得罪的是蕭敬,得罪的是司禮監秉筆太監,蕭敬就算不殺他,他在鳳陽的日子也絕不會好過。

    堂堂御馬監太監,原本在這內廷之中已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宮中任何人見了,都得小心翼翼地巴結著,外放的鎮守太監亦是每年都有孝敬。偏偏他不甘心,不甘心屈居人下,才會落到這個結局。

    勝者為王、敗者為寇就是如此,若是郭鏞計劃得逞,未必不會成為權傾天下的秉筆太監,手掌東廠,傲視內務府十二監、四司、八局,可是現在他滿盤皆輸,自然該當輸掉一切。

    柳乘風沒有絲毫的同情,或許是在這個世界漸漸地漠然,一顆心已是漸漸地變得堅強起來,又或者是對郭鏞生不出任何的同情,換做是郭鏞,若是他的計劃得逞,蕭敬也是他這個下場,而自己不過是郭鏞手中的棋子,最後也將棄之如敝屐,或許已經人頭落地。

    宮中的爭鬥,直到今天才為柳乘風見識到,哪一個都不是省油的燈,比宮外更加殘酷,更加無情。

    郭鏞咬著牙關,強忍著沒有打顫,終於從牙縫處擠出一句話:「奴婢謝陛下恩典。」他的聲音中帶著絕望,隨即,整個人彷彿蒼老了十歲,微微顫顫地站起來,仍舊是躬著身子,碎步告退出去。

    正心殿裡,仍是沉默。蕭敬的眼眸終於張開,隨即道:「陛下,奴婢告退。」

    蕭敬是個很識趣的人,陛下收拾了郭鏞,自然也該收拾一下柳乘風了,柳乘風這傢伙,不打自招,承認與公主……,事到如今,只怕沒有這麼輕易被陛下原諒。

    蕭敬得到了朱佑樘的應允之後,慢悠悠地走了,臨末時看了柳乘風一眼,臉色仍是漠然,可是眼神裡卻比以往變得柔和多了。

    柳乘風這時候卻在苦笑,不打自招,依著他的性子是不可能去做的,只是晚說不如早說,別人說不如自己老實交代。這宮中,畢竟遍佈的是蕭敬的耳目,就是寧王,未必在宮中也沒有安插人手,上次自己從浴房中大搖大擺地出來,難保不會有人看到,若是這些人趁機查一查,再捅出來,遲早自己也要倒霉。

    雖然破獲了這宮中大案,柳乘風卻一點也高興不起來,他當然知道公主對朱佑樘的重要,對朱佑樘的心思,他也算是有了幾分瞭解,皇上的逆鱗不是幾句昏聵之類的咒罵,那些言官,三天兩天地要求皇上如何如何,朱佑樘雖然光火,最後也沒有將他們怎麼樣。

    皇上的逆鱗是他的老婆孩子,朱佑樘和所有的皇帝都有所不同,他的老婆只有一個,兒女只有一雙,這就是朱佑樘所有的家當,少了一根毫毛,他都會跳起來龍顏震怒。

    柳乘風拜倒在地,在他看來,入鄉隨俗,下跪並不是一件難以接受的事,雖說男兒膝下有黃金,可是這世上的價值觀是天地君親師,給天地、給君王、給父母雙親和授業解惑的師者下跪是順理成章的事。

    至於那種抱著一副老子是現代人,一副寧死不願給人下跪的人,柳乘風已經融入了這個時代,還不至於愚蠢到全世界都要圍著自己轉,全天下人都屈膝奴顏,唯有自己最是骨頭硬。

    骨頭硬,是要掉腦袋的。

    所以柳乘風沒有一點壓力,對朱佑樘道:「陛下,微臣死罪。」

    朱佑樘似乎一直在等柳乘風的反應,見柳乘風此時請罪,一雙眼眸,似乎在猶豫什麼,臉上陰晴不定,左右打量著柳乘風,似乎難以做出決斷。

    他沉默了良久,深深歎了口氣,才道:「你近來的行書,可有長進?」

    想不到朱佑樘會問出這句話,柳乘風一時不知該怎麼回答了,他點點頭,又搖搖頭,最後苦笑道:「荒廢了一些。」

    朱佑樘道:「你起來,寫一行行書給朕看看。」

    柳乘風站起來,太監已取來筆墨紙硯,柳乘風蘸了墨,提筆寫了幾個字,朱佑樘負著手站在邊上看,不禁皺眉道:「仍舊是剛勁有餘,媚態不足。物過剛則易折,行書也是這個道理。」

    朱佑樘的言外之意,是要告訴柳乘風,做人要圓滑,不要太過於直衝,否則容易得罪人,遭人忌恨,被人陷害,所以叫物過剛則易折。

    柳乘風卻是搖頭,禮儀方面,他雖然已經融合入了這個時代,可是思想上,仍有一種根深蒂固的執拗,他道:「陛下,行書要嘛剛勁,要嘛媚態十足,豈有折中的道理?微臣覺得……」

    朱佑樘臉上含笑:「覺得什麼?」

    柳乘風道:「微臣以為,剛就是剛,媚就是媚,豈可左右取捨?正如陰就是陰,陽就是陽一樣,若是不陰不陽,豈不是成了太監?」

    那邊上的幾個隨侍太監,臉上的肌肉忍不住抽搐了一下,真真無語。

    朱佑樘不由笑道:「好吧,這一次就算朕說錯了,你繼續寫。」

    柳乘風便繼續落墨,一行行書寫下來,朱佑樘臉上帶著幾分莞爾的微笑,繼續看下去。

    等到柳乘風擱了筆,朱佑樘才道:「好,好,其實比從前還是有了幾分進步,至少筆力雄健了許多。」

    柳乘風笑道:「還請陛下賜教。」

    朱佑樘指出幾處錯處,道:「你的心很細,筆力卻是蒼勁,便如婦人舞槍弄棒一樣,這不是你的長處。若是你捨剛直而取媚態,或許寫得更好。」

    柳乘風的臉立即黑了下來,在這皇帝的口裡,自己卻成了婦人!

    你才是婦人,你全家都是婦人。

    不過這些話,柳乘風當然不敢說,只是道:「陛下,微臣是男兒,男兒就該走剛直,豈可以媚態取寵?」

    朱佑樘曬然,道:「你這弟子,當真難教,朕說一句,你駁十句,朕方才不過是打個比方而已。」

    柳乘風苦笑,道:「陛下有什麼話明說好嗎?要殺要剮,我也認了,總是這樣彎彎繞繞的,讓人提心吊膽,索性,陛下給微臣來個痛快吧。」

    朱佑樘方纔的隱語,柳乘風不是沒有聽出來,朱佑樘評他行書的第一句就是在教訓他,做人不要剛直,你看看你,現在知道後悔了吧,因為過於直衝,而得罪了人,遭人嫉恨,被人陷害,結果連朕都搭了進去。

    後面又告訴柳乘風,你明明可以放棄剛直,而且剛直也不是你的長處,你不過是個錦衣衛百戶,何故如此?太招人欲妒,過潔世同嫌,這道理,你難道不明白?

    只是對柳乘風來說,這種隱語和那黑話差不多,聽著費力也難受,時不時還要被比作女人,很不爽,倒不如乾脆給他來個痛快。

    朱佑樘歎了口氣,負著手,在這殿中來回踱步,顯然……他也沒有想到如何解決這件事,柳乘風被人陷害,可是確實進了公主的浴房,不管這個傢伙如何賭咒發誓絕沒有看到公主玉體,可是……

    朱佑樘很為難。

    想了想,朱佑樘道:「朕若是加罪於你,該用什麼罪名?」

    他突然問出這麼一句話,柳乘風明白朱佑樘的意思了,朱佑樘就算要加罪,罪名是什麼?總不能說偷窺公主洗澡吧?家醜尚且不能外揚,更何況是宮中的醜事。所以,這個罪名絕不能是偷窺公主洗澡。

    柳乘風苦笑一聲,道:「欲加之罪,何患無辭?陛下可以說微臣辦事不利,也可以說微臣有謀反之志,實在不成,就是莫須有也是可以的。」

    朱佑樘含笑道:「不要和朕耍機心,莫須有……哼!你是要朕效仿秦檜嗎?」

    柳乘風道:「微臣沒有這樣說。」

    朱佑樘沉默了一下,才又道:「這件事,還是讓公主自己來處置吧,來人,把太康公主請來。」他看了柳乘風一眼,道:「朕不忍加罪於你,可是朕若是不加罪,豈不是對不起太康公主?這件事就讓公主來權衡吧,不管如何,你是朕的門生,朕的本心上還是偏向你的。」

    能說出這番話,柳乘風已是很感激了,不由道:「雷霆雨露,俱是君恩,微臣無怨無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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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16 17:00:48
第一百七十二章:膽大包天

    坤寧宮裡。

    靠著窗格的妝案上是一方長琴,長琴通體漆黑,散發著黝然的黑澤,如蘭的手指輕輕地撥動著琴弦,發出清脆悅耳的顫音。

    「母后,這綠綺的聲音也不過如此。」坐在琴前的人兒穿著粉紅玫瑰香緊身袍袖上衣,下身則罩著翠綠煙紗散花裙,腰間用金絲軟煙羅繫成一個蝴蝶結,鬢髮低垂斜插碧玉瓚鳳釵,人兒微微地凝起眉,顯出不悅狀,只是她的身軀微微一扭,卻又顯出了她修長妖妖艷艷的體態。

    張皇后正倚在香榻上看書,這書是《孝經》的手抄本,乃是太子送給張皇后誕日的禮物。

    書中的字雖然歪歪扭扭,有些生澀,可是張皇后看得卻是極為認真,這時聽長琴邊的人喚她,不禁道:「嗯?朵兒說什麼?」

    朵朵撇了撇嘴,道:「兒臣是說,這綠綺名聲這麼大,其實也不過如此。」

    張皇后嫣然一笑,道:「那是因為你不是司馬相如,英雄寶劍正如一個好琴需一個好琴師來撫弄一樣。」

    朵朵不服輸地道:「這卻是未必,母后,你不是一向教我三從四德嗎?還說要什麼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嗎?可是司馬相如卻跑去人家做客,撫弄一下琴,卓文君就隨他私奔了,還跑去開了一個酒鋪,卓文君當壚賣酒,司馬相如則作打雜,還不怕人譏笑。後來還是卓文君的父親卓王孫礙於面子接濟二人,二人的生活才算富足起來。那司馬相如真不是東西,卓文君也未必是什麼才女。」
   
    張皇后聽了,不禁訝然。面對朵朵的這些說辭,她既反駁不了,可是又覺得不得不反駁,偏偏無計可施,只得沒好氣地道:「後來司馬相如名滿天下,也可見是卓文君慧眼如炬……」

    朵朵道:「是呀,可要是司馬相如沒有名滿天下,此後也沒有被徵闢為官呢?」

    張皇后又是無詞。只好道:「他……他是才子。」

    朵朵眨眨眼,露出一副俏皮的樣子道:「母后這麼說,若是遇到了才子,女子就可以不遵從三從四德與他私奔是嗎?」

    張皇后的胸口起伏不定,想要反駁。偏偏不知如何反駁,覺得朵朵說的話實在大膽到了極點,她強忍住不悅,道:「朵兒,你越來越不像話了,以後不許再說這樣的話。」

    朵朵委屈地道:「母后真是,明明兒臣在和你講道理,你卻是這般蠻不講理。」

    張皇后又是訝然。

    正在這時候。一個太監進來,道:「娘娘,公主殿下,皇上請太康公主去正心殿一趟。」

    張皇后總算被解了圍,巴不得立即將這丫頭打發走,心裡舒了一口氣,問:「正心殿?去正心殿做什麼?」

    太監言辭閃爍地道:「這是陛下的吩咐,奴婢也不知道。」

    張皇后便道:「朵兒。你父皇叫你肯定是有事,你快去吧,不要遲了。」

    朵朵嗯了一聲,起身離座,朝張皇后乖乖地福了福,道:「母后,兒臣去了。」

    見朵朵走了。張皇后才鬆了口氣,想到方才朵朵的問題,一時也在琢磨,卓文君到底是烈女呢,還是個壞女人?想著想著。不禁失了神,隨即失笑道:「這丫頭,竟讓本宮也糊塗了。」

    ……………………………………………………………………………………

    朵朵到了正心殿,看到柳乘風,心情不禁有了幾分緊張,小心翼翼地給朱佑樘行了禮,道:「父皇……」

    朱佑樘只是嗯了一聲,隨即道:「朕心情不好,要出去走走,來人,在這兒看著,讓太康公主與柳乘風說話。」

    這時候,作為一個父親,朱佑樘覺得在這裡戳破朵朵的隱私,似乎有些尷尬,他負著手舉步出殿,卻是留了幾個心腹的太監在這兒看守著,有什麼動靜和消息都可以傳報到耳中。

    朵朵一頭霧水,看了柳乘風一眼,道:「怎麼了?」

    柳乘風苦笑道:「公主殿下,東窗事發了。」

    「……」朵朵的臉上明顯地變得多了幾分驚訝和羞愧,隨即道:「父皇怎麼說?」

    柳乘風聳聳肩,道:「陛下說,如何發落,一切由公主殿下做主,公主殿下是網開一面或是千刀萬剮,陛下都隨公主殿下的心意。」

    朵朵這時候羞憤地道:「都是你,惹出這麼大的事。」

    柳乘風木然地站在一邊,一動不動,心裡琢磨著,想不到我柳乘風的性命居然會掌握在一個女人的手裡,這是流年不利,還是命犯桃花?

    朵朵見他一副木若呆雞的樣子,略帶幾分怒意道:「你來說,本宮該怎麼處置你。」

    柳乘風道:「陛下問公主殿下,公主殿下又為何問我?若是公主一定要我說,我只能請公主殿下手下留情了。」

    這傢伙……

    朵朵心裡很是不忿地想,到了這個時候還擺出一副油鹽不進的樣子,哼,上一次在浴房……在浴房裡,他不是很跋扈的嗎?還說什麼看了就是看了,哼,今日就看我怎麼收拾他。

    朵朵轉了個念頭,隨即道:「想讓本宮手下留情嗎?那好,柳乘風,你來求我。」

    柳乘風微微皺眉,道:「敢問公主殿下怎麼個求法?」

    朵朵冷笑道:「站著,當然不能求,來,給本宮說好聽的話。」

    柳乘風沒有動。

    朵朵怒了,道:「你為什麼還不跪下?」

    柳乘風笑了,隨即,他撣了撣衣衫上的灰塵,道:「我笑公主太小看了我。」

    朵朵的眼眸掠過一絲茫然。

    柳乘風繼續道:「柳乘風雖然被革了功名,可是聖賢的教誨卻是時刻不敢忘,天地君親師讓柳乘風跪下,柳乘風絕無怨言,更不敢有絲毫怠慢。至於公主殿下,卻要柳乘風跪下求饒……」

    柳乘風赤裸裸地看著朵朵,讓朵朵彷彿生出這個人很不好惹的心思,他的眼睛裡有一種殺氣,這種殺氣摻雜著幾分凜然之色流露出來,讓人望而生畏。

    柳乘風繼續道:「柳乘風寧願千刀萬剮,請公主殿下見諒。」

    朵朵不禁後退了一步,隨即又不禁有些惱羞成怒,這個傢伙不過是個小小的百戶,就算和皇弟玩得好,難道就可以這樣無禮嗎?他竟敢用這樣的眼神看我,實在……實在可恨。

    可是偏偏,惱怒歸惱怒,柳乘風那淡漠的樣子,甚至那種從深邃眼眸中對朵朵閃露出來的不屑於顧,卻讓朵朵的自尊彷彿受到了侵害。這種感覺讓朵朵很不適應,她試圖要反抗,卻發現自己的眼神接觸到柳乘風時,竟有些慌亂。

    「我……我……」朵朵此時竟不知該怎麼說話了,她貴為公主,自然千人捧著怕摔了,萬人含著怕摔著,誰敢對她有絲毫忤逆?第一次見到柳乘風這種『蠻不講理』的人,反倒令她不知所措。

    這個人……好大的膽子。朵朵心裡這樣想著,她的臉上立即煥發出一絲笑容,道:「我只是和你開玩笑而已,嗯……這件事,就這麼算了,你自己也說,你是被人設計陷害的,我……我要走了。」

    朵朵走得很快,以至於到了門檻時,差點兒絆到了自己,打了個趔趄。

    飛快地出了正心殿,朵朵不由鬆了口氣,忍不住咋舌,又覺得自己實在太不爭氣了,為什麼偏偏會在這個人面前示弱?明明自己是可以掌握他的生死的,可恨……可恨……

    只是真讓她將柳乘風千刀萬剮,她還真沒有這個勇氣,說到底,她只是個蜜罐中長大的女孩兒罷了,雖然口裡打打殺殺,真要去做,只怕連半分勇氣都不會有。

    朵朵一邊走,一邊在腦海中浮現出那個傢伙凜然又不屑的眼睛,那雙眼睛覆蓋在修長的劍眉之下,時而清澈,時而深不見底,時而像天空一般的清澈,時而又像海一般深沉。黎明和黃昏,光明和陰影,在那黝黑的眼瞳中變幻。

    「這個傢伙雖然嚇人,可是那雙眼睛還是蠻好看的。」朵朵有點兒委屈地嘀咕,隨即又覺得有些不忿,搖搖頭,殺氣騰騰地道:「他竟敢瞧不起我……」

    而這時候,柳乘風佇立在正心殿裡,才發現自己的後襟已被冷汗浸濕了,他不是不害怕,只是心底深處的自尊心彷彿掌控了他的身體,事後回想,還真覺得有幾分後怕。

    事情總算解決了,這件事,陛下一定不會再追究,也不會再過問,柳乘風太明白朱佑樘的心思了,處理這件事,朱佑樘只能選擇快刀斬亂麻,既然讓公主來處置,那自己總算化險為夷了。

    說來說去,這件事只是因為御馬監掌印太監的嫉恨之心而起,為了成為首席太監,郭鏞不擇手段,最後卻是差點將柳乘風拉下了水,不過郭鏞已經打發去了中都鳳陽,而蕭敬也絕不可能輕易放過他,所有的仇怨也已經隨風散去。

    柳乘風的心裡,霎時變得無比輕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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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三章:對手

    天色已經暗淡,柳乘風不由加快了步子,過了金水橋,身後卻聽到有人喚他,他旋過身,看到了蕭敬。蕭敬負著手,似乎已經久候多時,仍是那副波瀾不驚的表情。

    柳乘風不得不走過去,道:「怎麼,蕭公公有什麼話要說?」

    蕭敬認真打量他一眼,隨即道:「雜家承你一個情,這一次若不是你,只怕那郭鏞的詭計就要得逞了。」

    蕭敬對柳乘風的態度,好了許多,甚至眼眸中也多了幾分和煦之色。他微微含著笑,深深朝柳乘風拱了拱手。

    柳乘風知道他還有下文,並沒有打斷他。

    蕭敬直起腰來,眼眸陡然又變得凌厲起來:「只是你我一個是東廠,一個是衛所,廠衛之爭,由來已久,早晚有一日,若是你落在雜家手裡,雜家對你絕不會客氣。假若有一日,雜家一著不慎,雜家也絕無怨言。柳乘風,從今日起……雜家再不會小覷了你,你要小心了。」

    柳乘風的臉色也變得莊重起來,蕭敬的意思很明白,他和蕭敬之間,誰也沒有選擇,從現在開始,蕭敬才真正將柳乘風當作了對手。

    在此之前,或許柳乘風一個小小百戶,就算如何出彩,在蕭敬面前其實也不過是螻蟻而已,就算憑著幸運,憑著有死無生的狠勁,打了東廠措手不及,可是蕭敬也絕不可能將柳乘風當作自己的對手,因為柳乘風不夠格。

    可是現在,蕭敬告訴他,從此以後,他會全力以赴,遊戲才剛剛開始。

    柳乘風笑了。在落日的黃昏下,他的笑容很是真摯,笑聲中,他慢悠悠的道:「那麼,蕭公公也小心了。」

    說出這句話的時候,柳乘風其實心裡虛虛的,蕭敬是什麼人,他瞭解不多。之前雖有交鋒,可是並沒有與他面對面,他陡然想起牟斌告誡他的話,蕭敬這個人,很可怕!

    可是可怕歸可怕,輸勢不輸人,輸人不輸陣,總不能叫柳乘風哭天喊娘的抱著這蕭太監的大腿,求蕭太監原諒。

    事情到了這個地步,也唯有硬著頭皮接招了。

    蕭敬也笑,笑的如沐春風,走上前去,把住柳乘風的手臂,道:「你也要小心了。走,雜家將你送出宮去。」

    被蕭敬宛如多年未見的好友把住手臂,柳乘風不知什麼感覺,應當說,他應該覺得有些噁心才是,可是偏偏他的心裡竟有幾分暖呵呵的,或許是因為柳乘風感受到了蕭敬的真摯,這熱絡的背後,並沒有虛情假意。

    或許正是因為真正將柳乘風當作對手。蕭敬才表現出了這種熱忱和敬意,以至於讓柳乘風有幾分受寵若驚。這種感覺,連朱佑樘都未必能讓柳乘風生出來。

    二人熱絡的閒談,一邊慢吞吞的走往午門。踏著黃昏的餘暉,頂著金黃又顯幾分暗淡的翻滾雲層,活似久別多年的好友,這樣的場景,讓路過的太監微微愕然,眼角的餘光朝這二人撇過去,心裡忍不住都在嘀咕,都說秉筆太監蕭公公與柳乘風勢不兩立,怎麼二人竟是如此熱絡?

    一邊走,蕭敬一邊含笑著道:「牟斌這個人。謹慎而又野心勃勃,你切莫以為他老實。他只是謹慎而已,知道在什麼皇上下頭辦什麼事。你為他衝鋒陷陣,卻也要留有餘地。」

    「至於你的岳父溫正,此人性子過於剛硬,成不了什麼大事,切莫以為他可以依靠。」

    「你的恩師王鰲,此時尚蟄伏在吏部,或許可以為你錦上添花,可是只要內閣劉健三人還在,他就不會有什麼作為。」

    ………………

    蕭敬一個個將柳乘風身邊的人為柳乘風解說,彷彿絮絮叨叨的老人,乾癟的嘴唇一張一合,沒有絲毫的隱瞞。

    走到了午門門洞,柳乘風突然駐足,深看了蕭敬一眼,問道:「那麼寧王呢?寧王這個人如何?」

    「寧王……」蕭敬呆了一下,這樣的失態顯然已經很久沒有出現過,他沉吟片刻:「這個人……深不可測,到現在,雜家還看不透他,便是雜家,也忌憚他三分,你不要小看了他,他這幾年,似乎在經營著什麼,可是他為人謹慎,步步為營,至今為止,東廠也沒有探聽出任何動靜。你上一次羞辱了他們的父子,切記著小心在意,一著不慎,只怕連性命都未必能保全。」

    蕭敬臉色變得凝重起來,拍拍柳乘風的肩:「要小心,不要輸給寧王,就算是輸,也應當在雜家手裡。」

    他一下子又變得老態龍鍾起來,咳嗽了幾聲,道:「雜家乏了,就將你送到這裡,今日一別,下一次,你我就是仇敵,你也要小心。」

    門洞邊上,兩側的侍衛禁軍奇怪的看著這兩個人,柳乘風對他們的目光視而不見,道:「蕭公公保重。」

    保重二字咬的很重,別有深意。

    蕭敬又笑了,只是剛才咳嗽的太猛,以至於他的臉上染著一層病態的紅暈,他抬起臉,道:「年輕人口氣太大了可不好,好吧,去吧!」

    柳乘風反轉過身,邊上的侍衛給柳乘風送來了進宮時摘下的欽賜繡春劍,將長劍連帶著劍鞘懸在了腰間,柳乘風邁開步子沒有回頭,走出門洞。

    蕭敬一直目送著柳乘風消失在他的眼簾,才略帶疲乏的返回宮中,到了司禮監,立即有太監給他斟了茶,蕭敬揮揮手:「雜家乏了。」

    司禮監的太監除了那斟茶的全部走了個乾淨,小太監笑呵呵的站在蕭敬一邊,道:「公公,那郭鏞怎麼處置?」

    蕭敬喝了茶,恢復了幾分精神,隨即撿起案牘上的一份奏書看了一會兒,才將奏書拋開,淡淡的道:「犯了錯就該懲戒,去跟中都的姜晨打聲招呼,好好招待。人不能死,可也不能好活,御馬監那邊出了空缺,以陛下的性子,絕不可能交給雜家的人手裡,所以這十二監、八局、四司,唯有御用監掌印太監蔣敏、直殿監掌印太監張茵二人機會最大,這兩個人。各送一份禮去,他們會明白雜家的意思。雜家不要他們聽話,只要他們不要搬弄是非就是了。」

    小太監呵呵一笑,道:「奴婢明白。至於這個柳乘風……」

    蕭敬手裡抱著茶盞,不由得歎了口氣:「這個人,倒是公私分明,為人機警、心細如髮,做事也果決的很。若是能為雜家所用,雜家也不必操著這病體輾轉難眠了。只是可惜……可惜了……」

    「前幾日,他得罪了寧王父子。搜查了寧王父子的車仗,寧王自然不會忍下這口氣,所以寧王只怕就會在這幾天對柳乘風動手,雜家承他柳乘風一個人情。知會下去,東廠那邊不要多事,隔山觀虎鬥罷。」

    小太監微微愕然,隨即又是笑:「奴婢知道了,只是以公公之間,這一次柳乘風與寧王能決出勝負來嗎?」

    蕭敬沉默了一下,淡淡道:「按道理,若是寧王久駐京城,好好的佈局謀劃。要除柳乘風如探囊取物,只是可惜,寧王父子現在以遠在千里之外,動手的不過是一群飛鷹走狗。這柳乘風也不是好欺的角色,這勝負,不過是五五之數而已,雜家倒是想看看,這柳乘風能玩出什麼花樣。」

    蕭敬又歎口氣:「好啦,有些事你還是不要多問的好,好好做事要緊,郭鏞在宮裡留著的一些人,趁機都一鍋端了吧,這件事你去辦。一個都不要留。」

    蕭敬說完,已是惜字如金。疲倦的仰躺在椅上,闔上了眼睛。

    ………………………………………………………………………………………………

    柳乘風回家時。天色已經完全暗淡下來,好在各家的門前都懸著照路的燈籠,他疲倦的下了馬,門子已是迎了出來,接了柳乘風的馬,牽著馬繞彎去後門的馬廄餵養草料去了。

    柳乘風問另一個門子,道:「今日老太君和小姐去看廟會,可曾回來嗎?」

    門子笑呵呵的答道:「兩個時辰前就回了,小姐有些倦了,便去歇了。」

    柳乘風頜首點頭,道:「這廟會可熱鬧,你聽他們怎麼說?」

    門子道:「倒是說挺有意思的,京師裡不少大宅裡的女眷都去了,不過人太多,只能遠遠的停車在遠處觀看,說是天一道的道尊在講什麼道,不少人聽了都大受裨益。」

    柳乘風曬然一笑:「道法?老子他老人家說要清靜無為,怎麼現在他這些門徒,一個個打著他的幌子嫌這天子腳下不熱鬧。」

    留了這句話,柳乘風便進了宅子,回到房的時候,發覺溫晨曦已是睡了,燈火冉冉之下,蚊帳中的妻子睡的很恬然,柳乘風呵呵一笑,輕手輕腳的為她掖了杯子,洗漱一番,便也寬衣睡下。

    第二日仍去百戶所裡,把王司吏叫來,王司吏顯得有些疲倦,顯然昨夜沒有睡好,過來給柳乘風行了禮,仍是一副睡眼惺忪的樣子。

    柳乘風笑道:「怎麼?王司吏昨夜去哪兒鬼混了?」

    王司吏苦笑:「學生是勞碌命,就是想去鬼混,也沒這一享片刻貪歡的時間,再者說,就是有這閒,也沒這個膽兒。」

    柳乘風便笑:「原來還是個妻管嚴。」

    這妻管嚴三個字先是讓王司吏微微呆了一下,咀嚼了這詞兒,才知道了柳乘風的意思,只是乾笑。

    柳乘風問道:「怎麼今日沒精打采的,莫非我昨日不在,百戶所裡出了什麼事?」

    王司吏道:「確實出了點小事,昨日夜裡,有人在煙花胡同鬧事,雖是一群醉醺醺的酒客,可是一個個孔武的很,大肆喧鬧了一陣,昨天夜裡當值的校尉過去,人手不夠,便叫了學生去,折騰到了半夜,才把這些人都抓了回來,打了他們一頓,才放出去。」

    柳乘風不由笑道:「咱們是錦衣衛,抓回來打很不好,平時不都是尋個破舊的城隍廟裡打一頓再說的?老王,不要壞了規矩。」

    王司吏苦笑:「是……是……」

    柳乘風便揮揮手:「你去歇了吧。」

    王司吏正要走,卻想起了什麼,道:「大人,聽那些的口音,像是通州那邊的,這些人喝醉了酒,胡說什麼會有漕船押著什麼貨物來這迎春坊卸貨,還說他們是來探路的,事情辦成了,一輩子便可衣食無憂。」

    柳乘風淡淡的問:「卸貨?什麼貨物這麼值錢?」

    王司吏道:「說是什麼金佛,是一個高僧要的。」

    「高僧……」柳乘風不禁警覺起來,淡淡道:「什麼高僧?又有什麼金佛,這種事,不是鴻臚寺管著的嗎?怎麼這幾日都是佛和高僧要嘛就是道士的消息,真是討厭。」

    王司吏道:「按理說,佛門、道門都是大理寺管著的,所以學生聽了也奇怪,早上叫人去鴻臚寺僧錄司查了一下,那邊回話說,並沒有批准什麼金佛的事,這事兒,總覺得透著一些古怪。」

    柳乘風想了想:「好了,這件事我知道了。你再留意一下。」

    王司吏頜首點頭:「大人放心,學生不敢怠慢的。」

    等王司吏走了,柳乘風不禁皺起眉,金佛……運個金佛一輩子衣食無憂,這是什麼佛……這事兒倒是有些蹊蹺,還有那憑空出現的高僧,似乎也來的太湊巧了一些。這些人到底有什麼用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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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四章:禁衛儲備營

    到了正午的時候,日上三竿,不過此時已接近初冬,天色冷冽得很,巡街換值下來的校尉紛紛去耳房裡取炭火歇息,而王司吏、老霍二人索性帶著家裡送來的食盒到柳乘風的值房裡吃飯。

    不為別的,無論是簽押房還是耳房亦或是後院的花廳,都沒有柳乘風的值房裡暖和,這兒可是放置了三個碳盆,那炙熱的炭火在盆中燃燒,帶出絲絲的熱氣,讓整個值房一下子溫暖如春。

    叫人溫了壺熱酒,糕點、酒菜俱全,都是各家送來的,原本古人的用餐與後世有很大不同,若是在後世,往往早上用些糕點,中午、傍晚則是正餐,而在這裡,清早和傍晚是正餐,而正午則是隨意用些糕點填飽肚子的時間。

    只是柳乘風總有些不太習慣,別人是帶糕點來吃,他則是帶了一些酒菜來,結果王司吏和老霍也不客氣,自然要佔他一些便宜。

    陳泓宇因為今日正午當值巡守,所以沒有來,三人拿著柳乘風的案牘當酒桌,擺在了廳堂中央,喝了口溫酒,便已感覺渾身有點燥熱了,那炭火帶來的熱氣與體內的酒氣一齊發作,渾身暖洋洋的。

    老霍呵呵一笑,道:「陳總旗今日沒有這個福氣,哈……只怕現在他正縮在哪個牆根下草草用餐呢,現在天氣這麼冷,校尉們確實懶得動了。」

    王司吏吃了口糕點,吱吱嗚嗚地道:「入了冬,等運河的支流結了凍。漕船到了北通州那邊就只能陸路進京,咱們也可以趁機歇一歇。」

    柳乘風搖頭道:「想歇?沒這麼容易。從明日開始,有得你們忙的。」

    王司吏道:「怎麼?又有什麼事?」

    柳乘風看左右無人,又瞥了老霍一眼,對王司吏道:「從明日開始,招募幫閒五百人,這件事由老霍去辦,王司吏負責登記造冊。還有,這些幫閒不能再叫幫閒了,就叫輔尉吧。一應的號衣、武器、軍餉都從百戶所的庫房裡撥發,不過這一次不是這麼隨意的了。也不必藏著掖著,直接在這百戶所邊上買下一塊地來,建一座營地,專門進行集中操練,得做出一個練兵的樣子出來,王司吏,這些名冊過幾日托人送到御馬監去,倒不是叫他們來管。只是暫時掛靠在御馬監的名下。畢竟練兵不是小事,得有個名目,不要讓人抓住了話柄。」

    柳乘風沉默了一下。對王司吏和老霍投來的駭人目光置之不理,繼續道:「所以我琢磨著,這件事還是得請太子來,雖然掛靠在御馬監,但還是很不妥。有了太子就方便得多了。」

    頓了一下,柳乘風繼續道:「有了太子,請教習也方便一些,狠狠地操練一下,練出一支精兵來,將來對百戶所大有益處。」

    王司吏臉色慘然地道:「大人,練兵……練兵可不是這麼輕易練的,被人抓到了把柄,是要砍腦袋的。雖然可以掛靠御馬監,也可以請太子出面,可是御史不是這麼輕易糊弄的,再者說……咱們衛所裡招募幫閒,倒也不算違反什麼朝廷的法令,可是一下子招募這麼多,又有什麼用?」

    柳乘風微微一笑,道:「練兵的事不是我拍腦袋想出來的,而是陛下的意思。」

    「啊……」老霍和王司吏更是吃驚,連口裡的菜都忘了咀嚼,愣愣地盯著柳乘風。

    柳乘風淡淡地道:「王司吏還記得那個玉佛嗎?」

    王司吏醒悟過來,驚愕地道:「記得。」

    柳乘風道:「陛下的意思是,這件事只能暗查,可是咱們百戶所人手奇缺,又沒有多少力量,要百戶所私自來辦難度不小,陛下體恤我們,所以便讓咱們衛所裡招募一批人來,所以就算有御史彈劾,我們也不必怕,只要把這些人掛靠到御馬監,再請太子出來,讓陛下放心,這件事也就成了。」

    柳乘風請出朱厚照,一方面是朱厚照的資源多,這資源就是太子的名聲,若是太子要練兵,多半可以直接到軍中挑選一些骨幹來,增加新軍的實力,另一方面,有太子在,也省了許多麻煩。

    最緊要的是,太子乃是當今皇上的獨子,獨子的身份就足夠讓父子之間不會產生猜忌,有了這一條,才是讓太子攙和進來的根本。否則柳乘風又怎麼敢做太子的黨羽?若換做是在其他時候,依附太子的官員,哪個會有什麼好下場?

    而對太子來說,他一向好武,也熱衷於練兵,請他出來,他保準樂意。

    王司吏總算明白了,原來這兵不是用來幫閒的,而是用去對付亂黨的,既然皇上都點了頭,按理說,柳乘風就是不掛靠御馬監,不請太子,也不打什麼緊。現在這麼做,自然是出於謹慎,應當不會有什麼差池,於是微微一笑,道:「原來如此,學生還道大人突然有這興致,眼下即將入冬,索性可以清閒兩個月,就把這件事辦起來。」

    王司吏沉默了一下,若說柳乘風是個當機立斷的將軍,而王司吏就是一個事無鉅細都要謀劃的好參軍,他淡淡地道:「要建營,首先要呈報鎮府司,不管怎麼說,鎮府司總要批准一下。其次,是御馬監那邊,御馬監的掌印太監郭鏞已經完了,咱們得趁著新上來的掌印太監還沒有緩過勁來,立即將掛靠的事辦了,否則等他站住了腳跟,未必會給我們行這個方便。還有就是太子那邊,自然是柳大人說項。百戶所附近倒是有一塊空置的地,不過要買下來,價值也是不菲,這件事得和順天府好好洽商一下,沒有他們出面,咱們要多不少麻煩。只是這順天府也不是省油的燈。」

    王司吏苦笑著繼續道:「此外,還要招募工匠,招募壯丁,這些事,想想都令人頭痛,人手方面自然是老霍來辦,至於順天府只能讓學生去交涉了。鎮府司和御馬監那邊還有太子,就非大人出馬不可了。」

    老霍到現在還聽得一頭霧水,什麼玉佛,又是什麼私自查辦,反正雲裡霧裡。

    不過老霍畢竟是個謹慎的人,不該問的絕對不多問,讓他獨當一面自然不成,可是讓他做些雜活,比如招募人手之類,他倒是做得能比別人好,說到底,老霍是那種別人怎麼說,他就怎麼做的人,自己沒有主意,可是柳乘風吩咐下去的事,他往往能做好,一就是一,二就是二,柳乘風說招募什麼人,身高多少、體重幾何,老霍不會做出差錯。

    他能有今天這種際遇,全虧柳乘風的出現,所以論忠心,老霍比王司吏更踏實。

    老霍道:「好,招募人手的事什麼時候開始?」

    王司吏道:「馬上要入冬,正是農閒的時候,現在就可以開始著手,只是不知大人有什麼要求?」

    柳乘風呵呵一笑,知道王司吏一下子猜出了自己的心意,柳乘風招募人手,一向是極少招募城中閒漢的,說穿了,城裡廝混的人,多少都有幾分痞氣,再老實也老實不到哪兒去,倒是鄉下人敦厚、實誠,你給他一口飯吃,他能記你恩德一輩子。雖然也會有些小九九,可是好好操練一下,練出一支百戰精兵來倒也輕易一些。

    想到可以招募軍士為自己所用,柳乘風也突然興致高昂起來,臉頰不知是因為吃了酒還是激動的緣故,泛出一片暈紅,手撐著案牘,道:「不錯,從前招募幫閒,不得已只能招募城中的閒漢,因為這些人對京師多少知道一些,腦子靈活。可是現在要募兵,就再不能從城中招募了,可以到這京畿附近去招募人手,月錢方面不成問題,咱們百戶所有的是進項,只要他們肯賣命,讓他們大魚大肉也是足夠了。」

    王司吏便笑:「大人倒是有些意思,平時把錢看得重得很,可是花銷的時候卻一點也不心疼。學生方才心算了一下,這五百人,要建營地,要操練,要提供糧秣,還有軍餉,先前若是沒有三萬兩銀子也未必能成事,往後每年的薪餉,只怕也不在少數,一個月少說也要幾千兩銀子。」

    柳乘風豪氣干雲地道:「反正是庫房的錢,幾千兩而已,又有什麼打緊!」

    他的意思是,反正是吃公家的,關我鳥事。王司吏和老霍都笑了,這個百戶的脾氣很奇怪,明明可以將這些錢挪為己用,可是偏偏,他卻公私分明,該自己的,自己絕不能吃虧,不該自己的,一根毛也不取。可是這時候,要花起公家的錢來,他也豪氣得很,若是要他自掏腰包,多半他就不是這麼說了。

    「不過要練兵,得有一些教習,這些教習最好是老軍伍,至少還打過仗見過血,要找這樣的人,只怕就有點兒難了,大人怎麼看?」

    柳乘風微微一笑道:「這事兒我得去找太子,太子出面,什麼事辦不成?」

    他說的倒是實情,畢竟一個百戶所轄下的軍營,就算掛靠了御馬監,那也不會被人看重,讓那些戰功赫赫之人到這兒來給你操練,那是想都別想。可是太子親自出面就不同了,這就意味著,這是東宮的人馬,太子就是未來的皇上,說這支軍馬是禁軍、親軍的儲備營也不為過,這前程就完全不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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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五章:鬥智

    值房裡,柳乘風正與王司吏、老霍相談甚歡,一個校尉拿著一封信進來,道:「大人,外頭有人送了一封信來,請大人過目。」

    柳乘風微微愕然,按道理,若是其他衙門遞條子來行方便,那也是交給王司吏處理,若是私人的信箋,那應當送去自己家裡才是。在這裡接到私信,這是頭一次。

    再者說,柳乘風其實認識的人並不多,是誰送信來給他呢?

    柳乘風接過信,撕了封泥,隨即展開看了起來。只是,他的臉上一下子變得有些凝重,似乎遇到了一件比較棘手的事,讓坐在邊上的老霍和王司吏都不由伸長了脖子,想要看看這信中寫的是什麼。

    柳乘風將信看完,隨即瞇著眼思索起來,王司吏不禁問:「大人,這是誰送來的信?」

    這些話,王司吏本不應該問,畢竟是私信,問了,人家也未必說,可是柳乘風這個樣子勾起了王司吏的好奇心。

    柳乘風輕輕將信放下,道:「有人請我吃酒。」

    原來是吃酒……

    王司吏不由笑了,莫說是大人,就是他到了這個位置,只怕被人請去吃酒也是難免,倒是自己多心了。

    柳乘風卻淡淡地道:「來信的人說是個僧人,自稱是貧僧,吃酒的地方在雲霄閣,一個和尚,送信來請我吃花酒?這倒是有點兒意思。」

    王司吏也不由訝然,道:「雲霄閣就在不遠,又在咱們百戶所的治下。大人要不要去看看?」

    柳乘風搖頭道:「不去,我這人平生最討厭和和尚吃酒。且看看再說,你們等著看,這和尚還會送信來。」

    果不其然,半個時辰之後,又一封信送來,仍舊是那和尚,只是這一次,言辭卻是更加懇切,柳乘風微微一笑。拿著信對王司吏道:「這和尚又來信了。」

    王司吏道:「大人,這和尚有古怪。」

    柳乘風淡淡一笑道:「當然有古怪。而且古怪很大,你想想看,冷不丁有個人來請你吃酒,你不去,他又言辭懇切地來請,若換作是你,你會去嗎?」

    王司吏想了想道:「若是學生,學生心裡生出好奇。非要去看看不可。」

    柳乘風頜首點頭道:「是了。這和尚在信中隻言片語也不曾提到,卻只是請我去喝花酒,還說雲霄閣的姑娘好。撫琴吹簫什麼的樣樣精通,他就是故意吊起我的好奇心,讓我非去不可。只可惜,我不上當。」

    王司吏苦笑,道:「大人……為何不去?反正只是幾步路,去去又何妨?」

    柳乘風搖搖頭道:「不急,且看他玩什麼花樣。」

    說完,柳乘風捧了本書看了起來,王司吏心裡卻是奇癢難耐,總想看看那個和尚還會不會送信來,便乾脆叫個校尉把自己的案牘上的東西搬來,在柳乘風的身邊辦公了。

    兩柱香之後,仍舊是一封信。柳乘風拆開,王司吏已經急不可耐地湊到邊上看了,看了這信,不由苦笑,信裡頭仍是原來的邀請,只是這邀請的姿態更低了一些,除此之外,還在信中說,貧僧知道大人好行書,今日帶來行書一幅,請大人鑒賞。

    「這個和尚為什麼非請大人去赴宴不可?」王司吏一頭霧水地朝柳乘風問道。

    柳乘風淡淡地道:「無事獻慇勤,非奸即盜。」

    王司吏卻是分析道:「這也未必,雖是無事獻慇勤,可是敷衍的地點卻是在雲霄閣,在咱們百戶所的掌控之下,距離百戶所也不過一步之遙,應當不會有什麼危險。大人,倒不如去看看吧。」

    柳乘風朝王司吏看了一眼,笑道:「王司吏想去?」

    王司吏不禁吹鬍子瞪眼,道:「人家又沒有請學生,學生哪裡有這樣的厚臉皮,去吃那個和尚的酒菜?」

    柳乘風呵呵一笑道:「你等著瞧,待會兒肯定還會有信來,這和尚想和本大人玩神秘,吊本大人的胃口,我偏偏不上他的當,咱們在這兒安坐,且看看他繼續玩什麼花樣。」

    王司吏苦笑,只好回去繼續埋首案牘。

    眼看天色漸暗,外頭終於又送了一封信來,柳乘風看了信,雙眉凝起,冷聲道:「叫幾個人,跟我走。」

    王司吏道:「大人,這一次肯去赴宴了?」

    柳乘風笑道:「這胃口也吊足了,自然也該去看看了。」

    「那信裡怎麼說?」王司吏問道。

    柳乘風淡淡地道:「這和尚說,要獻上一件寶物,換取自己的前程……」

    「啊……」王司吏顯得有些失落,原以為那個和尚會賣些什麼關子,誰知道卻是尋常送禮來的,只是和尚給錦衣衛百戶送禮,卻是不多見,他一時也不禁有點兒恍惚,不知這和尚到底送的是什麼,又打算索取什麼。

    這時候柳乘風已經佩好了御劍,對王司吏道:「我吩咐你一件事,待會兒就去赴宴。你過來說話。」

    二人說了一會兒話,柳乘風便帶著兩個孔武有力的校尉朝雲霄閣去了。

    那地方輕車熟路,柳乘風不只去過一次,上一次雲霄閣的東家勾結雷彪,差點兒將柳乘風害死,柳乘風也不是個善茬,索性將那東家一併尋了個罪名拿了,隨即讓衛所的不少總旗、小旗入股經營,這雲霄閣說是百戶所的產業也不算錯,裡頭的夥計也都換了一茬,尋常這百戶所裡偶爾出來聚會,也挑選在那裡。

    ……………………………………………………………………………………………………………………

    雲霄閣的一處廂房裡,一個姑娘藏在屏風之後撫弄著琴弦,屏風之外則是雅致的桌案。四周的佈置很淡雅,從這裡開了窗。就可以看到臨街的場景。此時天色暗淡,黃昏的光鮮灑落進來,帶著幾分恬然,令人有些昏昏欲睡。

    屋裡放置著碳盆,點了檀香,桌上的酒水上來了,只是菜卻沒有上。坐在桌案兩邊的分別是一個和尚和一個道人。

    道人便是那天一道的道尊,這人名叫張靖,來頭卻是神秘。張靖闔著眼,喝了口清茶。目光落在和尚身上,放低聲音恭恭敬敬地道:「柳乘風當真會來嗎?」

    屏風後的女子仍在撫琴,距離又遠,自然聽不清二人的交談,所以這二人大可以放心。

    老僧淡淡一笑,自他進了這裡,便如石像一般坐定,紋絲未動。這時候淡淡地道:「一定會來的。這個柳乘風,貧僧已將他的心思摸透了。」

    「哦?」張靖的臉上生出一絲愕然,道:「還請護法賜教。」

    老僧道:「你還記得昨日貧僧命人在雲霄閣鬧事嗎?還傳出了一些風言風語。」

    「金佛?」

    老僧頜首點頭道:「不只是金佛。還是違禁的金佛。柳乘風有些小聰明,生性又多疑,所以貧僧先送了一封信去,營造出一些神秘來,故意要吊他的胃口。依著此人的性子,一定能識破貧僧的意圖,所以他不會來,於是貧僧又去信一封,他自然還是不會來,他以為這樣就識破了貧僧的詭計,其實等到第三封信去的時候,他就已經落入圈套了。那時候貧僧的信已是越來越懇切,姿態越來越低,他的心裡難免會有些洋洋自得,認為已將貧僧捏在了手心裡。這時候也是他最麻痺大意的時候,貧僧的第四封信就足以吊起他的胃口了。」

    張靖不由好奇,道:「只是不知這第四封信寫著什麼?」

    老僧淡淡笑道:「倒也簡單,就是告訴柳乘風,那金佛是老僧運來的,為的是建一座寺廟,只是一直得不到鴻臚寺的批文,因此想請他幫幫忙?」

    「啊?他又不是鴻臚寺的人,如何幫忙?」

    老僧歎了口氣,道:「因為他是柳乘風,在這迎春坊裡,任何衙門都可以不予理會,偏偏他柳乘風卻要理會,老僧要在迎春坊裡建寺,就繞不過他,只要他點了頭,鴻臚寺那邊也就好說了。為此,老僧還在信中談及了一件禮物。」

    「禮物?」

    「王右軍的《定武蘭亭》貼。」

    張靖不由莞爾一笑,道:「早就聽說他好行書,想必聽了這書貼,一定想弄到手不可。」

    老僧搖頭,道:「錯了,他想要這書貼不會留給自己,宮裡今日傳出消息,說是陛下與柳乘風似乎有了一點兒嫌隙,這件事具體如何,老僧也不清楚。可是老僧料想,柳乘風此時急於討好陛下,而陛下酷愛行書,尤愛王右軍的書法,若是能將這《定武蘭亭》貼奉上,豈不是又可得寵?所以老僧料定,他一定會來,非來不可。」

    張靖闔著眼睛琢磨,不禁道:「不錯,就怕他帶了許多侍衛來。」

    老僧又是搖頭,道:「不會,他的隨從最多不過二三人而已,這也是老僧為什麼將宴會的地點選在這裡,在這裡,雖然我們行事不方便,而且多有柳乘風的耳目在側,就算埋伏人手也不過七八人而已,可是唯有這個地方,因為靠著百戶所,又是百戶所的轄地,這雲霄閣更是早已易主,可以算是柳乘風的產業。正因為如此,柳乘風一定不會有什麼警惕,這一次交易畢竟不太見得光,他豈能帶著一干人來?張堂主……」

    張靖道:「座下在。」

    老僧淡淡地道:「貧僧估摸著柳乘風隨即就到,你帶著人先到隔壁廂房去,待柳乘風喝了這壺裡的酒,我摔杯為號,你立即帶人進來,將他立即收拾了,隨即帶著親信之人,立即與老僧撤出京師,只是可惜……咱們在京師經營了這麼多年,好不容易有了起色,如今卻為了殺一個柳乘風而不得不放棄,只是不知明王到底是如何想的,可惜……可惜……」

    老僧惋惜地搖搖頭,隨即揮揮手,示意張靖出去。

    張靖朝老僧點了頭,快步地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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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六章:休要走了賊人

    夜裡的煙花胡同,笙歌陣陣,燈火冉冉,時不時傳出歡笑。這靡靡笑聲,教人骨頭都有些酥了。

    柳乘風帶著兩個校尉,到了雲霄閣,門口的夥計見了他,立即眉開眼笑,朝柳乘風又是打躬又是作揖,笑嘻嘻的道:「大人今個兒來的正巧,鄭掌櫃今日剛好物色了幾個絕色的好姑娘,是從江南請來的,琴棋書畫無一不通,嘻嘻……」

    「嘻你妹,笑的跟太監一樣,還怎麼招攬生意,要不卑不亢,不卑不亢知道不知道,你知道出入這裡的都是什麼子弟?這種人你越對他笑,他越瞧不起,給他擺點臉色,他反而骨頭酥了,哎說了你也不明白,姑娘的事就罷了,我是清白人家,這種事,讓陳總旗來體驗最合適,對了,今日是不是來了個僧人,住在哪個房裡,快帶我去。」柳乘風呵罵了這門子幾句,這門子立即聳拉了腦袋,乖乖的引著柳乘風上了樓。

    等到了那僧人的房,柳乘風推門而入,身後兩個校尉也不閒著,也要跟進去,柳乘風見這冉冉燈火之中只有一個老僧,便朝他們擺擺手,示意他們在門口候著。

    進了這廂房,僧人沒有動,他白髮童顏,頗有幾分仙風佛骨,整個人如入定一樣,見了柳乘風進來也沒有驚詫,只是微微抬抬眼皮,道:「大人請坐。」

    柳乘風不客氣的在這老僧面前坐下,直勾勾的看著他,並沒有說話。

    老僧笑了,方纔的無動於衷,隨即變得慇勤起來,從座上站起,隨即合掌道:「貧僧定弦,見過大人。」

    柳乘風朝他笑了笑:「定弦?這名兒不好,你該叫定性才是。」

    定弦微笑:「大人何出此言?」

    柳乘風手隨手搭在桌上,笑呵呵的道:「佛門中人卻來這縱情聲色的場所,若是不定性這還了得?」

    定弦深看了柳乘風一眼不由莞爾笑道:「這卻未必,佛曰:色即是空、空即是色,貧僧身在紅塵,其實此刻卻置身在青燈之下,大千世界,皆是空又何必有這執念?」

    好一個牙尖嘴利的和尚,柳乘風心裡腹誹了一番,不禁哈哈大笑起來。

    定弦道:「大人何故發笑?」

    柳乘風豪氣萬丈的道:「這麼說,柳某人也是佛了。」

    定弦道:「這又是為何?」

    柳乘風豪氣干雲的道:「我身在大千世界,手握三尺劍鋒,至今為止,殺人無數,可是我仍是佛,我雖提著屠刀可是時刻也置身在青燈之下,香火環繞之中,卻不是佛又是什麼?」

    定弦呵呵一笑:「那麼想必大人一定是佛了,佛在心中,大人殺人之餘,還能想到置身於青燈之下,這是大徹也是大悟。」

    我了個去……

    柳乘風無語。見過不要臉的,還沒見過這般不要臉的和尚,柳乘風反倒一時啞然,隨即道:「爭辯這些徒然無疑,咱們還是開門見山吧,你運送金佛來京師,只是為了在這迎春坊建寺?可是為何鴻臚寺不報批?」

    定弦道:「我佛慈悲僧俗弟子何止百萬,老僧到了這京師,發覺迎春坊風水極好,因此才起了這執念,只是要鴻臚寺報批,卻並不容易,不過貧僧在這兒聽幾個施主曾說在這迎春坊若要建寺,非大人點頭不可。貧僧便擅自做了主,一面請人趕製金佛運送入京,一面懇請大人開恩,如此也算是功德一件。」

    柳乘風淡淡的道:「你那幅《定武蘭亭》的書帖呢?」

    定弦呵呵一笑,道:「這樣的寶物自然不敢隨身攜帶,大人若是急著看,不若隨貧僧去下榻處取來觀看如何?」

    柳乘風自然沒興致大半夜跟他四處閒逛,不禁有幾分興致闌珊,隨即道:「既然沒有帶來,又何必請我?你在信中說的事,還是從長再議吧。」

    定弦笑道:「這個……大人……」

    柳乘風眼睛落在了桌上的酒盞上,不由笑道:「和尚想說什麼?是嫌柳某人太薄情,只顧著索要好處?哈哈!好吧,既然你要談交情,柳某人就跟你談交情,和尚能吃酒嗎?」

    定弦臉色抽搐一下:「自然……」

    柳乘風道:「何不你我痛飲一杯?」

    定弦猶豫了一下,隨即為柳乘風斟酒,二人各飲一杯,定弦的眼睛不由亮了起來,直勾勾的看著柳乘風。

    柳乘風也看著定弦,一雙眼睛瞇了起來。

    喝酒是一門技術活,或者說,假裝喝酒也是一門技術活,這定弦雖然將酒置入了口中,可是喉結並不見滾動,柳乘風行醫這麼年,對人體構造清晰無比,他幾乎不需要用眼睛,只需要聽聲音就知道定弦並沒有將酒喝下,而是將酒含入口中,隨即以極快的速度吐在了長袖裡。

    長袖藏在桌下,誰也看不清。

    而定弦,此時也覺得柳乘風有些古怪,這壺酒自然是毒酒,可是柳乘風到底喝沒有喝,他卻不敢確認,不過柳乘風杯中的酒水卻已經空了。

    柳乘風看著定弦,眼中閃過了一絲譏誚:「和尚你看著我做什麼?莫非是想看看,我是不是將這毒酒喝下去了?」

    這一句話,一下子讓定弦大驚失色,想要乾笑敷衍,又覺得那柳乘風的眼神很是銳利,那眼眸中,透著殺氣和不屑,似乎已經一眼將定弦洞穿?

    「大人……此話何意?」

    柳乘風笑的更冷:「這酒你沒有喝,是因為有毒,你這和尚不老實。你難道不知道,柳某人略通一些醫術,在這兒,只怕還有你的同黨吧?你們明教好大的膽子,我四處找你們不到,你們居然還敢送上門來。」

    柳乘風這明教二字,讓定弦不禁打了個冷戰。

    柳乘風朝他笑的更冷,他站起來,手已經不自覺的搭在了腰間的劍柄上,道:「早在數日之前,我就已經偵知了你們活動的痕跡。不但是在昭明寺,還有寧王下榻的鴻臚寺,那一日我帶著人出去追擊寧王搜查他的車仗,並不是藉故要搜尋什麼證據。以你們行事的謹慎,又怎麼能讓我搜尋到想要的證物,只不過,是故意打草驚蛇,讓你們對我生出忌憚,我也早已預料到你們這幾日,就會動柳某人動手,以絕後患。」

    「為此,我一直在等待,想看看你們到底用什麼辦法,誰知,卻是來請我吃酒,而且還將這地點選在雲霄閣,哈哈!你這和尚果然有幾分手段。為了麻痺我,打著《定武蘭亭》書帖的幌子不說,還刻意在百戶所的眼皮子底下行事,好教我不做防備。」

    「可是你卻忘了,柳某人看了你那書信,就覺得有些蹊蹺,一個和尚哪裡來的《定武蘭亭》書帖,又何必要故作神秘,你這般做,說穿了是吊我的胃口,其實在我眼裡,連彫蟲小技也算不上。你的同夥現在在哪裡,為何沒有出現?今日索性,柳某人將你們一同打盡吧。」

    定弦的臉色已經驟變,原以為自己的計劃已經天衣無縫,誰知這柳乘風,早就打上了他們的主意,他打草驚蛇時,就預料到明教一定會動手!可歎自己這般愚蠢,竟是以為自己螳螂,誰知人家卻是麻雀。

    定弦什麼也沒有說,立即抓起手中的杯盞狠狠的在地上摔下。

    這重重一摔,自然會讓他的同夥來自投羅網。可是摔杯聲一響,隔壁的廂房已經有了響動,而柳乘風也不禁將注意力放在了隔壁的廂房,就在這一剎那的功夫,定弦如箭一般朝窗戶飛奔而去。

    這廂房兩面都有窗,一面隔街,一面卻是隔著迎春坊的運河,定弦的方向,自然是那運河那裡,毫不猶豫撞開窗來,朝那河中扎進去。

    與此同時,隔壁的廂房裡,摔杯聲一響,那道尊張靖似乎感覺到有些倉促,按道理,左護法摔得杯子,應當不會這般急躁,他的心頭,立即湧現出一絲不詳的預兆。坐在他身邊的七八個徒眾此時全部看向他,張靖的臉上沒有顯露出疑惑,咬咬牙:「去,殺了那柳賊!」

    七八個徒眾二話不說,立即抽出刀劍踴躍衝了出去,張靖提劍走在最後,趁著徒眾與守衛在門外的校尉拚殺的功夫,卻是一個閃身,衝入另一個廂房,這廂房是他早先以另外一個人的名義定下的,裡頭早有幾套換洗的衣衫,將自己的衣衫脫下,換了一件圓領員外衫,而外頭,因為這打鬥聲響起來,雲霄閣裡狎妓玩樂的貴人公子都已亂作了一團紛紛衝下樓去,與此同時,雲霄閣外四處傳出大吼:「奉柳百戶令,莫要走了賊人!」

    張靖心裡哆嗦了一下,混雜在客人之中下了樓……

    柳乘風並沒有急於出廂房,事實上他早已料定,這些明教的教徒既然選擇在雲霄閣動手,那麼勢必不會安排多少人手,這外頭的廂房過道狹窄,兩個校尉也都是柳乘風細選出來的人,身手不俗,至少可以抵擋一陣,而這雲霄閣外突然出現了一隊隊的人馬,這些人一起大吼:「休要放走了賊人……」

    這聲音一叫,外頭七八個死士都不禁微微一愣,頓時殺氣驟減。

    柳乘風提著劍,探出頭去看著窗外夜色之中湍急的運河河水,不禁有些無語,這和尚跑得倒是夠快的,兩層樓將近三丈這麼高說跳就跳,這老東西也不想一想,現在是什麼時候,既是深夜,又是初冬,這一跳還有命嗎?

    「傻叉!」柳乘風朝窗外吐了口口水。

    隨即,無數的校尉蜂擁衝上來,將死士團團圍住,這些死士顯然也不是省油的燈,眼看沒有了生機,竟個個奮不顧身,與校尉們鏖戰一起,足足用了一炷香,在損失了三個校尉的情況下,才將這些死士斬殺了四五個,其餘的全部活捉。

    柳乘風從廂房裡出來,看到這走廊處的一片狼藉,陰沉著臉沒有說話。

    倒是那陳泓宇站了出來,躬身道:「大人,人拿住了,是不是現在就逼問口供?」

    柳乘風歎了口氣:「這些人都是小魚小蝦米,能問出什麼?只是可惜,那和尚卻是跳了出去,立即命人徵用一些船到河中搜檢,生要見人,活要見屍。」

    陳泓宇道:「是。不過還有一件事………」

    柳乘風道:「你說吧。」

    「方纔樓下的夥計說,隨那和尚來的還有一個道人,這道人似乎是天一道的道尊天玄子,方才趁著混亂的時候,已經讓他溜了,弟兄們正在追趕。」

    柳乘風毫不猶豫的道:「只怕這個人知道一些東西,多派些人手去追,來人,今夜所有的弟兄都不必休息了,隨我去天一道的窩點,誅殺賊人!」

    柳乘風拔出了劍,殺氣騰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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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七十七章:建功立業只在今日

    迎春坊的街道上,火光四起,一隊隊校尉提了燈籠出來。

    街面上喧鬧一片,運河裡,一艘艘小船出了碼頭,由陳泓宇帶隊,撐著丈長的竹篙在水中盤查。

    接著是一隊騎士風馳電掣一般從街道劃過去,在天一道的道門院牆外,裡三層、外三層的校尉將這裡圍了個密不透風。

    這一次不只是煙花胡同,連隔壁幾個百戶所也借調了人馬,這借調倒是沒有通過鎮府司,而是直接拿銀子請人幫忙,一兩銀子一個,一下子來了數百人。

    「柳乘風……柳乘風在哪裡?」一隊騎士過來,為首的高呼一聲,神情有些緊張,也有些焦急。

    火光的陰影之下,柳乘風應了一聲:「原來是千戶大人,千戶大人有什麼吩咐?」

    這騎在馬上的人立即下了馬,這人便是新上任的內西城千戶鄭進,鄭進迎上去,道:「柳乘風,你這是做什麼?為何突然又鬧這莊蛾子?不經鎮府司批准,貿然行事,是要問罪的。」

    自從鄭進做了千戶,就一直擺出一副清靜無為的態度,對下頭的事一向不怎麼搭理。這也是沒辦法,就比如這煙花胡同的百戶所裡就有這麼個愣子百戶,他雖是千戶,卻還謹記著劉中夏的教訓,只希望不要和柳乘風有什麼接觸,安安生生地做好這個千戶就是。

    只是上一次,柳乘風上街彈壓民變,為了這事兒,牟斌把他叫去鎮府司裡,親自訓斥了一頓,說他御下不嚴,柳乘風到處殺人,身為千戶的居然連事先都不知道。

    鄭進今日來,也是聽到了風聲,一下子嚇了一跳,飛快地過來制止,有了上一次的教訓,他這一次雖然知道這個百戶不太好打交道,卻也不得不出面了。

    「柳乘風,你又在這裡做什麼?」鄭進靠近了柳乘風,隨即擺出一副威儀的樣子,大聲呵斥一番。

    柳乘風手裡提著劍,一句話沒把鄭進噎死:「大人,卑下在剿匪!」

    剿匪……

    上次也是剿匪……結果鬧了個驚天動地,這姓柳的簡直是個瘋子。

    「匪在何處?可有聖旨?亦或者是鎮府司的手令?若是沒有,這剿匪之事還需從長計議。柳乘風,立即把你的人叫回去,如若不然,本官也不好向上頭交代。」鄭進原先想威脅他幾句,說到如若不然的時候,又覺得柳乘風這愣子未必吃他的這一套,畢竟人家關係硬,後台也硬,鬧翻了對自己沒好處。

    柳乘風冷笑道:「撤回去?這可不成,大人可知道,一旦我們撤了,這些亂匪就會逃個一乾二淨,到時候再去拿人,叫卑下到哪兒去拿?大人……你我是親軍,是陛下親衛,專司偵緝、稽查亂黨,如今這宅子裡有亂黨百餘人,若此時不拿,更待何時?」

    他說得聲色俱厲,讓鄭進一時無語,只好道:「好,你要拿就拿。」心裡卻在想,你且拿了,到時候若是無辜,鎮府司自然會下條子放出去。

    說起來,他這千戶倒也可憐,京師各處千戶所,還真沒有比他混得更慘的,下頭有這麼個如狼似虎的下屬,連說話都不是很頂用。

    正在這時候,一個小旗飛快過來,道:「百戶大人,卑下帶著人敲了門,裡頭的亂匪非但不開,還從裡頭拋出石頭,砸傷了咱們的幾個兄弟。」

    柳乘風按著劍,臉色剎時冷峻起來,道:「這天一道就是賊窩,反相畢露,竟敢抗拒親軍,罪無可赦!來人,準備破門,敢抗拒親軍的,一律格殺勿論!」

    小旗興奮地道:「遵命!」說罷,飛快地去了。

    鄭進聽得臉色大變,又是要殺人,這一下可當真棘手了。

    柳乘風卻懶得理會他,翻身上了一匹馬,身遭是裡三重外三重的校尉,朝這大宅子裡大喝一聲:「爾等反賊,如今已是東窗事發,事到如今,還敢抗拒官軍嗎?本官數三聲,若是再不出來束手就縛,待破門之後,一概殺無赦,一……」

    「二……」

    幽深的大宅裡,沒有發出一丁點的聲音,在這月夜下,顯得格外的森然。

    「三……」

    「殺進去!」

    柳乘風一聲令下,以老霍為首,帶著一隊校尉搬來長梯,拿來撞門的工具,便開始破門翻牆,數百個校尉一起發作,聲勢不小。

    「轟……」大門應聲而破,接著便是如潮水一般的親軍,手提著繡春刀殺入,黑暗之中,明顯有奔逃的身影,接著便是綿長的慘呼和打鬥的聲音。

    柳乘風帶著一隊人,在層層擁簇之下進去,這院牆裡頭已是留下了一地的屍首,天一道的骨幹們顯然明知必死,居然反抗尤其激烈,一路過去都是鮮血。

    只是這些人一開始便被打了個措手不及,再加上敵眾我寡,只用了兩柱香功夫,天一道的窩點便已經被控制住了局面。

    殺了數十個教匪,又拿了三十餘人,柳乘風下令搜索,片刻功夫之後,王司吏便急匆匆地趕到柳乘風身邊,道:「大人,有發現。」

    柳乘風左右張望一眼,道:「帶我去。」

    二人一前一後進了一處臥室,王司吏解釋道:「這就是天一道道尊天玄子的下榻之處,學生特地叫人在外頭守著,親自進來搜查,大人請看。」

    走到一處書櫃前,王司吏道:「這裡有一排書櫃,一開始,學生覺得奇怪,這老道莫非還看書不成?於是隨手撿了幾本看了,除了幾本道經之外,這書櫃中居然還有三字經,學生就更生疑了,這三字經是啟蒙書物,老道放這種書在這裡做什麼?學生便嘗試將這書櫃推開……」

    王司吏嘗試將書櫃向邊上推開,隨即,一個半人高的門洞出現在柳乘風眼前。

    王司吏道:「大人請進。」

    柳乘風按劍彎腰鑽入洞中,裡頭卻是一下子豁然開朗起來,王司吏點了燈,昏暗的光線之下,已經可以看到密室的樣子,這是一處佛堂的佈置,有供案、屏風、甚至還有幾個青面獠牙的雕像左右矗立在供案邊上,最醒目的,莫過於一尊大佛了。

    這佛高半丈,由花崗石雕塑,只是因為年代久遠,再加上常年處在這陰暗潮濕的密室,似乎有些斑駁。

    柳乘風定睛端詳,隨即道:「這就是摩尼像?」

    王司吏點頭,隨手拿起供案上的兩本手抄書來,道:「這裡還有光明經和摩尼明尊經,請大人看看。」

    柳乘風隨手翻開看了兩下,臉色陰暗不定,隨即道:「這就沒有錯了,這些人果然是明教餘孽,只是可惜走了那個和尚。」

    王司吏道:「這兒是天一道的窩點,只是不知天玄子現在逃到了哪裡,若是能拿到他,想必也能問出點東西來。」

    柳乘風點頭,道:「立即著手拿捕,無論如何也要將他拿住,線索就在那個和尚和天玄子身上!至於這佛堂,暫時不要動,派人守著,不許任何人進出。王司吏,建功立業只在今朝了。」

    王司吏也大是興奮,一輩子庸碌無為,埋首在這案牘上,建功立業四個字,從前想都不敢想,可是如今,大好的前程就在眼前了。

    「大人,小人還找到了這個東西。」王司吏神神秘秘地從袖子裡抽出了一份布帛來,布帛中,明顯有墨跡存在,只是這布帛似乎過於久遠,已經有些發霉,卻因為保存妥當的緣故,總算還能辨認出布帛中的字跡。

    柳乘風接過布帛,看了裡頭的字跡,臉色微微一愣,隨即道:「這……」

    王司吏興奮地道:「大人,一點都沒有錯,這是當年太祖皇帝的手跡。」

    柳乘風倒吸了口涼氣,太祖皇帝的手跡倒也罷了,最緊要的是這裡頭的內容。

    洪武皇帝寫這書帛的時候,想必還沒有一統天下,也沒有稱帝,身份只是個吳王而已,這是洪武皇帝寫給當時已經稱帝的小明王韓林兒的奏書。

    裡頭的態度十分誠懇,若不是王司吏提醒,柳乘風絕對不會想到,朱元璋會用這種口吻與小明王韓林兒寫信。

    信中不但向小明王稱臣,更是以教徒的名義向明王恭賀壽辰,甚至言辭之中隱隱有阿諛之意。

    無論當時的朱元璋寫這一封奏書到底抱著什麼樣的心態,或者是為了韜光隱晦,或者是攝於小明王韓林兒的威勢,這裡頭卻暗示了一個內容——朱元璋在明教中的身份。

    身為明教教徒,得到天下之後,卻下令嚴禁明教。這件事一直是朱元璋最為忌諱的事跡,以至於修明史時,明史對這件事也是忌諱莫深,而現在這份奏書卻揭示了這段不太光彩的歷史。

    柳乘風將奏書小心封好,道:「這件事,任何人都不得提起,我會呈報入宮,陛下見了這份奏書一定會龍顏大悅,到時自有封賞。」

    高興是肯定的,想必朱元璋繼位之後,一定派人四處搜索這份奏書,生怕這奏書公佈於眾。雖說到了現在,歷代皇帝對這份奏書已經看得淡了,可是這東西畢竟有點兒犯忌諱的,若是落在一些亂黨手裡,甚至可以用來當作質疑大明合法性的工具。朱佑樘若是見了這份奏書,只怕也非要鬆一口氣不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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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16 17:03:15
第一百七十八章:呆子碰愣子

  小心翼翼地將布帛收好,柳乘風心裡不禁對朱元璋大是腹誹,人家寫奏書,你也寫奏書,人家用紙寫,你丫的嫌不夠莊重,硬是用布來寫,這紙張幾十年之後早已化為了灰燼,偏偏你還要留個證據下來。

  不過這一份奏書的出現,還有這佛堂密室,也證明了天一道的天玄子在明教中的地位不低。

  明教內部組織極其嚴密,對柳乘風來說,那些小嘍嘍就算拿了也沒有什麼用處,真正的突破口是在天玄子這樣的人身上。

  拿住了天玄子,事情就好辦得多了。

  只是不知陳泓宇那邊能否將天玄子拿住,若是能拿住了,明教的面紗就可以揭開一角了。

  坐在天玄子的蒲團上,叫人上了天玄子尋常喝的茶,外頭的天一道骨幹已經清剿了個乾淨,全部被押進了空置的房間裡,許多地方仍然在搜查,過了片刻功夫,又從後院的庫房裡搜出了些東西。

  柳乘風到了庫房,王司吏此時已是又累又倦,迎上柳乘風道:「大人,這裡發現了不少天一道的銀錢,滿滿一個庫房,好東西也是不少,學生算了算,至少價值白銀十萬。」

  「十萬……」柳乘風倒吸了口涼氣,可是隨即,也就不覺得吃驚了,畢竟這天一道盤踞了這麼多年,在碼頭處敲詐勒索,四處斂財,再加上許多香眾的貢獻,全盛時門下香眾足有數萬,要斂十萬兩白銀的財富倒也不算是困難。

  柳乘風此時卻是沉默了一下,似乎在想些什麼。

  王司吏道:「大人在想什麼?」

  柳乘風道:「想必這明教有人資助。否則只一個窩點就積攢了這麼多錢財,卻一直囤積存放於此。可見他們並不缺錢,資助他們的人可能財大氣粗,以至於這點錢都未必看得上。」

  王司吏不由倒吸了口涼氣,十萬兩白銀,這是何等巨大的財富?可是如柳乘風所說,這些白銀絕不是一朝一夕能攢下來的,若是明教當真無錢可用,這些錢自然而然不會隨意放在這庫房裡,除非……

  王司吏左右張望了一眼。確認身邊沒有人,才壓低聲音道:「大人,就算明教背後是寧王,只怕也未必能這般財大氣粗,難道還另有其人?不知是誰,竟這樣的大膽。」

  柳乘風微微一笑,沒有說話。

  此時月色如鉤,天空中仍然瀰漫著一股血腥味兒,王司吏陪著柳乘風走到天井邊上,週遭都是忙碌的校尉。柳乘風道:「問題的關鍵還是那個天玄子。若是能拿住,你我又是大功一件,陳泓宇那邊怎麼還沒有人來回報?」

  柳乘風的話音剛落。一個校尉小跑過來,在黑暗中大叫:「大人……大人……」

  柳乘風應了一句:「我在這裡。」

  校尉循聲過來,行禮道:「被天玄子走脫了……」

  「走脫?」柳乘風臉色一沉,道:「不是說已經發現了他的蹤跡,正在追趕嗎?怎麼會走脫?這麼多人,連一個老道也拿不住?」

  這校尉苦笑,道:「不是弟兄們不盡力,只是那道人一路跑到了壽寧侯張鶴齡的府邸,壽寧侯的門人見是他,開門放了他進去,陳總旗聞訊,立即捨了運河的和尚,騎著馬要去與壽寧侯家的人交涉,誰知道壽寧侯張鶴齡親自出來,非但不肯交人,還說天玄子是得道高僧,有他作保,斷不是什麼反賊,是我們錦衣衛這邊污蔑,陳總旗還想再說,卻給壽寧侯張鶴齡打了一巴掌,那張侯爺說,便是柳大人去了也是這句話,天玄子是他的客人,只要在侯府一日,誰也別想動他一根毫毛。」

  柳乘風的臉色冷冽下來,瞇起眼睛道:「陳總旗挨打了?現在人在哪裡?」

  校尉道:「陳總旗怕天玄子逃脫,雖不敢進侯府,卻還是讓人守在了侯府的前門、後門,一旦天玄子出侯府,就可以動手拿人。」

  柳乘風點點頭,不禁對王司吏苦笑道:「看來要拿這個天玄子,也沒這麼輕易。」

  王司吏道:「大人,據說壽寧侯張鶴齡與天玄子關係莫逆,張鶴齡又篤定黃老之術,時常向天玄子請教,他又是皇親國戚,若是不肯交人,豈不是……」

  柳乘風沉著臉,看了看暗淡的夜空,月朗星稀,這天色彷彿籠罩了一層厚重的烏雲,讓人生出幾分壓抑之感。

  壽寧侯張鶴齡的身份在京師之中可謂卓然,他是張皇后的同母弟,此時張皇后的父親已經故去,留下的只有兩個兄弟,自然待他們極好,而朱佑樘對這兩個小舅子也多為縱容,其實早在柳乘風擺字攤時就曾聽說過這麼兩個國舅,這一對兄弟因為得寵,把紫禁城當作走親戚一樣,非常隨意,以至於夜宿於紫禁城,也無人敢管。

  而張皇后雖然明知這一對兄弟行為有些放蕩,可是看在骨肉至親的份上,也多有庇護,就這麼個人,絕不是善茬,此時連柳乘風也不禁猶豫,事情牽涉到了國舅,這件事到底還要不要繼續追查下去?

  王司吏的臉色也變得難看起來,他不是不知道這國舅的份量,尤其是在這弘治朝,國舅只有這麼兩個。陛下的親戚並不多,雖說天家親情涼薄,可是因為獨寵張皇后,這一對國舅自然成了無人敢去招惹的瘟神惡煞,現在要去拿人,就勢必要通過國舅,可是這國舅肯把人交出來嗎?

  原以為見到了曙光,誰知一個國舅卻是把所有的希望都幻滅了,折騰了一夜,結果卻落了個一場空。

  王司吏道:「大人怎麼想?」

  柳乘風沉默了片刻,隨即道:「想?還能怎麼想?把人家老窩都端了,難道最後關頭還要放棄嗎?走吧。給我去備馬,咱們去會一會這個壽寧侯。」

  ………………………………………………………………………………………………

  壽寧侯身為張皇后的同母弟。身份顯赫,因此侯府與東安門離得並不遠,侯府的規格也極為宏大,磨磚對縫的灰色磚牆簇擁著懸山式的門樓,房脊的兩端高聳著造型簡潔的鴟吻。椽頭之上,整齊地鑲著一排三角形的「滴水」。簷下,便是漆成暗紅色的大門。厚重的門扇上,鑲著一對碗口大小的黃銅門鈸,垂著門環。

  過了中門。迎門便是一道影壁,瓦頂、磚基。四周裝飾著磚雕,中心一面粉牆,無字無畫,像一片清澈的月光。影壁的底部,一叢盤根錯節的古籐,虯龍般屈結而上,攀著幾莖竹竿,纏繞著繁茂的枝幹。綠葉如蓋。葴蕤可連接地面,每逢春夏,紫花怒放。垂下萬串珠寶。只是這時正是入冬時節,影壁上並看不到這盎然的春意。

  影壁和大門之間,是一個狹長的前院,乃是門房和外客廳所在,此時門房已經亮了燈,兩個門子出來悄悄打開一點兒門縫朝外頭瞄了瞄,隨即一個門房冷笑道:「這些不知死的校尉,只怕咱們侯爺下手還是輕了些,他們到現在還不肯走。」

  另一個道:「侯爺吩咐,叫咱們在這兒盯著,瞧這模樣,這些校尉若是不走,你我豈不是一夜都不能睡?」

  「哎……大半夜撞到這種晦氣事,真真倒霉。」

  「不過侯爺不是也沒有睡?天玄道長落難與此,想必侯爺現在還在作陪呢。」

  另一個門子聽了,朝外廳看去,那外廳果然隱隱約約的閃出燈火。門子不禁低聲道:「據說天玄子道長這一次也受了驚嚇,天一道被那些賊校尉圍了,殺了不少人,好在天玄道長自有天祐,才僥倖逃出來。」

  「哎……且先別管這個,走,咱們先躲一會兒懶去,諒這些校尉也不敢衝進來。」

  這二人一步一搖地進了門房歇息的小房子,侯府裡又陷入了沉默。

  張鶴齡不過三旬上下,皮膚白皙,身子骨顯得還算精神,此時他穿著一件道服,手中抱著茶盞,正與驚魂未定的天玄子張靖閒談。

  張鶴齡雖然是一副富家公子的做派,不過對天玄子的『到訪』,心裡頭其實並不高興,這傢伙也不知是犯了什麼事,不管怎麼說,也是錦衣衛通緝的要犯。現在卻跑到自己這兒來,豈不是給自己添麻煩?

  只是不高興歸不高興,人……張鶴齡是不會交的,若是一個小小的錦衣衛百戶說找自己要人,自己就乖乖把人交出,這壽寧侯家的臉面該往哪裡放?

  其實張靖的心思又何嘗不是如此,他心裡明白,自己已經無處可去,來這侯府,雖說壽寧侯從前對自己頗為尊重,也修了一些天一道的道術,只是這天一道的道術不過是壽寧侯拿來玩玩的,現在自己遭了難,人家當真願意保自己?

  張靖之所以逃到這兒來,一方面自然是無處可去,另一方面,卻是摸準了壽寧侯的心思,壽寧侯這個人最愛面子,只要自己進了這裡,他絕不會將自己交出去。至於將來如何逃出京師,只能走一步算一步了。

  二人各懷著心事,閒談起來自然就不太熱絡了,有一搭沒一搭地說了幾句,張鶴齡少不得呵斥幾句這年頭鎮府司太不知規矩,無憑無據,居然就四處殺人拿人,又安撫了張靖幾句。

  張靖鄭重其事地道:「這一次多虧侯爺收留,貧道感激萬分,侯爺……若是錦衣衛讓您為難了,那就索性將貧道交出去吧,也免得叨嘮了侯爺,給侯爺惹來麻煩。」

  他這一句話,叫以退為進,口裡雖是誠懇地怕張鶴齡惹麻煩,可是張鶴齡聽了這話,眉頭不由皺了起來,道:「哼,莫說是個衛所的百戶,就是鎮府司的指揮使來了,本侯也不怕他,他們要交人就交人?真當本侯爺好欺負嗎?你暫且在這兒住下,我叫人收拾好客房,外頭的人不必理會,沒有本侯爺的吩咐,誰也別想進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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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16 17:04:36
第一百七十九章:鐵面無私柳呆子

  「侯爺……侯爺……」

  外頭終於有了動靜,廳外的黑暗中,一個門子小跑著進來,手中拿著一份名刺,道:「侯爺,外頭有個叫柳乘風的,前來拜謁,還給侯爺送來了個一封書信。」

  張靖的臉上,在昏黃的燈火照耀下,閃掠過一絲冷笑,這柳乘風果然也不過如此,到了這侯府,還不是乖乖遞上名刺,請求侯爺放人嗎?

  只是這壽寧侯是什麼人?雖不是天潢貴冑,卻也是皇親國戚,進出宮禁如履平地,當今皇上見了他,都待他客客氣氣,更不用說在他的背後還有個張皇后了。

  以張靖對壽寧侯的瞭解,壽寧侯絕不會將自己交出去,不為別的,只為一個臉面。

  壽寧侯張鶴齡聽到門子的回報,淡淡的道:「拿來本侯看看。」

  先是一份名刺,名刺用的大紅的紅綢料子包裹,很是精美,上頭寫著『下官錦衣衛親軍百戶柳乘風拜上』幾字,張鶴齡冷笑,道:「都說這柳乘風不識好歹,可是依本侯看,這人倒還懂幾分規矩。」

  說罷懶洋洋的將這名刺拋到一邊,又撕開了柳乘風送來的信。

  這封信,不但將事情的原委說了個一乾二淨,信的末尾,還十分懇切的對張鶴齡道:侯爺乃是國親,何其尊貴,只不過因為受反賊的蒙蔽,一時不察,若是能夠將這反賊拿下,也是一樁大功……

  張鶴齡瞇著眼,嘿嘿笑道:「大功一件?本侯爺還稀罕這勞什子功勞?」

  張靖喝了口茶,笑呵呵的道:「侯爺,這信中怎麼說?」

  張鶴齡便將信拋給張靖看,張靖看了一會兒,立即道:「貧道是什麼人,侯爺應當清楚,那柳乘風污蔑貧道是反賊,用心何其毒也,他這般指鹿為馬,殺良冒功,所為的無非是立功心切而已。侯爺……」

  張鶴齡擺擺手:「你不必再說了,本侯爺自有主張。」

  說罷他負手站起來,將那名刺丟在地上,對門子道:「告訴那柳乘風,本侯爺已經歇了,沒功夫見他,讓他從哪兒來滾哪裡去。」

  門子應了,飛快去了門房這邊,這侯府外頭,柳乘風站在簷下,身後是密密麻麻的校尉,王司吏和陳泓宇都站在邊上,這陳泓宇方才挨了壽寧侯一巴掌,臉上的掌印至今清晰可見,不過他倒是沒什麼怨言,打他的,可是堂堂壽寧侯,高不可攀的存在,你還能生什麼怨不成?

  倒是柳乘風安慰了他幾句,讓陳泓宇的心裡舒服了一些。

  至於王司吏,臉色卻是很難看,若說立功心切,王司吏還真有那麼點兒心思,明教的案子,對前程有很大的助益,原以為一切順利,誰知道卻是撞到了這麼一塊鐵板。

  柳乘風的臉色平靜,倒是沒什麼說的,在外頭侯了一炷香時間,門子終於回來,這門子也沒給他們好臉色,俗話不是說嗎,宰相門前七品官,壽寧侯雖然不是宰相,可是比宰相更清貴一些,這是弘治朝,弘治朝只有一個皇后,只有兩個國舅,單憑這個,就足夠了。

  「侯爺已經入睡,諸位請回!」

  門子不屑的看了外頭這些人一眼,隨即一副不耐煩的樣子道。

  王司吏不由道:「既是睡了,那麼明日再來拜謁。」他拉扯著柳乘風,想叫柳乘風回去再從長計議。

  門子卻是發出冷笑:「明日?我家侯爺忙碌的很,哪有功夫見你們,莫說是明日,便是這輩子也不必來了,快走,快走!」

  柳乘風熙和一笑,道:「老兄,這是什麼話,我們是有公事拜訪,怠慢不得,還請老兄進去再稟告一聲,就說……」


  門子厭惡的瞪了柳乘風一眼,道:「你說稟告就稟告?你是什麼東西,一個狗屁百戶而已,也敢在這兒囉嗦,我家侯爺……」

  柳乘風的臉色有點兒不好看了,忍住怒火道:「下官自然不敢打擾侯爺歇息,只是現在有反賊進了侯府,為了侯爺安危,下官也要見上侯爺一見,勞煩老兄再報個信,王司吏……」

  柳乘風朝王司吏打了個眼色。

  二人接觸的久了,一個微笑,一個眼神都有了默契,王司吏立即明白,笑呵呵的從袖子裡掏出一塊碎銀,往那門子手裡塞過去。

  錦衣衛做到這份上,也算是卑躬屈膝了,不過柳乘風現在最緊要的是拿住那天玄子,此時也顧不得什麼,誰知這門子銀子到手,卻是往懷裡一塞,隨即又是冷笑:「你們拿銀子給我,卻是想賄賂於我嗎?嘿嘿……這銀子,大爺收下了,不過叫大爺去稟告,卻是休想,你們也不想想,這兒是什麼地方,侯爺也是你們能見就見的?快走,快走!」

  柳乘風愣住了。

  原以為這時代大家久受忠義禮信的熏陶,怎麼著也該有點廉恥,可是怎麼自己,盡都碰到這種沒有廉恥的人。

  柳乘風眼睛瞇起來,臉色已經有些冷了,淡淡的道:「銀子還我……」

  門子嗓門大,怒道:「誰拿了你的銀子,你可莫要……」

  他話說到一半,柳乘風便如獵豹一樣,攥起拳頭朝他的面門砸過去,這門子反應也快,媽呀一聲,頭一偏躲過去,隨即發出殺豬的大喊:「錦衣衛打人了,錦衣衛要破門而入了,侯府重地,也是你們說進就進的,來人,快來人……」

  柳乘風這一下子怒火騰地冒了出來,手指著這門子,大喝一聲:「這廝敢奪我的錢財,只怕與反賊有關係,來人,拿下!」

  校尉們早已積攢了一肚子火氣,只是這裡是什麼地方,他們卻也知道,一時面面相覷。

  倒是那陳泓宇這時血氣也沸騰起來,方纔那一巴掌,他可記憶猶新,現在既然百戶百戶大人發話,他二話不說,搶不上去,一腳將這門子踹倒,校尉們見總旗大人先動了手,便呼啦啦的擁上前,圍著這門子拳打腳踢。

  連柳乘風也排眾而去,狠狠的在這門子身上踹了幾腳,道:「光天化……深更半夜你也敢搶我的錢,你是什麼東西,不過是壽寧侯的看門狗而已,竟也敢在本官面前放肆。來人,綁起來,拿回去,和那些反賊關押在一起。」

  門子一聲叫喊,早已引人注意,再加上毆打和慘呼聲,就更將整個侯府驚動起來,許多侯府的下人,這時候都各自拿著棍棒衝出來,見這門房附近擁簇的是穿飛魚服的親軍,一時都呆住了。若是賊人,他們衝上去打了就是,可是對面卻是錦衣衛,而且一個個凶神惡煞,這時候反而都冷靜下來。

  「大膽……」

  「是誰這樣無禮,竟敢在侯府家門口打本侯的家奴!」

  正在所有人遲疑的功夫,張鶴齡終於在幾個掌燈的奴僕擁簇下,背著手慢悠悠的走出來。他的臉色鐵青,在這暗淡的燈火中顯得很是恐怖,張鶴齡是什麼人,從來都是自己欺負別人的角色,現在這不知死的百戶,原本想著打發走就是,誰知竟敢在這侯府門前行兇,這件事要是傳出去,他的面子往哪裡擱?

  「全部住手,把人放了,你們是什麼人,哪個是柳乘風?」

  張鶴齡顯然有點兒氣急敗壞,以至於連說話都有點兒語無倫次,嗓音都略帶幾分顫抖。

  侯府的僕從,不自覺的將張鶴齡擁簇起來。

  而柳乘風也站了出來,朝張鶴齡呵呵一笑,隨即作揖道:「下官柳乘風,見過侯爺。」

  張鶴齡冷哼,輕蔑的看了柳乘風一眼。

  柳乘風倒也不以為意,隨即道:「侯爺,下官今夜緝拿亂黨,這賊人卻是被侯爺的門人放入了侯府,下官為了侯爺的安全,也為了防止這賊人混入侯府之後對侯爺不利,因此特來拜謁。」

  張鶴齡冷笑:「我這裡並沒有什麼亂黨,也沒有什麼反賊,你帶這麼多人來要做什麼?立即滾出去!」

  柳乘風微微一笑,道:「侯爺三思,這件事關係重大……」

  張鶴齡打斷他道:「你若是再不滾出去,本侯明日就進宮,參你一本,莫以為你與太子有些關係,就可以在本侯面前放肆!」

  柳乘風的笑容僵住了。

  月夜下,那笑容漸漸冰冷,隨即,眼眸中掠過一絲冷意。

  柳乘風昂起了頭,手不自覺的握住了劍柄,直勾勾的看著張鶴齡,正色道:「反賊是下官的屬下親自看他進來的,現在侯爺卻告訴下官,侯府裡並沒有反賊,侯爺,我大明朝的國舅雖然尊貴,可是窩藏包庇反賊,卻是以謀反無異,侯爺不要自誤的好。」

  這才沒有說幾句好話,姓柳的就敢污蔑張鶴齡是反賊了,張鶴齡不由哈哈大笑,道:「你說本侯爺是反賊,那麼我告訴你,我就是反賊,你又能奈我何,那天玄子,也就在我的府中,本侯不但窩藏,還要待他如上賓,你一個小小錦衣衛百戶,仗著幾分宮中聖眷,也敢在本侯面前放肆,來人,立即趕出去!」

  張鶴齡的張狂不是沒有道理,他面對的,不過是個百戶,就算與宮裡關係親近,可是比起他張鶴齡來還差的遠了,太子與柳乘風就算關係再好,可是張鶴齡是太子的舅舅,這一層親緣,是無論如何也斬不斷的,柳乘風不能將他怎麼樣,至於說他張鶴齡是反賊,那更是天大的笑話。

  張鶴齡吩咐之後,正準備旋身回府,一個百戶,實在不必浪費他太多的口舌。可是他剛剛旋過身,耳邊突然傳出嗤的長劍出鞘聲響,張鶴齡愕然了一下,回頭看了柳乘風一眼,張鶴齡呆住了。

  柳乘風抽出了腰間的劍,月光之下,長身佇立,手握著長劍狠狠的向下一刺,劍鋒入土,他的雙手搭在了劍柄上。

  柳乘風隨即大喝一聲:「壽寧侯乃是國親,一言一行代表著皇后娘娘,侯爺說出這等話,難道就不覺得羞愧嗎?」

  他這一喝問,張鶴齡不由呆了一下,不知如何作答。

  這時候,他也覺得自己方才不該說這等話,只是方才怒極,才口不擇言。

  柳乘風繼續大喝道:「既然連侯爺也承認包庇了反賊,那麼柳乘風身為親軍武官,奉命緝拿反賊,少不得要得罪侯爺了。來人,進府,給本官好好搜,莫要走了賊人。陳泓宇……」

  「卑下在!」陳泓宇精神一振,朝柳乘風抱了個拳。

  柳乘風的臉上變得有幾分猙獰,惡狠狠的道:「既然壽寧侯與反賊有關係,少不得要請壽寧侯到百戶所一趟,本官自有話問他,拿下!」

  「你……你敢……」

  一開始,柳乘風說要進侯府搜查已經令張鶴齡目瞪口呆,可是之後,柳乘風卻是連他都一起拿了,張鶴齡的臉色,剎時變得蒼白起來。

  「還囉嗦什麼,拿下!」

  柳乘風又是一聲大喝,校尉們這才反應,略帶遲疑之後,卻終於有了動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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