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0 數罪並罰
王清潤靜靜看著,神色絲毫未動,像是看一場乏味的鬧劇。
然而乏味的鬧劇也可以變得有趣。
席若虹被揮出去慘叫的時候,竟是談笑沖了過去。
這多少讓人詫異。
談笑也不知道自己爲什麼沖了過去,她明明很討厭席若虹隨便碰她。可是轉頭看見席若虹絕望的幾乎要崩潰的雙眼,看她凄凄慘慘的面貌,這仿佛一把鑰匙輕輕松松打開了她塵封記憶的大門。可她不想要想起那些事情,只是微微一條門縫都讓她恐懼。
是的,恐懼。
不是不知道女修在這個世界的地位,卻是在宋嬰突然翻臉施暴的時候像是陡然意識到。
在她意識到自己的行爲的時候,她已經緊緊抱著席若虹將她的臉埋進自己懷中。
她極力平靜自己的內心,她不要想起那屍骨累累的亂墳崗,不要想起那個本來如花青春的女子變成蒼老恐怖的乾屍,她不知道她叫什麼,她不要想起來。她的整個骨頭似乎都在顫抖,她很驚訝自己居然有這麼恐懼的事情,這麼恐懼這麼恐懼。
如果她不是談笑,如果她不是在師父和清微師兄庇佑下的談笑,她的下場是不是也如白宛然,如席若虹,如那個……
王清潤不解地看向姬雲華,卻被自己師父臉上的深沉和怒氣震懾住了。
宋嬰大步走過來,“賤人!說,是誰!”
席若虹這時已經只知道哭泣了。她的手緊緊攀住談笑的脖子,她不知道除了這個人,還有誰可以給她溫暖,還有誰給她攀附。
“說!”宋嬰氣得要踢她,但又顧忌談笑。
“是他。是談笑!”席若虹狠下心來。
宋嬰臉都黑了,“你還不知悔改!你……”席若虹不知道,她宋嬰卻是知道的,談笑多年閉關,除了閉關的時間也根本不與人接觸,跟席若虹更是沒有來往,這麼明顯的謊話她怎麼也能說出口!
“是我。”恐懼讓人沖動,談笑很少沖動,但此刻她真的沖動了。她不敢看姬雲華,她只是抱著席若虹一動不動。怕只要轉頭只要看見師父的眼睛就會潰不成軍。
王清潤和宋嬰都意外起來,因爲太意外了,宋嬰都不知道再問什麼。王清潤也不知道該說什麼。
“你知道你在說什麼?”姬雲華聲音低沉。談笑抱著席若虹的樣子讓他覺得極其刺眼。
“是我。”談笑機械地重複道。
席若虹哭聲漸低,心裏暈暈乎乎,一時五味雜呈。
“師父,談……”王清潤忍不住了。
姬雲華擡起手制止他,又問道:“英娥峰的女修都是有用途的。你取了她的初元就是壞了天華的規矩,壞了世家的規矩,你想受罰嗎?”
談笑心中沉沉浮浮。事情到這份上,也不容得她反悔,何況她也實在沒有反悔的習慣。
“一人做事一人當,弟子壞了規矩。與席……若虹無關,弟子一人受罰即可。席……若虹初元已破,今後只能跟著弟子,弟子乞求掌門真君、清潤真人開恩。在弟子受罰之後成全弟子。”無論如何,先救下人再說。
白虎突然跳到談笑身前擋住姬雲華的視線,因爲姬雲華的視線幾乎已經開始具備實際的殺傷力。
蠢貨。姬雲華心裏煩躁起來。
“清潤,她要一人擔責,那就重重地罰。現在就罰。”
“師父……”
“沒聽見本君的話嗎?”
王清潤斟酌了一下。應了聲是,走到談笑身邊道:“你想好了再說話。這責罰很重的。”
談笑死不改口,“想好了。”
王清潤垂眉片刻,“宋嬰,英娥峰弟子席若虹私自離開英娥峰並與人私通失去初元,該當何罪?”
“不經允許私自離峰,挑斷腳筋手筋七日曝曬日下,與人私通……與人私通……”宋嬰看了眼姬雲華,又看了眼王清潤,不知該不該說。
“你且秉公報來。”王清潤道。
宋嬰無法,“與人私通失去初元,一罰毀去修爲經歷生老病死,二罰毀去容貌腐肌蝕膚,三罰赤身裸體逐出師門。”
宋嬰話音剛落,席若虹已經驚懼地抱緊談笑道:“不要,我不要!”
宋嬰連忙又道:“不過若與之私通之人願意收留,第三罰可……可再斟酌。”
談笑未料責罰如此之重,意思就是說如果她擔下責來,這些都是她要承受的。但若不擔,席若虹除了受著兩種罰還加加一個欺瞞尊上。
顯然席若虹選擇了前者。
姬雲華冷眼旁觀,心生厭惡。
王清潤道:“談笑,你可想好了?”
談笑不得不沉默了。
王清潤暗自松了口氣,道:“意氣用事是不行的。這只是席若虹的責罰。你確定想好了嗎?”
席若虹緊抓著談笑,低低嗚咽道:“談笑,談笑……”
談笑頓覺一個頭兩個大。挑斷腳筋手筋七日曝曬這個她還可以忍受,畢竟修士的筋骨能挑斷也能接上,不過是過程痛苦。天華門罰人也是有講究的。毀去一身修爲和肌膚卻……談笑想沖動果然是要付出代價的。
“你可想好了?本君沒那麼多時間。”姬雲華開口。
宋嬰一聽就知他有意維護談笑,心想自己的弟子席若虹這回是在劫難逃了。
“談笑……談笑……”席若虹慌了。
姬雲華突然道:“還有一個辦法。清潤,天華有個數罪並罰的辦法是什麼?”
王清潤一驚,不敢置信地回頭看姬雲華,有些怔然,“師父……”
“說吧。”姬雲華睫毛下的陰影深深淺淺,目中神色看不分明。
“師父,那個……”是要人命的。
“說。”姬雲華冷冷道。
王清潤皺眉,轉過頭看談笑,“數罪並罰,倒吊於積雲洞下三十六天,若能幸存則前罪皆除。”
這麼簡單?談笑有些不敢相信地看向王清潤。
王清潤一看就知道她想錯了。與談笑想的不同,倒吊於積雲洞下三十六天才是最大的酷刑,比這之間的幾種都厲害許多。天華門史上至今沒有人在這之後還能活下來,而接受這個的又是少之又少。
修爲被毀還能重修,談笑也才二十七歲。肌膚毀了可以修複,修爲高了這些都不是問題,可倒吊積雲洞下純粹是讓精血逆行倒流,毀的是根基。尤其是在積雲洞那樣的地方,三十六天只怕每日都是煎熬,生不如死。
師父實在心狠。
王清潤正想提醒談笑,讓她不要堅持了,沒想到談笑一見他嘴唇動了動,趕緊道:“好,弟子願倒吊於積雲洞下三十六日,如此,是否可以免除席若虹的罪責?”她想,積雲洞她是去過的,應該不會有問題的。難道師父是在幫她?
“可以。”姬雲華冷冷笑了,轉身拂袖而去。
“你……”王清潤又好氣又好笑,“你啊,怎麼是個死腦筋?”
談笑看著他,不明所以。
王清潤看向宋嬰,“宋嬰,先將她關起來。”
宋嬰狠狠扯過席若虹道:“是。”說完帶著哭哭啼啼的席若虹揚長而去。
談笑身子動了動,王清潤按住她的肩膀道:“你一閉關就是十年,便是不閉關也不與人來往,哪來的時間與她私通?”
談笑眉毛動了動,心想師父知道很正常,她和王清潤平日並無往來,怎麼他竟能這樣想?
王清潤又道:“倔脾氣,師父是氣著了,你去求求他,認個錯,其他人的事你管那麼多做什麼?”
談笑眼神黯淡了幾分,沉默了片刻,問道:“是因爲她是女修嗎?”
王清潤挑眉,“因爲她是女修你才幫她隱瞞?看不出你小小年紀,竟是個多情種子。”
談笑欲言又止,王清潤卻笑道:“女人要多少沒有,但看她方才所爲就配不上你,便是雙修所用師父也不會喜歡你找這樣的人。更何況初元已破,禁術難爲,你要她做什麼?你如今已成年,雖然年幼,修爲卻遠勝旁人,你若真心想找個陪伴,師父定會爲你找個更好的。”想了想,想到他和秦清微還有司羽烈這方面都沒讓師父操心過,於是又道:“便是師父無心於此,本真人也可爲你安排。”
談笑咬牙不語。
女修在他們口中就是一件器具,一個物品。
王清潤歎息,“去求師父吧,你閉關之時,師父常在閉關地外逗留。”說著也走了。他心想師父一定不會是說真的,雖然師父平時不表現,但看得出來還是在意這個掛名弟子的,如果談笑求情,一定可以免去這什麼倒吊之刑。想到這裏,他又想這談笑真是折騰人,這才剛出來沒多久,就有雞飛狗跳了。怎麼什麼事都能讓他遇上呢?
談紫君,保佑你的後人吧,這一個獨苗苗,吊死在積雲洞下就不好了。
白虎懶懶趴下去,“不相干的人,管她作甚?”
談笑沉默片刻,這才吐出真言,“我若不是隱瞞下來,今日不定就是這等下場。”
兔死狐悲物傷其類。
白虎卻是嗤笑道:“你是你,她是她,你看不穿,所以做這等無意義之事。”
王清潤很快發現——師父是認真的。
積雲洞前,長長鎖鏈拴住談笑的腳踝,姬雲華慢慢悠悠走過來,溫涼的手掌覆在談笑的頭頂。
談笑心中一動就要擡頭,可是在姬雲華的掌下卻無法動彈。
“你若活下來,本君爲你舉行認師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