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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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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7-9 16:56:22
第二百四十章:談話

  轟隆隆的車輪滾動聲,塵土彌漫飛揚,先行軍開道,四周舉著明黃華蓋和旗幟的內侍護衛不見頭尾,將一行幾十輛馬車圍在其間。

  樂袖挽袖動作優雅的泡著茶,笑著道:「臣妾小的時候聽父親說起過塞外風光,說是一望無際的碧綠草原,牛羊隱露其中,微風習習令人豁然開朗,宛若置身仙境得到重生一般,令人生出無限的嚮往。」說著泄了一杯茶奉給聖上:「臣妾一直想像著那會是怎樣的一副美景,卻沒有想到今生竟有緣能得見,臣妾自心中謝謝聖上,為臣妾圓了兒時的一個夢。」

  聖上輕抿了一口茶,笑看著她:「這樣看來,朕這個決定是做對了。」樂袖掩面而笑,目光盈盈的看著他,滿含了繾綣的愛意。

  聖上心中一動,握住了她的手,靜靜的看著她,樂袖目光微垂靠在他的肩頭,聖上彷彿想起了什麼,語氣輕柔的道:「朕還記得第一次見你,柔弱的彷彿一陣風就能吹去,朕當時並未注意你,可是那一次在御花園中,你彎著腰閉著眼睛靠在花叢中,迷醉的聞著花香的樣子,陽光細碎的落在你的臉上,彷彿鍍著一層金光……」她說完輕撫著樂袖的面容,又道:「朕的心就和現在一樣,柔得彷彿能化出水來,就想這樣攬你在懷,留著你的這份美好。」

  樂袖面容上浮現出甜蜜,她偎在聖上懷中,動情的道:「臣妾能在最美的時光遇見良人,能得聖上憐愛,便是死臣妾也無怨無悔。」

  「胡說。」聖上笑著道:「你和朕還有更多美好的時光,這才是剛開始。」

  樂袖感動的點著頭:「臣妾也捨不得離開聖上,一日也不想。」

  就在這時,一聲唱和,緊接著御輦停了下來,有人隔著車簾回道:「聖上,前方有人來接,說是今晚就下榻在此。」

  「那就去吧。」聖上淡淡的應了。

  車隊便緩緩駛進前方的一間獨立的兩層客棧,早在半個月前客棧便被人清場重新裝修打掃一新,四周用明黃的緞子圍了起來,有內侍架了腳蹬扶著聖上自車中出來,他含笑點頭負手進了門,常公公迎了過來,行禮道:「聖上,一切都已打點妥當,您是現在傳膳,還是稍作休息?」

  聖上回頭去看樂袖,又見瑩貴人自門口進來,他問兩人:「愛妃覺得呢?」

  樂袖笑著道:「臣妾不要緊。」又轉頭去問瑩貴人:「瑩妹妹覺得呢。」

  瑩貴人目光在客棧內巡梭了一遍,秀美輕蹙轉瞬即逝,她笑著走到樂袖身邊挽了她的袖子,嬌俏的回道:「臣妾聽聖上和姐姐的。」

  還是沒有決定,聖上便吩咐常公公:「稍後吧,等人都齊了再用不遲。」說著抬手指了指樓上的房間:「今晚,朕住哪裡啊。」也顯得興致很高。

  常公公便指了正中一間天字房:「就住那間,聖上要不要去瞧瞧?」

  「好!」一聲應了,一眾人又呼喇喇上了樓,開了門就瞧見裡頭布置一新,遍見明黃之色,聖上點頭贊常公公:「老常辦事朕放心。」在貴妃榻上坐了下來。

  樂袖和瑩貴人在左右的椅子上落座,常公公奉茶來,躬身道:「奴才不敢當聖上誇獎。」

  說著話,有女官進來回稟:「聖上,皇長子,二皇子和蕭大都督以及蕭公子還有幾位大人都到了。」此次內閣之中只有戴閣老和張閣老隨行。

  聖上點頭應是,外頭已經聽到腳步聲,隨即皇長子和二皇子先後進門,蕭四郎帶著敏哥兒也站在了門外,一眾人行禮畢,聖上問皇長子:「路上可還順利?」

  皇長子臉色有些白,路上也吐了好幾次,馬車顛簸他有些暈車,可他依舊是回道:「孩兒一切都好,謝父皇關心。」

  聖上點了點頭,又去看瘦弱的二皇子,二皇子回道:「孩兒也覺得很好,一路風景真的好美。」很興奮的樣子。

  聖上笑了起來,讓兩個孩子坐下,蕭四郎和敏哥兒進了門,聖上目光看了眼精神奕奕的敏哥兒,和蕭四郎說話:「今天只行了二十里路便歇了,你看我們明天可要加快些腳程,如此還不知哪一日能到關外。」

  蕭四郎抱拳回道:「韓大人想必也已計算好,定是考慮到聖上的龍體還有兩位皇子年幼不易疾行趕路!」

  聖上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什麼,又去看敏哥兒:「感覺如何,可覺得累?」

  敏哥兒垂著眼眸,恭敬的回道:「回聖上,不累!」並沒有過多的言辭。

  聖上微微頷首,這邊樂袖朝二皇子招招手,二皇子乖巧的偎在他身邊,樂袖給他拿帕子擦了臉:「瞧這小臉上蹭的灰,我帶你去洗洗臉。」慈愛的牽著二皇子和聖上行禮退了出來,這邊皇長子落了單,瑩貴人笑著道:「皇長子,臣妾陪著您去梳洗梳洗可好,一會兒要用膳了。」

  皇長子目光頓了頓,看了眼聖上,點頭道:「有勞。」

  瑩貴人牽著皇長子和聖上道:「聖上,臣妾陪皇長子梳洗,先行告退。」聖上讚賞的看著她,點頭道:「幸而有你在!」

  皇長子嘴角撇了撇,瑩貴人笑面如花出了門。

  「你們都各自去歇著吧,一會兒到了用膳的時間咱們一起在樓下見。」說著笑著道:「許久沒有這麼多人一起吃飯,朕今天也嘗嘗滋味。」

  大家陪著笑臉附和一陣,才各自散去,蕭四郎和敏哥兒前後腳出門,聖上卻是道:「敏哥兒,到朕這裡來。」說完對蕭四郎道:「這兩日趕路,耽誤了功課,朕正好閒著,也檢查檢查他們的功課。」指著敏哥兒:「就從你開始!」頗有拿敏哥兒打趣的意思。

  敏哥兒低著頭應道:「是!」留了下來。

  蕭四郎看了眼敏哥兒,朝聖上行禮,帶頭退了出去,大家也只當聖上行程無趣找個孩子逗逗樂。

  常公公留了敏哥兒在裡頭,關了門退了出來守在了門口。

  「坐吧。」聖上指了指面前的椅子,敏哥兒應是,也不拘謹端坐在椅子上,房間裡便沉默了下來。

  聖上看著面前很像自己的孩子,就想到過往的種種,想到那一夜在府邸之中,門外是山呼的圍兵,府門被敲的震天響彷彿隨時都能倒下去,家中下人捲著包袱四散的逃去,亂哄哄一片,他在混亂之中抱著臨盆哭泣的月嶸,那一刻他生平第一次生出絕望。

  他嘆了口氣,問敏哥兒:「你知道你的身世了?」開門見山。

  敏哥兒一怔,放在腿上的手便緊緊握成了拳頭,他飛快的抬眼看了眼聖上,又迅速垂下,腦中想到母親臨行前和他說的話:「若聖上問話,你不必隱瞞,如實相告便是……」說了許多,甚至還教了他如何反應如何回答如何和聖上相處。

  他當時覺得這樣的情景肯定會發生,但卻不一定是現在。

  母親是預料到此次出行必會有這樣的場景了吧,所以才臨行前細細叮囑他。

  他沉住了氣,點了頭回道:「回聖上的話,是!」

  聖上見他不慌不亂沉穩有度,暗暗點頭:「你不用緊張,既然你知道了,我們私下說話就隨便些。」說著一頓又道:「你……有沒有怪朕當初將你送於他人,有沒有怨朕這麼多年不與你相認?」

  當然有,他曾經在侯府大家表面雖對他尊敬有加,可私下裡他受了多少冷眼,他知道他們笑他來路不明,笑他的母親是個人人恥笑鄙視的戲子……這一切都是眼前的人造成的,他怎麼能不怪,

  他理解他的無奈,他也理解他的不得已,可是這麼多年過去了,他卻從未來看望過他,他甚至懷疑在這些年中,他早就忘記了有自己這樣一個兒子還流落在外,他怎麼會不怨。

  敏哥兒使勁將握著拳頭的手鬆開,面上卻是虔誠的搖頭道:「沒有,恰恰相反,學生心中滿存感恩,若非有您又怎麼會有我,生恩大於天,學生從未生出怨念,只有感謝。」

  聖上一愣,目露審視的去看敏哥兒,卻見他面色平靜,垂著的眼簾睫毛微顫,看不出任何敷衍的樣子,他點頭道:「你能這樣想,朕也倍感欣慰。」說著靠在椅背之上,放鬆了情緒嘆了口氣道:「那一夜朕一直不願去想,卻又難以忘記,每一個夜裡,朕都會夢見你的母親慘死在朕懷中的樣子,她抱你在懷哭著求我,無論如何都要讓你活下去……當時境況便是我也不知能不能活著走出去,何況是帶著你,朕兩難之下只得讓蕭四郎將你帶走,雖心中不忍可也別無他法,你可明白?」

  即便當時沒有辦法,那過後呢?敏哥兒頷首道:「學生明白!」

  「你不明白。」聖上吐出口氣,忽然坐直了身子目光看著他,眼底露出陰厲的之色,他回想當日依舊是餘恨難消:「她為了朕傾付了最美的年華,為了朕滿門覆滅看著至親的人一個一個死去,為了朕捨了性命留下你,她說即便我們夫妻身死,也要為朕續下香火……到最後你我父子活在人世,可她卻再沒睜開眼睛。」他說著目露悲傷,自責的道:「而我,甚至都沒有能力為她收屍,任她躺在血泊之中一點一點凋零!」

  敏哥兒震驚的看著他,他看到聖上面上之上真實的哀痛,心中跌宕一時難發一言。

  聖上說完,看向敏哥兒:「這些事朕沒有和任何人說過,朕告訴你,只是想讓你知道,你母親一直活在朕的心中,從未改變過。」

  敏哥兒低著頭,眼淚落了下來,並不掩飾悲傷,哽咽著點點頭,露出孩子的無助。

  「好了,好了。」聖上擺著手道:「不說這些了。」

  敏哥兒落著眼淚,紅著眼睛看向聖上,嘴脣動了動卻沒有發出聲來,眼底露出期望。

  聖上看著他滿心的欣慰,不過是個孩子啊,他笑著道:「傻孩子,你若想喊便喊,朕是你的父親,朕也想聽你喊我一聲。」

  敏哥兒沒有去擦眼淚,感動的看著他,眼淚落在嘴角,他張開嘴聲音輕得幾乎聽不到,稚嫩的喊道:「父親。」眼淚落得更凶。

  聖上笑了起來,笑聲愉悅,站起來走到敏哥兒身邊,欣慰的拍了拍他的肩膀,道:「不愧是朕的兒子。」說著一頓又道:「和你幾位兄弟比起來,你的性子與朕最是相似,隱忍、沉穩、聰明!」說完又道:「朕像你這麼大的時候已經出宮開府,府中每個人背後都有各自的主子,真正效忠我只有身邊的一個內侍,我不敢笑不敢哭甚至不敢害怕,和你一樣將所有情緒隱藏起來。」

  說著他看著敏哥兒,贊同的點點頭:「你做得很好!」

  敏哥兒也站了起來,身高只在聖上的胸前,他昂著頭有些羞澀看向聖上,眼中露出渴望。

  聖上越發的歡喜,笑著道:「快將眼淚了擦了,男人可不能輕易落淚!」敏哥兒就聽話的將眼淚擦去,聖上點著頭道:「你年紀還小只管安心讀書,什麼都不用怕,一切有朕!」

  「是!孩兒謹記父親教誨。」敏哥兒抱拳行禮,滿面的恭敬,等辭了聖上出了房門,他臉上的表情便逐漸淡去,變為漠然。

  母親說他是父親,血濃於水,可是對於他來說,在他心目中父親卻只有一個!

  「算算時間,聖上出行到今兒有半個月了吧。」錢夫人嘆了口氣看向析秋:「幸好這兩日天氣暖了起來,不然還不知到那邊如何冷呢。」越往北走天氣越冷。

  析秋笑著道:「您寬寬心,錢伯爺常在外走動,冷暖知道添衣,何況身邊還跟著人呢。」錢夫人嘆了口氣:「平日在家時常拌嘴,這會兒人不在家我又覺得家裡格外的冷清,吃也吃不香睡也睡不實的。」

  析秋抿脣輕笑,錢夫人就不滿的回道:「您也別笑我,你和老四感情可比我們還要好,你白日裡瞧著好得很,還不定到了晚上躲被子裡如何哭呢。」說完,自己也禁不住笑起來,析秋也是笑著道:「是,是,我這些天日日曬被子,皆是被我哭濕了的。」

  錢夫人哈哈笑了起來,笑了一陣嘆了口氣:「到你這裡來坐坐心裡果然舒服多了,悶在家裡瞧著那些人在我跟前晃,就莫名的覺得煩躁。」

  「那你沒事就常來坐坐,我隨時歡迎。」

  錢夫人點著頭,端了茶喝了一口,側身問析秋道:「昨兒沈太夫人又進宮裡了,這兩日每天都要去的,宮裡雖對皇后娘娘的病情瞞得死死的,不過我瞧著只怕不樂觀。」

  析秋目光動了動,回道:「不過小產,養一養應該就無礙了吧,應是你想的過於嚴重了。」

  「若只是小產也就罷了。」錢夫人小聲的道:「聽說那一晚還血崩了,你想想幾人小產會血崩呢,這其中必定是有蹊蹺的,所以沈太夫人才會生了那樣的怒,求聖上嚴查,那御花園裡落點水結了冰也是正常的事,誰能想得到會出這樣的意外的,聖上也好說話,該殺的殺了該降職的也降了,可沈太夫人顯然沒有消氣,正憋著勁兒的還在查呢。」

  析秋露出驚訝的樣子:「這都過了這麼久了還能查出什麼來?」錢夫人呢撇了嘴回道:「我也是這個意思,不過人家可不是這麼想的。」

  宮中的事情她不清楚內情也不能妄加定論,不過皇后娘娘小產血崩之時確實有些蹊蹺,她餘光看了眼錢夫人,就想到當時樂袖小產的事情……

  「不說這件事了,這段時間朝中大事都由內閣處理著,前幾日沈季還為了什麼事兒和吳閣老爭執起來了,聽說沈季氣得還砸了吳閣老的正在喝著的茶盅。」說著見析秋露出不解的目光,錢夫人就示範似的道:「吳閣老正喝著茶呢,他抄起手就搶了過來丟在吳閣老的腳邊,揚長而去。」

  沈季雖不是大才,但這麼多年歷練又有沈太夫人培養,早已不是愣頭小子,他能做出這樣的舉動,只怕是真的氣怒很大。

  「可知道是為了什麼事?」析秋側身看著錢夫人,錢夫人想了想回道:「像是為了福建海事的事兒,具體也不清楚。」

  析秋喝茶的動作便是一頓,垂了目光面上飛快的劃過異色。

  錢夫人見她沒有說話,好奇道:「你怎麼了?」析秋一愣,抬頭笑著回道:「沒事,就是想起了一些事兒。」說著一頓又道:「你中午別走了,就在這裡用飯吧。」

  「還是算了,家裡一大家子人,我心裡也不放心。」說著就站了起來:「我改天再來找你,反正我也沒什麼事兒,你別嫌我煩著你就成。」

  「怎麼會,巴不得你天天來。」析秋起身送她出門,兩個人邊走邊說著話,錢夫人笑話問道:「佟八小姐和婁二爺的婚期定的哪一日?」

  析秋想了想,回道:「原是定了下半年的,前些日子婁家請了媒人來催……又定了五月初。」錢夫人抿脣笑了起來,在析秋耳邊就道:「婁夫人上有老下有小,一家子人照顧,這會兒還要去照顧兒子房裡的事兒,她巴不得媳婦早點進門,她也能輕鬆一些。」說著一頓又指指皇城的方向:「還有那一位也不知能不能挨過今年……」倒時又要守孝。

  析秋輕笑,送錢夫人上了轎子出了府。

  中午炙哥兒回來放了書包就喊餓,析秋笑著牽著佟析環,對炙哥兒和坤哥兒道:「餓了就快去洗手。」

  「六姐。」佟析環甜甜的道:「季先生講得真好,又很有趣,連我都聽懂了。」

  「是嗎,那環姐兒有沒有把這個話說給季先生聽呢?」析秋牽著她去洗手,佟析環搖著頭羞澀的道:「我沒有說。」

  析秋挑著眉頭,問道:「你覺得先生講的好,就大膽告訴他,也是鼓勵先生呢。」佟析環眼睛一亮問道:「真的嗎?」

  析秋點頭應是:「那是自然。」

  佟析環抿脣咯咯笑了起來,析秋幫她擦了手幾個人上了桌子,坤哥兒坐的板板整整的,目不斜視,析秋問道:「坤哥兒,今兒中午吃過飯不能再看書了,我們一起去院子裡散步,然後回來睡午覺好不好?」坤哥兒見了書就什麼也不顧,整日裡抱著書在看,自開了館析秋中午就沒有見他午睡過。

  坤哥兒嘴巴動了動,抬頭看了眼析秋,又垂著頭道:「好。」

  等了吃了飯,坤哥兒果然依言陪著析秋在院子裡散步,炙哥兒一邊走一邊給析秋示範著華師傅早上教的拳法,打得有模有樣,坤哥兒表情僵硬的道:「先生昨天布置的功課,下午要背誦,你可會了?」

  一記冷水潑下來,炙哥兒怔了一怔,隨即又嘻嘻笑了起來,回道:「當然會。」心裡卻打起了鼓,昨晚練拳練的太遲,上了床就睡了,早將這件事忘得一乾二淨。

  析秋挑著眉頭看著他,炙哥兒有些心虛的飛快的眨了眨眼睛,嘿嘿的笑道:「娘,我累了回去睡覺了。」說完和坤哥兒以及佟析環點點頭,身子一扭已經跑沒了人影。

  佟析環用小手捂住嘴嘻嘻笑了起來,拉著析秋在她耳邊輕聲道:「他肯定趕回去背書了。」

  「噓!」析秋刮了佟析環的鼻子,又故作神秘的去和坤哥兒道:「我們裝作不知道!」

  坤哥兒板著的小臉上,也咧出一絲笑容來。

  下午孩子們去了學館,析秋帶著春柳去隔壁聽,季先生果然問起昨天布置的課文,到炙哥兒這邊析秋便提起了心,怕他背不出,卻沒有想到他開頭結巴了幾句,後面卻是順順利利的背誦完了。

  春柳笑著小聲道:「哥兒聰明著呢,您就不用擔心了。」

  析秋嘆氣,炙哥兒花在學習武藝上的時間太多了!

  晚上,等炙哥兒從華先生那邊回來,析秋便拉著他坐在書桌前:「先將先生布置的功課做了,如果時間足夠你再去練拳腳,若不夠就明早早些起來練,你可是答應過母親,兩邊都不落下的哦。」

  炙哥兒嘟著小嘴,又想到今天把先生布置功課忘了的事,有些心虛的點點頭,道:「我知道了。」規規矩矩的坐下來開始看書。

  析秋就拿了繡花繃子,坐在他身後陪著,炙哥兒忽然放了手裡的課本,回頭問析秋:「娘,爹和三哥什麼時候回來?」

  「還有些時間,這才走了半個月呢。」析秋摸摸他的頭,柔聲問道:「想他們了?」

  炙哥兒就點點頭,回道:「想,他們不在家裡真冷清。」說著一頓又問析秋:「娘,你想不想?」

  「想啊。」析秋輕笑著,眼前就浮現出蕭四郎的影子來,他們成親這麼久還從分開過這麼長時間,人在家中時便沒有多少的感受,等他不在身邊時,才會發覺他的重要性。

  心裡空空的,總覺得一日下來渾渾噩噩什麼也記不住,心裡只剩下惦記。

  又擔心敏哥兒水土不服會生病,他也沒有出過遠門,能不能照顧周到、吃得好不好、會不會冷,等等等等都不放心。

  「是不是還有幾張字帖沒有臨摹?」析秋放了繡花繃子探頭過來看炙哥兒,他點著頭道:「現在就寫。」拿了筆沾墨去寫。

  敏哥兒看了眼坐在他對面的皇長子和二皇子,皇長子穿著一件暗紅的直綴盤腿而坐低頭看著書,二皇子拿著書靠在車壁上將車簾掀起一條縫,伸長了脖子偷偷去看車外的風景。

  他淡淡收回目光沒有說話,這是第三天了,聖上讓他們三人坐在一輛車裡,說是年紀相仿有人作伴也不會無趣,他明白聖上是想讓他們兄弟彼此相處多些手足之情,不過他不知道的是,他和皇長子自上次燙傷之後就再沒有說過一句話,不是他不說,而是皇長子對他視若無睹,宛若沒有他這個人一樣。

  至於二皇子,人很單純也很善良,正因為如此便顯得膽小懦弱了些,事事聽皇長子的,自也不敢和他說話。

  所以,即便是三個人坐在車內,也和他一人在車中是相同的。

  忽然,車簾掀開露出父親的臉,沉聲問他:「車裡有些悶熱,你們要不要出來騎馬?」這話自是問他的,皇長子和二皇子就是想騎馬也是要請示過聖上才能決定。

  皇長子沒有什麼反應,但二皇子卻是眼睛一亮,有些羨慕的去看敏哥兒。

  敏哥兒笑著點頭道:「好!」說完,放了書由蕭四郎抱上了馬背坐在父親身前騎馬而去。

  車簾放下,皇長子用腳踢了一下二皇子,慍怒道:「你那什麼表情,要想騎馬讓常公公去安排便是。」

  「我……我不想。」二皇子垂了臉,拿了書在手不敢說話。

  皇長子譏諷的看了他一眼,哼道:「真是膽小。」便側過身子拿了痰盂吐了起來。

  「皇兄。」二皇子擔憂的道:「要不要請太醫來?」

  皇長子擦了嘴,不屑道:「不過暈車,忍一忍便是。」

  到了休息之處,沒有了前幾日的客棧,只能歇在早已經搭建好的氈包之中,皇長子下了車和聖上問安後便藉著休息出了門,見了視察歸來的錢大人,便道:「錢都督,此時可有空?」

  錢忠下馬行禮,問道:「殿下有何吩咐?」皇長子見左右並沒有人注意到他,他便道:「你教我騎馬吧。」

  錢忠一愣,有些為難的垂著頭,教皇子騎馬那不是輕鬆的事兒,若是出了意外他便是有九個腦袋也不夠砍的,可是此刻皇長子正等著他答覆,想了想他道:「微臣正要給聖上回話,可否等微臣請示了聖上再來教殿下?」

  「無趣!」皇長子眉頭微擰不耐的揮手道:「不用你教了,去吧!」說完頭也不回的走了。

  錢忠垂著頭餘光看了眼皇長子的背影,沒有解釋。

  蕭四郎在軍帳之中,拿了火折正要去點手中的信,敏哥兒進了門,他動作一頓想了想將信遞給敏哥兒,道:「福建來的信,你也看看。」更多的時候,在大事上他對敏哥兒都不再隱瞞,甚至有時候會去問他的意見,有意培養他。

  敏哥兒應是,接了信拆開飛快的看完,也學著蕭四郎在火摺子上點燃,看向蕭四郎道:「謝謝父親。」

  蕭四郎微微頷首。

  四月中旬,析秋收到蕭四郎的信,說聖上出行的隊伍已經安全到了關外紮營安頓下來,京中卻出了一件大事,福建一帶突然有股倭寇偽裝成商人上了岸,那些浪人身手不凡一上了岸便將海邊的一個漁村燒殺搶奪一空,又迅速四散逃開隱匿在民間,雷公公和福建布政司以及福建總兵派了大量兵力巡查,卻無一所獲。

  隔了幾日,又有村莊遭劫,等兵士趕過去卻又是撲了一空。

  如此幾番,那些浪人彷彿是覺察福建兵力防守薄弱,又有一股倭寇登船靠岸,此一番卻不似前幾次那樣偷拿搶奪,而是大規模的燒殺,不過半個多月時間漁民人人擔驚受怕,甚至有人為了逃命舉家搬遷避難。

  福建總兵與之交手幾次不但沒有占到上風還損失慘重,而那些人每每得手後便會隱匿幾日或是登船逃離,隔了幾日又會在別的區域出現,神出鬼沒難尋蹤跡人也是越積越多,眾官員卻是素手無策。

  吳閣老聞言震怒,又與沈季為此爭辯了一場,沈季言福建總兵以及布政司無能,勒令撤職查辦,而吳閣老卻主張等聖上回京後裁奪,兩人就此爭論不下,最後陳老將軍一言求和道:「並非福建兵力勢弱,而是沒有一位得力的將領,老臣願請命去福建鎮壓,兩個月之內定能將這些浪人驅逐出境。」

  他經驗豐富曾經有過海戰經驗,他若是去定然能一舉清除倭寇將他們趕出福建海域。

  正當陳老將軍領命出發之極,卻是無緣無故大病,此事再次擱置下來,這時福建戰事已加劇,吳閣老便與沈季商議,讓國舅爺親自領兵出征。

  朝中人人點頭:「沈大人當年在遼東勇擒蒙古十二部統領岱欽,實乃大將之才。」又道:「國舅爺去再合適不過,京中如今並無要事,唯有福建頻頻出事,若國舅爺能將福建戰事平息,聖上定會欣喜欣慰,在關外也能夠安心。」

  言下之意,就是您是聖上的小舅子,這件事您去再合適不過,到時候你得了軍功聖上定然會大肆嘉獎,而且您也有面子不是。

  沈季怔住,他沒有想過他要親赴福建,回去後與沈太夫人商議,沈太夫人當即否決道:「平日領功人頭攢動,打起戰一個個朝後縮,這樣的小事竟讓國舅爺親自出征,哪裡的道理。」

  沈季也正有此意。

  正當他否決之際,福建卻傳來消息,說在福建一帶發現沈安、沈寧的消息,甚至見到沈安帶著一位年紀約莫八九的少年出現,沈太夫人一愣,確認道:「消息可可靠?」

  沈季就點了點頭:「不會有假。」一頓又道:「施勝傑似乎也從江南啟程趕往福建了。」

  沈太夫人就沉吟下來,許久之後她抬頭對沈季道:「那你索性就去一趟,這件事交給別人辦我也不放心!」

  沈季聽到這個消息時也生出此意,此事非同小可絕不可驚動了聖上,不但要暗中進行還要做得滴水不漏。

  四月底他便領著隨行的二百護衛遠赴福建。

  析秋在佟府幫著江氏忙佟析玉的婚事,江氏按照她們姐妹幾個出嫁時的規矩,備了四十八台的嫁妝,梅姨娘和大老爺哭訴:「那是以前的規矩,如今都過去好幾年了,八小姐嫁的又是伯公府,這嫁妝少了讓她以後在府裡怎麼抬得起頭啊。」

  大老爺正在為朝中的事忙的焦頭爛額,聞言冷冷的看向梅姨娘,問道:「你倒說說,該給她多少?」

  梅姨娘身體縮了縮,結結巴巴的道:「至……至少五十……五十六抬吧……」說完又解釋似的道:「老爺,讓妾身給您算一算這嫁妝的事兒……」她話沒說完,大老爺揮手打斷她的話,有些嘲諷的質問道:「五十六抬?」

  梅姨娘朝後退了一步,愣愣的不敢再說話,大老爺眉頭一擰:「她們幾個姐妹,我記得只有當初華兒出嫁時是五十六抬,但那也不同,她的嫁妝是大太太貼進去的,你若是覺得委屈了自己的女兒,你大可以自己貼去,否則,這樣的話不要再說,他們姐妹幾個一碗水端平,也不少她的也絕不會有特例的事。」

  梅姨娘語塞還想說什麼,大老爺已是不耐:「出去!」說完低頭理著公文不再看她。

  梅姨娘垂頭喪氣的出了門。

  五月初六,析秋早早回了家去,和佟析硯去送佟析玉,佟析玉一身大紅的嫁衣坐在梳妝檯前,面色含春,嬌羞的垂著頭,等到門外鞭炮作響,周博涵和佟敏之攔著大門「刁難」新女婿,婁二爺請了許多好友來,門內門外竟是對起了對聯,佟析硯問代菊道:「都是婁二爺請來的人答上來的,還是婁二爺自己答的。」

  「奴婢聽著像是請來的人答的。」代菊笑著道:「不過真是熱鬧,七舅爺手裡已經拿了十幾封厚厚的紅包了。」

  佟析硯也抿脣輕笑和析秋道:「七弟可是最得利的。」

  「姐姐多總得有些好處才是。」析秋輕笑回頭對代菊道:「你去看看,算算時辰差不多了。」

  代菊跑了出去,不過一刻鞭炮響了起來,前頭大門開了,迎親的人進了門,有人過來請道:「前頭開席了。」

  析秋和佟析硯便去了佟析玉房裡,陪著她說了一會兒話,辰時過了三刻佟析玉和身著紅袍的婁二爺給大老爺拜別,便由佟慎之背著上了轎子,一路吹吹打打的去了婁府。

  行過禮喝完交杯酒,婁家鬧洞房的人退去,佟析玉讓身邊的丫頭伺候著換了家常的褙子,坐在床頭等婁二爺回來。

  「夫人,您先吃些東西吧。」身邊丫頭小聲的道。

  佟析玉看了眼桌上的點心,想到自己終於順順利利的嫁入婁府,又想到馬上能見到婁二爺,心中便滿是甜蜜,搖了搖頭道:「還是等相公回來一起吃吧。」

  身邊丫頭輕笑。

  直到過了亥時,散著酒氣得婁二爺興高采烈的進了門,見眉目如畫的佟析玉,頓時抱住了親著她亟不可待的喚著:「娘子,娘子。」

  「相公。」佟析玉嬌羞著推開他:「妾身服侍您去梳洗吧。」

  婁二爺盯著她點了點頭道:「好,好。」說完疾步進了淨室梳洗,佟析玉在外頭換了衣裳又卸了妝坐在床頭等婁二爺,不一刻婁二爺從裡頭出來:「娘子,我們歇息吧。」說完,攬著佟析玉便躺了下去。

  佟析玉心裡砰砰的跳,她常聽人說春宵一刻值千金,心裡既期待又甜蜜。

  身上一涼,她低頭看去衣服已被婁二爺悉數褪去,他親著她嘴裡喊道:「你真的好美,好美!」佟析玉滿面緋紅欲拒還迎……

  當尖銳的痛貫穿她的身體時,她尖聲一叫推著婁二爺:「相公,好痛!」

  「馬上就好,你再忍忍。」佟析玉咬著嘴脣正要說話,婁二爺身體一動已趴在她身上,呼呼喘著氣摟著佟析玉道:「你真甜美,和夢中一樣……」

  和夢中一樣?忍住了身體的不適,佟析玉心中一甜問道:「相公夢見過妾身?」

  婁二爺已有睡意翻身下去,咕噥著道:「以前常聽夫人說起你,所以在夢中見過……」說完翻了個身:「早些歇著吧。」發出輕微的鼾聲。

  佟析玉有很多話和他說,撐坐了起來去看他,他卻已經沉沉的睡了過去。

  她臉上的喜悅一點一點淡了下去,忍著身下的酸痛,掀了帳子:「打水來。」

  門打開,便有丫頭端著水進來,佟析玉裹了衣衫又道:「我自己來,你們出去吧。」等門再次關上,她自己清洗過後,又擰了帕子給婁二爺擦洗,等忙過一陣她重新躺在床上,看著床內側躺著的男子,目光又緩緩移到桌面上跳動著火光的龍鳳花燭,沒有半分的睡意。

  洞房花燭夜和她想像的有些不同。

  三朝回門,佟析玉和婁二爺結伴回府,認親禮上炙哥兒跑去拉著婁二爺:「您就是八姨夫?」

  婁二爺蹲下和他平視,笑著道:「是啊,我就是八姨夫。」說完拿出見面來給炙哥兒:「拿去玩兒。」

  炙哥兒笑著拿了,蹦蹦跳跳的回道析秋身邊,析秋笑抱住他,皺著鼻子道:「有沒有謝謝八姨夫?」

  「謝謝八姨夫。」炙哥兒抱著拳給婁二爺施禮,婁二爺回頭過來看了眼析秋,目光迅速移開,笑著道:「不謝。」

  析秋又去看佟析玉,她穿著一件對襟珊瑚紋正紅色褙子,衣襟上一堆綠寶石搭扣熠熠華光,比起未嫁前多了婦人的韻味,析秋見她正端著茶盅微微有些發愣,她輕聲問道:「怎麼了,可是身體不適?」

  「沒有。」佟析玉笑著道:「六姐,我沒事。」

  析秋笑著頷首沒有再說什麼,婁二爺在周博涵身邊坐下,兩人早就認識又說了幾句,周博涵道:「……可惜大都督不在。」

  婁二爺朝析秋看了一眼,回周博涵的話:「算算日子,還有半個月聖上也要啟程回京了吧?」

  「是!」周博涵點頭應是,目光落在佟析硯身上,見她正和析秋說笑,他便低頭喝了口茶,朝代菊招招手,吩咐道:「夫人早上沒有吃多少,你將車上準備的糕點拿來給夫人用些。」

  代菊笑著應是,佟析玉聞言一怔,便朝婁二爺看去,婁二爺正在和佟慎之說著話,彷彿感受到她的視線轉頭過來看了她一眼,又側身端茶去喝。

  「大爺,大奶奶問您可能開席了?」邱媽媽笑著進門問佟慎之,佟慎之擰了擰眉問道:「大老爺回來了嗎?」

  邱媽媽搖搖頭,道:「還沒有回來。」

  婁二爺面色變了變,邱媽媽見了隨即話鋒一轉:「可能是朝中有事耽擱了。」佟慎之微微點頭,對婁二爺道:「不如我們再等一等吧。」

  婁二爺自是沒有意見,點頭應是。

  直到過了午膳時間大老爺還是沒有回來,佟慎之派了人去衙門請,還不等人出門大老爺身邊的長隨便已經回來了:「大爺,出事了。」

  不但佟慎之,周博涵,便是析秋也是驚了一驚。

  「剛剛得了福建來信,說國舅爺沈大人,在福建出事了。」說著一頓又道:「屍首已經找到了,身中數箭,死狀慘烈。」

  「沈季死了?」婁二爺變了臉色,國舅爺死了那還得了。

  析秋牽著炙哥兒的手,面色平靜的聽著眾人說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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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7-9 16:56:48
第二百四十一章:驚怔

  「娘。」皇后面色慘白,眼底有些明顯的淤青色,她看著沈太夫人道:「阿季也應該到福建了吧,怎麼還沒有消息回來?」

  毛姑姑端了藥進來,沈太夫人接了在手裡,衝毛姑姑擺擺手,她拿了勺子拌著藥涼著,回道:「許是路上耽誤了消息,算算時間這兩日該有消息回來了。」說著舀了一勺藥送去皇后嘴邊:「你別操心這些事了,一切有我呢。」

  皇后張嘴將藥喝了,沈太夫人又拿了帕子給她擦了嘴角,皇后回道:「我知道,只是炎兒和他都不在,我心裡牽腸掛肚的,總放不下心。」

  「殿下有聖上護著,季兒這麼多年也歷練出來了,辦事心中有數,不會有事的。」說著又送了一勺藥過去,皇后喝了便又道:「聽說宣寧侯府的五夫人至今未醒?」

  「一個沒腦子的瘋子,不提也罷。」沈太夫人面上現出輕蔑:「夫妻兩人吵架動手也能成了這樣的局面,我真是高估她了。」

  皇后嘴角露出一絲笑容,拿了沈太夫人手中的帕子自己擦著嘴,神情愉悅的道:「她不是一向如此,也不是今兒一日的事了,當初四夫人還在侯府,我們不也聽到她們許多事兒……真是貽笑大方。」

  沈太夫人也輕笑著搖了搖頭,皇后又道:「蕭延亦的婚事,我昨兒晚上仔細想了想,我記得瑩貴人有個妹妹,長得也是國色天香的,正到了適婚的年紀,您看……」

  「哦?」沈太夫人眉梢微挑:「改明兒接進宮裡我瞧瞧,送了人進侯府便是不能做什麼,坐了那個位子也能讓他們不安生。」宣寧侯夫人的位子空了,早晚都有人要坐上去的,與其讓蕭家與旁人聯姻再添助力,還不如她們占了去。

  「好。」皇后輕聲應了,正在這時毛姑姑在殿外敲了門進來,皇后問道:「什麼事?」

  毛姑姑看向沈太夫人,回道:「太夫人身邊的媽媽求見,像是很著急的樣子。」

  皇后朝沈太夫人看去,沈太夫人也是微微疑惑,她身邊的人都是極規矩的,若是沒有要緊的事情也不會闖到宮裡來,她起身朝皇后道:「我去看看,你休息吧。」

  皇后點頭應了,又道:「我也睡不著,您說完了話再回來吧,索性今晚別回去了,好不好?」

  沈太夫人嗔瞪了她一眼,眼中包含寵溺:「還像個孩子似的,知道了,知道了,我一會兒就回來。」說完留了毛姑姑在裡頭服侍,她自己出了門去。

  「什麼事?」沈太夫人見了身邊的媽媽,擰了眉頭,媽媽就左右看了一眼,輕聲回道:「太夫人,福建有信回來了,去府裡沒有找到您,便直接來宮裡了,您看?」

  這個時候福建來信,定然是沈季捎回來,又這麼著急的求見她,想必是緊要的事,沈太夫人點了點頭,道:「你將人帶去居華殿。」居華殿空關著的,又靠宮門近。

  媽媽領命轉身去了,沈太夫人則揮退身邊跟著的女官,直接去了居華殿,等她進去時裡頭已經有位身穿黑色勁裝護衛打扮的男子候在那邊。

  「太夫人。」那人跪地行禮,沈太夫人看著他眉頭微擰,問道:「你腿怎麼了?」注意到他走路的姿勢僵硬而奇怪

  那人聞言就紅了眼睛,跪在地上沒有說話,沈太夫人心便是一提,又追問道:「起來說話,可是你們主子來消息了,他人可到福建了,事情辦的可還順利?」

  「太夫人。」那人把持不住跪在地上嗚嗚咽咽的哭著,斷斷續續的回道:「少主子……少主子他……」

  沈太夫人臉色大變,有些遲疑的出聲道:「快說,到底怎麼了?」語氣之中已滿是緊張。

  「少主子……沒了!」說完,趴在地上壓抑著哭著。

  沈太夫人眼前一黑,蹬蹬後退了幾步,跌倒在椅子上,她抓著扶手手指劇烈的顫抖,臉上的血色一點一點褪去,耳邊嗡嗡炸響一片,覺得很不真實宛若做夢一樣,她搖著頭,一字一句道:「沒了?怎麼沒了?」

  那人抹了眼淚,哽咽回道:「少主中了歹人的埋伏,身中數箭倒在血泊之中,小人趕到時已經沒了氣息。」

  沈太夫人昂著頭,眼簾一點一點絕望的合上,眼淚無聲的滑下面頰,她就這樣靜靜坐著,沒有發出半點的哭聲,手指卻緊緊攥著扶手手背之上青筋聳起……

  那人驚恐的朝沈太夫人身邊跪行了幾步,擔憂的喊了聲:「太夫人?」

  沈太夫人沒有回應,卻是猛然睜開眼睛,眼底忙是陰戾之色,她冷冷的看著眼前的人,問道:「你仔細說,當時的情況。」

  那人就慢慢將當時的情況說了出來,沈季到了福建後便得知沈安、沈寧在三沙堡,於是派人在城中搜尋他們的蹤跡,找了兩日都毫無線索,就派人去蕭四郎在城中開的酒樓外守候,等了半日沒有等到兩人,卻在隔壁一間青樓內發現了沈寧,沈季立即帶人去了青樓,將正在和樓內姑娘翻雲覆雨的沈寧抓了帶回住所,一番拷問之後,沈寧也算是有種什麼也不肯說,沈季見問不出什麼,便讓人在蕭四郎的酒樓內留下線索,讓沈安帶著先皇后的遺腹子前來交換沈寧。

  本也只是一個引蛇出洞的法子,卻沒有想到沈安竟然答應了,便說出了見面的地點,位於三沙堡外的一處叫青陽坡的地方會面。

  「等等。」沈太夫人語氣僵硬的打斷他的話:「這個青陽坡我似曾聽過。」

  那人目光一頓,垂了頭就回道:「當初……蕭侯爺便就死在那邊。」

  沈太夫人身體一怔,心裡一點一點涼了下去,心中的疑團在這一刻漸漸清晰起來,她點頭道:「你繼續說。」

  那人又接著將後面的事情說了出來,沈季早早到了青陽坡將手下的人馬埋伏在附近,就在青陽坡上等沈安,卻沒有想到等來的卻是從天而降的數百黑衣人,個個武藝高強,沈季被殺了個措手不及,手下兩百護衛逃出包圍時只剩下近身的六人,他當時在後面看守沈寧才逃過一劫,否則……

  沈季大怒,明白自己定然是中了他們的圈套,他讓人去通知福建布政司和雷公公來接他,但出去的人在打聽到另外一個消息,福建海域一帶根本沒有倭寇上岸,一片安寧和平,甚至百姓都沒有聽說過今年曾有倭寇登岸作亂之事。

  他驚訝的說不出來話,周身發涼。

  謊報軍情,這已不是沈安、沈寧就能做得到的事!

  他突然就想到朝中吳閣老還有突然生病的陳老將軍……難道他們早就知道,所有人都在暗中織起了一張大網,就等著他沈季跳進來?

  慌亂震怒之間,他將沈寧帶出來,已經起了殺心,沈寧被打得奄奄一息,驚恐之下終於招供出實情,福建的事一切都是蕭四郎早就布好的局,就是要讓沈季跳進來,還說蕭四郎交代過只留下沈季性命即可……

  言下之意,只要他不死,其他的事情隨意處置,怎麼處置?斷了他的手腳將他丟進荒山自生自滅?還是將他囚禁在某一處終生不得回京?

  只留他一命?沈季覺得嘲諷大笑不止,他咬牙問道:「那你說,先皇后遺腹子到底在不在你們手中?」

  沈寧此刻被打怕了,只要保命不死,讓他做什麼都可以,他想也不想就回道:「沒有,皇子不在我們手中,這不過是誘你來的誘餌。」

  沈季狂怒,揪著沈寧的衣領又踹了兩腳,問道:「那你說,他在哪裡?到底有沒有這個人?」

  「有,有!」沈寧回道:「我說,我說,不過你要答應放我出去。」

  沈季眯著眼睛冷笑,拿了匕首出來擱在沈寧的脖子上,森冷的涼意吞噬著沈寧的理智,他回道:「在……在蕭四郎手中,蕭懷敏就是先皇后的遺腹子!」

  果然是蕭懷敏,好一個蕭四郎,真是好手段,騙得他團團轉。

  大怒之下沈季手中匕首一動,鮮血噴濺出來,沈寧瞪著眼睛直挺挺的栽了下去。

  「來人。」沈季找他過來:「你現在立刻回京將此事稟告母親。」他領命下去準備,沈季便又吩咐其餘僅剩的五人:「我們今天渡海,坐船去廣東,從廣東上岸回京。」

  所有人應是,略微收拾一番便趁著夜幕出了門。

  可等他們大門打開,還不曾跨馬而上,漫天的箭雨無邊無際的朝他們射來,他聽到身後的聲音趕回來時,就看到沈季身中數箭倒在血泊之中,他自己也在其中胳膊受了一箭,他騎著馬拼了命的,沒日沒夜的趕路,在路上將箭砍斷,到現在手臂之上還留著那半隻箭頭。

  「事情經過就是如此,小人拼了一口氣趕回來給您報信。」他說著一頓咬牙切齒的道:「太夫人,您一定要為主子和死去的兄弟做主啊。」

  沈太夫人彷彿死過一遭,她沒有半分力氣得靠在椅背之上,揮著手道:「我知道了,你下去養傷吧。」

  那人深看了眼閉著眼眸的沈太夫人磕了頭,無神無息的出了門。

  這麼說來,這件事從頭至尾都是蕭四郎做的圈套,當初放出消息,說先皇后遺腹子遺落民間,事後聖上又讓施勝傑出去查尋下落,到現在的福建倭寇作亂……全部都是蕭四郎一步一步做好的陷阱!

  是她老糊塗了,她早就該想得到,若是先皇后的遺腹子真的在沈安手中,她當初派人去追殺他們,怎麼會沒有半點跡象,為何他們二人來一趟京城,回去就公布了這個消息,分明就是在京中和蕭四郎串謀好了。

  福建的軍報此刻再去想,也是疑點重重,吳閣老一向贊同開海禁,但福建一帶開放不過半年卻出了這樣的事情,他卻能安安穩穩的坐鎮朝中絲毫不亂陣腳,還有陳老將軍身體一向健康,怎麼突然的病倒,福建的消息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個時候來。

  這所有的一切,分明就是一步一步恰到好處的誘餌,將他們一點一點推進去。

  她竟然沒有想到!

  最讓她心涼的是,這件事雖是蕭四郎預謀設計好的,可無論他是三頭六臂還是萬變神通都不可能一個人完成,這其中到底有多少人知道,又有多少人參與,她忽然覺得周圍全部都是覬覦窺視她的眼睛!

  施勝傑?陳老將軍?吳閣老?還有誰?

  真是費盡心思的設計!

  她悔恨的搖著頭,絕望的情緒蔓延上來,恨不能立刻去將這些人碎屍萬段,白髮人送黑髮人的痛,沒有人比一個母親更痛徹心扉。

  她的沈季,還正當壯年,還有許多許多的事情沒有去做,還沒有看到皇長子登基,就這麼走了,就這樣被這些劊子手害死了。

  她的沈季聰敏豁達有大將之才又心地善良,就這麼被這些劊子手害死了!

  她不不甘心,不甘心!

  這些人,她一個都不會放過,不會!

  她緊緊搖著牙齒,血跡從嘴角一點一點滲出來,她沒有去擦,點滴的鮮血就這樣落在衣襟之上。

  外面天色一點一點暗下來,有人在外面小心的敲著門:「沈太夫人您在裡面嗎,皇后娘娘請您過去。」

  沈太夫人睜開眼睛,扶著椅子緩緩站了起來,她動作緩慢的撫平衣裳的褶皺,打開門目光空洞目不斜視的出門轉身,腰板挺直的去了鳳梧宮中。

  只說去一會兒,卻是一個下午沒有皇后,皇后不知道沈太夫人一個人在殿中做什麼,此刻見到母親她著急的喊道:「娘,到底出了什麼事?」又看到她雖平靜但去慘白毫無生氣得面色,心中一驚問道:「是不是炎兒出事了?」

  沈太夫人目光一點一點回過來,她看著皇后,搖搖頭回道:「炎兒很好!」

  不是炎兒,那是出了什麼事?皇后有些緊張的問道:「難道……是阿季?」

  沈太夫人的強忍著的眼淚,在女兒面前還是落了下來,這件事瞞不住朝中此刻都已經盡數知道了,皇后知道也是早晚的事,既然如此不如讓她親口告訴她,看著皇后驚恐的臉,她一點一點將沈季出事的消息告訴她。

  皇后不待她說完,便白眼一翻暈死了過去。

  鳳梧宮一陣慌亂忙碌,好不容易將皇后救醒,她便大哭起來,母子二人在宮中抱頭哭了許久,沈太夫人擦了眼淚道:「不要胡思亂想,好好休息,如今你將身體養好才是最關鍵的,外面的事情有我。」說完面色陰冷:「我不會讓季兒枉死的。」

  皇后抬起淚眼,滿面恨意的道:「娘,那個蕭懷敏絕對不能留。」

  沈太夫人站在那裡,目光靜靜看著殿外來來往往的宮人,靜悄悄的沒有半絲聲音,皇后躺在那裡緊緊捏著拳頭:「還有蕭四郎,有朝一日,我定要讓蕭氏滿門為阿季陪葬。」

  「你不要衝動行事。」沈太夫人轉頭過來,陰暗的燭光落在她臉上,眼底盡是涼薄的殺意,她隱忍著出聲道:「蕭懷敏的事我心中有數,至於蕭四郎……」她沒有再說,嘴角卻露出一絲冷笑。

  國舅爺沈季的死,不過半日功夫便在京城之中傳開,析秋自佟府回去時,原本車水馬龍的街面之上,第一次出現空城之景,開張的酒樓門外沒有小廝吆喝唱堂,錦繡堆的青樓內也沒有女子憑欄賣笑招攬客人,路邊的攤販早早收了攤,各家各戶關門落栓,靜悄悄的一片便是連犬吠之聲也難聽聞。

  她靠在車壁上,想到當初蕭四郎在他耳邊說的話:「令沈安、沈寧回福建假扮倭寇誘沈季前往……」短短的一句話,她知道這背後蕭四郎做了許多的籌謀,否則那麼多環節卻沒有人透出半絲風聲來,沈家也不會毫無察覺的落入他的陷阱。

  儘管如此,沈季的死她還是驚訝,因為她知道蕭四郎並無真要除他的意思,只是想要將他困在福建,等到時機合適再放他回朝,到時候敏哥兒重回皇室已成就定局,他們之間再來一場角逐也無妨,到時候鹿死誰手雖死無悔。

  是沈安吧,一定是沈安私自篡改了蕭四郎的命令,將沈季射殺在福建。

  沈季是皇后的弟弟,是當朝第一外戚,沈家雖是在前一次張閣老的事情損失慘重,但其勢力依舊不可小覷,不論是民間的勢力還是朝中的人脈,明著的暗著的都不能忽視,而且,他的母親可是長寧公主,是本朝如今唯一一位正經的嫡長公主,這樣的沈氏便是在朝堂跺一跺腳,京城都要跟著抖動的氏族,如今當家人死了,又恰逢聖上不在朝中坐鎮,大家如何能不心慌,如何能不緊張。

  百姓自不必說,從來手無縛雞之力的百姓都不過權勢,便是朝中當初支持沈季去福建的那些不知情的朝臣此刻只怕已是驚弓之鳥,若是沈太夫人要為兒子枉死報仇,以他們的微薄之力如何能抵擋,只能成為這件事的炮灰和陪葬。

  析秋嘆了口氣,端著茶盅喝了一口,掀開車簾目光落在車外,聖上得知後會有如何反應?

  他不相信蕭四郎做的這些事情,聖上會毫不知情!

  放任也是一種作為。

  沈太夫人又會有什麼反應,應該是痛徹心扉的吧,她接下來會怎麼做?

  析秋微微眯起眼睛!

  析秋回到府裡,錢夫人和阮夫人已經在府裡等她,析秋見了並不奇怪,錢夫人已經急著道:「事先一點風聲都沒有聽到,怎麼會突然死了?」

  阮夫人也唏噓不已:「我也沒有想到,福建這次的倭寇數量全不如當年蕭侯爺那場,沈季不過才到福建,怎麼就……」雖然對於沈季的死她們心裡是高興的,但因為事先沒有準備乍一聽見,一時有些難以接受。

  沈太夫人就這麼一個獨子,如果死了她們不知道她能做出什麼事情來,她的手段她們早就見識過,若不然如今宮中主掌六宮的也不可能是沈氏女了,而且先帝的聖旨還握在她的手中,這可是她最大的王牌,事情若是鬧大了逼急了,便是朝堂也能被她掀了個底朝天。

  「四夫人。」錢夫人看向面色淡然的析秋:「這件事你知不知道,老四那邊可和你說過?」她們也感覺到沈季死得有些蹊蹺,這背後必然是藏有緣由的。

  析秋看向錢夫人,搖了搖頭道:「我事先也不曾聽聞。」錢夫人擰了眉頭,拉著析秋的手道:「這些日子我們都防範著點,家裡的人沒事不要出去走動,還不知她能做出什麼事情來,不怕一萬就怕萬一。」

  析秋點了點頭又安慰她道:「皇長子還伴駕左右,沈太夫人是聰明人,她做的事情歸根結底還是為了皇長子的將來,只要皇長子還在,她也不敢輕舉妄動。」她不怕沈太夫人和皇后用雷霆手段,反倒希望希望她們能跳起來做出一些驚人之舉,只有這樣才會露出把柄來,才能讓他們更加輕易的達到目的,不過,很顯然,沈太夫人不是這樣的人,按照她以往的作風,必定是和風細雨徐徐圖之,直至皇長子登基為帝,她再回頭過來一個一個將她想要除去的人,徹底解決。

  她現在反而擔心敏哥兒,按照大老爺說的情況,沈季到了福建之後並未去福建布政司和諸位大人見面,而是直接去了三沙堡……沈季如此做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去找沈寧和沈安,想在施勝傑之前解決掉先皇后的遺腹子。

  他抓了沈寧,沈寧此人她雖沒有接觸過,可當初他能做出當街攔住自己的馬車這種事情來,就必定是個衝動莽撞的人,這樣的人一番嚴刑拷打會不會招供出敏哥兒的身份?

  若真是這樣,敏哥兒就必定會有危險。

  沈太夫人別的事情不做,這件事她必定不會甘休的,讓前皇后的嫡子回到朝中,又有聖上對他們母子的愧疚在,敏哥兒將來就是皇長子繼位的最大競爭者,她怎麼能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

  想到這裡,她禁不住又緊張起來,不知道蕭四郎有沒有想到這層,他應該能保護好敏哥兒吧。

  她要做點什麼?能做什麼?

  「四夫人。」錢夫人見她出了神,問道:「您沒事吧?」

  析秋回過神來,搖了搖頭回道:「我沒事,就是想到了一些事情。」說完,她又道:「宮中還有雯貴妃在是不是?」

  錢夫人不明白析秋的意思,點頭道:「是,她留在宮中代掌鳳印。」她說完又道:「我看聖上定回提前回朝的,說不定這兩日就會動身,算算日子六月初就能到京中。」

  析秋同意,聖上得知沈季死訊無論如何都會回來的。

  「我們早些回去吧。」阮夫人看著錢夫人:「走夜路也不安全。」還是擔心沈太夫人和皇后會狗急跳墻。

  析秋也不留她們隨著他們一起站起來:「我送你們出去。」

  阮夫人和錢夫人各出了府回去。

  第二日,沈府的府門口便掛出白番,由於沈季的遺體還未運送回京,所以只設了靈堂和擺了空棺,府中所有人身著孝服,令人不安的是,闔府沒有半點聲音傳出來,甚至連一絲哭聲都沒有,靜悄悄的若非家中入目皆是孝白,根本與平時沒有區別。

  城中百姓聚集在沈府門外朝大門洞開的沈府裡打探,朝中大臣陸陸續續到了沈府,皆是被眼前詭異的氣氛震住。

  似乎,一時間滿城都被沈府的悲傷渲染,死寂的駭人。

  析秋讓岑媽媽準備了三牲祭品,將炙哥兒和坤哥兒以及佟析環交給季先生,又讓人去太夫人那邊打了招呼,親自去往沈府憑吊。

  接待她的,是沈氏一位旁枝的媳婦子,知道析秋的身份時深看了她一眼也不曾說話,析秋在內院上了香,便去拜見沈太夫人,不見沈夫人,只有沈太夫人高坐在正堂主位之上,面色嚴謹端莊看不出半分的悲傷,只是耳鬢多出的白髮,露出她的憔悴。

  析秋行了禮,沈太夫人微微頷首:「讓四夫人拖步了。」析秋面露哀傷,回道:「還請太夫人節哀順變。」

  「多謝四夫人。」沈太夫人淡淡的說完,面上毫無異色,析秋問道:「沈夫人和兩位公子還好吧?」

  沈太夫人就搖著頭露出悲容來:「媳婦兒病倒了,兩個孩子也懂事,正在床前伺候呢。」

  析秋應是又說了幾句話,這邊陸陸續續來了許多人,她便和沈太夫人告辭:「您多保重身體。」沈太夫人應了,讓人送析秋出去。

  等上了馬車,她忍不住暗暗驚嘆,若是換做是她,只怕沒有沈太夫人這樣魄力和沉穩。

  隔日,意料之中的,京中就傳來聖上回朝的消息。

  析秋遠遠的看著炙哥兒在院中揮汗如雨,扎著馬步身體穩穩的,面前插著一支線香已經燃到了盡頭,華師傅坐在一邊端著茶盅高聲喝道:「腰背挺直了。」

  炙哥兒腰背挺了挺,析秋能看見他小腿打著轉有細微的顫抖。

  終於一香燃盡,炙哥兒回頭去看華師傅,華師傅放了茶負手起身道:「起身。」炙哥兒依言起身,單薄汗濕的衣襟在清晨的涼風中鼓動著,臉色一片堅毅,華師傅又道:「將昨天我教的那套拳法打一遍給我看看,招式給記住了?」

  炙哥兒點頭:「記住了。」說完雙腿併攏雙拳置於兩側腰間平放,目視前方,神色是析秋從未見過的認真。

  呼呼生風的拳法,他打的漂亮而又力道,華師傅卻皺著眉頭挑著刺兒:「手臂再抬高些,跟個娘們兒似的,軟趴趴的。」

  炙哥兒依言抬高了手臂,踢腿收迴旋踢像模像樣。

  析秋輕笑,又心疼又欣慰。

  「夫人,回去吧。」春柳扶著析秋:「哥兒還有一刻鐘就能休息了。」

  析秋點了點頭轉身朝回走,邊走邊道:「稍後你和岑媽媽再去一趟沈府吧。」春柳應是。

  不過一刻,炙哥兒從外面跑進來,穿著一件直綴外頭是周氏硬給他披上的披風,小臉紅撲撲的手卻很暖和,析秋笑著給他解開披風,道:「快去洗個澡回來吃飯,然後去學館,坤哥兒和十二姨也快到了。」

  炙哥兒點著頭,又蹬蹬跑了出去。

  析秋回頭問碧槐:「今天幾號了?」碧槐回道:「今天十二。」

  算算時間,送去給蕭四郎的信也該到了。

  炙哥兒洗了澡回來,析秋陪著他吃早飯,炙哥兒拿著一個白煮蛋敲碎動作熟練剝了殼蘸醬放進嘴角嚼著,又喝了一杯羊奶,抹了嘴道:「我吃完了。」

  析秋給他整理了衣裳,笑著道:「去吧。」

  炙哥兒就拿著書包和慶山慶元一起去了外院。

  敏哥兒騎在馬上笑盈盈的和蕭四郎手下的副將道:「陳將軍,您放手吧,我自己騎就可以了。」

  陳副將搖著頭:「公子,還是讓小人牽著馬吧,這裡偏僻得很。」他們今天紮營在關外唯一的山脈之下,他又四周看了看:「我們回去吧,時間差不多了,一會兒該用晚膳了。」

  敏哥兒想了想也不強求,點頭道:「也好,那回去吧。」說完一抬頭,就看見遠處皇長子也由人牽著在練騎馬,臉色沉沉得很不好看。

  自從沈季的死訊傳來之後,聖上便下令提前回朝,軍中一片緊張的氣氛,他心中也是暗暗皺眉,對沈安的自作主張非常生氣。

  皇長子病了兩日,今兒才算好一些,卻彷彿變了一個人一樣,他此刻瞧著就覺得他陰沉沉的,有些滲人。

  敏哥兒目光動了動不想與他碰面,便對陳副將道:「我們從另外一邊回去。」陳副將應是,牽著馬便朝另外一邊而去。

  皇長子卻是馬頭一轉朝這邊過來,他攔在了敏哥兒面前。

  敏哥兒沒有下馬,對他抱拳施禮:「殿下。」皇長子眼眸一眯,看著他半晌無語,冷冷一笑。

  「殿下若無吩咐,小人告退了。」敏哥兒垂著頭並不看他,見皇長子沒有說話,敏哥兒便示意陳副將走,皇長子依舊是冷冷的看著他,不發一言。

  敏哥兒策馬離開,雖不回頭卻依舊能感覺到身後陰冷的目光,始終不曾離開。

  就在這時,忽然一支箭矢撕破空氣發出嗡鳴之聲朝敏哥兒飛來……

  陳副將眉頭一擰,反應極快一把將敏哥兒自馬背之上拉下來。

  那支箭便噗的一聲,扎進馬腹,馬匹受驚嘶鳴而起,甩開馬蹄狂奔出去。

  「有刺客。」陳副將將敏哥兒護在懷中邊退邊朝身後看去,就見皇長子已經被人從馬上帶下來護著朝營地跑去。

  不過剛跑了兩步,緊接著無數的箭矢自身後飛射而來,密雨一般射進他們身後的泥地裡。

  之間,敏哥兒回頭去看皇長子,就見他那邊卻是安然無恙,他眉梢緊擰,立時明白了來人所針對的人分明就是他,若是普通刺客怎麼會放著當朝皇子不殺,卻來殺他一個無名小卒。

  他心中冷笑,由陳副將拼命朝營地跑去,陳副將大驚失色,不停回頭去尋箭射來的方向,可是那邊是叢林,根本看不見人影。

  噗!

  一聲綿帛撕裂的聲音,陳副將一個趔趄便跪在在地,他捂住膝蓋推著敏哥兒:「公子快走。」依舊要強撐著爬起來。

  敏哥兒回頭去看他,就見他左腿後面一支長箭沒入肉中,他扶著陳副將:「一起走。」留在這裡等營地發現這裡危險趕過來,陳副將必死無疑。

  「不要管我。」陳副將推著敏哥兒,只是,說話的間隙更多的箭射了過來。

  敏哥兒來不及躲也無處可躲,只覺得後背劇烈的痛傳來,腰背上已經中了一箭,頓時汗就順著額頭流了下來。

  「公子?」陳副將將敏哥兒壓在身下護在懷裡:「公子!」

  劇烈的痛,敏哥兒意識開始有些模糊,看著陳副將眼前已有重影晃動。

  皇長子跑動的腳步一動,木然的回頭看了他一眼,又加快速度跑了起來,就在這時一支箭突然換了方向一樣朝皇長子射去,他毫無防備,那箭便擦著他的手臂飛射出去,皇長子「啊」了一聲捂住了手臂……

  衣服被劃開,破了皮肉。

  所有人護著他。

  箭雨就在這時消失了。

  這一切都只是發生在一瞬間,自第一支出現在視線中,到此刻不過轉身的功夫,皇長子捂住手臂戒備的回頭去看敏哥兒,就見陳副將依舊將敏哥兒死死護在身下,而他身上已經插了數十支利箭。

  他冷笑一聲,見危險解除便推開身邊的侍衛道:「走,回去喊人來。」說完就要繼續朝營地而去。

  就在這時,令人意想不到的事情發生了。

  一支利箭,自左側的方向射了過來,速度之快宛若閃電一般,眾人來不及做出任何的反應,就見箭頭已經沒入皇長子的左肩之上……

  皇長子眼睛一瞪不敢置信,被箭的力量拉扯著倒在了地上。

  一切又再次恢復至寧靜,彷彿什麼都沒有發生過。

  有人自營地騎馬奔跑而來,蕭四郎自馬上跳下來,吩咐人將皇長子和敏哥兒以及陳副將抬回去,他自己則是策馬朝叢林奔去。

  直到深夜,敏哥兒因為傷在腰上,隨行的太醫忙碌了一個晚上,終於將身上的箭取下來,他卻發起燒來。

  兩個兒子在同一時間受傷,聖上發了震天之怒,令人掘地三尺也要找出刺客。

  錢文忠帶著手下幾人領命而去,追尋刺客。

  蕭四郎站在敏哥兒床前,看著他慘白的面色,孱弱的呼吸,他目光陰冷,轉過身他坐在桌後,在幽暗的燈光下提筆寫了一封簡短的信,喊來貼身的親隨,道:「你親自回一趟京城,務必在五日之內在信送回京中,親手交給夫人。」

  親隨應是,將信貼身塞在胸口,跪地領命:「屬下領命。」起身而去。

  蕭四郎起身沉默的走到敏哥兒床前坐了下來,太醫端著藥碗進來,蕭四郎問道:「他傷勢如何?」

  太醫有些驚恐的回道:「公子高燒不斷,明天若是能醒就無大礙,若是不能,只怕是……」說著嘆了口氣,沉重的舀了藥去餵敏哥兒,敏哥兒緊抿著脣藥汁一滴不剩的從嘴角流了出來。

  「大都督,這可怎麼辦,吃不進去藥便是華佗在世也回天乏術啊。」太醫氣餒的又試了試,蕭四郎幫著他掰開敏哥兒的嘴,又低聲問道:「大皇子那邊如何?」

  太醫抹了汗,無比苦澀的道:「比公子情況稍微好些,可也不敢太過樂觀。」他怎麼就攤了這樣的差事,一個是皇長子,一個是蕭都督的公子,一個他也得罪不起。

  蕭四郎便沒有再說話。

  析秋梳洗好,去問春柳道:「馬車備好了?」春柳應是,回道:「岑媽媽已經先去了侯府回稟太夫人。」

  她點了點頭,正要出門,這邊天誠急匆匆的跑進了院子,站在簾子外頭對析秋道:「夫人,爺來信了。」析秋聽著一喜飛快的掀開簾子看著天誠:「信呢?」

  天誠就從懷裡拿出一封信來交給析秋:「是爺軍中的親隨親自送回來的,您要不要見一見他?」

  「好,請他進來。」析秋接了信在手,見天誠出府。

  她回到房裡正要拆信,外頭綠枝匆匆進來:「夫人,宮中來人了。」碧槐話音方落,院子裡已經傳來內侍特有的嗓音:「四夫人,皇后娘娘病重,特召您入宮。」

  析秋拿著信一愣,正要說讓他等一等,對方又道:「還請夫人速速與我去宮中。」等不及的樣子。

  析秋擰了眉頭朝春柳看去,就道:「看來是避不開了,你去侯府告訴太夫人和侯爺一聲,再去打聽一下還有沒有別的府的夫人也被傳召入宮。」

  若是皇后娘娘真的病重倒也罷了,就怕她根本不是病重,而是別有他意,她不得不防備。

  春柳面色凝重:「讓碧槐去吧,奴婢陪您進宮。」

  門外內侍又催促道:「四夫人,勞您快些!」語氣急促。

  「你也進不去,我自己去就可以了,不會有事的。」說著又看了看手中的信,回頭放進床頭收好。

  只能從宮中回來看了。

  她低頭理了理衣裝,便掀了簾子出了門,隨著內侍去了宮中。

  她一步一步走進鳳梧宮中,來往宮人步履輕盈並無焦急之態,她心中便已經知道,皇后病重應只是個藉口而已。

  皇后到底想幹什麼?

  她緊緊蹙了眉頭。

  入了宮,毛姑姑正站在門口,見析秋進來深看了她一眼,行禮道:「四夫人隨我來。」領了析秋進去內殿。

  析秋微微頷首,默默的跟著毛姑姑進了內殿。

  就見層層疊疊的紗幔之中,露出一張雕花龍鳳紅木方床,床頭靠著的正是皇后,穿著一件正紅色裡衣,臉色不好看但精神卻非病重的樣子。

  她在十步之外停住行禮,毛姑姑走近回稟,皇后伸出手來道:「四夫人請坐。」

  析秋謝恩在五步外的杌子上坐下來,並不朝床上看。

  皇后卻是語含悲傷的道:「本宮適才覺得不適,心中憋悶就想找人來說說話,讓四夫人白跑一趟了。」

  若只是想說話宮中怎麼會沒有人?析秋回道:「娘娘嚴重了,娘娘能鳳體安康,也是天下之福妾身之福,此趟又怎麼會算是白跑呢。」

  皇后冷笑,面上卻道:「國舅爺……」掩面而泣:「卻是連他最後一面也沒有見到!」

  「娘娘請節哀順變。」析秋也是面露哀痛:「國舅爺離世妾身心中也深感悲痛,他為國獻身,為百姓造福,必定萬世頌揚,百姓心中也感念與他,永世難忘。」說完,又看著皇后,語氣親和的勸慰道:「您是一國之母,千萬保重鳳體啊。」

  皇后恨不得將手邊的玉枕丟在析秋的臉上,萬世頌揚,他要的是活生生的弟弟!

  這一切都是拜蕭四郎所賜,她還敢大言不慚說冠冕堂皇的話!

  就在這時,門外忽然有內侍闖了進來:「娘娘,娘娘,出事了。」

  毛姑姑眉頭一擰喝道:「當這是什麼地方,大呼小叫的!」內侍跪在地上回道:「剛剛吳閣老得了信,是聖上軍中送回來的。」

  析秋一愣,側耳去聽,皇后也不禁坐直了身體。

  內侍膽戰心驚的看了眼皇后:「五日前皇長子和蕭公子遇到刺客雙雙受了重傷。」

  析秋身體晃了晃,皇后頓時變了臉色:「怎麼會受傷,現在人怎麼樣?」

  內侍垂著頭回道:「皇長子昏迷未醒。」說著一頓又看了眼析秋:「蕭……蕭三公子……沒……沒了?」

  沒了?什麼沒了?

  析秋抬起頭來,朝內侍看去,眯起了眼睛,皇后朝析秋看了一眼,露出焦急的樣子:「蕭三公子沒了,何時沒的?」沒有問皇長子。

  內侍就回道:「就在受傷的第二日!」

  敏哥兒死了?

  析秋臉色煞白,皇后見此立刻喊道:「四夫人。」

  析秋緩緩站了起來,動作木然的看向皇后,卻是下一刻眼前一黑倒在了地上……

  「四夫人!」
匿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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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7-9 16:57:28
第二百四十二章:全劇終【上】

  「娘娘,四夫人暈過去了。」毛姑姑將析秋接在懷裡,抬頭看著皇后:「可要請太醫來?」

  皇后強撐著,這些日子身體其實虧損得極厲害,只能靠在床頭看著下面,面上現出喜色,聲音卻是著急的道:「來人。」說完指著門外進來的女官:「將四夫人扶去偏殿休息。」

  眾人七手八腳的將析秋扶去了隔壁的偏殿,太醫匆匆忙忙的進來給析秋把了脈,又去皇后那邊回話:「四夫人有些體虛,一時受了刺激暈過去了,稍作休息便會無礙。」說著一頓又道:「微臣開了安寧靜神的藥,已讓人去煎藥,稍後餵了應就無妨了。」

  隔著簾子,皇后淡淡的靠在床頭,聲音悠悠的開口道:「你去吧。」

  太醫低著頭出了門。

  皇后看向候在一邊的毛姑姑吩咐道:「你過去看看,看著她吃完了藥再回來。」

  毛姑姑應是轉身去了偏殿。

  她進了門,就見床上躺著的析秋,單薄的身姿、慘白的皮膚,她走去一側的貴妃榻上拿了氈毯過來,搭在析秋身上,又無聲無息的看了眼,站在了一側沒有再說話。

  房間裡靜悄悄的。

  稍後一刻,有女官端著藥進來,毛姑姑親自接了碗用勺子餵進析秋嘴裡,她又拿了帕子輕柔的給析秋擦嘴角,好半晌才將一碗藥餵了進去,放了藥盅回身對女官道:「都出去吧,讓四夫人好好休息。」

  說著,眾人都退了出去又關了門,毛姑姑吩咐四個女官守在門口,她去給皇后回話。

  待人悉數退了出去,躺在床上原本昏迷著的析秋,忽然睜開了眼睛,視線慢慢移放在門口,房裡空無一人,但她卻沒有動。

  剛剛內侍的話還停留在她腦海中。

  敏哥兒沒了?

  皇后沒有必要用這樣的假消息來試探她,沈寧當初被沈季抓住時,她就做好了心理準備,沈太夫人和皇后早已經得知了福建的事乃蕭四郎所為,也定然知道敏哥兒的身份,事到如今大家顧忌的不過是表面上和氣,只差一層窗戶紙沒有捅破,她完全沒有必要這麼做。

  況且,只要她從宮裡出去,什麼事情都瞞不住。

  那麼,這個消息就是真的,是聖駕隨軍傳遞回來的消息,敏哥兒和皇長子真的遇到刺客受傷了?

  敏哥兒真的死了?

  她就想到皇后剛剛聽到皇長子昏迷未醒的消息時,沒有半分的緊張和驚訝,反而在關心敏哥兒的生死……她眉頭微微一擰,心中便跳出一個假設來……

  難道這次的刺客事情和這個結果皇后早就知道了,或者說早就安排好了?

  若是這樣的話,那麼就只有一種解釋,這件事根本就是她和沈太夫人做的,在得知敏哥兒真正的身份之後,迫不及待的要將他除去!

  真是好大的膽子,當著聖上的面對敏哥兒動手。

  心中一縮,那麼敏哥兒現在到底怎麼樣了,是生是死?

  她不相信敏哥兒會死,就如同他信任蕭四郎一樣,到了這一步他定然是什麼都算計好了安排好了,不可能讓敏哥兒死的。

  突然的,她就想到蕭四郎送來的那封信,就在宮中得信前到的,和軍中的消息一前一後,時間竟然這麼巧,那封信的內容,會不會就是敏哥兒的狀況和蕭四郎的打算。

  她緊緊蹙起眉頭,一動不動的看著頭頂的承塵,有件事讓她覺得很奇怪,按內侍所言皇長子也受傷未醒,既然這件事是皇后和沈太夫人做的,那就不可能對皇長子下殺手,可現在軍報中清楚的言明皇長子身受重傷。

  皇后和沈太夫人為什麼要這麼做,難道去執行任務的人失手傷了?還是軍報有誤?

  她搖了搖頭,都覺得不太可能,以沈太夫人做事的謹慎,她不可能犯這樣的錯誤,而軍報是送入內閣又是從聖上手中送回來的,也不可能有所失誤。

  心中一頓,她坐了起來……是了,只有這種解釋,才能說得通。

  那麼,她要做什麼,怎麼做才能配著蕭四郎接下來要做的事情呢?她了解蕭四郎,既然這件事他從到尾都知道並且有所準備,那麼他定都安排好了。而且誘沈季去福建的軍報確實是假的,這件事可大可小,沈太夫人也不會放過這個漏洞,他會怎麼補救?

  如果是她,在這樣的情況之下,只有讓沈氏毫無還手之力,只有讓他們的黨羽無暇分身,才能將這件事徹底抹去,至於聖上不可能毫不知情,那麼他前面不過問,事後就更不可能再去追問,只要蕭四郎處理得毫無痕跡,他定不會追查。

  蕭四郎要如何做,才能讓沈氏毫無反手之力?

  大老爺……蕭延亦……吳閣老?

  她目光投向窗外,有月光落在地上,細碎斑駁……

  那麼,皇后娘娘接她到宮裡是什麼意思?她抿著脣將所有可能性想了一遍,皇后不可能殺她,以如今蕭四郎的能力和勢力,她們便是真的有心也不敢動她,唯一的可能就是,拿她做要挾逼迫蕭四郎!

  讓他卸甲歸田,或是外放遠離京中遠離政治中心?

  只要蕭四郎不在京城,這京城也就是沈氏的天下,即便現在沒了沈季,沈太夫人大可在族中扶持一位國舅上位,可只要蕭四郎在,她們不管做什麼都不會順利,況且,現在在她們眼中,彼此已是不共戴天勢不兩立的仇人,無論如何也不能和平共處。

  只要蕭四郎外放或是辭官,不在京中,沈太夫人就有一萬個法子無聲無息的將他們一家人處理掉,而朝中的官員她也有能力一個一個解決掉……這樣才是最妥當也是最安全的法子。

  是了,只有這種解釋才能說的通,她目光又轉向門口,如果她沒有預料錯,稍後皇后娘娘就該和她說出她的打算和意圖。

  她貴為皇后她無法抗旨,但是……

  正殿中,皇后仔細盤問方才回話的內侍:「軍報中說皇長子受傷昏迷?可知道太醫如何說的?」怎麼會昏迷,傷勢應該很輕才是。

  內侍隔著簾子不敢抬頭,回道:「是,吳閣老確實是如此說的,說皇長子左肩上受了一箭,箭深入骨高燒不斷,如今還沒有醒。」

  皇后臉色徒然巨變,看著內侍迫切的問道:「你說什麼?左肩一箭,箭深入骨?」

  內侍應是,皇后頓時周身冰涼如墜冰窖,怎麼會受這麼重的傷?母親既然安排人去,就定然是做得天衣無縫吩咐妥當才是,那些死士怎麼可能會失手將炎兒傷得這麼重?

  她亂了方寸,慌忙招來毛姑姑:「你出宮將太夫人請進來,就說我有事和她商議。」

  毛姑姑應是出了宮去。

  皇后坐立難安,捂住胸口臉色煞白,她的炎兒怎麼會受這麼重的傷,聖上有沒有讓人好好照顧他,太醫帶的藥夠不夠,有沒有很好的護理?許多許多的問題,許多許多的可能性在她腦中迴盪。

  不過半個多的時辰,她彷彿過了一生一般,待沈太夫人由人打了簾子進來時,她迫不及待的追問:「娘,炎兒怎麼會受這麼重的傷,您是怎麼吩咐那些人的,怎麼會傷了炎兒?」

  「你先別著急。」太夫人穩穩的在杌子上坐了下來,擰了眉頭道:「這件事我已經派人去查,不日就會有消息傳回來。」

  這句話顯然不足以安撫皇后心裡的擔憂:「炎兒會不會有危險,聖上隨軍的太醫去的不多,藥材也可能不夠的,炎兒……」沈太夫人走過去,坐在床沿握住皇后的手:「你不要著急,事情還沒有弄清楚,你先稍安勿躁。」

  皇后眼淚簌簌的往下掉,炎兒是她身上掉下來的肉,是她最大的希望和依靠,她怎麼能冷靜下來。

  沈太夫人見此,又道:「這件事很蹊蹺。」她看著皇后輕聲的道:「那些人是季兒親自訓練的,也不是第一次執行任務,手中都極有分寸。」

  皇后止了哭,變了臉色:「您的意思是,有人知道了我們的計劃,渾水摸魚傷了炎兒?」

  「有這種可能。」既然死士確認了敏哥兒是誰,又怎麼會對炎兒下重手,唯一的解釋就是在死士之後還有人動手了:「所以我讓你鎮定一些,他現在遠在關外,我們再擔心也沒有用,何況聖上也不會不管他,他一定不會有事的。」

  皇后癱了下去,全身軟綿綿的靠回墊子上,閉上眼睛眼淚還是由於擔憂不停的落下來,經過這一番折騰她早沒了力氣,虛弱的睜開眼睛,冷幽幽的聲音道:「娘,您說會不會是蕭四郎?」

  沈太夫人也是如此想的,只是讓她想不通的是,既然蕭四郎能有時間去刺殺炎兒,為什麼不去救蕭懷敏,若是蕭懷敏死了,對於他來說他之前所做的一切都毫無意義了。

  她想不通!

  皇后見母親的面色,心中也升起了疑惑,又道:「娘,那些死士您可安排好了?不會被蕭四郎查到吧?」

  「一個都不會留,他如何查!」沈太夫人說著,話鋒一轉道:「聽說你將四夫人宣進宮了?」

  「嗯。」皇后點頭:「算算時間,消息該傳進來了,我就想看看她心心念念的兒子突然死了,她會有什麼反應。」想到蕭懷敏這個心頭刺除了,看到析秋直挺挺的倒下去,她心裡總算是出了一口惡氣。

  「你傳她進來何用,便是殺了她也改變不了大局,何必多此一舉。」沈太夫人擰了擰眉,就想到內閣中的幾位閣老:「算了!」她看著皇后問道:「她人現在怎麼樣了,在哪裡?」

  「在偏殿歇著呢,剛剛喝了藥。」說完又道:「你放心,我又不傻不會做什麼的!」

  沈太夫人卻是若有所思的垂了目光,稍後又突然抬起頭來看著皇后道:「既然她進來了,不如就和她談一談。」皇后眉頭一挑頓時明白了母親的意思,她點著頭道:「好,那我去和她談。」

  沈太夫人就點了點頭,皇后卻是有些懊惱的沉了臉:「我堂堂一國之母,卻拿一個小小的外命婦沒轍,彼此深仇大恨卻還要和風細雨的和她說話,還有我的炎兒,他受了重傷我卻是無能為力,只能在宮中等他消息!」動氣得樣子。

  「我和你說了多少遍,做事不能激進,要先穩住自己,這樣你才能冷靜下來,才不會衝動行事。」沈太夫人心中也很擔心炎兒,喪子之痛還每日每夜的腐蝕著她的心,如今外孫又受了重傷生死難料,她如何能不擔心。

  只是,她不能亂更不能倒下去,這麼多年風風雨雨過來了,什麼事她沒有見過經歷過,無論再大的波折和艱難,她一定能走過去。

  只要炎兒還在,只要沈氏還在,所有失去的一切終會一點一點討回來的。

  「去看看四夫人醒了沒有。」皇后招手喊來女官,女官應是便去了偏殿,轉眼功夫扶著面色難看、走路虛浮的四夫人回來。

  「娘娘。」析秋朝皇后蹲了蹲身子,又朝太夫人行了禮:「太夫人。」便紅了眼睛,悲悲切切。

  「坐吧。」皇后淡淡的說完,女官已經端了杌子來,扶著析秋坐下,她又道:「吃了藥可好些了?」

  析秋垂目眼淚落了下來:「多謝娘娘。」便拿帕子捂住眼角泣不成聲的樣子,皇后便道:「四夫人還請節哀順變,這樣的事情誰也料想不到。」說著嘆了口氣:「多好的孩子啊……可惜了。」

  析秋依舊穩不住情緒的哭著,沈太夫人親和的走過去,撫了撫析秋的肩:「你的心情我最能理解,這喪子之痛便是世間最難承受的啊。」也是深有感觸的紅了眼睛落了淚。

  「娘娘。」析秋突然自杌子上站起來,朝皇后跪了下:「妾身心中實在悲傷欲絕,原還想陪娘娘說說話,此刻也實在不知如何說,只怕是掃了娘娘的興,還給您添了煩愁,妾身就不久坐叨擾娘娘了,妾身告退!」

  「四夫人這樣作甚,快起來說話。」沈太夫人親自扶著她起身:「你現在心裡難受我們都知道。」說著將析秋扶起來,替她擦了眼淚就道:「孩子都是娘的心頭肉,哪個母親能受得了這樣的打擊呢。」

  析秋點著頭,悲哭不止。

  沈太夫人就看了眼皇后,皇后陷在軟軟的迎枕中,強撐了精神道:「四夫人這個樣子,本宮看著也著實心疼。」一頓嘆氣:「蕭都督和聖上也不知何時能回京,兩個孩子一個傷一個……若是他們在有人做主,我們這做母親的心中也能好受一些,唉!」

  「殿下福澤綿厚定會安然無恙的。」析秋抹著眼淚回道。

  皇后搖著頭:「這人生困苦太多,總有各種各樣的風浪考驗著我們,我也著實累了,若是我的炎兒出了事,我也無心留在這個世上。」說著又捂住胸口:「再說,我這身子也是不成了,真想找個清靜的地兒,帶著炎兒和我娘安安靜靜的過日子。」

  「娘娘言重了,您是國母尊貴無匹,便是神明也會保佑您和殿下的。」析秋眼淚不停哽咽著。

  沈太夫人在皇后身邊坐了下來,並未出聲。

  「你也不用安慰我了,我的身子我心中清楚得很。」說著一頓朝析秋看過去:「其實,說起來四夫人比我要自由許多,至少沒有這些煩心的事兒,我瞧著等蕭都督回來,讓他陪著你找一處僻靜之處住些日子,免得整日待在家中,睹物思人毀了自己的身子。」

  析秋垂著眼眸,目光微微一閃,抬頭朝皇后看去,淚眼朦朧露出不解的樣子,皇后便又道:「我看蜀中不錯,聽說那邊氣候極好,四夫人可讓蕭督帶著去蜀中。」

  「蜀中不錯。」沈太夫人也點著頭:「氣候養人。」

  析秋彷彿才明白過來皇后話中的意思:「如今也沒心思想這件事,只能等四爺回來和他去商量。」不能做主的樣子。

  「我看,也不用和都督商量。」皇后和沈太夫人對視一眼:「他若是問起來,就說我說的,讓他也不用回京城,在山東等著你便是,我派人送你去尋他,趁著這天氣還不熱,一路遊山玩水的散心,對養心養神都是極好的。」

  竟是這樣的迫不及待!析秋垂著頭悲傷難掩:「娘娘說的極有道理……只是……」哽咽著道:「家裡還有事情,孩子的身後事也沒有仔細料理,四爺手中也有軍務,只怕便是我們想走,也一時難以成行啊。」

  皇后有些不耐煩,強壓著怒意就道:「軍中的事不還有韓都督和錢都督嘛,都督府裡也還有別人,你們母子二人輕裝出行方便得很,這件事我替你做主了,你現在就寫信去給蕭都督,讓他於聖上求了聖旨,聖上體恤你們夫妻喪子,定然會同意的,若是聖上不同意,不還有我嗎。」

  從安慰析秋的喪子之痛,直接變為讓她盡快去蜀中!

  析秋想了想,感激的看向皇后,點頭道:「如此,那妾身多謝娘娘。」她話落,毛姑姑便端著筆墨紙硯進來放在雕著龍鳳呈祥的圓桌之上,析秋看了眼筆墨就晃晃悠悠的站起來,走到桌邊提筆,又朝皇后和沈太夫人看去。

  沈太夫人露出慈藹的笑容:「寫吧!」

  不過用客氣的話做著強勢的事情罷了!

  析秋回頭,提筆卻是遲疑的看著宣紙,墨汁一滴一滴落下來,她哭得越發止不住,握著筆的手都在抖,毛姑姑站在一邊問道:「四夫人,您沒事吧。」

  皇后和沈太夫人雙雙皺眉。

  析秋搖了搖頭,正要落筆身子卻止不住的晃了晃,毛姑姑眼捷手快扶住了她:「四夫人?」

  「我沒事。」嘴中說著,人卻已是哭得脫力的樣子,毛姑姑問皇后:「娘娘,這……」這樣子莫說寫信,便是說話也不行了。

  皇后皺眉,目光一厲語氣不複方才親和:「四夫人不著急,本宮自是不急的。」說著看著毛姑姑:「扶著四夫人去琉璃宮歇著吧,再請了太醫,待四夫人休息好了再寫也不遲。」

  這已經是威脅了!

  毛姑姑應是,扶著析秋朝皇后和沈太夫人行了禮退了出去。

  等她一走,殿中靜下來,皇后便慍怒道:「真不知道她是真傻還是裝傻,我都說得這麼明白了!」難道都不顧自己的生死?

  她現在要想動她能尋出一百個法子來,還會讓蕭四郎半句錯處拿捏不到,她不相信析秋完全想不明白,可是看著她的表現卻又吃不準:「娘,我看她分明就是裝的。」

  沈太夫人卻是面色平靜:「事情到了這一步,也由不得她裝傻充愣。」沒了蕭懷敏這個威脅,再將蕭四郎逼出京城:「派人去侯府通知宣寧侯,就說四夫人在宮裡暈倒了,身體虛弱,暫時就留在宮中靜養,一來宮中有太醫在,二來同是母親你們也能做個伴。」

  皇后點了點頭,應是:「炎兒那邊您再派人去問問,軍報說的也是模稜兩可,一日沒有炎兒完好無虞的消息,我心中也不定。」

  「不會。」沈太夫人很確定:「炎兒那邊我已派人去了,你安心養病,不會有事的。」又說了幾句,沈太夫人才辭了皇后出宮回到沈府,已有人早早在偏堂中等著她,中間隔了屏風,她問道:「可查到了?」

  那人回道:「還沒有,兵部和通政司台皆是毫無頭緒。」說著一頓又道:「根本找不到福建和京中來往的公函,彷彿那幾日軍情緊張像是一個夢一樣,毫無線索可查。」

  沈太夫人毫不意外又不甘心,她知道蕭四郎既然做了,其中又有這麼多人參與其中,必定不可能再留下線索讓她查,可是當初的謊報軍情又實實在在,若非沒有此事沈季也不會死,她但凡想到心裡便宛若吞了一個蒼蠅般,見了那些人就恨不得將他們碎屍萬段。

  「繼續去查,兵部沒有就去各個大人府中找,我就不相信,他們沒有留下一點線索。」說完冷哼一聲,這種彌天大謊,不可能毫無破綻之處,只要她用心去查,就一定能夠能抓到他們的把柄:「還有那些死士,盡快處理乾淨。」

  「是!」屏風對面的人躬身應是,安靜的退了出去。

  析秋住進了在鳳梧宮後方的一間偏小的殿內,幽暗的燈光在房間內跳動,她沉默的靠在床頭,門外守著嬤嬤和女官,人影綽綽。

  皇后和沈太夫人果然如她所料,用她的安危做要挾,令蕭四郎自動與聖上請辭,竟然迫不及待的讓她寫信,甚至都不願蕭四郎回京,現在解除了敏哥兒身份帶來的威脅,再將蕭四郎逼出政治中心,太夫人就會一點一點找回她丟失的東西,然後再伺機為沈季的死一一清算。

  此刻蕭延亦和太夫人應該知道她被留在宮中的消息了吧,還有父親和大哥,皇后此舉表面看實在沒有什麼,聖上不在她留一位交好的夫人在宮中歇息並無逾矩之處,便是蕭延亦和大老爺來和皇后要人,也不能義正言辭。

  還有敏哥兒,雖不相信他死了的事情,但受傷的事看來是真的,那他的傷勢如今如何,不得不讓她擔憂。

  她起身給自己倒了一杯茶,腳步輕輕的走到窗邊站立,就看見外面有七八個嬤嬤女官將殿門守的死死的……

  析秋靜靜站在窗口,夜色一點一點加深,牆角的宮燈也漸漸弱了下去,忽然靜謐的房間中,傳來輕微的幾乎難以察覺的腳步聲,越走越近。

  析秋靜靜的等著來人。

  「四夫人。」輕輕的喚聲,終於房間裡出現一個女子的身影,她走到析秋面前,藉著燈光析秋見到了面前穿著暗紫色宮裝的女子,她起身微施了禮,道:「雯貴妃娘娘。」

  雯貴妃左右看了一遍,確定安全才在析秋旁邊坐了下來,舒出口氣,看著析秋道:「一路上都是人,我好不容易將那些人支開,四夫人我們長話短說。」

  析秋點了點頭,當初得知沈季離世的消息時,她聽阮夫人說宮中有雯貴妃,就托了人聯繫了她,因為沈季一死敏哥兒身世曝光,沈太夫人和皇后不可能什麼都不做,所以她心裡做好了準備。

  沒想到真用上了。

  她看著雯貴妃,笑著道:「妾身雖與娘娘初次見面,但也常聽樂貴妃說起您,說您溫婉嫻靜,在聖上心目中便是她也難以企及,今兒見了娘娘風姿,便頓時理解了樂貴妃娘娘感覺。」

  雯貴妃朝析秋看去,就見她目光真誠並無恭維的樣子,她面上露出微笑,析秋話鋒一轉又道:「想必娘娘聽到皇長子和我府中庶子出事的消息了吧。」

  「四夫人還請節哀。」雯貴妃誠懇的說著,析秋和樂貴妃走得近,她目前和樂貴妃也是一根繩上的螞蚱,所以對於析秋就少了一分防範。

  析秋臉上露出悲傷,嘆了氣道:「妾身找娘娘並不是要和娘娘說這件事。」她說著一頓又道:「娘娘可曾想過,這一次皇長子受傷,意味著什麼?」

  雯貴妃心裡咯噔一聲,露出鄭重:「意味著什麼?」

  「娘娘,您想一想。」她走近一步小聲道:「為何皇長子和二皇子同時出行,卻獨獨皇長子受了傷,就連我兒也遭受無妄之災,卻獨獨二皇子安然無恙?」

  這話所包含的意思實在太重了,雯貴妃承擔不起騰的一下站起來,目光灼灼露出戒備:「你什麼意思?」

  「我沒有別的意思。」析秋和聲道:「人言可畏,我只是提醒您一下,讓你留心防範而已,娘娘還請多思量思量!」

  雯貴妃驚怔的說不出話來,她下午聽到這個消息還著實高興了一場,只望皇長子能一命嗚呼,即便不死也能讓皇后受點刺激,說不定還能收到意外的效果,如今聽析秋這麼一說,她立時出了一身的冷汗,刺殺皇子,這個罪名她連想也不敢想,更莫要說擔得起擔不起。

  她也知道四夫人或許因為自己兒子意外死亡心存怨念,甚至有著私心,可是她不得不承認,四夫人這話說的沒有錯,別人她不敢說,可皇后和沈太夫人這種事情絕對能做得出來,一旦皇長子真的出事,她們要拉一個墊背的,那麼二皇子將會是首當其衝在其列的。

  雯貴妃害怕的有些站不穩,周身發冷不受控制的哆嗦著,忽然間她手臂被人握住,她猛然驚醒過來看向眼前的人,就聽對面的女子道:「你不要害怕,這件事情還不確定,也只是我的猜想而已,畢竟最後的裁奪人是聖上。」

  看著她,雯貴妃漸漸安定下來,卻是在心裡搖著頭,她手中的勢力沒有辦法和皇后相提並論,莫說聖上治罪便是懷疑了她們母子,將來他們在宮中的日子也不會好過……

  她不能賭!

  「我要怎麼做?」雯貴妃心中跌宕,如今二皇子還在外面,若是皇后娘娘……二皇子豈不是很危險!

  析秋就拉著她在床邊坐下,雯貴妃並不笨,她不能要求她去做什麼,只能以合作的態度找她商議!

  「你要的。」雯貴妃彷彿想到什麼,自袖袋中拿了個東西出來放在析秋手裡。

  析秋謝過兩人輕聲說著話,雯貴妃才帶著人按照原路無聲無息的出了琉璃殿,析秋嘆了口氣在床邊坐了下來,卻沒有半分睡意,心裡既擔心敏哥兒的傷勢,又怕太夫人得知敏哥兒離世的消息後會受不了……

  她合衣躺下,聽著外面細細碎碎的腳步聲,不遠處更鼓響起已是三更,再過一個多時辰天就要亮了。

  突然的,一道輕微的敲門聲響了起來,聲音不大但在靜謐的房間,卻格外的突兀,她起身循著聲源走到門口,就瞧見門底下躺著一封信,她並未著急去撿而是迅速走到窗口去看,院子裡空空的沒有半個人影子。

  她心中疑惑,將信撿起來拆開,字跡歪歪扭扭,像是有人刻意如此掩藏筆記,信中只有簡短的幾句話:侯爺會想辦法,你且安心,家中安好,勿躁!

  果然是蕭延亦讓人送來的。

  析秋將信折起來,點了火燒了,又重新合衣躺下。

  蕭延亦和大老爺這個時候定然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準備,她不能因為她的事情打亂他們的針腳,而後宮和朝堂本就沒有來往,聖上不在皇后留位交好的夫人在宮中,便是他們來也抵不過一國之母的一句話……事到如今只有將事情的影響面擴大,逼沈太夫人和皇后自亂陣腳,才能徹底解決永訣後患。

  這是搏擊,她若心善,那麼等來的就必定是她一門慘死。

  第二天一早,大老爺和佟慎之早早到了衙門,隨後幾位閣老以及蕭延亦周博涵龐貴彬皆是聚在了一起,眾人商議之後正要去宮門,恰有內侍走了進來,也不說話見了蕭延亦和大老爺便道:「侯爺,佟閣老,勞煩二位借一步說話。」說完,垂著目讓在一邊。

  蕭延亦和大老爺對視一眼,以為是皇后身邊來人,兩人便和其他幾人打了招呼去了門口,內侍看看左右無人,便壓著聲音道:「灑家是受人之託來轉告侯爺和閣老,四夫人在宮中一切安好,至於何時去宮中接她,還請兩位靜待四夫人的消息。」

  說著一頓又和大老爺道:「四夫人說,讓大老爺去四象胡同找張醫女。」話很簡短,字面沒有多餘的意思。

  大老爺目光一動,卻明白女兒的暗示,微微頷首。

  內侍便沒了話要告辭的樣子。

  「有勞公公。」蕭延亦目光一轉抱拳微笑道:「四夫人在宮中,還望公公多加照拂。」說完,隨手解下隨身佩戴的玉佩放在內侍的手中:「有勞!」

  內侍手一縮,想了想還是接了,點頭道:「灑家也只是跑腿,侯爺放心,只要有消息灑家一定立刻通知侯爺。」

  蕭延亦頷首,那內侍便朝大老爺點了點頭,轉身飛快的從後門出去。

  大老爺眉頭微擰,秋丫頭定是知道他們接下來的要做的事情,不想為了她打亂了計劃,還是真的有所準備,他朝蕭延亦看去,蕭延亦若有所思,心中暗暗疑惑,看內侍的品級分明是宮中貴妃皇妃身邊才有的,這麼說來,析秋在宮中暗中聯絡了某位貴妃相助?

  「我們再等一等!」蕭延亦沉沉的說著。

  他們都知道,皇后留析秋在宮中定然是有緣由,在沒有達到目的之前,她不會有危險,況且,沈家此刻便是再想做什麼,也要仔細掂量掂量才是。

  在此時,有嬤嬤匆匆跑進了鳳梧宮中,毛姑姑站在殿門前擰眉問道:「出了什麼事?丟了魂似的。」

  「姑姑。」嬤嬤驚慌失色:「四夫人也不知怎麼,突然發起了高燒,奴婢看著不太對勁啊。」昨天晚上還好好的,怎麼一大早起來就發燒了呢。

  毛姑姑也是一驚,面色沉了下來,抬腳朝外走:「走,去看看。」說著疾步出了鳳梧宮拐去了琉璃殿。

  她進了門,一路進了內室,走近床邊果然見到四夫人正閉著眼睛睡得極不安穩,嘴裡還說著夢話,臉上有不正常的潮紅,她伸手去探了探隨即又是一驚,這額頭燙得實在駭人!

  她回頭吩咐嬤嬤:「快去請太醫來。」說著,指了人在這邊服侍,她自己又匆匆回了鳳梧宮回稟皇后。

  「病了?」皇后眉頭一擰,面上立刻露出不悅來,說她病她還真的病了:「讓太醫去看看。」也不知是裝的還是真的。

  毛姑姑應是出去吩咐了幾句,恰好有女官端了藥進來,毛姑姑接了在床邊的杌子上坐下:「娘娘,奴婢服侍您吃藥吧。」皇后頷首張嘴一口一口吃著藥,又問道:「雯貴妃這兩日在做什麼?」

  毛姑姑又舀了一勺靜待藥涼,回道:「今天一早罰了尚膳監新來的一位小公公,還親自去了太醫院。」皇后眉梢一挑問道:「御膳房,作甚?」

  「說是聖上帶的藥不夠,讓太醫院快馬加鞭送過去。」毛姑姑將勺子送到皇后嘴邊,輕聲道:「怕皇長子的傷勢沒有藥調理。」

  皇后冷笑:「這次學聰明了,竟然早早做起了表面工作。」說完,接了藥碗過來索性一飲而盡:「她這是怕聖上懷疑她呢。」

  主子之間的事情,她只能客觀的回稟不敢論對錯,毛姑姑便垂著頭沒有說話,皇后卻是似笑非笑的閉上了眼睛:若非這一次無暇顧及她,她還真有此打算。

  「你別在這裡陪我,去看看四夫人怎麼樣了。」說著一頓又道:「讓太醫來一趟,病情說與我聽聽。」

  毛姑姑端著托盤起身應是,出了門去。

  過了一刻,便有太醫在外頭回話:「四夫人病症是急火攻心所致,再加上夜間受了寒氣,才會高熱不斷。」皇后根本不關心這些,直接問道:「人清醒不清醒?若是要長途坐車,可行?」

  太醫聞言想也不想就道:「四夫人現在不清醒。至於長途坐車更是不建議,她身體本就虛寒,如今又是高燒不斷,若不悉心調養很有可能轉為肺熱,病情就會急轉直上難以控制,甚至……」

  這麼嚴重?

  皇后臉上暈出怒氣來,冷聲吩咐道:「趕緊給她開了藥,先將燒退下來,把人救醒。」時間不等人,總不能等聖上回京了還將她留在宮中。

  太醫領命應是,退了出去。

  阮靜柳匆匆收拾了東西,對綰兒吩咐道:「你去都督府將天誠找來,讓他陪我走一趟。」綰兒應是,小心問道:「主子,我們這是要去哪裡?」

  「去關外。」她將藥材稱重比配,頭也不回的道:「你快去,我們今天就出發,旁的東西不用帶,收拾點盤纏就成。」

  這樣的事情她以前經常遇到,綰兒點頭應是,坐車去了都督府將天誠找來,天誠進了門問道:「張醫女,我們這是要去哪裡?」

  阮靜柳已經準備好,將包好的包袱和藥箱朝天誠手中一丟,自己拿了個小包袱就朝外走,邊走邊道:「邊走邊說。」

  「張醫女。」天誠焦急,昨兒中午將二公子送去侯府給太夫人照顧,家里幾個主子都不在,他還有好多事情要處理,就怕有不長眼的下人見機生亂,他緊跟著追問道:「您總要告訴我去哪裡,小人也好安排一下。」

  阮靜柳的院子不大,正門外就是剛剛綰兒出門駕的馬車,阮靜柳上車讓綰兒將天誠手中的東西放進車裡,又一把將趕車的鞭子丟給天誠,就道:「去關外。」

  天誠就是一怔,結結巴巴的道:「現在?」阮靜柳擰了眉頭白他一眼道:「你們夫人托我去的,去給你們三公子治病!」說著眼睛一瞪:「愣著作甚,爭取今天到山東。」

  治病?

  「好!」天誠驚喜應了,隨手抓了門口一個過路的人吩咐道:「麻煩你道都督府找天敬,告訴他我出門辦事,半個月才回來,讓他看好家。」那人一臉霧水,天敬就塞了碎銀子在他手中:「有勞。」自己一躍上了車,鞭子一揚便疾馳而去。

  等過了通州城,三個人都已經疲乏之極,天誠回頭問道:「醫女,我們已經過了食宿點,前頭沒有客棧了,是繼續趕路還是找一處休息一下?」

  「等天全部黑了再歇。」阮靜柳想也不想,對綰兒吩咐道:「將水和乾糧拿給他。」

  綰兒應是,出去代替天誠駕車,天誠就坐在一邊就著冷水啃著燒餅。

  天色完全暗了下來,天誠四處去看找一處休息之地,卻在一處溪水邊兩處山坡的夾縫裡,看到一絲亮光,他笑著道:「醫女,前頭有人家,我們不如進去借個火湊合歇一宿吧。」

  「好。」阮靜柳揉著額頭,在車裡顛簸了一天她也確實有些累,但是析秋能讓她親自跑一趟,想必傷勢不輕,她也不敢耽誤。

  農莊前後兩進,藉著微弱的月光能看見院子裡收拾得很乾淨,也很安靜,天誠在籬笆牆外面喊門,裡頭沒有人應,不過有個身材不高穿著短掛的少年開門出來,他一喜就道:「勞駕,我們趕路錯過了歇腳處,能否讓我們進來借個火?」

  那人沒有說話,沉默的走了過來低頭給他們開門。

  「謝謝。」天誠回頭去請阮靜柳,又回頭對那人道謝,正要說話卻是一頓,看著面前的少年就愣了一愣,脫口喊道:「啞童?」

  啞童飛快的抬眼瞄了天誠一眼,表情很冷漠,轉身就朝房裡走去,留了個背影。

  「啞童?」阮靜柳也認出了那個人,就是當初跟在徐天青身邊的啞童,啞童腳步頓了頓頭也不回的進了屋裡,卻沒有關門。

  天誠和阮靜柳以及綰兒站在門口,這時屋裡有聲音響起來,一個穿著灰色布衣梳著羊角辮的少女蹦蹦跳跳的跑出來:「是誰來了?」站在了門口。

  是綠珠!

  天誠認識,綠珠也認出了天誠,隨即眉頭一擰現出怒色:「是你!」很戒備的樣子。

  「是誰?」意外的,她身後又有一人出了門,阮靜柳和天誠同時出聲喊道:「徐公子?」

  徐天青看著幾人一愣,隨即露出驚喜的樣子,將綠珠拉在身後迎了過來:「張醫女、天誠、綰兒,怎麼是你們。」說著做出請的手勢:「快進屋裡坐。」

  阮靜柳和天誠以及綰兒進了屋子裡,徐天青吩咐啞童:「給客人上茶。」

  綠珠站在一邊,用憤憤的目光瞪著天誠。

  阮靜柳和天誠坐下,就見徐天青摸了摸綠珠的頭,笑著道:「快和客人見禮啊,怎麼忘記了。」綠珠嘟著嘴,胡亂的抱著拳頭道:「有禮了。」說完徐天青拉去一邊,

  低聲質問道:「他們來做什麼?」說完很不悅的道:「難道他們是來找你回去的?」

  徐天青依舊是笑,溫言安撫道:「看樣子他們只是路過而已,再說,就是來找我回去也不該是張醫女來啊?」

  綠珠歪著頭看著徐天青,徐天青就笑著道:「別亂想,我哪裡也不去,我們說好的就一直住在這裡的。」說著一頓又道:「他們一定還沒有吃飯,你和啞童去給他們做飯,乖!」

  「你記得就行。」綠珠轉身看也不看天誠和阮靜柳,就直接去了廚房。

  徐天青搖搖頭,回去在天誠身邊坐下,阮靜柳打量著他,一件淺藍綿綢直綴,比以前略黑了些但精神卻很好,身體也健壯健康了許多,她又四處看了眼房子,房裡擺設簡單但一應的東西也湊全了,收拾得很乾淨整潔。

  「沒想到會遇到你們。」徐天青笑著道:「你們這是要趕去哪裡?」

  天誠朝阮靜柳看去,阮靜柳便回道:「去看望一位生病的朋友。」說著一頓又道:「你便是住在這裡?」

  徐天青點了點頭,道:「是!」阮靜柳聽著也沒有覺得什麼,贊道:「這裡不錯。」

  徐天青輕笑,天誠卻是有些耐不住看了眼外面,小聲問道:「徐公子,你怎麼會和……在一起?」綠珠當初自府中失蹤,侯爺和四爺都派人找過,找了一些日子無果也就沒有再找,卻沒有想到會和徐天青在一起。

  「我也是無意中碰見的。」徐天青輕聲說著:「見到她們時綠珠正好在生病,我就收留了他們,三個人就在這裡作伴住了下來。」

  天誠眉頭一擰,對綠珠的身世和個性還是有些忌憚,徐天青卻是笑著道:「她性格有些霸道任性,但心底卻很善良,況且,她總歸是個孩子……」想要去改變綠珠。

  天誠還是看見了綠珠的變化,若是以前在府裡,指不定椅子桌子板凳就衝他丟過來了,哪會像今天只是擺了臉色而已……

  徐天青垂了目光,想了想還是忍不住的問道:「六妹……四夫人還好嗎?」

  天誠沒有說話,阮靜柳點頭回道:「一切都好!」

  徐天青目光動了動,便沒有再問,他不該再去打擾六妹妹的生活,如今這樣偶爾能得到她還好的消息,就已經很滿足了。

  正說著話,綠珠和啞童端了飯菜進來,兩個人依舊是擺著臉色,但卻不發一言,綠珠放了飯菜頭也不回的就出了門。

  「粗茶淡飯。」天誠有些不敢吃綠珠送來的飯菜,遲疑的起身道:「這太不好意思了,我們路上已經用過乾糧,既然已經歇過了我們就不多打擾了。」

  徐天青一愣,朝阮靜柳看去。

  既然天誠已經開了口,阮靜柳也不便多說,便點了頭站了起來:「還要再路過這裡,等回來時再來叨擾徐公子。」說完朝綠珠和啞童點點頭,出了門去。

  徐天青見他們去意已決,便道:「那我送送你們。」就陪著幾人出去。

  待回來時,綠珠就皺了眉頭道:「他們這是怕我下毒呢,哼!真是小心之心度君子之腹。」徐天青走近,搖著頭道:「好了,好了,快去歇著吧!」

  「你也進來。」綠珠說著拉著徐天青就進了院子裡,砰的一下關了門,隨即輕聲質問道:「你剛剛是不是問那個女人的情況了?」

  徐天青慍怒:「休要無理!」

  阮靜柳和天誠以及綰兒給馬兒吃了草,連夜星辰繼續趕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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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皇長子目光幽冷的將手中的書一頁一頁撕碎,做這一切他皆是只用了右手,垂在身側的左手直直的掛在腰際,門被人推開有太醫進來,垂首道:「殿下,微臣給您換藥。」

  皇長子沒動,任由太醫將他肩上包著的棉布解開,重新擦洗換藥,他一點聲音都未曾發出。

  太醫餘光瞥了眼落了一地的碎紙屑,目光微微一動,屏住了氣息飛快的做完該做的事情,又道:「殿下閑了可以試試輕微活動手臂,這樣有助於早日康復。」

  一道陰冷的目光投來,太醫便是一怔,隨即垂著頭道:「微臣明日此時再來給殿下換藥,微臣告退。」不敢多說一句,便退了出去。

  皇長子側目看著自己的手臂,額頭上的汗一點一點落了下來。

  可那手臂卻是紋絲不動……

  他恨意滿滿的握緊了右拳,蕭四郎,蕭四郎……這一箭一定是他幹的。

  他一定不會放過他的。

  門外有人輕聲敲門,三長兩短,皇長子眼中一喜站了起來:「進來。」

  房門被推開,一位穿著雅青直垂的男子躬身進來,那人給皇長子行禮,道:「殿下,小人是沈府護衛副統領,奉命前來探望皇長子。」

  「母后和祖母可好?」總歸只是孩子,聽聞母親和祖母的消息便露出急切的思念來,那人看向皇長子,打量他的面色和舉止,回道:「京中一切安好,只是皇后娘娘和太夫人念著殿下。」

  一別彷彿數年,皇長子眼睛便模糊起來,那人看著一驚安慰道:「殿下休要著急,還有幾日的路程就能回京,到時候就能見到皇后娘娘和太夫人了。」說著一頓又道:「殿下的傷勢如何?」說完去看皇長子垂在一側的手臂。

  皇長子目光一動,將眼淚咽了下去,搖頭道:「我沒事,傷勢已經恢復了。」並未如實相告。

  那人仔細看了一眼,算算時間傷勢也恢復了一二,他起身站起來:「小人常在外走動,略懂醫術,容小人給殿下看看。」說完走了過去。

  「不用。」皇長子搖著頭,這是他最後的底線,他不能讓人知道他的手臂廢了。

  那人伸出去的手一頓,就狐疑的去看皇長子,想到自己奉命前來,若不將確切的將他傷情回稟回去,太夫人那邊不好交差,想了想他道:「殿下還是讓小人看一眼,小人回去回稟皇后娘娘和太夫人,也好讓他們放心。」說完動作很快的扶住了皇長子的左手臂。

  「滾!」皇長子身體一側避開他的手:「你按我說的話回稟,我的傷勢不用你察看。」情緒有些激動。

  只是這一個動作,那人便看出端倪,他震驚的道:「殿下,您的手……」

  皇長子臉色巨變,冷鷲的看著他:「你已見到我,可以走了。」那人顯然還想再說什麼,皇長子卻是又道:「不要以為你是祖母身邊的人,我就不敢殺你。」

  那人頓了頓,又看了眼皇長子的左右臂,想了想還是後退了一步,抱拳道:「殿下保重,小人告退。」便退了出去。

  宮中,析秋吃了藥迷迷糊糊睡著,沈太夫人進去瞧過,就見她不停的說著夢話,喊著敏哥兒的名字,她緊緊蹙了眉頭回了鳳梧宮。

  析秋一人躺在床上,原本紅潤的脣瓣此刻乾裂的起了皮,待房裡人悉數退了出去,她才慢慢的睜開眼睛,眼中露出疲憊的樣子,轉頭看了眼桌上的茶盅,想撐著起來卻有無力的倒了下去。

  她嘆了口氣,又試了試,正在這時一隻茶杯遞了過來,她歪頭去看,就見毛姑姑面無表情的端著茶盅扶著她起來,餵她喝水,析秋心底疑惑,想要說話可嗓子已經乾啞的說不出話來,毛姑姑低聲道:「您不要說話了,喝了水好好睡一覺。」

  析秋就著她的手喝了水,還是乾乾的說了聲:「謝謝。」毛姑姑抿脣笑笑什麼也沒有說,放了析秋躺下又給她蓋了被子出去。

  「祖母。」炙哥兒擰著眉頭,看著躺在床上的太夫人:「娘什麼時候回來?」娘已經出去了一天一夜了,這會兒怎麼還沒有回來。

  太夫人想到敏哥兒沒了的消息,又想此刻析秋還在宮中,便紅了眼睛,摸著炙哥兒的頭安慰道:「娘有事去辦,明天就會回來的,炙哥兒乖乖在祖母這裡。」

  炙哥兒嘟了嘴,有些落寞的點了點頭:「知道了。」沒有再說析秋的事情,垂著頭出了房門,站在門口對太夫人道:「祖母,我出去玩兒。」

  「去吧,別亂跑。」

  待炙哥兒出去,便撐著要起來喊紫薇道:「給我換衣裳,我要親自去一趟宮中。」紫薇一怔,有些緊張的道:「太夫人,您的身子……」

  太夫人擺著手:「不去一趟我不放心。」說著讓紫薇扶著起來幫她穿衣裳。

  正好大夫人進門來,見太夫人著了正裝,便問道:「娘,您這是做什麼?」說著過去扶著太夫人:「我不放心析秋一個人在宮裡,我遞了牌子進去看看她。」

  「娘。」大夫人扶著太夫人坐下:「二弟他們昨天一早就去了,聽二弟的意思,是四弟妹讓他們暫時不要動,等她的通知,也不知道四弟妹有什麼打算,您這會兒去不是……」

  太夫人一怔,看著大夫人道:「她真的這麼說?」大夫人就點了點頭,道:「宮中內侍去通知二弟和佟閣老的,應是不假!」

  太夫人就坐了下來,露出沉思的樣子,她看著大夫人道:「秋丫頭要做什麼?」

  「不知道。」大夫人搖了搖頭:「不過四弟妹做事一向穩妥,想必她這麼說一定有她的考究。」

  太夫人沒有說話,略微沉默了一刻後,她道:「不管她什麼意思,你立刻差了人去打聽打聽,她這會兒人怎麼樣了,不知道她的情況我不放心。」

  大夫人就應是:「我立刻讓胡總管去辦。」

  第二日大夫人才得到了消息,析秋自進宮第二日就病了,一連昏睡了兩日,她找了蕭延亦商量,蕭延亦沉聲道:「朝中的事也在著手準備,沈家這些年在外做的所有的事情,都已規整妥當,只待四弟傳信回來……」他們在等著蕭四郎的通知,御史台的人寫本彈劾,自私開鹽礦到偷漏漁業稅煽動漁民暴動,暗結黨羽到陷害忠良,事無鉅細都已列證在目!

  最重要的事,當初三皇子陷害福建沈氏和暗害大哥的事情,沈太夫人雖不是直接禍首,但也間接的參與其中,所以,四弟這次才令沈安將和沈季會面的地點安排在青陽坡,

  「那四弟妹。」大夫人想到析秋獨自在宮中生死不知,心裡也緊著:「會不會有危險?」

  蕭延亦想到析秋在宮中生病的情景,心也沉了下去……

  佟析硯硬是上了轎子,語氣固執的道:「去佟府。」抬轎子的婆子聽夫人這麼說,只得去看周博涵,周博涵嘆了口氣就朝他們點了點頭,默默的跟在轎子後面護送佟析硯回娘家。

  一到府裡,她就直接去了大老爺的書房,在書房裡很意外的見了一家人,佟慎之、江氏、夏姨娘和羅姨娘,佟敏之都在其列,她也不看眾人,就焦急的問道:「父親,六妹怎麼會被留在宮中了,皇后娘娘到底什麼意思?」

  佟析硯挺著肚子走路又快,看的江氏一陣心驚肉跳,趕忙過來扶著她:「別著急,先坐下再說。」佟析硯坐了下來,緊接著周博涵也進了院子,羅姨娘就默默的扶著臉色難看的夏姨娘避出去。

  周博涵在椅子上坐下,大老爺才開口道:「你們都不要著急。」說著,將析秋托內侍傳話的事情告訴了他們,佟析硯就亟不可待的道:「皇后娘娘不會拿四妹的安慰來威脅我們和宣寧侯府吧?」沈季的死她多少也猜到了一些。

  不等大老爺說話,佟敏之就開了口:「不會,沈太夫人要為沈國舅報仇有很多手段,完全不必如此激進,他們做的一切都是為皇長子將來考慮,若真如此做了豈不是自斷了退路。」

  大老爺讚賞的看了眼佟敏之,佟析硯又追問道:「那你說,她們到底想幹什麼?」

  佟敏之就搖了搖頭,看了眼大老爺和佟慎之:「我就是想不到皇后娘娘和沈太夫人的目的,所以心裡才擔心不已。」

  「父親。」佟析硯朝大老爺看去,大老爺濃眉深鎖回道:「若是所料不錯,她們留住六丫頭在宮中,只怕是為了暗示蕭都督自動退出,這樣才能解釋她們的所為。」

  周博涵和佟慎之都沒有說話,佟析硯和江氏聽著卻露出驚怔的表情,江氏問道:「那也就是說,如果六妹威脅不了姑爺呢,皇后會不會索性將六妹……震懾姑爺?」

  不排除這種可能性!大老爺看了眼房裡面露擔憂的眾人,淡淡的道:「不會,你們休要胡思亂想,聖上就快回京了,皇后和沈太夫人不會胡為的。」

  這句話的信服度不高,佟析硯身體晃了晃,周博涵立刻托住了她的腰:「析硯,你沒事吧。」

  「我沒事。」佟析硯紅了眼睛:「就是擔心六妹妹。」

  佟敏之也緊緊攥緊了拳頭,眼中皆是不憤和擔憂。

  現在只有等,等合適的時機!

  房間裡靜悄悄的,佟析硯抹了眼淚四顧去看,輕聲問江氏道:「八妹妹沒回來?」

  「沒有。」江氏輕輕搖了搖頭,佟析硯眉頭一擰露出厭惡的樣子。

  這邊佟析玉正準備好晚飯,親自去書房請婁二爺回房:「二爺,用飯了。」說著走過去去,就見婁二爺正低頭寫著東西,見佟析玉也探頭來看,便道:「你先回去吧,我正有事,不用等我了。」又低頭繼續。

  佟析玉看出來是一封奏摺,她就笑著道:「相公在寫奏章嗎?妾身給您磨墨吧。」

  「你也不懂,不用在這裡待著。」說完又隨意的看了眼佟析玉,眉頭一擰問道:「我聽說你四姐回去了,你怎麼沒有回去看看?」

  佟析玉一愣有些不明白婁二爺的意思,婁二爺便語氣有些冷的道:「你六姐進了宮裡這會兒還沒有出來,又生了病,你不擔心?」

  「啊?」佟析玉頓時紅了臉:「我……我原是想等伺候爺吃了晚飯再和您說一聲回去看看的。」

  婁二爺放了筆,不悅道:「不過一頓飯,我稍後去娘那麼吃就是,再不濟祖母那邊也可以,你這人……」搖了搖頭:「本末倒置了。」說完就站了起來,將手中的奏摺合上:「我出去一趟,你自己吃吧。」便出了書房的門。

  佟析玉站在原地,看著婁二爺迅速消失的背影,心中就一點一點悲涼起來,他不是對她不好,關心的時候也會噓寒問暖,但僅限房中的事情,除此之外他一概不讓她過問,更不要說問她的意見,比如前些日子唐家和錢家下了小定,因為唐老夫人身子一直不好,所以兩家商議將婚事提前辦了,這種兩府裡來往隨份子的事情,在府裡各房都是單獨隨一份,而後公中另出一份。

  可她帶著人進庫房挑選要送去的禮時,才知道,唐家的禮婁二爺早就送去了。

  她當時就愣住了,因為她事先根本沒有聽婁二爺提過半句,晚上她見婁二爺心情不錯才小心提起來,誰知道他卻輕描淡寫的道:「正好順手辦了。」

  這是內宅中的事情,他招呼不打一聲就辦了?

  這件事也就罷了,還有和大房合夥在福建投客棧和酒樓的事情,他從房中取了八千兩銀子送去了福建,她還是從大嫂口中才知道的……

  她當時當著大嫂的面,就覺得臉上火辣辣的。

  今天又是這樣,彷彿她對於他來說,不過是一件衣服,穿在身上的衣服,只要外觀好看有保暖的效果,至於別的事情,則與這件「衣服」毫不相干……

  她委屈的在書桌後面坐了下來,看著門外就發起呆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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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佟析言一巴掌扇了面前女子的臉,對面的人頓時臉上紅腫了一片,佟析言卻是餘怒未消,道:「你本分過你的日子,我要如何做不需要你過問!」

  對面女子立刻跪在地上磕頭道:「奴婢知道了,奴婢知道了。」

  佟析言看也不看她,擺著手道:「你下去吧,老三的婚事我心裡有數,至於嫁什麼人家許什麼人,就不用你操心了。」說完一頓又道:「下去吧。」

  佟析言端茶吃了一口,想到析秋在宮中生死未卜,她冷冷笑了起來:「站得多高就摔得多重,我在等著你是怎麼死的。」

  門外有敲門聲傳了進來,佟析言目光一轉問道:「什麼事?」

  丫頭隔著門回道:「夫人,外面有人……有人來找您。」房門被打開,佟析言站在門口,問道:「什麼人。」

  「好……好像是東街的錢老闆,說……說他願意出了一千兩的聘禮,求娶三小姐。」丫頭害怕的看了眼佟析言,低聲道:「正站在院子裡等著您呢。」她想到那個錢老闆滿臉橫肉的樣子就雙腿發軟,三小姐若真的嫁過去,這以後日子怎麼過啊。

  佟析言滿意的笑了起來,道:「走,去瞧瞧。」

  眾人心思各異,佟府和宣寧侯府對於析秋被無故留在宮中養病的事生出不滿,不但他們便是朝中眾臣也是議論紛紛,甚至已有不知情的人,寫了奏摺要求皇后出面解釋此舉,一時間朝堂議論聲此起彼伏……

  「真是一群廢物。」皇后滿面怒容:「不過是個風寒高熱,治了四天也不見好轉,還越加漸重。」她看著面前跪著的太醫,就道:「我給你們半日的功夫,她若是不能清醒過來,你們全部都卸了烏紗回家去。」

  一眾太醫有苦難言,這四日他們什麼法子都用過了,就是不見好轉,就是再有半日他們也不見得有什麼辦法。

  可儘管如此,他們也不敢出言反駁,具點了頭退了出去。

  「真是氣死我了。」皇后說完便捂住胸口咳嗽起來,一咳便停不下來,毛姑姑聽見動靜便掀了簾子進去,拍著皇后的後背順著氣道:「娘娘,奴婢給您倒杯水。」

  皇后來不及說話,毛姑姑扶著她喝了口水進去,還不待下咽便又吐了出來。

  毛姑姑變了臉色,飛快的喊人去請太醫。

  「娘娘。」毛姑姑也不敢再餵水,只能等太醫來,不待太醫回來門外便有女官回稟:「皇后娘娘,雯貴妃來給您請安了。」

  話語落,雯貴妃的身影已經出現在殿中,聽見皇后接連不斷的咳嗽聲,她面露焦急親自打了簾子進去,問道:「娘娘,您這是怎麼了。」也和毛姑姑一起給她順著後背,皇后強忍著咳嗽看了眼雯貴妃:「本宮還死不了。」說完拿帕子捂住嘴角又咳了兩聲,指了指遠處的杌子,道:「坐吧。」

  雯貴妃目光一轉,鬆了原本扶著皇后的手,朝她行禮步履輕盈的走過去坐下。

  皇后靠回迎枕上,接了茶喝了一口,又是咳嗽了幾聲,問道:「有什麼事?」自從她病了之後,宮中妃嬪就免了晨昏定省,雯貴妃一般無事便不會過來。

  「是這樣的。」雯貴妃接了女官奉來的茶,捧在手中回道:「這兩日朝中對後宮非議頗大,說您留住了四夫人分明就是干政,讓娘娘將四夫人送出宮去。」她說完果然見皇后臉色一變,她話鋒一轉:「臣妾也知道您和四夫人一向私交甚好,適巧四夫人正陷喪子之痛,又病倒在床,你留了她在宮中照拂一二,是您和她的情分也是四夫人的福氣。」

  皇后面色轉好,看著雯貴妃:「你來就是要說這些的?」

  「不是。」雯貴妃就笑著道:「臣妾就是來問問皇后娘娘,若是您不方便,臣妾原為代勞。」說完掩面一笑,又道:「畢竟臣妾受聖上所托,將後宮交由臣妾代為打理,這期間若是出了什麼亂子,聖上回來定是要怪罪臣妾的。」

  「你!」皇后臉色驟變:「你好大的膽子,你是在拿聖上和鳳印來壓我?」

  「臣妾不敢。」話雖如此說,但面上卻無半分的惶恐:「臣妾不敢對娘娘不敬,可也請娘娘體諒臣妾,若是四夫人在後宮真出了事,聖上問起來臣妾也不知要如何和聖上交代呢。」

  「四夫人的事情,你不用管,只管拿穩了你的鳳印別摔了才是。」說完去看毛姑姑:「送雯貴妃出去。」

  毛姑姑垂著頭應是,餘光卻掃了眼雯貴妃,四夫人今天已經是第四日了,她早不來晚不來恰好此時來……她打算做什麼?

  「娘娘,你可要鄭重考慮啊,四夫人的身子一向不好,聽說去年小產後一直未曾康復,只怕經不起這樣的折騰,還請您三思啊。」說著一頓又道:「再說,朝中那麼多雙眼睛看著,娘娘身為一國之母,可千萬不能連累了我們的名聲啊。」這話已經逾越了。

  「你!」皇后指著雯貴妃就道:「很好!你給本宮記住今日的話。」說完,抓起床頭邊杌子上的茶盅就朝雯貴妃丟過去:「給我滾。」

  本以為雯貴妃應該躲開才是,她卻是動也不動,任由杯子直直朝她丟了過來,滿杯的熱茶和茶葉夾雜著鮮紅的血跡,順著她的額頭就流了下來,雯貴妃目光一轉眼底劃過喜色,頓時尖叫一聲跪在了地上:「娘娘,娘娘,臣妾一時口誤惹惱了皇后娘娘,還請娘娘息怒,臣妾再也不敢了。」

  毛姑姑驚訝的看著雯貴妃的舉動,心中的感覺越發的明顯。

  皇后也沒有料到雯貴妃會真的被砸到,一瞬愣怔後再看她的嘴臉更加的厭惡,怒喝道:「滾!」

  「娘娘臣妾知道錯了,還請娘娘饒了臣妾,娘娘若不息怒臣妾就在此跪到娘娘原諒臣妾為止。」雯貴妃卻是沒有起身,跪行著走到殿門口,當著滿院子女官嬤嬤內侍的面,頂著滿頭滿臉的茶漬和血跡跪著。

  眾人驚訝的說不出話來,第一反應自然是雯貴妃說了什麼話得罪了皇后娘娘,皇后娘娘大怒之下拿茶杯砸了雯貴妃的額頭……皇后娘娘自病後脾氣越發難以捉摸,雯貴妃畢竟是貴妃,便是有怒也不該下如此重手。

  皇后怒不可遏,捂住胸口又是咳嗽不止,太醫匆匆趕了過來,施針餵藥忙碌了兩個時辰才將將止住咳嗽,待太醫離去,毛姑姑才來回道:「……貴妃娘娘還跪在門口。」

  皇后眉頭一擰:「讓她跪著去。」聖上不在她能做給誰看!

  毛姑姑目光轉了轉,看了眼皇后,嘴裡的話便隱了下去,沉默的端著藥碗出了門去。

  宮中非議愈大。

  雯貴妃跪了足足三個時辰,終是抵不過頭上的傷暈了過去,鳳梧宮中頓時亂糟糟一片,哭聲震天的將雯貴妃抬了出去……

  沈太夫人疾步匆匆的從宮門進來,正碰見被人滿臉是血狼狽不堪的雯貴妃被人抬出去,她進門問皇后:「怎麼回事?」

  「娘。」皇后靠在床頭,就將雯貴妃下午說的話轉述了一遍:「……我實在氣不過,真以為我病著她手中有鳳印我就拿她沒有辦法,我若想治她,隨時都可以,便是聖上也不能說我。」

  沈太夫人點了頭,沒什麼心思聽這件事,就道:「消息回來了,聖上後日到山東境,再有三兩日的路程就能回京了。」她說著一頓又道:「炎兒已經醒了,雖有些虛弱,但並無大礙。」一字一句說出來,費盡力氣。

  想到屬下回話的內容,沈太夫人心若刀絞,炎兒的手臂……若是炎兒的手臂真的殘廢了,那他以後要怎麼辦?在大周歷朝之中,不,便不是大周就是前朝,歷史上,也從不見哪一位帝王繼位前身有殘疾,將來即便是聖上喜愛,炎兒與那個位置再也無望了。

  她費盡心機,她籌謀了半生,難道到頭來都成了一場空?

  不可能,不可以!

  她要阻止這一切,哪怕付出性命她也再所不惜。

  那個位置,是屬於炎兒的,誰也奪不去。

  不知道沈太夫人心中所想,皇后聽到消息只覺得喜出望外:「真的?」幾日的擔心終於鬆了口氣,她雙手合十默念了幾聲阿彌陀佛才睜開眼,卻見沈太夫人面色沉冷並無喜悅之色,她問道:「娘,您怎麼了?」

  沈太夫人沉吟了片刻:「派去的死士憑空消失了。」隱去了皇長子受傷,只將死士的事情告知於她。

  「什麼?」皇后大驚失色:「怎麼會消失了?不是說悉數處理乾淨嗎。」她說著激動的抓住沈太夫人的手:「娘,到底怎麼回事,您不要嚇我。」

  若死士只是失去了聯絡也就罷了,可若是被人抓住送去聖上面前,到時候她們就是張一百張嘴也難以洗脫嫌疑了。

  「現在還不清楚,我已派人去查。」這一次她也沒了把握,自從上一次死士被蕭四郎抓住之後,沈季便著重整頓了一番,這一批是最為精英的一批,怎麼會出現這樣的事情。

  她也想不明白。

  「若是阿季在就好了。」母女兩人頓時有種無力感,即便是手段再強也不如男人方便,她們只能待在內宅等著消息,若是沈季在大可親自去迎一迎聖上,也能探到消息……

  「我已經派沈離和沈洪前去,一有消息他們就會傳遞回來。」沈離沈洪與沈季乃是堂兄弟,近親。

  皇后一想到死士可能被聖上知道,她心裡就發慌的厲害,沈太夫人就握著她的手道:「我們不能再等了。」說著一頓就道:「非常時刻用非常手段,四夫人不能一直留在宮裡,你立刻讓太醫不管用什麼方法,今天之內一定要讓她清醒過來,我們要在聖上進京前將蕭四郎攔住。」

  「我知道了。」非常手段,這事情自是要問行醫之人,至於四夫人是傷著還是其後的死活,就不在她的考慮範圍內,只要攔住蕭四郎給她們挪出時間來。

  皇后立刻將太醫喚進來,仔細交代了一番,太醫額頭上冷汗簌簌流個不停:「娘娘,此法雖有效可極為險惡,只怕人救回來也會傷了根本,將來……」身體受了虧損,無論怎麼調養都不可能再恢復了。

  「你去做便是。」皇后不悅道:「這些事情用不著你來操心。」

  「是,微臣這就去準備。」太醫抹了腦門上的汗,弓著身子退了出去。

  析秋迷濛之間,便聽見有腳步聲不斷靠近,不斷靠近,她睜開眼眸虛眯著看著來人,不甚清晰的問道:「太醫?」

  對面隱隱綽綽有三個嬤嬤兩個太醫,個個面色陰沉,其中一人回道:「四夫人,微臣給您施針。」說著就有嬤嬤有意的用了力壓住了她的手臂。

  析秋身體虛弱,但腦中卻是清晰,她心中一提頓時便明白了來人的用意。

  是想用強硬的法子,將她逼著轉醒麼?

  皇后和沈太夫人等不及了?

  她心中冷笑,就朝對面的幾人看去,虛弱的道:「等等。」她虛弱的聲音,飄渺的讓人抓不住,卻有著讓人難以拒絕的上位者的威嚴:「你們這麼做,可曾想過後果?」

  做這件事,大家心裡早就繃著如驚弓之鳥,這不是宮中的一個普通妃嬪,也不是毫無權勢的下人女官,而是外命婦,是宣寧侯的四夫人更是蕭四郎是夫人,也是當今佟閣老的女兒……

  這樣重重疊疊的背後,是他們難以抵抗和測探的勢力,和他們相比他們如同螻蟻,隨時都可能被人碾壓而死。

  可是皇后的命令他們也不敢違抗。

  捏著金針在手,太醫就顫抖起來,他遲疑的看著躺在床上,雖面色慘白虛弱的四夫人,但眼底流露出的冷意,卻依舊讓他不敢直視。

  有人在後面緊張的道:「四夫人,我們也是奉命行事,得罪了。」說完催著太醫不要拖延。

  「得罪?」析秋冷笑一聲,反問道:「這一針下去我會不會死?」

  太醫飛快的搖著頭:「不會,絕對不會,四夫人放心。」析秋卻是挑起了眉頭,冷冷的質問道:「既然我不會死,你們還敢動手?」說著一頓,她目光一一看了過去:「不如索性將我置死,你們也能逃得一命,否則,你們所有人都不會見到明日的太陽。」

  這是他們心中最為害怕的事情,他們但凡做了,事後皇后娘娘也好,蕭四郎也好都不會饒了他們的,他們就只有死路一條……在宮中這麼久,他們心中早就清楚得很。

  是人都懼怕死,他們也不例外,只是身在險境,此刻能求的也只是家人不會被自己牽連罷了。

  「四夫人,我們別無選擇,對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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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7-9 17:02:20
第二百四十三章:全劇終【下】

  雯貴妃待太醫包紮好頭上的傷,她揉著腿就坐了起來,看向貼身的嬤嬤,問道:「什麼時辰了?」

  「娘娘,酉時三刻。」說著拿了個迎枕放在雯貴妃身後:「您要不要吃些東西,可是一整日都沒吃東西了。」

  雯貴妃揉著膝蓋,疼的直皺眉:「幸好我裝暈了,否則這條腿是保不住了。」說完嘆了口氣:「我心裡有事也吃不下,你去給我找見淺色的衣裳來,我要出去一趟。」

  嬤嬤一愣,便問道:「這個時間您要去哪裡?」雯貴妃便想也不想回道:「去一趟四夫人那邊。」說完,就在嬤嬤耳邊小聲說了幾句,嬤嬤臉色驟變驚恐萬分道:「娘娘,這樣太危險了。」

  雯貴妃露出無奈又堅決的樣子,她摸著額頭上包著的棉布,裡頭隱隱作痛,又想到二皇子堪憂的前程她越發的心神不寧:「我若不拼一次,倘若聖上對我真的生出疑心來,以後我們在宮中的日子可就難過了。」她說完掀了被子下床來:「將來,即便不能坐那位子,也要我兒得一處好的封地,尊貴無匹的活著。」

  這也是她做母親的心願,在這之前無論讓她做什麼,她都願意。

  嬤嬤沒有再說話,心疼的扶著雯貴妃,兩人朝梳妝檯而去,嬤嬤輕聲道:「奴婢瞧著四夫人為人不錯,至少不是那種歹毒之人。」雯貴妃聞言輕笑,並不在意的道:「好不好的,我如今也只能信她,不能去拿皇兒的命做賭注,再說,我也仔細考慮過她的話,如今之計只有如此,不入虎穴焉得虎子!」

  嬤嬤嘆氣,給雯貴妃重新梳頭卻並未上妝:「日子定會越來越好的,只要等二皇子大了,一切都會慢慢好起來的。」

  雯貴妃出了門便上了玉輦,去了琉璃宮中,琉璃宮與鳳梧宮中間隔了一座小花園,約莫半盞茶的距離,她不似前一次去時夜半無人,此一刻她大張旗鼓的進了門,門口守著的嬤嬤女官見她過來紛紛跪地行禮,雯貴妃碎步進了門。

  「你們在幹什麼?」便瞧見析秋床前站了三個嬤嬤,還有兩位著了太醫袍子的男子,一人手中持著金針,析秋靠在床頭閉著眼睛,聞言睜開眼朝雯貴妃看來,虛弱的笑道:「娘娘來了,恕妾身不能給您行禮了。」

  雯貴妃擺著手:「你身體不好,不用多禮。」說完,目光一轉就看著房裡的眾人:「你們在幹什麼?」

  幾個人皆瑟縮了一下,弓著身子不敢說話……

  鳳梧宮中,有女官進來回稟:「娘娘,雯貴妃去了那邊。」皇后聞言一下子將毛姑姑手裡端著的藥盅揮在地上,怒道:「她去做什麼。」說完一頓又道:「去,讓人將她轟出去。」

  女官點頭應是退了出去。

  皇后目光冷凝,吩咐毛姑姑道:「你親自去一趟,不要讓她壞了我們的事。」

  「是!」毛姑姑喊人來收拾流了一地的藥汁,自己則行了禮退了出去。

  她回房換了衣裳,又去端了茶盅喝了一杯茶,恰好門外有人請示,她與那人說了幾句話,這才堪堪收拾妥當朝琉璃宮去,不過半盞茶的功夫,毛姑姑拐過了長長的迴廊,忽然一陣熱風撲面而來。

  她一驚抬目去看,隨即呆在了原地。

  走水了?

  她沉住氣提著裙子飛快的朝琉璃宮而去。

  火!

  四處都是火!

  鋪天蓋地的火炙烤的讓人睜不開眼睛。

  毛姑姑驚慌失措的看著迅速騰起的熊熊大火,看著四周奔跑過來一時愣怔的宮人,她怒喊道:「還愣著做什麼,快救火。」

  這一聲呼喝,驚醒了許多人,大家紛紛轉身跑開,去打水來。

  毛姑姑跳著腳,幾次想衝進去,可殿門四周的柱子上已經染上了火苗,她急的團團轉,想了想抓過路過的一個嬤嬤,就道:「快去找羽林衛過來救火。」

  她不知道裡面有多少人,她來了這一刻,卻不見裡面出來過一個人。

  怎麼辦,怎麼辦!

  四夫人病中,雯貴妃也在裡面,若是真出了事那就是捅了天的大事啊。

  「雯貴妃娘娘,四夫人!」她嘶著嗓子朝裡面喊,裡面濃煙滾滾根本看不清楚。

  毛姑姑左右看看,已經有人提著水桶過來朝火苗上澆著水……

  她一咬牙就打算要衝進去,忽然間,濃煙翻滾和火苗越躥越高的殿門口,跌跌撞撞的跑出來幾個人。

  雯貴妃捂著胸口猛咳不止,身上淺淡的衣裳沾染了灰燼早已辨不清顏色,額頭上的傷口重新滲出血來,她由身邊的嬤嬤扶著,趔趔趄趄跑出來,喘著氣得喊道:「救命啊!」

  她一邊喊,一邊渾身冒著冷汗。

  毛姑姑跑過去扶住了雯貴妃:「貴妃娘娘,您沒事吧。」雯貴妃見是毛姑姑,立刻指著裡面就道:「快……快救人,裡面還有人。」

  「已經去請羽林衛了,奴婢扶著您去旁邊休息一會兒吧。」毛姑姑扶著雯貴妃,這時,裡面又跑出來幾個人,有太醫院的太醫,還有幾個面生的婆子,也是滿面的污穢狼狽不堪咳嗽不斷……

  「都出來了嗎,裡面還有沒有人。」毛姑姑放了雯貴妃,朝當先衝出來的太醫問道。

  太醫鬆開掩住口鼻的手,擺著手呼呼穿著氣:「不……不知道。」

  「四夫人。」雯貴妃突然轉身過來,焦急的道:「你們可看到四夫人了?四夫人出來了沒有。」

  所有人面面相嗤,用目光搜尋了半天,皆是搖了搖頭。

  「沒有?」雯貴妃臉色大變,尖叫喊道:「快去救人,四夫人還在裡面呢。」

  砰!

  有柱子倒塌下來。

  火勢蔓延的太快了,不過轉眼的功夫,房梁搖搖欲墜,不斷有燒的滾燙的火星跳動著,框架的木頭倒落下來……

  眾人一個個驚恐萬分瞪大著眼睛,看著眼前陷入一片火海的琉璃宮。

  哪裡還有四夫人的身影。

  「怎麼回事,這到底怎麼回事。」皇后由人抬著走了過來,也是不敢置信的看著眼前赤色的世界,她拿眼去質問雯貴妃:「到底發什麼了什麼事?」

  雯貴妃見皇后過來,噗通一聲跪在地上,回稟道:「臣妾也不知道怎麼突然就著火了,娘娘,四夫人還在裡面,求您快去救她啊。」

  「什麼?」皇后幾乎有些坐不穩,她喃喃不敢相信的確認道:「四夫人還在裡面?」

  雯貴妃彷彿是驚嚇過度一樣,點頭不迭:「是,四夫人在裡面。」然後失態的嗚嗚大哭起來:「這火一定是人有意放的,否則怎麼會無緣無故著火了呢。」看著皇后,眼淚流在染了煙灰的臉上:「娘娘,您要為臣妾,為四夫人主持公道啊。」

  「閉嘴!」皇后怒喝道:「來人,將雯貴妃送回去歇著。」說完,目光一轉就落在兩位太醫身上。

  兩位太醫瞳孔一縮,就跪了下來。

  周圍跪著的人,卻暗暗朝皇后看來,眼底露出狐疑,皇后扣留四夫人下午有責打了雯貴妃,如今兩人琉璃宮走水,兩人又恰巧都在……

  沖天火勢,夾雜著難聞的焦糊味,將整個皇城攏在一片臭氣燻天的窒息中,這一場火實在太快也燒得太烈,染紅了東方早落下的晚霞,滿京城的百姓上街朝皇城方向去看,他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事,但可以想像火勢必定很大,明日又不知會出什麼樣的事兒。

  蕭延亦負手沉目站在凌波館外,目光不經意的就被東方那一片火紅吸引,他臉色一變疾步行了幾步,這……這方向分明就是皇城的方向。

  怎麼會走水。

  析秋,析秋還在裡面,他不顧一切的推開籬笆門,幾乎用跑的朝府外跑去,他甚至能聽到自己的心在嗓子眼兒跳動,路過梅園時正好連翹正抱著滿月的女兒出門散步,蕭延亦看也不看她們母女,飛快的從連翹身邊一陣風一樣的跑過去。

  秀紅咕噥道:「侯爺這是怎麼了?」

  連翹落寞的收回視線,垂著眼睛看著襁褓中的女兒,滿臉的苦澀。

  「侯爺。」蕭延亦身邊的長隨跑了過來,在他耳邊輕聲說道:「宮裡來消息了,說讓您和佟閣老去宮門外接四夫人。」

  蕭延亦行走的腳步一頓,他看向長隨,別的話都沒有聽到,抓著他的雙臂失魂落魄的問道:「對方可說了四夫人可那好,宮中是哪個殿走水了?」

  「是琉璃殿。」長隨只當蕭延亦焦急並未多想:「正是四夫人住的那個殿。」

  蕭延亦方方落了一點的心又提了起來,他頭也不回的朝外面跑去。

  析秋,析秋!

  你不要死,哪怕這一生我只能遠遠看著你,哪怕再沒有機會與你說一句話,我也心甘情願!

  我會將你藏在我的心裡,是那一份永遠無法的替代的美好和執念,我不會去打擾,只求你能過得幸福,過得安好。

  求求你,一定不要有事。

  蕭延亦一路到了皇城門口,就見遠處已有四五輛馬車同時趕到,大老爺、佟慎之、佟敏之、周博涵、龐貴彬、唐家大爺,婁伯爺帶著兩位公子以及陳老將軍悉數趕了過來,沒有人說話,就見大老爺身著官服頭戴烏紗,一步一步的走去宮門口,朝門口的旗手抱拳道:「勞駕通稟一聲,微臣佟正安求見皇后娘娘。」他是析秋的父親,又是當朝閣老,他求見其中包含的意思不言而喻。

  旗手探頭看了眼後方眾人,皆是權貴高官他一個也得罪不起,便點頭道:「勞煩佟閣老和幾位大人稍後。」說完,匆匆跑進去通稟。

  沈太夫人繞過大老爺和蕭延亦,從東華門進了宮內,落了轎子她幾步匆匆的朝鳳梧宮而去,遠遠的就能聽見此起彼落的呼叫聲和大火燒著木柴的劈啪聲,她的臉色陰冷的滲人,不發一言,直到了鳳梧宮中見女官稟了說皇后娘娘在琉璃宮,她又轉道去了琉璃宮。

  火勢已經漸漸轉小,原本乾淨整潔的庭院,此刻已是面目全非,倒塌的橫梁被大火燒成了木炭,有人在燃著火星的廢墟上用鐵鉗尋找著什麼,她見皇后坐在一邊,便走了過去,低聲問道:「怎麼會走水了?裡面人可安好?」

  「娘。」皇后被煙燻的咳嗽不斷,斷斷續續的回沈太夫人的話:「四夫人……沒了。」

  沈太夫人眉頭一擰,臉色越發的沉下來,她四周看了一眼也不再多問,便吩咐毛姑姑道:「將皇后娘娘送回鳳梧宮歇著。」

  毛姑姑應是,讓人抬著皇后便朝鳳梧宮而去。

  四夫人的死活她不關心,她的兒子沒了,孫子受了重傷,只是讓蕭四郎受一點喪氣之痛實在太便宜了他了,只是現在不是時候,很不時候,朝中亂糟糟的一片有人虎視眈眈,福建的事沒有解決,皇長子傷勢不明,蕭四郎又是喪子吃了這麼大的虧,必定會反擊,她已經分身乏術忙得焦頭爛額,怎麼能添這樣的亂子出來。

  她想到宮門外守著的幾位重臣,他們為何而來她太清楚了。

  她就覺得這場大火,彷彿是一個信號,是一個導火索。

  她料想不到後面會發生什麼事,但不管會發生什麼事,她都還沒有做好準備!

  措手不及,是的,措手不及!

  「吩咐人仔細去找。」沈太夫人又轉目看了眼四周:「將所有宮人傳喚過來,一個一個的盤問。」

  有人應是,沈太夫人便跟著皇后的玉輦回了鳳梧宮,毛姑姑伺候皇后吃了藥,沈太夫人便道:「宮外佟閣老和宣寧侯幾人要求見你,這會兒我們不能見他們,你讓人去回了,就說你受了驚嚇病情加重,這幾日什麼人都不見。」

  皇后應是,立刻吩咐了人去宮外攔住佟閣老眾人,便下了懿旨,可眾人不但沒走卻吵鬧起來人越聚越多。

  「娘。」皇后有些緊張的拉著沈太夫人的手:「怎麼會這樣,突然就走水了。」她怎麼也想不明白。

  沈太夫人就問道:「當時什麼情況,你仔細說於我聽聽。」

  皇后就將自己知道的說了出來,沈太夫人眉頭擰成了疙瘩,看向毛姑姑道:「你去將當時在裡面的兩位太醫傳來問話。」

  毛姑姑應是,出門吩咐了人,又將殿內的紗幔垂了下來,隔著簾子兩位依舊驚魂未定的太醫跪在了外面。

  「你們說說,當時是怎麼回事。」沈太夫人問道。

  兩位太醫互相看了對方一眼,其中一人回道:「當時微臣正要給四夫人施針,忽然雯貴妃娘娘就來了,攔住了微臣,發生了點爭執……等我們停下來時,大火已經從四面八方燒了起來,轉眼功夫我們就被困在裡面,煙霧厚重驚慌之下我們連門都找不到!」

  「火是從外面燒起來的?」沈太夫人問完心裡就升起疑惑,這麼說火果真是有人刻意為之?

  兩位太醫點頭不迭,磕頭道:「微臣也慌了心神,等跑出來時才驚覺四夫人沒有跟著出來。」

  沈太夫人眯起了眼睛。

  她目光轉動,灼灼的看著兩位太醫,問道:「若是有人盤問,你們可知道怎麼回答。」

  兩人震驚的抬頭徵詢似的去看沈太夫人,顯然不明白她的意思,沈太夫人就道:「四夫人思兒心切,先是染了風寒高熱幾天後,便有瘋癲之症,這場火便是她自己瘋癲之下放的。」

  不但燒了宮殿還讓皇后娘娘受了驚嚇。

  便是連毛姑姑也驚訝於沈太夫人的應變能力,這麼短的時間,她便想到法子掩蓋這件事情。

  兩位太醫哪裡還敢說什麼,趕忙磕頭應是,躬身退了出去。

  沈太夫人便騰的一下站了起來,皇后看著母親問道:「娘,您要去哪裡?」

  「我去看看。」沈太夫人臉色冷成一片,這把火燒的可真是時候地點也正是合適,不管火勢多大裡面的人也該察覺,即便裡面的人不知道,外頭那麼多嬤嬤女官而也該察覺才是,怎麼會就任由火勢蔓延至不可收拾。

  她不相信,轉了身吩咐毛姑姑:「去將曹統領找來。」說著一頓看向皇后:「你安心歇著,我去看看。」說完頭也不回的就出了門。

  想到沈季的死,想到皇長子的受傷,想到皇后病情不見起色,她心中便如火灼一般的難熬……聖上不日就會回京,四夫人的事若不很好的處理,便是她也難以解釋清楚!

  等她出門時,曹統領已經到了,沈太夫人吩咐道:「所有的宮殿不要遺漏,一處一處的找!」

  曹統領目光一轉,垂頭應是:「屬下遵命。」說著一揮手,帶著眾羽林侍衛就朝各宮而去。

  一時間宮中雞飛狗跳,各處歇著的妃嬪罵聲一片:「真是夠膽包天,本宮的殿你們也敢闖!」羽林衛皆是宮外男子,如此長驅直入進各宮各殿,如何不引起眾怒,各宮妃嬪紛紛跑來鳳梧宮外哭訴,宮中因此亂紛紛一片,難以收場。

  沈太夫人冷笑一聲,也不管這些人,她帶著毛姑姑等人便直接去了雯貴妃的才思宮,雯貴妃正躺在床上喝著藥,聽聞沈太夫人到訪目光一頓,朝身邊伺候的女官看去,那女官垂著頭也不看她,就微微搖了搖頭,沒有出聲便退去了側殿。

  沈太夫人直接進了門,雙手攏在袖中俯視著雯貴妃:「貴妃娘娘精神看上去還不錯,老身也放心了。」

  「多謝太夫人關心,本宮覺得甚好。」雯貴妃說著一頓,抬頭似笑非笑看著沈太夫人:「不知太夫人有何貴幹!」

  沈太夫人不但是沈太夫人,還是先帝的妹妹是長公主,在身份上比雯貴妃要高出一等,是以,雯貴妃與她說話也不敢失敬。

  「今晚宮中走水實在太過蹊蹺,皇后又在病中,老身就越俎代庖來代她看望雯貴妃。」說完,目光在殿中四處一掃,落在偏殿之中:「若有歹人藏匿宮中傷了貴妃娘娘可就大為不妥了。」說完,不待雯貴妃說話,她手臂一擺道:「來人,速速察看殿內各處,不能有一處遺漏,以免歹人鑽了空子!」

  身後十幾個嬤嬤躬身齊聲應是,說著就要朝殿裡各處去搜。

  雯貴妃騰的一下坐直了身子,滿臉怒容的道:「沈太夫人,您這是什麼意思!」說完手臂一揮,才思宮中所有的宮人也都跑了進來,對峙當前互不想讓!

  沈太夫人目光一轉,笑了起來,道:「貴妃娘娘誤會了,老身實乃一片好意,怕有歹人藏匿宮中,傷了你的貴體。」

  「多謝太夫人好意。」雯貴妃著了中衣下地穿了鞋,站在了沈太夫人對面,也是一副豁出去的樣子:「太夫人什麼意思,你我都清楚,本宮宮裡有沒有藏著人,本宮再清楚不過,便是要搜查也是本宮自己的事,不敢勞太夫人大駕。」

  「哦?」沈太夫人冷笑一聲,退後了一步,笑著道:「那娘娘多保重!」說完,一揮袖頭也不回的出了宮門。

  房間呼喇喇的一群人退了出去,雯貴妃就覺得腿一軟扶住了身邊的嬤嬤,她擰了眉頭吩咐道「出去看看。」她不相信沈太夫人就此作罷,定然還有後手。

  有人應是出了門,雯貴妃在床邊坐了下來。

  果然,轉眼功夫,出門打探的人回來,驚慌失措的道:「娘娘,不好了,外面有羽林衛將我們宮前後都包圍了。」

  雯貴妃面色一變,目光就朝簾子後頭看了一眼!

  如四夫人所料,沈太夫人果然想趁亂動了殺心。

  她不由想到當年先帝那麼多同胞兄妹貶的貶的,殺的殺,如今只剩下長寧公主一人,世人都道她隱忍和善才會在先帝的屠刀下生存下來,卻沒有人想到,不是她夠隱忍也不是她和善,而正是因為她冷血無情才會如此。

  「娘娘,我們怎麼辦!」聖上不在,這後宮可就是沈氏的天下,皇后若真是動了殺心,隨便落個名頭便就殺了廢了,聖上顧忌沈氏也不可能真的會怎麼樣,再說雯貴妃娘家的勢薄,便是不憤也拿沈氏沒輒。

  「都別慌。」她笑著道:「我到要看看她們有沒有這個膽子。」

  才思宮外是轟隆隆的腳步聲,將大樑都震的顫了顫,沒有人見過這樣的場景,一個個嚇得臉色發白連呼吸都壓抑著,生怕一個不慎就被門外閃著冷冽寒光的刀劍結果了性命,瑟縮著不敢出去。

  雯貴妃道:「幫我換衣裳。」說著進了內殿回頭對跟著來的女官道:「你們不要跟著。」一個人進了裡面。

  外面,沈太夫人雙手攏在袖中,眼中是咄咄的冷意,在她眼前用這樣的手段,簡直就是跳樑小丑。

  四夫人用金蟬脫殼詐死的方式,分明就是想將沈氏推到眾人面前,既然如此她便將機就計……心裡想著她就看著才思殿,至少還有一位雯貴妃可以做她的替死鬼。

  「今夜琉璃殿無故走水,已查證是有歹人闖入宮中,現在,歹人就藏匿在才思宮中,此人窮凶極惡決不能讓他傷了貴妃娘娘。」曹統領高聲說著,又道:「給我搜!」

  不明真相殺氣騰騰的羽林衛,摩拳擦掌提著武器就要直闖入殿中。

  頓時,宮內尖叫聲四起,宮人紛紛從各處逃竄出去,剛一出門便門孔武有力的侍衛拿下,即便此刻各處被火把照得亮如白晝,但每個人心中都是絕望冷寒一片,才思宮四周或躲或藏或觀望的宮中貴人,也是不敢出聲,生怕殃及池魚。

  有侍衛闖了進去,雯貴妃身邊的嬤嬤就堵在了門口,她大聲喝道:「大膽,這裡是貴妃娘娘寢宮,你們這些骯髒之人怎可入內,你們眼中還有沒有聖上,還有沒有王法。」

  「滾!」有人將她推倒在一邊,說著就要闖進去,突然雯貴妃就從偏殿內走了出來,一身宮裝滿面冷笑,凌然的看著眾人。

  侍衛停住腳步,不敢硬闖卻也不出去。

  雙方無言的對峙,劍拔弩張。

  曹統領回頭去看沈太夫人,沈太夫人便進了宮門,站在人群之後看著雯貴妃,氣勢凌人的道:「貴妃娘娘,你也不用為難他們,他們也是不得已,宮中既然有歹人闖入,就必定要緝拿清除,否則,若是釀成了大禍,想必娘娘也擔責不起。」說著一頓,走到人前來,目光落在雯貴妃臉上:「再說,貴妃娘娘這般阻撓,倒讓人覺得娘娘有意私藏歹人,這可不好。」

  「太夫人讓人將本宮的才思宮圍住,是不是捉拿歹人,想必太夫人心中最是清楚才是。」雯貴妃說完,冷笑著道:「太夫人也不用裝腔作勢,你分明就是想趁著聖上不在公報私仇,我告訴你,除非你從本宮的屍體上踏過去,否則休想。」

  「是嗎。」沈太夫人已經沒有心情和她饒舌,手臂一抬正要說話,忽然有嬤嬤匆匆從後面過來,在她耳邊輕聲道:「太夫人,宮門外佟閣老吳閣老和宣寧侯求見,聚集了朝中半數朝臣……」說完看了眼太夫人:「此事非同小可,您看,您要不要去看看?」

  果然是這樣,他們果然是算計好了,就等著這一刻!

  她冷哼一聲,聖上不在,她要看看最後到底誰輸誰贏。

  「讓他們鬧去。」她說完目光又轉了回來朝雯貴妃看去:「給我搜!」語氣駭人,不留半分情面。

  轟隆一聲,腳步聲擂動,就連雯貴妃也不得不退後一步,面色微變,手心也出了汗!

  正在這時,偏殿後的門簾子動了動,沈太夫人目光一動利箭一般朝後面射了過去,她正要說話……

  突兀的,一聲沉冷的冷意懾人的聲音自才思宮外響起:「這是做什麼!」說完,人已經從門外走了進來……

  眾人轉目去看,就殿門口被一堵高大的身影堵住,負手而立,一身墨黑的錦袍髮絲高束起,凜然而立不怒自威。

  是蕭大都督!

  雯貴妃心中的一喜,面上緊張的神色就鬆了下來,偏殿的簾子也停了下來,簾子後的人影一閃再次消失。

  「蕭大都督。」沈太夫人轉身過去,眉梢一挑問道:「這裡是內宮,蕭都督不召自入是否不妥?」

  蕭四郎目光在殿內一轉,落在曹統領面上,施勝傑不在羽林衛便交由他打理。

  曹統領目光一縮,垂了頭不敢看他。

  「太夫人說的有理。」蕭四郎微微頷首並未進來:「不過這裡可不止本官一人,太夫人又作何解釋?」

  沈太夫人起步朝蕭四郎走去,眾人自動讓開通道,她站在蕭四郎面前,回道:「這是後宮的事,不勞蕭都督一個外臣操心。」蕭四郎卻是犀利回道:「既是後宮,沈太夫人又為何在此?」

  既是後宮,這裡所有人的都不該出現,既是逾矩,也不在乎多他一人。

  沈太夫人語結,頓了頓回道:「宮中有歹人闖入,肆意作亂火燒了琉璃宮,現在正藏匿在才思宮中,皇后病重老身暫為代勞也無不妥……倒是蕭都督,又是所為何事?」

  蕭四郎眉頭輕挑,不打算多言,言簡意賅的道:「接內子回府。」

  沈太夫人正要說話,偏殿中忽然響起一陣聲響,隨後又恢復了平靜,她又去看蕭四郎,回道:「蕭都督不必如此,你既然來了也就不瞞你,今晚放火燒琉璃宮的人,就是四夫人,老身此刻正在捉拿她,還請大都督見諒,四夫人不能交給你。」

  狹長眼眸中,寒光跳動,蕭四郎冷面矗立在宮門前,氣勢駭人,他不發一言卻讓眾人忍不住心底打了寒顫。

  寬敞的才思宮中,熙熙攘攘站了幾十人,此刻卻無一人說話,靜默的可怕……

  沈太夫人絲毫不退讓的看著蕭四郎,就問道:「怎麼,蕭都督覺得氣憤難平?」說著一頓,又道:「你的心情我能理解,得知季兒離世的消息時,老身也正是這樣的感覺。」她說著目光一轉,又道:「蕭都督現在這種局面,也是老身不願見的,你看,不如我們彼此坐下來談一談如何?」

  蕭四郎未言,目光卻在曹統領身上轉過,沈太夫人眉梢一動,吩咐道:「你們都退下。」

  「是!」曹統領領命,帶著一干羽林侍衛退到殿門外。

  沈太夫人正要說話,皇后由人抬著也進了門,沈太夫人眉頭一擰走了過去,柔聲道:「你來作甚。」

  「我不放心您。」皇后看了眼蕭四郎,道:「蕭都督既然來了,就請坐吧。」

  蕭四郎微施禮頷首,在宮人端來的椅子上坐了下來,沈太夫人和皇后坐在了對面,雯貴妃心有餘悸的在一邊坐了下來默不作聲。

  「此刻沒有外人在。」沈太夫人撇了眼雯貴妃,對蕭四郎道:「恕老身直言,如今這樣的局面,我們雙方對峙難下,也讓旁人看笑話。」說完她停了停:「便是聖上知曉,心中也徒惹不快,對我們雙方都沒有好處,這又是何苦呢。」

  蕭四郎目光投過來,淡淡問道:「何意?」

  「老身的意思,老身不再追究我兒之死,也不再追究福建謊報軍情之事,而蕭都督……」沈太夫人氣定神閑:「只要蕭都督自動與聖上請辭,此生再不歸京即可。」

  彷彿是很好笑的事情,不待蕭四郎說話,雯貴妃卻是噗嗤一聲笑了出來,沈太夫人目光頓時朝她射了過去,雯貴妃訕訕的閉了嘴。

  「太夫人將內子請入宮中軟禁在此,如今又冠以禍亂宮廷之罪,為的就是讓本官自動請辭,不再過問朝事?」蕭四郎緩緩說著,手指叩在桌面,隧道:「只是,你的如意算盤似乎太過精細,沈季之死乃是意外,與本官無關,想必太夫人比本官清楚。」是指沈太夫人查了這麼多日,卻得不出半絲破綻和把柄!

  「太夫人為何不提我兒之死?」他說完淡淡抬頭去看沈太夫人:「太夫人作何解釋?」

  沈太夫人一愣,眯了眯眼睛,難道他抓到了那些死士?她不由仔細去看蕭四郎,想從他面上找到什麼,可是他面色平靜沒有半點線索,她慍怒道:「此事老身不知情,不明白蕭都督所指為何,自不能給你解釋。」

  「是嗎!」蕭四郎說完,鼻尖冷哼一聲,忽然就出聲道:「將人帶進來。」說完,朝雯貴妃抱拳:「污了娘娘貴地,恕罪。」

  「大都督不必客氣。」雯貴妃此刻興奮難耐,期待的朝門口看去。

  隨即,殿門口蕭延亦大步走了進來,跟在他身後是數十個侍衛,每人手中押解著一個黑衣人,一進門便被身後侍衛推倒跪地。

  蕭延亦在蕭四郎身邊坐下。

  皇后臉色大變朝沈太夫人看去,就見沈太夫人雖是強壓著平靜,但眼底卻露出驚慌來,這些人她怎麼會不認識,是沈季一手調教出來的沈府死士。

  果然是被蕭四郎拿住了。

  她周身發冷,咬著牙看著蕭四郎,恨不得將他千刀萬剮,可面上依舊是冷靜的道:「他們是誰,侯爺和蕭都督何意?」

  蕭四郎目光落在眾死士的面上,看向太夫人道:「太夫人不必再掩飾,這些人是由本官親自捉拿,聖上俱已過目!」

  「你!」沈太夫人終於受不住,騰的一下站了起來,怒道:「蕭四郎,你欺人太甚!」

  蕭四郎抬目看著她,面色平靜沒有任何反應。

  皇后不敢置信的看了看沈太夫人,又看向蕭四郎,自亂了陣腳:「蕭四郎,你謊報軍情害沈季慘死福建,如今又找來這些人栽贓嫁禍,你好大的膽子!」說完,手拍了扶手,對外面道:「曹統領,將這私闖內宮……」又看向雯貴妃眼底冷笑:「淫亂宮廷的男女給本宮拿下!」

  轉眼之間,又是別的罪名!

  雯貴妃瞪著眼睛,驚訝的看著皇后,終於明白何為欲加之罪何患無辭!

  蕭四郎不動,蕭延亦淡淡坐著,不但他們,便是殿外也沒有動靜,一切再次歸於靜止。

  皇后和沈太夫人對視一眼,皇后朝毛姑姑看去,毛姑姑匆匆出了殿門,隨即臉色灰敗的進來,衝皇后搖了搖頭。

  不知何時,殿外守著的羽林衛已經悉數退下去了,外面一個人影都尋不見。

  「你做了什麼?」沈太夫人逼視著蕭四郎,蕭四郎搖了搖頭:「非是本官做了什麼,而是……」說完,起身朝門口看去。

  沈太夫人和皇后彷彿已經意識到什麼。

  果然,就見偏殿,一身明黃龍袍的聖上由常公公扶著,一步一步走了出來……

  他面色陰冷,目光落在皇后身上,眼底竭盡的失望。

  皇后打了冷戰,不由自主的站了起來,失魂的道:「聖上……」

  剛剛言辭逼人氣勢凌然的沈太夫人臉色一點一點冷了下去,終於意識到,她們是中了蕭四郎的奸計,這一切定然是他們計劃好的,就等著今日。

  雯貴妃跪在地上,驚魂未定語有哽咽,扶著受傷的額頭訴道:「妾身參見聖上。」心中卻是笑了起來,她賭對了!

  「都起來吧。」聖上在主位上坐下,目光在眾人面上一睃,又落在偏殿之後,又道:「你也出來吧。」

  隨後,偏殿的簾子一動,就見蕭四夫人由女官攙扶著走了出來,面上依舊是虛弱無力,緩緩的走了出來垂著頭在聖上面前跪了下來:「妾身蕭佟氏叩見聖上。」

  這是她第一次見到大周的最高掌權者!

  析秋垂著目光,並未抬頭,就見聖上道:「你有病在身,又受了驚嚇,免禮吧。」

  「是。」析秋站了起來,一步一步朝後退去,在蕭四郎身邊停了下來。

  蕭四郎走過來,暖暖的大掌在寬寬的袖袍之下,就握住了析秋的手,緊緊握在手心之中,彷彿要將它嵌進身體中。

  析秋回握著他,眼睛漸漸濕潤。

  無聲的,只是一個動作,多日的思念委屈擔憂不安傳入彼此心中……

  聖上目光看向他們夫妻二人,又朝站在後面的蕭延亦看去,落在依舊跪在地上的皇后身上,淡淡的道:「朕沒有想到,朕不過出去兩個多月,朝中就出了這多事……」說完滿是失望的嘆了口氣:「原來朕的能力真的這麼差!」

  「聖上。」皇后膝行幾步:「聖上,您聽臣妾解釋。」

  聖上擺擺手,道:「你身子也不好,起來吧。」說完,毛姑姑就將皇后攙扶起來,聖上對皇后道:「你們都沒有錯,都是朕的錯,朕沒有管好朝政,便是連後宮也沒有安頓妥當,才讓你們生出不安全感,才會費盡手段去爭去搶去奪……」

  「聖上!」皇后推開毛姑姑,著急的道:「臣妾和太夫人什麼事也沒有做,這些事都是蕭四郎栽贓嫁禍啊,聖上,您要想想臣妾和太夫人啊!」

  雯貴妃也跪了下來。

  聖上看向皇后,眼中已沒了信任:「嫁禍?到了這個時候你還敢說嫁禍?」又指著地上依舊跪著如木頭人一樣的沈府死士:「那這些人又作何解釋?」

  「臣妾和太夫人不認識他們,根本不知道蕭四郎是什麼意思,更不知道何來刺殺一事。」說著一頓又道:「再說,臣妾為何要刺殺蕭懷敏,他不過是蕭四郎的庶子,臣妾殺他根本毫無意義,還有,炎兒也受傷了,他是臣妾和太夫人的心頭肉啊,我們怎麼捨得去傷害他。」

  析秋抬目朝皇后看去一眼,暗暗讚嘆皇后的應變能力,她抓住敏哥兒的身份說事,便就是打定聖上不會將敏哥兒的身份道破。

  聖上臉色一沉,一絲殺意就從他眼底劃過。

  皇後身體一怔,沈太夫人目光一轉就道:「聖上,福建戰事乃蕭四郎謊報軍情,才致使沈季慘死福建……老身忍痛從未說過半句怨言,沈氏滿門為大周鞠躬精粹,老身也未有過半句埋怨,又怎麼會做出這等不忠不義之事,還請聖上明察。」說完看了眼蕭四郎:「切不可冤了忠良而放縱了奸佞。」

  「夠了!」聖上擺擺手:「不用再說了,天色不早,朕趕路幾日也著實疲累,有事明日再說吧。」雯貴妃趕忙過去扶住聖上的手臂,聖上站了起來:「都退下吧。」

  蕭四郎和蕭延亦抱拳領命,析秋跟在蕭四郎身邊行禮,目光和雯貴妃對視一眼,雙雙錯開目光,雯貴妃扶著聖上進了內殿,析秋則隨著蕭四郎出了才思宮的宮門。

  皇后癱軟在椅子上,沈太夫人臉上是從未見過的冷凝,比以往如何時候都要駭人,她轉身沉默的扶著皇后,道:「我送你回去。」

  她還有機會,聖上沒有當場治罪,就證明他對沈氏還有忌憚,對她們還存有感念,她要仔細想想,後面應該如何做,才能將這一局徹底扳過來。

  蕭四郎牽著析秋,跟在蕭延亦身後,三個人沒有人出聲,一路無言的走在寂靜無人的宮道上,析秋側目去看蕭四郎,緊了數日的心,一點一點鬆懈下來,她嘴角露出一絲笑容來……

  蕭四郎沒有轉目,沒有看她,但彷彿感應似的,握著她的手更緊。

  靜靜的三個人的身影倒映在地上。

  宮門外,朝中眾人依舊候在外面,群情激憤之下吵鬧議論之聲嗡嗡炸響,守門的旗手驚慌守著,生怕這些握著半個朝堂的文官們做出什麼散失理智的來……

  吳閣老打頭,遠遠的就看見蕭延亦和蕭四郎走了出來。

  大老爺和佟慎之一眼便落在蕭四郎身後,戴著幃冒穿著一件淡粉褙子嬌小的身影,佟慎之一直緊緊蹙著的眉頭突然就鬆了下來,大老爺也是面色一鬆,嘴角露出放心的笑容……

  「都回去吧。」蕭四郎開口道:「有什麼事明日朝堂再論。」

  眾人七嘴八舌,卻是應了紛紛轉身上馬車的上馬車,轎子的轎子一時間紛紛散開,大老爺走過來看著蕭四郎:「都沒事吧?」

  「岳父!」蕭四郎抱拳,搖了搖頭:「無事。」

  析秋走過來,朝大老爺蹲身行禮:「父親。」大老爺想扶她又收回手,含笑道:「沒事就好,沒事就好!」析秋應是又朝佟慎之道:「大哥。」

  佟慎之輕嗯了一聲,打量了析秋一眼,放了心,對大老爺道:「六妹和都督也累了,我們先回去吧。」

  大老爺朝蕭四郎和析秋點點頭,又朝蕭延亦抱拳:「告辭。」蕭延亦回禮:「慢走!」

  眾人分手各自散了。

  侯府的馬車行了過來,蕭四郎扶著析秋上馬車,蕭延亦對蕭四郎道:「你也坐車吧。」指了指蕭四郎的馬:「馬就讓給我了。」飛快的看了眼析秋。

  蕭四郎頷首沒有多說,便隨著析秋進了馬車。

  馬車緩緩動了起來,在深夜漆黑的宮門外,只剩吱吱嘎嘎的聲響。

  幽暗的車廂,析秋坐穩脫下了幃冒,就朝蕭四郎看去,蕭四郎落坐在她身邊,目光也落了過來……

  析秋笑了起來,但聲音卻哽咽著,喃喃的喊道:「蕭四郎……」話音未落便撲在他懷裡,眼淚落了下來:「蕭四郎!」

  蕭四郎接住他,將她緊緊摟在懷裡,親吻著她的髮頂,她的脖頸,她的面頰,她的眼淚,每一處都不曾落下,他捧著她的臉,看著她含笑卻眼淚不止的樣子,看著她瘦削的只剩下一雙明亮眸子的面容,心痛的無以復加,他喚道:「丫頭。」

  如疾風驟雨般的吻便落在她的脣瓣上,析秋的眼淚落在兩人面容之上,分不清是喜悅的還是心酸抑或是這幾日她積壓著的擔驚受怕,所有的情緒糾纏在這一吻中,無窮無盡的愛和牽掛。

  令人窒息的炙熱的吻,慢慢的溫柔下來,譴倦的帶著半生的眷戀,蜻蜓點水般落在彼此心中。

  「四爺。」析秋偎在蕭四郎懷中:「敏哥兒怎麼樣了?」

  蕭四郎順著她的後背,能摸得到她後背上突起的骨頭,硌著手心他心疼的道:「敏哥兒由張醫女和天誠照顧著,很好。」

  析秋鬆了口氣,悶悶的問道:「我們的敏哥兒……真的沒了嗎?」

  蕭四郎頓了頓,又親了親她的耳際,輕聲道:「嗯。」

  析秋的眼淚又落了下來,腦海中就想起許多許多屬於敏哥兒的畫面,從第一次見到他時他露出的疏離戒備,到後面的應付,漸漸的他會對著自己笑,親他時他也不再避讓,又想到那一次他抱著大大的木盆,裡面的水漬落了一地他吃力的拖到她面前,小小的身體蹲在她面前給她洗腳的畫面……

  他是自卑的,卻又是自信的,他很脆弱卻又堅強……

  這樣的孩子,讓人如何不疼愛。

  可是,蕭懷敏,屬於他們的敏哥兒還是沒有了,永遠的沒有了。

  「別哭。」蕭四郎擦了她臉上的眼淚,柔聲道:「不管他是什麼身份,永遠都是我們的孩子。」

  析秋點著頭,依舊是悶在蕭四郎懷中不肯抬起頭來。

  蕭四郎靜靜抱著她一會兒,問道:「琉璃宮的大火,是你放的?」析秋聞言頓了一頓,乖巧的點了點頭:「是雯貴妃命人放的,點了幾處的火,所以燒的極快。」

  「真是鬼精靈。」蕭四郎輕笑卻又嘆氣:「你不知道,當我在路上得知你被招入宮,心就像是被人用繩子緊緊拴住了,喘不過氣來,恨不得插了翅膀飛到你身邊……」他說完頓了頓又道:「我親自為聖上駕車,一路顛簸……總算趕到了。」

  聞言析秋就抬起頭來,看向蕭四郎,問道:「對了,皇長子的傷勢如何?」蕭四郎便回道:「傷勢恢復得不錯,瞧著並無大礙。」

  析秋點了點頭,沒有再問,皇長子為何受傷她心中已有答案不必再和蕭四郎確認,她又問道:「你在什麼地方見到靜柳姐的?她們一路趕路,都還好吧?」

  「還成。」蕭四郎回道:「在山東境內碰上的。」說著一頓又道:「她身邊跟著一位男子,姓秦,像是同軒堂二公子,你可曾聽說過?」

  他想到當時見到阮靜柳的樣子,秦二公子騎馬跟在一邊,阮靜柳不搭理他說話語氣也極差,但說起敏哥兒的事時,阮靜柳卻沒有避著他的意思……秦二公子將敏哥兒接去他在山東登州的宅子裡養傷,阮靜柳雖怨言頗多,卻也沒有反對。

  顯然對秦二公子頗為信任。

  析秋也只是聽說過,每每聽阮靜柳說起來,她總是不悅的樣子,沒有想到秦二公子也跟著去了。

  等阮靜柳回來她要好好問問。

  「四爺,四夫人,到了!」兩人說著話,馬車已經在侯府的儀門口停了下來,析秋由蕭四郎扶著下了車,蕭延亦站在車邊等著,析秋朝他微微頷首,蕭延亦點了頭率先進了門,上了前面一輛青幃小油車,析秋則和蕭四郎一起上了後面一輛。

  車在花園前面停下來,析秋由蕭四郎牽著朝太夫人院子裡走去,看著前面亮著燈光的院子,析秋眼睛再次濕潤起來,不過幾日的功夫,恍若隔世。

  她讓雯貴妃給她拿了藥來,宮中妃嬪手中此類藥物不足為奇,她吃了藥便開始高燒,但心思卻是極清明的,她知道雯貴妃按照她說的去激怒皇后,又受傷重傷,皇后和沈太夫人果然在聖上回京的時間越近越等不及,讓太醫去用奪命的法子將她逼醒……

  雯貴妃讓人在適當的時候放了大火,淋了桐油的木頭燒起來不過眨眼的功夫,她在混亂之中扮了宮女的樣子跑了出去進了才思宮中……果然,沈太夫人察覺事情有蹊蹺,也知道雯貴妃參與其中,便想到這件事不好和朝中交代,便想讓她和雯貴妃做替罪羊,才有才思宮被困的一幕。

  她料到蕭四郎應該差不多要回來了,卻沒有想到他回來的這麼及時,因為時間緊迫他只能讓雯貴妃聯繫大老爺和蕭延亦,卻無法等到蕭四郎,若是蕭四郎沒有回來,那麼蕭延亦定會和大老爺以及吳閣老入宮……

  那麼這件事,她無辜入宮被囚又險些喪生火海的事,沈氏只能百口莫辯,只有這樣,才能逼的她們狗急跳牆,才能自亂陣腳,才能遞了梯子讓聖上就勢下來,徹底一勞永逸!

  「娘!」一個小小的身影飛撲過來,析秋眼睛一亮蹲下身子接過撲過來的人兒,摟在懷裡:「炙哥兒!」

  炙哥兒抱著析秋,聞著思念的屬於娘親的獨特香味,眼睛一濕哇的一下哭了起來:「娘,您終於回來了。」

  「不哭,不哭!」析秋抱著兒子,輕拍著他:「娘回來了,炙哥兒乖!」

  炙哥兒抽抽泣泣的埋頭在析秋懷裡,哭得肝腸寸斷的,這些日子他多少從太夫人和大夫人以及侯府中的氣氛感受出來,娘親定然是遇到危險了,否則她不可能這麼多天沒有消息,他不能沒有娘親,可是他不敢哭,他怕讓祖母擔心,他天天忍著心裡的害怕,天天蹲在側門外,希望下一刻就能見到笑面盎然的母親出現在面前。

  可是他等了好幾天,卻依舊沒有等到娘親。

  他以為再也見不到娘親了,他的心都快碎了,覺得自己快要死了。

  沒有想到娘親回來。

  他緊緊抱著娘親,再也不要讓娘離開自己,再也不要,他要強大起來,不讓她受到危險,讓這個世上所有人見到娘親都要害怕的垂著頭,沒有人敢對她不敬敢欺負她!

  「炙哥兒乖,不哭了,娘回來了。」析秋抱著兒子,眼淚也落了下來,將炙哥兒從懷裡拉出來給他擦著眼淚,哽咽著道:「炙哥兒這兩天有沒有好好吃飯,有沒有聽祖母的話?」

  炙哥兒用袖子胡亂擦了眼淚,點頭道:「嗯,我很乖,每天都和大哥二哥陪著祖母,沒有搗亂也沒有出去。」

  「炙哥兒真懂事。」析秋破涕為笑道,炙哥兒用小手幫析秋擦眼淚,紅著眼睛道:「娘,你瘦了。」很委屈的樣子。

  析秋收住的眼淚又落了下來,在兒子臉上親了一口:「那娘以後多吃點,把肉養回來。」炙哥兒煞有其事的點點頭,析秋笑著道「父親也回來了,快去見過父親。」

  炙哥兒點點頭,朝蕭四郎看去,笑著道:「爹!」蕭四郎走過來摸摸他的頭,炙哥兒又朝蕭延亦抱拳道:「二伯父。」

  蕭延亦微微頷首。

  太夫人由大夫人和鑫哥兒扶著迎了過來,晟哥兒跟在旁邊也是傻笑著析秋。

  「娘。」析秋起身朝太夫人行了禮,又朝大夫人微微行禮:「大嫂。」

  太夫人紅了眼睛,點頭道:「沒事就好,沒事就好。」說著,又去看蕭四郎,眼中盡是慈愛,大夫人點頭,朝析秋露出一絲恬淡的笑容:「快進屋吧!」

  彷彿能聽到一家人鬆口氣得呼吸聲。

  析秋應是,鑫哥兒放了太夫人的手,笑著朝析秋道:「四嬸嬸。」走過來牽著析秋的手:「你終於回來了,祖母今天一天都沒吃東西,您快勸勸她吧。」

  析秋牽著鑫哥兒,點頭道:「好,稍後我們一起吃吧,四嬸嬸也沒有吃東西呢,鑫哥兒吃了嗎?」

  「也沒有。」鑫哥兒目不轉的看著析秋:「四嬸嬸沒有回來,我也吃不下。」說完去看被蕭四郎架在脖子上的炙哥兒,忍不住嘿嘿笑了起來。

  一家人進了房裡,紫薇和碧蓮上了茶,析秋就將這幾日在宮中的情況和眾人說了一遍,太夫人就擰了眉頭道:「……沈太夫人機關算盡一輩子,到頭來卻越發的糊塗,真當旁人都是牽線木偶任由她支配調遣。」說著一頓放了茶盅:「便了豁了宣寧侯府出去,也不能令她如願了。」

  大夫人扶著太夫人:「您消消氣,這件事既然聖上知道了,就必定會有結果出來,人在做天在看,老天也不會饒了她的。」

  「那倒是。」太夫人又朝蕭四郎和蕭延亦看去:「這一次定不能再讓她們又還手之力,作亂朝綱。」

  蕭四郎點頭應是,蕭延亦道:「所有都準備妥當。」看向蕭四郎:「就等四弟和聖上回來。」說完看向析秋,若是沒有她那一把火,這件事只怕還要打一番持久戰,壯士斷臂一兩位福建軍報的參與者,現在這種情況,只等著看明日朝堂熱鬧即可。

  「太夫人,飯擺好了!」紫薇掀了簾子笑盈盈的進來,太夫人聞言就道:「走,吃飯去。」

  這個時辰吃飯已經是正宗的宵夜,她笑著道:「多少年沒有這個點吃飯了。」說完又去看靠在析秋懷中打著盹的炙哥兒道:「你們今天都不要回去了,就歇在這裡,原來的院子一直收拾著,若是嫌麻煩就在我這裡湊合一夜,等天亮了再說。」

  析秋和蕭四郎對視一眼,她回頭道:「那我們回以前的院子住吧。」

  太夫人含笑點了點頭,道:「吃飯吧。」說完在位子上坐了下來,轉頭對鑫哥兒道:「你少吃些,一會兒要去睡覺,免得積食。」

  「知道了。」鑫哥兒應是,和晟哥兒對視一眼,兩個人早就餓的前胸貼後背,等太夫人動了筷子就埋頭吃了起來,析秋看著直笑:「慢點吃。」

  大家一起安靜的吃了宵夜,蕭四郎抱著炙哥兒,析秋和太夫人道別:「您早點休息。」太夫人點頭,看著紫薇送鑫哥兒和晟哥兒回去睡覺。

  析秋和蕭四郎,大夫人以及蕭延亦一起出了門,在門口和蕭延亦分別,蕭延亦直接去了凌波館中,析秋腳步頓了頓看了眼蕭延亦背影,孤涼淡漠,她微微嘆了口氣收回目光和大夫人道:「家中的事辛苦您了。」

  「一家人,何必說這些話。」大夫人輕聲回道:「只求我們都平安。」

  析秋攜了大夫人的手,點頭道:「能有大嫂這樣的妯娌,是我前世裡修來的福氣。」她說著微微笑了起來:「謝謝你。」

  大夫人看了眼睡熟了的炙哥兒,笑著搖搖頭,彼此無言。

  析秋和蕭四郎回到先前住的院子裡,院中原本留著的丫頭婆子皆是迎了過來,眾人行禮後嘰嘰喳喳說了一番話,析秋才和蕭四郎將炙哥兒安頓好,又派人去都督府裡告知春柳一聲,免得他們在家裡擔心。

  夫妻二人梳洗過後,躺在床上,析秋四處去看,見各處打掃的都很乾淨,她笑著道:「許久沒有回來住,現在回來反倒有些不習慣了。」

  蕭四郎攬她在懷中,柔聲道:「那以後我們就常回來。」

  析秋笑著點頭,偎在他懷裡。

  沈太夫人安撫好皇后,虛脫的回了沈府,府內許多人在等她,皆是沈氏在朝中擔了職務或是曾受過沈季恩惠,或是與沈府有來往的朝臣,還有沈府內的幕僚……

  他們還並未收到今晚聖上歸京的消息。

  眾人嘰嘰喳喳的議論著接下來要如何應對,宮中起火的事,將本來壓抑在水底的矛盾,被動的被激化了浮上水面,佟閣老和蕭延亦必定會有所行動,還有吳閣老、誠意伯、壽寧伯……這些人的勢力不可小覷。

  他們一定要想出一個兩全的法子,在聖上回宮之前,將此事壓制下去。

  沈太夫人一進去,眾人皆閉了嘴,待她落座在座位之上,便有人抱拳上前回道:「太夫人,以微臣看,不如讓皇后娘娘提前寫信一封,將朝中和後宮這幾日的事情悉數回稟,再將皇長子受傷的事引出來,以此壓過四夫人的事,您看如何。」

  不待沈太夫人說話,已又人出聲反對:「此舉不可,聖上此時定然已經知道這幾日朝中的事,我們當務之急應該還是要將福建之事著重放大,只要找到證據,這一干人等便會一個不剩悉數落馬。」不守反攻出其不意。

  此言一出,正堂裡又是鬧哄哄一片,你一言我一句,都覺得自己法子有效,卻又皆是空口大話。

  沈太夫人端著茶盅,視線一一在眾人面上掃過,又落在門口掛著的白幡上,算算日子沈季的遺體也該回來了吧……

  第二日析秋醒來時,已近午時,春柳和碧槐笑盈盈的進來各自眼睛也是紅紅:「夫人您醒了,四爺上朝去了,讓奴婢跟夫人說一聲。」春柳說著就將帳子勾上:「太夫人說讓您多睡一會兒,炙哥兒她接過去了。」

  析秋應聲起身,彷彿回到了三年前還在侯府的時光,缺的只有春雁和碧梧不在,她起身下床去淨室,問道:「這幾日家中可好?」

  「沒什麼大事,就是大家都擔心夫人,吃不下睡不好的。」碧槐說完,轉目去看春柳:「金一銓家的有了身子,奴婢真怕她擔憂著有什麼閃失,還好夫人沒事。」

  析秋洗臉的動作一頓,滿臉驚喜的看著春柳:「你有身子了,多少天了?」

  「大夫說兩個月不到。」春柳紅了臉羞澀的道:「您別聽碧槐亂說,奴婢好得很,一點都沒事。」

  析秋卻是丟了帕子拉著春柳的手道:「你是頭一胎,可不是你說沒事就沒事的。」說完將她按在杌子上坐下:「一銓在外院吧,你去外院找他,讓他送你回去歇著,回家好好安胎去。」

  「不要。」春柳搖著頭:「奴婢真的沒事,夫人就讓奴婢再留些日子吧。」

  「聽我的。」析秋強勢的說完,去看碧槐:「去將一銓找來,讓他將春柳帶回去。」

  碧槐笑著應是,看著春柳道:「你就聽夫人,免得她擔心。」說著就出了門指了個婆子去喊一銓進來。

  析秋梳洗好穿了衣裳,一銓已經在院子裡,析秋笑著道:「我也沒事了,你帶著春柳回去歇著吧,等生了孩子再回來不遲。」

  「夫人。」一銓垂著頭羞澀的道:「她不放心夫人,小人也不放心,不如就讓她多留幾日吧。」

  析秋執意回道:「我都回來了,你們也看見了好得很,你們放心去,若真是念著你陪著她常來走動便是。」

  一銓露出猶豫的樣子去看春柳,春柳就跪在了析秋面前:「夫人,那奴婢出府,您要多保重身體,若是有用得著奴婢的地方,您一定讓碧槐去喊奴婢。」

  「你都是雙身子的人了,還這樣沒輕重的,快起來。」析秋讓春柳起身,又道:「隨我去給太夫人請個安,然後你們就出府吧。」

  春柳和一銓應是。

  幾個人去了太夫人房裡,一進門就瞧見萱姐兒和炙哥兒在正廳裡玩鬧,萱姐兒見到析秋甜甜的喊道:「四舅母。」析秋笑著過去將萱姐兒抱起來:「我們萱姐兒回來了啊,你娘回來了嗎?」

  還不待萱姐兒說話,蕭延箏已經掀了簾子出來:「四嫂。」很激動的走過來:「你沒事吧。」也紅了眼睛。

  析秋輕笑:「我沒事。」說著在萱姐兒戀上你親了一口,對炙哥兒道:「帶著萱姐兒去院子裡玩,注意安全。」

  炙哥兒應是,帶著萱姐兒出了門。

  析秋拿帕子幫蕭延箏擦了眼淚,笑著道:「哭什麼,我這不是好好的嗎。」蕭延箏破涕為笑點著頭,挽了析秋的胳膊,道:「嗯,四嫂極好的人,好人都是有福的!」

  析秋輕笑兩人進了次間,析秋和太夫人以及大夫人見了禮,落座下來,春柳和一銓給太夫人磕了頭,就出了府。

  「姑爺還好吧?」析秋說著又去找蕭延箏的次子:「勇哥兒怎麼沒帶回來?」

  蕭延箏擺著手:「他又哭又鬧的,帶回來我就沒空說話了。」說完挨著析秋坐下,笑著道:「我和你說,今兒朝堂可真的是熱鬧極了,我來的時候,聽說聖上還沒有下朝,正吵的難分難捨呢。」

  析秋眉梢一挑,問道:「怎麼會吵起來?」頂多遞了摺子有理說理,也不會吵起來。

  蕭延箏搖著頭:「等二哥他們回來你就知道了。」

  太夫人笑著道:「眼見著天氣漸熱,我看今年你我們一起去別院住幾日吧。」說著看著蕭延箏:「你帶著兩個孩子,也隨我們一起去吧。」

  蕭延箏目光動了動,有些猶豫的樣子:「我要是走了,相公一個人在家怎麼辦。」

  太夫人就指著蕭延箏,對析秋和大夫人道:「瞧瞧,現在只有相公可沒有我這個娘了。」

  婆媳幾人皆是笑了起來,蕭延箏嗔道:「娘!」

  蕭延箏說的不假,今日朝堂上可謂是從未有過的熱鬧非凡,註定要被載入史冊的。

  聖上突然出現在早朝之上,頓時等了多日憋了多日的文官們頓時沸騰起來。

  一時間「臣有本奏。」的聲音此起彼伏,羅列了沈氏這些年所有罪狀的摺子,如雪花般的遞了上去……而沈氏一方也並未閒著,彈劾蕭四郎的奏摺,彈劾吳閣老以及陳老將軍的奏摺,彷彿反擊一樣打著擂台。

  眾人先是各人發言禮貌有序,直至後來演變成,你一句我一句的當面爭執起來,有御史指著對面沈氏一黨的鼻子道,道:「四夫人與蕭大都督鶼鰈情深,為人也極是賢惠端莊,我常在家中聽夫人誇讚……如此賢德婦人,卻在被招入宮之後,又是大病又是走水驚險萬分,皇后娘娘竟是沒有半句解釋,不說別人,便就是我也不服!」

  沈氏那邊便有人站起來回應:「她根本就是瘋癲神智不清,我看說不定是她自己放的火,皇后娘娘寬容,若不然治蕭佟氏一個大不敬,也不為過。」

  「你簡直是黑白顛倒。」騰的一下站出來三個人,異口同聲說完,其中一人當先一步逼近對方,便道:「空口白牙,你有什麼證據!皇后娘娘貴為一國之母,是全天下女子的榜樣,一言一行都皆為世人楷模,如今出了此事,且不是寒了天下眾人的心,若皇后娘娘不解釋清楚,給出明確的答覆,天下人也不會答應。」

  沈氏一方也是站起來兩個人,回道:「你要證據,宮中兩位太醫便就是證據,他們當初就在四夫人身邊,他們就是最好的證據。」

  「呵!」有人冷笑質問道:「你也說當時他們在四夫人身旁,那四夫人若是要放火燒殿,為何他們不攔著,竟讓一個手無縛雞之力還在病中的婦人得手。」說完,一揮手:「真是貽笑大方!」

  沈氏不服,請奏聖上找來兩位當世在場的太醫,一番審問,太醫卻是道出驚人之言:「沈太夫人和皇后娘娘命微臣用凶險的法子喚醒四夫人,此法子因為太過險惡,人醒後今後身體也會受到極大的損傷,臣等猶豫不定……正當此時,雯貴妃娘娘來了,一番爭執臣等也心生悔意,可又不敢違背皇后娘娘的懿旨,便僵持在琉璃宮中……卻不料宮中四處起了大火,差一點就……」

  他從自己的角度說得很無奈,但言辭卻震驚了朝野!

  沈氏的人跳起腳來,直言兩位太醫污衊皇后,當著聖上的面上去就踹了太醫一腳,這一腳何等了得,立刻就有惱怒氣憤的御史還擊了回去,朝堂之上頓時炸開了鍋,鬧哄哄一片你推著我,我推著你,竟是一言不合演變成推搡直至打鬥……

  劈劈啪啪聲不絕於耳,辱罵聲,圍毆聲,吐痰聲……

  守在外面的侍衛震驚的竟是忘記了要去拉架,聖上臉上陰雲密布臉色難看至極。

  見過無數粗人武夫打架,見過無數潑婦罵街撕扯,還從沒有見過文人之間互毆謾罵的。

  蕭四郎面色淡然,卻沒有上去拉架的打算。

  「住手。」吳閣老氣怒著站了出來:「虧你飽讀聖賢書,竟然如無知婦人一般打鬧謾罵!」說著又進了一步:「都給我回去站好。」

  一通厲喝果然有效,大家皆是垂著頭卻依舊是僵持在原地不動,偷偷去看聖上。

  就見,參加鬥毆的十幾人,個個衣衫不整髮髻散亂面上掛彩,狼狽不堪,吳閣老,大老爺以及眾人看著哭笑不得,卻又氣憤難當。

  這件事不但他們震驚,便是許多年後世人說起來,也都是驚嘆不已,歷朝歷代還從未發生過,這樣大規模的文人之間的鬥毆事件,而這件事情的導火索,有人追溯到國舅爺之死兩方陣營早已經如同水火只待時機爆發,有人說是蕭四郎長子身死皇長子受傷致殘之事引發雙方猜疑,也有人說是蕭四夫人在宮中受虐惹怒了蕭四郎所致!

  總之,不管後世如何評價,此刻聖上恨不得將這些人都推去一起斬了完事。

  「聖上。」有人不服氣得道:「是他們動手在先。」說完輕蔑的看了對方一眼:「無知潑婦枉讀聖賢書。」

  此話一出,潮湧的謾罵再次掀了起來,嗡嗡炸響,吳閣老跟著吼著,但聲音卻被淹沒在此起彼伏的吵架聲中。

  場面之壯觀,史無前例。

  「皇后不賢,必要廢之!」突然,不知是誰大喝一聲。

  朝堂裡的聲音戛然而止,沈氏一邊皆是不敢置信的看著對方,吳閣老和大老爺也是愣了一愣……

  所有人的人停了下來,朝高坐在龍案上的主宰者看去。

  聖上沒有任何反應,只是臉色依舊沉著,有人見狀立即接了聲喊道:「皇后妒賢,難當一國之母婦人之楷典,求聖上廢黜皇后沈氏。」

  說完,此起彼伏的跪地聲響了起來。

  太夫人嘆了口氣,卻又恨恨的道:「這個老四,自小便是如此,什麼事都不肯與我說,他若是早點告訴我敏哥兒身世……」她說著又打住了話頭,若是早點告訴他敏哥兒身世,她只是少了些困惑,該傷心的還是會傷心。

  只是,想想她自此少了一個孫子,又忍不住傷心:「那個孩子性子良善,要經歷這麼多風雨,真是苦了他了。」

  析秋也情緒黯然下去,沒有說話。

  大夫人輕聲道:「每個人自出生便註定了命運,歷練才能讓他成長,他有自己的責任,我們也不能永遠護著他,終有這一日的。」

  「也是。」太夫人擦了眼淚,嘆氣道:「只希望他以後能一切順順利利的。」

  蕭延箏接了話道:「我瞧著敏哥兒聰明,四嫂教的又好,不卑不吭,不激進不呆板,進了宮也不會吃虧的。」說完,看向析秋,故意逗著眾人:「四嫂,您說是吧。」

  析秋輕笑起來,點頭道:「是。」

  太夫人嗔瞪了蕭延箏一眼。

  析秋惦記著家裡,下午便帶著炙哥兒回了都督府,炙哥兒好幾日沒回來,和慶山慶元游園一樣把院子逛了個遍,在後院摘了山茶送給析秋,又去給停了幾日課的季先生請安,季先生問炙哥兒:「夫人一切都好?」

  炙哥兒點著頭:「很好,就是瘦了許多。」季先生摸著他的頭,笑著道:「那你以後要多孝順母親,切不能再淘氣了。」

  「我記住了,先生。」炙哥兒點頭不迭。

  析秋吩咐岑媽媽:「在門口掛了白番,去各府報喪吧。」她說著心裡就沉甸甸的難受。

  岑媽媽不知情,想到敏哥兒往日的音容笑貌心裡發酸,眼淚啪嗒啪嗒的落下來,點頭道:「奴婢知道了,這就去辦!」

  下午,都督府門口就掛了白番,敲了喪更。

  蕭氏三公子蕭懷敏去世了。

  江氏和夏姨娘以及羅姨娘帶著挺著肚子的佟析硯悉數過來,見到析秋眾人是又哭又笑了一陣,才坐了下來。

  夏姨娘也顧不得避忌,拉著析秋的手上下察看,看著她瘦骨嶙峋的手背,疼惜的不得了:「才幾日的功夫又瘦了這麼多。」說完,才拭去的眼淚又落了下來:「等喪事辦完你回去住幾天可好,我親自下廚給你做些湯補的藥,一定要補補身子。」

  「姨娘,我沒事,身子也好得很。」說著回握著夏姨娘的手,道:「家裡也有婆子,何必回去麻煩你。」一頓又笑著撒嬌一樣:「不過若是你實在不放心,就帶著十二妹過來住幾天,陪陪我也成。」

  夏姨娘笑了起來。

  江氏接了話,便道:「六妹說的是,姨娘心裡定是不放心的,回去也日日念著,若不然你就搬來住幾日吧,父親那邊我去說。」夏姨娘聞言就擺著手:「不……不用了,我就不來給六姑奶奶添麻煩了,還是算了。」說完,握著析秋的手沒松。

  析秋嘆氣,夏姨娘還是謹守著自己的本分不越雷池半步。

  佟析硯見析秋有些遺憾的樣子,轉了話題:「敏哥兒的事你也放寬了心,你還有炙哥兒呢,千萬不傷了身子。」現在她也快要成為母親,對於析秋的感受很能感同身受,雖然敏哥兒不是她親生的,可畢竟養了這麼多年,說沒了就沒了心裡如何能好受。

  析秋不能和他們說敏哥兒的身世,便點著頭道:「我知道了。」

  「這皇后也真是的,做事情這樣沒有國母的樣子,心胸這般狹隘,真是沒有想到的。」佟析硯凝了眉頭臉上盡是嫌惡:「聖上也不知如何處理沈氏。」

  江氏拉了佟析硯的衣袖:「休要胡說,朝堂的事那是我們議論的。」只是阻止並未斥責,又說到內宅來:「敏哥兒畢竟是孩子,又是意外身死,按京城的規矩不可辦的太隆重,再說他的遺體也不能運回家裡來,只能停在法華寺,依我看在家裡啟靈七日就成,移去法華寺後再好好辦幾場法師。」

  京中有規矩,客死他鄉又或是意外夭折的孩子是不能留在家中的。

  「我知道了,太夫人也是這樣吩咐的,在家中停七日就移去法華寺,等靈柩送回來辦四十九場的法師,就送去蕭氏陵園。」

  江氏點著頭,看著析秋精神不太好的樣子,便道:「這樣吧,你若是不嫌棄,我從明天過來幫你吧。」

  「怎麼會嫌棄,大嫂能來幫我,我求之不得。」析秋微微點頭回道。

  江氏頷首:「那就這麼說定了。」又看著羅姨娘:「家裡就交給你了。」

  羅姨娘輕笑點頭:「大奶奶放心。」

  江氏輕笑對佟析硯:「你明天就別來了,在家裡好好歇著,也陪陪你婆婆。」

  「怎麼了?」析秋聞言一愣:「周夫人身子不好?」

  佟析硯就點了點頭,道:「能撐到今天已是不易,大夫說只怕這個夏天是熬不過去了。」說完已是語有悲聲。

  析秋嘆了口氣沒有說話。

  「會慢慢好起來的。」江氏拍了拍佟析硯的手,示意她不要在析秋喪子的節骨眼上,提著這樣的傷心事,佟析硯明白便立刻止了傷心,道「是,等張醫女回來再請她過府瞧一瞧,她一定會有辦法的。」

  析秋知道阮靜柳也沒有,卻還是點著頭道:「嗯。」

  幾個人沉默了一陣,佟析硯就想到佟析言的事情:「……聽說家裡的老三嫁出去了,給大嫂送了帖子來,十月初一的日子。」

  「成親是好事,我記得三姐房裡的老三今年及笄了吧。」析秋笑著道。

  佟析硯卻是冷笑一聲,不顧江氏阻止不吐不快道:「及笄了又如何,她哪是嫁女兒分明就是賣女兒,收了人一千兩銀子只配了一百兩的嫁妝,對方還是鰥夫,前一個老婆就是被他醉酒打死在家中的,這樣的人家嫁過去也不怕丟了她自己的臉。」

  析秋聞言也不由皺了皺眉頭,若真是如此佟析言也真的做得過份,自己也是庶女,庶女在家中的艱難沒有人比她們清楚了,她當初那麼厭惡大太太,卻沒有想到多少年後,她連當年的大太太都不如!

  下午,送走夏姨娘和江氏以及佟析硯,令析秋有些意外的是,佟析玉和婁夫人婆媳兩人同來看望她,析秋和婁夫人行了禮,道:「快請坐。」

  「心裡惦記著你,知道你平安回來,婆婆就讓我過來瞧瞧。」婁夫人仔細看了析秋,確認她精神不錯,放心道:「知道你在宮中出事,我和婆婆就去侯府裡,和太夫人商議說要親自去宮裡求見皇后娘娘,最後還是大夫人攔了下來……」

  「讓你們跟著擔驚了。」析秋和婁夫人說完,又去看站在一邊沉默的佟析玉:「八妹,快扶著你婆婆坐吧,在我這裡你怎麼也見外了。」

  佟析玉應是:「是!」扶著婁夫人在玫瑰床上坐了下來,對析秋道:「六姐沒事真的太好了。」說著一頓又道:「敏哥兒的事,您還請節哀順變。」

  析秋面露哀容點頭道:「謝謝!」姐妹兩人就沒了話。

  婁夫人看了眼析秋,又朝佟析玉看了眼,後者木訥的坐在一邊垂著頭不說話,她微微皺眉,轉目去和析秋說話:「喪事在家裡辦?靈柩何時能回來?」

  「後日就能到。」析秋嘆了口氣:「停在法華寺。」

  婁夫人點了點頭,道:「那我們到時候就派了人去祭拜,你切要寬了心,注意自己的身子啊,家裡上有老下有小,滿府的人都離不開你,你可不能倒下。」

  「我明白。」析秋應是:「定會照顧自己的身子,總不能讓大家為了我一直跟著擔心。」

  婁夫人欣慰的笑了起來:「你能這麼想我就放心了,回去告訴婆婆,她也會為你高興的。」說著就站了起來:「那我們明天再來,你好好休息。」

  佟析玉沒有再說話,朝析秋行了禮。

  析秋送兩人出門,上了青幃小油車婁夫人便朝她看來,問道:「你今天是怎麼回事,平時能說會道玲瓏的人,怎麼見了自己的親姐姐反而沒了話了?」

  「娘。」佟析玉搖著頭:「我只是替六姐難受,所以就說不出話來了。」

  婁夫人審視的看她一眼,便語重心長的道:「不是我說你,要多和娘家幾位姐妹走動走動,我是過來人,將來能彼此扶持的,就是這些當年自小長大的兄弟姐妹,尤其是四夫人這般的,在婆家主事在娘家也有力,夫君又正當權,你多和她走動,將來老二在官場上也多個連襟照拂不是。」

  「我記住了,娘!」佟析玉垂著頭,心裡卻覺得委屈萬分,六姐是有能耐的夫君,婆家都寵著她,可是她嫁得也不差,為什麼要讓她求著她……

  婆媳兩人說著話,便上了馬車出了都督府的大門,馬車正好和錦鄉侯府的馬車擦身而過。

  阮夫人和錢夫人到了,兩人剛坐下,唐大奶奶和黃夫人像是約好的一樣也過來了,眾人先是問了析秋在宮裡的情況,析秋簡明扼要的答了,幾個人陪著嘆了氣發了一通怒,又勸著析秋敏哥兒的事。

  析秋落了淚,又岔開話題問唐大奶奶和錢夫人:「聽說下了小定,我也沒隨禮去,改日等到了出嫁的日子,一起補了。」

  「又不是正日子。」錢夫人看了眼唐大奶奶,回道:「你不必掛在心上,等改日出嫁的時候,你一定要過去吃杯酒才是。」

  析秋點了點頭:「一定去。」

  晚上蕭四郎回來,析秋服侍他換了朝服,問道:「宮中怎麼樣,聽說朝堂今兒打起來了?」

  「嗯。御史台幾位大人和沈氏近臣打了起來,聖上各罰了每人半年的俸祿。」說著端著茶吃了一口,看向析秋:「今年春闈的探花郎,你可知是誰?」

  析秋愣了一愣,沒有明白蕭四郎怎麼會突然提起這件事,她問道:「是誰?」

  「此人你不認識,但是他的來處卻與你頗有淵源。」蕭四郎說著將茶盅放下,道:「他祖籍保定家境一般,自三年前投入保定府松廬書院門下。」

  松廬書院?

  析秋頓時就想到了二老爺:「是二叔門下的學子?」蕭四郎就含笑點了點頭:「今日在大殿上,喊出廢黜皇后的人便是他……」

  她也聽說了這件事,她坐正了身子,問道:「那聖上如何說?」

  「和眾人相同,罰了半年俸祿!」蕭四郎語氣輕鬆,眼底便劃過笑容。

  這個探花郎真是好膽色,他一人之言並不能決定什麼,但是卻能很好的試探出聖上的心思,現在看來他做得很成功,也引起了別人關注。

  蕭四郎話鋒一轉,又道:「皇后臥病在床,聽說昨晚啼血了。」

  析秋擰了擰眉頭,皇后病情確實不輕,又經過這次的事情,病情加重也在情理之中。

  「皇長子和二皇子明日到京?」聖上和蕭四郎提前入京的,留了兩個孩子和樂貴妃瑩貴人在後面,敏哥兒的「靈柩」又退後了一步,不回家直接去法華寺。

  蕭四郎應是:「今天已有人去通州接迎,明日午時就能進京了。」他說完看屋裡沒有炙哥兒的身影,問道:「炙哥兒呢。」

  析秋在他身邊坐了下來,輕聲道:「在敏哥兒房裡,怎麼喊都不出來。」說完嘆了口氣,炙哥兒不明真相,聽慶山說敏哥兒永遠不會回來了,也隱隱約約明白了什麼,就躲在敏哥兒房裡不肯出來。

  正說著,炙哥兒眼睛紅紅的垂著頭從外面進來,析秋拉著他,輕聲道:「去哥哥房裡了?」

  「嗯。」炙哥兒欲哭的樣子,傷心的問析秋:「娘,三哥他……真的不會回來了嗎?」析秋拉著他坐下給他擦了眼淚,輕聲安慰:「哥哥不會永遠不回來,等我們炙哥兒長大了,哥哥就會回來了。」

  「真的?」炙哥兒眼睛一亮,臉上露出驚喜來:「那我長到多大,三哥就會回來?」說著一頓:「像大哥那麼大嗎。」

  「嗯……」析秋做出思考的樣子:「像三舅舅那麼大的時候,三哥就會回來了。」

  炙哥兒就掰著手指頭去數,又皺著眉頭問析秋:「三舅舅多大?」析秋看著他的樣子忍不住笑了起來,回道:「等三舅舅回來,你問他好不好。」

  「好吧。」知道三哥並不會永遠不回來,炙哥兒心情頓時好了起來,從玫瑰床上跳下來:「我去打拳,華師傅說練武強身健體,我要快快長大,這樣三哥就回來了。」說完去看蕭四郎:「爹,我去練武了。」不等蕭四郎說話,便飛一樣的跑了出去。

  析秋笑著搖頭,又和蕭四郎商量了明天敏哥兒的「喪事」細節。

  第二日都督府內來往的馬車絡繹不絕,雖只是一個夭折的庶子,但朝中眾人看人行事,如今朝中局勢雖不算明確,但明眼人心中早已經看的透亮,紛紛來府中吊唁敏哥兒。

  蕭四郎和蕭延亦在外院忙著接待來往官員,而大夫人和析秋以及江氏則在內院陪著眾女眷。

  午時初,皇長子和二皇子的馬車便浩浩蕩蕩的駛進了京城,一路鳴鑼開道直入了皇城,沈太夫人得知皇長子回宮,早早的進了鳳梧宮中等著皇長子,卻不料等了半日也不見皇長子來,皇后便差了毛姑姑去問,毛姑姑出去打聽後才知道,是被聖上留在御書房中說話。

  皇后和太夫人心中暗喜,至少聖上還是喜愛皇長子的。

  如此她們也不是全然無望,想到昨天朝堂上吵嚷廢黜皇后的口號,沈太夫人也是氣得不輕,風水輪流轉,只要皇長子在,只要沈氏在就總有一日重新站在大周的權利巔峰之上。

  直到下午,皇長子才從御書房回宮,沈太夫人焦急的迎過去,卻見他眼睛紅紅的彷彿哭過的樣子,心驚問道:「怎麼了,發生了什麼事?」

  多日壓抑的痛苦,皇長子見到了祖母和母親終於忍不住哭了起來:「祖母!」

  皇后也急著從床上下來,由毛姑姑扶著:「炎兒,到底怎麼了?」皇長子低聲哭了一陣總算抬起頭來,又抱著皇后:「母后,您身體還好吧?」

  「你先別管我。」皇后拉著他上下去看,又著重去看他左肩和手臂,皇長子就下意識的一退避開一步,皇后一怔問道:「傷還沒好?母后弄疼你了?」

  「沒有。」皇長子說完便垂了眼眸:「傷勢好得差不多了。」

  沈太夫人也是滿面的心疼,看著皇長子的手,顫抖的伸過去扶著,問道:「你的手……」皇長子目光一動,朝毛姑姑道:「你去幫我倒杯水來。」

  毛姑姑躬身應是,出了門將門關上。

  皇后越發的狐疑,按著皇長子的著急的問道:「到底怎麼回事?你說話啊,你為什麼哭,手臂的傷好了為什麼不讓母后看?」

  「我哭是因為二弟在路上受傷了。」他說著一頓又道:「他在車裡我嫌煩,就讓他出去騎馬,他從馬上摔下來硌著腿了……都是他自己沒有用,有人牽著馬他也不會騎!」說著看向皇后委屈不憤的樣子:「父皇就說我沒有照顧好弟弟……我又不是侍衛,為什麼要我照顧!」

  「知道了,知道了。」皇后拉著他在床邊坐了下來:「是你父皇不分青紅皂白,再說老二向來嬌滴滴的似姑娘一樣,他自己沒有坐好怎麼能怪你。」皇后說著,還是更關心他傷勢:「那你的傷呢,母后傳太醫來給你看看可好?」

  「不用,不用!」皇長子搖著頭,試著動了動手臂,懊惱的看著皇后:「不用他們看……我的手臂……不能動了。」

  皇后一怔,驚呆著看著他:「你說什麼?」皇后按著他的胳膊:「你再和母后說一遍,你的手臂怎麼了?」

  皇長子見皇后的面色,就有些不安的朝沈太夫人看去,沈太夫人擰了眉頭過來:「你別嚇著他。」說完,看向皇長子:「可問過太醫,太醫如何說?」

  「我誰都沒有說,告訴他們就等於告訴了父皇,父皇一定會討厭我的。」皇長子垂著頭滿面的沮喪。

  皇后聽著顫抖著伸出手去,一點一點放在了皇長子的手臂上:「真……的……不……能……動了?」

  皇長子點點頭。

  皇后眼前一黑,直挺挺的倒在了床上。

  「皇后。」

  「母后。」

  沈太夫人和皇長子大驚失色,一下自抱住了昏迷的皇后,皇長子跑出去喊道:「快去傳太醫!」門外三三兩兩的宮人,沒有人像從前一樣聞聲便動,而是懶懶的看了眼皇長子,才有人俯身應是,晃悠悠的出了宮門。

  皇長子臉色陰得能滴出水來,若是以前這種踩低爬高的東西,他必定毫不留情的殺了,可是現在……

  他滿目的憤恨,只能緊緊攥緊了拳頭,忍著心底的怒,他找來毛姑姑,吩咐道:「去御書房,將母后暈倒的消息告訴父皇。」毛姑姑應是,他又道:「記住,說得越嚴重越好。」

  「奴婢知道了。」毛姑姑點著頭提著裙子出了鳳梧宮。

  過了許久太醫到了,在裡面施針餵藥,皇長子就站在門口等聖上,等太醫提著藥箱走了,也不見聖上的影子,毛姑姑一個人回來,皇長子焦急的問道:「怎麼樣,告訴父皇了沒有?」

  「奴婢沒有見著聖上,不過奴婢告訴了常公公,常公公說稍後就回稟聖上。」毛姑姑緩緩的回了,皇長子卻是臉色一冷:「不是讓你親自告訴父皇的嗎,常公公那個狗奴才從來都是狗眼看人低的,你再去一次,務必親自見到父皇。」

  毛姑姑臉上露出為難之色:「殿下……」聞聲皇后已經醒了,現在叫聖上已失了意義。

  「沒用的東西。」憋了一天的火,皇長子想也不想,抬腳就朝毛姑姑膝蓋上踢去,因為人小力氣不大踢的並不算重,可毛姑姑還是跌坐在地上,捂住腿臉色煞白。

  「畜生。」忽然,殿門外明黃一現,聖上自外面走了進來,臉色沉冷的看著皇長子,又看了看地上跪坐著的毛姑姑,再次問道:「你在做什麼?」

  皇長子一驚暗暗瞪了眼毛姑姑,剛剛怎麼也不讓一讓,他抱拳躬身回道:「因為她偷懶爽滑欺騙兒臣,兒臣氣不過便踢了她一腳。」一頓又急切的解釋道:「不過踢得並不重,她嬌氣所以受不住。」

  聖上眉頭緊緊擰了起來,眼底露出厭惡:「哼!」冷哼一聲不再看皇長子,從他身邊繞過忽然又停了腳步:「今晚去御書房,將百家姓抄十遍,朕要讓你記住,這天下不是只有朱氏,你身為皇子也不比旁人尊貴一分,知道了沒有?」

  「兒臣知道了。」皇長子垂著頭應了,又朝裡面指了指:「父皇,母后剛剛暈倒了。」

  聖上眼眸一眯,不再看他轉身便進了裡間,床上皇后閉著眼睛,耳中卻能聽到父子倆在外面的對話,想到自己兒子如今變成身有殘疾,他這個父親不但不安慰照拂,還多加指責,心中的火便是熊熊燃了起來,她要睜眼沈太夫人卻是咳嗽一聲,朝聖上行了禮。

  聖上目光冷幽幽的轉過來,放在沈太夫人身上:「姑母年事已高,以後沒事就不要常出來走動,就待在府中安心養老吧。」

  沈太夫人一怔,驚訝抬頭朝聖上看去,聖上又道:「朕當初說過,會將你當母后一樣尊敬,現在朕也不變初衷……從今日開始,姑母便留在沈府內,頤養天年,含飴弄孫,也過一過普通婦人老年的悠閑日子。」幽禁了。

  他這已經是看在皇長子的面子上,對沈氏從輕發落,若不然以他們的罪名,便是滿門發落貶為庶民也不過,可沈氏畢竟是皇長子的外家,沈太夫人當年鼎力扶持他登基,不但如此,他又是他的姑母,處罰上他不得不顧及人言可畏。

  沈太夫人愣了許久,儘管心中明白可一生做慣了人上人,如今讓她退居人後自此隱匿在府中,她一時還是有些難以接受。

  「多謝聖上體恤,自沈季離世老身便覺得身體每況愈下,確實需要好好調養一番。」沈太夫人收回驚訝的目光點頭應是:「只是皇后身子不好,還請聖上派人多加照顧一二才是。」

  聖上面色冷淡:「她是朕的正妻,朕自當會照顧他。」說完目光就落在早已經睜開眼睛,不甘的看著她的皇后面上:「皇后醒了?可有大礙?」聖上負手看著她並未見有關心之色。

  皇后語氣再掩飾不住的怒意,當年若非他們沈氏相助,怎麼會有他的今日,可是他呢,政局穩定就縱容蕭四郎一步一步將沈氏推翻,都說帝王無情,她如今才算是看得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心死了,皇后再看眼前的男人,就覺得噁心,一眼都不想再見他。

  她閉上眼睛,眼淚就從眼角流了下來,可是,她的炎兒怎麼辦,一個廢了手臂的皇子,若是在宮中沒有母親照拂,往後的日子可想而知有多艱難。

  轉眼,她恢復了常色,戚戚的看著聖上:「聖上體恤母親,臣妾感激不盡。」說完,朝皇長子看去:「炎兒,快給你父皇倒茶。」

  皇長子飛快的應是,帶著毛姑姑退了出去,皇后微笑著道:「臣妾身體不適,還望聖上恕罪不能起身迎駕。」

  聖上深看了眼皇后,淡淡的道:「你既然是身子不適,宮中的事有樂貴妃,待雯貴妃傷勢好了也能幫她,你且安心!」

  「謝聖上體恤。」皇后回以微笑,可被子裡的手心,幾乎快被指甲掐爛了。

  聖上不想多待,頷首道:「朕這些日子還有要務,若有事便去找常公公。」言下之意,有事沒事都別去找他。

  「聖上。」皇后想要做最後的努力:「臣妾真的沒有派人去刺殺蕭懷敏,臣妾還是那句話,他不過蕭府庶子,臣妾有什麼理由去殺他。」

  聖上走路的步子一頓,轉目過來看著她,陌生而疏離,正要說話,外頭常公公隔著門便喚道:「聖上,奴才有事回稟。」

  「進來吧。」聖上看著進門而來的常公公,問道:「什麼事?」

  常公公朝皇后和沈太夫人行了禮,就躬著身子有些猶豫的樣子,聖上便道:「說吧!」

  「是施大人。」常公公面含喜色:「剛剛有人回稟,施大人已在民間找到失落多年的皇子,不日就會歸京。」

  聖上眉梢一挑,臉上露出喜色來,點頭道:「好,好!朕等著他回來。」

  沈太夫人一個不穩扶住了床沿才堪堪站穩,常公公剛剛說什麼?找到了先皇后遺腹子了?怎麼可能,蕭懷敏就是那個孩子,不是已經死在關外了嗎,怎麼還會被施勝傑找到?

  她搖著頭不敢置信,滿面的驚恐,難道,她連最後一點以為的勝利,也在別人的算計之中?

  皇后騰的一下坐了起來,眯著眼睛瞪著聖上:「你說什麼?等誰回來?」

  聖上就轉頭過來,看著皇后:「等朕的長子,皇后也替朕高興?」

  「不可能。」皇后脫口而出:「他不是死了嗎?」話落,意識到自己失言,忙改口道:「他當年不是在聖上府邸隨著先皇后一起薨了嗎。」

  聖上目光冷冷的看著他,眼底是竭盡的涼薄和輕蔑:「朕的皇兒如何會死,自是活的好好的。」

  門外啪嗒一聲,瓷器落地的碎裂聲傳來,皇長子滿臉驚恐的看著裡面……先皇后的遺腹子回來了?那豈不是大周正經的皇長子,那他呢,他是什麼?

  聖上拂袖轉身:「皇后好生歇著。」頭也不回的出了門,留了呆立在門口的皇長子,站在床邊的沈太夫人和魂游天外的皇后在房內。

  她們終於明白,或許蕭四郎所做的一切都是經過聖上默許的,所以他才是最歹毒之人。

  自此,仁宗的第二位皇后,歷史上為了和先皇后區分而稱之為小沈氏的皇后被打入冷宮,封號還在但鳳梧宮卻就地化為冷宮,沈太夫人則被幽禁在府內終生不得離府半步,直至她死的那一日,都沒有再與自己的女兒見上一面。

  一場風波悄無聲息中平復。

  沈季靈柩被運回京城那日,夏日的艷陽高照,滿城沉浸在先皇后遺腹子,也就是大周真正的皇長子一個月後返京的消息中,裝著國舅骨灰的馬車緩緩入城行在沸騰的大街上,沒有人在意更沒有人迎接,顯得格外的凄涼。

  沈太夫人抱著沈季的骨灰罈,呆呆的坐在兒子在家常待的書房,一坐便是兩天不吃不喝不動,不論沈夫人如何喊門皆是不應。

  兩日後,沈夫人破門而入,就發現沈太夫人一身文宗時期宮中宮裝加身,莊嚴肅穆的端坐於書桌之後,懷中抱著兒子的骨灰罈,睜大了眼睛看著前方,一動不動……

  「娘。」沈夫人察覺不對:「娘?」她搖了搖沈太夫人,就見她瞪著的眼睛裡一滴淚順著眼角落下,身體卻隨著沈夫人搖晃的方向倒了下去。

  沈夫人撲了過去:「娘。」扶住了沈太夫人:「娘,您不要嚇我,您醒醒啊……」

  當年受文宗寵愛,承宗維護歷盡三朝未衰的長寧公主,就這樣無聲無息的死於宅邸之中,而這個消息,同樣被淹沒在激動的皇長子歸京的消息中。

  析秋拉著阮靜柳進門:「這一趟辛苦你了。」她感激的道:「奔波了這麼久!」

  阮靜柳端著茶杯喝了口茶,點頭道:「你確實要謝謝我,這麼熱的天我在外頭奔走何其艱難。」說完,將茶盅遞給析秋。

  析秋輕笑著接過來給她續茶,真誠的謝道:「你要我怎麼謝你?」

  阮靜柳又喝完一杯,才舒爽許多,原本瓷白的面容,連日趕路也黑了瘦了一些,她擰了眉頭煞有其事的想了想,道:「我在山東時去過你的莊子裡,地裡藥材長勢極好,只是面積小了些。」她說著一頓又道:「不如你想辦法,將隔壁的八百畝買回來,就當作為給我謝禮了。」

  隔壁的田莊?她也一直有此意,當初朱三成走時候她曾交代過,可是這麼久隔壁都沒有要賣的意思:「我也有這個意思,可隔壁不賣,我們也沒有辦法。」一頓問道:「你有辦法?」析秋歪頭看她。

  阮靜柳就回道:「你沒有,蕭四郎有啊,你找他幫忙絕對可行。」

  析秋不由狐疑的看了她一眼,有些奇怪阮靜柳的態度,阮靜柳卻是一臉坦然的和她說起沈氏的事情,過了許久之後析秋才知道,原來她果然藏有「私心」。

  「沈太夫人死了?」阮靜柳在軟墊上靠了下來,析秋應是,回道:「發現時已經過了兩日了。」

  阮靜柳目光頓了頓,嘲笑著搖著頭道:「也是她該有的下場。」說完,又道:「炙哥兒呢,好久沒瞧見他,還真是想他!」

  「在外院上課呢,等著中午幾個孩子回來吃飯就能見到了。」析秋笑著說著,突然想起來蕭四郎提到的秦二公子,就問道:「聽說你們去時身邊還跟了一位秦二公子?」

  「別提那個人。」阮靜柳岔開話題卻沒有像以前一樣,說起秦二公子就滿口的敗家子之論,又道:「綰兒和天誠的婚事我點頭了,她自己也沒有意見,你挑個日子讓天誠去提親吧。」說著又想了想:「婚後就住我那邊吧,綰兒還要在我身邊幫忙,一時離不開她。」

  析秋笑著點頭:「天誠娘和老子早不知下落,回頭我讓岑媽媽去提親吧。」

  阮靜柳沒有意見。

  一個月後,第一縷陽光穿過晨暮的時候,外面已是人潮湧動聲勢鼎沸。

  百姓們壓抑的窸窸窣窣的小聲議論,匯聚在一起嗡嗡作響,烏壓壓的人群密密麻麻興高采烈,翹首朝城門看著,等著那遺失民間足足八載的皇長子、先皇后的遺腹子歸京。

  這個有著傳奇的經歷傳奇的人生的皇長子,自第一天施統領捷報歸京之處,就已引起眾人的好奇。

  這一刻,更是在轟鳴的馬蹄接近之下,將這好奇點燃到了極致!

  「來了來了!」

  「哈哈,皇長子回來了!」

  「別擠,後面的別擠,快讓我看看……」

  就在這時,那城門口處,馬蹄轟鳴已然炸耳,綿延不絕的守衛隊伍昂首挺胸邁入城來,盡都目光迥然地望著最前方高居馬上的少年——那人一馬當先,背脊於馬背上挺的筆直,絳紅色的蟒袍筆挺熨帖,其上蟒蛇五爪,金絲鑲繡,一股子卓然不群的皇家威嚴逼面而來!

  嘩啦一下子。

  幾乎是立刻的,兩側人群一波波伏跪了下去,多米諾骨牌一般在長如龍的人群中形成了連綿起伏的弧度:「參見皇長子!」

  「參見皇長子!」

  「參見皇……」

  那隊伍行至哪裡,這聲音便響在哪裡,一波波猶如山呼海嘯震徹天地!那馬上之人卻始終雙目迥然,面色含笑,一股子尊貴威嚴之氣不多一分亦不少一分,自始至終展現著出於皇家的卓然風姿。

  忽然,他若有所覺地抬起頭來。

  就見左側的閣樓之上,一男一女倚欄朝他看來,男子鳳眼微眯五官俊朗英挺,女子杏目含笑滿面慈愛,兩人看著他不曾出聲甚至沒有如同旁人那樣激動的手勢,卻給他帶來的無盡的溫暖和動力。

  很幸運,這一生得他們守護!

  他永遠都是蕭氏族譜上排行第三的公子,是侯府人人寵愛,是四夫人疼惜關愛的蕭懷敏,敏哥兒!

  他沒有笑,但眼中卻滿是笑意。

  隊伍緩緩駛出視線,蕭四郎輕聲道:「人都過去了,別看了。」說完,又湊到她耳邊輕聲道:「明晚就能再見到他!」

  「真的?」析秋輕笑起來,忽然一個小小的身影從另外飛快的躥了過來,也學著他們探頭出去看,失望的道:「錯過了,竟然沒看到!」

  蕭四郎揉著炙哥兒的髮頂,輕笑著將析秋攬在懷中,一家三口的目光遠遠的落在已經走遠的馬上背影,陽光細碎的灑在窗口,畫面溫暖。

  析秋看著前方微笑著,腦海中就想到她生產那日,阮靜柳在她耳邊說的話。

  「你想家嗎?若你死了,我陪你一起回去!」

  她當時沒有回答,事後她們也不曾議論過彼此是否都是穿越女,但是現在她想告訴她。

  她,不想家。

  素手握緊了身邊的大手,析秋滿目溫柔。

  這裡,才是她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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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7-9 17:02:50
番外卷

第一章:見面

  「二哥。」炙哥兒坐在地上,手中橫七豎八的擰著竹篾:「大哥去哪裡了,怎麼還不過來?」

  鑫哥兒在純白的宣紙畫上兔子,公雞,再用顏料染了顏色,慶山慶元用夾子夾住掛在房中等晾乾,四個人忙的不亦樂乎,鑫哥兒放了筆回道:「五嬸嬸身體不好,他要在家裡照顧。」

  「哦。」炙哥兒對五夫人印象不深略點了頭,無奈的道:「三哥也不在,大哥也不在,我們做這麼多燈籠也沒人玩了。」說著,像模像樣的嘆了口氣。

  鑫哥兒穿著一件素白的長袍,這會兒還在孝期中,蹲在炙哥兒身邊幫他忙:「今天是中秋節,大哥和五叔晚上就會來了。」說著一頓又道:「等晚上的時候,我們在湖裡放燈,三弟一定會看到的。」

  「真的?」炙哥兒眼睛一亮:「三哥會看到嗎?」

  鑫哥兒學著蕭四郎的樣子,揉揉炙哥兒的頭,笑著回道:「是的,所以我們要多做點,這樣他看的會更清楚點。」說完,起了身道:「我去洗個手,回來幫你。」飛快的去了淨房,抹了眼淚。

  一直都是他們兄弟四人的,現在少了敏哥兒,他但凡想起來,心裡總是會空落落的難受。

  炙哥兒卻是加了勁兒的做燈籠,美滋滋的對著淨室裡喊道:「那我們再做一個鯉魚燈吧,三哥最喜歡的。」鑫哥兒在裡面胡亂洗了把臉,回道:「好!」

  兩個人埋頭做了三四個燈籠,這個時候炙哥兒聽見院子裡有輕微的腳步,他頭一抬隨即笑了起來:「娘!」

  「做了幾個?」析秋穿著一件妃色繡牡丹花暗紋的褙子,梳著斜髻頭上別了一支珍珠碧玉步搖一支羊脂白玉蘭花簪子步履輕盈的走了進來,炙哥兒笑眯眯的看著她,指了指面前的成果:「做了四個,我們四個人一人一個。」

  析秋知道他所指的四個人是誰,遂笑著點頭道:「好!」說完,看著鑫哥兒:「你快去準備吧!」今年中秋祭月,由鑫哥兒主持。

  「四嬸嬸,我……」鑫哥兒垂著頭,顯得有些緊張的樣子,析秋笑著道:「我們都知道你是第一次,侯爺和你一起,你四叔也在,不要緊張。」

  鑫哥兒依舊有些緊張的點了點頭,道:「我知道了。」說完拿了帕子擦過手,便率先出了門去。

  析秋蹲在炙哥兒面前,指了指那盞鯉魚燈:「這個真好看,是送給誰的?」

  「給三哥的。」炙哥兒笑眯眯的道:「二哥說,一會兒放進湖裡,三哥就能看見了。」

  析秋點頭:「是,他一定能看見的。」說完又道:「你做完了就去祖母那邊,萱姐兒和婉姐兒還有勇哥兒都來了哦。」

  「知道了。」炙哥兒興趣不大,萱姐兒還好些,婉姐兒和一隻小貓一樣不會說話,勇哥兒就只會依依呀呀的吵吵,他不願和他們玩。

  析秋起身吩咐了慶山和慶元便回了太夫人房裡,稍間裡滿是孩子的笑聲和哭聲,勇哥兒長的白白胖胖,眼睛像蕭延箏大大的眼角微挑,笑起來便成了一彎月牙兒,正趴在羅漢床上玩太夫人的佛珠,一圈一圈套在脖子上,又拿不下來就拼命的拽,萱姐兒墊著腳站在下面乾著急:「你從頭上摘下來啊,哎呀,真是笨!」

  勇哥兒小嘴一咧就哭了起來,紫薇慌忙跑過去哄著,幫勇哥兒脖子上的佛珠摘下來。

  勇哥兒洪亮的嗓音,哭起來震天響,驚著了襁褓裡的婉姐兒,

  萱姐兒就不高興的跑去和蕭延箏告狀……

  太夫人抱著婉姐兒哄著,見析秋進來她招手道:「你來瞧瞧,這孩子是不是哪裡不舒服,睡得一直不踏實。」

  析秋笑著過去,接過婉姐兒抱在手裡,就見她哭的嘶聲裂肺的,忽然嘴巴一動就噗出奶來,她擰了眉頭趕緊拿帕子擦了,抬頭對太夫人道:「娘,她這吐奶今兒有幾次了?」

  太夫人也不知道,轉頭去問婉姐兒的奶娘,奶娘惶恐的回道:「從昨天晚上開始就有些這樣的癥狀,吐了約莫七八次了。」

  「吐了這麼多次,怎麼也沒有聽你們說一聲。」太夫人露出不悅,趕忙將婉姐兒抱在手裡拍著,對連翹生出不滿來:「這麼多人照顧一個孩子也照顧不周。」說完對紫薇道:「去請太醫來。」

  析秋讓人給婉姐兒餵了點水,連翹聽聞孩子不舒服,也趕了過來,太夫人見了她就叱道:「她還這麼小,可半點馬虎不得。」連翹垂著頭眼睛紅紅的不說話,太夫人又道:「今天就放我這裡吧,一會兒太醫來了瞧瞧,若無大礙你再接走。」說完又心疼的去看婉姐兒,前頭一個綠珠不親,府裡統共只有婉姐兒這麼一個孫女,太夫人疼愛得很。

  連翹聽著臉色卻是一變,緊張的辯解道:「也不知道她是怎麼搞的,可能這兩天天氣漸涼的緣故吧。」說完生怕太夫人真的將婉姐兒留在自己房裡養著,那她這個姨娘可就一點念想都沒有了,平日想見女兒一面都難:「今天晚上我和奶娘輪流著看著!」

  太夫人沉著臉沒說話,連翹的臉都白了,不由求救似的朝析秋看去,析秋目光動了動……

  「娘。」析秋摸著婉姐兒哭紅了的小臉:「等太醫瞧過再說吧。」

  太夫人點了點頭,連翹暗暗鬆了口氣,站去了一邊候著。

  蕭延箏哄著兒子,抽空接了腔:「我看啊,定是受涼了,萱姐兒這麼大的時候也鬧過一陣,有些積食的樣子,過段時間就好了。」

  房間裡的氣氛總算好了些,婉姐兒也不知是吐了舒服些了,還是哭累了,又混混沌沌的睡著了。

  等太醫到後,切了脈道:「姐兒有些積食,下官開些藥,下午空一空肚子瞧瞧,若是還不見好,老夫再來換個方子。」

  紫薇拿著藥方出去讓人抓藥順便送太醫出去,太夫人就冷冷的看了眼連翹,連翹頭垂得越發的低,生怕太夫人生氣說出什麼來……

  「你平日都吃些什麼?」析秋看向婉姐兒的奶娘,奶娘生怕主家覺得自己奶水不好的緣故,忙回道:「奴婢早上吃的黃豆燉蹄膀,中午吃了半隻雞還吃了兩碗米飯。」說著一頓怕析秋不明白:「都是下奶的。」

  析秋卻是擰了擰眉頭,這麼小的孩子只是吃奶,婉姐兒食量又不大,怎麼會積食,她想了想問連翹:「一天幾次大便?」

  「隔天一次。」連翹不明白析秋的意思,回道:「今天還沒有。」

  析秋點了點頭,對連翹道:「回去讓奶娘吃的清淡些試試。」

  連翹一愣,她就怕奶娘的奶水不好,讓婉姐兒受委屈,如今府裡就是婉姐兒最小,自是要緊好的給她吃,四夫人這麼說,是嫌她給奶娘吃得太好了?

  見連翹沒有立刻應,析秋就解釋道:「有的孩子消化不太好,奶水營養太好,便會有些消化不良難吸收。」

  「奴婢知道了。」連翹垂著頭應是:「以後給奶娘吃的清淡些。」還是有些牴觸的樣子。

  析秋看了她一眼,便沒有再說話。

  說著話,天已經擦著黑了,太夫人讓奶娘將婉姐兒抱去暖閣裡歇著,對碧蓮道:「去外院請侯爺他們兄弟進來吧。」碧蓮應是,過了兩刻鐘將蕭延亦弟兄三人請了進來。

  「怎麼了?」蕭延亦見太夫人面色不太好看,又知道剛剛院裡請太醫來過,太夫人就看了眼連翹,回道:「婉姐兒有些積食,剛剛吃了藥又吐了。」

  蕭延亦眉頭輕微的擰了擰,就沒有再說話。

  大夫人走了進來,笑著道:「娘,飯就擺在廣廳裡可好?」

  「好。」太夫人撫著析秋的手站起來:「許久沒有一家人吃飯了,今兒就在廣廳裡用吧,一會兒在院子裡祭月也不用跑來跑去。」說著,又回頭問蕭延亦:「鑫哥兒呢?東西都備好了?」

  「在外面。」蕭延亦跟在後頭:「東西備好了。」

  太夫人點了點頭,由析秋扶著,蕭延亦跟在後面,蕭四郎很蕭延庭走在最後頭,一家人出了稍間,太夫人回頭問蕭延庭:「她這兩日可好些了?」

  「好一些,昨兒餵了點米湯吃進去一些。」蕭延庭說起五夫人便有些羞愧的樣子:「就是不曾醒來。」

  太夫人嘆了口氣,便沒有再說話。

  一家人坐在一起吃了晚飯,晟哥兒和炙哥兒,帶著萱姐兒幾個孩子就吵著要去放花燈,太夫人笑眯眯的攔著幾個人:「等祭了月再去。」

  鑫哥兒已經著了世子的正裝,面上緊繃著滿面的嚴謹,淨手焚香雖有些磕磕碰碰,可總算是一步不落的做完了。

  「我們鑫哥兒真是長大了。」禮畢,太夫人拉著鑫哥兒顯得很開心,又回頭對蕭延亦道:「你瞧瞧,他這不是做得很好嘛。」

  鑫哥兒紅了臉垂著頭,蕭延亦面上含笑看了眼自己的兒子。

  「是,鑫哥兒做的極好,便是五叔也做不到。」蕭延庭笑眯眯的說完,又道:「有一年是我主持,我慌了神還將燭台打翻了呢。」

  一家人跟著笑了起來。

  析秋朝蕭四郎看去,目含期待,蕭四郎不著痕跡的點了點頭。

  析秋笑了起來,今晚過了戍時敏哥兒會進府裡來。

  幾個孩子提著燈籠去後院裡放燈,一家人又在院子裡坐著賞月,夜深後鑫哥兒回自己院子裡睡覺,蕭延庭帶著晟哥兒回去,蕭延箏帶著兩個孩子由龐貴彬接回去,炙哥兒累的趴在蕭四郎肩頭睡著了。

  太夫人神色鄭重的坐在羅漢床上喝著茶,抬眉看了眼蕭四郎:「可要派人去接?」她又看看時間:「時辰也不早了。」

  「不用。」蕭四郎回道:「宮裡會有人跟著。」聖上允許的,敏哥兒身邊定是會跟著人的。

  太夫人就沒有再說話,大夫人輕聲道:「宮裡今晚也開了宴,敏哥兒許是一時難以脫身。」

  幾個人說著話,忽然隔壁傳來婉姐兒的哭聲,太夫人眉頭一擰就要過去看看,大夫人攔著她:「我去看看吧。」說著走去了對面,就見連翹正抱著婉姐兒哄著,奶娘拿帕子在給她擦嘴角,大夫人問道:「怎麼了?」

  連翹愁苦了臉:「又吐了。」說完,有些心虛的垂了頭。

  大夫人就看見奶娘的胸前的衣襟還未來得及扣上,她沉了臉問道:「餵奶了?」連翹急著解釋道:「她一直哼哼,奴婢見不得她餓著……所以……」又道:「就只吃了兩口,真的!」

  大夫人走過去,接了婉姐兒在手裡,對連翹道:「你回去歇著吧,孩子今晚就留在這裡。」說完,頭也不回的出了暖閣的門。

  「大夫人……」連翹跟在後頭欲哭無淚。

  將婉姐兒抱過去,大夫人將情況和太夫人說了一遍,太夫人讓紫薇將連翹喊進來,又是要訓話的樣子,析秋怕連翹碰見了敏哥兒,就道:「娘,給婉姐兒餵點水吧。」自己端了勺子和碗過來。

  太夫人這才鬆了鬆眉頭,揮手讓連翹退了出去。

  留了婉姐兒在裡頭,時間便過的極快,西洋鐘敲了十下的時候,外頭胡總管匆匆進了門來:「侯爺,太夫人,四爺,人來了!」

  幾乎所有的人臉上一喜,太夫人立刻將婉姐兒交給紫薇抱著,她自己迫不及待的出了門去。

  家裡頭下人早早被大夫人支出去,這會兒院子裡靜悄悄的不見半個人。

  析秋站在台階下面,就見院子外有燈光跳躍著不斷接近,沉沉的腳步聲越來越清晰,隨即院子裡當先進來六個穿著內侍衣裳的人在甬道兩側垂著頭站立,隨後才見敏哥兒走了進來,穿著一件連青色祥雲暗紋金邊的直綴,頭髮束起戴著銀色鑲著顆貓眼大小的藍寶石,每走一步便發出耀眼的光芒。

  「殿下!」蕭延亦和蕭四郎當先抱拳躬身行禮,析秋扶著太夫人和大夫人一起也蹲身行禮。

  敏哥兒三兩步走過來,伸手想要去扶他們,隨即一頓停了步子,道:「免禮!」

  眾人這才起身免了禮,並未直視去看敏哥兒。

  後頭有內侍走過來,笑著道:「太夫人、侯爺、都督、大夫人、,四夫人,殿下才從御書房出來,今晚幾位閣老皆在,這會兒才散,所以來遲了些。」

  「是!」蕭延亦說完一擺手:「殿下請。」

  敏哥兒面上含笑,笑容卻顯得有些苦澀,卻又忍不住急切的回頭吩咐道:「你們候在這裡。」說完,便率先跨上了台階進了門。

  太夫人幾人朝身後的內侍點點頭,也隨著敏哥兒進去,蕭延亦留下來:「暖閣備了茶水,公公請進去歇歇腳。」內侍應了,便跟著蕭延亦去了暖閣。

  敏哥兒一進門,待太夫人坐下,他便起身跪在太夫人面前:「祖母!」咚咚磕了三個頭,又轉頭去朝大夫人磕頭……

  「這孩子。」太夫人激動的站起來,要來拉著他起來,析秋笑攔了太夫人:「娘,他也是一片孝心,不論他什麼身份,在他心中您還是他的祖母。」

  敏哥兒紅了眼睛,執著的給大夫人磕了頭後,便轉過來朝蕭四郎也磕了三個頭,最後眼淚落了下來,看著析秋喊道:「母親!」

  析秋也紅了眼睛,上來扶著他起來:「地上涼,快起來吧。」敏哥兒站了起來,析秋便迫不及待的問道:「傷在哪裡,可留了疤?」

  太夫人也點著頭:「讓祖母瞧瞧。」

  敏哥兒就將自己的衣裳掀起來,和小時候一樣弓著身子露出後腰上的肉,析秋就看見上面一塊銅錢大小的疤,上面新肉依舊有些紅紅的,她心疼的道:「記得要每天要搽藥膏。」

  敏哥兒應是,太夫人又道:「往後下雨天也不知疼不疼,你要注意些,在宮裡不如家裡,沒了你母親跟在後面盯著,難免疏漏了。」

  敏哥兒拼命點著頭。

  大夫人笑著道:「能回來就好,我們就不要說傷感的話了。」說著讓敏哥兒坐下:「在宮裡一切可好?」

  敏哥兒坐了下來,看了眼蕭四郎,就回道:「一切都好,身邊的人都是父親早早安排好的,剛剛隨著來的內侍,是樂貴妃娘娘親自挑選的,都是信得過的。」

  蕭四郎一直不曾說話,聽聞便道:「今晚在御書房與幾位閣老見過了?」

  敏哥兒回宮三日,第一天已經亮相過,當時朝中便引起了轟動,許多人曾見過敏哥兒,尤其是戴學士和內閣幾位閣老,甚至如韓大人等人也是滿臉的驚訝,大家一陣吸氣心驚,也恍然明白了什麼,便沒了聲。

  「是!」他緩緩的回道:「今晚不如那一日反響大,又有祖父在,大家見他面色平靜,便也就沒有再說什麼。」

  蕭四郎微微頷首,點頭道:「在宮中,你說話做事都要謹慎而行,便是聖上,你也思量再三再開口。」說著一頓又道:「文華殿明日開課,你可準備好了?」

  「準備好了。」說著一頓又道:「今日見過戴學士了。」

  父子兩人聊天就停了下來,敏哥兒就朝析秋看去,太夫人見了便道:「時間不多,你們母子兩人許久未見好好說說話。」說完,看著敏哥兒:「聖上可說了幾時回宮?」

  敏哥兒就懊惱的垂了頭,回道:「子時前。」太夫人就嘆了口氣,點了點頭和析秋道:「你們說說話吧。」便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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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陰陽

  「母親!」敏哥兒垂著頭:「您還好嗎?」

  析秋牽著他,兩人並肩在玫瑰床上坐了下來,低聲道:「聽說住在西五所裡?」位於御花園西側,聖上成年前便住在東五所,自聖上登基後,東五所便改為和華宮,而西邊依舊留給未成年的皇子門居住。

  「是。」敏哥兒點了點頭:「那邊現在只有我一個人住,進出都很方便。」以前的皇長子,如今的二皇子年紀還小,按年紀許是明年才會移搬過來。

  析秋對皇城格局並不算熟悉,在腦中勾勒了一下大概的位置:「平日裡遇見二皇子或是三皇子,抑或是宮中其他貴人,都要謙和一些,若是有些你難以解決的事情,就私下裡讓人去求樂貴妃,有的事情她做起來要比你更合適。」

  析秋說的話,敏哥兒都牢牢記在心中,待析秋說完,他問道:「母親,炙哥兒……他還好吧?」

  「挺好的。」析秋就將炙哥兒給他做燈籠的事兒說了一遍:「暫時不要讓他們兄弟幾個知道,未免引起不必要的誤會。」說完,看著敏哥兒:「是不是兄弟,你在心中記著就可以了,總有一日能有見面的機會。」

  敏哥兒垂了眼眸,點了點頭,說完,又想起什麼來,從袖帶裡拿出一個五彩絲線作雙面針法繡出來的荷包,又當著析秋的面拆開荷包,從裡面拿了一串手串,是顆顆圓潤飽滿的珍珠,每顆約莫指甲蓋大小的樣子,他道:「是聖上賞我的,我覺得這個母親戴起來一定很好看,所以就偷偷藏在荷包裡拿出來了。」

  說完,有些討好似的去看析秋,等著她開笑顏,說自己很喜歡。

  「真好看。」析秋伸手過來,敏哥兒臉上立刻露出燦爛的笑容,滿面喜色的給析秋戴上。

  析秋仔細去看,笑著點頭道:「敏哥兒眼光真好。」很喜歡的樣子。

  敏哥兒傻傻的笑著,終於有一日他有能力給母親喜歡的東西,看到母親高興的笑容,他覺得無比的滿足……

  「母親!」敏哥兒開口,正要說話,忽然外頭內侍道:「殿下,時辰到了。」催促的聲音。

  敏哥兒臉上的喜色一點一點褪去,就不捨的看著析秋,析秋抓緊時間交代他:「在文華殿中和兩位皇子相處要和睦一些,若不能和睦你就避讓一些,切不可正面起了衝突……在聖上眼中,你們畢竟是兄弟,無論心中是如何想的,一定不能怠慢了兩位弟弟。」

  「我記住了。」敏哥兒點著頭,拉著析秋的手不肯松,析秋就拍拍他的手,安慰道:「不要怕,你還有你父親和二伯,若是有事就偷偷和大舅舅說,讓他轉告給我們。」說完,拉著他站起來:「回去吧,免得讓聖上擔心。」

  「母親!」敏哥兒紅了眼睛,與父親和二伯父還能有許多見面的時機,可是和母親,這一見就不知是何年何月了,他落了淚,哽咽著道:「您多保重身體!」

  析秋強忍著心酸,點頭道:「嗯。」說完推著他出去:「去吧!」

  敏哥兒就一步三回頭的朝門口走去,走了幾步又在門口停住腳步,突然轉身跑了回來,抱住析秋伏在她肩頭哭了起來,這半年他長高了許多,身高已經到了析秋的耳際,這樣抱著就儼然是個大男孩了,析秋也覺得欣慰,敏哥兒在一天一天長大,不論是外表還是心智……

  「乖!」析秋拍拍他的後背:「去吧,母親還可以進宮去,到時候去樂安宮,你藉故來一趟,我們還是能見面的。」

  敏哥兒收住了情緒,鬆開析秋的肩頭,點頭道:「嗯。」析秋就掏了帕子給他擦了眼淚,敏哥兒看了眼析秋,就頭也不回的掀了簾子出了門。

  房內,只剩下隨風蕩起的竹簾,沒了敏哥兒的身影,析秋忍著的眼淚也落了下來。

  她轉身坐在了羅漢床上,低著頭輕輕擦著眼淚,忽然肩頭一重她抬頭看去,就見蕭四郎站在他面前,析秋就勢靠在他的腰上,哽咽著問道:「人走了?」

  「嗯。」蕭四郎應了,又道:「我們回去吧,炙哥兒睡熟了。」

  析秋應是,擦了眼淚站了起來:「娘和大嫂都去歇著了?」蕭四郎搖了搖頭:「在暖閣裡坐著呢。」

  析秋便和蕭四郎一起去了暖閣,太夫人和大夫人以及蕭延亦皆在裡頭,太夫人眼睛也是紅紅的,抱著睡得不踏實的婉姐兒哄著,見析秋進來,便道:「你們回去歇著吧,也累了一天了。」

  析秋應是,走到碧紗櫥裡將炙哥兒抱出來,和大夫人以及蕭延亦打過招呼,就和蕭四郎一起駕車回了都督府。

  「三哥。」炙哥兒在蕭四郎的懷裡翻了個身:「鯉魚燈籠好不好看?」說完,嘴裡又咕噥了一句什麼,析秋沒有聽清楚。

  蕭四郎抱著兒子,和析秋互視一眼皆是沒有說話,析秋伸手摸了摸炙哥兒熟睡得小臉。

  人的緣分很奇怪,如果蕭四郎那一天不在京城,那麼敏哥兒也就不會被他救出去,如果沒有這個開始,或許如今眾人也就沒有這樣的緣分,和肩上沉甸甸的擔子,他和別的孩子不同,將來的路沒有選擇,無論他心裡是怎麼想的,他就只有一個選擇,那就是一直往前走……

  心裡想著,她摸了摸手腕上敏哥兒送的手串,心中微澀。

  「四爺,夫人,到了!」天敬趕的車,說著放了腳蹬打起了車簾,蕭四郎抱著炙哥兒率先下了車,析秋由碧槐和綠枝扶著下來,一行人又轉了轎子回了房裡。

  析秋躺在床上輾轉難眠,蕭四郎索性點了燈坐起來,輕聲道:「睡不著?」

  「嗯。」析秋挪了個位置,將頭擱在他的腿上枕著:「在想敏哥兒的事。」

  蕭四郎握了她的手放在手心裡:「宮裡的事我已打點妥當,何況還有樂家的人在裡頭照拂。」說著一頓又道:「他畢竟是先皇后的孩子,在聖上心中依舊是有些不同的。」

  樂阮兩家,自從在敏哥兒進城後,就急匆匆的上門來確認,他雖不曾明說,可事到這個地步,便是不解釋大家心中也清楚了。

  「妾身知道。」析秋點了頭道:「只是忍不住胡思亂想罷了。」

  蕭四郎摸了摸她的頭,輕笑著道:「快睡吧。」便回頭將燈掐了,將析秋抱在懷裡一下一下輕柔的撫著她的後背,過了許久懷中的人終於發出輕微的呼吸。

  他不噤輕嘆,又稍躺了會兒,估摸著時間便穿了朝服去上朝。

  析秋醒來時已是日上三竿,她騰的一下坐起來,就見碧槐笑盈盈的站在床前,析秋揉著額頭問道:「什麼時辰了?」

  「快辰時了。」碧槐將帳子勾起來:「夫人睡得可真香,邱媽媽都等了您半天了。」說著,遞了一杯溫著的紅棗蜂蜜茶給她。

  析秋喝了一口,挑了眉頭問道:「邱媽媽來了?可說了什麼事?」

  「是大奶奶有喜了。」碧槐說著掩脣笑著道:「聽說是昨晚暈在房裡,請了太夫人來才知道,已經有兩個月了。」

  析秋也笑了起來,前幾年佟慎之守孝他們夫妻分了三年,後來一年多江氏一直不曾傳出喜訊來,她還暗暗焦急過,今天竟是聽到這個好消息,她將杯子給碧槐,起身下了床,道:「最近果然是一件又一件的好事。」說完一邊朝淨房去梳洗,一邊問碧槐:「春柳這兩天怎麼樣,還害喜嗎?」

  「好多了,已經能吃些東西了。」碧槐跟著進去,幫著析秋挽著袖子,又放了牙粉在牙刷伺候析秋梳洗,析秋接過來道:「我記得家裡還有些酸白菜,一會兒讓邱媽媽也帶些回去,姨娘也愛吃……春柳那邊再送些去。」

  碧槐笑著應是,待析秋熟悉完,綠枝便端了食盤進來,裡頭擺著幾樣糕點,析秋瞧著就道:「去次間用吧,也不能讓邱媽媽等太久。」

  綠枝點頭應是,有托了食盤去了次間。

  邱媽媽將江氏的情況和析秋說了一遍,析秋自的高興的不得了,讓碧槐從庫房找了好些東西給邱媽媽帶回去,又想到佟析硯,這會兒八個月的肚子,也不知什麼樣兒了。

  等到佟析硯生的那一日,正是京城第一場雪的時候,析秋陪著炙哥兒,佟析環以及坤哥兒剛剛吃了午飯,幾個人在暖閣下棋,炙哥兒拿著象棋猶豫著要放在那邊,坤哥兒則老僧入定似的等著炙哥兒落棋,也不催就這麼靜靜等著。

  炙哥兒胡亂一擺,嘿嘿笑道:「我吃不到你的相,總是可以吃一個卒子打牙祭的吧。」坤哥兒眉頭也不抬一下,就將自己的炮豎著一跳,炙哥兒這才知道落到坤哥兒的陷阱裡去了,哈哈笑道:「原來你在這裡等著我呢。」說著拍著腦袋:「我虧大了。」

  坤哥兒看著他的樣子,嘴角也露出一抹笑意來,指了指棋盤,言簡意賅的道:「走一步,算三步!」

  「那是你。」炙哥兒搖頭晃腦的道:「若是我,一拳便解決問題了。」

  坤哥兒直接皺眉,教育他:「君子動口,不動手!」炙哥兒凝眉:「若對方非君子呢。」

  「你……」坤哥兒被他的話堵了堵,思慮了半晌,又回道:「以德服人!」

  炙哥兒聞言露出訝異的樣子,腦子裡就想到大舅舅說話的樣子,嘟著嘴嫌棄的道:「不是所有人都能如此。」說完,就放了棋探頭過來逼視著坤哥兒,忽然豎起拳頭來在他面前晃了晃:「就要用這個教訓!」

  坤哥兒止不住朝後移了移,癟著嘴不說話。

  佟析環正乖巧的幫著碧槐給析秋分線,聽見兩人說話,生怕他們吵起來,就笑著道:「我覺得能文能武才是最好的。」又看了看析秋,對炙哥兒道:「像大都督那樣。」

  炙哥兒和坤哥兒皆是沒有說話,露出若有所思的樣子。

  佟析環見他們不再爭辯,就甜甜的笑了起來,問炙哥兒:「炙哥兒,你為什麼這麼喜歡練武,難道你以後要上戰場打仗嗎?」

  析秋也不禁朝炙哥兒看去。

  炙哥兒想也不想就點頭道:「那是自然,我蕭氏武將出生,可是我們幾個兄弟沒有一個人習武,那以後別人說起來,蕭氏就不算武將出生了。」說的義正言辭:「我就要像父親那樣,上戰場殺敵!」說完,擰了眉頭,苦思著什麼,這邊坤哥兒就悠悠的來了句:「只解沙場為國死,何須馬革裹屍還!」

  炙哥兒撫掌:「對!」和坤哥兒互視一眼,雙雙笑了起來,彷彿達成了共識!

  「那你要是去打戰了,你娘怎麼辦?」佟析環嘟著嘴:「她不是很可憐。」

  炙哥兒一愣,就朝析秋看去,析秋正低著頭在縫手上的斗篷,聞言便抬頭朝炙哥兒看去,很認真的挑了挑眉頭,意思彷彿在說,是啊,十二姨說得很對,你去打戰我怎麼辦?

  「我娘?」炙哥兒終於露出苦惱的樣子來:「那我就將帶著一起!」

  這一次析秋也忍不住笑了起來,正要說話,忽然外頭綠枝匆匆掀了簾子進來,臉色有些奇怪:「夫人!」析秋朝她看去,問道:「怎麼了?」

  綠枝就想了想,回道:「周家有人來報信,說周夫人上午生了一個兒子,母子平安。」析秋聽著就是一喜,還來不及說話,綠枝話鋒一轉又道:「不過,聽說周太夫人怕是不好了。」

  周太夫人!

  析秋心中咯噔一聲,問道:「來的人呢,在哪裡?」綠枝就指了指外頭:「是周夫人身邊的代菊姑娘,正在外面候著呢。」

  「讓她進來。」析秋穿了鞋下了炕,幾個孩子也乖巧的坐在上頭不出聲,代菊進來要給析秋磕頭,析秋免了著急的問道:「到底怎麼回事,你說清楚些。」

  代菊就紅了眼睛,慢慢解釋道:「太夫人身子骨一直不大好,這半個月全是靠參湯吊著的,奴婢看著她便是續著一口氣等著小少爺出生,好不容易挨到了今天,等少爺一出生她看了一眼笑著就暈了過去,這會兒還沒醒。」說著抹了眼淚:「還不敢告訴夫人,生怕她……」

  想到周太夫人往日的樣子,析秋心裡也不禁發酸,自從佟析硯嫁進周家,她果然如她當初所承諾的一樣,對佟析硯如同對待親生女兒一般親厚,如今婆母沒了,佟析硯定然會受不了打擊,還不定會出什麼事來。

  她看向代菊,道:「家裡這會兒誰主持?」代菊就回道:「原本想請大奶奶,可是大奶奶也有了身子,就去請了阮夫人,她這會兒在府裡管著事情。」

  「我隨你去看看吧。」析秋不放心佟析硯,又惦記著周太夫人,便讓碧槐拿自己的斗篷來,對綠枝吩咐道:「你就別去了,在家裡照看著幾個孩子,一會兒將他們送去季先生那邊。」

  綠枝應是,析秋已經和代菊以及碧槐出了門,析秋邊走邊道:「將容媽媽叫上吧,她興許能幫上點忙。」碧槐應是,跑去喊容媽媽,一行人上了轎子去了儀門,在儀門邊上了馬車,頂著風雪就去了郊外的周府。

  析秋進了門裡,阮夫人得了消息迎了出來,眼睛和鼻頭都是紅紅,朝析秋搖搖頭:「……只怕是不行了。」

  析秋心底嘆了口氣:「我去看看她吧。」阮夫人應是,和析秋兩人一起進了周夫人的院子。

  院子裡已經落了一層雪,來不及打掃,上頭亂七八糟的踩了許多黑呼呼的腳印,和無頭蒼蠅一樣奔走忙活的下人,顯得雜亂無章。

  等她進了門,房間裡已經有低低的哭泣聲傳來,厚厚的石蘭色棉布簾子垂著,由婆子挑開,析秋就看見面色沉重的阮靜柳,和跪在床邊壓抑著落淚的周博涵,周太夫人落在鬆軟的被子裡並不見人,但是能聽到她傳來斷斷續續的說話聲。

  聽聞腳步聲,阮靜柳轉頭過來看見析秋,便起身走了過來,低聲在她耳邊道:「病情已經難以控制了,你去看看她吧。」

  析秋和阮夫人都紅了眼睛,兩人走近了床邊。

  就見周太夫人瘦的顴骨高高聳起來,露出兩個深深的眼窩,原來清明含笑的眼眸,此刻渾濁一片沒有了焦距,她似乎聽到了聲音,目光四處去找,卻沒有落在實處,彷彿放棄了一樣抓住了周博涵的手,聲若蚊蠅:「涵兒……娘要去……了,你一定要……好好過……日子,如今……孩子,更……該懂事擔……當……」

  「孩兒謹記在心。」周博涵點著頭,緊緊握住周太夫人的手,周太夫人含笑目光空洞的四處去看,輕聲問道:「是不是……四夫……人來了?」

  「是!」析秋走過去低聲道:「我在,您好好休息,等您病好了,我們再好好說說話。」

  周太夫人無力的搖著頭:「我……是不……成了……」喘著氣:「四……夫人,您……是好人……將來博……涵和……析硯還……要……請您……多多照……拂啊。」又頓了頓:「他們……不懂……事,不如您……穩重……」說完,抽出放在周博涵手心中的手,胡亂的去揮著:「四……夫人……」

  析秋上去接過她的手握住,周太夫人就踏實的笑了起來:「析硯……只怕受不了……這個消息……她向來……聽……您的……話,還……請您……多寬解……她。」

  「嗯,您放心,我稍後就去看望四姐姐,您好好休息。」析秋看著她枯槁的手指,緊緊掐著自己的手,卻感覺不到她的力量。

  周太夫人搖搖頭,目光又在房裡四處去找:「靜柳……」阮靜柳走了過來,沒有說話,周太夫人卻道:「你……要好好……的,家……還是要……回的……不然……」不等一句話實話,便劇烈咳嗽起來。

  析秋一驚,已見周博涵抱住周太夫人瘦削的身體:「娘!」析秋就感覺手心裡的手一點一點鬆開。

  阮夫人拿帕子捂住嘴,嗚嗚哭了起來。

  析秋也側過頭,眼淚落了下來。

  忽然,周媽媽匆匆跑了進來,也不看人就亟不可待的回道:「大爺,夫人起身了,非要過來!」

  眾人就是一驚,佟析硯這才剛剛生產完,外頭又是冰天雪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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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難捨

  「我去看看吧。」析秋輕聲和周博涵道:「你不用擔心。」說著抹了眼淚。

  周博涵未曾起身,悲傷之下也無力言語,只朝析秋點了點頭,阮夫人攜了析秋的手,語不成聲道:「就麻煩你了……」

  析秋沒有說話,拍了拍阮夫人的手,目光又從床上已然沒了氣息的周太夫人身上轉過,垂了眼眸飛快的出了門,在跪了一地哭著的丫頭婆子身邊穿過,由碧槐扶著拐上了抄手遊廊去佟析硯房裡。

  雪花自外間飄灑進來,落在析秋裙裾之上,她緊緊蹙著眉頭,回頭對容媽媽道:「這會兒大家都亂了方寸,你去阮夫人那邊看看有沒有能幫得上的。」

  「是。」容媽媽停了步子,轉身退回周夫人的房裡。

  析秋由丫頭帶著路,走了幾條遊廊才進了佟析硯的院子裡,就聽到佟析硯的怒喝聲傳了出來:「你們都給我出去!」

  引路的丫頭腳步頓了頓,析秋就和她道:「你回去吧!」丫頭便退了回去,析秋走到門口有人打起簾子,進了門,碧槐幫著他脫了外頭的斗篷,代菊就跑了出來:「六姑奶奶,您快去看看吧,夫人她光腳就下地了,奴婢怎麼也拉不住。」

  析秋皺了皺眉,轉身親自打了簾子進去,果然就見到佟析硯光著腳蹲在地上捂住臉大哭著,房間裡還殘留著生產時的血腥味,析秋心裡一緊快步走了過去:「四姐。」蹲在了佟析硯面前:「你這是做什麼,快起來到床上躺著。」

  佟析硯抬起頭上,髮絲貼在額頭上,面色慘白,見到析秋她一把將她拉住:「六妹妹,你帶我過去好不好?我要去見娘最後一面。」

  「六姐。」析秋拿帕子給她擦臉:「我知道周太夫人和你如同母女,你心裡很難受,可是你有沒有想過,你現在這個樣子,便是她知道了也會不高興會心疼的。」說著試圖去扶她起來:「你要顧忌自己的身子啊,月子裡頭落了病可是一輩子的事,哥兒還小還要靠著你呢,還有四姐夫,他現在已經很悲傷了,你若是再這樣不管不顧,你讓他怎麼辦!」

  「我知道,我知道。」佟析硯點著頭,眼淚不止:「我就是想見娘最後一面,送她最後一程,這樣就夠了,真的!」

  析秋拉著她往床邊走,佟析硯卻是倔著不動,析秋就道:「……她已經走了。」

  佟析硯愣住,呆呆的看著析秋,瞪著眼睛不敢置信,剛剛淚若雨下的眼眸此時卻突然乾澀起來,她喃喃的確認道:「走了?」

  「嗯。」析秋朝代菊使了眼色,代菊就和碧槐兩個人一人一邊將佟析硯架住扶,又拿了手爐來放在佟析硯手裡,讓她捧著,佟析硯卻是毫無反應的任人擺布著,眼睛直直的看著前方,過了許久,眼淚才從眼眶裡落了出來。

  「四姐!」析秋在床邊坐了下來:「周太夫人熬了這麼久,就是想看哥兒出世,她走得很安詳,她讓你們好好過日子,將哥兒養大……四姐,周太夫人和天下父母一樣,希望你和姐夫能好好的,一家人健康平安的生活在一起,這就是她最大的願望,她絕不會希望你為了她,去折騰自己的身子啊。」

  佟析硯慢慢轉過視線來,將手裡的手爐放開,將析秋抱住埋頭在她肩上大哭起來……

  代菊在一邊著急的跳著腳:「夫人,您可不能再哭了,要仔細眼睛啊。」

  析秋將她推開一些,拿帕子給她擦眼淚,輕聲道:「你想開一些,只要你們一家三口好好的,周太夫人在天之靈也會高興的。」說著一頓又道:「你才生產,身體又虛,千萬要保重自己的身體啊。」

  佟析硯低著頭哽咽著道:「……她就和大太太一樣,事事都替我想得周到,但凡她能做的就絕不會讓我費神,我在心裡真的將她當做娘,我天天祈求她有一天能好起來,能和我的孩子和我們夫妻,一起快樂的生活著……我想要好好孝敬她!」

  析秋早已經紅了眼睛,落著淚她點頭道:「我理解你心裡的感受,可是你也說了,她事事都替你想得周到,她現在也定然不會想要看到你這個樣子啊。」

  「嗯。」佟析硯飛快的抹了眼淚:「我不能讓她擔心!」可是眼淚怎麼也擦不完。

  析秋嘆了口氣,將她摟在懷裡,輕輕拍著她的後背,像以往每一次佟析硯哭的時候一樣輕聲安慰著:「你還有哥兒,他才剛剛出生,現在最想要你的人,是他!」

  佟析硯點著頭,閉著眼睛靠在肩頭許久沒有說話,過了一刻她抬起頭來,哽咽著問道:「那邊,是阮夫人在主持嗎?」

  「嗯,阮夫人向來能幹,後事你不用擔心,就安心做好月子照顧好哥兒。」說著轉頭去看:「來了這麼久,還沒見到哥兒,人呢。」

  佟析硯也彷彿才想起來兒子,忙轉頭去看代菊,代菊見她情緒穩定了些,立刻回道:「在隔壁由奶娘和穩婆照看著的,奴婢這就命他們將少爺抱過來。」

  「外面冷,包嚴實些,千萬不能吹了風了。」析秋轉頭交代代菊。

  有孩子在,佟析硯也能克制自己的情緒。

  一刻代菊就和一個面生的媳婦子抱著一個襁褓進來,媳婦子回道:「哥兒剛剛喝了點水,吃了幾口奶就睡了。」說著走過去要放在佟析硯的床上,佟析硯朝裡頭挪了挪,就盯著兒子去看。

  「真可愛。」析秋撥開一點包被露出裡頭紅撲撲的小臉來,長長的睫毛一動一動的,鼻梁很高,嘴脣粉嫩,玉雕的人兒一樣:「四姐,很像你。」

  佟析硯見到自己的兒子,心頓時軟成了水一樣,紅著眼睛想要去摸卻又縮了回來:「我手涼。」慌忙握了被上的手爐捧在手裡。

  析秋微笑著,將孩子的包被鬆了鬆,又對代菊道:「房間裡還是涼了點,再提個爐子來吧。」

  代菊應是,忙出去提爐子去。

  佟析硯放了手爐抱著兒子在懷裡,析秋為了轉移她的注意力,就道:「給哥兒取個乳名吧,總不能哥兒哥兒喊著。」

  佟析硯低著頭,輕輕碰著兒子的臉,就語有哀聲道:「將來,他的生辰之日也是祖母的忌日,我希望他永遠不要忘記祖母,若非祖母也不會有他!」說著頓了頓,道:「就叫念祖吧!」

  析秋心裡嘆了口氣,卻是點著頭道:「念祖,念哥兒,很順口也很好聽。」說完,去碰了碰念哥兒的小臉:「將來一定是個乖巧懂事的孩子。」

  「六妹。」佟析硯抬起頭來:「只怕這兩天家裡事情很多,我知道大嫂也懷了身子,可也總不能讓阮夫人一個忙著,你若是空了能不能請你多跑兩趟,幫我照看照看!」

  析秋點了點頭,應道:「你安心養著身子,外面我和阮夫人操持著,若有不明白難決定的地方,就來問你。」

  佟析硯一手抱著兒子,一手握著析秋的手,點了點頭:「謝謝你!」

  下午,由周博涵親自給周夫人小殮,周家的人便出去報喪,錢夫人也聞訊趕了過來,外院裡頭阮夫人和錢夫人幫著準備一應喪事事宜,析秋便在內院裡和阮靜柳一起幫著調度下人,周媽媽傷心過度也病倒了下去,容媽媽便幫著跑跑腿,一個下午幾個人分工就將喪事的事情安排妥當。

  「明天我一早過來。」阮夫人坐了下來喝了口茶:「明日肯定有很多人來。」又去看周博涵:「讓你大哥來幫你吧,你一個人也忙不過來!」

  周博涵聞言站了起來,朝著阮夫人,錢夫人和析秋以及阮靜柳四人一鞠到底:「多謝伯母,兩位姑母和四夫人,否則這會兒還不知亂成何樣了。」

  「你這孩子。」阮夫人擰了眉頭道:「都是一家人,還說什麼客氣話!」

  周博涵點頭應是,恰好外頭有人進來請示,周博涵又朝三人行禮:「我去看看,再順便去看看析硯。」自兒子出生,他忙了一日到現在才匆忙看過一眼,析硯好不好他也不得空去

  「去吧,不用管我們。」阮夫人和錢夫人皆是擺著手,析秋也微微頷首,目送周博涵出了門。

  阮夫人就朝阮靜柳看了過去,她們之間見面次數很多,卻從未仔細說過話,此刻阮夫人道:「還沒有多謝你,聽說你每個半個月都會來切脈開藥,辛苦了!」

  「我願意的,不用謝。」阮靜柳端著茶,垂著目光語氣也是淡淡的,阮夫人面色一僵隨即又恢復常色,對阮靜柳如此的態度也見慣不怪了:「你抽空去府裡一趟吧,侯爺聽說你在京中,想見你一見。」

  阮靜柳飛快的看了眼阮夫人,依舊是不冷不熱的回道:「若有空,一定登門拜訪。」很見外。

  「嗯。」阮夫人應了,她這樣的態度也不好再說什麼,便和析秋道:「忙到現在我們吃飯吧,四夫人也定是餓了。」

  析秋確實有些餓,這會兒已經到了晚飯的點兒,她本來想辭了回去的,可這會兒周博涵不在,佟析硯那邊也不知如何安排,她不好開口,便點頭道:「也好,那我們一起隨意吃些吧。」

  阮夫人應是,便起身吩咐人將飯菜端進來,四個人就坐在偏廳裡的彭牙方桌上吃飯,錢夫人遣了廳裡伺候的丫頭低聲問析秋:「……還是中秋節見過後,再沒見過了?」

  析秋也放了碗筷,端了茶盅看著阮夫人就點了點頭:「哪能我想見就能見的。」說著無奈的笑笑。

  「快過年了。」錢夫人目光一轉:「皇后雖關著,可還是要按照往年的規矩進宮拜年的吧,倒時候你隨著我們去樂安宮,再偷偷遣了人將他接過來。」

  析秋抿脣點了點頭,道:「好!」

  錢夫人說著就嘆了口氣,又有些嗔怪析秋的樣子:「當初我知道時可是氣得不輕,你說這麼大的事情事先一點口風都不透,著實將我和伯爺驚了一跳,伯爺還說仔細看了許久,想著天底下哪裡有長得這麼想像的人!」

  析秋也不知道說什麼,這些事兒莫說蕭四郎不說,便是她知道了也不可能說出去,她們幾位若非因為樂袖的關係,大家利益綁在了一起,也斷斷不會告知:「四爺也是怕說出來驚著你們,再說,此事還牽涉到……」便指了指上頭:「也不好草率行事。」

  錢夫人和阮夫人理解的點了點頭,錢夫人打趣似的對析秋道:「往後可有得忙活了。」

  析秋又是無奈搖搖頭,眾人便沒有再說話。

  吃了飯,又仔細交代了周府裡的婆子丫頭注意的事兒,析秋留了容媽媽在佟析硯房裡:「她身邊也沒個得力的媽媽,你就留幾日吧。」

  「奴婢記住了。」容媽媽點頭應是,析秋和阮靜柳又去佟析硯房裡看望她。

  剛剛吃了點東西,她靠在床頭,低頭看著睡得正香的念哥兒,見析秋進來,問道:「阮夫人和錢夫人都走了?」

  「沒有,在交代別的事情。」析秋坐了下來,阮靜柳職業性的上去給佟析硯搭了搭脈:「產後有些虛。」又回頭叮囑代菊:「大補的東西少吃為宜,未免矯枉過正了。」

  代菊應是,阮靜柳便坐了下來,佟析硯道:「這一年多麻煩你了!」

  阮靜柳微微搖了搖頭,也沒有過多的話。

  佟析硯便和析秋說話:「大嫂那邊你打個招呼吧,別讓她奔波,就說我說的,讓她別擔心我。」析秋點了點頭,道:「明日過來前,我先回去一趟,也安安大嫂的心,免得她惦記著。」說著一頓,看向念哥兒:「洗三禮的事,你打算怎麼安排?」

  「算了吧。」佟析硯疼惜的摸了摸念哥兒的臉:「就委屈他一下!」

  析秋就沒有說話,過了一刻阮夫人和錢夫人過來,大家陪著佟析硯說了會話,便起身告辭各自回去。

  阮靜柳垂著目光坐在馬車裡,隨著馬車的顛簸,她的面容也顯得晦暗不明,析秋發覺她今兒臉色都不大好看,便問道:「你怎麼了?」

  「沒事!」阮靜柳搖搖頭:「只感嘆人生罷了,雖早預料到今日,可是看著生命一點一點在我眼前消失,我卻束手無策,心裡有點難受!」說完,又抿脣見析秋正擔憂的看著她,她笑道:「我真沒事。」

  「人生難免生死,便是華佗在世也不是藥到病除的,不要往心裡去,你已經能盡力了。」析秋輕聲道。

  阮靜柳目光動了動,點了點頭,彼此就沉默了下來,將阮靜柳送回四象胡同,析秋便回了都督府。

  「夫人!」綠枝見碧槐扶著析秋進了院子,便迎了過來:「家裡挺好的,表少爺和十二姨都送回去了,炙爺在裡頭看書,四爺還沒有回來!」

  析秋點了點頭,由綠枝幫她脫了斗篷跨進了房裡,就見炙哥兒盤腿坐在炕上,手裡拿著書看的極認真,慶山和慶元也坐在下頭各拿了書在讀,搖頭晃腦讀書聲朗朗,見她進來三個人都放了書,慶山慶元行禮站在了一邊,炙哥兒就笑著喊道:「娘!」

  「在看什麼書?」析秋將炙哥兒放下的書拿起來,是一本聲韻啟蒙,她笑著道:「我聽說先生在說三字經了,你怎麼這會兒將聲韻啟蒙找出來看?」

  炙哥兒有些不好意思的道:「前頭沒學好……所以想重新看看。」

  析秋輕笑,又注意到上頭用紅筆勾了好幾個字,她用手指點了點頭,問道:「這是什麼意思?」

  炙哥兒難得紅了臉,回道:「不認識的字。」說著又和析秋強調:「等我問過先生,我一定能記住的。」

  「不懂知道問,我們炙哥兒有很大進步哦。」說著揉了揉炙哥兒的頭,將書還給他,轉頭吩咐慶山慶遠:「你們去歇著吧!」

  慶山慶元點頭出了門去。

  析秋便陪著炙哥兒看書,炙哥兒昂頭問析秋:「娘,四姨是不是生病了?」

  「沒有。」析秋摟著他:「四姨生了一個寶寶,我們炙哥兒又多了一個弟弟哦。」炙哥兒聽著就笑了起來,點頭道:「那我改天找他去玩。」

  析秋輕笑,抱著炙哥兒正在這時門簾子掀開,蕭四郎大步跨了進來,頭上落了積雪,炙哥兒看見父親就笑著要跳過去,蕭四郎擺手道:「我身上涼。」說著去爐子邊站著,將外套脫了讓碧槐拿出去。

  「四爺今天怎麼這麼晚回來,可是朝中有什麼事?」析秋下炕親自給蕭四郎沏茶,蕭四郎搓了搓手,回道:「遼東今年一連降了數十天的雪,地理的莊稼全部凍死了,黃達上請朝廷救援,怕一旦開春百姓便會斷糧。」

  析秋擰了擰眉,難怪她有兩個多月沒收到佟全之的信了,也不知道他們在那邊怎麼樣了。

  「那聖上如何說?」析秋將茶遞給他,兩個人在炕沿上坐了下來,蕭四郎喝了口茶回道:「正在商議,從京中和湖廣運送糧食過去,只是一路長途跋涉,又正是冰雪封地,怕不好走!」

  是怕沿途有災民劫持搶糧吧?析秋看著他,問道:「那是要派人押送?」

  蕭四郎放了茶盅,接過跳到他後背抱著他的炙哥兒,點頭道:「定要有人押解才是,只是人選未定。」是趟苦差,會去的人不多,笑著說著便問起周家的事情來:「……下午才得知周家的事情,四姨和周大人都還好吧?」

  「母子平安,周大人也還好。」析秋說著又將自己這兩日要去周家幫忙的事情說了說,蕭四郎應道:「天氣冷,你注意自己的腿,別太累了。」

  析秋應是,便服侍蕭四郎吃了晚飯,才放了碗筷,天誠便隔著簾子回稟道:「爺,外頭有位秦公子拜訪。」

  蕭四郎眉頭一挑朝析秋看去,析秋一愣,問道:「是同軒堂的二公子?四爺和他有來往?」

  「沒有」蕭四郎站了起來:「許是有事找我吧」說著,拿了屏風上搭著的披風披上:「我去看看。」他們還是上次在山東見過。

  析秋只是好奇,親自送蕭四郎出了門去。

  等晚上她將炙哥兒哄睡著了,蕭四郎才姍姍從外院回來,蕭四郎見她等著自己,便上來暖著她的手:「怎麼還不睡,天氣冷你不不用等我。」

  「妾身也睡不著。」說著,打了水伺候他梳洗,兩人上了床後,蕭四郎就將秦二公子的事情告訴析秋:「為通州那八百畝地的事,他也看中了。」不好硬搶著下手,才上門來商議。

  析秋眉梢一挑,她莊子隔壁就是一家八百畝的地,是通州一戶周姓人家的地,她和阮靜柳都看中了,早就想接手過來種藥,沒有想到秦二公子竟也有意,她問道:「他知道四爺託人在買,所以就找來了?」這件事果然還是要蕭四郎插手,也並非析秋說的,而是阮靜柳直接找的蕭四郎。

  蕭四郎一口應了,便讓人去通州辦這件事。

  「嗯。」他笑著道:「他在通州有幾處這樣的莊子,可幾處都沒有這裡好,早就動了心思想要買,可還不等動手,就被我們捷足先登了,所以才來和我商議。」說著一頓,看著析秋。

  析秋似乎明白了,阮靜柳為何突然堅決的要買那八百畝地,原來其中的原委在秦二公子身上,她搖著頭:「四爺不用看我,這件事得去問問靜柳姐。」

  蕭四郎輕笑,回道:「我也正是如此說的,若是張醫女同意,我們夫妻並無意見。」

  說著,夫妻二人對視一眼,會意的輕笑起來。

  第二日,析秋先去了佟府,將周府和佟析硯的事情告訴了江氏,江氏托了析秋帶了許多的東西,析秋便和佟慎之一起去了周府,忙了一日到了晚上才由蕭四郎接了回來,又說起昨天說的遼東押運糧草的事情。

  她本以為這趟苦差事,做好了沒有軍功可領,做差了耽誤了遼東百姓的口糧救助擔負罵名,可謂吃力不討好定然不會有人願意去,卻沒有想到,朝中竟有人搶著走這一趟,不但韓承請命押韻糧草去遼東,而蕭延亦竟也破天荒的願意做副將,隨韓承行一遭。

  韓承最近都是如此,能出京城不願留在家裡她並不奇怪,只是蕭延亦……

  「二哥要去?」析秋擰了眉頭,想到蕭延亦瘦弱的樣子:「韓大人常年馬上行走倒還好,二哥他……」說著一頓又問道:「聖上同意了?」

  蕭四郎便點了點頭,道:「他去意堅決,聖上便同意了。」

  析秋嘆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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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送行

  一連在周府忙碌了半個月,周夫人的靈柩移去了普濟寺,送靈那日佟析硯哭非要起身去送送周夫人,跪在靈堂前她抱著念哥兒,哭的和淚人一般,析秋和江氏拉著她,江氏道:「孝心存在心裡,你婆婆在天之靈也會知道的,你要顧著孩子顧著身子啊。」

  江氏說完,便朝周博涵打眼色,周博涵上來扶著她起來,輕聲道:「我去送娘,你帶著念哥兒回去歇著。」說著頓了頓:「等你身子恢復了,我再陪你去看望娘。」

  佟析硯抹著眼淚,一步三回頭的出了靈堂。

  漫天圓白的紙錢落在厚厚的雪地上,周太夫人送去了普濟寺。

  析秋和蕭四郎坐車回府,因為佟析硯的情緒感染,又連著這麼多天在為喪事奔波,心情難免低落,便靠在蕭四郎的肩頭,嘆息道:「四姐再嫁得了周太夫人這樣一位好婆婆,周大人又疼惜她,還希望她一生順遂再不要為旁的事傷心落淚。」說著又嘆了口氣:「……她今天這樣,我瞧著也心酸。」

  當初大太太去世時,也不見她如此傷心,或許因為和周太夫人本就不是母女,卻得了她的母愛,在她心裡便越發多些感動吧。

  「周大人為人穩重細心,四姨往後定會幸福順遂的。」蕭四郎順著她的話安慰著,又道:「明天我告了假,我們一起回侯府吧。」

  析秋聽著就坐了起來,這才想起來蕭延亦和韓承定了啟程的時間好像就是明天,便問道:「可是二哥要走了?」

  「嗯。」蕭四郎點了點頭:「兵部和戶部都已準備妥當,湖廣賑災的糧草也已經上路了。」

  析秋垂了眼眸,點頭道:「那明天將炙哥兒一起帶去吧。」兩人便各自想了心事,沒有說話。

  第二日一早,析秋幫炙哥兒穿了衣裳,又拿了斗篷給他裹上,一家人便去了侯府。

  侯府門口停留著整裝待發的侍衛和親隨,見都督府的馬車過來,皆垂頭行禮,馬車行進了侯府的院落裡,又換了青幃小油車去了太夫人的院落裡。

  「四爺,四夫人!」紫薇正帶著丫頭提了早飯進門,瞧見蕭四郎和析秋過來便蹲身行禮,析秋問道:「娘可起身了?」

  紫薇聞言便點了點頭,道:「太夫人昨兒一夜都不曾睡,早早的就起身了,在暖閣裡坐著呢。」

  析秋和蕭四郎對視一眼,兩人帶著炙哥兒進去,一進門析秋拍拍炙哥兒的肩,炙哥兒瞬間明瞭撒開便跑進了暖閣:「祖母!」一下子撲到太夫人的懷裡:「炙哥兒好想你哦,您有沒有想炙哥兒?」

  析秋隨著蕭四郎也進了門,果見太夫人眼睛紅紅的情緒低落的坐在炕頭上,端著茶正發著呆,見炙哥兒撲過來臉上總算有了點笑容,放了茶盅抱住他:「想,祖母天天想我們炙哥兒。」

  炙哥兒昂著頭,露出甜甜的笑容:「炙哥兒就知道祖母想我,所以我早上也沒有睡懶覺,也沒有練功就隨娘來看您了。」

  太夫人看著他古怪精靈的樣子,便忍不住笑了起來,捏了捏炙哥兒的小臉,又抬頭去看蕭四郎和析秋:「坐吧!」

  析秋和蕭四郎對面坐下,並不見大夫人和蕭延亦。

  太夫人就道:「來的這麼早,還沒吃早飯吧?」

  「是!」析秋笑著點頭:「想到娘這裡來蹭頓飯吃。」說完去看炙哥兒,炙哥兒便像模像樣的點著頭:「祖母這裡的東西最好吃。」

  其實一家人來的時候已經吃過了。

  太夫人心情總算好了一些,便回頭對紫薇道:「去看看侯爺那邊可準備好了,將玉真和鑫哥兒以及晟哥兒都喊來吧。」

  紫薇應是,轉身吩咐人去請蕭延亦和大夫人。

  過了一刻,鑫哥兒和晟哥兒進了門,兩人見晟哥兒正偎在太夫人身邊,也紛紛懂事的過去逗太夫人開心,三個孩子湊在一起,哄得太夫人眉開眼笑。

  「聽說父親在教你府中庶務?」析秋看著走過來的鑫哥兒,低聲問道,鑫哥兒就點了點頭,有些自卑的樣子:「不過我總也學不會……」

  他才不過八歲不到的年紀,哪裡懂那麼多事,便道:「不著急,慢慢來!」

  鑫哥兒就點點頭,又湊到析秋耳邊小聲道:「四嬸嬸,我看見父親的包袱裡,收了夏衣。」說完看著析秋,臉上有些異色。

  析秋心疼的摸了摸他的臉,難得他觀察這麼細微,她雖沒有看見卻總感覺蕭延亦這一趟走得不簡單,難道是覺得時下局勢穩定,宮中幾位皇子都還年幼,他想趁機出去走走嗎?

  想到這裡,她不由朝身邊坐著的蕭四郎看去,就見他端著茶盅垂著眼簾,面上並無異色,但析秋卻覺得他應該也想到了這層。

  「別亂想。」儘管心裡認可,可析秋還是想要安慰鑫哥兒:「父親帶著夏衣,是怕回來路上耽誤,就到了夏季才到時候臨時準備也來不及。」說著頓了頓又道:「再說,韓大人婚事定了明年八月,再怎麼耽誤明年也肯定會回來的。」

  鑫哥兒依舊有些不安的點了點頭,小聲道:「我怕我做不好府中的事。」

  「不怕!不還有胡總管幫著嗎,事情都是一點一點學的,慢慢來就成。」析秋說著停了停,見太夫人朝她這邊看過來,便笑著停了話,道:「娘,我去擺碗筷吧。」

  太夫人沒有說話,析秋便起身去了隔壁,才進來門就瞧見大夫人在桌前幫著丫頭們布置碗筷,她一愣喊道:「大嫂。」

  「嗯,你來了!」大夫人微微頷首,又低頭去做事,不經意似的道:「二弟昨晚去我那邊找我了,說讓我這段時間辛苦一些,家裡就託付給我了。」

  析秋眉梢一挑,果然如他所料,蕭延亦這一行並非簡單的押運賑災糧食!

  「我應了他。」大夫人抬頭看著析秋,目光中彷彿有著許多的深意:「他出去走走也是好事。」

  析秋抿脣點了點頭,並未深談只道:「就怕遼東太冷!」說完,便和大夫人面對站著,各自垂頭去做事情!

  一會兒蕭延亦到了,析秋和大夫人進了暖閣,太夫人正在和他說話:「大氅多帶兩件,那邊不比京中,便是到了三四月也是冰天雪地的。」蕭延亦點頭,太夫人又道:「你還沒出過這樣的遠門,又不似老四常在軍中走動粗茶淡飯和衣而眠習以為常,吃食上便是就著乾糧你也不能隨便了,要是行途落個病也沒個好的大夫瞧。」

  「知道了。」蕭延亦和風細雨的點頭,聽見腳步聲便回頭朝門口看來,目光落在析秋身上一頓,又垂了目光點了點頭,算打過招呼了。

  「娘,飯菜好了,去吃飯吧。」析秋笑著過去,扶著太夫人起身。

  太夫人看了眼蕭延亦,重重嘆了口氣,道:「都去吃飯吧。」便率先出了門。

  鑫哥兒依依不捨的看了眼父親,又迅速垂了頭,揪著手指跟著太夫人和析秋身後出了門。

  留了蕭四郎和蕭延亦在後頭,蕭四郎站起來,看著蕭延亦,兄弟二人一時沉默,許久蕭延亦開了口,道:「……家中,還要你多多照看。」說著一頓便道:「所幸朝中局勢還算穩定,有你在我也不用擔心,只是娘的身體……」說著停了停有些內疚和無奈:「多關心照顧一些。」

  蕭四郎微微點頭,道:「我心中有數。」又看著他:「路上注意安全。」便不知再交代什麼。

  「嗯。」頷首過後,兄弟二人便無話,一前一後出了暖閣的門去了隔壁。

  一家人沉默的吃過早飯,才端了茶忽然門簾子掀開,紫薇露了臉道:「太夫人,太醫到了。」

  析秋聽著一愣,問道:「請了太醫?可是誰身體不適?」

  太夫人聽著皺了眉頭,就道:「是婉姐兒,這段時間又開始吐奶鬧夜。」說著不悅道:「也不知她是怎麼照顧的。」說完,便叮囑紫薇:「你跟著去瞧瞧,瞧過後讓太醫到我這裡來一趟。」紫薇應是。

  蕭延亦也不禁皺了皺眉頭。

  過了一會兒太醫進來。

  隔著門簾子,太醫回道:「姐兒還是上次的癥狀,有些積食,下官這次加大了一些劑量,」太夫人聽著原本氣就有些不順,現在越發的生了怒,忍著怒道:「有勞您了。」讓紫薇送太醫出府。

  蕭延亦忽然看著太夫人,道:「娘,若是您有精力,不如將婉姐兒接過來放在您房裡吧,也省得她這三天兩頭的生病。」

  太夫人正有此意,便道:「上次析秋就讓她給奶娘吃的清淡,她不聽生怕我們虧待了婉姐兒,現在倒好,這麼小的孩子三天兩頭的積食。」說著一頓就對碧蓮道:「你去告訴她,讓她下午將孩子抱過來。」

  碧蓮應是。

  蕭延亦看了眼析秋,正好外頭有人來請示:「韓大人了,問侯爺幾時啟程。」

  太夫人聞言剛剛的怒氣就消了,紅了眼睛,看著蕭延亦擺擺手道:「去吧,早去早回!」側目不忍再看。

  蕭延亦看著太夫人,卻是袍子一撩跪了下來:「娘,您多保重!」說完起身頭也不回的出了門,太夫人忙轉頭過來看著已經朝外走的蕭延亦,眼淚就落了下來。

  這是蕭延亦這麼多年,第一次主動離開她,她心中很是難捨。

  「父親!」鑫哥兒兩步加快了腳步,站在門口輕聲喚了一聲,蕭延亦頓了頓腳步,頭也不回的出了門。

  蕭四郎轉頭和太夫人說話:「我送送他!」說完和大夫人以及析秋點了點頭,又對鑫哥兒道:「隨我去送送父親。」

  鑫哥兒一直忍著淚,聽蕭四郎一說,便跟著他後面去了外院。

  「娘。」析秋扶著太夫人:「我們進去坐會兒吧。」說著和太夫人去了暖閣。

  蕭延亦當日便和韓承出發去了遼東!

  「太夫人。」碧蓮匆忙進來,回道:「王姨娘抱著婉姐兒去追侯爺了。」

  不但太夫人聽著不悅,便是析秋也忍不住擰了眉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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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喜事

  「侯爺!」連翹抱著婉姐兒追出了外院,蕭延亦正在外書房前和韓承以及蕭四郎鑫哥兒在說話,見連翹過來眉頭微擰看向她。

  韓承朝幾人點了點頭:「我去外面等侯爺。」說著轉身出了府門。

  「我送你!」蕭四郎微微頷首,和鑫哥兒一起送韓承出門。

  蕭延亦看著連翹,問道:「什麼事?」目光落在她懷中襁褓上,婉姐兒被裹在包被裡看不見頭臉。

  連翹顯得有些著急,哭喪的道:「侯爺要去遼東,去多久?」她才知道蕭延亦要去遼東的事情,「侯爺!」連翹緊緊盯著蕭延亦,生怕他下一刻就會消失一樣,「婉姐兒明年周歲,侯爺會回來嗎?」

  蕭延亦淡淡移開目光,連翹心裡就一點一點涼了下去,不管她出生如何,在身份上都是蕭延亦的妾室,是如今府裡唯一一個有資格照顧他生活起居的人,卻沒有想到,他要去遼東這麼大的事情,她是最後一個才知道。

  原本心裡還對蕭延亦抱了一絲幻想,總覺得婉姐兒出生後,她雖得不到蕭延亦的愛,可即便有些責任和牽掛也是好的,如今看來,連最起碼的對於孩子的牽掛都沒有。

  蕭延亦正要開口說話,連翹追問道:「侯爺……要去多久?」自婉姐兒出生,他還沒有抱過她呢。

  「現在還不知。」蕭延亦從來都是這樣,不論和誰說話面上永遠和風細雨:「你安心在府中住著吧,大嫂那邊若是需要,你便幫一幫。」

  連翹點著頭,剛剛生出的一絲灰心,彷彿因為蕭延亦的態度又燃起了一份希望,他若是對他們母女毫不在意,也不會和她交代這些話,讓她去幫大夫人,在他心中一定是將她當做一家人待的。

  「奴婢謹記侯爺的話。」說完靠近了一步,將婉姐兒送去蕭延亦面前:「等侯爺回來時婉姐兒許已會走路說話了,侯爺您……要不要抱一抱?」期許的看著他。

  蕭延亦目光就落在婉姐兒身上,小臉從包被裡露出來,紅撲撲的呼吸有些急促,睡得不是很安穩,他微微凝眉就想到了太夫人說的話,便道:「孩子還是送去娘那邊養著吧。」並沒有接手過來。

  連翹臉上的笑容一點一點消失,她僵硬的托著婉姐兒尷尬的收回來:「侯爺?」原來這件事是侯爺說的……她以為是太夫人……

  蕭延亦已不想多言,連翹急迫的解釋道:「侯爺,婉姐兒是奴婢全部的希望,奴婢以後一定好好照顧婉姐兒的,求侯爺讓婉姐兒留在奴婢身邊,奴婢只有這麼一點要求,求侯爺成全!」說完,就要跪在雪地上。

  「這件事就這麼決定了。」蕭延亦說完,頭也不回的負手朝門口而去,連翹由秀紅扶著含淚喚道:「侯爺!」

  蕭延亦已出了門,自始至終沒有回頭。

  「侯爺!」婉姐兒是她的命根子,她不能將婉姐兒送去太夫人房裡養著,這以後婉姐兒就是長大了,也不會和她這個娘親近的,她跨出步子就被秀紅拉住:「姨娘,您別去了!」

  連翹的眼淚簌簌的落下來,秀紅勸著道:「去求求太夫人吧。」若是再鬧下去,只怕太夫人那邊也求不得了。

  連翹一個激靈醒過來,依依不捨的看了眼門口,就抱著婉姐兒飛快朝內院跑去,正好在路上遇見趕過來的碧蓮和幾個婆子,連翹也不看她們急匆匆的擦身而過,秀紅拉著碧蓮的手:「碧蓮姐姐,姨娘就是來送送侯爺,沒有別的意思。」

  她們曾是一個房裡出來的姐妹,以前和連翹的關係也很好,碧蓮便朝幾個婆子擺擺手,跟著連翹後頭去了太夫人的院子。

  「太夫人。」連翹抱著婉姐兒跪在太夫人腳邊:「求求您,讓婉姐兒留在奴婢身邊吧,奴婢一定會好好照顧她!」

  太夫人皺了皺眉,卻不去看連翹,而是要將她懷裡的婉姐兒接過來,連翹一驚就下意識的將婉姐兒摟在了懷裡,太夫人沉聲道:「我這麼大年紀,也沒有精力再去管她,若非你自作聰明,我又何必做這樣的事情。」說完並不看連翹。

  連翹又求了許多的話,碧蓮和紫薇在一邊看著直皺眉,想要上來勸可又不敢開口,不由雙雙去看析秋和大夫人。

  大夫人和炙哥兒低聲說著話,像是要帶炙哥兒去焙花茶,炙哥兒躍躍欲試,兩人彷彿沒有覺察到房裡的動靜一般。

  析秋端茶給太夫人,笑著道:「娘,讓她起來吧,地上涼。」

  太夫人這才讓連翹起身說話,她道:「你也別哭得彷彿我是個惡人一樣,我房裡養大好幾個孩子,也不見哪個自小像她這樣,三兩天生病的,還這麼點大的月份!」說著目光犀利的看著連翹,問道:「我問你,四夫人當初讓你給奶娘吃的清淡些,你可聽了?」

  連翹便是一怔,有些心虛的看了下垂了頭,太夫人便道:「你不要以為我們欺負你一樣,這家裡頭就這麼幾個孩子,不管誰生的我都疼,也不會有厚此薄彼的事兒,婉姐兒體質本就弱,有話說虛不受補,你卻是不聽,怕我知道還偷偷開了小灶給奶娘大葷大腥的吃,你這不是寵著她,分明就是害了她!」

  「太夫人。」連翹垂著頭紅了臉,將婉姐兒緊緊抱在懷裡:「奴婢……奴婢以後再也不敢了。」婉姐兒投生在她肚子裡,一出生就比人低了一等,她無法改變彌補,但卻不能在吃食待遇上比別人低一等。

  「給我瞧瞧。」太夫人伸出手去,若是以前婉姐兒她定是毫不猶豫的就留在身邊養著了,這會兒年紀大了實在是精力不夠,連翹猶豫著將婉姐兒遞給了太夫人,太夫人接過來就撥開包被去看婉姐兒。

  才觸了她的小臉就是一驚,臉上立刻顯出怒氣來:「怎麼發燒了!」說完抬頭看著連翹:「她都燒成這樣了,你還抱著她滿院子的跑!」

  連翹一驚,忙要過去確認,太夫人眉頭一擰轉頭去吩咐紫薇:「太醫開了什麼藥,拿來給四夫人瞧瞧。」

  紫薇忙出去將太醫開的藥方拿來給析秋,析秋展開看了一眼,低聲對太夫人道:「和上次的方子一樣的,只是劑量重了點。」說完又道:「把被子拆開吧,散散熱,這樣裹著不好。」高熱之下容易驚厥。

  太夫人就依言將被子拆開鬆鬆的給婉姐兒蓋著,析秋吩咐紫薇去煎藥,她無奈道:「……還是積食了。」

  「婉姐兒就暫時留在這裡吧。」太夫人不耐的去看連翹,析秋則是怕太夫人真的把孩子留下來反而傷了她的身體,再說連翹也並非真的不疼孩子:「娘帶孩子有經驗。」說完一頓又道:「婉姐兒擱在您身邊也放心些,等她養好了身子再讓王姨娘接回去也成。」

  太夫人眉梢一挑去看析秋,析秋則笑盈盈的著看著她,太夫人堵著氣得樣子,撇開臉低頭去看婉姐兒,但卻沒有反駁析秋的話。

  碧蓮眸光一轉忙上去拉著連翹:「還不給太夫人謝恩。」連翹醒過神來,才明白太夫人這並不是要長久留著婉姐兒的意思,她蹲身道:「奴婢替婉姐兒謝謝太夫人。」說完,感激的看了眼析秋,才依依不捨的退了出去。

  析秋接過婉姐兒抱在手裡,微擰了眉頭疼惜的看著孩子,太夫人看著就想到析秋的身子,自從上次小產後就再沒消息傳出來,也不知身子好了沒有,原本府裡就冷清現在敏哥兒也不在,如若是能再得一個女兒湊成一個好字,她和老四也能多些樂趣,家裡也熱鬧一些。

  「弟妹。」大夫人拉著炙哥兒的手站起來:「我帶炙哥兒回去,一會兒將他送回來。」大夫人一直很喜歡炙哥兒。

  析秋笑著點頭,叮囑炙哥兒:「不准吵著大伯母。」炙哥兒笑嘻嘻的應是,跟著大夫人出了門。

  「把她放這裡。」太夫人在身邊拍了拍,析秋就應是過去將婉姐兒放在炕上,輕聲安慰太夫人:「娘,遼東來回也不過半年的時間,二哥雖不曾出過遠門,可一路上過去也有人跟著打點,想必沒有多少的苦和危險,您就放心吧。」

  太夫人輕拍著婉姐兒,嘆氣道:「我知道他心裡苦,想出去走走所以就沒有攔著他,只希望他這一次出去能想開點!」說完搖了搖頭滿面的無奈。

  析秋垂了目光便沒有再說話。

  稍後鑫哥兒進了門,太夫人和析秋正在給婉姐兒餵藥,鑫哥兒過來探頭看了看婉姐兒,問道:「祖母,她怎麼了?」

  「有些積食。」太夫人頭也不抬的回道,又問他:「你父親走了?」

  鑫哥兒抿了抿脣,點頭道:「走了。」說完語有失落的樣子:「我去學館了,宋先生還在等我。」說完垂著頭出了門。

  送走蕭延亦,轉眼之間便到了年關,析秋讓岑媽媽準備年節禮,她又去看了佟析硯,滿月酒也省了,一家人在一起吃了頓飯算作了慶祝,江氏有意想將她接回去住幾日,佟析硯搖著頭道:「好不容易出了月子,家裡許多事沒有打理!」周夫人不在,家裡大小事都必須她親自過問,好在念哥兒很乖,省了許多的心。

  十二月初,錦鄉侯和東昌伯都遞了帖子來,阮平蓉和唐家二公子的婚事定在了十二月十二。

  析秋問阮靜柳:「錦鄉侯給你下了帖子,你不過去喝杯喜酒?」阮靜柳聞言就搖了搖頭,道:「禮到了便可,再說我的身份便是去了他們也會不高興的,何必去討這個嫌呢。」

  析秋點了點頭沒有再強求,便想到通州那八百畝地的事兒:「周家已經答應轉給我們,四爺讓我問問你,可確定要買?」

  「當然買!」阮靜柳想也不想就道:「我已經讓羅六爺準備好了種子,只要等開春便請了人播種下去。」說著一頓呢又道:「經營個兩年,往後我們醫館尋常的藥就真的能做到自足自給了。」

  析秋想問她秦二公子的事,不過看她態度這麼堅決,想必和秦二公子並未談攏,便沒有再問。

  十二那日,析秋還是去了誠意伯府,因為侯府和誠意伯畢竟是姻親,相比起錦鄉侯來說要近了一層,一大早她去了侯府,太夫人正穿戴好衣裳,見析秋進來,笑著道:「正要遣了人去瞧你到了沒有。」說著一頓:「我們兩個去就成,你大嫂昨兒就回去了。」

  析秋應是,上來扶著太夫人,見房裡沒有婉姐兒的身影有些疑惑,太夫人彷彿明白她的想法,便笑著道:「……讓她領回去了,放在我這裡,我也確實沒有精力再多照看一個孩子。」

  析秋輕笑,挽著太夫人兩人出了房門:「都在院子裡住著,您若是想了就抱過來瞧瞧。」說著又道:「連翹雖沒有經驗,總歸是親生母親,定會用心照顧的。」

  「你啊。」太夫人就拍了拍析秋的手:「總是為別人著想,這性子……」說著又搖搖頭,她何嘗不是因為析秋是這樣的才會對她喜愛的:「……隨她去吧,我也有心無力了。」

  析秋微笑著,和太夫人一起上了馬車,太夫人問道:「聽說蓉姐兒共一百六十台嫁妝,打頭的是聖上賜的玉如意?」

  「是。」笑著道:「算是這麼多年京中頭一份了。」這麼多嫁妝,京中還沒有哪家的小姐有這麼多的嫁妝。

  太夫人聽著就笑著搖頭道:「阮家這次可算是出了風頭了。」析秋也是輕笑,誠意伯唐家和宣寧侯府是姻親,如今錦鄉侯阮家和他們結了親家,三府之間又更為親密一些了。

  兩個人各自心中有數,便轉去說別的事情,去了誠意伯府。

  剛一進門,便有婆子笑著迎過來,朝太夫人和析秋行禮:「太夫人,四夫人。」太夫人笑眯眯的下了馬車,問道:「人都到了?」

  婆子便躬身回道:「是,婁老太君還在問,說若是您不過來,她就親自過府去請您呢。」說完又朝析秋笑笑。

  太夫人哈哈笑了起來,朝院子裡頭走:「許久沒有出門,今兒這麼個大喜的日子,怎麼也要來湊湊熱鬧才是。」婆子跟在身邊應是。

  滿院子裡熱鬧鼎沸,鞭炮聲不斷,析秋隨著太夫人進了內院裡頭,大夫人就遠遠迎了過來:「娘……」又看著析秋:「四弟妹!」

  大夫人今天穿了件暗紅的褙子,比平日裡的清清冷冷要喜慶幾分,但面上卻沒有多少喜色,析秋正暗暗疑惑,太夫人已經低聲問道:「老夫人沒事吧?」

  「沒事。」大夫人淡淡回了,並不想多談的樣子,扶著太夫人進了院裡頭,析秋已經瞧見在人群中穿梭說話笑若春風的唐大奶奶,見太夫人和析秋進來,忙笑容滿面的迎過來行禮道:「太夫人。」又起身和析秋打招呼:「四夫人。」

  「一轉眼你都要做婆婆了。」太夫人笑呵呵的道:「我可是還記得你剛進門那會兒的認親宴呢,這時間過得真快啊。」

  唐大奶奶哈哈笑了起來,挽著太夫人就道:「是啊,我都做婆婆了,您老人家可是一點都沒有變,還是和十幾年前一樣年輕呢。」太夫人就假意捏她的嘴:「……就你能說會道黑白顛倒,做了婆婆了也沒個規矩。」

  唐大奶奶笑聲不斷,又回頭和析秋說話:「四夫人來的正是時候,正喊著三缺一呢,婁二奶奶又不會,就等著有個會的人來了。」

  「我也不會!」析秋掩面而笑:「娘常說我打牌便就是送錢的。」唐大奶奶接了話:「無妨的,一會兒我坐您身邊。」

  一行人說著笑著進了門,析秋就瞧見大夫人始終沒有開笑顏,面色淡淡的也不看唐大奶奶,唐大奶奶也像有些迴避的樣子。

  難道姑嫂兩人又生了矛盾?

  進了正廳,裡頭坐了許多人,認識的不認識皆起身朝析秋和太夫人行禮,太夫人笑呵呵的擺著手:「都快坐,快坐!」許夫人走了過來朝太夫人笑著道:「許久不見您出來走動了。」

  「人老了。」太夫人笑著道:「家裡都還好吧?」

  許夫人點了點頭,回道:「一切都好!」說完和析秋打招呼:「太夫人不出來走動,也不見您出來,我有事便是想去您那邊走走,又怕你不方便,整日裡心裡惦記著又不好去的,可不是苦著我了。」

  析秋輕笑:「我日日盼著你們去呢!」說著又道:「我平日沒事也不出門,下一次您若是得空,直接去便是。」

  許夫人點著頭,婁老太君朝這邊招手,析秋就和太夫人一起去了裡頭,婁老太君坐在上位,佟析玉站在她後面並不見婁夫人,婁老太君就道:「我正打算遣了人去府裡接你呢,就怕你不來!」

  「你都來了,我自是要來的。」太夫人說完唐大奶奶插了話道:「便是您不去接,我也要派人去的。」說完親自扶著太夫人坐下,給太夫人奉茶。

  太夫人和婁老太君說著話,大夫人陪在了一邊,唐大奶奶就悄悄拉了拉析秋的袖子朝她打了眼色:「我帶你去認識個人。」

  析秋眉梢一挑有些好奇,唐大奶奶就有點故弄玄虛的樣子,攜了析秋的手朝另外一邊走去,析秋目光掃去就瞧見好幾位面熟的夫人,卻一時間叫不出名字來,唐大奶奶一直走到末尾:「我來介紹一下。」唐大奶奶笑著道。

  對面的夫人站了起來,約莫四十上下的年紀,析秋看著一愣已見對面的人行了禮喊道:「四夫人!」

  「方夫人!」析秋還了禮笑道:「沒想到遇見您。」

  唐大奶奶抿脣輕笑:「原來認識的。」又指著方夫人身邊的一位十四五歲的女子介紹道:「這位是方二小姐。」

  析秋朝方小姐看去,個子不算高,眉眼端莊不算貌美但卻顯得很幹練精明的樣子,有幾分方夫人的影子,她笑著點頭道:「原來是方二小姐,你好!」

  方二小姐蹲身行禮,面頰有些紅但卻是直視著析秋打量著她,回道:「以前姐姐在家就聽她提起過四夫人,沒想到今天有緣見到四夫人,是惠兒的福氣!」

  析秋輕笑,終於明白為什麼唐大奶奶特意帶她來介紹方二小姐給她認識,想必這位方二小姐,就是未來的韓夫人了吧。

  她心中輕笑,面上又和方夫人聊了幾句,便和唐大奶奶一起出了門,唐大奶奶就道:「韓承和老四走得近,往後你們少不得要來往,還不如現在認識認識。」

  析秋是知道韓府裡的情況,方小姐嫁過去有沒有時間出來還是未知數:「還是您想得周到。」又看看時辰:「是不是要去迎親了?」聽到外頭鞭炮響了起來。

  「時辰到了。」唐大奶奶和析秋飛快的道:「我去前頭瞧瞧去!」

  外頭一陣鞭炮聲此起彼落,析秋站在門口看著進進出出的丫頭婆子,忽然就想到若是有一日炙哥兒也到了娶媳婦的年紀,她是不是也會像唐大奶奶這樣無頭蒼蠅一樣手忙腳亂的呢。

  炙哥兒會娶一個怎麼樣的媳婦?

  想到這裡她不由笑了起來,炙哥兒四歲都不到……

  「四夫人!」忽然,身後有人喊她,析秋轉身過來,就瞧見方小姐很大方的站在她身後,析秋微笑:「方二小姐。」

  方二小姐並不顯得拘謹,落落大方的樣子讓她想起了熱情開朗的方大小姐,方二小姐開口道:「四夫人還是喊我文惠吧,喊二小姐有些見外的樣子。」輕笑著。

  析秋始終微笑,頷首算是應了。

  方文惠便又道:「聽說侯爺和韓大人一起去遼東了,四夫人可知道他們會什麼時候回來嗎?」

  真是挺大方的,還未出嫁便如此不避嫌的關心未來夫君的事情,析秋回道:「若不耽誤時間到明年四五月就該回來了吧。」說著析秋頓了頓又道:「到並不確定。」

  方小姐若有所思的點了點頭,低低的咕噥了一句,析秋沒有聽清,就聽她又問道:「都督府和韓府常有來往,四夫人有沒有聽說過,韓府裡有位姨太太?」

  「嗯?」析秋挑了眉頭:「是聽說過,怎麼?」難道她又去方府鬧去了?

  方文惠面上並無異色,就只是好奇的樣子:「因為您和姐姐是閨中相識,我也不瞞您,我是很好奇這位姨太太,可是想託人打聽,又怕人笑話我不知羞恥,便就不顧臉面偷偷來和四夫人打聽了。」雖說的有些羞澀,但舉止語言依舊是大方得體。

  看來,這位方二小姐比她認識的方大小姐要有城府許多:「哪裡像你說的這麼嚴重,更談不上羞恥不羞恥的事兒……」方文惠眼睛一亮,看著析秋問道:「四夫人覺得我能去打聽?」

  析秋微笑點了點頭,方文惠就笑了起來,點頭道:「多謝四夫人。」說著回頭看了看屋子裡頭,又飛快的朝析秋行了禮,道:「那我先告退,四夫人請!」

  「請!」析秋看著她進了門,心中覺得好笑,覺得這位方二小姐很有意思,剛要回身進去,就被許夫人拉了手:「走,咱們湊一桌葉子派牌去。」說著不由分說的拖著她:「你難得空閒一日出來,我們也藉著機會好好說說話。」

  析秋無奈被她拉著進去,又被按在桌子邊坐了下來,對面許夫人和唐家二奶奶坐在一起,唐二奶奶瘦瘦的,笑著道:「第一次讓四夫人坐莊,往後我們便輪著來,可好?」

  大家都沒有意見,析秋就被趕鴨子上架似的坐了莊,丟了骰子就胡亂的抓了牌排在家門口,太夫人隔著兩張桌子笑道:「她不會玩,若是叫我瞧見你們欺了她,看我不收拾了你們去。」

  大家哈哈笑了起來,紛紛簇擁了過來,方夫人和方文惠站在了析秋身後,方文惠看著析秋抓著牌猶豫不決,就伸出手點了點一隻:「這張只靠一邊,便是再來一對也不覺得虧了。」

  析秋笑著點頭,丟了左手上的一隻:「好,聽你的。」牌一出去,許夫人就搶在了手裡:「我碰了!」說著笑著道:「……可是要多謝方小姐。」

  方文惠也沒有料到許夫人會碰,顯得有些尷尬,析秋便笑著道:「您要謝也該謝我才是。」算是替方文惠解了圍,方文慧暗自鬆了口氣。

  對面林夫人道:「還是四夫人好。」說著丟了一張牌出來:「我也有要的牌,您出了給我吧。」

  大家一起笑了起來,佟析玉默默的走到林夫人身後站了,看著林夫人的牌,林夫人就笑著對析秋道:「瞧見沒有,我身邊可是有個保駕護航的。」說完回頭看著佟析玉:「婁二奶奶,你可得幫著我才是。」

  佟析玉索性在林夫人身邊坐了下來,笑著道:「我也不會,還想著和您拜師學藝呢。」林夫人笑了起來,擺著手:「我哪敢當人的師傅,回頭您若是輸了錢,只怕四夫人第一個不饒我。」

  大家都知道她們是姐妹,所以說這話也不見外,析秋聞言便笑著道:「那可不是,贏了我們姐妹的錢,便是連這門也不要出去了。」

  屋子裡響起哄堂的笑聲,林夫人捂著肚子笑的前仰後合的,指著析秋道:「沒想到四夫人這樣風趣!」說完,拿帕子擦眼角,析秋剛好丟了一張出去,佟析玉看了眼那張牌,就拉了拉林夫人的袖子,小聲道:「您是不是胡了?」

  林夫人笑聲好不容易止住,低頭去看桌面上的牌,笑著道:「可不是!」說完推了牌:「哎呀,這可是開門紅呢。」說完笑著和佟析玉道:「要多虧婁二奶奶!」

  許夫人就淡淡掃了眼佟析玉,推了牌笑道「我身邊可沒有婁二奶奶這樣的財神,我這銀子輸得我肝疼!」不過幾兩銀子的事,自是不會真的心疼!

  唐二奶奶也是接了話道:「婁二奶奶,您不如坐我們這裡來吧,讓我們也來個開門紅。」

  佟析玉垂著頭面頰微紅,眼眸明亮。

  析秋抿脣微笑,讓碧槐將銀子送到林夫人面前。

  這邊婁老太君喝茶的動作就停了停,目光也落在佟析玉身上,眉頭微擰,太夫人就拍了她的手,輕聲道:「他們年輕人的事情我們就別管了。」一頓又道:「秋丫頭有分寸!」

  婁老太君收回目光,貼著太夫人的耳邊,輕聲道:「老二這兩日發脾氣,搬去我那邊住,趕也趕不走!」說著見太夫人驚了一驚,她無奈的道:「老二一向老好人,倒是第一次見他發了脾氣!」

  太夫人就嘆了口氣,勸道:「還是那句話,他們年輕人間的事情,我們就別管了,省得摻和進去了,頭疼了自己,他們回頭又和好了,反而顯得我們大驚小怪的。」

  「也是。」婁老太君無奈,目光落在析秋身上,對旁邊伺候的唐府的婆子招招手輕聲交代了兩句,那婆子笑著應是,去外面轉了一個圈就回來稟道:「幾位太夫人,夫人,奶奶,開席了!」

  這邊佟析玉正指著一張牌讓林夫人打出去,林夫人卻是將那牌一扣,笑著站起來:「正好肚子餓了,我們去吃飯吧。」說完走過來挽了析秋的手,笑眯眯的道:「今兒回去可得把府門給拴嚴實了才行。」

  佟析玉臉色僵了僵,目光落在那隻扣著的牌上。

  這邊林夫人一句話引起幾人的好奇,許夫人問道:「為何?」

  析秋輕笑,就聽林夫人道:「晚上說不定蕭大都督就殺到府上,要給四夫人出口惡氣呢。」

  大家又止不住笑了起來,析秋就掩面笑著道:「……那你可真得小心些才是。」

  笑聲越發不斷。

  太夫人就指著林夫人啐道:「回頭和你婆婆告狀去。」林夫人聽著就哎呦哎呦的求饒道:「可不能告訴我婆婆,否則我便是連這銀子也不敢留。」說著,將贏析秋的錢悉數送到析秋面前:「喏,還你去。」

  析秋呵呵笑了起來,許夫人過來解圍,大家笑著由婆子引著路去了隔壁。

  佟析玉被丟在後面,神情有些愣怔,見眾人說笑著朝外走,她垂了眉眼重新去了婁老夫人身邊:「祖母!」說完扶著婁老夫人。

  婁老夫人深看了她一眼,沒有說話,和太夫人一起去了隔壁。

  才坐下開席,外間鞭炮又響了起來,有人喊道:「新娘子到了!」一陣鞭炮鑼鼓鑼震天響,熱鬧喜慶的迎了新人進門,鞭炮響了很久,過後析秋才知道便是嫁妝進門也花了大半個時辰,堆了滿院子的,唐大奶奶越發的高興。

  新人拜完堂,析秋和太夫人一起又去看望了唐老夫人便回了府裡,唐老夫人對太夫人道:「明天我也不能起身,您可一定要來啊。」

  太夫人應是。

  第日認親的時候析秋和太夫人一早便被請了過去,唐家的廣廳裡坐了許多族裡的女眷,析秋陪著太夫人坐在主位下首。

  因為唐老夫人不在,主位便由唐大奶奶坐了,屏風隔壁是男眷由唐家大爺主持。

  析秋看見穿著一身大紅繡著並蒂蓮花滾金邊對襟褙子的阮平蓉走了進來,頭上戴著的是樂貴妃娘娘賞賜的金累絲嵌紅寶石雙鸞點翠步搖,與在家中相比,今日她便多了一份嬌羞,垂著臉滿面的喜色,她身邊走著的是唐家二公子,個子不算高,長的像唐大奶奶圓圓的臉很富態,眼角有塊細小的疤但看上去也不討厭反而添了份笑意,親和好相處的樣子。

  阮平蓉托了鞋襪敬了一圈的茶,到了析秋這裡,她笑著道:「四夫人。」析秋輕笑將見面給她,笑著喝了茶……

  阮平蓉又看了析秋一眼:「改日親自登門給四夫人道謝。」說完行了禮去了別處。

  中午了吃了認親酒,唐家的婚事總算走完了,析秋便在府裡忙起來過年的事情,轉眼到了二十三,府裡掃塵除舊祭拜灶王爺,析秋正想著年夜飯是去侯府吃還是將太夫人和大夫人接過來……

  阮平蓉來了,析秋迎她進來,笑著道:「你還是新娘子呢!」說著讓碧槐上了茶。

  「在家也沒什麼事。」阮平蓉笑著道:「再說,我來有事想要和您說呢,婆婆也會見諒的。」掩面而笑!

  析秋眉梢一挑,就聽阮平蓉道:「前幾日去宮裡給貴妃娘娘謝恩,才知道聖上這些日子夜裡都有些咳嗽,貴妃娘娘就想請張醫女進宮去瞧瞧,所以就想托了您和張醫女說一聲,陪著她一起進去。」

  「請張醫女?」宮裡可是養著許多太醫:「貴妃娘娘說的?」

  阮平蓉看著析秋,笑著點頭:「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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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進宮

  送走阮平蓉,天誠就拿了蘇大壯的信以及今年兩個莊子裡的賬本,以及交到府裡的糧食雞鴨魚肉等物。

  析秋拆開看了一遍,知道蘇大壯將山東兩個莊子都打理的極好,她笑著點頭,將岑媽媽找來,道:「……莊子裡的各個管事今年都不回來,年節禮和過年的紅包你也不能落了,這兩日趕緊讓人送去!」

  「奴婢已經準備好了,就等夫人發話。」岑媽媽笑著道:「山東那邊您看要不要讓蘇全生跑一趟?」

  「也好,他在府裡留了一年,過年時節就讓他回去吧。」說著頓了頓又道:「我記得年底府裡給幾位管事做的衣裳,也捎過去一些。」岑媽應是,析秋吩咐道:「送來的雞鴨魚肉你分了幾分,大奶奶那邊送一份去,太夫人那邊送一份去……季先生那邊也送些。」

  岑媽媽一一記下來,又有府裡的各處的管事婆子來回事,析秋忙了半日功夫,待坤哥兒和炙哥兒以及佟析環回來吃午飯才算歇下。

  炙哥兒笑眯眯的道:「娘,季先生說從明天開始放假了,過了元宵節再開課!」

  析秋算算時間也差不多了,便問道:「那季先生可說了哪日回鄉?」

  「先生說明天就走。」佟析環搓著小手靠在爐子邊上烘著,小臉紅撲撲的:「六姐姐,我和坤哥兒明天就不過來了。」

  「好!正好家裡這段時間忙著,回去記得幫大嫂的忙哦。」析秋包著佟析環的小手,佟析環笑著點頭:「我知道了!」

  析秋將她抱到炕上,又拉著沉默的坤哥兒上去,親自給他們脫了鞋子,回頭去看炙哥兒:「你也上來暖和暖和吧!」炙哥兒聞言搖頭道:「我要去練拳,華師傅說每天早中晚都要打一套拳的。」說著將自己的外頭的襖子脫了:「娘,我走了!」蹦蹦跳跳的跑了出去。

  一開始析秋還擔心他穿的少會受涼,時間長了瞧著他沒事,也就不去管他了。

  炙哥兒出了門,照例讓慶山在一邊插了線香,自己蹲馬步打拳劈腿,按照華師傅教的招式順序打一遍,才抹著汗起身跑回自己的房間,邊走邊開始自己脫衣裳,裡面周氏迎了過來:「熱水準備好了。」

  炙哥兒直接進了淨室,跳進桶裡洗了熱水澡,冬靈和周氏給他擦身子笑著道:「我們炙爺越來越像四爺了。」

  炙哥兒重新換了衣裳回了暖閣裡,析秋正和坤哥兒在說話,他笑著進門道:「娘,我餓了!」析秋進他進來露出笑意,促狹道:「每次見到娘便只有這個話能說。」

  佟析環也抿脣咯咯笑著,指著炙哥兒和析秋告狀:「六姐,先生講課的時候,我瞧見他偷偷吃東西了。」

  析秋眉梢一挑去看炙哥兒,炙哥兒嘿嘿笑著:「下次不敢!」

  「先生該仔細罰你才是。」析秋拿了帕子給他擦鬢角未擦淨的水漬:「以後可不能再這樣了,若是餓了就等課間休息的時候再吃,哪有講課的時候吃東西的道理。」

  炙哥兒點點頭,認錯態度良好:「我知道了。」

  下午幾個孩子去了學堂,析秋囑咐碧槐:「你去外院瞧瞧,季先生那邊還缺什麼,回頭給他準備了,他明天就要回鄉。」

  碧槐應是正要出去,析秋又想起來什麼,又道:「再去蘇全生那邊看看!」碧槐點頭:「奴婢記住了,這就去。」說著去了外院!

  過了半日,碧槐轉了回來,回析秋的話:「季先生的行禮已經收拾好了,就一個包袱,我問他身邊的長隨,說季先生並不回鄉,說是要隨處去逛逛,看看新年各地風情……讓您不必再給他準備旁的東西。」

  析秋點了點頭,碧槐又說起蘇全生:「說是後日走,路上要六日的功夫,到莊子裡正好趕上年三十。」說著頓了頓又道:「讓我替他謝謝夫人,夫人賞的東西他都帶回去了。」

  「嗯,叮囑他路上小心就成。」析秋說著話,外頭蕭四郎進了門,碧槐退出去給蕭四郎沏茶,析秋迎他進來服侍他脫了外頭的披風,給他搓著手:「不是給您準備手套了嘛,騎在馬上還是戴著保暖一些。」

  蕭四郎鬆開她的手:「我去爐子邊烘烘,別涼著你了。」說完去了爐子邊搓著手:「不過一盞茶的功夫,手套戴著不方便!」

  析秋接了碧槐送進來的茶給蕭四郎,說起阮平蓉今天來的事:「……請靜柳姐進宮,也不知是不是給聖上請脈……」其實這有些不合規矩。

  蕭四郎端了茶盅,語氣淡淡的道:「昨日夜裡攆了一位太醫……」說著放了茶盅牽了析秋的手在炕上坐下:「聖上自入冬後便有些咳嗽,倒也並未見多嚴重。」說著知道析秋其實擔心的還是敏哥兒,便道:「敏哥兒很好,我昨日見到他,瞧著他精神還不錯。」

  析秋總算鬆了口氣,她一開始以為樂袖讓阮靜柳進宮,另有暗示,現在看來難道是真的為了聖上的病?

  「妾身明日遞牌子進宮去,只是靜柳……可能還要打點一下。」析秋說著擰眉想了想便喊了碧槐進來:「你才差個人去趟醫館,請張醫女來一趟。」

  碧槐聽著,笑道:「那讓天誠去吧,省得他偷偷跑去。」說著退了出去。

  析秋也是輕笑,蕭四郎挑了眉頭有些不明所以,她解釋道:「……和綰兒的親事定在開年五月。」

  蕭四郎點點頭,析秋又道:「季先生明天離府,炙哥兒要過了元宵節開課。」說著一頓又道:「您看,您要不要問問華師傅,他那邊什麼時候停課?」

  「好。」蕭四郎點頭:「我明天問問他。」

  晚上吃過晚飯,阮靜柳到了,問析秋:「有什麼事?這麼晚喊我過來。」說著端了茶在手裡暖著。

  析秋就將樂袖的話和她說了一遍:「……你明天就和我一起進宮看看,也順便看看敏哥兒。」許久沒有見到敏哥兒了。

  阮靜柳挑眉想了想:「真當我閒著無事,隨意聽著她使喚。」她對樂阮兩家一直不大熱絡,雖這麼說,但析秋知道她算是應了。

  「那你明天早些過來吧,要不要我讓人去接你?」析秋笑著問道,阮靜柳擺擺手:「有綰兒陪著就成,不用特意去接我。」

  兩人算是說定了,正好蕭四郎進來,阮靜柳就和蕭四郎笑著道:「通州的地我聽說你拿到了?」

  蕭四郎在兩人對面坐下,回道:「地契拿到了。」看了兩人一眼:「想要怎麼安排,你們看著辦吧。」

  阮靜柳笑了起來,點頭道:「年後我便去一趟。」便又和析秋商量到底種哪些東西,兩人說了許久,阮靜柳才起身道:「那我先回去了,明早在門口等你,就不進來了。」說著便徑自出了門。

  析秋送她出門,又去看過炙哥兒,等哄了他睡覺才回到房裡。

  洗漱上床躺在床上,將好久沒有看過的《四民月令》拿出來翻著,蕭四郎靠在裡頭手便摸上了她的小腹,在她耳邊輕聲道:「身子好了?」

  析秋前幾日小日子在身上!

  「嗯。」析秋輕笑放了書,面頰微紅,蕭四郎已伸手過來將她摟在懷中,在她面前啄了一口,析秋輕笑出聲,蕭四郎就親昵的捏了捏她的鼻子:「小丫頭。」便低了頭尋了脣瓣去吻她。

  輕輕柔柔的吻若春風一般拂面,柔軟的讓人心醉,析秋倒在蕭四郎懷中,嚶嚀出聲,她環著蕭四郎的脖子,將臉埋在他的胸前,熨燙的熱度讓她心跳加速……

  無數的磨合之下,彼此間的配合已無間,蕭四郎更是清楚的知道她的習慣,總能很準確的找到並掌控她的愉悅點,析秋輕喘著氣,眼角有淚流下來,蕭四郎吻去將她摟在懷裡,彷彿要壓進身體一樣:「丫頭……你真美!」

  析秋呢喃道:「嗯。」說完在他肩頭輕輕咬了一口,只有此刻才能在她臉上看到的媚眼如絲:「花言巧語。」

  蕭四郎輕笑,越發的愛意濃濃,原本泄出去的此一刻又再次昂然起來,析秋摟著他瞪著眼睛:「你……」推推他:「快出去,妾身明天還有事呢。」卻不見生氣得樣子。

  蕭四郎堵住了她的脣,舌尖在讓他留戀不已的每一處流連停留,細細揉磨著,析秋渾身的力氣被抽淨,架在他腰上的腿有些發顫,她想制止卻又忍不住的輕喘:「你盡欺負我……」

  「不敢!」蕭四郎輕笑,動作和風細雨竭盡溫柔,咬著她的耳際吐著氣道:「恨不得將你揣在胸口,日日帶在身邊才好。」

  析秋面紅耳赤,這樣的情話蕭四郎說的並不少,可每一次她依舊是聽的心跳如鼓,咬著脣她假意皺眉道:「……可沒有瞧出來,你這就是在欺負我。」

  動作由輕柔舒緩的,漸漸變得難以自控,蕭四郎低頭將她胸前的敏感吻住,一點一點用牙尖打著轉兒……

  「啊!」析秋忍不住輕聲喚了出來,蕭四郎聽在耳中動作已變成疾風驟雨,忽然他一個翻身,讓析秋掛在他的身上,他大步起身單手托著她,析秋驚訝之極緊緊扣著他的肩膀,緊張的問道:「去哪裡?」這樣的姿勢讓她羞澀不已。

  蕭四郎並不看路,脣瓣自她耳際一路下滑至胸前,析秋顫抖著縮在他的胸前,怕出了聲便輕咬著他的脖子……轉眼之間兩人移去牆角放著的貴妃榻上,蕭四郎坐在上頭,析秋蜷在他的胸前。

  「這裡光線明亮一些。」他說著低頭去看析秋,析秋臉越發的紅……

  事畢,析秋由他抱著進了浴桶,兩人坐在裡頭,析秋背靠在他身上,長長的頭髮若綢緞一般披泄而下,蕭四郎攬著他手抄了水一點一點去給她清洗,說是清洗不過與撫摸無異……析秋紅著臉看著宮燈的燭火跳動,又閉上眼睛道:「妾身有些冷,我們回去吧。」

  蕭四郎輕笑,手已經滑了下去,就能清楚的感覺到她身體一抖,將她剩下的話給堵了回去。

  不記得何時睡著的,析秋艱難的翻了個身,就看見床邊有個身影在穿衣裳,她呢喃著問道:「什麼時辰了?」

  額頭蜻蜓點水般被人親了一下,蕭四郎的聲音低沉渾厚在耳邊響起:「睡吧,我和碧槐說一聲,到了時辰她會來喊你。」又給析秋整了整被子。

  析秋咕噥了一句:「路上注意安全。」說完翻了個身繼續睡了。

  到了時辰,碧槐輕輕將析秋推醒:「夫人,時辰到了。」析秋一個激靈醒過來,睜開眼睛就從枕頭下摸出懷錶看了一眼,隨即鬆了口氣,道:「靜柳姐還沒到吧?」

  「還沒有。」碧槐扶著她坐起來,拿過在爐子上烘的熱呼呼的衣裳給她披上,目光在她脖子圈圈點點的紅印上轉了一圈,飛快的低了頭不敢看,小聲道:「夫人可是要穿大裝?」

  「嗯。」析秋揉揉腿並未察覺碧槐的表情變化,披了衣裳起身去淨室梳洗,昨晚亂糟糟一片的淨室已經被人拾掇乾淨,她這才想起昨晚旖旎的光景,不由紅了臉……

  梳洗穿戴完畢,將炙哥兒接過來一起吃了早飯,析秋和炙哥兒道:「既然華先生不放假,那你就留了華先生在府裡吧。」炙哥兒聽著就樂了起來,析秋又道:「娘中午才回來,你若是餓了讓廚房給你們做吃的!」

  炙哥兒應是,點頭不迭道:「我知道了。」說著笑眯眯的牽了析秋的手:「娘,我送您出去。」

  析秋無奈的笑了起來,捏了捏炙哥兒的小臉:「搗蛋鬼,就想娘早點出門,好讓你一個人在家裡無法無天。」

  「沒有,沒有!」炙哥兒保證:「我一直都很乖的。」

  析秋點點他的鼻子正要說話,外頭天誠來回道:「張醫女到了。」析秋便交代了岑媽媽和周氏幾句,就帶著碧槐和綠枝出了門。

  出了府門,阮靜柳下了車上了析秋的車,析秋見她穿著和平日並無區別,依舊是一身月華素白的顏色,頭上別了一隻玉釵,她笑著搖頭道:「若都與你這樣,錦繡閣早該關門了才是。」

  阮靜柳不以為然,挑眉回道:「你難道喜歡了不成,不過比我多些忍耐罷了。」

  說完,兩個人看著對方,皆忍不住笑了起來。

  馬車一路在皇城外停了下來,析秋戴了幃冒和阮靜柳下了車,就瞧見德公公笑眯眯的站在宮門口,見析秋過來彎腰行禮,道:「貴妃娘娘遣了灑家在這裡候四夫人。」說著一擺手:「四夫人請!」

  析秋微微頷首:「有勞公公。」和阮靜柳並肩跟著德公公一路暢通無阻的進了宮門,去了樂安宮。

  樂安宮和先前並無變化,瑾瑜守在門口,遠遠的瞧見析秋和阮靜柳碎步過來,她便笑著跑進了殿內,待析秋進去樂袖已經帶著女官嬤嬤迎了出來:「四夫人!」

  析秋蹲身行禮:「妾身叩見貴妃娘娘。」這邊阮靜柳跟在她身邊胡亂蹲了蹲,算作了行禮。

  樂貴妃也不在意,朝阮靜柳點點頭,親自扶起析秋笑著道:「為了我的事,特意讓四夫人走一趟。」說著一頓拉著她進門:「我們進去說話。」

  一行人便進了門,直接拐去了裡間的側殿,一進門析秋就瞧見敏哥兒也在裡頭坐著,穿著一件藏青團福暗紋銀邊直綴,端坐在裡頭見她進來便有些激動的站了起來,嘴裡喃喃喊了句什麼……貴妃就笑著道:「殿下也是剛剛到。」說著和敏哥兒介紹析秋:「殿下,這位是蕭都督夫人。」

  析秋目光在敏哥兒臉上飛快一轉,些微瘦了一些個子也長高了點,她蹲身行禮:「殿下。」並不再抬頭了,這邊阮靜柳也著重看了眼敏哥兒,隨著析秋行禮。

  敏哥兒目光依依不捨的從析秋身上收回,垂了目光擺手道:「免禮。」滿眼的無奈和苦澀,依舊坐下低頭掩飾似的去喝茶。

  樂袖目光一轉,就道:「殿下正好路過來看望本宮,四夫人也不是外人,便坐下一起說說吧。」說完待人給析秋和阮靜柳上了茶,便擺著手讓殿裡伺候的都退下:「都下去!」

  德公公揮著佛塵帶著眾人都退了出去,守在了門口,殿內只剩下析秋幾人。

  敏哥兒就抬了頭目光欣喜的去看析秋,析秋就朝他微微搖了搖頭,敏哥兒表情一收又恢復了方才疏離的樣子……

  「文華殿自今日開始就休沐了。」樂袖隨意說著:「聖上體恤,從明日開始讓幾位皇子去養心殿內殿讀書,一來可旁聽朝中大小事務,二來也不算耽誤學業。」說完看著敏哥兒,眼中皆是維護。

  析秋心裡一頓,這是一個絕佳表現自己和積累朝堂知識的方法,雖有些操之過急了,畢竟幾位皇子最小的不過才一歲而已,去了也不見得有效,但也算是耳濡目染潛移默化了的一種方法,再說,也可和朝中重臣認識接觸,對各人的將來或許都有助力。

  她看向敏哥兒,笑著道:「那殿下可要多多聽聖上和各位大人說的話,一件事觀點角度不同得出的結論也是不同,殿下多聽多記多想必有所得,也不算辜負聖上的用心良苦。」這句話說的有些逾越,她轉眼便道:「妾身也只是胡言亂語,失禮了!」

  「沒有!」敏哥兒擺著手:「您說得很好。」見析秋和他這樣話,他有些著急想要維護她尊嚴的意思。

  樂袖看了眼敏哥兒目光一轉,接了話笑著道:「是啊,四夫人說得很對,這確實是個絕好的機會。」說完看著敏哥兒:「殿下要切記才是。」

  敏哥兒垂目,點頭道:「是!」

  析秋看著他如此,也生出淡淡的心酸……

  樂袖想了想又道:「就是早上起得太早,養心殿又比別處冷。」說完想了想就道:「稍後我吩咐了德公公多領些銀霜碳送去你那邊,明日一早要記得燒了手爐捧著。」

  敏哥兒頓了一頓,點頭道:「好!」目光又不由自主的落在析秋身上。

  「張醫女。」樂袖看了眼殿外,輕聲道:「還麻煩您給皇長子搭個脈……」

  析秋和阮靜路皆是一愣,她脫口緊張的問道:「哪裡不舒服?」樂袖聽著就擺著手:「四夫人不用擔心,只是尋常搭個平安脈罷了。」

  析秋微微擰了眉去看敏哥兒,敏哥兒怕析秋擔心,就解釋道:「我真的沒事。」

  她這才稍稍放了點心,就見阮靜柳站起來走到敏哥兒身邊凝神切了脈,稍後淡淡的道:「一切安好!」說完又看著敏哥兒:「只是,殿下正在長身子,營養上要注意均衡!」

  析秋一愣,朝敏哥兒看去,敏哥兒就紅了臉……析秋心裡便已經有了數,只怕他是常擔心吃食安全,所以不敢隨意吃東西罷!

  她心中嘆了口氣,樂袖這邊若有所思的看著敏哥兒,又笑著和阮靜柳謝道:「沒事那就是最好的。」

  阮靜柳回到位子上坐了下來,樂袖便和敏哥兒道:「殿下是不是還要去文華殿取東西?要不要我讓德公公送你去?」

  敏哥兒站了起來:「不用。」深看了眼析秋起身道:「我自己去就成,稍後還要去御書房。」說完又朝樂袖抱拳轉身要出去,樂袖也站了起來:「那我送送你。」說完和敏哥兒一起出門,站在門口給他整了整衣襟:「外頭冷,多穿些才是。」又讓人把敏哥兒的斗篷拿過來親手給他披上,輕柔的笑道:「去吧!」

  敏哥兒回頭看了析秋,垂了眼簾飛快的出了門。

  析秋捧著茶手便抖了抖,阮靜柳無聲的看了她一眼,笑道:「這茶是應是雪水烹制的,味道清新回味醇厚,不虧是宮中之物。」

  析秋抬頭看向她,遂抿了抿脣點頭道:「嗯,回味悠長。」恰好樂袖回來,聽到她說這話,便道:「是今年福建進貢的,四夫人若是喜歡稍後帶一些回去。」

  「恭敬不如從命,妾身就厚著臉皮貪娘娘的賞賜了。」析秋輕笑著說完,樂袖便擺著手道:「和我也這樣客氣。」在原位上坐了下來,目光就落在阮靜柳身上:「勞煩張醫女跑一趟,其實我在姑母家中時曾聽說過你,今天終於有緣得見本人了,本人可比他們說的還要漂亮!」

  「娘娘過獎了。」阮靜柳淡淡回了便沒了話,樂袖也不見怪,便開門見山和她們道:「……其實並非單單讓你給皇長子請脈的。」說著拿了一張藥方過來:「還有這張藥方想讓你看看,我也不懂……你看看有沒有什麼問題。」

  阮靜柳站了起來,雙手接過藥方用眼睛一掃眉頭幾不可聞的蹙了蹙,又轉身遞給析秋,析秋也看了一眼,抬頭去看樂袖,問道:「這張方子是治咳嗽的?」藥方上的劑量輕了點,還缺了味紫蘇。

  樂袖就點點頭:「是治咳嗽的,太醫院給聖上開的方子!」

  析秋就點了點頭,將藥方還給樂袖,阮靜柳就道:「藥方並無問題,不能見到病人無法確診,我也不能斷定什麼。」說著一頓又道:「可知道病人咳了多久?」

  樂袖想也不想就回道:「十一月初約莫有兩個月了,夜裡咳嗽,白日裡不見癥狀。」

  只是咳的時間有些長,阮靜柳也不好說什麼,便道:「我看不用再另外開藥方,就將裡面的藥每樣都加點份量,再添味紫蘇,每日多喝一次看看癥狀可有改輕。」

  樂袖聞言點了點頭:「回頭拿去太醫院讓他們照著辦!」析秋便麵色鄭重的問道:「可是有什麼別的問題?」

  樂袖有些糾結嘆息的道:「就是聖上的病來得有些急猛,又拖了這麼多日子,就覺得有些奇怪,可又說不上哪裡奇怪……」緊緊蹙了眉頭。

  析秋心裡便咯噔一聲,彷彿知道了樂袖擔憂的事情,她問道:「聖上的飲食都是誰在管?」

  「常公公。」樂袖回道:「您說的我已查過了,不見有什麼問題,聖上除了咳嗽之外也並未有別的不適,所以我也覺得我是不是有些想多了。」

  倒也不一定,既然有所懷疑那定然不可能沒有因由,她也露出若有所思的樣子,轉頭又安慰她道:「許是多想了,咳嗽常難根除治療,先吃了藥慢慢調養著。」

  「也只能這樣了,也不能和聖上說的太多,反而讓自己惹了嫌疑。」樂袖無奈的笑著,見析秋眉頭深鎖,又道:「倒讓四夫人跟著擔心了。」析秋笑著搖了搖頭道,樂袖又解釋道:「聖上將皇長子交給我照顧,我必定十二萬分的小心,四夫人儘管放心,今天請你們來真的只是給皇長子請平安脈而已!」

  「皇長子有娘娘照拂,妾身沒有不放心的。」析秋淡淡說著,依舊在想聖上的病情,這邊樂袖聽著就眯了眼睛露出一絲凌厲來:「……我也不是當年什麼都不懂的樂袖,任人拿捏也不敢聲張!」

  析秋暗暗心驚,這一刻的樂袖已經沒有了往日的單純,讓她想到第一次入宮見到太后娘娘的樣子,雖是在笑但眸光卻讓人生寒。

  「只是,娘娘也要照顧好自己,自己的身子才是最重要的。」析秋眸露關懷:「前幾日還聽阮夫人說起娘娘,說有些風寒,本想進宮來給娘娘請安,可又怕叨擾了娘娘,就忍耐了下去,今日見您身子康復了,著實鬆了一口氣。」

  樂袖恢復了笑容,抿脣點了點頭,道:「多謝四夫人關心。」幾個人又說了些話,析秋便和阮靜柳起身告辭,樂袖送至門口笑著道:「新年許是還要見面,我就不遠送你了。」

  析秋應是:「娘娘保重!」和阮靜柳隨著德公公原路返回。

  敏哥兒站在花枝之後,就看著析秋一步一步走遠,他哽咽著紅了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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