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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上山打老虎額]明朝好丈夫[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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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17 16:09:28
第二百二十章:廟小妖風大

    值房裡,誰也沒有說話。

    陳泓宇、王韜、張振三人都看著柳乘風,默然不語。

    千戶大人的性子,他們大致已經摸透,先是革退近三成的百戶、校尉,打死馬司吏,借此立威。

    上官赴任,立威本是平常的事,可是像柳乘風這般要打要殺,說殺人就殺人,說革退就革退的卻沒有幾個。

    立威之後又是施恩,餉銀翻十倍,這手段,這魄力,實在是常人所不及。

    手段還是這個通俗的手段,問題是,柳乘風的手段比別人的效果要好上十倍百倍。

    柳乘風微微一笑,隨即道:「怎麼?都不說話?你們不說,本官就說了。」

    陳泓宇道:「卑下們聆聽大人的訓斥。」

    柳乘風搖頭道:「訓斥談不上,只是有些話要交代。」他的目光率先落在王韜的身上,道:「王韜,馬司吏的職位已經空缺出來,這司吏一職事關重大,怎麼樣?想不想多擔些干係?試試在這千戶所暫代一下司吏的差事?」

    王韜不由大吃一驚,他不過是個剛剛進入衛所的書吏,按道理要想熬到司吏的位置,沒有十年八年是想都別想,現在剛剛在柳乘風手底下做事,柳乘風就讓他暫代千戶所司吏。

    這司吏可是堂堂的八品武官,雖然是以武職掌衛所文事,可是干係十分緊要,不但要負責校尉們點卯,傳輸公文,表面上好像只是埋首在案牘上並沒有什麼特殊之處,其實權責卻是十分大,在千戶所除了千戶,司吏完全可以排在次座。

    王韜期期艾艾地道:「大人……學生……只怕……」

    柳乘風道:「扭扭捏捏做什麼?沒什麼好怕的,別人怎麼做,你就怎麼做,就這麼定了,從現在開始,你就暫領千戶。」

    接著,柳乘風的目光又落在陳泓宇的身上,道:「陳總旗,我現在讓你暫代百戶之職,不過這個百戶和其他的百戶不同,你的部下,全部從那些革退的百戶轄下挑選,人數可以定在兩百人上下,也不必去巡街,暫時先操練一下,過段時間,本官自有安排。」

    整個千戶所留下的校尉估摸著也只剩下五百餘人了,陳泓宇一個人卻分管了一半,說是百戶,卻比百戶要強得多。陳泓宇不似王韜那樣不自信,雙手作揖,道:「卑下明白。」

    柳乘風頜首點頭,目光最後落在張振的身上,道:「張書吏勞苦功高,這千戶所,別人都散了,唯有張書吏在千戶所中維持,很好。」柳乘風隨手抄起一把銀票,道:「這些銀子算是打賞給你的,往後要盡心竭力,新來的王韜王司吏還有許多生疏的地方,也需要你來指點一下。」

    張振卻不去接銀票,正色道:「大人何故看輕學生?學生身為錦衣衛親軍,正如大人所說,食君之祿、忠君之事,這些都是責無旁貸的事,豈肯索要賞賜?」

    柳乘風滿意地看了他一眼,拍拍他的肩,道:「既然如此,那就好好做事吧,本官遲早要保舉你的。」

    經過一番整肅,整個千戶所剎時又開始忙碌起來,各百戶開始組織人手,而王韜重新劃分了百戶所的轄區,校尉們紛紛走上街頭,開始巡視;坐探也都出動,前往各處緊要的衙門。

    突如其來的變化讓整個北通州一下子又是議論紛紛起來,這新來的千戶大人倒是頗有手段,居然一下子便穩住了千戶所。不過也有不屑於顧的,畢竟前任的千戶被刺死了三個,刺殺的手段可謂防不勝防,柳乘風便是再厲害,說不準也如幾個前任一樣出師未捷身先死。

    不過校尉在街面上一隊隊出現,至少表明了一個立場,錦衣衛還在,親軍仍在,北通州仍然是朝廷的地盤。

    至於那些校尉對柳乘風已是又畏又敬,一方面,舉手之間革退了數百個親軍,另一方面,又打死了司吏馬芳,這麼做,確實讓不少通州的親軍心生不忿,可是憤怒的同時又帶著強烈的畏懼,等到柳乘風把餉銀翻十番的消息傳出,又遵守承諾給大家發放了賞銀,又有不少人心裡生出慶幸了。好在今個兒清早自己來了千戶所點卯,否則非但拿不到賞錢,只怕連差事都要丟了。

    現在柳乘風一聲號令,百戶、總旗、小旗、校尉們一下子打起精神,如從前一樣威風凜凜地出現在了街頭。

    而當日正午,柳乘風則是笑吟吟地問張振關於案情的事情,第一個千戶鄧通是死在千戶所之外,被人拋屍運河;第二個則是死在千戶所裡;第三個更是變本加厲,居然還未赴任,便在官道上遇襲被殺。

    第一任千戶鄧通死前曾叮囑家人,口吻竟似臨終時的遺言一般,隨即去赴了一個約會,再沒有回來。

    由此可見,鄧通可能知道誰是北通州的亂黨,那一日赴約也極有可能是孤身去見那明教的餘孽,甚至此前他已經預感到自己極有可能會死,所以做了交代。

    可是鄧通的死卻有一個疑點,身為錦衣衛千戶,明知對方是亂黨卻孤身去赴會,鄧通為什麼不通知千戶所?又為什麼要去赴約?

    或者……鄧通有把柄落在那些明教餘孽的手裡,只是身為錦衣衛千戶,鄧通是北通州的地頭蛇,又怎麼可能會給人留下把柄?

    除非……

    這明教的餘孽,早已盤踞北通州,是這北通州的地頭蛇。又可以證明,北通州的明教餘孽絕不是臨時起意,而是早有預謀,在這北通州早有了基礎。

    至於第二任千戶卻是死在千戶所衙門,是被人毒死在案牘上,張振濤濤不倦地講起了那一日可怖的情景,千戶大人用罷了茶水,隨即開始埋首案牘,突然之間,口裡噴出血箭,隨即撲倒在案牘上,一命嗚呼。

    當時整個千戶所大亂,一開始還以為千戶大人是得了什麼病,手忙腳亂地去叫了大夫,後來才被診出中毒。

    柳乘風看著值房裡的案牘發呆,那眼睛似乎看到案牘上流出一灘烏黑的血跡,泊泊鮮血之中,自己的前任歪倒在案。

    「中的是什麼毒?你查清楚了嗎?」

    「回大人的話,學生只是一個書吏,具體中了什麼毒,卻是不知道。」

    「既然如此,那麼定是留有記錄的了,是不是?」

    「大人……」張振苦笑,道:「記錄倒是記錄了,也留了檔,這件事知道的也只有馬司吏一人,如今馬司吏已經死了,這些記錄也被竊賊盜了去。」

    柳乘風才想起不久前千戶所失竊的事,他沒有再多詢問,只是點點頭。

    單從這三個千戶的死就可以看出明教餘孽的棘手,柳乘風大致已經有了一些頭緒,這些亂黨一定早已盤踞在北通州,甚至在這北通州的上層有人給他們提供庇護,或者說這個人便是明教的頭目。

    其次,這些亂黨的耳目已經遍佈了千戶所,否則第二任千戶不可能遇害,動手的一定是千戶所中的人。只是到現在都沒有查出是誰,這就說明亂黨留在這千戶所中的人做事很是隱秘,沒有留下一點蛛絲馬跡。

    而且,這些亂黨人數應當不少,這個推論是因為第三個千戶的死而得出,當時正是傍晚,第三任千戶帶著數十個護衛走在前往北通州的官道上,那時的官道雖然人煙不多,可是卻沒有一個人發現這些亂黨的行蹤,那柳乘風可以肯定這些亂黨有很多人手,事先已經得知新任千戶即將赴任,隨即在官道附近埋伏下人手,隨即殺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將所有人斬殺殆盡,又從容撤退。

    幾十個人只在非常短促的時間內被斬殺乾淨,除非計劃十分周詳,人手至少在百人以上,一聲令下,無數亂黨從左右殺出,還有人堵住了前後的退路,埋伏……殺人……撤退,一氣呵成。

    想到這裡,柳乘風不禁苦笑,這北通州還真是廟小妖風大,一群亂黨居然猖獗到這般地步。

    只是,自己該如何著手呢?

    對於這個,柳乘風一時沒有頭緒,或者說他就算是有頭緒,手裡頭也沒有可用之人,畢竟要查案,就得有大批的人手,而且還要做到這些人對自己忠心耿耿,自己雖然將千戶所上下的人威嚇住,令他們不敢不違抗自己的命令,可是讓這些人著手去查,絕不可能會起到什麼效果。

    自己的身邊最信任的就是從京師帶來的人,可是這些人的人手畢竟太少,杯水車薪,看來眼下也只能走一步看一步了。

    「大人……學生想起了一件事……」

    張振突然想起什麼,隨即道:「學生聽說,東廠的檔頭和鎮守太監當時也被人刺殺,只是並沒有成功,東廠檔頭重傷,可是鎮守太監王德利卻是未傷分毫,自從幾個千戶被刺後,東廠檔頭就很是謹慎,平時很少出門,偏偏那一日是鎮守太監王德利突然心血來潮邀他去羲和齋吃酒,因此才有了那次刺殺,那些兇徒顯然也是早就埋伏好的,也就是說,事先有人走漏了風聲,東廠或者鎮守太監那邊也有亂黨。」

    柳乘風聽了張振的提醒,一下子變得警惕起來,慢悠悠地道:「你的意思是鎮守太監王德利……」

    張振連忙道:「學生並沒有這樣說,只是覺得奇怪而已。」

    柳乘風慢吞吞地坐下,坐在椅上,此時也開始尋思起來,王德利請東廠檔頭去喝茶,隨即亂黨埋伏刺殺,再之後東廠檔頭重傷,王德利卻沒有事。莫非這王德利有問題?

    其實順著這個思路想,許多事就好理解了,畢竟王德利是個太監,太監有不少人是篤信神佛的,若說王德利被人利用成了明教餘孽,倒也不是不可能。再者說,王德利邀請東廠檔頭去吃飯,亂黨就安排刺殺,這就說明一定有人走漏了消息,這個人難道就不可以是王德利?

    更何況刺殺之時,表面上刺客的目標是東廠檔頭和王德利,可是誰又能保證這不是王德利導演的苦肉戲?除掉東廠檔頭是真,自己也隨這東廠檔頭被刺,豈不是正好可以證明自己的清白?

    柳乘風胡思亂想了一陣,心裡卻又是想,想這麼多做什麼?沒有證據,人家又是鎮守太監,難道還能把他怎麼樣?

    不過這個王德利,倒是要盯緊一些。

    打定了主意,柳乘風朝張振笑了笑,隨即道:「你提醒得好,不過王公公畢竟是宮裡的人,這種事還是不要四處去亂說,徐圖漸進吧。」

    張振點頭道:「大人說的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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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17 16:09:46
第二百二十一章:誰都不是省油的燈

    柳乘風的動作,自然而然,引起了不少人的關注,尋常的百姓,關注的是千戶所,可是各大衙門,關注的卻是柳乘風。

    柳乘風這個人,其實一舉一動都落在大家的眼裡,原本對這新來的千戶,大家並沒有表現出過多的關注,在他們看來,在這個節骨眼裡,北鎮府司派來的千戶,多半都是替罪羊,定是在這北鎮府司中不受關注的可憐蟲,所以才將這人打發到這北通州,是生是死,反正也沒有什麼大礙。

    不過等到柳乘風一下子整肅千戶所,雷厲風行之後,大家又不由重新審視起這個柳乘風了。

    這裡距離京師不過幾十里之遙,不必快馬便可一日往返,能在這北通州任個一官半職的,哪個和京師裡沒有一點關係。

    接下來一個個的消息,都讓這些人態度發生了逆轉。

    原來這柳乘風不但不是可憐蟲,而且是京師裡近來風頭正勁的人物,不但在牟斌牟指揮使看重,多為回護,便是太子也與他關係莫逆,據說連陛下也對他青睞有加,此人因功封了伯爵,欽賜飛魚服、繡春劍,在京師裡,屬於人見人畏的人物。

    得到了這些消息,大家才算是明白了,這一次只怕是北鎮府司甚至是宮裡下定了決心,要整肅北通州,把那些亂黨揪出來,所以,才派出這麼個人物下來。這個柳乘風,來頭不小,看來絕不是個好欺的角色。

    北鎮府司這邊磨刀霍霍,無論是兵備道,還是知府衙門,倒是沒有興致關注這柳乘風如何去揪出亂黨,畢竟為官之道,本就是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他們北鎮府司要拿賊,自管拿去,大家也各自有各自的職守,自然無人去狗拿耗子。

    不過這個柳乘風,倒是可以打一下交道,畢竟大家都在一地為官,通通氣卻是必要的,兵備道衙門裡,兵備道按察使黃震微微瞇著眼,聽著一個書吏的匯報,手撫在案牘上,一直沒有做聲。

    兵備道本是各省重要地方設整飭兵備的道員。置於各省重要地區。弘治朝以前,倒是並不常設,可是到了弘治年間,這兵備道的職權漸漸變得炙手可熱起來,他們掌管監督軍事,並可直接參與作戰行動。還可以監察地方官員,彈劾地方不法之事,可以說,在這北通州,真正主事的不是知府衙門,也不是錦衣衛千戶所,更不是東廠,而是兵備道的按察使。

    這黃震,就是兵備道按察使,正三品大員,上馬治軍,下馬管民,同時還負責監管北通州大小官員,甚至是親軍和東廠,也可以彈劾。

    原本這兵備道的按察使,直接隸屬於本省巡撫、總督,不過這北通州,卻屬於順天府的範疇,所以按道理,北通州兵備道按察使,是應該歸屬於順天府府尹管轄。

    不過規矩是規矩,這北通州卻是破例的地方,這兒畢竟臨近京畿,又至關重要,所以黃震的直屬上司並不是順天府府尹,而是兵部尚書劉大夏。

    如此一來,在這北通州,黃震絕對算是最大的地頭蛇,如今他主掌通州兵備道已經四年,這一次京察,他也得了一個『才』字的評價,才字是四格之一,就是說,黃震得到的是一致好評,放在其他官員身上,至少也能官升一級。

    不過朝廷有朝廷的考量,北通州這邊,自然要鐵腕人物來坐鎮,所以黃震雖然在吏部被人交口稱讚,可是卻沒有陞遷。

    現在黃震卻是思量那柳乘風的事,這個柳乘風來這北通州,自己是不是該親近一下,畢竟這個千戶和別的千戶不同,若是鄧通這樣的,便是鄧通派轎子來請,他也未必賞這個臉。可是柳乘風畢竟是皇帝跟前的紅人,自己若是無動於衷,實在有些說不過去。

    沉吟良久,黃震才慢悠悠的道:「來人,拿本官的名刺,下帖子給通州知府、錦衣衛千戶柳乘風,以及三河、武清、香河、漷縣四縣縣令,還有鎮守公公王德利也叫上,就說柳千戶遠道而來,本官率北通州大小官員,在兵備道設宴,為柳千戶接風洗塵。」

    書吏聽了黃震的吩咐,道了一聲是,便飛快去了。

    黃震這一番吩咐,都是權衡利弊之後才說出的話,知府衙門、知縣衙門這些人都請來,是做一個姿態,告訴柳乘風,黃震給足了他面子,整個北通州的衙門都來了人,至於鎮守太監王德利,拉來作陪也是出於尊重柳乘風的考慮。

    不過東廠那邊,黃震卻沒有把東廠新任的檔頭請來,畢竟這東廠與錦衣衛的關係一向不和睦,請他們來,說不準還會讓那姓柳的不滿。

    而這設宴的地點,設在兵備道衙門,自然是出於安全方面的考量,東廠檔頭與鎮守太監遇刺就是壞在出外赴宴上頭,黃震當然不能重蹈他們的覆轍。

    一句吩咐,便可看出這黃震乃是心細如髮之人,表面上平平淡淡的一句話,卻是包藏著無數的心機。

    請柬發了出去,送到了千戶所,王韜親自將這請柬送到值房,柳乘風這個時候,卻趴在案牘上思索什麼,王韜知道,柳千戶來了這北通州也是心煩,畢竟他們是外來人,到了這裡雖然站穩了腳跟,可是天氣已經漸漸暖和,運河解凍也就是這十天半個月的事,可是亂黨的事卻是一點頭緒都沒有,真要出了事,可不是好玩的。

    王韜如今做了這書吏房的司吏,一開始有些手忙腳亂,可是漸漸的,也有點兒得心應手了,畢竟這是案牘的差事,他是秀才,才思敏捷,真要用心去做,又有書吏們輔助,自然難不倒什麼,只是他剛剛做這等事,對這千戶所裡的潛規則卻是一概不知,所以難免有幾分書生意氣,偏偏他這書生意氣倒是用對了地方,若是換做其他時候,下頭碰到這麼個傻書生,早就把他排擠走了,至不濟,也要鬧出點事兒來給他臉色看。

    可是柳乘風又打又殺,隨即又是大肆封賞,讓下頭這些人又恨又怕、可是同時,心裡又帶著幾分感激,畢竟這樣肯打賞的上司打著燈籠也找不到,所以王韜無視潛規則,秉公處置文書、委派各百戶所差事,居然無人反對,更沒有人去給他下絆子。

    王韜也想不到,做事竟這樣容易,他哪裡知道,這一切都是柳乘風給他創造的條件,否則沒幾個心眼,早就焦頭爛額了。

    王韜拿了信,交給柳乘風,一面道:「大人,兵備道那邊送來的,說是按察使大人親自設宴,要為大人接風洗塵。」

    柳乘風頜首點頭,接過了請柬,這請柬中的語氣倒還算客氣,柳乘風面無常色,將請柬放下,道:「鎮守太監王德利也會去?」

    王韜道:「這請柬裡倒是有王德利的名字,想必是會去的。」

    柳乘風道:「既然是按察使大人有請,自然要去,王韜,待會兒你隨本官一道去吧。」

    王韜驚訝的道:「學生也去?」

    柳乘風頜首點頭:「去見見世面也好,你爹將你托付給本官,本官自然要讓你多歷練一下,去了那裡之後,我要與這些官員客套,你呢,也不要說話,給本官盯著那王德利就是。」

    王韜道:「學生知道了。」

    柳乘風想了想,隨即道:「按察使黃震算起來還是本官的上司,此人在北通州治軍管民,現在突然發出這麼個請柬,莫非是向我示好嗎?」

    王韜也露出狐疑之色,道:「大人,學生其實也覺得有些古怪。」

    柳乘風笑了:「你說說看。」

    王韜道:「這按察使與北鎮府司互不相干,原本黃震是不必向大人示好的,畢竟黃震的上頭是兵部,是劉大夏,劉大夏的上頭是內閣,內閣那邊,一直與大人保持著疏遠的態度,雖然沒有反目成仇,卻也沒必要巴結到大人頭上,依學生看,這黃震請大人赴宴,是別有居心。」

    柳乘風的眼睛瞇起來,他突然覺得有些頭痛,一個鎮守太監有嫌疑,現在又來了個別有居心的兵備道按察使,似乎哪一個,都不是省油的燈。

    不過王韜所說的話,條理倒是清楚的很,這讓柳乘風不禁有了幾分欣賞,道:「原來你還知道這些?」

    王韜不好意思的撓撓頭:「學生雖然屢試不第,可是朝中的動向卻多少略知一二,大明朝大致可以分為三種官員,一種呢,是皇親國戚,這些人是陛下一邊的,另一種呢,是閣官,這些人都是以內閣馬首是瞻,還有一種,就是衛所,這衛所雖然也是陛下這邊,可是又與皇親國戚和閣官們保持著距離,黃震就是閣官,他不可能向衛所這邊示好。」

    柳乘風不由失笑,想不到王韜居然還說出了一些道理,看來自己從前是太小視這書生了,便正色道:「那麼你來說說看,我是什麼官?」

    王韜道:「大人既是第一種官兒,又是第三種官兒,既與陛下、動工走得近,又是廠衛,所以說……」王韜的嘴角努起來,清澈的眼睛呆滯一下,繼續道:「大人的身份最是敏感,可是不管如何敏感,也和閣官們沒什麼干係,就算大人身份再清貴,那黃震這般折節下交,難道不怕清議罵他趨炎附勢,斯文掃地。」

    聽王韜一分析,柳乘風也意識到了問題的所在,黃震沒有必要巴結自己,既然如此,他這個姿態,一定是另有圖謀。

    柳乘風冷冷一笑,道:「不管怎麼說,人家既然遞來了請柬,本官怎麼說也該赴宴。我倒要看看,這黃震到底葫蘆裡賣的是什麼藥。」

    王韜道:「去,當然要去,不過要不要多準備一些侍衛,保障大人的安全?」

    柳乘風也不是傻子,已經有三個刺客被刺殺,他就是再裝英雄好漢,也得顧忌自己的性命,道:「自然要多叫幾個,越多越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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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17 16:10:07
第二百二十二章:又見刺殺

    其實兵備道衙門距離千戶所並不遠,幾步路也就到了,柳乘風和王韜帶著一隊校尉出門,轉眼便到了兵備道衙門,兵備道衙門口的門吏見了,立即進去通報,須臾功夫,以黃震為首,數十個北通州的大小官員一道出來。

    黃震生得頗為肥胖,面色卻有些黝黑,一副精明強幹的樣子,見了柳乘風,捋鬚朝柳乘風笑了笑,端著架子。

    身為按察使,端架子是肯定的事,柳乘風是正五品的武官,而黃震卻是三品大員,地位懸殊,就算請柳乘風赴宴,也不可能態度恭謹。

    柳乘風會意,朝黃震雙手作揖,道:「大人,卑下來遲。」

    黃震這才放下了架子,呵呵一笑,熱絡地道:「不遲,不遲。」說罷將北通州大小官員一一給柳乘風作了介紹,令柳乘風有些失望的是,鎮守太監王德利卻是沒有來。

    此外,北通州轄下四縣,其中的一個縣令並沒有來,倒是當地的縣丞來了,那縣丞來毛遂自薦的時候,黃震的臉色明顯不是很好。

    雖說黃震是兵備道,這些縣令的上司是北通州知府,可是自己請客,鎮守太監不來倒也罷了,畢竟人家是宮裡的人,大家互不統屬,來不來得看人家的興致。可是一個縣令,自個兒請客,卻是至今沒來,黃震的臉色自然不好看。

    他淡淡地問了那縣丞一句,道:「武清縣莫非公務很繁忙嗎?」

    縣丞略帶幾分緊張,道:「不忙,不忙……」

    黃震臉色更沉,道:「既是如此,那麼鄭縣令為何不來?」

    縣丞的臉色蒼白,倒是沒有對鄭縣令落井下石,膽戰心驚地道:「今兒清早的時候,還說要來的,還特意叫了人讓下官一道來府城,誰知下官左等右等,在長亭那邊也不見知縣大人的身影,眼看時間不多,下官只好先行來了。」

    黃震冷哼一聲,沒有再說什麼,對著柳乘風又換了笑容,道:「讓柳千戶見笑了。」

    眾人一齊進了兵備道衙門,兵備道衙門裡頭倒並不顯得堂皇富麗,後院的花廳已經擺了桌椅,四五張大桌,幾十個座位,柳乘風與黃震坐在主席位,北通州知府周泰則陪坐在柳乘風的下首位置,其餘還有三縣的縣令,大家坐下,倒是並不急於吃酒吃菜,在這鴉雀無聲的大廳裡,黃震與柳乘風開始寒暄。

    「柳千戶是京師人,來了北通州住得慣嗎?本官知道千戶所近來出了事,眼下正在這風口浪尖上,柳千戶要小心,若是有什麼要幫襯的地方,打聲招呼就是。」

    柳乘風呵呵一笑,道了一聲謝。

    黃震正色地擺手道:「這是什麼話?大家既然都在北通州為官,柳千戶這一次奉旨來北通州,老夫豈能無動於衷?北通州不太平,我這按察使也有很大的責任。」

    黃震說完,柳乘風便舉起杯盞向黃震敬酒,黃震拿起杯來輕輕抿了一口,淺嘗即止,道:「本官身上有疾,這酒不能多喝,柳千戶勿怪。」

    黃震動了杯子,這花廳裡的大小官員便紛紛開始動起酒樽了,先前的沉默一下子打破,顯得熱鬧了一些。

    坐在柳乘風對面的知府周泰也喝了一杯酒,笑容可掬地對柳乘風道:「按察使大人這幾年為了北通州,操心勞力,身體越來越差,就比如前些時日就差點在兵備道衙門裡昏厥過去,歇養了四五天,身體才好轉些。」

    周泰說到這裡的時候,黃震的臉色顯得有點兒冷了,似乎是怪周泰多嘴,柳乘風卻對這件事有些興趣,道:「噢?昏厥過去?柳乘風倒是略通一些醫術,按察使大人若是不嫌,能否見告一下病情?」

    周泰道:「病情倒是沒有什麼,前幾日還好好的,就是那一日,臉色很是蒼白,一下子昏厥過去。」

    「臉色突然蒼白?」柳乘風呆了一下。

    黃震咳嗽一聲,淡淡地道:「周知府,你的話是不是多了一些?」

    周泰訕訕一笑,便沒有再說。

    柳乘風不由奇怪地看了黃震一眼,只見黃震臉色紅潤,說起來,昏厥的症狀很多,可是絕不應該是在黃震這樣的人身上發生的,昏厥大多是貧血或者血壓過低引起,可是黃震現在的臉色哪裡像是貧血?除非……他失血過多,不過……

    柳乘風輕輕笑了笑,覺得自己多心了,黃震是什麼人?朝廷堂堂三品大員,怎麼可能失血過多?

    話題自然轉到了別處,黃震說了一些北通州的風土人情,其實北通州距離京畿不過幾步之遙,說什麼風土人情,其實和京師並沒有多少多少分別,柳乘風心裡覺得黃震似乎在刻意隱瞞著什麼,故意尋找話題,好轉開自己的注意力。

    他也不是傻子,當然不再追根問底下去,便故意顯出對北通州的風土人情很感興趣的樣子。

    酒過三巡,談話漸漸熱絡,北通州知府周泰因為此前被黃震擺了下臉色,所以心裡也有些噓噓的,因此更賣力地說一些笑話,惹得大家哄堂大笑。

    正說著,有個小吏急匆匆地進來,一副駭然失色的樣子,道:「大人……大人……」

    這突然其來的聲音惹得這花廳裡頭一下子又安靜下來,黃震臉色風淡雲清,淡淡地問:「這麼毛毛糙糙做什麼,出了什麼事?」

    小吏來不及行禮,直截了當地道:「出事了……武清縣那邊剛剛傳來消息,說是武清縣令鄭勝被刺,死在自家的屋裡。」

    「啊……」

    花廳中立即傳出一陣陣驚慌失措的驚訝聲,原本刺殺只限於錦衣衛和東廠,可是現在連武清縣令也被刺殺了,這就是說,那些亂黨已經瞄向了知府、知縣衙門。大家的生命安全,只怕都沒有保障了。

    武清縣縣丞更是驚得一塌糊塗,帶著哭腔道:「這是怎麼了……這是怎麼了,今兒清早還是好好的,怎麼……」

    不只是他,便是北通州知府周泰也是一臉的詫異,神魂不屬起來。

    黃震的臉上閃露出驚詫,只是這一抹驚詫一掠而過,隨即顯得氣定神閒起來,慢悠悠地道:「說清楚,怎麼死的?」

    小吏道:「清早的時候,縣令鄭勝還在屋子裡吩咐,叫人準備好車轎,說是要進府城來一趟,還叫人去縣丞那邊打了招呼,邀縣丞大人同去。府裡的人都準備妥當了,可是左等右等,鄭縣令還是沒有從房中出來,外頭的人催促了幾次,都覺得奇怪,這一次鄭縣令來府城,可是按察使大人相邀的,怎麼到了現在,他還在耽擱?於是便有個管事的去敲門,裡頭沒動靜,最後還是夫人親自去把門打開,才發現武清縣令死在了自己的臥榻上,胸前被人用匕首狠狠插入心臟。」

    眾人又是深吸口長氣,武清縣縣令死在內衙裡,這等於是說,亂黨要殺人,簡直是防不勝防。

    柳乘風的眉頭不由深深地擰起來,原以為明教餘孽的下一個目標應當是自己,誰知這一次竟是死了一個縣令。

    這個縣令的死與那亂黨到底有什麼關係?

    柳乘風抬眼,看了黃震一眼,黃震同時看著他。

    二人的眼睛對視,都明白了對方的心思。

    柳乘風的目光是問黃震,這武清縣縣令的死,按道理,應該是兵備道來查辦,可是這事兒又極有可能涉及到亂黨,所以身為錦衣衛千戶,柳乘風自然也要過問,柳乘風是想問黃震,這事兒是兵備道出面還是錦衣衛出面。

    而黃震的眼神帶著幾分怫然不悅,似乎對柳乘風想要干涉鄭勝一案的心思有些反感。

    畢竟鄭勝是在兵備道的下頭,出了這麼一樁命案,到底是不是涉及到了亂黨還是未知數,錦衣衛這麼急著想要干涉,實在有點兒駁了兵備道的面子。

    隨即,黃震淡淡地道:「柳千戶,這件事關係很大,極有可能是亂黨所為,不如這樣,這件事就由知府衙門以及千戶所一齊來查辦,如何?」

    這倒是個折衷的辦法,柳乘風點頭道:「卑下願聽從大人調遣。」

    一場酒宴不歡而散,雖然所有人都保持著賓至如歸的姿態,可是眼神中都帶著幾分驚慌。

    黃震將柳乘風等人送出去,從中門返回衙門時,臉色卻是很不好看,叫來一個書吏,惡聲惡氣地道:「這個柳乘風,哼哼……還真會順竿子往上爬,本官不過是和他客套一番,請他協查一下,他竟真的同意,不知道的人還當我兵備道無人,什麼事都要仰仗他一個千戶所。」

    書吏大氣不敢出,其實說來也簡單,死了一個縣令,朝廷肯定要過問,這件事不管如何都得讓兵備道下條子讓知府衙門查一下,若是查出與亂黨有關,直接將這案子轉給千戶所也沒什麼問題。

    偏偏現在案情還未定性,錦衣衛就急不可待地要插手,到時候朝廷問起來,他這個兵備道豈不是要被人看成是無能?

    黃震瞇著眼,隨即淡淡一笑,道:「既然柳乘風這麼著急,那本官索性給他點顏色看看,去,通知東廠那邊,把這案子速速給東廠交代一下,等著瞧吧,東廠不會無動於衷的。」

    書吏點頭應道:「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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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三章:君子敬鬼神而遠之

    武清縣乃是歷史名城,坐落在北通州東南,靠近天津衛,據說早在秦漢時期,這裡就已經初見繁盛。

    這裡因為連接天津衛和北通州,南北的運河也自它的境內流過,所以也多有商賈在這兒駐紮,因此縣城的人口倒是不少,據說這武清縣的北市也頗為熱鬧,其繁華不下北通州。

    柳乘風一行人用了兩個多時辰直奔武清縣,所帶來的校尉和差役卻是不少,武清的縣丞在前引路,柳乘風則是騎著馬進城,而知府周泰則是坐轎子尾隨在後頭。

    周泰的履歷,柳乘風是打聽清楚了,他是在弘治初年考中的進士,先是在京中觀政,隨後進入禮部做堂官,再之後調來了北通州。

    由此,柳乘風就可以大致地猜測出周泰的性子,周泰這個人,一生的履歷裡都沒有主過政務,做觀政士的時候沒有他決策的份,在禮部也只是個堂官,好不容易外放了一個知府,只可惜通州和別處不一樣,知府衙門也沒有決策權,一切都得仰仗著兵備道的安排。

    這人屈居在別人之下,難免會生出依賴的心理,周泰就是如此,一輩子沒有做過決策,天塌下來有個高的頂著,他只需要按著別人的吩咐,按部就班地做事就可以了。所以周泰做事還算不含糊,對柳乘風也還算客氣,也還算尊重。

    與這樣的人共事,柳乘風的壓力倒是不大,只是這傢伙坐著個轎子出門,慢吞吞的,實在讓人著惱,原本一個半時辰的路卻是多耽誤了半個時辰,再加上那兩個轎夫越是走到後來就越是後繼無力,速度越來越慢。

    柳乘風又不好將這知府甩下,畢竟這一次他帶來的校尉不少,怕就怕會有亂黨埋伏,而這知府衙門倒是也跟來了十幾個差役,這麼點人,到時候若是這個知府遇險,柳乘風如何向兵備道和朝廷交代?

    到了武清縣時,天色已經有些暗淡,柳乘風帶著王韜到了縣衙,這縣衙裡頭已是亂作一團,縣丞先進去交涉,隨即叫來了本縣的主簿,這主簿也是剛剛從內衙裡出來,給柳乘風和一旁無精打采的周泰行了個禮,道:「柳千戶、周大人……」

    周泰或許是一路過來有點兒受了累,渾身都有點兒無力,只是道:「進去說話。」

    到了縣衙大堂,柳乘風才詢問這主簿,主簿倒是一一答了,武清縣縣令鄭勝就住在內衙,大致的情形和酒宴裡得到的消息差不多,這主簿最後做了個總結,道:「縣尊在卯時的時候還曾在屋中有過吩咐,此後從卯時三刻到辰時三刻這段時間整個屋裡只有縣尊一人,大家推斷縣尊只怕就是在這一個時辰的時間內遇害,縣尊大人被刺之時,胸膛口插了匕首,死態倒還算祥和,想必是那些亂黨武藝高,一擊斃命。」

    柳乘風聽這主簿的意思是已經確認縣令鄭勝是被亂黨刺殺了,不由莞爾一笑道:「現在定論為時還尚早,這衙內的人是不是都關押看守起來了?現場有沒有人搬動?」

    主簿苦笑道:「大人,事情生之後,小人便組織差役將這裡封鎖,許進不許出,至於縣尊大人遇害的地方也沒有叫人去動,立即派人去了通州府,專等諸位大人來。」

    這主簿不過是武清縣的三把手,主官被殺,這件事自然還輪不到他來管,所以他保護現場,立即向通州府通報,倒也在意料之中。

    柳乘風點點頭,道:「那就請你帶路,讓我們去後衙看看。」

    說罷,主簿、縣丞和柳乘風、周泰、王韜幾人一齊進了內衙,一般的衙門除了公堂、各房之類的設置之外,都會設置內衙。

    這內衙就是主官及家眷的生活場所,畢竟朝廷的官員大多都是外放,官員們異地為官也不可能為此而辦下宅子來,誰知道過了三兩年之後,自己會不會搬到別處去?

    至於像後世那種,多地購房閒暇時去居住一陣子也是癡人說夢,因為這年頭的交通基本靠徒步行走,異地買房,只怕一輩子也住不上。所以各地的知縣、知府衙門都設有內衙,連千戶所也有這樣的設置,內衙與外衙先銜接,相對較為獨立。

    那主簿領著柳乘風等人進了一個月洞便是內衙了,裡頭的設置還算雅致,有一個花廳,十幾間廂房,如四合院一樣,中間是一處天井,再之後就是影壁,剛繞過影壁,便聽到從花廳傳出來低泣聲,主簿聽到這聲音,小心翼翼地看了柳乘風和周泰一眼,低聲道:「這是縣尊大人的家眷,因失了丈夫,所以慟哭。」

    縣尊的死,畢竟讓周泰有些兔死狐悲,而且周泰是讀人,或多或少更有幾分憐憫,便對柳乘風道:「柳千戶,你我去慰問一下,如何?」

    柳乘風點頭,二人臉色沉重地進去,便看到這花廳裡有兩個婦人各自慟哭,主簿低聲道:「年長些的婦人是縣尊夫人,那年輕一些的是縣尊大人近年來新納的妾室。」

    只見縣尊夫人年過四旬,見到生人進來,強忍著悲痛過來行禮。這種事,柳乘風不是很在行,倒是周泰頗通這種世故,低聲說了些節哀之類的話。

    柳乘風的目光倒是注意到了那個小妾,這小妾不過雙十年紀,生得倒是不錯,只是這一哭,眼睛都已經腫了,雨落梨花,顯得楚楚可憐。

    那縣尊夫人王氏聽說二人一個是知府,一個是千戶,倒也不敢怠慢,叫人給二人上茶。

    下人們去上了茶來,柳乘風和周泰都坐下歇了一會兒,與這夫人寒暄幾句,夫人便將今早的經過說了一遍,情形也都是相同,當天夜裡,鄭勝是在夫人的房中睡的。不過這夫人有個習慣,辰時一刻就要醒來,要去佛堂裡禮佛,根據她的描述,她起榻時,鄭勝睡得極好,鼾聲陣陣,王氏因為想著今早的時候要去府城,所以還叫了他一句,不過鄭勝睡得很香,並沒有醒來,只是吱吱嗚嗚地應了一聲。

    王氏倒是個性子剛硬的人,雖然死了丈夫,兩眼哭得紅腫,可是說著此事時娓娓動聽,記憶也是極好。這個婦人的臉色顯得有些蠟黃,不過精神倒好,只是嗓子有些嘶啞,讓周泰頗有幾分敬重之心。

    倒是那鄭勝的小妾只顧著在旁飲泣,完全不通世故,讓周泰暗暗皺眉。

    柳乘風記掛著要去看看現場,所以也不想繼續聊下去,便從袖中掏出了一張百兩銀子的銀票,勸慰王氏道:「夫人節哀,這些是柳某人的小小心意,柳某雖然與鄭縣令並不曾相識,可是聞名已久,這點兒淺薄小禮萬望收下。」

    王氏倒是接了,可是周泰的臉色就顯得有點兒侷促起來,他來得匆忙,哪裡會帶什麼錢?不過身上倒是有幾兩銀子的碎銀,只是人家柳乘風一出手就是一百兩銀子的銀票,自己若是拿那麼幾塊拇指小的碎銀出來,這臉往那裡擱?可是不送些禮,似乎也說不過去,正在遲疑的時候,柳乘風輕輕拍了他一下,周泰驚愕地看了柳乘風一眼,隨即發現柳乘風的手拉住了他的袖子,在寬大的袖子裡,一張銀票塞入周泰的手裡。

    周泰立即明白了,這是柳千戶給自己台階下,心裡大是感激,忍不住想:「京師裡的人都說柳乘風是個呆子、愣子,可是以老夫看卻也未必。」

    周泰拿出銀票交給王氏,最後不忘感激地看了柳乘風一眼。

    一百兩銀子對周泰來說,說多不多,說少卻也不算少,這份恩情也不算小了。

    王氏再三稱謝,柳乘風和周泰告退出去,隨即由主簿人等領著到了縣令遇刺的臥房。

    柳乘風和周泰一併進去,立即聞到一股腥臭味,裡頭已經有兩個仵作在候命了,這二人一見柳乘風和周泰進來,立即給柳乘風和周泰行禮。

    柳乘風只是朝他們頜點頭,便將注意力轉到了榻上的鄭勝身上,鄭勝整個人橫倒在榻上,胸前一支匕首直沒心臟,這屋子裡倒是不見凌亂的痕跡,現場也保護得極好,沒有隨意搬動的痕跡。

    柳乘風掃視這屋子一眼,便對仵作道:「去,把匕首取出來。」

    兩個仵作應了一聲,小心翼翼地取出匕首,此時鄭勝已經死了許多個時辰,所以拔出匕首時,倒沒有鮮血噴出,仵作將染血的匕首交給柳乘風,柳乘風拿手帕包住匕首的手柄,在手裡端詳片刻,只見這匕首的刃鋒處明顯有齒痕,顯然這匕首入骨,多處受到磨損。

    緊接著,柳乘風便叫仵作將屍體抬出去進行解剖,而柳乘風和周泰則留在這個屋子裡繼續查看。

    這種事本是衙門小吏做的,周泰哪裡受得了這環境?臉色早就變得蒼白起來,一副要作嘔的樣子,不過這一次死的畢竟是個縣令,而且人家柳乘風也進來了,他這個知府若是不跟來,實在有那麼點兒不給人家柳千戶面子,所以只能強行忍受。

    而柳乘風則是一邊觀察臥房中的佈置,一邊與周泰閒聊,借此轉移周泰的注意力。

    「周大人怎麼看?」

    周泰道:「柳千戶怎麼說?」

    周泰是實在不知道怎麼看,只是覺得呆在這裡實在太難受,所以才反問回去。

    柳乘風道:「若真如那個主簿以及夫人所言,鄭縣令是死在卯時三刻到辰時三刻之間,而且據說這個時段時常有府裡的家人在門前走過,門窗都沒有損壞的痕跡,這就是說,兇手除非是從天而降將鄭縣令殺死,否則斷沒可能行兇。」

    周泰聽到從天而降四個字,不禁看了看房梁,忍不住打了個哆嗦,道:「柳大人莫非是說……有鬼……」

    柳乘風無語,這傢伙的理解能力還真是強大,不禁苦笑道:「我不是這個意思,我是在想,兇手到底用的是什麼辦法進了這屋子裡,又殺死了縣令從容而退。」

    周泰這時也有點兒慚愧,畢竟他是讀人,君子敬鬼神而遠之,方才實在是顯得自己過於膽小了一些。

    周泰咳嗽一聲,打起精神道:「是啊,這裡四面封閉,只是不知賊人是如何進來,又如何殺死鄭縣令後全身而退,莫非這刺客就在這內衙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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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四章:誰是兇手

    柳乘風點點頭,道:「沒錯,刺客應當就在衙內。」

    聽了柳乘風肯定的回答,周泰覺得自己的後脊有些冷颼颼的,這豈不是說,亂黨就在縣衙,一個不好,自己豈不是有喪命的危險?

    柳乘風又在這屋子裡仔細看了看,有時俯身去塌下,有時繞著屏風走了幾圈,一雙劍眉,擰的越來越緊,良久之後,他長吐了口氣,道:「走,我們尋個地方去坐一坐。」

    周泰立即露出喜色,忙不迭與柳乘風出了這腥臭的屋子,深吸了一口外頭的空氣,才道:「柳千戶專司刑名,是否有了線索。」

    柳乘風笑道:「線索倒是有一些,只是許多事還沒有頭緒,別急。」

    他把主簿叫來,向主簿問道:「這內衙裡頭總共有多少人?」

    主簿回答:「大人,總共是十三人,除了夫人王氏和侍妾趙氏之外,就只有幾個長隨,還有一個帳房,以及一些丫頭了。」

    柳乘風頜首點頭,道:「待會兒把這些人全部叫來,我要一個個問話。」

    主簿點頭,自然去準備了。仵作那邊,也將屍檢的結果取了來,這個時代的屍檢很是簡單,不過也只能將就著看了看,柳乘風看到這記錄中胸口處肋骨有多處斷裂的字樣,眼眸掠過一絲光彩,隨即又拿出用巾帕包裹好的匕首,放在手裡把玩片刻,隨即點點頭。

    整個內宅是十三人,除去夫人王氏和侍妾趙氏之外,這內衙的下人有十一個,柳乘風將他們叫來一個個的盤問。

    最先進來的是王氏的貼身丫頭,叫春娥,這春娥一看便是精明的人,面色姣好,屁股落座,對柳乘風和周泰並不畏懼,乖巧的叫了一聲大人,柳乘風只是點頭,周泰則是唔了一聲。

    柳乘風率先問道:「你家老爺平時待你如何?」

    春娥眼睛沒眨一下,直接道:「老爺平時總是板著個臉,一向不與人親近。」

    她回答的很巧妙,既沒有說老爺對她好,也沒有說對她不好,反而說一向不與人親近,這就是說老爺對每個人都一視同仁,這就免除了自己的嫌疑。

    柳乘風對這叫春娥的丫頭,不由的高看了幾分,隨即帶上笑容,道:「噢?難道老爺對夫人和趙氏也不親近?」

    春娥沉默了一下,似乎在咀嚼柳乘風話中的深意,隨即道:「夫人且不說,不過自從趙姨娘被老爺娶進了門,老爺一向寵著她,倒是對她言聽計從的。」

    柳乘風看著春娥,追問道:「那夫人呢?」

    春娥剛剛進來的時候,知道大人們要問話,不過這種問話又不像是過堂,所以心裡頭透著新鮮,再加上柳乘風的態度並不過於冷峻,也讓她鬆了口氣,可是柳乘風的問題卻很刁鑽,讓她一下子警覺起來,在柳乘風的逼問下,才幽幽道:「老爺對夫人還算敬重。」

    敬重兩個字,別有深意,柳乘風自然明白這是什麼意思,一個丈夫對自己的妻子敬重時,這也意味著這夫妻已經生疏了。他莞爾一笑,對這叫春娥的丫頭心裡生出幾分好感,不管如何,這個丫頭很機靈,說話很得體,他朝這丫頭眨眨眼睛溫和的道:「好吧,這裡沒你的事了,你出去,去把第二個人叫來。」

    第二個也是個丫頭,叫春梅,卻是那侍妾趙氏的貼身丫頭,春梅就顯得木訥了許多,相貌也是平平,拘謹的坐下,一副受驚小兔的樣子,柳乘風只好溫和的問:「我聽說你家老爺很鍾愛趙氏,為何昨天夜裡,卻要宿在夫人房裡。」

    春梅猶豫了一下,道:「原本是要住在我家主母房中的,老爺原本夜裡都準備和主母就寢了,可是夫人那邊卻叫了春娥來叫,說是明日老爺清早就要起來,要去府城……」

    柳乘風和周泰都不禁露出會心的笑容,周泰和柳乘風現在也算熟稔了,所以在柳乘風面前放得開,不過讓他為之失態的,還是這春梅的話,春梅雖是這樣說,其實也投射出了這內衙裡的爭鬥,那夫人王氏只怕對丈夫成日留宿侍妾房中很是不滿,於是趁著這個機會,去把那縣令鄭勝叫去自己房中睡,理由嘛,自然是老爺不要『操勞』過度,明個兒還有正經事要做。

    這王氏,看來未必像柳乘風和周泰方纔所見的那樣簡單。至於這侍妾趙氏,只怕也絕不是省油的燈,只看這趙氏挑選的丫頭春梅就知道,此女很有心計,否則不會將這麼個粗淺平庸的丫頭留在身邊,須知鮮花是要綠葉襯托,有了這春梅,在老爺眼裡,趙氏的姿色豈不是襯托的更加明顯?

    而夫人王氏在這方面就顯得沒有這般的心機深沉了,就算沒有這趙氏,她現在已是年老色衰,身邊卻留了個叫春娥的乖巧漂亮丫頭,這不是擺明了讓自家丈夫對她生厭?

    柳乘風笑過之後,撫慰春梅道:「你不要怕,我們只是隨口問問,平時夫人都是卯時去佛堂的嗎?」

    春梅不敢隱瞞,道:「是的,每日這個時候都會去,今兒清早的時候也是如此,都是先念了佛,再去用早飯,不過今日清早的時候,夫人卻卯時從房中出來,卻是說餓了,讓春娥特意叫人去準備些糕點送到佛堂裡去。」

    「是嗎?」柳乘風若有所思,隨即道:「你是如何知道的?」

    春梅道:「卯時的時候,整個內衙都沒有起呢,當時天黑乎乎的,夫人說要吃糕點,自然要叫廚子們去做,廚房那邊緊靠著下人們的房子,所以響動大了一些,奴婢也被驚醒了。」

    周泰不由笑道:「這倒是奇了,你們這些做奴婢的,竟比主母起的還遲。」

    這一句話自是調侃,柳乘風也跟著失笑起來,對這春梅道:「你不要害羞,周大人和你說笑的,那我再問你,平時夫人在這衙內,和誰走的近一些?」

    春梅想了想:「帳房的楊先生,據說是夫人的遠方親戚,平時夫人在府裡,待他很不錯,這楊先生也好佛的,所以有時會在佛堂一起參佛。」

    柳乘風道:「噢?你家老爺不愛佛事嗎?」

    春梅搖頭,道:「老爺說了,天下只有聖人,沒有仙佛,對這個並不熱衷,不過夫人參佛,他倒是從不反對。」

    柳乘風心裡想,反對才怪,這夫人王氏正是因為失了寵愛,才心灰意懶去尋常其他寄托,這縣令鄭勝去反對,豈不是搬石頭砸自己的腳。

    柳乘風問:「帳房的楊先生是什麼人?」

    說到楊先生,春梅眼眸一亮,他雖是侍妾趙氏的丫頭,而那楊先生明顯是夫人那一頭的,可是春梅顯然對這楊先生的觀感極好,稱讚道:「楊先生溫文爾雅,據說還是秀才出身,在這府裡從不端架子,對誰都好,有時候也會去衙門裡給老爺參贊一下公務,老爺平時也敬重他。」

    柳乘風頜首點頭,道:「春梅,你方才答的很好,現在還緊張嗎?」

    春梅搖頭,道:「不緊張了。」

    柳乘風便笑了,對春梅道:「好吧,你下去,叫下一個人進來。」

    一旁的周泰,對柳乘風的問案方法透著好奇,只是覺得這樣旁敲側擊的問,似乎也沒有什麼效用,倒不如直接把這些人拉去衙門,先打一頓殺威棒,自然什麼都好說了,哪裡有斷案時專門去問別人家長短的。

    周泰雖然對柳乘風的辦法不認同,不過並沒有反對,他對柳乘風很有好感,而且自覺的欠了他一個人情,因此便由著柳乘風自由發揮。

    之後進來的下人,大多都是些年歲較大的下人,有廚子,有轎夫,還有粗使丫頭,這麼些人都過問了一個遍,最後進來的便是那帳房的楊先生了。

    這帳房年歲在三旬上下,臉色略黑,不過顯得很是俊朗,舉止溫文爾雅,也難怪連那春梅對他也很有好感。

    楊先生進來,行了個禮,不急不躁的道:「學生楊清,見過二位大人。」

    對方畢竟是讀書人,柳乘風倒也罷了,這周泰的態度自然就更加溫和了,連忙道:「楊先生且先坐下。」

    楊清又作了揖,隨即含笑著坐下,他先是看了柳乘風一眼,最後目光落在周泰身上,向周泰道:「說出來不怕見笑,學生和周知府從前還有一面之緣。」

    周泰不禁道:「是嗎?只是不曾在哪裡見過?」

    楊清道:「我家老爺去知府衙門時,學生也曾陪同,知府大人教誨我家老爺的言語,學生在一旁,也都受益良多。」

    周泰的臉上,立即閃露出紅光,隨即笑道:「哪裡的話,只是可惜當時人多嘴雜,倒是沒有注意到你。」

    二人你一言我一語的寒暄,讓柳乘風很是鬱悶,不過對這楊清,心裡也有了警惕,這個人,似乎也不簡單,一進這屋子裡,還沒等自己說話,就已經佔據了主動。

    話說的差不多了,楊清才道:「大人,我家東翁被人刺殺,只是不知是何人所為,這些人未必太目無王法了一些,二位大人請學生進來,是不是有事要問?那麼就請大人問吧,學生知無不答。」

    他這一番話,回答的很是得體,周泰笑吟吟的點點頭,目光卻落在柳乘風身上,這意思是說,柳老兄,你有什麼問的快問就是,不要耽誤了楊帳房,其實這也是告訴楊清,不是自己要盤問你,也不是自己懷疑你,冤有頭、債有主,你還是找柳老兄去吧。

    反正他鐵了心進了這縣衙是打算唱白臉的,倒不是他故意要柳乘風做這壞人,只是他和柳乘風的身份不同,柳乘風是親軍,自然是一副虎狼的姿態,可是他是知府,是讀書人,現在別人家死了丈夫,而且死的還是有功名的讀書人,是縣令,若是自己顯得過於苛刻,未免會被清議若非議,自然還是擺出一副低調溫和的態度為好,否則不知道的人,還說他欺負人家孤兒寡母,這就有理說不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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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五張:真相大白

    「楊先生。」柳乘風看著這帳房,微微一笑,開始問話:「今日卯時三刻到辰時三刻這段時間,楊先生在做什麼?」

    這一句問話,比從前更不客氣一些,直截了當地問這句話,顯然是柳乘風懷疑這兇手極有可能是這個楊清。

    周泰聽了,不禁暗暗皺眉,不管怎麼說,楊清好歹也是個有功名的讀書人,如此開門見山,實在讓人覺得尷尬。

    楊清倒是好整以暇,一副不惱不怒的樣子,道:「當時學生正在睡覺。」

    「可有人證明嗎?」柳乘風繼續追問。

    楊清倒是笑了,道:「證明?只怕是沒有,我住在後廂那邊,靠近佛堂,那兒很清靜,平常也沒有什麼人經過。」

    柳乘風皺起了眉,慢悠悠地道:「那麼……夫人發現鄭縣令屍體時,楊先生在哪裡?」

    楊清道:「當時我聽到了外頭的動靜,便起了床,跑去了東翁的臥房,便看到了東翁……」楊清的臉色開始變得多了幾分沮喪,很是哀痛地道:「東翁待學生恩重如山,只是想不到竟是被亂賊……」

    「亂賊?」柳乘風的眼眸中掠過一絲冷冽,道:「楊先生怎麼知道鄭勝是被亂賊所殺?」

    這個時節消息比較封閉,就算是府城裡出了什麼事,在這武清縣,尋常人只怕未必知道消息。

    楊清愕然了一下,隨即哂然笑道:「府城的事,東翁偶爾與學生閒談時,也曾言語過一二,前些時日不是說有亂黨作亂,刺殺了幾個千戶,連東廠檔頭和鎮守太監也差點兒喪命嗎?學生當時聽了,也沒有在意,只是這一次董文被刺,學生才想起了東翁所言之事,只是想不到……」楊清吁了口氣,再沒有說話。

    周泰見楊清悲痛的樣子,心知楊清是談及到鄭縣令,心有感觸,已經口不能言了。連忙打了個圓場,對楊清笑道:「殺死鄭縣令的兇手遲早會查出來的,楊先生也要節哀,方才柳千戶只是公事公辦,楊先生不必客氣。」

    楊清的喉頭滾動了幾下,才吁了口氣,道:「是,學生明白。」

    周泰見沒問出什麼,便道:「好吧,楊先生可以走了。」

    楊清起身作揖,道:「學生告辭。」說罷旋身要出去,走了幾步,柳乘風在身後突然道:「楊先生,本官不瞞你,殺死你家東翁的不是亂黨,兇手就在這衙內裡。」

    楊清頓住了腳,隨即回眸看了柳乘風一眼,淡淡一笑道:「那就有勞千戶大人為我家東翁做主,查出元兇。」

    說罷,楊清施施然去了。

    柳乘風看著楊清的背影,不禁呆了一下,邊上的周泰喝了口茶,問道:「柳千戶怎麼知道兇手不是亂黨?」

    柳乘風想了想,道:「只是猜測罷了。」他一副沉吟的樣子,良久才道:「現在我似乎已經有了一些眉目,只是還有一個關節沒有想清楚。」

    周泰正要追問,王韜剛好從外面進來,對二人行了禮,道:「大人,鄭縣令的侍妾趙氏有話要和大人說。」

    二人在此問案,原本是不敢驚擾王氏和趙氏的,畢竟人家是女眷,再加上丈夫新死不久,現在去問,難免會被人說閒話,不過趙氏既然要來說話,柳乘風也不介意,道:「去,把她請進來。」

    趙氏生得弱不禁風,姣好的面容此時因哭得傷了身,臉色略顯幾分蒼白,走路時一步一歇,一副病怏怏的樣子。

    趙氏一進來,周泰連忙起身,道:「快,請坐。」

    趙氏福了福身子,道:「謝二位大人。」說罷,才款款坐下,不過現在她已經收住了淚,一雙如水帶霧的眸子看了柳乘風一眼,道:「千戶大人,奴家前來,是要和千戶大人說一件事。」

    柳乘風客氣地道:「少夫人請說。」

    本來,這趙氏只是姨娘,當不起夫人二字的,不過柳乘風這般叫她,一方面是出於尊重,另一方面也是他畢竟有過後世的經歷,也分不清什麼正室、妾室。

    趙氏聽柳乘風這般喚她,臉上生出一片紅暈,寰首道:「前幾日,老爺曾向我說,他似乎在武清縣查出了點兒什麼東西。」

    「什麼東西?」柳乘風和周泰都不由地打起了精神。

    趙氏道:「說是什麼邪教餘孽,隱藏在武清縣中,其中有一個似乎還是武清縣的大戶人家,只是苦於沒有證據,正準備上報知府衙門,誰知……卻……」

    趙氏又開始低聲飲泣起來,淚水滂沱。

    周泰不禁道:「這就對了,想必是鄭縣令發現了什麼,亂黨殺人滅口,這些亂黨當真是殘暴,簡直是無孔不入,防不勝防。」

    趙氏的一番話等於是推翻了柳乘風方才的論斷,從種種跡象來看,柳乘風不相信刺殺鄭縣令的兇手是亂黨,可是現在趙氏卻旁敲側擊地告訴他,鄭縣令的死和亂黨有關。

    柳乘風狐疑地看了趙氏一眼,雙目微微瞇著,眸光中掠過一絲冷冽,若是趙氏說的是事實,自然好說。可要是她說的是謊話呢?她為什麼要說謊?說謊對她又有什麼好處?

    除非……趙氏想要隱瞞什麼。

    柳乘風喝了口茶,笑了笑道:「少夫人,柳乘風有一些事情想要請教。」

    他並不去追究這亂黨的事,反而一副和顏悅色的樣子,慢悠悠地問道:「少夫人認得楊先生嗎?」

    趙氏的臉上生出一絲窘迫,隨即道:「自然認得。」

    「少夫人以為楊先生的品性如何?」

    「尚可。」

    「那我來問你,當時夫人發現了鄭縣令的屍體,少夫人是什麼時候到的?」

    「今日清早的時候,因為老爺沒有在我的房裡睡,所以我起得遲了一些,聽到夫人突然大叫一聲,才起了來,之後便看到許多家人在院中亂哄哄的,恰好碰到春梅那丫頭急匆匆地奉了夫人的命去外衙叫人,我當時也嚇了一跳,跑到老爺的臥房,就發現……發現……」

    「那你那一次見到楊先生是什麼時候?」

    趙氏道:「奴家去的時候,楊先生就已經在了,當時屋子裡正好只有夫人和楊先生二人。」

    柳乘風點點頭,還想要繼續追問下去,王韜這時又急匆匆地進來,大口喘著粗氣道:「大人……東廠那邊來人了,他們已經到了城外,至多兩盞茶功夫就要到衙門了。」

    柳乘風的臉色霎時冷了下來,東廠要來……

    誰都知道,東廠和錦衣衛是面和心不合,這個節骨眼上,東廠插一腳,只怕事情要更複雜。

    若是東廠的人到達之前再不審出點眉目來,到時候只怕很麻煩。

    柳乘風早預料到東廠會得到風聲,只是不曾想東廠的人來得這麼快。

    柳乘風不禁長身而起,臉色陰沉地道:「王司吏。」

    王韜道:「學生在。」

    柳乘風冷冷一笑道:「你帶著弟兄堵在縣衙門口,沒有本大人的吩咐,誰也不許進來,就是天王老子也不成,你可有這個膽子嗎?」

    王韜道:「有何不敢?」

    說罷,王韜匆匆地去了。

    柳乘風看了周泰一眼,道:「周知府,眼下只能加快速度了,這件案子,你怎麼看?」

    周泰苦笑道:「柳千戶的主意呢?」

    柳乘風對周泰當真無語,早知就不該問他,想了想道:「還有一個關節,我沒有想明白,走,我們再到鄭縣令被刺的屋子去看看。」說罷向趙氏道:「勞煩夫人去知會一下,就說待會兒本官就要決斷,請大家都到院子裡集合。」

    趙氏頜首點頭,臉上帶著狐疑之色,款款去了。

    柳乘風和周泰又去了鄭縣令的臥房,柳乘風上下端詳這間臥房一眼,眼中的狐疑越來越重。

    擺在他眼前的問題,一個是兇手是內衙的人,至少已經有許多蛛絲馬跡可以證明柳乘風的觀點。可是另一方面,這兇手也未必不是亂黨,畢竟趙氏說得如此肯定,除非是想故意誤導自己。

    另一方面,不管是亂黨還是內賊,這兇徒又如何進入這廂房中殺人的?要知道從卯時三刻到辰時三刻,這廂房之外一直有僕役和那叫春娥的丫頭守候著,兇手是怎麼在這個時間段裡殺人之後從容而去?

    莫非當真有鬼?

    柳乘風信步在屋中踱步,靴子一不留神踩到了死屍遺留下的血跡,連忙用靴子抹了抹,卻突然頓住了一下,走到床榻邊的屏風後去看,這屏風正好阻隔了便盆與床榻,式樣倒是精美,在這屏風上撒著幾滴星點的血跡。

    柳乘風沉吟了片刻,隨即目光一亮。他大叫一聲:「原來如此,我現在明白了!」

    周泰在這屋子裡顯得渾身不自在,可是聽到柳乘風激動地叫喊,立即打起精神,道:「柳千戶莫非有了眉目?」

    柳乘風的臉色變得冷峻起來,道:「正是,走,我們去院落裡去,這就將這樁案子了結了吧。」

    二人走入庭院,方才趙氏已經知會了這府中所有人,十三人在知府衙門差役的檢視下擁簇在一起,見到柳乘風來了,所有人的臉色都顯得有些不太自然,那彼此的竊竊私語聲也漸漸平息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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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六章:他是兇手

    內衙庭院裡鴉雀無聲,大夫人王氏繃著個臉,柳乘風和周泰把她們召集到這裡,顯然讓她略有幾分不滿。

    侍妾趙氏卻顯得有些唯唯諾諾,垂頭不語。

    春娥和春梅兩個丫頭都覺得有些好奇,畢竟是懵懂的年紀,倒是沒有表露出什麼,只是好奇地看著柳乘風。

    帳房楊清卻是負手佇立,臉上沒有絲毫表情。

    其餘人等,各自懷著心事,或是有些膽顫心驚,或是盡量做出一副坦蕩的樣子。

    其實真正心裡沒有鬼的還真沒幾個,就算這老爺的死和他們無關,可是面對的畢竟是錦衣衛,人家若是要栽你的贓,你能有什麼辦法?

    此時天色已經有些晚了,天空中霞光萬道,昏黃的落日灑下最後一片餘暉,天氣也越來越寒,冷風吹拂,刮得臉頰生痛。

    幾個差役已經點了燈籠過來,柳乘風在霞光和燈籠的昏暗光鮮下顯得有些冷峻。

    柳乘風抬起手,目光先是落在趙氏身上,趙氏察覺出異樣,驚愕地與柳乘風對視一眼,心裡有些害怕,不自禁地後退了兩步。

    柳乘風隨即朝趙氏淡淡一笑,道:「少夫人身體孱弱,天氣這麼冷,要不要叫人搬個座來歇一會兒?」

    「啊……」趙氏想不到柳乘風要說的是這些體己的話,臉頰不由微微一紅,道:「我不冷,站一站也無妨。」

    王氏聽到柳乘風喊趙氏為少夫人,不由冷哼一聲,很是不滿,顯然在她看來,自己才是明媒正娶的夫人,而趙氏說穿了就是個侍妾而已,哪裡當得了少夫人二字。

    柳乘風莞爾一笑,看了看暗淡的天空,慢吞吞地道:「天色不早,本官也就不賣關子了,今日把大家一起叫出來,是要拿出殺死鄭縣令的兇手。」

    柳乘風頓了一下,又繼續道:「不過要查出元兇,卻也得慢慢地來,大家肯聽柳乘風慢慢道來嗎?」

    柳乘風沒有理會眾人各異的表情,負著手慢吞吞地踱步,隨即長歎了口氣道:「這件事的前因後果實在匪夷所思,首先,我可以肯定,這不是亂黨所為。」

    所有人都在沉默,雖然各懷著心思,卻都盯著柳乘風,似乎柳乘風的話語帶著一種魔力。

    聽了柳乘風的分析,王氏板著臉,什麼話也沒有說,可是眼神卻掠過了一絲驚慌。

    王氏的身體不禁靠近了帳房楊清幾步。

    楊清的臉上卻是似笑非笑,有一種讓人難以琢磨的深沉。

    柳乘風繼續道:「不但不是亂黨所為,而且這真兇就在你們之間。」柳乘風的目光在內衙眾人臉上掠過去。

    一旁的周泰有些忍不住了,道;「柳千戶如何得知,這真兇不是亂黨?」

    柳乘風微微一笑,道:「亂黨殺人的手法一向詭異,前幾任衛所千戶的仵作公文,我也都曾看過,這些人下手很辣,從不拖泥帶水,可是在鄭縣令身上,匕首刺入胸膛時的創傷來看,殺人者應當是第一次殺人,匕首入肉時,兇手的手明顯有顫抖的痕跡,正因為這樣,鄭縣令的創口裡有多處反覆刺骨的磨痕,這是因為兇手過於緊張,手在顫抖,連帶著匕首入肉之後,也連帶著抖動。」

    聽了柳乘風的分析,周泰不禁有些信服了,雖然他對屍檢一道並沒有過多涉及,可是柳乘風說得似乎也很有道理。畢竟若當真是亂黨,潛入縣衙裡刺殺縣令,自然會派出好手來,這些兇徒是絕不可能犯這樣的錯誤的。他不禁道:「只是這一個佐證嗎?」

    柳乘風道:「還有一個,就是鄭縣令被刺時,身上明顯穿著衣衫,這就是說,鄭縣令並沒有臥床就寢,試想一下,一個刺客突然出現在鄭縣令的正面位置時,鄭縣令會做出什麼反應?」

    柳乘風自問自答,篤定地道:「反抗,鄭縣令必定會反抗,可是在臥室之中,我沒有看到任何激烈反抗的痕跡,甚至鄭縣令死的時候,連一點的掙扎的姿態都沒有,想想看,是什麼人出現在鄭縣令胸口正前方時,鄭縣令會沒有絲毫警覺?這個人,一定是鄭縣令的至交好友,或是鄭縣令的心腹。」

    柳乘風慢悠悠地道:「當天夜裡,鄭縣令回到了臥房,或許是大夫人將他從趙氏屋中喚回來令他生出不悅,所以他的心情很不好,而這時候,有人前來拜謁,這個人便是內衙中的人,而且此人在內衙的身份一定非同尋常,否則鄭縣令絕不會在自己的臥房裡見他,與他談話。這個人……」

    柳乘風的目光掠過一絲冷冽,落在了楊清的臉上,道:「楊先生……」

    楊清臉色一變,道:「柳大人在說故事嗎?」

    柳乘風淡笑道:「那楊先生就權當柳某人在說故事吧。這個人,若是我猜得沒有錯,就是楊先生,楊先生進了鄭縣令的臥室,夫人藉故出去,而這時候,楊先生突然從手中舉出了匕首,狠狠地扎入鄭縣令的胸口,當時楊先生的心情一定很害怕,看到鄭縣令的胸口流出泊泊的鮮血來,手就不禁顫抖了,可是楊先生知道,鄭縣令必須要死,所以楊先生咬了咬牙,手上不斷地用力,顫抖的手死死地握著匕首狠狠的朝鄭縣令的胸口使勁……」

    柳乘風娓娓動聽地繼續道:「鄭縣令死了之後,因為這屋外有專門伺候鄭縣令的老僕鄭忠在外隨時聽候吩咐,所以楊先生並沒有出臥房,而是等著夫人回到臥房之後與夫人一起熬到了深夜。」

    夫人王氏不由地大叫道:「你胡說。」

    柳乘風按住了腰間的繡春劍,冷聲道:「本官在說話,也有你這惡婦說話的份嗎?」

    王氏被柳乘風一嚇,臉色霎時白了。

    周泰看得不忍,道:「柳千戶,事情總不能單憑揣測,鄭縣令是夫人的丈夫,豈會勾結楊先生,謀殺親夫?」

    柳乘風道:「可是事實就是如此,王夫人早就和楊先生有了私情,若我猜測得沒有錯,他們二人想必經常藉著在佛堂裡誦經的機會苟合在一起,楊清聽說府城裡出了亂黨,因此定下了計策,想藉機謀殺鄭縣令,除掉這個心腹大患,再栽贓到亂黨身上,如此一來,又有誰能發現?」

    柳乘風繼續道:「而且楊清很是狡猾,他為了誤導我們,以為鄭縣令死的時間應該是卯時三刻到辰時三刻。其實前天夜裡,鄭縣令就已經被他殺了,他們躲在臥房裡等了一夜之後,夫人先是故意如常的樣子去佛堂裡誦經,守在外頭伺候的鄭忠一定不會覺得有什麼異常,王夫人還覺得不太放心,又推說自己肚子有些餓了,讓廚房為她準備糕點,如此一來,這闔府上下都知道王夫人如常地出來,王夫人一切如常,那鄭縣令想必現在還在酣睡,接著到了卯時三刻,臥房裡傳出一個聲音吩咐鄭忠,說是叫鄭忠準備好車轎,這個聲音其實並不是鄭縣令發出,而是楊清,楊清與鄭縣令相處這麼久,要模仿鄭縣令的口吻自然手到擒來,而王忠聽到裡屋的聲音,只以為是鄭縣令的吩咐。如此一來,也會認為鄭縣令死的時間應當是卯時三刻之後。」

    周泰倒吸了口氣,道:「可是……可是楊清一直在房裡,也並沒有人見他溜出去,可是為什麼王夫人推門而入的時候,不見楊清?」

    柳乘風微微一笑,道:「原本我一直想不明白的也正是這一點,可是後來卻是想明白了,楊清雖然在房裡,可是王夫人推門進去的時候,他躲在了屏風之後,當時的屋子陰暗,王夫人大叫一聲,確實有幾個丫頭和下人進去,可是很快,王夫人便叫他們去外衙叫人了,這些人一走,楊清再從屏風中出來,與王夫人站在一起,如此一來,整個內衙已經亂成了一團,誰會注意到楊清?他們只會認為楊清聽到呼叫,不知什麼時候從自己的臥房來到了王夫人的臥室,所以後來趙夫人等人才信誓旦旦地說,他們進房就看到了楊清和王夫人在一起。」

    周泰想了想,若是換做了是自己,只怕也會生出這樣的錯覺,只是又覺得柳乘風的猜測實在匪夷所思。

    柳乘風知道自己的話還不足夠讓人信服,隨即微微一笑道:「周大人是不是想問,柳乘風為什麼相信楊清和王夫人之間有姦情?」

    柳乘風又是自問自答地道:「其實這個也簡單,周大人也曾隨我一起進那臥房,有沒有發覺地上的血跡有問題?」

    「血跡?」周泰一頭霧水。

    柳乘風道:「人的血跡會隨著時間的變化而變化,若是鄭縣令死時是清晨,而我們是下午到達,死亡的時間應該不會超過三個時辰,這個時間內,天氣又較為寒冷,臥房裡又陰寒,血跡不會乾涸得這麼快,而我們到的時候,鄭縣令的血跡已經乾涸了,這就是說,鄭縣令的死亡時間絕不是三個時辰,至少也應該在四個時辰以上。若是不信,大家可以做個實驗,殺一隻雞,將雞血灑在臥房裡,就可以得出結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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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七章:案中有案

    柳乘風的話有根有據,讓人無法反駁。

    柳乘風繼續道:「既然已經可以確定鄭縣令是在昨夜就已經死亡,可是夫人與鄭縣令同處一室,卻一直沒有聲張,若說這王夫人不是楊清的同謀,誰能相信?」

    王夫人的臉色已經驟變,雖然楊清還是繃著臉,一言不發,盡量使自己顯得心平氣和。可是王夫人顯然沒有他這樣的定力,身軀一軟,竟是癱倒在地。

    周泰見了二人的異樣,心中也看出這其中有問題,臉色一變,再不復剛才的老實敦厚了,惡狠狠的道:「好一對姦夫淫婦,真真是無法無天,來人,將他們拿下!」

    差役們二話不說,一齊吆喝一聲,將二人按倒在地。

    王夫人嘶聲道:「好,今日既然被你們覷破,那麼索性我便把事情的原委都說了。」

    她一開始還是嚇得魂飛魄散的樣子,這時候反而大笑起來,隨即冷笑道:「我和那鄭勝成婚數十年,他鄭勝從前是什麼東西,不過是個窮酸秀才而已,若不是我瞧上他,肯下嫁給他,又請家父資助他的學業,他鄭勝會有今日嗎?」

    王夫人森然大笑,咬牙切齒的道:「這個忘恩負義之人,從前對我俯首帖耳,可是自從做了官,便猖獗起來,娶了這小狐狸精進來,對我冷言冷語,他也不想想,他落魄之時,是誰不離不棄,是誰伴他苦讀……」

    說到這裡,王夫人不禁大哭,又繼續道:「我是淫婦,這是沒錯,楊先生性子醇和,我也確實瞧上了他,和他勾搭成奸,反正那鄭勝也不會瞧我一眼,這正好給我和楊先生多了一層方便,我們在佛堂裡,也確實有過苟且之事。」

    「只是後來,鄭勝那沒天良的東西,突然發覺了楊清送我的香囊,這老東西雖然沒有立即懷疑到這上頭,可是我知道,他遲早會發現我與楊先生的姦情,我便去尋楊先生商議,楊先生和我說,現在府城裡出了亂黨,不少高官都被刺殺,當時我便尋思,最後和楊先生定下殺死鄭勝的辦法,殺死了他,我和楊先生自可廝守一起,更何況鄭勝這麼多年來,也搜刮了不少不義之財,足以我和楊先生一輩子花用。」

    「之後,我故意去將鄭勝叫到自己房中來,隨即楊先生去拜謁他,我藉故出去,等到楊先生殺了這沒天良的東西,給我發了信號,我再回到房中,正如大人所言,我們確實想用誤導的辦法,讓別人以為鄭勝是被亂黨刺殺,只是不曾想……」

    王夫人的臉色,已是有些扭曲起來,冷哼道:「只是不曾想,竟被大人察覺,也罷,生死有命而已。」說罷深情的看了楊清一眼,而楊清的臉色已經刷的一下變得蒼白起來,渾身身如篩糠。

    楊清大叫道:「大……大人……這潑婦是胡言亂語,我和她有姦情倒是不假,可是我……我並沒有殺鄭縣令,這件事全是王夫人一人所為,是她……是她……」

    王夫人聽了楊清的話,臉色一下子變成了死灰,她不可置信的看著楊清,一時間竟是說不出話來。

    楊清這時候哪裡顧得上王夫人,道:「學生糊塗了,被這潑婦勾搭,執迷不悟,如今又被她攀咬到身上,請大人明察秋毫,還學生一個公道。」

    王夫人嘶聲裂肺的大叫:「楊清……你……」

    楊清憎惡的瞥了王夫人一眼,冷笑道:「潑婦,事到如今,你還想攀咬我嗎?你這沒有廉恥的東西,壞了我的名節,難道還要我陪你一道去死?」

    王夫人整個人已是完全癱倒下去,她無論如何想不到,從前被鄭勝背叛,而如今,這個楊清竟比那鄭勝更加可惡,她面如死灰的發出一聲冷笑,沒有說話,只是狠狠的瞪著楊清,一刻也沒有離開。

    所有人看著他們二人的醜態,誰也沒有說話,王夫人可憐,可是她也有可恨之處,畢竟謀殺親夫,證據確鑿。而這楊清看上去知書達理,誰知道竟這麼個凶狠又無恥的小人,更是讓人心寒。

    周泰已經不忍再看下去了,堂堂官夫人,一下子成了窮凶極惡的惡婦,溫文爾雅的楊清,卻是一下子成了反覆無常、凶狠毒辣的殺手。

    簡直是……

    周泰想起了一個詞兒——斯文掃地。

    而這時候,楊清拜倒,不斷朝柳乘風叩頭,反反覆覆的道:「這件事當真與學生無關,大人要明察,不要中了這潑婦的奸計。」

    周泰忍不住道:「柳千戶,這二人已是證據確鑿,還是盡快讓他們畫押,就此結案吧,這二人喪心病狂到這個地步,朝廷自會下處置來。」

    柳乘風的眼中,也看不到一絲的同情,他按著手裡的劍柄,慢吞吞的道:「還有一個兇手……」

    周泰臉色一變,忍不住打了個冷戰:「還有……」

    柳乘風的目光,最後落在了趙氏身上,慢吞吞的道:「少夫人,請出來吧。」

    趙氏的俏臉上,明顯閃掠過一絲驚愕,隨即她款款站出來,朝柳乘風盈盈拂了拂身子,弱不禁風的道:「大人……」

    柳乘風這時候對她已經沒有了先前的客氣,他的一對眼睛死死的盯住趙氏,良久之後,才慢悠悠的道:「趙夫人和楊先生的姦情,是不是也該大白天下了。」

    趙氏的臉色霎時變得蒼白起來。

    幾乎所有人都不由震驚起來,原以為楊清只是和王夫人有姦情,誰知道楊清居然和趙氏……

    事情的原委,其實很簡單,趙氏自從跟了鄭勝之後,便飽受這王夫人的欺凌,趙氏懷恨在心,卻一直隱忍不發,她漸漸發覺,楊清與王夫人因為是同鄉,所以關係很近,因此她便藉機接近楊清,楊清本是風流倜儻的秀才,而這趙氏又生的美貌,一來二去,二人便有了情愫。

    那是兩個月前,鄭勝和楊清無意間提起府城裡高官被刺的事件,趙氏突然心裡生出一計,便慫恿楊清與王夫人苟合,之後慫恿王夫人殺死鄭勝,如此一來,這鄭家的財富,自然而然就落到了楊清和王夫人的手裡,到了那時候,楊清再趁機搶奪王夫人的家產,二人帶著這資財遠走高飛。

    這個計劃對趙氏的好處在於,鄭勝確實太老了,哪裡能和風流倜儻的楊清相比,而且二人私通,早晚要被發覺,與其如此,倒不如先發制人。另一方面,趙氏深恨王夫人,讓楊清先與這王夫人苟合,再奪走王夫人的一切,這對趙氏來說,具有極大的誘惑力。

    於是,楊清依計行事,果然勾搭上了王夫人,這王夫人被鄭勝冷落,眼看年華老去,心中又有不甘,再加上這楊清對她眉來眼去,一下子令她身陷進去,再之後,趙氏讓楊清送王夫人一個香囊,這香囊乃是楊清時常佩戴之物,連鄭縣令也曾見過,如此……再令王夫人自亂陣腳,疑心這私情早晚要被鄭勝發覺,最後讓這王夫人下定決心。

    先殺死鄭勝,再謀奪王夫人的財產,最後遠走他鄉,鄭勝死了,王夫人沒了依靠,沒了資財,連情郎也沒了,這樣的打擊,一定不是這樣的女人能夠承受。

    若說鄭勝是蟬,那麼王夫人就是螳螂,而螳螂的背後,則是鄭勝和趙氏。

    柳乘風之所以疑心到這趙氏頭上,是因為趙氏突然跑來說鄭勝查出亂黨的關係,她這麼做,自然是想將柳乘風誤導,令柳乘風將注意力又轉移到亂黨頭上。

    只是她這麼做,非但沒有救回楊清,反而把自己搭了進去。

    柳乘風開始懷疑到了她的身上,柳乘風一直覺得,這個趙氏不是簡單的人物,因此多了幾分留意,最後,他突然想起一件事,王夫人年老色衰,楊清卻要和她苟且,圖的是什麼?

    若說財帛,卻也未必,畢竟楊清是有功名的讀書人,斷然不會為了財帛而自毀前程。

    唯一的可能就是和王氏一樣,都涉及到了情殺。

    要說楊清愛上了這王夫人,柳乘風卻是一萬個不信的,王夫人年紀太大,楊清根本沒有這個理由。唯一的可能,就是楊清另有情人,而以楊清的身份,所看中的女子自然非同小可,這府裡頭有些姿色的女子除了趙氏,就是春娥了。

    楊清若是喜愛春娥,根本不必偷偷摸摸,直接去求鄭勝,鄭勝多半就會點頭,所以也沒有為她涉險的必要。

    所以楊清的情人,一定是趙氏,只有趙氏有這個條件,也只有趙氏能讓楊清非要除掉鄭勝而後快不可。

    想通了這個關節,柳乘風知道,真相已經大白了。

    當柳乘風將這『故事』一一說出來時,趙氏已經昏厥了過去。而王夫人卻發出了淒厲的咒罵聲,唯有楊清,此時卻是沉默了。

    柳乘風冷冷的看了三人一眼,朝周泰道:「周大人,這樁案子,既然沒有涉及到亂黨,那麼就此移交你們知府衙門吧,大人可以讓人在這附近搜一搜,想必能尋到那楊清殺人換下的血衣,如此,人證物證就算俱全了。」

    周泰還沉浸在這複雜錯綜的關係之中,他現在算是梳理明白了,鄭勝是受害者,他的妻子,他的妾侍,和他的帳房都處心積慮,要置他於死地。

    而王夫人又何嘗不是犧牲品,她被鄭勝始亂終棄,最後又被這楊清玩弄,因而同謀殺死了自己的丈夫,好好的官夫人,最後淪為了階下囚。

    至於楊清,最後也是被人利用,若不是趙氏勾搭上他,他又何至於淪落到這個地步。

    趙氏……

    這個女人似乎惡毒,可是她惡毒的背後,也有可憐之處,被人納為小妾,飽受王夫人欺凌,她的命運,自然也有心酸和淚水。

    周泰回過神,聽到柳乘風要將案子轉給自己,不由微微一驚,要知道,柳乘風這麼做,等於是送了自己一件功勞,這麼大的案子,只用了一日功夫便已經告破,若是上報到刑部,定會有嘉許下來。

    他吃驚的道:「大人當真移給知府衙門。」

    柳乘風正色道:「這是自然。」

    周泰大喜,連忙稱謝道:「那就多謝了。」

    柳乘風搖搖頭,歎了口氣,叫人先將這三人拘押起來,對周泰道:「我這一次來,是來揪出亂黨,這種案子,對我並沒有什麼好處,最後反倒會被人說是千戶所多管閒事,倒不如成全了周大人,不過話說回來,這亂黨的事,還要周大人多多幫襯一下。」

    周泰連忙道:「這個自然,這個自然,往後柳千戶但有什麼不方便的事,只管吩咐就是,周某人是讀過書的,滴水之恩、湧泉相報這句話卻多少知道一些。」

    柳乘風拍拍周泰的肩,不由笑道:「好說。」

    二人去了花廳,一邊喝茶,一邊歇息,周泰好歹是知府,現在武清縣的縣令死了,自然也要做一下安排,去讓人將本縣的縣丞、主簿叫來,將這件案子告知二人,這縣丞和主簿都對這衙內發生的勾心鬥角唏噓不已,少不得要為鄭縣令惋惜一下。

    周泰又吩咐二人,謹守各自本份,這縣令的公務,暫時有縣丞代理,等朝廷旨意下來。

    縣丞應下,只是這時候天色已經完全黑了,柳乘風和周泰二人都有了幾分疲倦,可是這內衙又不便住下,那縣丞便相邀二人去他家裡住,周泰向柳乘風含笑道:「柳千戶以為如何?」

    柳乘風微微一笑:「那就要勞煩了縣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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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二十八章:打狗不看主人

    夜色下的武清縣顯得格外清冷,到了半夜,天空又下起了雪,雪花紛飛,一隊騎士披著蓑衣轉眼到了縣衙門口。

    為首之人身穿著褐衫,眼眸冷峻,在縣衙門口駐馬,目光隨即落在武清縣縣衙的大門上,大門禁閉,靜籟無聲。

    張茹冷聲道:「叫門!」

    一個番子二話不說,走到門前,狠狠地砸門。

    大門一開,數十個校尉由王韜領著從門中出來,王韜心裡顯得有些忐忑,看到這些如狼似虎的東廠番子,終於還是大起膽子,正色道:「你們是什麼人?深更半夜竟在縣衙外喧嘩。」

    張茹淡淡地道:「鄙人東廠檔頭張茹,特來武清緝拿亂賊。」

    王韜道:「亂賊?這裡沒有亂賊,再者說,千戶所這邊已經來了人,諸位請回吧。」

    張茹笑了,隨即道:「我偏要進去呢?」

    縣令被刺,對張茹來說是極好的線索,他當然明白誰能進去探查一番就能佔得先機,因此兵備道衙門那邊把消息傳過來,他立即點選了數十個番子連夜趕過來,這個機會,他怎麼能放過?便是和柳乘風翻臉,也要一探究竟。

    王韜身邊的一個校尉大喝一聲:「我家千戶大人吩咐,這縣衙,誰也不准出入!」

    這些校尉都是柳乘風從京師裡帶來的,平時跟著柳乘風威風慣了,尤其是對東廠的番子,早已沒了從前的畏懼。

    張茹的臉色拉了下來,他騎在馬上紋絲不動,目光死死地盯著那校尉。

    身後一個東廠番子領會了張茹的意思,二話不說衝上去,大喝道:「你是什麼東西!也敢這樣和我家檔頭說話?」說罷將那說話的校尉一把揪出,左右開弓,狠狠地甩了兩個耳光。

    這一下,所有人都火了。

    校尉們紛紛拔出繡春刀,番子們也不甘示弱,紛紛拿出刀劍,王韜見事態嚴重,大叫道:「東廠這是什麼意思?難道要和錦衣衛動手嗎?」

    張茹冷笑道:「這縣衙不是錦衣衛的,我們要進去,自然非進去不可,誰敢阻攔?」

    那挨了打的校尉也是氣瘋了,抽出刀要衝過去,其餘校尉也紛紛挺刀要上前。

    番子們自然不甘示弱,也正待要動手,說起來衛所之間的夙怨極深,現在又涉及到了一樁天大的功勞,在利益驅使之下,誰也不會輕易罷休。

    這時候,縣衙裡發出一個聲音:「誰敢在這裡喧嘩?」

    話音剛落,柳乘風與周泰已經帶著幾個差役慢悠悠地出來,柳乘風的臉色很冷,帶著些許的疲憊,同時也夾雜著極大的怒火。

    柳乘風走出縣衙,看到黑暗中劍拔弩張的景象,目光落在張茹的身上,淡淡地道:「怎麼回事?」

    那些隨同柳乘風出來的縣丞、主簿看到這場景都是嚇了一跳,大氣都不敢出。倒是周泰還算鎮定自若,他在北通州任知府多年,北通州裡的廠衛爭鬥早就司空見慣,只是今日的場面更大一些而已,他跟著柳乘風身後,這意思有點兒明顯,知府衙門這邊是傾向於錦衣衛這邊多一些的。

    柳乘風問了話,王韜立即走到柳乘風身邊,低聲密語幾句,柳乘風淡淡地道:「是這樣嗎?」

    王韜道:「沒有錯。」

    「是哪個兄弟挨了打的?」柳乘風問了一句。

    那先前挨了打的校尉站出來,道:「大人,是卑下。」

    柳乘風點了點頭,道:「待會兒到王司吏那邊領十兩銀子的撫恤。是誰打了你?」

    校尉打起精神,憤怒地望著對面的一個番子,手指向那番子道:「是他。」

    柳乘風點頭,隨即向那番子走過去。

    東廠的番子們都提著刀,向前前指,柳乘風卻是一步步走過去,當他們的刀尖要觸碰到柳乘風時,番子們還是不自覺地將刀後縮了幾分,柳乘風如閒庭散步一般在番子的刀林中走了幾步,目光最後落在那打人的番子身上,慢悠悠地道:「是你打了本官的校尉?你為什麼打他?」

    柳乘風的表現一直很冷靜,這番子看了張茹一眼,不甘示弱地挺著刀對著柳乘風,道:「他以下犯上,竟敢頂撞我家檔頭,自然該打。」

    「是嗎?」柳乘風笑了,隨即輕輕用手捏住了這番子指向他的刀尖,將這刀尖捏到一邊,道:「怎麼?拿刀對著本官,莫非是想連我這千戶也敢殺嗎?」

    番子猶豫了一下,長刀收也不是,不收也不是,這時候,柳乘風突然一個巴掌狠狠地朝他臉上煽下去,這一巴掌下手極重,啪的一聲清脆利落,番子打了個晃,一下子腦門嗡嗡作響。

    其餘的番子見了都是嚇了一跳,垂下去的刀指著柳乘風,將柳乘風團團圍住。

    柳乘風緊接著一腳將那番子踹翻在地,手中的繡春劍嗆得一聲拔出,不理會圍住他的番子,惡狠狠地道:「你也知道以下犯上?本官乃是錦衣衛千戶,朝廷欽賜的豐城伯,你是什麼東西?也敢對我舉刀相向!」

    「柳千戶……」坐在馬上的張茹這時候知道再不能無動於衷,大喝一聲。

    柳乘風看了張茹一眼,朝張茹笑了笑,道:「原來是張檔頭,張檔頭,有些日子不見,近來如何?」

    柳乘風轉過身去,手中的繡春劍已是下斜指住那翻倒在地的番子,長劍狠狠一劈,番子的耳朵頓時血冒如注,發出一聲慘叫。

    所有的番子,眼中都露出駭然之色,柳乘風四顧一眼,大喝道:「看什麼看,都把刀收回去。」

    這一叫,番子們有了前車之鑒,竟是不約而同地收起刀,柳乘風不再理會,帶著人揚長而去。

    ………………………………………………

    「大人,李樂的耳朵……」一個番子檢視了同伴的傷口之後,低聲在張茹的耳中密語了一番。

    張茹的臉色鐵青,淡淡地道:「此人未免太跋扈了一些,哼,走著瞧吧,告訴大家,收隊,連夜回通州。」

    「大人,不進去查探了?」

    張茹搖搖頭道:「柳乘風大搖大擺地帶著人走了,想必這裡頭也沒什麼可查的,走吧。」

    張茹大手一揮,眾人紛紛上馬,馬蹄響動,一行人消失在黑暗之中。

    柳乘風等人則是在武清縣歇了一日才回到北通州,案子查出來自然要報備到兵備道,兵備道那邊也沒說什麼,只當這件事從來沒有發生過,而柳乘風的事跡在千戶所上下也開始流傳起來。

    千戶大人為了一個校尉直接割了一個東廠番子的耳朵,這種護短的行為在別人看來或許過於跋扈,可是對這千戶所的校尉們來說卻驚起了驚濤駭浪。

    這時候,大多數人已經淡忘了柳乘風打死馬司吏的事,馬司吏擅離職守,這也是他該死。因此,很多人開始念起柳乘風的好來,千戶大人其實待大家還不錯,一來就給了足額的賞錢,這一次,大人又肯為下頭的兄弟出頭,跟著這麼個上司似乎很不錯。

    從前在北通州的時候,千戶所和東廠也不是沒有起過爭執,只是身為上官的,往往是任由下頭們去鬧,自己卻還穩坐釣魚台,出了事至多也就出面去和對方的檔頭坐下來寒暄一下,保持著面和心不合的態度。對千戶們來說,下頭的校尉,說穿了就是棋子而已,他們的喜怒哀樂自然和千戶們無關。

    什麼事兒就怕比,現在一比,大家才發現柳千戶的可愛之處。連那些百戶也從對柳乘風冷漠的態度變得尊敬起來,書吏房安排下來的事也肯認真去執行。

    而知府衙門已經開審武清縣一案,王夫人、趙氏、楊清三人對自己的罪行都是供認不諱,他們殺的是朝廷命官,又極其惡劣,只怕秋後問斬是遲早的事,周泰下了判決,都是問斬。

    只是大明律裡,要斬首也沒這麼容易,需要立即發文去刑部,由刑部審定,刑部審定之後再交由大理寺審核,大理寺若是點了頭,才算是真正的死囚,不過就算是死囚也得等宮中勾決,反正這些程序上的事自然不由柳乘風去操心,他倒是樂得清閒。

    與此同時,周泰這邊少不得要上一份奏書進內閣去,將這件事的原委說清楚,他倒還算是個厚道的人,柳乘風雖然是將功勞讓給了他,在這奏書之中,他還是俱言了柳乘風起到的作用,當然少不了也要潤色一下,為自己邀功。

    這一次死的是縣令,其實昨日清早消息傳出的時候,兵備道這邊就已經上了奏書,光天化日之下,堂堂京畿縣令被人刺死,這麼大的事早就在朝廷裡鬧開了。

    內閣這邊,劉健勃然大怒,發了好一陣脾氣,隨即立即呈入宮中,朱佑樘也大是震驚,又憂心這件事極有可能與亂黨有關,於是讓內閣連續發了幾道奏書,責成刑部、大理寺派出欽差,前往北通州偵查,又命北通州千戶所、東廠立即查辦。

    這件事若是不水落石出,難免會產生恐慌,原本就因為錦衣衛、東廠的人被刺引發了許多事,現在死的又是個縣令,這意義就更不同尋常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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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3-12-17 16:13:49
第二百二十九章:宮中褒獎

    朱佑樘近來的心情很是不好,等到那北通州的急報送來,更是令他大吃一驚,縣令雖是七品,可是這麼一死,就足以讓整個京畿震動了。

    若是再不能查出兇手,勢必導致人人自危,今日能殺縣令,明日,豈不是要殺知府、要殺順天府府尹?

    為了這個事,朱佑樘又失眠了。

    他繼位以來,如履薄冰,小心翼翼,不敢有絲毫怠慢,好不容易有了幾分盛世的景象,可是北通州的事,等於潑了他一盆冷水,從頭涼到了腳底。

    事實上,整個朝廷也引發了一些恐慌,原本只是死幾個千戶,很難吸引人的眼球,畢竟讀書人與武官曲靖分明,那些武職官員的事,就算離得再近,對朝中的袞袞諸公來說,也不是什麼大事。

    可是現在不同了,死的是一個進士及第的知縣,而且就死在京郊的武清縣,距離京師不過數十里而已,連學而報,此時也發出了評議,將這些亂黨的惡跡宣揚出來。

    於是,一場恐慌開始蔓延,正如朱佑樘所擔憂的那樣,那些亂黨既然今日能刺殺一個縣令,明日為何不能刺殺知府、侍郎、尚書?今日可以在武清縣殺人,難道明日不能來這京師?

    因此,這官員出入,都是帶足了護衛,清議更是一片嘩然。

    面對這種情況,朱佑樘憂心重重,連召劉健為首的內閣大臣來商議,劉健等人到了正心殿,一時也是無言以對。若是要他們去賑災,讓他們去處理公文,或許是他們的強項,可是刑名的事,卻實在不是他們所長。

    朱佑樘見大家都不說話,只好苦笑,道:「諸位愛卿,難道當真無話可說嗎?」

    劉健想了想,道:「陛下,眼下最緊要的,是立即查出真兇,否則多耽擱一日,事情只會更加棘手,哎,這雖只是一樁血案,可是卻涉及到了朝廷,長此以往,只怕京中的官員們再不能安心協助陛下署理政務了。」

    都說要查出真兇,可是要查出真兇哪裡有這麼容易,朱佑樘還記得那兵備道送來的奏書裡明明寫著,這知縣,是死在自己的臥房,兇手似是從天而降,可見這些兇徒,都是訓練有素之徒,豈能這麼容易被人拿住?

    朱佑樘吁了口氣,不禁苦笑道:「只怕這案子要水落石出,並沒有這麼容易,哎……」

    他嘆了口氣,突然問:「柳乘風在那裡,不知如何了。」

    劉健道:「此人倒是有些急智,倒不如這案子,讓他來主持也好。」

    朱佑樘方才顧慮的是柳乘風的生命安全,畢竟是自己的門生,現在看來,這些兇徒可謂無孔不入,心裡難免有幾分掛念。誰知劉健竟領會錯了他的意思,以為朱佑樘是想讓柳乘風來處置這件事。

    朱佑樘淡淡一笑,不可置否。

    李東陽深望了朱佑樘一眼,淡淡道:「陛下,柳乘風不比別人,想必不會有什麼危險。」

    李東陽一下子說中了朱佑樘的心事,朱佑樘微微一笑,道:「或許吧。」隨即朱佑樘又是憂心忡忡的道:「只是兇案一日不徹查出來,朕的心就一日放不下,哎……」嘆了口氣,看向幾個閣臣,大家都是一副無可奈何的樣子,朱佑樘心裡又豈能不明白,刑名並不是他們的長處,而自己,也是兩眼一抹黑,這種事,還真是讓人覺得力不從心。

    閒聊了幾句,朱佑樘顯得有些心神不寧,喝了口茶,謝遷看了朱佑樘一副病怏怏的樣子,不禁道:「陛下的身體似乎又變差了,要多注意歇息。」

    朱佑樘只是淡淡點頭,沒有說什麼。他的性子就是這樣,什麼事都愛較真,正因為這個性子,才讓他每每遇到大事,往往會徹夜難眠,心神不寧,這身子骨,自然而然的也就拖垮了。

    只是他雖然知道自己的缺點,卻也是無可奈何。

    劉健看著朱佑樘這個樣子,心情也是不太好受,可是他也知道,這案子若是不解決,再如何勸說,又能有什麼用?

    正在這時候,一個太監快步進來,道:「陛下……內閣送來的奏書,北通州那邊遞來的。」

    三個閣老雖然在正心殿,可是內閣仍然在運轉,朱佑樘早就吩咐過,但凡是北通州的奏書,一律盡快呈入宮中,朱佑樘聽到有了消息,不由的想,怎麼消息來的這麼快,昨天正午剛剛送來縣令被刺的奏書,今兒清早就又有奏書來了?

    他心裡不禁又擔憂起來,莫不是又出事了……

    「拿來。」朱佑樘的語氣有些嘶啞,手伸出來,等著小太監將奏書遞到他的手裡,朱佑樘展開奏書一看,卻是一下子愣住了。

    劉健等人此時也都在關注著朱佑樘的變化,借此來猜測這奏書的內容,想知道北通州到底又出了什麼事,因此這正心殿裡,一下子靜籟無聲。

    「微臣北通州知府周泰面北而叩,吾皇千秋,聖躬安否?微臣治下有武清縣縣令一名……」

    朱佑樘的眼睛快速的隨著一行行字自上而下看過去,臉色先是緊張,隨即又是驚愕,最後不由長吐了一口氣。隨即,他將奏書放在手裡,整個人躺在了軟墊上。

    劉健不禁道:「陛下,這奏書中……」

    朱佑樘打斷他,精神奕奕起來,道:「好消息,案子已經破了!」

    這一句話,宛如一顆定心丸,讓劉健、李東陽、謝遷俱都露出驚喜之色。

    朱佑樘不由笑道:「想不到,想不到,這才多少功夫,案子就已經告破,這奏書,是北通州知府周泰送來的,裡頭詳細說了破案的經過,這一次,周泰有大功,可是柳乘風,也是居功至偉。原來殺死鄭縣令的,並非是亂黨,而是府中的帳房,因與主母私通,殺人滅口,這案情實在撲簌迷離……」

    朱佑樘說罷,便叫人將奏書遞給劉健,劉健看了之後,也是喜不自勝,隨即又遞給李東陽,李東陽看過後給了謝遷。

    謝遷拿著奏書,慢悠悠的道:「這個周泰,可是弘治初年中的進士,我記得那一年正是我監考,總共是三十四名二甲進士,想不到此人倒是有幾分才具。」

    李東陽也想起來了:「我見過他一面,他看上去為人倒是老實,甚至有些迂腐,想不到這一次,竟是立下這麼個大功。」

    朱佑樘的心情一下子好轉起來,此前的不快,消失的無影無蹤,不過聽到二人說起這周泰的好處,不免心裡有些不舒服,根據這周泰所言,查辦這件案子的過程中,柳乘風出力最大,大家只議論周泰,而罔顧自己的門生,未免也太厚此薄彼了。

    他喝了一口茶,道:「柳乘風的功勞也很大,至少這案子水落石出,可以讓朕睡個安穩覺了。」

    謝遷猶豫了一下,道:「陛下,柳千戶且不說,這周泰為人倒還尚可,德行也是不錯,這一次京察,他的評價也是不低,現在又立下這麼個功勞,是不是該……」

    後頭的話,謝遷點到即止,畢竟該怎麼樣,這是皇帝的事,謝遷只能做一個參贊,怎麼賞賜,是皇上的事。

    朱佑樘沉吟起來,他心裡頭,自然偏袒柳乘風一些,不過這個周泰,也確實立下了功勞,升賞是肯定的,他此時已經盤算起來,覺得可以將此人先調入京中,暫時去大理寺、刑部裡磨礪一下。

    這麼做,自然是朱佑樘大用的信號。

    只是李東陽卻道:「老臣以為不可,現在北通州的亂黨尚未釐清,這周泰倒是有幾分本事,要升賞自然可以,可是不是現在,周泰既然有本事,可以讓他暫時在北通州府留任,畢竟他和柳乘風也算是同事過,或許將來還可以協助一下千戶所這邊。等將來北通州的事了結了,再調入京師更好一些。」

    朱佑樘覺得李東陽的話很有道理,便頜首點頭道:「不錯,這功勞都暫且先記著,不必急於恩賞,不過朝廷勉勵一下卻是應該的,不如這樣,發一道聖旨,褒獎一番吧。」

    「如此甚好。」人逢喜事精神爽,劉健此時也說起話來也顯得利落的多了,繼續道:「只是這褒獎的聖旨,是由宮中頒佈還是由內閣?」

    聖旨有兩種,一種是中旨,就是皇帝繞過內閣,直接頒佈旨意,這種聖旨代表著皇上個人的態度,看上去好像不太莊重,可是另一方面,也代表了皇上的重視。

    第二種,自然是由內閣擬票,再由宮中批紅,送回內閣的時候,由內閣頒佈出去,這種聖旨,就代表著整個朝廷的態度了,不過顯得過於按部就班了一些,並不稀奇。

    朱佑樘想了想:「還是中旨吧,也讓柳乘風和周泰知道朕的心思。」

    劉健、李東陽、謝遷三人倒是沒有反對,一齊道:「陛下聖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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