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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上山打老虎額]明朝好丈夫[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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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17 16:04:29
第二百一十章:公主你好

    到了臘月十七的時候,京師又下起了鵝毛大雪,雪花紛紛揚揚,天地之間銀裝素裹,屋宇上連片的積雪,屋簷下則結成了一串串的冰凌。

    年關的氣氛已經開始有了一些,甚至連聚寶樓那些出入的商賈也都各自回鄉,人流漸漸減少。

    京察正進行得如火如荼,吏部尚書馬文升做的第一件事就是以玩忽職守、德行有虧的名義將朱贊為首的一批官員革職。

    雖說朱贊等人革職是明擺著的事,朱贊自個兒不請辭,最後乾脆被罷官。

    落到這個結局,實在有點兒不識時務,可還是不可避免地引起了驚慌,明眼人都知道,這是要動真格了,於是朝廷六部,還有各寺院都多了幾分緊張的氣氛。

    倒是衛所這邊一下子清閒下來,柳乘風幾日都沒有去當值,全心全意地開始著手錢莊的事,說到底,聚寶錢莊與聚寶樓唇齒相依,而錢莊的銀票信用都維繫在聚寶樓的信用上。

    商人們對銀票早就折騰怕了,此前朝廷也印過銀票,只是可惜,這銀票一日一個價錢,以至於市面上甚至出現了萬兩白銀額度的銀票,而且數量還不少,結果這銀票貶值的速度極快,一個月前或許還能兌換八千兩銀子,一個月後能拿回五千兩銀子就不錯了。

    所以聚寶錢莊的銀票,商賈們兌換起來還是謹慎得很,許多人索性先兌換五十、一百兩銀子,先來試探一下。

    這錢莊的信用也不是說建立就建立的,柳乘風倒也不急,這幾日張家那邊請他去喝了一次酒,柳乘風趁機和張氏兄弟敲定了一些聚寶樓將分店開到江南、川中、泉州等地的事宜,張氏兄弟自然是鼎力相幫,柳乘風也就放下心,安心在家裡閒置下來。

    溫家上下已經是忙亂成一團,年貨的採買,還有各家的迎來往送,這許多的事,據說往年都是由老太君來張羅,只是現在老太君年紀大了,至於溫正,現在已經一心撲到了南鎮府司去,最後這些瑣碎的事就落在了溫晨曦身上,溫晨曦本是個心細如髮的人,應付這日常的瑣碎倒是得心應手,只是她性子過於溫和,威懾力不足,卻也是頭痛。

    這溫家裡頭每日清閒的人只剩下了柳乘風和溫晨若,柳乘風有時會帶著她出去轉悠,這倒不是柳乘風心裡有什麼不軌的企圖,實在是老太君那邊管得緊,不許溫晨若獨自出門,這溫晨若是閒不住的性子,自然要尋柳乘風做掩護。

    到了臘月二十七,距離新年已經只剩下幾天了,溫晨若清早便跑來尋柳乘風,溫晨曦見了她,不由笑著對柳乘風道:「晨若倒是和你很親近。」

    這是無心之言,卻讓柳乘風有一種做賊心虛的感覺,連忙道:「誰能帶她出去玩,她便和誰更親近一些。不過今日我沒有空,待會兒要請幾個衛所的兄弟喝酒,牟指揮使那邊也下了帖子請我去赴宴。」

    溫晨若可憐兮兮地道:「今日一定要出門,都已經和幾個姐妹約好了,姐夫無論如何也要幫我一把。」

    柳乘風仍是搖頭。

    溫晨若更加楚楚可憐地、脆生生地叫他:「姐夫……」

    柳乘風鐵著心腸,和溫晨曦說著話,溫晨曦見狀,有些不忍,道:「帶她去一趟也無妨的,耽誤不了多少事。」

    柳乘風無奈,道:「既然如此,那就去一趟。」

    溫晨若雀躍歡呼,柳乘風領著她去馬廄裡叫了一輛馬車與溫晨若一道出門,沿途問她:「你要去哪裡?我送你過去。」

    溫晨若道:「翠竹居……」

    翠竹居,柳乘風倒是知道,在地安門邊上,據說不少京中的貴婦、小姐都喜歡去那兒,一般是不許男人入內的,便道:「我把你送過去,到時候來接你。」

    溫晨若嘻嘻哈哈地道:「好!」

    馬車到了翠竹居,柳乘風叫人停下馬車,先出了車廂搭手把溫晨若接下來,對溫晨若道:「至多一個時辰,我就來接你,不許亂跑。」

    溫晨若一個勁地點頭,道:「嗯、嗯,知道了。」

    柳乘風又怕她冷,去車廂裡取了件外套來要給溫晨若罩上,溫晨若搖頭晃腦地道:「不必啦,穿出去真難看。」

    柳乘風無奈,道:「到時候若是得了傷寒,看你如何。」

    正打算要走,翠竹居上傳出一個聲音:「柳乘風……」

    到了這裡,居然都能碰到熟人,而且說話的聲音很清脆,柳乘風不禁有些好奇,自從成了婚,好像自己並沒有沾花惹草才是,怎麼突然有人叫自己?便抬起頭,不由咋舌,竟是那個太康公主。

    太康公主朵朵此時從樓中探出頭來,喚了柳乘風一聲,似乎也覺得這樣過於不規矩了一些,只好又把腦袋縮回去。

    溫晨若笑嘻嘻地道:「原來姐夫和公主也認得?」

    柳乘風連忙吱吱嗚嗚地道:「不是很相熟,進宮的時候只是有過幾……面之緣,好了,我要走了,待會兒來接你。」

    畢竟是做賊心虛,柳乘風上了車廂便想走,誰知這翠竹居裡走出一個小婢,對柳乘風道:「公主殿下請公子上樓。」

    溫晨若立即狐疑起來,眼睛瞄向柳乘風,彷彿在說,這也算是幾面之緣的交情?

    柳乘風苦笑道:「這兒是女兒家待的地方,我進去做什麼?回去稟告公主殿下一聲,就說好意心領,柳乘風還有事要辦,告辭。」正要催促著車伕快走,那小婢脆生生地道:「公子是不敢上樓嗎?」

    柳乘風臉色一變,道:「誰說我不敢上樓!」他瞪了這小婢一眼,又道:「我知道你這是激將計,不過我不和你計較,既然公主相邀,那就索性上樓坐一坐吧。」

    柳乘風跳下車來,雄赳赳、氣昂昂與溫晨若一道上了翠竹居。

    翠竹居據說是在英宗的時候,因為土木堡之變,京師那些出征的皇親國戚盡皆戰死,以至於整個京城的公侯府邸到處都是白衣素篙,這些公侯的寡婦們只得聚在一起相互慰藉,最後才有了這翠竹居,一來以示他們願意寡居守孝,另一方面也可以排遣一些失去丈夫的寂寞。

    只是到了後來,又有不少富貴家的小姐們喜歡來這兒玩,這裡就成了待字閨閣的小姐們遊玩之所。

    當然,柳乘風若是入鄉隨俗,按著市井的習慣將這翠竹居叫做寡婦樓,雖是光天化日,可是走入這寡婦樓裡,柳乘風還是覺得壓力不小。

    裡頭的陳設很清雅,帶著幾分粉香,柳乘風與溫晨若上了樓,進了一處大廳,裡頭燈火通明,香氣更勝,這廳堂裡坐了不少小姐。

    朵朵公主正與一個貴家小姐坐在一起,似在低聲說著什麼話,見了柳乘風來,朵朵抬眸,複雜地看了他一眼,隨即露出微笑,道:「柳公子,你來了……」竟是長身而起,熱情四溢。

    柳乘風感覺有點兒怪異,朵朵對自己表現得這般熱絡做什麼?有陰謀,一定有陰謀。

    柳乘風就是再如何自我陶醉,也知道人家公主還不至於對自己一見鍾情,那麼唯一的可能就是這公主殿下不懷好意。

    柳乘風在這廳中掃視了一眼,在這廳中的角落裡還站著幾個太監以及女婢,想必朵朵出宮是得了宮中允許的,至於貴婦、小姐更不必說了,足有二十餘人,見朵朵這般歡迎一個男子,自然要多打量柳乘風幾眼。

    柳乘風老臉一紅,感覺自己成了馬戲團的大馬猴,一時有點不適應。身邊的溫晨若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好心好意地將她送來,她一進這裡就對自己不管不顧,直接去尋了一個小姐低聲說話去了。

    坐在這大廳的角落裡,還有兩個公子哥模樣的男人,柳乘風不禁覺得奇怪,這兒怎麼來了兩個公子哥?莫非也是被人叫進來的?

    不過柳乘風明顯感覺到,這兩個公子哥對自己投來憤恨之色。

    柳乘風明白了,這兩個公子哥多半是哪家公侯家的公子,也是被請來的,多半這二人還是衝著太康公主來的,懷的是討好公主殿下的心思。不過公主是什麼人?他們雖然進來,也只能擺一張桌案坐在角落裡,哪裡能和公主能有什麼親近?

    原本這二人多半還在勾心鬥角,互相看對方不太順眼,可是柳乘風的出現讓他們頓時嫉恨起來,柳乘風一到,太康公主便擺出熱絡之色,還朝柳乘風道:「柳公子坐到這裡來,久聞你學識淵博,我們正要請教呢。」

    其他幾個小姐見柳乘風生得好看,見他年紀這麼輕,居然當得起學識淵博四個字,自然對他多打量幾分,吃吃地笑道:「是啊,我也是久聞柳公子的大名。」

    朵朵這麼一說,那兩個坐在末座的公子哥就顯得更憤恨了,一個冷哼一聲,表示不屑,另一個則是發出嗤笑,意思是說這柳公子的大名,我是不曾聽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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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17 16:05:00
第二百一十一章:公主再見

    朵朵讓柳乘風坐到邊上去,柳乘風看到那兩個公子哥一副冷笑的樣子,微微一笑,從容地坐到朵朵近前的椅上,朵朵甜甜一笑,親自起身為柳乘風斟了杯茶,吐氣如蘭地道:「父皇和母后在宮裡經常提起柳公子,說柳公子又忠心又能幹,什麼事落在柳公子手裡都能做得妥妥帖帖。且學識也好,行書作畫,連父皇都稱讚不已。」

    朵朵這麼一說,柳乘風立即成了這廳堂裡的大家閨秀們的香餑餑,不少人不由地多看了他幾眼,見他危襟正坐,臉上露出莞爾的微笑,劍眉星目,尤其是那眼睛,既有幾分溫柔,可是若是往深裡看,又有幾分飽經世故的深邃。

    溫晨若聽到朵朵這般誇獎自家姐夫,小胸脯不禁挺高起來,恨不得將自己與柳乘風的關係告訴所有人。

    柳乘風眼角掃落在溫晨若身上,心裡歎口氣,想:「傻丫頭,你還真以為別人在誇你姐夫,其實這是公主故意將你姐夫推到風口浪尖上,吸引別人的仇恨呢。」

    那兩個公子哥果然又妒又恨地瞪了柳乘風一眼,其中一人冷笑道:「是嗎?原來我大明居然有如此俊傑,只是不知柳公子現居何職?」

    柳乘風的眼睛落在首先發難的這人身上,淡淡地道:「敢問兄台高姓大名。」

    這人其實生得也頗為英俊瀟灑,身上穿戴著綢緞長衫,不過此刻臉上的肌肉帶有幾分猙獰,顯得有點兒過於陰鍘懦了一些。

    「鄙人周通,坐在我身邊的仁兄叫方晉。」

    周通話音剛落,露出自認瀟灑的樣子,搖著一柄無骨白扇,全然忘了此時正是寒冬臘月。

    柳乘風微微一笑,道:「柳某人現在在錦衣衛中做事,現任百戶一職。」

    周通和方晉隨即哈哈大笑,方晉道:「原來只是個百戶,一個親軍百戶,陛下還惦記著,這倒也是奇聞了。

    周通搖扇笑道:「百戶親軍……,嘖嘖……這可是六品武官,柳公子做的原來是武職,失敬、失敬。」

    朵朵嗔怒道:「周通、方晉,你們不要對柳公子放肆。」

    她雖是這樣說,卻是笑吟吟地看著柳乘風,這意思好像是在給周通、方晉二人鼓勁一樣。

    「這個家伙……太可惡了,周通和方晉都是學識還算淵博的公侯子弟,今日正好給他一點難堪。」朵朵心裡撥打著小算盤,卻是一副很乖巧的樣子,含情脈脈地看著柳乘風。

    柳乘風心裡卻是對朵朵有點兒不悅,不過臉色卻還是如常,抿著嘴,慢悠悠地道:「只是不知方公子和周公子現居何職?」

    這一下倒是把周通和方晉問倒了,朵朵替他們答道:「他們一個是漳州侯的世子,一個是世襲的一等輔國將軍。現在並沒有入仕。」

    方晉和周通二人隨即又恢復了驕傲。

    柳乘風只是不屑地看了他們一眼,淡淡地道:「失敬,失敬,原來是世子和未來的將軍。」

    他口裡客氣,臉上卻一點客氣都沒有,讓方晉和周通二人不由地略帶幾分尷尬。

    隨即柳乘風繼續道:「倒是柳某人,剛剛因功封了一個伯爵,比起二位來卻是差得遠了。」

    這一下,方晉和周通就顯得有些難堪了,原以為可以拿柳乘風的百戶武職來嘲諷一下,誰知道人家竟是個伯爵,而且不是靠恩蔭世襲來的,而是自己靠著功勞掙來的,只這一點便可以甩掉二人幾條街。

    方晉尷尬一笑,道:「原來竟是柳伯爺,哈哈……大家能在這兒相會也是有緣,既然都是讀書人,大家索性還是說些士林的事吧。」

    他故意把士林兩個字咬得很重,那周通會意,隨即笑道:「方兄可不要埋汰了我和柳公子,誰不知道你文章寫得好?前幾日還有一篇時文被學而報刊載了,哈哈……只此一舉,足以名動天下了。」

    方晉的臉上自然地閃露出得意之色,要知道大明的讀書人這麼多,而學而報的文章一天卻只收這麼幾篇,再加上名家大儒又擠掉了一半的名額,他的文章能選上去刊載絕對是一件值得炫耀一番的事,他這時多半心裡在想,就算是靠功勞掙了個伯爵又如何?和本公子比文采,你卻是差得遠了。

    柳乘風笑了笑道:「哦?原來方公子有這樣的文采?這倒是難得了。」

    他淡淡地誇了方晉一句。

    這些大家閨秀又不由地高看了方晉一眼,學而報,大家都略有耳聞,看來這方晉倒還真有幾分真材實料,與其他府上的紈侉公子不同。

    溫晨若卻忍不住地道:「學而報?姐夫……你開的那家報館,不就是學而報嗎?」

    溫晨若這麼問出來,讓所有人都呆了一下,學而報是柳乘風開的?這……這個人這麼年輕……

    柳乘風淡淡地道:「不過是混口飯吃而已,隨便辦個報紙挪為家用,讓大家見笑。」

    柳乘風說的越客氣,方晉的臉色就變得越差。

    方晉不過是寫了一篇文章刊載在學而報上,可是人家柳乘風卻是這學而報的主辦之人,這二人的差距實在是十萬八千里。
   
    柳乘風風淡雲清地一句混口飯吃而已,更是讓方晉一時恨不得找個地縫鑽進去,人家混口飯吃的東西,自己卻引以為榮,這不是自討沒趣嗎?

    學而報的影響確實不小,這裡頭不少大家閨秀平對待字閨中的時候也會看一此報紙來打發時間,不過討她門的心思自然都沒有放在報紙裡的文章上,喜歡的是那末版的一些趣味故事,才子佳人之類。

    聽說學而報居然是柳乘風辦的,不少小姐紅著臉向柳乘風問東問西,柳乘風一副柳下惠的樣子,一一作答,他笑起來如沐春風,讓不少小姐不由放開了一些,有時也會吃吃地笑。

    朵朵的臉色就有點兒不好看了,也不知是因為方晉、周通二人沒用,還是因為柳乘風冷落她與其他小姐相談甚歡的緣故,反正她的心裡酸溜溜的,一口氣憋在心裡很難受。

    至於方晉和周通則顯得更加難受,他們能進來這裡,一是身份不同凡響,二是家中幾個姐妹也隨之來了,所以不怕別人說是非。原以為能在這裡引人注目,尤其是公主殿下若是能高看他們一眼,那便更是一件爽快的事,誰知二人坐在角落,柳乘風卻靠著公主坐下,他們二人無人搭理,柳乘風卻是惹得那些小姐一個個吃吃地笑。

    以他們的身份,其實不管走在哪裡都該是萬眾矚目才是,誰知道今日卻給人做了陪襯,這心裡自是五味雜陳,說不出的難受。

    柳乘風說了一陣子話,心裡惦記著衛所幾個同僚的約定,便想站起來告辭,方晉見柳乘風要走,終於還是厚著臉皮道:「柳公子大才,想必詩詞做得是極好的了,倒不如你我二人各作詩詞一首,請柳公子指點一二,如何?」

    周通倒也罷了,方晉畢竟肚子裡有些墨水,現在看柳乘風這般威風,自然是氣憤不過,無論如何也要將這場面找回來。再者說,柳乘風封爵,那自是他的功勞,柳乘風辦報,只能說他會做生意,卻算不得什麼文采出眾,正好在詩詞上勝柳乘風一場。

    周通見方晉要和柳乘風比試,立即歡呼道:「好,好極了,便請公主殿下來品評,柳公子,可敢一試嗎?」

    「做詩詞?」柳乘風橫了方晉一眼,隨即道:「做詩詞,我不喜歡。」

    方晉以為柳乘風怕了,心裡竊喜,心中想,果然是抓住了他的軟肋,擺出一副矜持的樣子道:「柳公子為何不喜歡?」

    柳乘風道:「前年的時候,韃靼人侵犯遼東各邊鎮,擄走百姓數千人,今歲,又是湘江、松江河水氾濫,百姓流離失所,外有強敵在伺,內有百姓身陷水火之中,天下雖是大致安定,可是這時候,卻正是大丈夫北擊韃靼、內安黎民的時候,此時吟詩作賦,莫非方公子要效仿商女嗎?」

    所謂商女,其實出自商女不知亡國恨、隔江猶唱後庭花,這句詩的意思,是諷刺枰擊豪伸權貴沉溺於聲色,家國多難,卻只知風花雪月。

    柳乘風目光幽幽,正色道:「大丈夫立世,當救國扶危;上報國家,下安黎民,如此,才不枉在這世上走一遭,詩詞歌賦雖好,以柳乘風看來只是小道,可以怡情,卻不能視之為正業。」

    柳乘風的一番話把方晉奚落得抬不起頭來,他不由辯駁道:「現在是太平威世,柳公子的意思莫非是說這天下動蕩,我大明與那後主之南陳、隋煬帝之大隋無異嗎?」

    柳乘風笑了笑道:「方公子的話嚴重了,不過說起來,其實大明與它們也並沒什麼不同。」

    柳乘風說出這句話,方晉和周通心裡不禁竊喜,這個柳乘風,膽子夠大的,這樣的悖逆之詞居然也敢說出來,這句話若是傳出去,便是有十個腦袋也不夠他砍的,他這樣說,豈不是將當今皇上與那隋煬帝、陳後主都歸納為亡國之君了?

    誰知柳乘風繼續道:「須知千里之堤毀於蟻穴,又有一個說法叫治大國如烹小鮮,正是因為如此,當今皇上才日理萬機,日夜顛倒,時常食不甘味、夜不能寐,你知道是為何嗎?這是因為大明的天下固然安定,可是隱患重重,陛下如此,所為的便是防止重蹈隋煬帝和陳後主的覆轍。你我都是人臣,說起來二位公子還是世受國恩之輩,正是因為如此,才更該多想一想家國,少談一些風月。」

    方晉、周通二人的臉色驟然變色,連回嘴的機會都沒有。

    朵朵這時候心情複雜,不禁多看了柳乘風一眼,總覺得柳乘風居然和自己的父皇在某些方面很是相像,她的眼眸裡閃露出一絲若有所思。

    其他的小姐也都紛紛肅然,只是忍不住對柳乘風好感更增,詩詞固然是好,可是說起來這世上更讓人愛慕的是那種頂天立地的英雄。

    柳乘風隨即微微一笑,罵也罵夠了,話鋒一轉,道:「不過既然方公子要賜教,那麼柳乘風索性就獻醜一番吧,這裡有筆墨嗎?」

    在旁服侍的小太監立即搬了筆墨過來,柳乘風略略一想,隨即下筆,片刻功夫,寫書寥寥一行小詩,隨即擱筆,也不等方晉作詩,朝朵朵和諸位小姐報了報手道:「柳乘風有事在身,今日先告辭了,能與諸位攀談,榮幸之至,若是有緣,定再聆聽諸位小姐仙音。」

    說罷,柳乘風便昂首闊步出去,留下無數各懷著心事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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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17 16:05:55
第二百一十二章:大年初一皇帝急召

    等柳乘風出了這大廳,廳中的人才動了一下,一個小姐拾起柳乘風留下的墨捲來看,這小姐想必也是愛好行書的,不由讚了一句:「這字兒真好。」

    有了她的大膽舉動,其餘人紛紛擁簇過去,有人不禁將這墨卷中的詩詞念出來。

    「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請君暫上凌煙閣,若個書生萬戶侯。」

    廳中一片安靜,似乎在咀嚼柳乘風的詩句。

    其實這詩句乃是出自唐人李賀的詩詞,雖是借用前人的詩句,可是配合柳乘風的行書,卻足以讓人蕩氣迴腸。

    男子漢大丈夫為什麼不腰帶吳鉤,去收取那被藩鎮割據的關塞山河?請你且登上那畫有開國功臣的凌煙閣去看,又有哪一個書生曾被封為食邑萬戶的列侯?

    這句話是告訴方晉、周通,吟詩弄月是成就不了功名的。

    同時也表明了柳乘風自己的志向,他會腰配著吳鉤,上報國家,下安黎民,他的畫像,將會進入凌煙閣,供後世之人瞻仰,他的功績,將能食邑萬戶。

    詩,應景就成了。

    方晉和周通豈能不明白這詩中的意味深長,慚愧不已。

    這些待字閨中的小姐,似乎是柳乘風留給她們的印象太深,讓她們一時失神。

    朵朵臉色微微一變,此時突然發覺,這個可惡的傢伙未必這般可惡。一個有志向的大丈夫,遠比只懂得吟詩弄月的書生更讓人心動。

    「只是可惜……」朵朵心中黯然,她可惜什麼,誰都不知道。

    柳乘風出了這翠竹居,並沒有將這裡頭的人放在心上,上了車,自是去雲霄閣與人作飲。

    京師的大雪到了大年三十的時候便稀稀拉拉的停了,溫家門口這邊,小廝也開始忙碌起來,掃清街道上的積雪,開始準備過年。

    柳乘風偶爾去百戶所一趟,大多數的時候,都在府中閒坐,自然少不得要去拜會一下恩師王鰲,一開始送了禮物過去,王鰲退回來,不得已,只好提了一些臘肉等物,又去拜訪。

    王鰲雖然與柳乘風相聚時間不多,可是對柳乘風,仍是十分關注,他一輩子沒經歷什麼折騰,可謂順風順水,可是自從收了這個門生,便一直心驚肉跳,反正受了不少驚嚇。

    不過眼看要過年了,王鰲還是給柳乘風擺了好臉色看的,偶爾也會板著臉教訓幾句,王夫人便在邊上插口,罵他是老糊塗,大過年的也擺官威,王鰲只能苦笑以對。

    他是吏部侍郎,所以這一次朝廷發起的京察,王鰲可以算是整個京察的主導者之一,因此京察裡的一些事,也會說給柳乘風聽,誰得了好評,誰被罷了官,柳乘風也都記下,其實朝廷裡事都說不清楚,無論是內閣還是吏部,再如何公正,這京察還是避免不了人情,這一次京察,更像是一次權利的洗牌。

    不過這種事,柳乘風雖然留心,可是畢竟他游離在這個圈子之外,別人陞遷還是罷官與他何干,只是閒來無事聽聽權當是笑話聽而已。

    拜謁了王鰲,自然少不得還要去鎮府司的幾個核心人物的府邸拜謁一下,先是牟斌,接著是同知、僉事,連那陳讓,柳乘風也過去了一趟,陳讓對他不溫不火,倒還算客氣,與他寒暄了幾句,不過二人畢竟各為其主,難免會有生疏,所以交談的並不熱絡。

    倒是牟斌,雖是到了年三十,卻是一副焦頭爛額的樣子,和柳乘風說話時心不在焉,柳乘風知道這位指揮使大人又為通州的事著急了,畢竟這北通州不比其他地方,就是天津衛、蘇杭、漳州這些地方出了這種事也就罷了,可是北通州是什麼地方?

    說穿了,它未必是天下最富庶的所在,可是絕對是天下的樞紐,是整個北方與南方聯繫的紐帶,這裡出了事,後果不堪設想。

    見牟斌心不在焉,柳乘風也不好多留,送了禮物,便直接走。他的禮物倒是厚重,直接是一沓銀票,聚寶錢莊出品,隨時可去錢莊提取足額的現銀,總共是紋銀一萬兩。

    這筆銀子,說穿了就是賄賂,柳乘風在迎春坊、在煙花胡同日進金鬥,少不了牟斌的庇護,所以該給他的銀子,柳乘風一分不少。

    牟斌倒也痛快,很爽快的收下,這意思就是讓柳乘風放心,自己在一日,柳乘風在那邊的收益,衛所裡頭誰也別想垂涎。

    本來……柳乘風還琢磨著是不是去東宮和張家那邊走一趟,誰知道剛回府裡,朱厚照就到了,提了臘肉前來拜師,柳乘風倒也沒有謙虛,很愉快的接受了他的禮物,與他寒暄,又板著臉將王鰲送給他的話悉數送給朱厚照,什麼學海無涯,什麼要謹言慎行,這朱厚照聽的頭大,嘻嘻笑著要打麻將。

    大年三十打麻將,柳乘風猶豫了一下,還是答應。

    接著那壽寧侯、建昌伯一道來了,正好湊了一桌子,玩了一個時辰,大家各自散去。

    隨著那爆竹的劈裡啪啦聲,新年終於來了。

    冷冽的寒風中多了幾分喜意,清晨拂曉,柳乘風獨坐在這院落的樹下,院中的大槐樹光禿禿的,積雪還未消融,柳乘風深邃的眼眸,似乎透過了淡薄的濃霧,看向遠方。

    「夫君。」溫晨曦不知什麼時候出現,低聲喚了一句。

    柳乘風回神,隨即失笑:「怎麼起的這麼早。」

    溫晨曦剛要答,柳乘風朝她笑,笑容很是清澈,挽住了溫晨曦的手道:「晨曦,新年快樂……」

    「啊……」
   
    柳乘風這麼一句新年快樂,讓溫晨曦過於陌生,不過很快,她就從柳乘風的笑容和這四個字中感受到了那濃烈的祝福氣息,她莞爾笑起來,鬢髮上的鳳釵隨著她這略帶起伏的笑容也不禁在空中微微顫抖,她輕啟櫻唇,道:「夫君,新年快樂!」

    二人相依坐下,耳邊時不時傳出爆竹聲響,目光穿過外牆朝遠處的天穹看過去,那薄霧之中,陽光冉冉升起。

    「夫君在想什麼?」

    「唔……我在想……」柳乘風說到一半,整個人木然了一下,他在想什麼,其實連他自己都不明白。

    他來到這裡已經有了一年,從開始的惶恐,到後來的麻木,從一開始為生計奔波,再到如今成了這人見人畏的天子爪牙,他經歷的變故太多,以至於心志變得更加堅強,多愁善感的事他無暇多想,而這些磨礪,也讓他融入了這個世界,在這個世界裡,他有了野心,有了欲望。

    「這個時候,我在想什麼?」柳乘風捫心自問,一時間竟不知該如何回答,隨即失笑,柳乘風已經不再是從前那個柳乘風,現在的柳乘風,連他自己都說不上好壞。

    溫晨曦的目光專注的看著自己,充滿了柔情,唯有這個時候,柳乘風的心裡才生出幾分溫暖,輕輕攬住溫晨曦的腰,柳乘風聲音低沉的問道:「那麼,晨曦在想什麼?」

    「嗯?」溫晨曦似乎也看出了柳乘風的為難,她沒有繼續追問,溫柔一笑,道:「我在想,若是我們這個時候有個孩子,該有多好。」

    成婚已有半年之多,肚子還未見喜,對一個男人來說,不孝有三、無後為大,雖然連柳乘風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這個世界是從哪裡蹦出來的,可是不管怎麼說,在溫晨曦的觀念裡,女人必須而且一定要生孩子。

    沒有孩子,自己的夫君會被人恥笑,沒有孩子,自己就不是個合格的妻子,她的俏臉上,染上了幾許紅暈,眼眸之中,閃動著遺憾。

    柳乘風微微一笑,道:「遲早會有的。」攬住溫晨曦纖腰的手加重了幾分,不得不說,溫晨曦方才無心的一句話,確實有幾分挑逗。

    只是可惜,現在是白天,而且是大年初一。

    二人默默坐著,看著太陽冉冉升起,曙光灑落在這一對璧人的臉頰上,柔和而又寧靜。

    正在這時候,一個小廝破壞了這院落中的寧靜,這小廝慌慌張張的小跑過來,大口喘著粗氣,仍是氣喘吁吁的道:「姑爺……姑爺……宮裡來了聖旨,來聖旨了,急召姑爺入宮,十萬火急。」

    柳乘風的眉頭不由皺起來,雖說新年裡百官會到正殿去朝賀一番,不過這只是走個過場,朝賀之後,大家便各管各的,好好過年。可是柳乘風還沒有入殿朝賀的資格,這個時候,叫他入宮做什麼?

    溫晨曦眼中掠過一絲不捨,卻還是強忍住心中的不快,柔荑搭在柳乘風的手上,低聲道:「既然宮裡召見,夫君快去吧。」

    柳乘風抱歉的看了溫晨曦一眼,道:「我去去就回來。」

    溫晨曦頜首點頭,進屋去準備柳乘風的官服。

    柳乘風很不情願的換了衣衫,快步到中門那邊去,溫家的外頭,宮中的車駕已經久候多時了,一個太監正在這府門前的台階下急的團團亂轉,一見柳乘風來了,連忙道:「柳百戶,速速上車,陛下急召。」

    柳乘風道:「出了什麼事?」

    太監道:「陛下暈倒了!」

    「暈倒……」柳乘風一時也是色變,大年初一,早不病晚不病偏偏這個時候出了事,他心裡不禁想,就算是暈倒,宮中這麼多太醫不用,為什麼捨近求遠,來召我入宮,莫不是出了什麼大事?

    柳乘風二話不說,立即上了車,趕車的太監揮動鞭子,一路橫衝直撞,朝晌午門方向疾馳過去。
   
    坐在車廂裡,柳乘風總算回過神來,心裡不由琢磨起來,是什麼事,能讓皇上昏倒?而又在這個時候,又急召自己入宮覲見?

    他一時想的投入,等到了午門時,還有些恍然不覺,太監催促柳乘風下車,柳乘風才打起精神,從車中出來,整個紫禁城,展現在柳乘風的眼簾。

    門口的禁衛居然沒有盤查,直接放柳乘風進去,前頭的太監一路小跑,柳乘風無奈,只好跟著跑動起來,心裡卻有點兒酸楚,大年初一的還要鍛煉身體,這叫什麼事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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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三章:臨危受命

    氣喘吁吁地跑到正心殿,才知道朱佑樘已經移駕去了坤寧宮,柳乘風只好一路小跑過去,到了坤寧宮外,便看到不少太醫在外頭守候,不過他們臉上的表情平常,柳乘風心裡猜測,多半皇上的病情已經穩住,不需擔心。

    想到這裡,柳乘風也鬆了口氣,無論如何,皇上也算是他的恩師,融入這個世界,尊師重道的美德還是有的,柳乘風好整以暇地整了整自己的衣冠,剛要在外頭拱手作揖,高呼一聲微臣柳乘風覲見。

    或許是裡頭已經聽到了柳乘風的動靜,還不等柳乘風把話說出來,便有個小太監出來,朝柳乘風點點頭,隨即道:「豐城伯,陛下請伯爺進去說話。」

    不得不說,有了爵位,至少避免了被人稱呼百戶的尷尬,尤其是在這宮中,連尚書侍郎都比狗多的地方。

    柳乘風頜首點頭,快步進去,只見坤寧宮裡,朱佑樘躺在榻上,張皇后親自拿著藥勺子給朱佑樘餵藥,朱佑樘的氣色還算好,至少比柳乘風所預料的要好一些。

    朱佑樘的塌下則是朱厚照和朵朵二人,二人見了柳乘風進來,抬眼看了柳乘風一眼,雖然沒有說話,可是柳乘風似乎有一種令人心安的氣質,他的出現讓這一對天潢貴冑竟是安心下來。

    不管如何,無論是朱厚照還是朵朵,柳乘風在他們的心目中或許可惡,又或許可敬,可是不管任何事都難不倒柳乘風,尤其是對於朱厚照,此時對柳乘風已有了幾分倚賴。

    再下面一些則是跪著兩個人,一個是蕭敬,另一個是臉色蒼白的牟斌,二人跪在地上,一動不動。

    柳乘風行了禮,朗聲道:「微臣柳乘風見過陛下。」

    朱佑樘抬抬手,示意張皇后待會兒再餵藥,張皇后體恤人意,等到一個小太監端了個托盤來,便將藥碗放入托盤,輕輕給朱佑樘掖了被子,低聲道:「陛下不要動怒,氣壞了身子可不好。」

    說罷,張皇后站起來,朝朵朵和朱厚照招手道:「走,隨母后出去走走。」

    待皇后、朵朵、朱厚照走了,朱佑樘才吁了口氣,慢悠悠地道:「柳乘風,近前來。」

    柳乘風到了榻前,不知是不是該坐在榻上,猶豫了一下,還是一屁股坐在榻沿,其實見朱佑樘好轉,他就放寬了心,心情鬆弛下來,就恢復了原來的本性。

    朱佑樘也沒有怪罪,只是慢悠悠地道:「今日本是大年初一,誰知道……朕卻得知了消息,北通州的局面已經徹底糜爛,東廠的檔頭與當地的鎮守太監都被人刺殺了,是不是?哼,牟斌和蕭敬真是大膽,竟一直將這事瞞著朕,北通州……北通州……柳乘風,上次那個天玄子也提及到了北通州,朕覺得要出大事了。」

    柳乘風終於明白,朱佑樘的急火攻心,一是憂慮北通州那邊,二是對蕭敬和牟斌的隱瞞產生了怒意。再加上年關的時候事兒多,這一怒便暈倒了。

    蕭敬和牟斌一齊道:「陛下息怒,微臣(奴婢)是想讓陛下過好這個……」

    朱佑樘搖搖手,制止他們的辯護,隨即苦笑道:「你們誤了大事了,其實這事兒也怪朕沒有和你們說清楚,若只是一般的亂黨刺殺千戶、行刺鎮守太監和東廠檔頭倒也罷了。朕現在告訴你們吧,這些亂黨與明教餘孽有關。」

    聽了這話,蕭敬和牟斌都不禁打了個冷戰,越是像他們這樣的特務頭子,才越發地明白明教厲害之處,大明有兩大心腹大患,一個是明教,另一個則是白蓮教,這數十年來,雖然天下還算承平,可是白蓮教引發的動亂卻也不少。

    而明教則是涉及到了洪武皇帝,所以朝廷一向對明教忌諱莫深,暗地裡也是大力地清剿,原以為明教已經消失殆盡,誰知……

    這時候,莫說是牟斌,就是鎮定自若的蕭敬也是露出駭然之色。更重要的是,此前他的東廠一點風聲都沒有打探到,反而是宮中先得知此事,這不是正好彰顯了東廠的無能?

    北通州……明教……刺殺……

    這每一個聯繫都是要命的事,北通州的位置且不說,對大明極為重要,明教干係更大,不但涉及到太祖皇帝的出身,更極有可能引發動亂,而刺殺親軍、宮中的太監,這就更聳人聽聞了。

    這裡頭每一件事都擔著要命的干係,也難怪皇上會做出如此大的反應。

    朱佑樘慢悠悠地繼續道:「還不知道北通州到底會發生什麼事,朕就怕這些亂黨會在新年時動作,那裡靠近京畿,與京畿相距不過幾步之遙,一旦出事,未免天下震動,柳乘風,你怎麼看?」

    或許是因為對蕭敬和牟斌隱瞞刺殺事件的事有些不滿,朱佑樘的目光落在柳乘風的身上。

    之所以召他入宮,是因為柳乘風對這明教的瞭解最多。

    柳乘風沉吟片刻,答道:「陛下不必擔心,明教餘孽既然選擇在北通州做出一點事來,那必定是奔著北通州的河運去的,所以微臣以為,他們斷不會在這個時候動手。現在的運河河道已經結了冰,漕船難行,所以只有在開春的時候,河道上才會恢復生機,以微臣之見,他們會在開春時動手。」

    朱佑樘頜首點頭,柳乘風說的話不是沒有道理,既然選擇通州,多半是通州距離京畿幾步之遙,出了事,必定天下震動。另一方面,也是因為北通州的河運優勢,現在是寒冬,河水成冰,所以並沒有船隻過往,現在動手,時機不對,多半正如柳乘風所說,就算有所作為,也應該會選擇在開春時節。

    朱佑樘道:「你說的不錯,不過現在距離開春也沒有幾天了,事情緊急,可是賊暗我明,卻又該如何?」

    柳乘風想了想,道:「若是大張旗鼓,難免打草驚蛇,最緊要的還是把東廠和北鎮府司那邊先穩下來,親軍和東廠穩住,才可以產生威懾。」

    朱佑樘沉吟片刻,向牟斌和蕭敬道:「你們說,誰可以去收拾殘局?」

    蕭敬想了想,道:「東廠檔頭張茹,行事雷厲風行,精明強幹,可以就任北通州東廠檔頭。」

    牟斌這時候卻是猶豫了,千戶已經派去了不少,可是說穩住北通州衛所的卻一個都沒有,現在涉及到了明教,若是再選錯人,出了差錯,到時候陛下當真是要怪罪了,他心裡一時找不到人選,因此不敢吭聲。

    朱佑樘似乎也感覺到了異常,看了牟斌一眼,淡淡道:「怎麼牟愛卿不說話?」

    牟斌的額頭上大汗淋漓,道:「陛下,微臣……微臣……」

    朱佑樘歎了口氣,目光隨即落在柳乘風的身上,對柳乘風道:「柳愛卿……」

    他一叫柳愛卿,柳乘風就不禁打哆嗦,平時都是柳乘風柳乘風地叫,除非出了事才會想到愛卿二字。柳乘風心裡雖是不情願,還是點點頭道:「陛下有什麼吩咐?」

    朱佑樘道:「昨日,朵兒拿了一幅行書來給朕看。」

    朱佑樘慢悠悠地念道:「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請君暫上凌煙閣,若個書生萬戶侯。這詩詞,是李賀所作的,是不是?」

    柳乘風道:「是。」

    朱佑樘道:「雖是拾人牙慧,可是這詩也代表了你的志向,朕不吝凌煙閣,也不吝嗇萬戶侯,朕要的是收取關山的帶鉤大丈夫,你有這個志向,很好!」

    柳乘風想不到自己在翠竹居的舉動,居然也沒有瞞過朱佑樘,大是汗顏地道:「微臣不過是有感而發而已。」

    朱佑樘道:「還有你訓斥方晉的話,朕也知道,有感而發方顯真性情,現在國家內憂外患,正是大丈夫建功立業之時,柳乘風,朕可以信任你嗎?」

    把話說到信任與否的份上,柳乘風哪裡還聽不明白?他正色道:「陛下莫非是想微臣去北通州?」

    朱佑樘正色道:「正是。」

    柳乘風沒有猶豫,雖然心中有不情願,卻還是乾脆利落地道:「陛下托付,微臣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這個時候是絕不容許猶豫的,便是天大的事,柳乘風也只能先擔下來再說,這關係到了皇帝的信任。

    朱佑樘欣慰地看了柳乘風一眼,道:「果然是我家的萬戶侯,你若是去北通州,朕也能放心一些,只是北通州危險萬分,一個不好就可能性命不保,柳乘風,你怕不怕?」

    「我家」這個詞,讓牟斌和蕭敬不約而同地打了個冷顫,其實朱佑樘所說的「我家」,並非是說柳乘風是朱家的人,而是說,柳乘風是朱家的門生。

    柳乘風微微一笑,道:「微臣怕……可是再難再怕,有些事總該有人去做,總該有人去死,微臣不才,願為陛下分憂。」

    朱佑樘的臉色已經恢復了一些紅潤,大笑道:「如此,朕可以無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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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四章:九死一生

    朱佑樘掙扎著從榻上坐起來,對牟斌和蕭敬道:「你們起來說話吧。」

    牟斌和蕭敬站起,道了一聲謝,他們知道,皇上現在的心情已經好轉了許多。

    牟斌聽到這一次北通州由柳乘風出面,倒是不由鬆了口氣,雖說柳乘風是他錦衣衛衛所的人,可是牟斌知道,自己這指揮使還真調不動他,此前他倒是有讓柳乘風去北通州的想法,不過這也只是隨意想想而已。

    柳乘風扶著朱佑樘下榻,朱佑樘的目光變得銳利起來,掃視了牟斌和蕭敬,隨即道:「柳乘風說的不錯,這些亂賊,必然會在開春之後有所動作,運河一解凍,勢必要鬧出大事,無論是東廠還是錦衣衛,都因盡心竭力,勢必在這些亂黨鬧出事來之前,將他們拿住,否則……」

    朱佑樘掙柳乘風的攙扶,手指在虛空一指:「勢必京師震動,天下不安。」

    「萬戶侯……萬戶侯……」朱佑樘似乎想起什麼,隨即道:「誰若是能揪出亂黨,朕不吝萬戶侯,封萬戶,為侯。」

    封萬戶……為侯……

    在大明,侯爵不過是個俸祿,俗話所說的金飯碗而已。可是朱佑樘著重將這萬戶和侯拆開,意味就不同了,這是告訴殿中的人,誰若是能得這功勞,便敕封侯爵,貨真價值食邑萬戶之侯。

    牟斌和蕭敬都不由心驚肉跳,朱佑樘這番話,有點兒悖逆祖制,可是話說回來,這也代表了朱佑樘剿滅明教餘孽的決心。

    其實說這明教只是餘孽,或許還不必這般費盡心機,可是明教只露出了冰山一角,其聲勢就是不小,根據各種蛛絲馬跡,這明教極可能遍佈天下,財力雄厚,甚至可能和藩王有聯絡,在這種情況之下,朱佑樘知道,這便是大明身邊的一刻定時炸彈,隨時都可能爆炸,一旦炸開,必然要傾覆社稷。

    更何況,大明在他十年的苦心經營之下,已顯現出中興的跡象,一旦出現變亂,那麼勢必要調兵圍剿,要消耗國庫,到了那時,這十年的功夫,就等於全部白費,朱佑樘又豈能坐視這件事發生。

    此刻的朱佑樘,臉色冷峻而又激昂,他毫不猶豫的道:「今日的事,就議到這裡,你們下去各自準備吧,柳乘風,你留下。」

    牟斌和蕭敬此刻還在咀嚼著朱佑樘的一番話,他們心裡自然明白,皇上的表態意味著什麼,北通州,無論是錦衣衛還是東廠能平息那裡的事態,那麼勢必,會得到皇上的信任,所以二人心裡都不禁在琢磨,這北通州,絕不能讓對方拔得頭籌。

    二人各懷著心事退出去。

    朱佑樘的目光落在柳乘風身上,道:「煙花胡同百戶所百戶之職,誰可繼任?」

    柳乘風對朱佑樘的問話,並不覺得奇怪,無論是煙花胡同還是迎春坊,對朱佑樘關係都是不小,朱佑樘要剿明教,需借助煙花胡同的財力,而迎春坊的聚寶樓,更是朱佑樘留給子孫的奇珍異寶,現在這兩樣都攥在柳乘風手裡,事實上也唯有攥在柳乘風手裡才讓朱佑樘覺得安心。

    就說那煙花胡同,這裡頭的巨大利益一向不小,是整個京師最肥的街市,可是這麼多年,無論是被東廠還是錦衣衛亦或是順天府,換了一茬又一茬的人,可是哪個不是拚命往裡頭摟錢,哪個肯將這些好處吐出來?

    唯有柳乘風將這些錢全部存放在百戶所庫房,向朱佑樘如實稟報。

    忠心很重要,對朱佑樘來說,這就是最大的忠心,所以就算柳乘風去北通州,這煙花胡同百戶所,還得牢牢攥在柳乘風手裡才成,否則朱佑樘不放心。

    更不必說,那聚寶樓完全是柳乘風的主意,如何經營,如何擴張,借助柳乘風的地方多的是,從某種意義來說,朱佑樘對柳乘風已經有一些依賴了。

    柳乘風想了想,道:「陛下,煙花胡同總旗霍正為人厚道,這些時日,也立下了不少的功勞,若是讓他就任百戶,倒是不錯的人選。」

    朱佑樘頜首點頭,道:「這件事你來決定吧。」

    柳乘風想了想又道:「百戶所司吏王樟,在上一次剿滅亂黨餘孽時,立下的功勞也是不小,微臣慚愧,其實這明教餘孽還是王司吏率先發覺,微臣見事態嚴重,才入宮稟告,微臣在想,王司吏勞苦功高,不過暫時在百戶所裡還需要他和霍正相互配合,維持局面,既然不能陞遷,是不是給一些補償?」

    朱佑樘不由莞爾一笑,道:「你現在倒是膽子大,竟向朕問起好處來了。」

    柳乘風知道朱佑樘只是說笑,並不是當真怪罪,苦笑道:「陛下,微臣並不是要好處,只是這些人對大明忠心耿耿,勤於王事,若是不賞,難免會寒了大家的心。」

    朱佑樘頜首點頭道:「你說的也有道理,朕也不是那種蠻不講理的人,有功要賞,有過要罰,你方才說這王司吏暫時不能陞遷,是因為這百戶所還需要他與那霍正維持局面是嗎?那麼暫時就不陞官吧,只是封爵卻也不妥,不如這樣,暫時先欽賜一件飛魚服,以示恩賞,等將來再立下功勞再說。」

    柳乘風道:「謝陛下。」

    朱佑樘歎了口氣,從坤寧宮走出去,柳乘風亦步亦趨的跟著他,這紫禁城裡,臘梅綻放,積雪積壓在琉璃瓦上,雪白一片,遠處,張皇后和朵朵公主在一處亭子下,正低聲說著什麼話,至於那朱厚照,卻不知跑去了哪裡。

    朱佑樘駐足,眼睛朝張皇后望過去,對柳乘風道:「柳乘風,你還年輕,做出點樣子出來,為朕分憂,也讓天下人看看,朕的門生,遲早一鳴驚人,你去北通州,定要小心,那些亂黨已刺殺了三個錦衣衛千戶,朕不想有人進京報喪,明日,朕會下一道密旨給你,平時這旨意不要輕易示人,只有在千鈞一髮之時,再頒出密旨,朕授你調動北通州一切軍馬、節制一切衙門的權利,你去吧,今日是大年初一,好好歇一歇,你的夫人現在好嗎?」

    柳乘風道:「托陛下鴻福,好的很。」

    朱佑樘旋過身,朝柳乘風笑了笑,道:「好好待她,大丈夫固然要帶吳鉤,卻也不能冷落了妻子。」

    柳乘風行了禮,告退出去。

    朱佑樘仍是站在這坤寧宮的簷下,臉色不禁黯然,張皇后和太康公主已是過來了,見朱佑樘長吁短歎,張皇后不禁道:「陛下,你的身體不好,為何不在屋裡歇著,外面風大。」

    朱佑樘搖搖頭,歎口氣道:「朕在想……」

    張皇后沒有說話了,她不是那種關心則亂的女人,每當朱佑樘有話要說的時候,她都會表現的極為恬靜,很有耐心的聽他說話。

    朱佑樘繼續道:「朕在想,朕這麼做,是對還是錯,但願朕不會為此後悔。」

    張皇后道:「陛下後悔什麼?」

    朱佑樘臉上露出苦澀:「柳乘風算是朕的門生,平時他對朕忠心耿耿,替朕辦了不少事。可是這一次,朕卻要讓他去北通州任職。」

    「啊……」張皇后不由露出驚訝之色,一時說不出話來,北通州的事她也略有耳聞,那是什麼地方?此前已經結連刺殺了三個千戶,據說這些刺客刺殺的手段可謂防不勝防,讓柳乘風去北通州,和送死其實並沒有什麼分別。

    倒是朵朵,一副懵懂無知的樣子道:「北通州距離京師也是不遠,父皇若是什麼時候想見這傢伙,一紙詔令叫他進宮就是。」

    張皇后拍拍她的背,道:「你知道什麼,柳乘風這一次去,是九死一生,你往後再不要呼他做這傢伙、那傢伙,這個人,雖然平時做事有點兒大膽,可是人卻也是不錯,反正本宮瞧著倒是喜歡。」

    朵朵臉色微微變了變,一時變得有些落落寡歡起來。

    朱佑樘並沒有注意到朵朵的變化,只是淡淡的呼了一口氣,道:「罷,男兒何不帶吳鉤,收取關山五十州。這是他的志向,朕……」朱佑樘沒有再說下去,一時間變得有了幾分多愁善感。

    他本就是個感情深厚的人,可是現實卻逼迫他的鐵石心腸,做皇帝越久,他就越來越冷漠,只有在這時,朱佑樘才忍不住流露出幾分觸動。

    朵朵此時已是推說身體不適,回了自己的閣樓去,她這時腦子裡亂糟糟的,倚著窗台,看著窗台外的雪景發呆。

    她的眼眸略帶幾分迷濛,這時她正是情竇初開的年紀,見慣了別人奉承她,見慣了無數人為在她面前邀功表現,柳乘風這樣的人,確實是一個另類,他在她面前,永遠是一副冷漠而又敬而遠之的態度,甚至朵朵有時候想,若是她和一個木頭樁子一起出現在柳乘風面前,只怕這柳乘風看木樁子的時候還會多一些。

    這種被人輕視的感覺,自然讓朵朵有些不忿,柳乘風越是如此,她就越是要為難他,可是……

    「橙兒……」

    「公主殿下有何吩咐。」

    「北通州很危險嗎?」

    「啊……殿下為何問起這個,其實這兩日,宮裡倒是有不少人也在談北通州的事,說是這北通州一個多月的光景,就被刺死了三個錦衣衛千戶,連宮裡派過去的公公和東廠那邊,也差點被賊人所害,現在宮裡頭對這北通州,都是談虎色變呢。」

    朵朵噢了一聲,沒有再接茬。

    九死一生,母后似乎說的一點都沒有錯,那個傢伙,會死嗎?

    他死了,我該是哭呢,還是笑呢?

    朵朵的心情,竟有幾分複雜,似乎心底裡有一種衝動蠢蠢欲動,偏偏被她的理智死死壓住,動彈不得。

    她吁了口氣,臉色有了幾分落寂。

    「合上窗吧,本宮冷了……」

    朵朵離開窗台,吩咐了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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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五章:官封千戶

    宮中的聖旨在大年初二便發了出來。

    柳乘風升任北鎮府司北通州千戶,老霍升任煙花胡同百戶所百戶,王司吏賜飛魚服,以示恩寵。

    小小一個百戶所,竟是連續有恩旨下來,也算是大開眼界。

    這件事已經被不少人關注,畢竟大年初二,按道理,朝廷是不辦公的,就是宮中,此時也不會去處理什麼公務,偏偏在這個時間發出旨意,有點兒耐人尋味了。
   
    老霍從前只是個游離在邊緣的小校尉,如今先是總旗,隨後又是百戶,一年功夫不到連升兩級,可以算是功德圓滿。

    更何況這煙花胡同百戶所的百戶,油水最厚,實力最強,便是內西城的千戶有事也只能和他相商,不敢直接向他下命令,其顯赫可想而知。

    誰曾想到,這麼個膽小如鼠的傢伙自從跟了柳乘風,竟是一下子發跡,這錦衣衛上下都知道老霍的底細,這時候除了羨慕還是羨慕。

    老霍任這百戶,柳乘風是放心的,老霍人厚道,雖然膽小,但是他所要做的就是按著柳乘風的既定辦法來維持局面而已,蕭規曹隨,未必需要他有什麼本事,只要能按部就班就不會出差錯。

    至於王司吏,雖然沒有陞官封爵,可是一個百戶所的司吏能獲得如此殊榮,這面子卻是頂天了,宮裡頭雖然沒讓其陞官,可是卻透露出了一個信息,只要好好地做,將來遲早要大用。

    王司吏到了年初二接過旨意之後,就和老霍一起來溫家這邊拜謁柳乘風,說是拜謁,倒不如說是來致謝的。

    柳乘風見陳泓宇沒來,心裡頗有些失落,便叫了一個溫家的下人去請,一面又招待老霍、王司吏。

    柳乘風眼看就要離京,雖說北通州距離京城不遠,一日就可往返,可是有些事還是要給老霍和王司吏交代一下,又少不得慰勉幾句,告訴他們要好好做事,煙花胡同百戶所廟兒雖小,卻是大有可為。

    老霍喝了兩杯酒,便是老淚縱橫,他這一輩子實在坎坷,混了二十多年,從小校尉熬到了老校尉,莫說百戶、千戶,連尋常的校尉都瞧不起他,原以為這輩子也就這樣過了,誰知道能有今日,在他看來,只這百戶一職就足以光宗耀祖。老霍不是什麼野心勃勃的人,屬於那種小富即安的類型,這一哭,免不得被柳乘風取笑幾句。

    臨走時,老霍狠狠地跪在柳乘風的腳下,道:「大人,卑下往後一定盡心竭力,為大人打理好煙花胡同百戶所,不給大人丟臉。」

    柳乘風連忙將他扶起,正色道:「是為皇上打理這百戶所。」

    他雖是這樣說,其實心裡也知道,老霍這是向自己輸誠,是告訴柳乘風,雖然柳乘風升任去了北通州,這百戶所卻還是以柳乘風馬首是瞻。柳乘風心裡很滿意,或者說,他本身要的就是這個結果。

    王司吏深深地看了柳乘風一眼,問柳乘風道:「大人打算什麼時候去北通州赴任?」

    柳乘風沉吟片刻,道:「時間倉促,只怕在京城裡待不了幾天,初六初七就要啟程。」

    王司吏深深一揖,道:「大人保重。」

    柳乘風拍拍王司吏的肩,道:「王司吏也要保重,其實以王司吏的功勞,便是升任百戶甚至調入經歷司也算不得什麼,只是百戶所這邊得有人看著,你和老霍都是我最信任的人,因此我起了私心,才向皇上要求暫時不必陞遷……」

    柳乘風的話還沒說完,王司吏已經感激地道:「大人栽培,學生寧願在百戶所裡為大人鞍前馬後,學生明白大人的意思,沒有怨言。更何況學生得了欽賜飛魚服,已是宮中天大的恩德,豈敢再求什麼陞官封爵?」

    柳乘風卻是搖頭,正色道:「話不是這麼說,人總是要有些志向才好,將來若是有機會,王司吏遲早是要飛黃騰達的。」

    這一句話算是給了王司吏一顆定心丸,王司吏感激地道:「大人,學生有個不情之請。學生的兒子已經調入了百戶所,可是他畢竟沒有經歷過什麼世面,因此學生斗膽,大人這一次去北通州赴任,請讓犬子跟在大人身後,也好有個照應。」

    柳乘風皺起眉,似在猶豫,良久之後才道:「王司吏,你可知道此去北通州……」

    王司吏毫不猶豫地打斷道:「學生知道,正因為如此才想讓犬子跟在大人身邊,大人知遇之恩,學生無以為報,若是犬子當真遇到什麼危險,這是命數。可要是能活下來,至少總能博個前程。」

    柳乘風吁了口氣,道:「你的心意,我明白了,好,我答應你。」

    送走了老霍和王司吏,柳乘風並沒有急著回自己的院落去,而是到書房坐了一會兒,片刻功夫,門子來稟告道:「姑爺,陳總旗來了。」

    柳乘風淡淡地道:「把他叫來書房。」

    片刻功夫,陳泓宇便醉醺醺地來了,見了柳乘風,還是恭恭敬敬地行了禮,道:「卑下見過大人。」

    陳泓宇很不爽,或者說,心裡有很多抱怨,他和王司吏、老霍都是柳乘風身邊的人,老霍膽子小,說起來每次出事的時候,陳泓宇都衝在最前,他是最肯為柳乘風賣命的一個,而王司吏則是在幕後。

    可是不管怎麼說,陳泓宇原本以為柳乘風怎麼也會給他一個前程,這倒不是他熱衷什麼名利,只是老霍都做了百戶,王司吏也欽賜了飛魚服,唯獨他什麼都沒有,這心裡的滋味實在不太好受。

    聽到了聖旨出來的消息,老霍和王司吏邀他一起來溫府見柳乘風,陳泓宇卻不肯來,獨自跑到家裡喝酒喝得醉醺醺的,要不是溫家這邊派人來請,他是絕不會來的,倒不是說對柳乘風有什麼怨恨,只是覺得心裡不平衡,不舒服。

    不過見到了柳乘風,出於對柳乘風一貫的敬畏,陳泓宇的酒一下子就醒了一半,乖乖地站在一邊,大氣不敢出。

    柳乘風手裡捧著一本書看,只是朝他點點頭,也沒有說話,仍舊看書。

    書房裡很是沉默,這種沉默讓陳泓宇的冷汗不自覺地從額頭上冒出來,呼吸也漸漸加重,剩下一半的醉意也都消散了個乾淨。

    良久,柳乘風才慢慢地放下書,抬起眼皮子看了陳泓宇一眼,道:「陳總旗,坐下說話吧。」

    陳泓宇撿了個座位欠身坐下。

    柳乘風問他道:「怎麼,喝酒了?」

    「是。」陳泓宇小心翼翼地回答。

    柳乘風微微一笑,道:「過年過節,難免要喝幾杯水酒助興,這原本也沒什麼,不過酒喝多了容易誤事,往後還是少喝一些的好。」

    陳泓宇道:「是。」

    柳乘風又笑著道:「怎麼今日這麼沒精打采,連說話都懶洋洋的?」

    陳泓宇沉默,實在不知該如何回答柳乘風,其實他心裡憋了一肚子話,就是想問問,自己為柳大人鞍前馬後,柳大人為何這樣有失公允?

    只是這些話,陳泓宇不敢說,只能以沉默應對。

    柳乘風吁了口氣,道:「怎麼?心裡有氣,覺得憤憤不平?」

    這一句問到了陳泓宇的要害,陳泓宇心裡憋屈,忍不住道:「是。」

    柳乘風便道:「來,說說看,為何憤憤不平?」

    陳泓的火氣一下子上來了,藉著幾分酒勁,大起膽子道:「大人,衛所裡頭,卑下算是盡心盡力的,卑下也自以為是大人的親信,平素大人對卑下也不錯,卑下心裡感激,可是這一次,大人向皇上給老霍求了百戶,給王司吏求了飛魚服,可是卑下卻是什麼都沒有,倒不是說卑下稀罕這個,只是大家都為大人效力,別人光鮮,卑下卻是如此寒酸,將來還有什麼臉面去見下頭的兄弟?」

    柳乘風淡淡地笑起來,道:「還有嗎?」

    陳泓宇搖了搖頭,道:「沒有了,卑下只是求個公道而已。」

    柳乘風撫著案牘,沉默了一下,隨即道:「以你的功勞,隨便放在哪裡,也該是個百戶了,可是我並沒有向陛下推薦,你知道是為什麼嗎?」

    柳乘風自問自答,先是歎口氣,隨後才繼續道:「論膽量,你比老霍要大,就是比辦事,你也和王司吏不遑多讓,在衛所裡,你的威信不小,不少弟兄都聽你的話對不對?正是因為如此,我才沒有向陛下舉薦你,這是因為我有點兒私心,這一次去北通州,身邊要有個用得上的人,你現在就算是舉薦,至多也不過是個百戶而已,北通州那邊,我希望你隨我去,可是又不希望陛下敕封你為北通州百戶,因為這樣,你往後就要一直留在北通州了。」

    柳乘風的話說得很明白,這一次去北通州,柳乘風不會呆得太久,他希望陳泓宇隨他一起去,一個總旗的身份,多少還可以帶有一些隨意性,可是一旦封了百戶,將來等柳乘風回京,再將陳泓宇調回京中,就有點兒棘手了。

    陳泓宇聽了柳乘風的解釋,一下子呆住了,過了一會才期期艾艾地道:「大……大人是這樣想的?」

    柳乘風微笑道:「不過我也有對不住你的地方,這北通州是龍潭虎穴,這一去是生是死都不知道,我卻自個兒拿了主意要將你留下,你若是不願意,我也不強留,大不了再入宮一趟,至少這內西城裡一個百戶之職是跑不了的。」

    陳泓宇連忙搖頭,破涕為笑道:「大人,卑下願和大人去北通州,方才是卑下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大人不要見怪。」

    柳乘風道:「我見怪什麼?你願意隨我去北通州,我高興還來不及呢,既然來了,今日就留在這裡吃飯吧,方才王司吏和老霍他們見你不來也是遺憾,咱們這幾個獨獨少了你,連說話都有些不夠隨意。」

    陳泓宇小雞啄米似地點頭,連忙應下來。

    當日陳泓宇留在溫家吃了飯,柳乘風將他送出門去,讓他及早做好準備,把手裡頭的事都趕快交割一下,陳泓宇再三讓柳乘風不必相送,柳乘風倒也乾脆,招招手直接回府。

    距離去北通州赴任也就三四天功夫,柳乘風的心裡也不知是該哭還是該笑,不過這時候也不是他多想的時候,他必定要敲定陪同的人選,北通州那邊也要事先有所瞭解,所以剩餘的幾日,柳乘風開始忙碌起來。

    此去北通州。

    成,則食邑萬戶。

    敗,則屍骨無存。

    這是一場豪賭,賭注不小,柳乘風卻別無選擇,他所能做的,就是盡力去做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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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六章:二虎相爭

    大雪紛飛,推開一扇小窗,窗外一片的銀白。

    一到這個時候,蕭敬的身體就開始變壞,一宿未睡,或許是因為咳得太厲害,以至於整個人變得更加老態龍鍾。

    此時,蕭敬那無神的眼眸落在案牘上,案牘上擺著北通州那邊送來的急報。從這急報中來看,整個北通州機構已經徹底糜爛,影響最大的自是北鎮府司,幾乎整個錦衣衛千戶所已經徹底土崩瓦解,千戶死了一個又一個,膽子再大的人也不敢去當值了,校尉們一個個無影無蹤。

    東廠其實也好不到哪兒去,不過總還算維持住了一些局面,這倒是讓蕭敬值得欣慰的地方。

    「北通州……北通州……」

    蕭敬走到窗台前,直接敲打在窗台上,渾濁的眼眸黯然無光,可是這目光深處又似乎閃爍著一絲精厲的光芒。

    或許文武百官還在安靜祥和地過著這個新年,經歷了京察的折騰,倖存下來的官員心情一鬆,再也提不起勾心鬥角的心思,可是宮裡、東廠和北鎮府司此刻卻都已經炸開了鍋。他們的眼睛、耳朵都已經全神貫注地放在了北通州。

    陛下的決心已定,現在就看東廠和錦衣衛的了,北通州出了事,東廠和錦衣衛都脫不了關係,可是要是誰能佔了北通州的先機,也必然能獲得陛下的信任。

    東廠和錦衣衛的存在,他們的聲勢,甚至是他們的一切都來自於皇上,皇上對誰偏向一些,那誰就能獨佔鰲頭,這一點,蕭敬明白,所以通州不能出事,東廠也不能輸。

    這兩個條件看似並無矛盾之處,其實卻還是免不了為難,北通州不能出事,就要揪出這些隱藏在北通州的亂黨,可是誰能揪出亂黨呢?不能是錦衣衛,一定要東廠。這就意味著,在全力查辦北通州亂黨的同時,東廠還要有些小動作,這些小動作不能過份,一旦過份,可能會讓亂黨有機可乘、渾水摸魚,同時真要出了事,東廠也擔待不起。

    說來說去,這裡頭要有個度,怎麼拿捏,主動權不在蕭敬手裡,而在值房裡跪著的檔頭張茹身上。

    張茹是蕭敬的心腹,是蕭敬一手提拔起來的,正如蕭敬對皇上舉薦時所說的一樣,他做事精明強幹,心細如髮,很有韜略,更重要的是,張茹對蕭敬忠心耿耿,所以蕭敬毫不猶豫地提出了張茹這個人選。

    張茹面色枯瘦,眼袋漆黑,生著一張平淡無奇的馬臉,此時他五體投地,跪在值房裡一動沒有動。

    蕭敬心裡想:「這個張茹能拿捏得住這個度嗎?」

    他心裡有幾分擔心,此時的他正在琢磨著東廠與錦衣衛各自的優勢,東廠的優勢是北通州大部分的骨幹還在,這些人都是北通州的地頭蛇,而錦衣衛在北通州的千戶所已經樹倒獼猴散,這一點上,東廠佔了先機,東廠開始佈局探查的時候,錦衣衛那邊只怕還在重新樹立起威信。

    蕭敬最擔心的,是那個柳乘風,在他心裡,柳乘風就是錦衣衛的優勢,這個人絕不能小看。

    蕭敬咳嗽幾聲,顯得又疲又倦,隨即落座在案牘之後的張茹身上,打量了張茹一眼,淡淡地道:「送去給你的那些快報,你都看了嗎?」

    張茹回答得簡單乾脆,道:「看了。」

    「哦?」蕭敬帶著似笑非笑的表情後仰在椅子的靠墊上,慢悠悠地道:「那雜家問你,東廠在北通州有多少人?」

    「明裡是三十九人,暗裡是一百二十五人。」

    蕭敬點頭,繼續問道:「北通州知府衙門有多少差役?」

    「三班差役,相加起來有兩百四十五人,其中近來有兩個告假,裡頭有一個姓黃的,是咱們東廠的番子。」

    蕭敬微笑道:「看來你記得倒還牢靠,其他的,雜家就不考校了,你記住,雜家送去給你的這些東西,你都得記在腦子裡牢牢的,一丁點都不能遺漏,這些多少對你有些助益。」

    張茹道:「卑下遵命。」

    蕭敬隨即收斂笑容,又換上凝重之色,慢悠悠地道:「你去了北通州,會怎麼做?」

    張茹道:「從前東廠探查往往是敵在明,我在暗。可是這一次不同,這一次是咱們在明,亂黨們在暗,根據這些亂黨刺殺錦衣衛千戶等人的行跡,只怕這些人早已滲透了不少衙門,東廠在北通州的人未必沒有人被他們收買,所以當務之急是先將東廠的叛徒揪出來,如此才可以進行下一步動作。」

    蕭敬大喜,道:「說得好,先要肅清自己才是當務之急。」他沉默片刻,繼續道:「去了那邊,萬事小心在意,尤其是那個柳乘風,也要盯緊一些,這個人不簡單,不要輕視,否則是要吃虧的。」

    張茹的臉上露出笑容,道:「廠公放心,卑下已經有了佈置,柳乘風的一舉一動,都在卑下的掌握之下。」

    蕭敬皺眉,很是不喜地道:「不要太想當然,更不要沾沾自喜,要慎之又慎,一步走錯,處處皆錯,雜家對你,親若子侄,這件事,你一定要辦得乾乾淨淨、漂漂亮亮,事情能辦好,雜家自然還要保舉你,可要是做得不好,你也不必回京來見雜家了。」

    蕭敬疲倦地用手搭在案牘上,一副懶洋洋的樣子,隨即道:「赴任的時候,你可以和柳乘風一起走,這一路上也可以好好觀察觀察他,知己知彼百戰不敗,當然,這一次你的主要精力是對付亂黨,無論你用什麼辦法,一定要把這些亂黨連根拔起,陛下曾言,誰為君分憂,便食邑萬戶,為萬戶侯,你自個兒好好掂量著吧。」

    張茹誠惶誠恐地道:「廠公栽培,卑下敢不盡心竭力。」

    蕭敬滿意地頜首點頭,道:「這就是了,就說到這裡吧,廠子裡,你若是有中意的人選,也可以挑過去,到了那邊之後有什麼風吹草動,立即給雜家來信,不要嫌麻煩。」

    張茹磕了個頭,才小心翼翼地出去。

    「柳乘風……」張茹走出值房的時候,眼睛不禁瞇了起來,腳下的靴子踩在雪地上,咯吱作響,紛飛的大雪落在他身上,張茹恍若不覺,喃喃念了柳乘風的名字,隨即嘴角勾勒出一絲冷笑。

    柳乘風的大名,張茹早已聞名遐邇,廠衛一家,其實大家的工作性質都是一樣,所以錦衣衛裡誰立下了功勞,誰又做出了什麼事,立即會在這衛所裡傳開,這半年多來,張茹聽到這個名字已經不下一百次。

    這個人,不簡單……

    可是張茹心裡卻是不服,他是東廠的翹楚,未必在東廠裡顯赫,卻是廠公最瞧得起的人,自從柳乘風帶著一隊人打到了東廠大堂,這就注定了廠衛之間的競爭已經白熱化,張茹也一直想會一會這錦衣衛裡新冒出頭來的傢伙。

    走出了東廠,張茹渾身上下已沾滿了雪花,他看了看天空,臉上露出一絲笑容。

    …………………………………………………………………………

    柳乘風這邊,到了初五的時候也免不了被牟斌叫去,牟斌穿了一身勁衣,倒是並沒有在北鎮府司的公堂裡見他,而是叫了柳乘風去花廳相侯。

    柳乘風在花廳裡喝了一杯茶,等著牟斌過來,只是牟斌到的時候已經過了半個時辰,一見柳乘風,很是疲倦地朝他壓壓手,示意柳乘風不要客氣,滿是歉意地道:「外頭有些事還要處理,耽誤了不少時候,久等了。」

    他隨意坐下,並沒有擺出高高在上的架子,疲倦地喝了口茶,牟斌看了柳乘風一眼,道:「去北通州,可有什麼難處?需要什麼人手,或者是其他都可以提,北鎮府司那邊都盡力為你籌措。」

    柳乘風呵呵一笑,道:「大人,準備倒是都準備好了,就等赴任,至於要求嘛……」柳乘風想了想,道:「北通州形勢複雜,大人需給我專斷的全權,千戶以下的任免能否不通過北鎮府司直接處置?」

    牟斌想了想道:「這個容易,打聲招呼就是,北通州和別處不一樣,自然盡力給你方便。」接著皺起眉,隨即道:「東廠那邊派出了張茹,張茹這個人,你可打聽過?」

    柳乘風這幾日倒是多有準備,道:「打聽過一些,此人從前也是個書生,據說到現在身上還有個秀才的功名,卻不知發了什麼狠進了東廠,在東廠裡以殘酷聞名,很受蕭敬的器重,不過在東廠裡和其他的東廠檔頭不是很和睦,其他的就不知道了。」

    牟斌冷冷地道:「注意這個人,此人做事狠辣,狡猾得很,到了北通州那邊一定要小心。」

    柳乘風道:「謝大人提點。」

    牟斌笑呵呵地走到柳乘風的身旁,用手壓在柳乘風的肩上,和顏悅色地道:「慎言慎行,那裡不比京師,沒有誰能幫襯得上你,一切都要靠自己。好了,該說的也說了,今日傍晚,北鎮府司上下請你吃頓踐行酒。」

    「謝大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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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七章:悲催的千戶所

    正月初六。

    溫家這邊已是亂作一團,清晨卯時的時候便一起到了中門,與柳乘風依依作別。

    柳乘風倒沒有這麼多感傷,在他看來,這只是一次尋常的差旅而已,雖然有危險,卻沒有哭哭啼啼的必要。

    只是看到溫晨曦戀戀不捨的眼神,讓柳乘風心裡生出幾分愧疚,故意做出一副無所謂的樣子慰勉了幾句,他自然不能提及北通州的危險,只是說偶爾會回京來,不必掛心。

    坐上馬車,車隊在殘雪的街道上前行,一行不過十幾人,陳泓宇騎著馬,尾隨著柳乘風的馬車前行,再後面是一輛驢車,除了裝載了不少所需的公文以及包袱,王司吏的兒子王韜也坐在車裡。

    王韜是個二十三歲的小伙子,細皮嫩肉,臉上帶有幾分稚氣,不過為人還溫和,說話時溫文爾雅,笑起來的時候很是好看。

    他早就娶了妻子,還生了一個女兒,因為屢試不第,便也心灰意懶,大明的秀才比狗還多,可是要中舉人、中進士卻是難如登天,年紀到了他這個地步早就該承擔起家業了,王韜倒也不是那種拘泥不化的人,父親一喚,他便進百戶所裡來做事了。

    他做事還算認真,唯一不好的地方就是不管走到哪裡都要帶著一大袋的書,稍微有點空閒就必定要拿出來觀看,這讓柳乘風惱羞成怒,不爽是肯定的,就你丫的清高,就你有學問,一定要帶著書天天顯擺。

    好歹柳乘風也是讀書人,也曾有過功名,難免會覺得有點兒尷尬。

    不過他是王司吏的兒子,柳乘風也答應了王司吏一定好好照顧他,所以柳乘風怕他身子骨弱,受不得苦,特意將驢車騰出來給王韜用。

    顛簸的車廂裡,王韜打開車簾,外頭冷颼颼的風灌進來,王韜倒是不覺得冷,打開車簾正好有光透進來,可以讓他看書。

    至於其他的十幾個人都是從百戶所裡挑選出來的校尉,這些人大多辦事牢靠,都是陳泓宇平時玩得最好的弟兄。

    其實對柳乘風來說,能力尚且都是其次,此去北通州最緊要的是信得過。

    一路出了朝陽門,到了朝陽門外已經有一隊車隊等候著了,這些都是東廠的番子,以張茹為首,早已約定了結伴而行。

    其實所謂的結伴說是為了保障沿途的安全,其實不管是柳乘風還是張茹都懷著各自的心思,柳乘風想見識張茹,張茹想試探柳乘風,各取所需罷了。

    柳乘風下了馬車出來見了張茹,二人在雪地裡相互抱手,張茹滿面笑容,和藹可親地道:「柳大人,聞名已久,今日一見才知道柳大人竟這樣的年輕。」

    柳乘風心裡想笑,打死他也不相信張茹這才知道自己這樣年輕,多半自己的資料早就被這姓張的背得滾瓜爛熟了。

    柳乘風也笑著道:「張檔頭也是早就聽說過,只是一直沒有機會相見。」

    二人隨即相視一笑,柳乘風道:「今天夜裡之前要趕到北通州,時間耽誤不得,張檔頭,你我親近的時候多的是,到了北通州那邊更多的是相互幫襯的機會,還是先趕路吧。」

    張茹頜首點頭,翻身去上了馬,柳乘風則坐上自己的馬車,兩隊人合成一股,沿著官道繼續南行。

    正午的時候恰好路過昭明寺,大家在昭明寺裡暫歇,拿了點香火錢讓和尚們去準備齋菜,東廠和錦衣衛之間各自落座,曲徑分明,大家雖然表面上和氣,其實心裡對對方都有芥蒂,戒備自然少不了的,倒是張茹和柳乘風坐在一桌,二人低聲說著話,話題都心照不宣地沒有觸及到北通州的事,二人居然搖頭晃腦,拽起了讀書人的事。

    吃過了齋菜,柳乘風出去寺院裡隨意走走,王韜手裡提著一本書,搖頭晃腦地過來,柳乘風見了他,笑道:「怎麼?書生不看書了?」

    王韜尷尬地笑道:「大人取笑了。方纔我見大人與東廠的張檔頭說話,學生覺得這個張茹似乎對大人心懷不軌。」

    「哦?」柳乘風看著王韜,淡淡地道:「是嗎?」

    王韜還想在說些什麼,柳乘風拍拍他的肩,道:「你第一次出來,多看多學,有些事不必說出來。」

    王韜淡淡一笑,道:「是。」

    柳乘風雖然比他年紀小,可是柳乘風的口吻倒像是大人教訓自己的子侄一樣,王韜臉上微微一紅,卻也沒有多想。

    當日中午,一行人繼續出發,北通州距離五十多里,到了傍晚時分,北通州就已經遙遙在望了。

    北通州,天下最緊要的兩處樞紐,每年都有無數的商船、客船、漕船從南通州出發,航行千里抵達這裡,這北通州的城區面積雖然不大,可是其繁華,卻遠勝京城。

    整座城區中間一條寬敞的運河流過,沿著這運河兩岸,興起無數的建築,酒旗林立,茶莊遍地,通過城區的運河,兩側都是臨時搭起的站棧橋,衣飾光鮮的商賈,赤身裸露的腳夫,還有信步閒庭的遊人,使得這北通州上下,有一種永遠止不住的喧鬧。

    這裡的城區建築,自然不能和京師相比,京師的建築恢宏,每一條街道都錯落有致,可是這裡卻顯得無比的擁堵髒亂,既有高門大宅,也有那依托著大宅隨意搭建的木屋,髒兮兮的垃圾遍地都是。

    繞是如此,柳乘風對這裡還是生出了一些期待,他喜歡的就是熱鬧,此時見到此情此景,看到那些揮汗如雨的商賈、腳夫、遊人,心裡不由愉快起來。

    若說此前來這裡,柳乘風是帶著功利的心思,建功封侯是他最大的目的,可是現在他不由打起精神,想到這裡隨時出現動亂,一切的繁華也極有可能化為烏有,柳乘風心情不由黯然,總覺得肩膀沉重了幾分。

    與東廠的人告別後,柳乘風帶著人直接去千戶所,錦衣衛位於這北通州的千戶所也頗為氣派,這裡遠離鬧市,頗為清靜,佔地不小,只是不知為何,卻有幾分陰森氣息。

    柳乘風冷眼打量著千戶所,隨即叫人叩門,陳泓宇當先上前,不耐煩地狠狠敲擊了幾下門環。

    陳總旗火氣還是不小的,在他看來,光天化日之下堂堂錦衣衛千戶所居然大門緊閉,簡直是聞所未聞。

    狠狠地砸了幾下門,裡頭還是一點動靜都沒有。

    柳乘風不由皺眉,對陳泓宇道:「砸開吧。」

    陳泓宇正要招呼人砸門,這門兒卻是咯吱一聲,開出了一條門縫,一張尖嘴猴腮的臉從門縫中探了出來,這人顯然很是戒備,上下打量了柳乘風幾人一眼,一副隨時要動手關門的樣子,道:「你們找誰?」

    陳泓宇一把將這尖嘴猴腮的人拉出來,怒吼道:「瞎了你的狗眼嗎?幾日之前北鎮府司就發了公文,千戶大人今日赴任,為何不見有人接待?」

    這人期期艾艾地道:「原來……原來是千戶大人,既是千戶大人,可有印信?」

    柳乘風叫王韜把自己的印信給這人看,這人一下子變得恭敬起來,小心翼翼地給柳乘風作揖,道:「卑下北通州千戶所書吏張振見過千戶大人。」

    柳乘風嗯了一聲,抬腿進了千戶所,千戶所裡想必已經許久沒有人出入,顯得很是推搪,這些天的積雪無人處理,因此連過道都滿是積雪,落葉遍地,外表雖然光鮮,可是這庭院裡卻是一片荒蕪。

    走入值房,值房裡也是亂糟糟的,公文無人收拾,隨意地散落在案牘上,不少地方蒙了一層灰燼。

    在來之前,柳乘風曾做過最壞的打算,可是仍然沒想到這千戶所會變成這個樣子。

    柳乘風隨手撿起地上散落的一份公文,隨即問跟在身後的張振道:「千戶所裡的人呢?」

    張振答道:「都散了,自從千戶大人接連被刺之後,司吏大人便不敢再來辦公,下頭的校尉見狀也無人來點卯,各百戶所那邊也都懶散下來,已經有半個月功夫無人來這兒打轉了。」

    柳乘風頜首點頭道:「那你為何留在這裡?」

    張振道:「小人沒有其他的出入,又捨不得這差事,所以不敢擅離職守。」

    柳乘風吹了吹案牘上積攢的灰塵,不禁苦笑,道:「是嗎?看來倒是勞煩你了,這千戶所為何這般凌亂?」

    張振回答道:「前幾日遭了賊,一些竊賊翻牆入室,所以……所以……」

    陳泓宇在邊上聽得眼皮兒直跳,堂堂錦衣衛千戶所居然還能遭賊,這要是拿去京師裡和人說,多半會被別人消掉大牙。

    柳乘風的臉色也有點兒不太好看,他這千戶也算是倒霉,就這個樣子,別說去和東廠競爭去揪出亂匪,只怕連在這兒站穩腳跟都不容易。

    沉吟片刻,柳乘風才道:「好了,我已經知道了,陳總旗,你帶著人把這裡都收拾一下,往後我們就住在內衙,有什麼需要採買的就讓王韜去,王韜,你身上有銀子嗎?若是有,就先墊著,待會兒拿單子來,本官給你報銷。」

    說罷又向張振道:「張書吏,你幫忙去知會一下,告訴仍有武職的百戶、校尉,說本官已經上任,明日就要點卯,請大家明日卯時到這裡來集合,大家見個面吧。」

    柳乘風說得很隨意,張振應下來。

    這時已經有校尉給柳乘風擦拭乾淨了椅子,柳乘風坐在椅子上,道:「還有一件事,就是北通州千戶所的公文,但凡沒有失竊的,王韜等採買完東西之後,來幫忙整理一下,萬事開頭難,先把這千戶所收拾妥帖了才能顧及其他。」

    王韜道:「是,大人。」

    大家各自領了吩咐,有的去採買東西,有的拿著掃帚去掃院落裡的積雪,有的去打掃屋子,張振則是馬不停蹄地出去給柳乘風傳遞消息,柳乘風也沒有閒著,幫著兩個校尉把馬車、驢車裡的東西卸下來,一直忙到子夜時分,大夥兒才勉強把這千戶所收拾乾淨,各自睡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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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八章:打死

    北通州容納了三教九流,什麼人都有,消息傳得也快,東廠檔頭與錦衣衛新任千戶赴任的事一夜之間就傳了出去。

    那東廠且不說,至於這錦衣衛千戶卻讓人透著好奇,畢竟前頭已經死了三個千戶,誰都知道,來這北通州任千戶和往鬼門關裡走一遭並無什麼不同。

    於是不少好事者開始打聽起來,這北通州流動的商賈多,京城距離這兒也近,一下子,柳乘風的底細便被人摸清楚了。

    不打聽不知道,一打聽才知道這個傢伙也不是什麼省油的燈,在京師雖只是個百戶,卻也是個威風八面的人物,據說這人是個屠夫,手裡頭不知有多少條人命。

    看來朝廷是打算用他來整肅北通州千戶所親軍了。

    這消息傳得很廣,各種柳乘風的段子一夜之間傳揚得到處都是,不過也有不屑的人,就比如千戶所的司吏馬芳。

    馬芳算是北通州的地頭蛇,在千戶所裡做司吏做了足足十幾年,可以說千戶所裡的千戶走馬換燈似地來來走走,可是馬芳卻一直留在千戶所,因此這千戶所上下誰都知道,要和北通州親軍打交道,就得先和這位馬司吏先有交情。

    此前千戶接二連三的被刺,馬芳心裡也害怕,畢竟誰都知道他是千戶所的頭面人物,若是那些亂黨行刺到他頭上,自個兒豈不是死得冤枉?因此自從第三任千戶被刺之後,馬芳便藏匿了起來,足不出戶,索性連千戶所都不去了。

    馬司吏不到,其他的書吏自然也不願去,畢竟誰也不知亂黨的下一個目標是誰,因此每天在書吏房連一個人影都看不到。書吏不來,就沒人點卯,沒人點卯,大家自然是樹倒獼猴散,誰還肯再冒這個風險?

    現在新來的千戶大人上任已經叫人知會,讓大家卯時去點到,千戶大人有話要說。

    馬芳在自家的宅子裡卻是嗤之以鼻。

    柳乘風又如何?屠夫又如何?這兒是什麼地方?這兒是北通州!有道是強龍不壓地頭蛇,他一個千戶剛剛到了北通州,就這般頤指氣使,真是蠢不可及。

    再者說了,現在這風口浪尖上,突然弄出這麼大的動作,還生怕別人不知道?新任的千戶大人到任了也一樣,這姓柳的難道就不怕死?不怕被刺客刺殺?

    馬芳一時拿不定主意,到底明兒清早去不去千戶所一趟?沉吟了良久,他才對前來報信的張振道:「既然千戶大人相召,怎麼說也得去一趟,好吧,我會去。」說罷又斜眼看了張振一眼,冷笑道:「張振,千戶大人似乎很倚賴你嘛,看來你這書吏要飛黃騰達了。」

    張振嚇得臉都變了,連忙道:「馬司吏言重了。」

    「去吧,沒有怪罪你的意思。」馬芳揮揮手,一副不以為然的樣子。

    等張振繼續去通知其他人,馬芳坐在自家的花廳裡雙目闔起,嘴角發出冷笑,慢悠悠地道:「這倒是奇了,這個柳乘風到底在玩什麼玄虛?東廠那邊也新來了檔頭,瞧瞧人家,做起事來遮遮掩掩的,反倒是咱們這個新來的千戶如此大張旗鼓,生怕別人不知道似的,他難道還嫌千戶的風頭出得不夠嗎?」

    馬芳想了想,隨即撇撇嘴,哂然一笑,也不再多想了。

    到了第二日,卯時的時候馬芳還沒醒來,家裡一個下人來叫他,馬芳昏沉沉地起來,才問到了什麼時辰,睡在邊上的婆娘回答道:「卯時都要過了,不是說今個兒卯時要去千戶所一趟嗎?去得遲了,只怕你那新來的上司要責怪的。」

    馬芳只是笑了笑,道:「你這婆娘,忒也多嘴了一些,男人的事,你胡扯什麼?」說罷起榻洗漱一番,換了一身衣衫,懶洋洋地坐車出門。

    到了千戶所這邊,千戶所居然煥然一新,許多校尉正懶洋洋地在外頭,一時擁堵住了街道,張振和王韜二人則是拿著花名冊一個個點卯,在人群中急得團團轉。

    馬芳到的時候,不少校尉都笑嘻嘻地給馬芳拱手作揖,有人道:「馬司吏也來了……」也有人道:「馬司吏好久不見。」

    馬司吏只是含笑朝他們點頭,人群自覺地讓出一條道路來,馬司吏倒也不謙讓,直接穿過眾人進入值房。值房裡,七八個百戶分別站在兩側,柳乘風正在說著什麼,不過這些百戶大多是老油條,也沒有把柳乘風當一回事。

    倒不是大家不尊重柳乘風的權威,整個錦衣衛所裡等級分明,輕視上官可是要受家法的,只是誰都知道,這個柳乘風未必能活多久,這樣的千戶又何必理會太多?誰知道這傢伙什麼時候死?

    見馬司吏姍姍來遲,柳乘風的臉色拉下來,隨即道:「你是何人?為何來得這麼遲?」

    馬司吏給柳乘風作了個揖,慢吞吞地道:「大人,卑下忝為北通州千戶所司吏,今日起得遲了,請大人勿怪。」

    其他的百戶見了馬司吏,紛紛給馬司吏使眼色,大家平時一起相處得久,都有幾分交情,所以比起柳乘風這個上官來,馬司吏顯然更有威望。

    柳乘風冷冷一笑,道:「站到一邊去,聽本官訓話。」

    馬司吏的臉部肌肉不由地抽搐了一下,心裡發出冷笑,忍不住想:「這個千戶大人好大的架子。」

    只見柳乘風用手指頭將案牘磕得咚咚作響,厲聲道:「現在北通州這邊不但指揮使大人在關注,便是皇上也在時刻關注,天子親軍是什麼?天子親軍乃是陛下最信重的軍馬,我等身負皇命,督察四方,可是現在呢?現在在北通州連續三個千戶被刺,可見亂黨猖獗到了何等的地步……」

    柳乘風說得大義凜然,馬司吏站在一邊繃著個臉忍俊不禁,這個柳千戶說這麼多無用的東西有什麼用?什麼身負皇恩,什麼督察四方,這種話在從前說一說還好,現在拿來說,真是可笑。他這般高調行事,簡直就是自尋死路。

    正在馬司吏差點沒有繃住要笑出來的當口,柳乘風的眼眸凌厲地在馬司吏的臉上掃視了一眼,繼續道:「揪出亂黨已經刻不容緩,實話和你們說,陛下命我為北通州千戶,就是來抓亂黨的,本官自到了北通州便與亂黨不共戴天。諸位身為錦衣衛親軍再不能像從前那樣懶散。今日本官約法三章,凡有點卯不到者,革退;凡有巡街時偷懶的,革退;凡有抗命的,殺無赦。今日本官把醜話丟在這裡,誰若是想看看本官的手段,就儘管來試一試!」

    柳乘風的目光在值房中逡巡,這些個百戶已經有點兒嚇住了,可是當柳乘風的目光落在馬司吏身上時,馬芳的臉上卻帶著一股子似笑非笑。柳乘風冷冷一笑,繼續道:「還有一件事,就是今日本官命大家來千戶所點卯,按時來點卯的人竟只有四百餘人,其餘的要嘛遲到,要嘛根本沒有來,這些沒來的,把他們從花名冊裡剔除出去,他們不願意吃這碗飯,本官也不強留。」

    聽了這話,不少百戶的臉色有異了,且不說這裡面就有平日關係比較好的兄弟今日沒有來,就說這十個百戶就缺了三個,難道把三個百戶也辭退?如此一來,這衛所豈不是要亂套?

    一個百戶道:「大人,這樣不太妥當吧,昨日傳消息的時候也沒說不來的要革退,或許有人身體不適也是未必,大人又何必這般計較?」

    其餘人亦紛紛道:「就是,得饒人處且饒人,大人……」

    更有幾個百戶的眼睛落在馬司吏身上,馬司吏站出來,道:「大人要揪出亂黨,此時正是用人之際,只因為一次點卯沒到,就這樣一驚一乍,這衛所上下,只怕會有兄弟心懷怨恨。」

    這句話看上去是在勸說,可是威脅的意思也很明顯,你革退來看看,誰也不是省油的燈,到時候惹得天怒人怨,看你如何下台。

    柳乘風冷笑,瞇著眼睛端詳著馬芳,道:「馬司吏是不是?正好,本官也要和你算算賬。你身為司吏,據說這半個多月,你從來沒有在這衛所裡走過一遭,以至於千戶所上下的人有樣學樣都不來點卯,都不來當值,這一次本官召集大家點卯,你卻延誤了一個多時辰,馬司吏,你好大的架子呀。」

    馬芳的臉色一變,隨即道:「大人莫非連學生也要革退?」

    馬芳這才發現了柳乘風的意圖,這個傢伙要收拾的不只是那些沒來點卯的百戶和校尉,只怕連他這個司吏也想一塊兒收拾了。

    柳乘風撫著案牘,慢悠悠地道:「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咱們錦衣衛這麼多年來一向是家法森嚴,原本千戶殉職,你身為司吏的就該暫領千戶所,安撫人心,可是你非但沒有如此做,反而成日不見蹤影,以至於千戶所上下人心思動。原本,這倒也罷了,本官道你是個昏聵之人,當不得什麼大事,至多只能治你一個無能之罪,可是本官叫人來點卯,你卻耽誤了一個多時辰,馬芳……」

    柳乘風在大喝一聲的同時,狠狠地拍了拍案牘,怒斥道:「你的眼裡還有沒有錦衣衛的家法?還有沒有我這個千戶?你好歹也是讀過幾本書的人,難道沒有聽說過食君之祿、忠君之事這句話嗎?革退?哪裡有這麼簡單?你就是現在想丟了這差事,卻也已經遲了,來人!」

    柳乘風一聲大喝,陳泓宇等人二話不說,立即按住了繡春刀,殺氣騰騰。

    值房裡的百戶個個大驚失色,紛紛道:「大人,馬司吏平素盡心竭力……」

    「大人……」

    眾人都要苦勸,馬芳卻笑了,柳乘風這個戲碼,他見得多了,無非是先來一個棒子,再等大家苦勸尋個台階而已,無非是想借自己樹立威信,自己是千戶所中的地頭蛇,十個百戶就有七八個與他交好,他深信,柳乘風是絕對不敢動自己的。

    柳乘風沉默了片刻,沒有理會這些百戶的勸說,狠狠地磕著案牘,用不容置疑的口吻道:「拿下,打死!」

    「柳乘風……你敢!」

    馬芳的臉色已經驟變,打死……他一個千戶,有什麼權利可以給自己行家法?就算是要對自己動手,那也是南鎮府司的事,也是指揮使大人、同知大人、僉事大人的事,這個柳乘風,簡直是瘋子!

    柳乘風朝馬芳森然一笑,道:「你說本官不敢?本官今日就做給你看,陳泓宇,動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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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17 16:09:00
第二百一十九章:恩威並施

    陳泓宇聽到柳乘風的命令,立即按著刀衝上去,一腳將馬芳踢翻在地,馬芳哎喲一聲,大叫:「殺人了,殺人了……京師來的千戶要殺人了……」

  他這樣一叫,整個千戶所瞬時混亂起來,不少校尉想探頭進值房一探究竟,裡頭的百戶也紛紛跪倒為馬芳求情。

  這千戶所外頭突然出現一隊校尉,個個按刀,將千戶所值房護衛住,呵斥那些想要向前擠的校尉:「千戶大人正在執行家法,都看什麼看!大人有令,誰敢衝撞行轅,以犯上論處!」

  說罷,為首一個小旗反手拔刀出鞘,長刀前指,屹然不動。

  其他校尉紛紛拔刀,一副拚命的架勢。

  北通州的校尉都不由地倒吸了口涼氣,對這些說著京話兒的校尉有了幾分忌憚,紛紛後退。

  雖是將他們彈壓住,可是這些北通州的校尉難免議論紛紛,都是覺得這位新來的千戶太過苛刻,不講情面。

  值房裡頭,五六個百戶跪伏在地,不斷為馬司吏求情,柳乘風穩坐在案牘之後,冷冷道:「勞苦功高?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他一個司吏吃朝廷用朝廷的,今日的一切都是北鎮撫司所賜,他不思圖報,衛所出事時卻做了縮頭烏龜,這樣的人也叫勞苦功高嗎?實話和你們說了,本官這一次來,一是來探查亂黨,這其二就是要在北通州把規矩立下來!」

  柳乘風說話的同時,陳泓宇已經將馬司吏按在了地上,其餘幾個校尉不由分說,拿起了板子便狠狠地往馬司吏的屁股上打。

  這些校尉都是打板子的好手,柳乘風說一句打死,他們自然明白要下死手了,因此下手時一點也不留情,一棍棍狠狠打下去,不留一點的餘地。

  幾棍子下去,馬司吏的盆骨、坐骨便傳出細微的碎裂聲,發出淒厲的吼叫求饒聲,馬褲上早已被鮮血淋透了一片。

  每一棍打下去,這些百戶的眼皮子便不禁地跳了一下,每個人都膽顫心驚,對柳乘風又畏又恨,可是偏偏他們除了求饒,卻是一點兒辦法都沒有,真要跟柳乘風對著幹,說不準下一個打死的就是自己,畢竟柳乘風代表的是北鎮撫司,代表的是朝廷,就算心裡對他不屑,可是面子上,誰也不敢反抗。

  「饒命……饒命……」

  馬司吏口吐著白沫,鮮血自口中溢出來,含糊不清地大叫,只十幾棍功夫,馬芳整個人已經奄奄一息,打板子一樣是技術活,有的人便是挨了幾十棍子,下地之後照樣能蹦能跳,可是有的人一棍子下去,說不準直接打死的也是不少。

  這裡頭最大的貓膩就是下板子的地方,若是只打屁股上的肉,再如何皮開肉綻,也不過是皮外傷,可是若是一板子打在骨上,以現在的醫術,能活下來便算是九死一生,這十幾棍下去,馬芳的多處骨頭已是打折,下半身已不能動彈,口裡仍在苦苦求饒,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柳乘風竟會直接對他下手,一點情面都不講。

  對馬芳的告饒,柳乘風視而不見,靠在椅上,雙手搭在案牘上,嘴角揚起漠然的微笑,眼眸中閃掠出來的也是徹骨的冰冷。

  又是幾棍子打下去,馬芳的脖子一歪,終於昏厥過去。

  值房裡的人都是錦衣衛出身,只看馬芳的樣子,多半是別想活了,那些百戶魂不附體的同時,也都閃露出不忍之色。

  柳乘風輕描淡寫地道:「抬出去,開革了他的司吏之職。現在……」柳乘風敲打著案牘,目光重新落回那些百戶的身上,他的語氣比先前要柔和了許多,可是這時候他的話,誰也不敢不聽,聲音雖小,這些百戶卻都支起了耳朵。

  「仍舊按本官說的去辦,今日沒來點卯的全部開革,還有今日點卯遲到的,本官不忍加罪,今日暫且記下,再不許有下一次,否則馬司吏就是你們的榜樣。」

  百戶們紛紛道:「遵命。」

  柳乘風隨即微笑起來,方才他的笑容帶著徹骨的冷意,這一刻,他的笑容卻是如沐春風,他繼續道:「從今日起,各百戶所要恢復在各自轄區的範圍巡查,不管是明樁、暗樁還是坐樁,誰都不許懈怠,哪裡出了差錯,本官唯該地百戶所的百戶是問!」

  百戶們不敢再說什麼,又是稱是。

  柳乘風闔起眼:「那些被開革的百戶,他們的部屬要重新編練一下,陳泓宇,本官命你暫代百戶之職,這些校尉,從今日起就由你暫時帶著,隨時候命,本官到時自然有吩咐。」

  陳泓宇已叫人將馬芳拖下去,朝柳乘風作揖道:「卑下遵命。」

  「對了……」柳乘風的臉色一變,慢吞吞地道:「本官還有一件事忘了說。」

  一看柳乘風的臉色驟變,百戶們便大氣不敢出,有人的頭不由地垂得更低了一些。

  柳乘風慢吞吞地道:「從今日起,千戶所的餉銀要調整一下。」

  柳乘風從案牘上撿起一份花名冊,叫了一聲:「西城百戶所百戶程剛是哪個?」

  一個身體略顯肥胖的百戶小心翼翼地抬起臉來,道:「大人,卑下就是程剛。」

  柳乘風哦了一聲,隨即道:「就以你們西城百戶所為例吧,你是百戶,每月的薪俸折銀是四兩銀子對不對?就在這四兩銀子的基礎上,翻個十倍吧,每個月領四十兩。下頭這些校尉也各有不同,多的一兩四錢,少的也有一兩一錢,都按著這個標準翻十倍,至於書吏人等,也都是如此。」

  柳乘風說得風淡雲清,隨即慢吞吞地道:「本官既然來了,打賞也是少不了的,現在是大年初七就叫大家開始忙活,總是過意不去,待會兒到王書吏那裡去,每人領一個月的薪俸做賞錢吧。」

  柳乘風二話不說,一沓銀票抽出來都是一百兩銀子一張,正是聚寶樓出品的足額銀票。

  話說有了銀票,攜帶起來確實方便得多了,柳乘風這一次來北通州,總共帶了白銀十萬兩,十萬兩銀子,對於現在的柳乘風來說還真算不得什麼,若加上聚寶樓的分紅,只怕一個月就能賺來,可是這麼多銀子,若是用現銀,只怕大車就要不少,有了大車,還要雇上車伕,車中的東西貴重,更要多叫些護衛,不但麻煩,而且費事。

  柳乘風抽出銀票時豪氣萬丈,可是這些百戶卻被嚇著了。

  北通州雖然肥得流油,可畢竟這裡不是京師,這個地方吃獨食是別想的,兵備道、知府衙門、東廠、三教九流,什麼人不要在這兒刮一層油?千戶所這邊構架又大,嗷嗷待哺的人又多,雖說也有油水,可是尋常的小校尉一個月能拿個三四兩銀子就已知足了,尋常百戶能有個十兩銀子就已經不錯。

  再加上近來千戶出了事,這邊的錦衣衛上下沒一個敢出門的,都是嚇得閉門不出,薪俸雖然還有,可是油水卻是沒了,今年這個年,其實對他們來說並不好過。

  可是這新來的凶神惡煞打人殺人的千戶大人手段犀利,連打賞也夠犀利的,就如這百戶程剛,今日能領四十兩銀子的賞錢,往後每月都能從千戶大人手裡領四十兩銀子的薪俸,這對程剛來說,也算是久旱逢甘霖了。

  更別說那些尋常的校尉,每月居然也有十兩左右的銀子,十兩銀子,若是在北通州的鄉間,也能勉強買一畝旱田了,這就是說,一年下來,就能攢下十畝地?

  百戶們呆住了。

  他們心裡一合計,柳乘風等於是每個月要拿出五六千兩銀子出來補貼這衛所的兄弟,一年就是五六萬兩銀子,這還不包括各種打賞,這……這千戶莫非是散財童子不成?

  若說此前對柳乘風,大家對他的態度還是不服氣和恐懼,甚至還有怨恨。可是現在,所有情緒都沖淡了,大家唯一的心情就是難以置信,可是當柳乘風把銀票甩出來,那眼尖的程剛瞥了銀票一眼,大致明白了,這銀票是貨真價實的聚寶錢莊的銀票,聚寶錢莊的銀票雖然還沒有流傳開,可是北通州畢竟是商賈的集散地,聚寶錢莊新出的銀票倒是已經在北通州的市面上流傳了一些,程剛這一下不由得不信了,這心兒一下子蹦了上來。

  「這個柳大人,居然出手如此闊綽……」

  「跟著這個柳大人,其實也不算太壞……」

  不少人心思開始活絡起來。

  而柳乘風卻打了個哈哈,道:「好了,都去點卯,從前是怎麼安排當值的,往後還是如此,要拿出錦衣衛的威勢來,不要讓人小視,都下去吧。陳泓宇、王韜,還有……」柳乘風的目光落在那個書吏張振的身上,淡淡笑道:「還有張書吏留下,本官有話要向你們交代。」

  百戶們各懷著心思告辭出去,隨後,整個千戶所裡又傳出無數的竊竊私語和紛紛的議論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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