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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玄幻奇幻] [一笑彎彎]笑長生[全文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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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7-14 16:33:41
200 走火入魔

    談笑正要退,姬雲華卻道︰“你留下。”說著步入上位,對談笑招了招手。

    談笑走上去站到他的身邊,王清潤正好帶著司清烈進來。

    此刻的司清烈比十年前看起來成熟了些。他的眉頭皺著,眉間不知何時有了一線豎長的深痕。他沉默地走進來,看得出滿身風塵,但眼底的犀利如火焰般叫人不敢逼視。尤其他的身後背著一把長斧,那斧頭有一人高,通體黑沉沉的烏亮亮的像是隕鐵一般,散發著似乎極力壓抑但仍不可避免地泄露出來的異端氣息。

    這長斧的感覺……談笑鼻息動了動,若有所思。

    姬雲華的眉毛微微動了一下。

    王清潤的表情看起來很凝重。他進來後便站到一邊,獨留司清烈一個往前走。

    司清烈看了眼談笑,腳步急不可察地滯了一下,然後還是堅定地走向姬雲華,在台階之下三步遠的位置直直跪了下去。

    姬雲華掃了他一眼,“這些年你一直在外游歷,怎的一回來就下跪?倒是稀奇了。”司羽烈年少倨傲,除了親手所植梅林,向來不把他人他物放在眼里。他初入姬雲華門下時,姬雲華為磨他性情,沒少給他苦頭吃,司羽烈只當姬雲華故意與他為難,素來不喜以師徒禮相待,若無必要,更不會輕易跪在他面前。所以姬雲華才有此說。不過姬雲華自不會與司清烈這個小輩計較這些事情的。

    司清烈抬頭望了眼姬雲華,突然雙手抬起,然後整個身子伏了下去,雙手貼在地面上。

    “師父救我。”司清烈話說得平淡,但仍聽得出其間的艱難。

    姬雲華嘴角的弧度微斂,良久道︰“清潤,你且退下。”

    王清潤皺了皺眉,正要說話,卻見姬雲華定定望他,這一望便知姬雲華定有主張,不讓他插手。只是,若他不能留下,談笑如何能留下?

    姬雲華既然開口,王清潤只得退下。他對姬雲華一揖為禮,然後倒退幾步出去,出去前還有意看了眼談笑,談笑只如雕塑般,面色都未有絲毫變化。

    大門關上,姬雲華聲淡如水。“說吧。”

    司清烈看了眼談笑。

    “但說無妨。”姬雲華自然知道他想什麼,不過他自悟出大劫將近後,就不太想讓談笑離開身邊。

    司清烈沉默片刻,道︰“果真能說?”

    姬雲華嘴角輕輕勾動了一下,滿目卻是冷意。

    “弟子走火入魔了。”司清烈全身開始緊繃。

    談笑眉眼動了動,心想他怎麼知道自己走火入魔了?而且走火入魔的人會這麼清醒嗎?難道他說的是曾經的事?

    “走火入魔?”姬雲華看著他。

    司清烈一手從伸到肩膀後面抽出長斧橫於身前,只見一道火光在斧刃閃現,像是與空氣的交鋒產生的火花,絢爛但冷酷。

    談笑注意到他的手背靠上的位置有一塊皮膚的顏色比周圍稍深。她本想看得更仔細一些,可是司清烈的衣袖垂墜下來,正好遮住了那塊深色的地方,叫談笑的希望瞬間落空。

    談笑想,那似乎是一個很可怕的圖案,或者是某個圖騰。

    “是。”司羽烈直勾勾地看著長斧,瞳孔縮了幾分,似狂似懼,看不分明。“懇請師父為弟子除魔。”說這話的時候,司羽烈似乎再極力壓抑著什麼,握著長斧的手指骨分明,骨節森白。

    談笑在那鐵黑發亮的長斧上看到了司羽烈的眼楮。那雙眼楮里有貪婪的欲望,也有痛苦的掙扎。談笑突然想到,當年對梅有特殊偏執的司羽烈其實不止是對梅偏執而已。這樣的人在修道中或許比常人更容易劍走偏鋒,自然也更容易走火入魔。

    聽說她閉關神器鑄體的時間里,司羽烈多年在外游歷,幾乎沒有回來過。

    姬雲華若有所思地看向那長斧,忽地輕輕笑了。

    “你真想除魔?”姬雲華問。

    “請師父成全。”司清烈雙手托著長斧,臉面朝下伏在地上。

    姬雲華道︰“早先與你說過,修道之心不可不執著,亦不可太執著。你在外游歷這許多年,想必有一番際遇,性子也磨礪了許多。若是按你以前的性子,此番大約也不會來此處。”他頓了頓,“既然你真心想除魔,為師倒有個法子。你手中那黑色長斧的東西今後便別用了吧。”他淡淡說道,目光似有若無地停駐在司羽烈身上。

    司羽烈的雙肩有一瞬的僵硬。他沉默片刻,才道︰“師父,此物弟子用得甚是趁手。故雖覺其有古怪,但仍無法控制掌控它的念頭。師父一眼看出弟子走火入魔與此物有關,弟子十分佩服。既然如此,難道就沒有個兩全其美的辦法,比如……”淨化這長斧可能存在的魔氣。

    姬雲華心中冷笑,面上斂了三分,“看來,你本心不是找為師除魔。”只是想讓他在那古里古怪的長斧上做手腳罷了。一開始還不老實說。

    司羽烈心中一驚,知道姬雲華心頭不愉,可若他想要使用那長斧又不會走火入魔,就必定要求姬雲華才行。別人不知道,天華門里的老人和兩位長老才知道姬雲華除了法力高深莫測外,還有一項立身保命的本領,便是煉器。姬雲華很少在人前展示他在煉器方面的天賦和才能。真真正正算起來有心教的大約也只有談笑。司羽烈知道姬雲華這方面的本事還是通過雲燁真君知道的。

    司羽烈頭磕在地上,“弟子冒犯,請師父成全。”

    談笑自是想不到這許多,她正糊涂怎麼說著說著就說成這樣,仔細想想總覺得哪里邏輯上連接不上一樣。

    姬雲華沉默片刻,道︰“笑兒。”

    談笑回神,往姬雲華的方向走近了些。

    姬雲華道︰“你去把那魔物取來。”

    談笑看了看司羽烈,他握著長斧的手正自一緊,明顯是不想把那東西交予他人之手。她居高臨下望著他,又望了望姬雲華口中的魔斧,心中突地跳了一下,心想難道是那個?可是那個不該在青蒙山嗎?而且似乎也不是這般大小。

    “怎麼,還不去?”姬雲華偏過頭。

    談笑一回神猛然望見姬雲華清光流轉的眼瞳,頓時心神為之一蕩,眨了眨眼趕緊步下台階,突然急跳的心似乎有些負荷不住。她想她離師父該是太近了吧,那樣神仙一樣的人物,幾個人敢近前望一眼?望一眼都像是褻瀆,如同臭蟲對著香荷,自慚形愧。

    見談笑這般摸樣,姬雲華心里忽然想笑。

    而在台階下方,談笑與司羽烈正大眼瞪小眼,為著一把斧頭。

    談笑伸出一只手握住斧柄要拿走,司羽烈本能握緊了,似在猶豫要不要交出去。

    談笑握著斧頭往自己扯了扯,司羽烈便握著斧頭往里收了收,同時瞪著談笑,想來張狂的目光中有明顯的警惕、警告和不信任。

    談笑心中好笑,心想若真是那東西,便是談紫君不知何處尋來為掩飾神器存在的偽神器,她自身得神器鑄體,還會稀罕他這把破斧頭?她對哪骷髏的興趣都比對這個興趣更多一些。這司羽烈還怕她搶他的東西不成?

    想到此處,談笑微微低了身子,小聲道︰“你從青蒙山偷的?”談笑記著昔日司羽烈毀了秦清微為她以精血養成的梅枝,還誣她是小偷。這賬待她能算了,自要一筆一筆算清楚。她對別的事不大在乎,對有關姬雲華和秦清微的冒犯卻少有容忍。她想著司羽烈就算本事再高,要想再青蒙山搶出這東西也難。何況張守愚真君也算是個人物。想必青蒙山人把這個當神器,字不會叫人輕松得手。

    司羽烈怔了怔,眼中精光一閃,道︰“如何得來的與你無關。不過,你若肯幫我這次,日後我便不再找你麻煩。”那時,目中似有嗜血戾氣隱隱壓抑。

    談笑想,這人果真是走火入魔了。

    “還磨蹭什麼?他若不給,你回來便是。”姬雲華冷聲道。

    談笑趕緊直起腰,握著長斧一扯,這次司羽烈咬牙放手,低低道︰“幫我,我告訴你你父親的事。”

    談笑腳步微頓,最終頭也不回走向姬雲華,心想司羽烈是不是走火入魔到傻了,這種事她能幫上什麼忙,怎地病急亂投醫了不成?

    姬雲華淡淡瞥了談笑一眼,也不接過長斧,只讓她站回原位,道︰“你且回去吧,若有消息本君自會喚你。”

    司羽烈心中忐忑,但仍道︰“多謝師父成全,勞煩師父費心了。”說完走出去,臨走前還看了眼談笑。

    司羽烈走後,姬雲華問︰“你與他說些什麼。”

    談笑自老老實實相告。

    姬雲華微奇,以為司羽烈知道自己有心將煉器之法傳於談笑,於是道︰“他為何叫你幫他?”

    談笑嘴角古怪地抽動兩下,道︰“昔日我與離歌在紫君墓中尋神器時,弟子得了通天鉞而不自知,離歌得了那巨大黑斧以為神器。後聽說那斧鉞還是落入了青蒙山之手。如今這個雖大小與墓中的不同,氣息也有所改變,但弟子直覺兩者其實就是一物。”只是司羽烈為何尋她相幫?難道他知道這些?

    談笑心中疑惑,但轉念一想,青蒙山人大約知道這玩意兒來歷,司羽烈若有心打聽,其實不難。

    姬雲華這才明白過來,於是一笑道︰“原先傳你煉器之法,只讓你自行琢磨鑽研,不曾指點。如今拿此物練練手也好。這些日子你便跟在我身邊吧。”

    而在離歌屋中,他輕輕劃開手指,抹了些鮮血在膝蓋骨上緩緩揉開,那里出現幾個血紅的小字︰神器失,疑天華。

    離歌看著那六個小字慢慢消失,然後放下褲腿,轉過目光看了看右邊空蕩蕩的袖子,不由自主伸出左手一掌重重捏住右肩斷口處,面色沉沉,目中恨欲癲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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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7-14 16:34:01
201 白石人像

     姬雲華有心要教,談笑有心想學,於是修習煉器之法這種事情就定下來了。這回與姬雲華之前給她一本功法自己鑽研,而談笑一邊游歷一邊琢磨不同。這時姬雲華循序漸進,可謂傾囊相授。

    談笑的悟性不錯。姬雲華既然知道她自行修習九轉,所以在道法方面並不拘束談笑,只是根據自己的經驗和見聞輕加指引。而即便是泛泛的指引,對談笑來說幫助也是不小的。元嬰的大修士見識本就與常人不同。除去功法,姬雲華便只教談笑一些常用的小法術,教她符篆陣法、煉器煉丹等等。

    放下過往恩怨,談笑漸漸發現她心目中高高在上的姬雲華確確實實當得起山外所傳的修仙界第一人的戲稱。這不僅僅是容貌氣質或者是修為法力的原因。姬雲華對于世間流傳的歷史、趣事、人物往往有獨到的見解,有的甚至是背離整個修仙界宗旨的。他時而灑脫不羈,時而漠然冷靜,他的一言一行一舉一動都仿佛超脫了這個世界的法則,隨心所欲無所顧忌。

    不,他有顧忌。他所顧忌的是天華門。這個地方束縛了他的腳,卻束縛不了他的心和思想。

    讓談笑不解的是,師父對女子卻似乎半點沒有好感。

    司羽烈失了魔斧,心中常自忐忑,但每每想要拜望姬雲華卻總被拒之門外。實際上不止是司羽烈,連王清潤都見不到姬雲華了。感應到大劫將至的姬雲華幾乎把所有精力都放在了談笑身上。這大約是他第一次這麼專注這麼專心地對待一個弟子。姬雲華內心覺得,自己所不為人知的煉器之法總要後繼有人。

    時光匆匆而過,轉眼已經一月有餘。

    談笑坐在桌前專心致志地控制著煉爐中的火候,那里面紅火火的一團,中間隱隱約約有個白色的東西,那是一塊巴掌大的白石。談笑在用心感受著那白石的大小、熱度和硬度,然後用心御氣想要把它煉制成自己滿意的形狀和大小。

    煉器一是煉的形態,二是煉的功效,三是煉的靈能。普通的器威力再強也是死物,只能被人控制在手中,即便丟棄也不可惜。而具有靈能的器卻已經可以算得上活物,它能與人溝通,甚至有自己的思想。

    談笑記得姬雲華曾說過,時間法器靈具讓人眼花繚亂,威懾強悍者不乏聽聞,但大多都是死物。而一旦一個煉器師能夠煉制具有靈能的器,他基本是強大而不可超越的。世間會煉器者千千萬萬,能煉制靈能器具的煉器師卻少得可憐。這是天地常理,因為六道輪回自有天理,活物不是誰都能創造的。

    她記得自己當時問什麼是活物。姬雲華淡淡道︰“你覺得咕咕如何?”

    談笑震驚,心想難道師父就是那樣的煉器師?

    姬雲華卻笑道︰“咕咕便是失敗品。”被他稱為失敗品的咕咕正眯著小豆眼楮偷偷注視著來朝峰離歌的一舉一動,頗有不滿地自言自語道︰“什麼嘛,把我丟出來。”

    便是如此,這修仙界中,怕再沒人有如此能力了吧。

    姬雲華托著一個青色的小煉爐輕飄飄走近談笑,在她身後靜靜注視了一會兒,嘴角忍不住微微上揚。

    看起來談笑是喜歡煉器的。他教她煉器的同時也教了煉丹。作為練習,談笑對煉制丹藥的興趣已經遠遠不如煉器。而實際上,作為初級階段而言,煉器比煉丹耗費的時間長得多,收效卻微弱得多。這樣看來,他親手的教的阿笑雖然固執,有時不知變通,卻不是個短視的孩子。當然,興趣也是極其重要的因素。

    姬雲華看了看那火苗,目光通透地望見那里面正初具形狀的白石,很滿意談笑目前的控制力。他想看看談笑這回想煉制的是什麼。

    談笑對身後的目光和存在毫無察覺,她已經一門心思都鑽進那小煉爐中。她慢慢地控制著那黑鐵石的方向,時而溫火以待,時而爆火加身,折騰了大半天,等覺得差不多的時候,天都黑得沒邊沒際了。

    談笑緩緩收火,揉了揉酸痛的肩膀,嘴角的笑卻收不攏。

    姬雲華在她身後微偏了頭望過去,也忍不住笑了。

    方方正正的白石如今已經圓潤晶瑩,像是被琢磨過的寶石。只不過這塊寶石卻不是能佩戴的物件,這分明是一尊人像。

    談笑小心翼翼地從煉爐中拿出煉制成人像的白石,她雖然一句話也沒說,但輕輕摩挲的手指和上揚的嘴角卻輕易泄露了她的心情。

    談笑心里想,還好今天師父不在,不然她也不會有這麼多時間把這個做完。她斂了斂笑,忽而恭恭敬敬地將那白石像置于桌上,正了正身子道︰“師父。”之後沉默良久,心頭想說的話仍未說出口。

    她冥冥之中有種預感,她的反噬期經歷得越多,心中便有一種陌生的張狂的情緒越來越清晰。她不知道那是與生俱來的還是因為九轉和反噬期得來的。但她隱隱覺得那不是好東西,那是會傷害到人的壞東西。

    與談笑的嚴肅和隱隱憂心不同,姬雲華在她身後啞然失笑。他從側面伸出手去,輕笑道︰“笑兒有什麼想對為師說?這東西豈能懂得?”說著拿起那白石像細細端詳,感嘆談笑竟能把他的情態捕捉得如此真實。他以為,自從席若虹那個女修事件後,談笑對他越來越寡言冷漠的態度已經是結局,沒想到她心中仍如以前。這想法讓他心中欣慰。

    談笑嚇得從椅子上站起來,本能地伸手去搶,姬雲華卻翻手收了白石像入懷,道︰“手藝不錯,為師很喜歡。”

    談笑臉上一陣紅一陣白,手停在半空,目中飄過一絲喜悅,更多的卻是莫名的驚惶。

    姬雲華望著她琥珀色的眼,目光沉了沉,托起手中的煉爐道︰“這個可還記得?”

    談笑見他再不提那白石像,帶著幾分沮喪和不甘別過目光看向那青灰色爐口有缺口的破舊煉爐,這一看立刻就認出那小煉爐是當年姬不棄硬要送她的那個。只是……這煉爐似乎比記憶中的小了一倍?難道看錯了?

    姬雲華笑了笑,手指在那煉爐上點了點,那爐子立刻變大了幾指的寬度,讓談笑看得驚了一下。

    “我不曾說過與姬家的恩怨,不過有一點,姬不棄的母親是姬家偏支的女修,我原不覺得她有什麼不尋常之處,直到得了這小爐。此爐塵封已久,早不能用。為師把玩了一陣,如今笑兒用最好不過。”說著將那煉爐遞到談笑面前。

    談笑接了爐子,左看右看看不出名堂。

    姬雲華伸手握著煉爐的爐身,道︰“看好了。”

    只見淡淡煙氣從他手掌覆蓋住的方位內壁處氤氳出來,那氣似有形般有規律地在爐中周轉,漸漸爐中有了紅、黃、黑、綠、白色變幻而出。

    姬雲華笑道︰“你想要什麼火?”

    “什麼火?”談笑不解。

    姬雲華手指微動,只見那爐中五彩盡散,白氣如煙似火,甚是詭異。

    怎麼會有白色的火苗?談笑眨了眨眼,極為不解。

    姬雲華道︰“此爐名陰陽五氣爐。”

    談笑細細看著,腦中靈光一閃,這才真的驚詫起來。“這……金木水火土……五行……陰陽……”她激動得有些言辭錯亂起來。

    姬雲華撤回手,頓時五氣消散,無影無蹤。爐還是爐,青灰破敗,毫無光彩。

    “不錯。笑兒悟性極佳。”姬雲華心中動了動,心想自己大劫前夕笑兒有此造化,實在不錯。“世人以為火單為火,其實不然。世間萬物分陰陽,五氣孕於內,相生相克,相輔相成。為師少時以為五行即是根本,修道日漸深入卻覺茫然。笑兒所學本非修仙界所有,當用心鑽研,莫要被世俗所惑,平白走了冤枉路。”

    談笑似懂非懂,正要相問,姬雲華卻道︰“天色已晚,今日且休息吧。明日一切照舊。”說著轉身離開,未作停留。

    待姬雲華走遠,談笑才想起那白石像,立時恨不能一頭撞到牆上,心想師父今日不是要去積雲洞,明日才回嗎?怎麼……怎麼……怎麼就回來這麼早呢這下可好,本是想自己偷偷做個師父的像,把不能對師父說出口的歉意說給這石像聽,沒想到未等她話說出口,石像也沒了。她還想著看以後若有可能,能不能讓這石像具有靈能,跟師父一樣能說話能走路呢……

    不過,她馬上又覺得些微的慶幸,覺得幸好當時自己思索著言語,主要想說的話都沒能說出口來。

    而姬雲華自己回了隨雲殿,手中握著白石像看過來看過去,鳳目瞬而光彩流轉,瞬而暗若幽谷,若有人看見,不知該如何形容這番不經意的風華。

    良久夜深,姬雲華收了白石像,手掌張開在虛空中輕輕畫了個小圈,那地方頓如水暈漸開,里面出現雲霧籠罩的積雲洞,洞中臥著半眯眼的白虎。

    “何事?”白虎語氣淡淡,似有不耐。

    “你說笑兒修習九轉,性情或有改變,如何改變?”

    白虎掀了掀眼皮,“白日未見你問起,怎現在感興趣起來?”

    姬雲華淡淡笑道︰“你欲言又止,莫不是本就想說?”

    白虎鼻子里哼了哼氣,想起那些久遠的事情,沉默片刻道︰“或偏執張狂,或冷情嗜血。”

    姬雲華面色微沉,“只有這兩種?”

    白虎偏了偏腦袋,沒有說話。

    姬雲華眉峰漸起,“可有克制之法?”

    白虎這時似乎笑了,“你自小子迫她冷血無情,這樣豈不更好?還要什麼克制之法?”

    姬雲華沉默片刻,似有嘆息,“如白日所說,我大劫將至。想法……總有些改變。”

    白虎定定看來,“你不像是輕易改變想法的人。”

    姬雲華卻不再答它,只道︰“真無克制之法?”

    白虎似有苦衷,良久方道︰“趁其未成形……”

    涼風徐徐,夜幕深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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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3
匿名  發表於 2014-7-14 16:34:19
202 再聞丹生

     陰陽五氣爐既在談笑手中,她自然禁不住要研究一番。如姬雲華所說,這個可大可小的爐子果真是以五氣為“火”。世間物質莫過於金木水火土,以五氣生之克之,有什麼是不能煉制的呢?這倒是比尋常的煉火要金貴得多。

    這日,姬雲華見談笑痴迷煉器之術日久卻不自知,本著張弛有度的原則,抬手制止了她無休無止玩“火”的興致,只淡淡一笑,讓她出去走走。

    談笑本就痴性,此刻被師父突然打斷,腦子便有幾分恍惚。她仍想著煉器的事情,迷迷糊糊聽師父說讓她出去走走,於是乖乖起身往外走,思緒卻仍收不回來。

    姬雲華好笑地搖了搖頭,想起談笑小時候的趣事,突然意外地發現那些本來沒有他存在的記憶,他居然記得。說不清是種什麼感觸,大約是看著這個孩子長大,大約是不經意不則自覺地為她安排了很長一段時間的後路,大約是生命將至,隱隱約約的放不下,還是不夠灑脫超然。

    自從悟到了大劫,姬雲華心中總有那麼一兩分趕著時間的緊迫感,但到底不影響大體的從容。大修士到元嬰這一層,誰都該看開,其實姬雲華早預想過這一天,生死超越都是一瞬間的事情,只是之前他很少想到傳承這種事情。

    冥冥中仿佛有什麼在安排一切,早就開始,在他沒有察覺的時刻。

    談笑恍恍惚惚走出去,不在意在哪里,也不在意去哪里。她不過是遵循師父的意思出來走走,心緒卻沒有從那個神奇的陰陽五氣爐中跳出來。

    姬雲華說起這個煉爐時只略略提到它原來的擁有者是姬家偏支的一個女修,那個女修被送到主家,然後生下了姬不棄,他並沒有提主家如何,那偏支如何。談笑也聽說姬雲華和姬家鬧得不快,很久沒有聯絡了,但看起來姬家卻舍不得放棄姬雲華。

    談笑不知不覺在玉華峰中亂走,突然渾身一震,原來她的手臂被人拉住了。

    談笑猛然醒神,接著動作流暢地抽了無骨劍出手,沒想到手也被握住了。

    “是我。”來人就勢推回她的無骨劍,看著劍入鞘中,然後不經意地瞥過去一眼。

    談笑魂定看去,原來是司羽烈。

    這倒是稀奇了,司羽烈想來與她不合,對她的態度也向來不好。即便不是有心找茬,也不該高興她才對。但現在看他這架勢,倒像是守株待兔,專門來堵她的。

    “什麼事?”談笑退後半步,手仍握在入鞘的無骨劍上,眼神警惕。

    司羽烈皺了皺眉,心想這是什麼眼神,他似乎沒做什麼事情吧。

    “那斧鉞如何了?”司羽烈也不廢話,直接問道。

    談笑心想一把斧頭而已能有什麼如何不如何的,一時不知道他問的哪個方面,所以只看著他沒說話。

    司羽烈看她表情神色,又道︰“可有什麼異常?”司羽烈自然自己走火入魔與那斧頭有關系,但始終沒舍得放手。他想談笑應該知道到些什麼,畢竟這劍與他們談家有些關系。

    談笑想了想,那把斧頭在師父那里,自從司羽烈走後,她就再沒見過那把斧鉞。而她這段時間沉迷於奇妙的煉器之術,早就把這個忘得一乾二淨了。

    “有?”司羽烈皺起眉頭,有些緊張地問。

    談笑本想說不知道,可看司羽烈這個樣子,心想那斧鉞果然是有些古怪的吧。說起來那斧鉞如果是談紫君墓中的那把,那骷髏、蒙面人和雲享、離歌、太真……她覺著有些說不上來的古怪。

    司羽烈左手按在右手的手腕處。“果真是有了?你們做了什麼?不,應該說,師父做了什麼?”

    談笑順著他的手看過去,想起曾經看到的那個模糊的圖案。

    司羽烈正心神恍惚,談笑目光一閃,突然出手掀開他的衣袖,移開他的手,這下看得清楚了,他手腕偏下的位置果然是有個圖案,當時她只看見黑乎乎的不知道是什麼,現在看來,分明是個骷髏頭。

    司羽烈嚇了一跳,但既然已經被談笑看到了,便神色一變,索性再不隱瞞。“此處最近常有灼痛之感。你……可知是為何?”他想那斧鉞既然曾經是談紫君所有,談紫君一定留給了談笑什麼線索,比如這斧鉞如何用,比如這骷髏與斧鉞的關系等等。司羽烈已經從初得“神器”的興奮中走出來,現在更多的卻是煩惱。身懷強大武器卻不能完全發揮它的威力,這對司羽烈來說並不是美妙的感覺。

    談笑奇怪地看他一眼,道︰“不知道。”

    “不知道?”司羽烈的聲音提高了些。“這可是你父親藏了幾十年的東西。你說不知道?”

    談笑皺皺眉,冷笑道︰“東西是你拿來的,我如何知道。”

    司羽烈定定看她,在想談笑是有心隱瞞還是真不知道。

    談笑想著那個被釘在門上的骷髏,又想到司羽烈手腕上的圖案,心想那斧鉞也算是有靈性的東西,司羽烈這樣子是與它定了什麼契約嗎?

    司羽烈臉色沉了沉,道︰“你不想知道我如何得到的這斧鉞?”

    談笑不語,一副你想說就說,我也不一定非要知道的態度。

    司羽烈對她這種態度當然不滿意,但仍然自己說了出來。“碧丹生。”

    碧丹生?談笑有些詫異從司羽烈口中聽到這個名字。據她所知,碧丹生不是被太真趕了出去嗎?她雖不知道是什麼事情,但是碧丹生本來就是太真的掌門,雖然看起來只是虛有一個名頭罷了。碧丹生這樣的人要被趕出門派,一定是犯了極其重大的事情,被門內上下不容,這才有可能讓他被趕了出去。總不會與她離開禁地的時候有關系吧?

    司羽烈古怪地笑了兩下,“他還問起阿九呢。”

    談笑臉色變了變,碧丹生如何會問司羽烈阿九的事情?司羽烈這樣子難道是知道阿九就是她不成?

    “你不用害怕。我能拿到這把神斧也多虧了碧丹生。沒想到碧丹生就是當年與師父齊名的那位元嬰真君。不過現在他瞎了眼,神智又不清楚,早沒了威脅。不然青蒙山那糟老頭子能趕他出去?可笑他被趕出去的時候還到處找一個叫阿九的人……”司羽烈的笑容有幾分惡意的譏諷。“阿九……呵呵,談笑,我告訴他我知道阿九在哪里,他便真的告訴我進青蒙山的密道,讓我拿到了那神斧。你看,多麼劃算的交易。”司羽烈笑得得意。

    “你什麼意思?”談笑沉下臉。

    “什麼意思。你很快就會再見到他了。對了,我都忘了說了,太真的那個糟老頭子為了不讓碧丹生威脅到他,可是殺了誓死保護他的那幾個拿壺的怪小子,還重傷了他呢。你說他千里迢迢從青蒙山來到天華山地界,就為了尋找一個阿九,這是為什麼呢?”

    “你怎麼知道的?”

    “因為我一直跟著你。”司羽烈笑了,“從你遇到碧丹生開始。”

    “不可能。他不可能沒有發現你。”

    “這是我的問題。”

    “他現在在哪里?”一個瞎了眼,受了傷,還被趕出門派的修士,身邊沒有任何人保護,他在哪里,現在如何?

    “你關心?你關心最好。替我把那斧頭拿出來,我就告訴你他的事情。”司羽烈傲慢地說。

    “是你自己送給師父讓他幫你除魔的。你若不想除魔了,找師父要就可以了。”

    “不,你不了解師父。我現在又不想除魔了。”司羽烈眼底壓抑著隱晦的戾氣。“你幫我拿出來,我立刻帶你去見碧丹生。”

    “我也不是那麼想見他。我與他並不關系。”

    “是嗎?也是,一個沒有用的人,怎麼對他也無所謂了。我不急。哎呀,到底是曾與師父齊名的人,相信很多人對他感興趣。不過,這與你大概沒什麼關系。我既然把他帶到天華山地界,自然要好,好招待他了。”

    談笑無動于衷,淡淡道︰“三師兄若無事,我便走了。”說完真的轉身就走,不再停留。

    司羽烈咬咬牙,低低咒罵了一句,拂袖離去。

    沒有那斧鉞在手,他總克制不住灼燙處衍生的嗜血殺戮的渴望,這比對著那斧頭生出的渴望更甚。他覺得自己會不會一開始就想錯了,他不該把那斧頭交出來,他為什麼不能擁有那斧頭?早些時候他利用碧丹生拿到這個,聽他心心念念阿九,便又起了心思。

    沒想到談笑與他朝夕相處了那麼久,連生活起居親自照料,似乎比對師父和秦清微都要親近幾分,沒想到卻是個冷血的主兒,絲毫不管他死活。

    他不知道談笑在拂袖離開前對從他背後的遠方搖搖晃晃飛過來的咕咕做出了怎樣的指令。

    咕咕,姬雲華口中的失敗品,已經比許多修士都要強。它追蹤的本領可是誰也比不上的。

    談笑久未聽到碧丹生的消息,此刻聽司羽烈提起,突然心中有了幾分動蕩,勾起某種陌生而遙遠的思緒。她習慣性地壓抑心中不知從何時漸漸生出的壓抑和恐懼,她想到了那個白石人像,終於忍不住嘆了口氣。她心中有個奇怪的念頭——怕有一天連自己都認不得自己了。

    怎麼可以不趁還記得的時候,留下些讓自己以後還能記起的線索。

    子翼這個名字,在她腦海中出現得是越來越頻繁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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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3 又遇白塔

    咕咕一直跟著司羽烈去了晉火峰。

    司羽烈自從結了金丹之後,多數時間在天華山以外,待在晉火峰的時間卻是少得可憐。他一個坐在屋中瞪著手背偏上部位的骷髏頭,心頭被一股一股的邪火擾得煩亂起來。

    司羽烈沒有對談笑說假話,碧丹生的去向他確實再清楚不過。誰也想不到那個如今自理都成問題的男人在百余年前曾多麼意氣風發,曾有過多少輝煌。司羽烈心里是鄙視他的,確切地說,他對沒有力量和失去力量的人向來都沒有什麼好感。

    咕咕在外面等了很久,只見司羽烈開始打坐靜修,心想這已經沒什麼好看的了,它可以快點回去向姬雲華和談笑報告自己的發現,特別是那個離歌,真的不是好人

    這麼想著,咕咕撲扇撲扇翅膀果斷興奮地飛走了。它卻不知道,在它走後不久,司羽烈也離開了晉火峰。

    司羽烈怎麼想怎麼覺得不甘心,總覺得應該與談笑再談一次。他雖沒把握談笑對碧丹生的在意程度,但他曾親眼看見過談笑目光柔和地注視著瞎眼的碧丹生摸索前進的背影,那目光他記得她只給過秦清微。如果不是那樣的眼神,司羽烈還不到談笑的心思,但那次之後,他越看碧丹生越覺得那氣息果然與秦清微有幾分相似。

    在談笑的童年生活中,除了姬雲華最重要,還有一個就是秦清微。秦清微閉關多年,談笑怎麼可能不想念?碧丹生雖不是秦清微,但從談笑與他相處的那段日子來看,他定也不願碧丹生受苦的。這是司羽烈得出的結論。

    從晉火峰再去玉華峰,那時雲霞將退,夜幕初至,淡淡的月光在枝葉間輕搖慢流,談笑便迎著微涼夜風望著遠山,雙臂環抱的姿態比靜夜美好。

    司羽烈想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只腳往前走了兩步,卻不知怎麼如受了蠱惑般定在原處。如果他沒記錯,談笑看的方向正是秦清微閉關的方向吧。

    一個人佇立在夜色中追思嗎?這樣還能說不在乎嗎?

    司羽烈想到此處,心中定了幾分。他不能再等了,他不能等姬雲華發現那斧頭的秘密之後再追悔當時怎麼輕易將它給了出去。這本是他找到的,就應該屬于他,他雖懼怕走火入魔,但是擁有強大力量的感覺實在太美好,美好到他可以不顧一切不擇手段。這個世界本也是弱肉強食的,人心自私貪婪本沒什麼不對。他這麼想著。

    正當他想著要怎麼游說談笑時,談笑動了。她向著月亮的方向走了走,那姿態不疾不徐,但略有凝滯,像是有什麼疑惑一樣。

    那里有什麼嗎?司羽烈奇怪地跟上去。他放眼望去,再走不遠該是山崖,已是無路可走。可談笑這時腳步已經變得堅定無比了。

    司羽烈暫時還看不到談笑看到的景象。而談笑和司羽烈此刻都沒有注意到在他們身後,遠遠的還跟著一個人。

    談笑白日里聽司羽烈提起碧丹生的事情,不自禁地又想到了那段歲月,想到了秦清微。她不想回去,一個人瞎走竟走到了這里。她遠目群山,遙想當年,本想著吹吹夜風就離開,可沒想到月光下的山崖竟在她眼前活生生地發生變化。

    她抬頭看了看高天上的圓月,那月變得不再像是月亮。月光如天上之落入凡間,如清溪流瀑泄於崖上,星星點點的光在崖上跳躍流轉,美得如詩如畫。

    更美的還在後面。就在談笑為那些在山崖的邊緣躍動的光亮驚嘆的時候,它們突然像是約定好的一樣如浪卷起,頓時在她面前鋪開一面光華流溢的透明牆壁。

    光華如水紋,微微扭曲的透明牆壁之後是另外一番光景。而這光景竟還十分熟悉。

    什麼地方見過呢?談笑往前走了幾步,確定自己的記憶沒有出現問題。

    清溪潺潺,綠樹白塔。這是……談笑心神動了動,一個遙遠的聲音仿若從遠古飄渺而來。

    知子何來,子何之歸。

    子何之歸。

    談笑腦子里仿佛有個小錘子開始突突捶著,那小錘子的動作越來越快,談笑的目光也越來越沒有焦點,在她的眼神放空的同時,腦子也似乎一瞬間放空了去。她感覺到山風的清新,溪流的潮濕,還有那不遠不近的白塔,它在召喚著什麼。召喚什麼?是她嗎?

    談笑沒有發現自己的腳步越來越快,沒有發現自己的雙手在流光滿溢的牆壁上做著向兩邊撕扯的動作,而在她硬生生地撕開一條裂縫之後,她身後跟著的人驚異地發現普普通通的山崖突然變成了另外一個世界。

    司羽烈自言自語道︰“從小就古里古怪,也不知道長得一雙什麼眼楮。”說著想起談笑那雙清光流轉的琥珀色眼眸,不笑的時候冷得像覆了一層冰霜看不分明,偶爾笑的時候又像是人間三月開得正艷的桃花瓣兒,想著便忍不住心中微微一動,像是突然發現談笑已不再是當年那個咬著嘴唇躲在秦清微身後的小孩子了。

    他這一晃神的功夫,談笑已經從從容容地走進去了。

    裂縫正在慢慢收攏,跟在司羽烈後面的人心中不免急切起來。司羽烈擋在前面不進去,他就變得很被動了。他既不想走,也不能就這麼越過司羽烈沖進去。他雖不知道談笑進去的是什麼地方,但既然談笑能進去,他們又有什麼不能進去的呢?這樣的機會可不是什麼時候都有的,此時不進去,下回就不知道還有沒有這樣的機緣了。

    所幸司羽烈到底反應過來了。新奇的東西總是能勾起人的好奇心。司羽烈也不傻的,見談笑進去了,當然趕緊趁著那裂口沒封上也跳了進去。

    跟在司羽烈後面的人心中一喜,趕緊跟上去,可是由於司羽烈那麼一耽誤,那被談笑撕裂的縫隙在他進去之後就已經很小了。等他奔到那裂縫前時,他已經進不去了。他臉色變了變,這時也沒什麼方法好想,於是干脆找了個地方隱蔽起來,等著里面的人出來。

    無門無窗無階梯的白塔在綠葉搖擺間傳遞出神秘禁忌的氣息。談笑著了魔般走近白塔,又迷迷糊糊地伸手去觸踫那白塔。塔身本不光滑,遠看白瓦瓦的磚面摸起來有一種粗糲滄桑的感覺。

    觸踫到白塔的時候,談笑心中驀然涌起陌生的情潮,她只隱隱約約覺得那並不是屬於她的情緒,仿佛是屬於白塔的情緒。

    白塔之中的氣息因為談笑的觸踫產生了變化。仍然把手放在白塔塔身上的談笑仿佛通過手掌感應到了里面的動靜。

    什麼聲音?鐵鏈?什麼在走動?什麼人在說話?說什麼?陌生的情緒再次翻涌,談笑想放下手,她覺得這白塔中一定什麼是她控制不了的東西,她陡然生出了怯意,生出本能的面對強大力量的退避之心。

    “是不是你?”談笑隱約聽到一個聲音。

    什麼?談笑在心里問著,她發不出聲音。

    “是不是你?是不是你?”那聲音急切起來。

    不,不是……談笑被嚇住了。

    “不,一定是的。你放我出去。”

    不……

    談笑不懂究竟發生了什麼事情。

    “放我出去.....”

    不……

    “放我出去.......”

    我進不去……

    談笑慌了,她發現自己居然沒辦法收回手,居然沒辦法開口說話而司羽烈只看到談笑手放在白塔上一動不動,根本不知道她的情況。

    “把塔搬起來。”里面的聲音道。

    什麼?把塔搬起來?談笑驚異地看了看塔底,覺得這簡直是天方夜譚吧?她怎麼可能能把這麼大一個塔搬起來?

    “不會嗎?怎麼可能……”

    這塔太大了。談笑心里說。

    “我等的人一定會的。怎麼可能不會?”

    你在等誰?

    “不知道……不,你在騙我,你總是騙我。你一定會的。你快把它搬起來。我餓了。”里面那聲音竟然有了幾分撒嬌的意味。

    談笑愣了。這人說話怎麼一點邏輯都沒有?他說得她怎麼一點都不懂?

    “快點,我很久沒吃東西了。”又是一陣鐵鏈拖動硬拽的聲音,不難察覺出里面人的狂躁情緒。

    談笑狠狠心,心道搬就搬吧。搬得起來便搬起來了,若搬不起來,也正好說明這里面的人找錯了人。這白塔實在有些詭異,以後可別再來了。她心里想著。

    於是司羽烈又看到了這古怪的一幕。

    一個瘦小的青年蹲下去,姿勢古怪地用自己並不強壯的手臂企圖——這是在做什麼?把這麼大一塔搬起來嗎?他是不是腦子出問題了?本來因為進來陌生地方有些警惕緊繃的司羽烈突然想笑。

    談笑可沒心思想這些。她的手踫觸到塔底時就開始發覺不對了。這個……怎麼會有禁咒的氣息?她隱隱覺得自己是不是踫觸了不該踫觸的東西。

    在天華山中,什麼人會被禁咒困在這里?而如果她沒有想錯的話,這里並不是誰都看得見的吧?她怎麼每次運氣都這麼“好”?從宛城到現在,她難免生了退意。

    “快....”里面的人興奮地叫喚著,語氣不耐煩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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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4 人面妖獸

    那聲音一喚,談笑本能地手握著底座往上一抬。

    那塔身本就是十來二十人合抱的大小,便是不說它多高,談笑一人這麼生硬地搬自然是搬不起來的。

    不過談笑在搬的過程中本能地察覺到了異樣。

    是禁咒。除了禁咒之外,還有一種力量。不,不能說是力量。

    談笑試著認真去感受,沒想到自己的感知力竟不自覺地催動了九轉在丹田的運行。

    九轉?

    談笑突然明白過來是哪里異樣了——這砌起塔身的白磚分明不是白磚。它雖肉眼可見,重逾千斤,但分明無形無質如氣如流,只是坐落在那里迷惑了人的眼楮和觸覺罷了。

    想明白這一點,談笑反而松了口氣。若是一塊一塊的磚石,她真的沒那麼大力氣能搬起來,而且加持了禁咒的塔也不是她靠蠻力或者現在所能掌握的法術可以搬得起來的。但若是如氣如流的東西,她或許真的有些辦法也說不定。

    說起來,九轉歸一不就是專門針對世間氣息的功法嗎?她初達三轉,可操控陰陽五氣在體內自行,也能運用陰陽五氣爐,那麼現在這整個氣流砌成的白塔雖然巨大,但其實道理也是一樣一樣的吧?

    鐵鏈拖動的聲音離她越來越近了。她感覺到里面的人似乎就與她隔著一道薄薄的牆壁。

    “你快點。”那人催促道。

    談笑沒心思管他,她現在整個身心都沉入到這個最新的發現里去了。她胸中躍躍欲試,好奇心和想證明的念頭如此強烈,以至於她暫時忘了關於禁咒的聯想。

    怎麼把一座“氣”塔搬起來呢?或者她其實並不需要把它搬起來,只需要讓它開一個“門”就好了?這個時候的談笑並沒有意識到自己這種思維會經常用在之後大大小小的對戰中,並正好應和了九轉歸一的移氣思想。

    談笑雖然想到了這麼辦,但真正做起來卻不像想起來這麼容易。這白塔是禁咒加身,法陣相護的,談笑雖然修習的是九轉,但是由於修為不夠,在平常的時候還表現不出那麼強大的爆發力。她嘗試著讓塔底裂開一條縫,可這個過程就變得無比煎熬起來。她感覺得到塔身的氣與她在抗衡,說抗衡大概也不準確,因為她越來越感覺到這座塔的威懾力,這仿佛是為了鎮住什麼而存在的。

    里面的聲音不耐煩起來。“把手放上去,我來。”

    談笑瞪了眼塔身,心想你若能自己來,何必要我這般吃力?

    不過她聽到鐵鏈動作的聲音,還是乖乖將手貼緊了塔身。

    不一會兒,她感覺到手掌下的塔身似乎……軟了一些?薄了一些?有什麼穿透塔身往她的皮膚里鑽了進來。她一凝眉,就想撤手,里面那聲音卻頗有些吃驚道︰“你……怎麼這麼弱?”

    談笑聽了他這一句話以及他說這句話的語氣,頓時有些好氣又好笑的情緒,一時也不沒顧上撤回手,只道︰“區區不才只是築基。”換做平時,她是不會說這話的,不過她隱約覺得這白塔既然這麼強大,里面的人一定不會弱了。在天華山中築基雖然也算小有成就了,不過她時常想著她的清微師兄,想著姬雲華,所以也不覺得自己有什麼成就。

    司羽烈早就覺得不對了,這時只覺得那白塔似乎不明顯地傾了傾,於是不敢置信地眨了眨眼,猜想是自己看錯了還是果真如此。這個地方,他實在陌生得很。

    塔里的人半天沒有說話。待談笑覺著掌下的塔身像是流雲在動時,驚訝地瞪大了眼楮。她心念一動,隨著心中意念輕輕拂開,就像要把那雲彩撥開一樣,而她很快發現這回這隨心所欲的動作變得如此簡單。古老神秘的文字和圖案在她腦海中浮現又掠過,她拼命去抓住它們,並發現自己手掌中的漸起的微光竟慢慢抹開了塔身的白磚。

    然後,她發現了更加讓人驚訝的東西。

    塔身因為被抹開一個洞而劇烈震顫起來。那洞里面顯出一個人的腦袋來。那人閉著眼,他的臉很白,白得像是上好的白玉。可他的頭髮很黑,很黑卻似乎少有光澤。他長長的黑髮垂下來,隨意散在額邊甚為雜亂,但並不影響他漂亮的容貌。而他的頭上有兩只黑色的曲折向上的尖角...

    但是這些都不足以讓談笑這麼驚訝,她更驚訝的是這個白得出奇的長了角的人的容貌竟與碧丹生有幾分相似難道是因為她剛才想碧丹生想得比較多嗎?讓她想一想,不,不止是與碧丹生有幾分相似,這個樣子,這個樣子……談笑像是突然受到了驚訝,猛然向後跌坐在地,兩只眼楮瞪得圓圓的,嘴巴也忘了闔起來。

    心慌意亂的談笑剛要否定自己胡亂的聯想,卻突然感覺到大地劇烈的震動。與此同時,那高大的白塔從塔頂開始崩塌,一塊一塊的白磚飛快地砸了下來。

    怎麼回事?不是氣嗎?

    談笑抬頭看去,怎麼看怎麼覺得那些白磚砸在身上一定很痛。

    “閃開.....”那白面長角的人吼了一聲。緊接著談笑感覺到勁風掃過,她被吹得老遠。

    而在她半空飛退的時候,終於看到了那個人從塔里走了出來。

    不,他不是走出來的。

    談笑看見砸下的白磚開始瘋狂地以不可思議的角度砸向那個洞口。洞口里再看不到那個人的面容,只看到黑淒淒的一片,而白磚很快就砸進了那個黑淒淒的更像是深洞的地方。

    白塔很快崩坍,而坍塌的白磚前赴後繼地撲向了那個“深洞”。

    不過剎那的功夫,整個白塔都消失了,而談笑終于看見了那個“人”的全貌。

    那不是人,那是一只人面獸。那只獸有一張很大很大的嘴,那張嘴方才吞吃了白塔,那張嘴在那只獸的腹部。

    談笑眼前一暈,最後一絲僥幸的幻象也破滅了。

    這只人面獸分明是她在宛城忘生陣中看見的那只。她恍惚中奇怪著,為什麼見到碧丹生的時候沒有將他與人面獸聯系在一起過。果然是太奇怪,太不合常理了吧?

    司羽烈基本已經驚呆了。

    談笑好歹還在忘生陣中見過這人面獸,司羽烈可是從來沒有見到過的。更何況這只獸方才吞了一座白塔。

    飛過來的談笑擋住了他的視線。司羽烈本能地伸手去接,摟著談笑就勢退了幾步,開始尋找出路。

    這個回吃白塔的人面獸散發的恐怖氣息讓他直覺要離開這個地方。

    人面獸往他們的方向“看”過來。它不止是看,還開始踏著四只腳走過來。

    談笑心下一凝,抓著司羽烈的手臂道︰“走。”這時也來不及想為什麼司羽烈會在這個地方了。

    司羽烈瞪了她一眼,心想他難道不知道要走,還用這小子提醒嗎?只是……“你看看有出口嗎?”。司羽烈氣惱地放開了她。

    談笑四下一看,哪里有什麼出口,一望無際的山山水水而已。

    “跑。”談笑當機立斷,無骨劍頓時踩在了腳下,念動劍訣欲沖天而去。司羽烈自然也要跑。

    那人面獸仿佛知道談笑的動向,腹部的大嘴驟然張開並猛然吸氣。談笑立刻感覺到強風迎面,腳下不穩。

    樹木拔地而起,山峰震顫動搖,天上的,地上的不管什麼東西都開始極有默契地往那張大嘴里飛去。

    司羽烈至此白了臉,他一邊控制飛劍在強風的縫隙中艱難穿梭以逃離那恐怖的引力,一邊怒道︰“怎麼走...它會吃了我們。”

    談笑修為比司羽烈差些,但因為九轉的關系,控制力也不弱,可盡管不弱,在這絕對強大的勁風面前也輕松不起來。

    他們尋找一切可以攀附的東西,但是所有可以攀附的東西都將入了人面獸的大嘴里。而他們自己也離人面獸的大嘴越來越近了,兩人開始手拉著手,急得心里都要起火了。

    司羽烈開始用火術攻擊人面獸,可人面獸連他丟出去的火球都吞了,面上一點反應都沒有。

    “這是什麼怪物。”司羽烈現在後悔跟著談笑進來了。

    談笑沒工夫回答他,她可不想被那古怪的人面獸吃掉。

    “是你嗎?你跑什麼?”人面獸似乎很不高興。

    談笑心想我也不想跑啊,可不跑就要被你吃了啊。誰想到白塔里關著肚子上長嘴巴什麼都吃的妖怪啊。她要早知道打死也不會放它出來的。

    人面獸見她不答話,更加生氣了,它這一生氣,那橫掃界內的強風就刮得更厲害了。

    眼見著談笑和司羽烈就要被它的大嘴吞進肚子里,他們突然看到前面本是一望無際的天地像是方才坍塌的白塔一樣裂開無數道縱橫交錯的縫隙,緊接著便有無數不知道什麼材質的大大小小的碎片在他們周圍飛躥。而這些碎片比談笑和司羽烈更迅速地入了人面獸的嘴巴。

    司羽烈眼前一亮道︰“看,那是玉華宮。”

    人面獸鼻息動了動,突然心情很好地說︰“很新鮮的食物。你等等我,我吃完了再來找你。”說完竟是踏著四只腳騰空往後翻了兩個筋斗,往來朝峰的方向一路吃了過去。

    沒錯,是吃。

    舉凡廟宇、宮殿、道場、樹木等等,只要它經過的地方,都是狂風過境,寸草不留。

    談笑放眼望去,陡然跌坐在地,出了一身冷汗。

    這可怎麼辦?這人面獸什麼都吃啊,那廟宇宮殿道場里還有人的吧?

    司羽烈丟下她直奔玉華宮而去。

    而談笑一咬牙,踏上無骨劍追著人面獸去了。

    “不要吃了,不能吃。”談笑大喊著,急得眼淚都要掉下來了。這時她覺得自己真是罪孽深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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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7-14 16:35:16
205 師父追來

    白塔發生震顫的時候,姬雲華和兩位長老同時感覺到了異動。

    整個天華山中只有這三位最清楚那里面的情況了。姬雲華初感覺到的時候,立刻想到了上次談笑不知怎的就走進去的情況。接著雲燁真君和雲海真君同時出現在了他的面前。他們一個叫著師弟,一個叫著師兄,紛紛詢問出了什麼狀況。畢竟那結界實在玉華峰中,是姬雲華親自看著的。

    可是姬雲華隱隱擔心這事是不是與談笑相關,於是在兩位真君相詢時滯了幾秒。

    就是這幾秒的時間,不過彈指一揮,可那人面獸動作多快啊,這麼一耽誤,三位元嬰真君出現在玉華宮外時,正是司羽烈要往里闖,而遠方一片煙塵,談笑追著人面獸大喊的情況。

    三位真君臉色大變,尤其是雲燁真君。他連喊了幾句孽障,人便躥了出去。

    姬雲華哪里會看不出那個踩在飛劍上搖搖晃晃,正抓著人面獸尾巴可笑地往後拖拽的人是談笑?他心里道壞事了,想起雲燁真君想來不怎麼喜歡談笑這孩子,跟著就追了過去。剩下一個雲海真君望了眼不遠處的司羽烈,也沒工夫聽他說什麼,自然也跟著姬雲華奔出去了。

    此時談笑正拖著人面獸的尾巴喊道︰“別吃了,不能吃。”

    人面獸正吃得高興,眼見著就到了來朝峰閉關地門前。它雖閉著眼,可臉上的光彩分明表明它興奮得很。

    “為什麼?”人面獸雖然興奮,但也給談笑面子,勉強閉上肚子上的大嘴,轉頭問談笑。

    談笑一路追來形容已是十分狼狽。她一面抹開散落下來遮了眼楮的發絲,一面喘著氣道︰“這里都是人,不能吃。”

    “人?”人面獸微微偏了腦袋,似有不解。“為什麼人不能吃?”

    談笑不知道他怎麼會問這種問題,她抬眼一看這番大動靜已經驚動了各峰各位真人,還有不少門內弟子圍觀,頓覺一個頭兩個大,又驚又懼。“你為什麼要吃人?”她腦子有點亂了。

    “我沒要吃人。我什麼都吃。”人面獸答得認真。他指了指閉關地,“這里面有很好吃的東西。”

    它說的是白虎的精元嗎?談笑額頭冒起汗來。她正不知該說什麼問什麼,只聽風聲過耳,身後傳來一聲中氣十足的怒喝︰“孽障你在做什麼?”

    談笑手一抖,這聲音她記得,當年她得罪了司羽烈,這聲音就出現過,是雲燁真君來了。她想這麼大的事,恐怕天華門內的三位真君都到了。

    果然,只聽雲海真君道︰“清和,你與幾位師兄弟將這些弟子移送他處,讓人看守著,速速回來。”

    蘇清和不知是何狀況,但見門內弟子們既驚懼又好奇的樣子,當下同幾位先後趕來的真人施法將他們移送其他峰頭去了。

    談笑聽到雲海真君的聲音,便知自己師父雲華真君定然也到了。她握著人面獸尾巴的手心直冒汗,但她仍不敢回頭去看。她想師父為什麼不說話?她又闖禍了,這次這禍可不小啊。

    人面獸聽到陌生的聲音,閉著的眼動了動,烏黑的睫毛便顫了纏。“你們的聲音我記得。是你們把我關起來的。”

    雲燁真君見談笑還與人面獸站在一起,已是火冒三丈。“孽障還不退開。”

    談笑這回知道了,這雲燁真君喊孽障不是喊著人面獸,竟是喊她。

    姬雲華淡淡掃了眼雲燁真君,輕輕抬手道︰“笑兒,到這里來。”

    談笑心頭一顫,松了手,腳步也開始往後挪。誰知這時候人面獸不樂意了。他伸手抓住談笑道︰“你去哪?我好不容易找到你。”

    姬雲華皺眉,兩位長老也皺眉。兩位長老看向姬雲華,姬雲華直勾勾地看向談笑。

    談笑不敢回頭看,只掙扎道︰“我不是你要找的人,你放開我。”

    人面獸鼻息動了動,湊近談笑聞了聞,道︰“是。你休要再騙我。雖然你好像與我想的不太一樣……”

    “那就不是……”談笑掙脫不開,心里急了。

    “成何體統,成何體統,雲華師弟……”雲燁真君氣得胡子亂顫。

    “笑兒過來。”姬雲華的聲音平靜如水,他本人往前走了兩步。三位真君極有默契地擺好了陣法,隨時都準備動手的模樣。

    人面獸抓著談笑退後兩步,“你們又想關住我。”

    談笑被它抓得一個趔趄,還未等站穩就被人面獸甩到了它身上。緊接著她感覺到人面獸一個旋身,背著她往天上飛去。

    姬雲華面色一沉,金雷鞭在手卻揮不出去。

    雲燁真君道︰“如此孽徒,你還顧忌什麼,他這次闖的禍夠他死千次萬次的了,我早說過……”

    姬雲華冷冷瞟過去一眼,竟逼得雲燁真君說不下去。

    雲海真君發覺氣氛不對,正要打個圓場,卻聽姬雲華道︰“我自會讓一切如舊,你們不必跟來。”說著騰空而去,再不理會兩人。

    雲燁真君氣哼哼地揮出一道火光炸向地面,硬聲道︰“有什麼好囂張的,目無尊長的東西。”

    雲海真君尷尬地扯了下嘴唇,道︰“雲燁師兄,雲華師兄就是那個脾氣,並非有心冒犯師兄……”

    雲燁真君瞪他一眼,道︰“你倒是會做好人。今日這妖怪現了世,明日整個修仙界都知道我們藏了個妖怪。你當這是小事?他姬雲華方才分明可以出手擒住妖怪,你我從旁配合,鎖住那妖怪有什麼難的,他為何下不去手?不就是怕天雷劈到那孽障?早說過姓談的不是好東西,原先秦清微就吃了這虧,他倒是接手得挺快啊……”

    雲海真君步步後退,見不遠處蘇清和等人趕來,忙道︰“雲燁師兄,這些廟宇道場倒是可以重建,只不知傷亡如何,清和他們回來了,我們正好問問他們。”

    雲燁也知雲海是不想聽他說這些,轉而一嘆,道︰“也好。”

    再說姬雲華那邊的情況。

    談笑一發現人面獸背著她逃走,驚道︰“你做什麼,我要回去。”

    人面獸在天空中奔跑,一邊跑一邊道︰“他們會把我關起來。”

    談笑心里急啊,她回頭看去,驚喜地發現姬雲華越來越近了,忙御劍要跳下去。可人面獸的速度太快了,她估算了一下覺得跳下去實在太不可能了。

    人面獸也意識到有人追過來了。他冷笑道︰“一個人也敢來,未免太小瞧我。”它怕那三個道人結成法陣捕捉它,卻不怕一人獨來,所以戰心一起,轉身張開大嘴就要吃姬雲華。

    姬雲華微眯了眼,心里從追過來就一直存在的念頭更強烈了。

    是談笑啟動了他的劫,這個劫一定與這人面獸有關。

    談笑見人面獸轉向便知它打的什麼主意。她見師父執金雷鞭應戰,天邊風雲涌動,雷鳴電閃,便知這是一場惡戰。

    人面獸興奮地揚了揚前肢道︰“你坐好,不要動。看我吃了他。”

    談笑哪會讓人面獸吃了自己的師父,當下橫握著無骨劍欲削去它的頭顱道︰“我先殺了你。”

    人面獸的頭動了動,不敢置信地轉頭對著談笑,本來白皙的屬於人類的脖子突然生出厚實的短毛,那些本來很柔軟的短毛竟能如刺般架住了無骨劍。而本想致命一擊的談笑發現無骨劍根本無法削去它的頭,只能讓它出點血罷了。它的血是青色的。

    “你要殺我?”人面獸怔怔地“看”著她,都忘了要對付姬雲華。不一會兒,它狂躁起來。它狠狠扯下無骨劍,屬於人類的手開始長出鱗甲,不止如此,他白得過分的臉也從兩頰生出了青色的硬皮。它的身子以人類不可想象的角度扭向後面,雙手握著談笑的雙肩,臉猙獰可怖。“你要殺我?”

    金雷鞭纏上了人面獸的手。

    “走開。”人面獸抬手去揮,卻帶動天雷過身。

    人面獸震了震,無所畏懼地扯著金雷鞭要將姬雲華拉過來塞進肚子里,可那些本來只讓他感覺到刺麻的雷竟在它體內炸開,炸得他手臂有點失力。

    談笑只覺肩膀上一緊,身下一松,轉眼的功夫已經被姬雲華推到了身後。

    人面獸也不是好對付的,只一瞬的失力對他造成的影響是有限的。它見談笑被搶,憤怒地揮過長尾巴,大嘴再次要張開。

    姬雲華抓著談笑不退反迎,他手中的金雷鞭正對準了它欲張開的大嘴,同時手中翻花結印起來。

    雷鳴電閃,陰陽黑白如晝夜交替,映得姬雲華的臉如斯凝重。

    人面獸頓覺頭疼欲裂,驚叫道︰“是你.....是你,你在我身體里種了什麼東西,你們休想再鎖住我,休想.....”說著痛得在地上打了幾滾,四肢不協調地爬起來,再顧不上談笑,轉身就跑出去老遠。

    談笑見姬雲華這麼三下兩下逼退人面獸,頓覺捉到它也不是難事,心中一喜就要去追。可她腳步剛動,就覺肩上一重,姬雲華身子趔趄了兩下,狠狠抓住了她的肩膀。

    “師父?”談笑回身去望,卻見姬雲華已是強抑不住地噴出鮮血,接著竟然連在空中站立的姿勢都保持不住,整個人失重地往下栽去。

    “師父....”談笑慌得御劍扶住姬雲華,心神大亂。

    雲開見天光,雷沉電閃散,談笑再顧不上人面獸,只想快一點,再快一點將師父送回玉華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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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6 雙雙被關

     談笑只見姬雲華三下兩下逼得人面獸頭疼打滾繼而遠逃,一時哪想得到若是平常對敵,姬雲華何需一開始就拿出金雷鞭,又怎麼會引個雷表情那樣凝重?

    人面獸跑了,姬雲華也倒了。談笑這才悟過來,知姬雲華怕是傷得不輕。她不知在天華山中,更有一番劫難等著她。

    人面獸被鎖得久了,一路吃過去自然是毫無顧忌。蘇清和等人轉移了來朝峰弟子後在門中清點了一下,失蹤的人雖不達百,但也有幾十。這些人不是進了人面獸的肚子,也該被埋在哪個廢墟里了。

    都是造孽。

    玉華峰雲霄殿中,兩位長老威嚴高坐,下面站著蘇清和、司羽烈等人,在他們更前面一點的位置卻是跪著離歌。

    雲燁真君沉著臉,“你說的都是真的?”

    離歌伏地︰“千真萬確。弟子親眼所見。”

    雲燁真君眯了眯眼,朝司羽烈瞄了兩眼,道︰“你可敢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再說一遍?”

    蘇清和皺了眉毛,手指開始攥緊。他旁邊站著的王清潤臉色不太好。

    離歌叩首道︰“有何不敢。弟子親眼見到談笑在那懸崖之上打開了結界,他與清烈真人前後進去,至於里面發生了什麼事弟子就不知道了。等他們出來的時候,那妖獸也出來了。當時……”

    司羽烈臉上一陣青一陣白,卻沒有辯解。不過離歌所說的基本都是客觀表象,他想辯解也無從辯起。

    只是這樣重要的事情,整個天華都不知道的存在,就因為談笑和司羽烈的關系暴露於人前,而那人面獸還吃了天華山那麼多建築,還吃了人,這事總要有人來承擔責任。

    雲燁真君本來就不喜談笑,只是沒想到這事還牽扯上司羽烈。

    “清烈,你有何可說的?”雲燁真君一雙火焰眉揚了揚。

    司羽烈心里有自己的打算。離歌所說的雖然是事實,但若是要找人證,除了離歌之外,怕是無人可找。他想要與這事脫了干系也不是不可為的事情。只是他有幾分脾性,不屑在這時候辯解,又心想這事雖然被人當面撞見了,但要真說起來與他是沒多少關系的,他不過是跟進去了而已。甚至如果他說出在那結界中看到的談笑的所為的話,說不定還算大功一件。

    他斜眼看了看跪在地上一副誠懇模樣的離歌,心里冷冷地笑了。

    雲燁真君見司羽烈這般模樣,腦中已經開始聯想他與談笑兩人進去後做的事情了。不過他也有點疑惑,心想司羽烈與談笑早年結怨,怎麼這會兒卻一起闖禍起來?可惜司羽烈不說,他便也沒法可想。

    死一樣的沉寂之後,突然有人從外面匆匆跑進來道︰“雲華師叔意識不清了,談笑扶著他正到門口。

    雲燁真君和雲海真君同時站起來,雲燁真君往前疾走道︰“什麼?可見那妖獸?”

    來報的人拼命搖頭,顯然是見著姬雲華這般模樣,自己慌了神智。

    一眾結丹真人俱往前踏出一步,卻不及雲燁真君和雲海真君動作快。

    談笑扶著司羽烈正準備往隨雲殿去,可是雲燁真君、雲海真君和一眾真人迎面走來,擋住了她的去路。

    雲燁真君一見姬雲華眉目緊鎖,面色蒼白,唇邊還殘留著未乾的血跡,整個人更是完全失去力氣被比他瘦小得多的談笑攬著,頓時心頭火起,視談笑為災星。

    “孽障。”雲燁真君攜著滿身怒氣,一揚袖便是一道火光隔空襲來,炙燙的熱浪瞬間包圍了談笑和姬雲華。

    談笑不過築基,在熱浪和火光襲來之時,她攬著姬雲華急退,同時揮出無骨劍抵擋火浪。可雲燁真君是元嬰的大修士,便是顧忌著姬雲華,出手也不會輕的。

    無骨劍在火浪中顫了纏,談笑握劍的手頓感灼燙燒痛,便是怎麼運用九轉轉化那熱氣都顯得遲鈍滯後得很。她頭一次這樣正面感受元嬰大修士的實力,哪怕這實力還是放了水的,急退之下難以抵御。談笑這時方覺雖然她三轉已達,在元嬰真君這樣的人物面前,還實在太過渺小。

    司羽烈眼神一眼,心里嘲笑她不自量力,動作卻比思想更快地跳出去化解雲燁真君的炙燙炎火。而與此同時,昏迷的姬雲華被觸發著啟動了自我保護的能量罩,那能量罩通人性一般將談笑一並籠了進去。

    元嬰的姬雲華丹田的嬰孩悄悄變化,雲燁真君模模糊糊看見那個嬰孩沒精神樣地萎靡著,分明在動作著卻又看不清晰,心頭不禁大駭起來。

    難道雲華傷得這麼重,竟傷了元嬰不成?這無論是對他還是對姬雲華還是對天華門都不是個好消息。

    他想看仔細些,可偏偏這個時候司羽烈不識趣地跳了出來。雲燁真君正在氣頭上,豈容人挑釁,當下隔空掃袖揮開司羽烈,怒喝道︰“大膽。”

    司羽烈被實打實地摔在一邊,怔愣之下又沉下臉,暗罵自己中了哪門子瘋魔,怎麼會這時候跳出來幫談笑?

    王清潤多看了司羽烈兩眼,一時也鬧不清楚怎麼回事,倒是他旁邊一個結丹真人道︰“原道清烈與雲華師叔的愛徒不合,現在看說不定關系卻是極好的。師父盛怒之下他還敢去攔呢,嘖嘖。”

    王清潤一聽這話就變了臉色。本來談笑和司羽烈進了不該進的地方,或許還做了不該做的事情,這里面的事已經說不清了。要是照那人的說話,這就更是牽扯不清了。

    談笑見雲燁真君逼近,警惕地扶著姬雲華倒退。雲燁真君吹鬍子瞪眼道︰“孽障,還不放開掌門,你要耽誤他療傷不成?”

    談笑聽罷臉白了幾分,一個猶豫下手中的溫度頓失,姬雲華已經被雲燁真君扶著退了老遠。

    雲燁真君沉怒道︰“把他關起來嚴加拷問。”

    此話一出,蘇清和首先就要跪下去,一旁的王清潤把他往後推了推,倒是自己上前道︰“師伯,此事尚不清楚內情,師父也未清醒,此時用刑恐怕不妥。不如……”

    “難道你師父一日不醒,他就要一日逍遙法外不成?”

    談笑的手指動了動,心里擔心姬雲華的傷勢,又覺面前吵哄哄的必定影響到師父靜養療傷,正要開口,卻聽雲燁真君不問事情緣由不問青紅皂白就要把她關起來,於是眉頭輕輕皺了起來。

    “清潤不是這個意思,清潤的意思是待師父醒了再詢問不遲。”他平靜地陳述著,站在他後面方才被他推了一下的蘇清和似有請求地把目光投向了雲海真君。他剛才就準備站出來的,他沒想到王清潤會在這個時候維護談笑。

    談笑聽王清潤一番話,心中感激他站出來為她說話,但比起擔心自己,她更擔心姬雲華。她想如果再這麼糾纏下去,她寧肯自己把自己關起來,只要他們讓師父早點回到隨雲殿休息療傷。

    雲燁真君冷笑連連,“我雲華師弟重傷不醒,她一個築基弟子卻毫髮無損,這還有什麼好詢問的?清潤,雲華師弟的幾個徒弟里面,本君最看重的便是你,你素來懂事識大體,現在也跟你清微師弟一樣要被這個孽障迷住心神了嗎?”。他言辭漸厲,眼神如刀鋒一樣掃過談笑和王清潤。

    王清潤皺眉,想了想道︰“既然如此,此事與清烈師弟也不無關系,清潤這就依照門規處理,先將他二人關押在太平觀中。清潤自當親自審問,必定讓兩位長老和掌門真君一個交代。”

    司羽烈往談笑的方向看了一眼,心想這世界是怎麼了,他離開天華也沒多久吧?怎麼王清潤也開始幫談笑說話了?他正想著,卻聽談笑有些急切地說︰“弟子現在就可以去太平觀,只是請二位長老照顧好師父,此時師父最需靜養。”

    雲燁氣得鬍子抖了抖,道︰“用得上你交代這些嗎?目無尊長的東西。”

    談笑還欲再說話,王清潤已經轉身道︰“把他們帶下去。”他神色凝重,只是在眼光掠過談笑時不明顯地閃了一下。

    談笑看沒看懂司羽烈不知道,但是他卻是看懂了。王清潤這個大師兄百十年來如一日,自小便是老成持重,處事公允少有偏頗,後知通曉二字,對幾個師弟向來親睦,便是他司羽烈從來頑劣不合群,王清潤也多有照顧。

    他那眼神分明表明稍安勿躁。事情尚待商榷。

    想到此處,本覺遭了無妄之災的司羽烈突然改變了主意,忍著方才摔出去的疼痛走到談笑身邊,擋住了她看向姬雲華的視線。

    再之後,兩人就被符篆化鎖鎖住帶去了出雲峰太平觀。

    太平觀的地牢空空蕩蕩,自談笑和司羽烈進去,里面便也只有他們二人。

    談笑心事重重,明顯魂不守舍。司羽烈握著隔開兩人的鐵欄桿道︰“那妖獸跑了嗎?師父怎麼會受傷?”

    談笑想起姬雲華所說的大劫,腦子里一遍遍閃過她轉身時姬雲華突然了無生機地倒下去的模樣,心中余悸尚存,一個字也不想說。

    司羽烈見談笑不說話,仍然傻傻地不知道在看什麼,當下不高興起來。他冷著臉嘲諷地哼了聲轉身靠著鐵欄桿坐下道︰“你腦子是不是出問題了?你有功夫擔心師父不如擔心擔心你自己吧。現在,只有我和你知道你幹了什麼。你若誠心一點來求我,我說不定心情好了便不供出你來了。”

    談笑回神,她轉過頭淡淡掃了眼司羽烈,半晌才道︰“是你傻還是我傻?我犯的錯讓師父都重傷至此,便是你不說,我難道就應該瞞過去嗎?而且,妖獸毀了天華不少峰頭,說不定還吃了人。這麼大的事,你有膽子隱瞞下來與我共同承擔責任?”她說完後便又轉過去,手指摩挲著,輕飄飄的聲音傳過來道︰“倒是你若不想被我連累,倒要好好求求我不要牽扯你。”

    她是自願進來的,她要為自己的錯負責任,她很愧疚因自己的錯讓師父受傷若此。

    司羽烈翻身望向她,眼中晦暗難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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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7 我是你的

    姬雲華在睡夢中昏昏沉沉,斗大的汗珠子不停從他的額頭溢出流入鬢角,他雙唇緊抿,眉峰緊鎖,手指也死死掐著個訣印,王清潤怎麼都辦法讓他放松下來。

    此時隨雲殿也只有姬雲華和王清潤。好在姬雲華早將門中事務一應交到王清潤手中,所以現在王清潤才能不慌不忙掌握大局。他先是封鎖了山門,嚴禁消息傳遞,然後關了談笑和司羽烈,軟禁了離歌交由蘇清和,又請兩位長老稍安勿躁,還要安排人清理廢墟,一樁樁一件件有條不紊,但他心中到底沒底。

    王清潤便是代行掌門之職也是因為姬雲華在的緣故,他是姬雲華的大弟子,修為結丹,他能掌控大局的前提是姬雲華安好。如果姬雲華一直昏迷不醒,兩位長老隨便那個都能推翻他一切努力,到時候別說門內事務由誰主持,談笑首先就保不住。

    雲燁真君和雲海真君剛幫姬雲華療傷離去,可姬雲華什麼時候醒來他們卻沒個確切答案。兩位真君也參與了當年封鎖人面獸的行動,當時的主力卻是姬雲華。看他這樣子分明觸動了當年鎖妖咒中的禁制,殺敵一千自傷八百,可這些他們都辦法對別人說清楚。

    人面獸的事在妖獸大戰之前就已了結,修仙界曾集合各門各派的大修士圍殺這吃人妖獸,誰也不知道天華竟把它鎖在了山中。如今……如今傳揚出去就棘手了。

    雲燁真君想如果明天早上姬雲華仍然不醒,他便要拿個主意了。出了隨雲殿,雲燁真君與雲海真君兩兩對望,雲燁道︰“妖獸再次為亂,怕又要百年浩劫。”這麼說著的時候,目光中卻又一兩分奇異的興奮。

    雲海真君素知兩位師兄的脾性,當年的事他也清楚,如今見雲燁如此,倒也明白兩分他隱藏的真心,當下淡淡笑了一下,道︰“又是神器,又是妖獸,師兄莫不是想渾水摸魚?”雲海素來溫和且不問世事,這話卻說得直白犀利。

    雲燁看樣子毫不意外,卻是笑道︰“且待雲華醒來吧。”說完兩人拱手道別。

    蘇清和怎麼也不放心談笑,急急來找雲海真君。他想的很簡單,比起談笑,他倒覺得司羽烈更值得懷疑。畢竟修為擺在那里,閱歷也擺在那里,只不知這二人動機為何。

    彼時雲海真君正自娛自樂地下棋,見蘇清和前來,便問道︰“那個離歌怎樣了?”

    蘇清和恭恭敬敬道︰“已看守起來,人很安靜。”

    雲海點點頭,下了兩步棋,又道︰“你雲華師伯素來任意妄為,但每每事畢必有道理。如今三派之間爭端不斷,又出妖獸之事,實在……”話未竟,手下棋局已定。

    蘇清和望過去,微微一怔。

    雲海喜下棋,尤其喜歡自己獨自下棋。他輕輕拂袖,“清和,你看此局如何得破?”

    蘇清和拱手為禮,細細再看,臉色不太好看。

    白子看似恢弘氣勢,然缺口明顯;黑子看似步步為營,然後勁不足。兩兩相遇,廝殺一番,最後也不過是個平局,各得半壁江山罷了。

    “師父是想白子贏還是黑子贏?”蘇清和皺眉。

    雲海呵呵一笑,“勝敗之事乃是天定,你我不過盡人事罷了。你且代為師盡盡人事吧。”

    蘇清和自幼隨雲海學道,知這個師父不爭不搶,素來溫和低調,心中卻自有千秋。他輕易不會說這些話,既然說了,必有一番含義。

    蘇清和往前一步道︰“清和獻丑了。”說著執黑子如凶狼直下步步逼近。他想著黑子雖後勁不足,但可逞其現在之勢一鼓作氣拿下江山。

    雲海微微一笑,執白子一退再退,丟城失地好不狼狽。

    蘇清和微異,攻勢更加猛烈,卻不想幾番交鋒,幾乎失了全部城池的白子竟暗暗布下了局面。

    蘇清和起身,眼見著棋盤上幾乎黑茫茫一片,白子寥寥,然黑子已無路可走,白子卻大有可為。他怔愣半晌,收手道︰“我輸了。”

    雲海揮袖間隱了棋局道︰“輸的不是你。”他抬頭看蘇清和,“清和此來何事?”

    蘇清和本想問問談笑的情況,可經歷這棋局,一時千頭萬緒竟無從說起。

    雲海定定看他,而後又靜靜擺了棋道︰“求道之人莫要關心。冥冥自有定數。”

    最終蘇清和什麼也沒說,什麼也沒問。

    西邊的天紅霞如潮暗暗涌動,紅得艷色之後是沉甸甸的黑暗。

    蘇清和抬眼望了望出雲峰的方向,轉身回了來朝峰。

    而受傷的人面獸在山間奔跑,跑著跑著敏感地聞到了親切熟悉的氣味。

    一處隱蔽的山洞中呆呆坐著個衣衫襤褸的道人。說他是道人是因為他體內有丹元。

    那道人閉著眼,在感覺到生人的氣息時警惕地問道︰“誰?”

    洞口的光線全被擋住了,人面獸逆光緩緩靠近那道人,直覺這道人與他有千絲萬縷的關系。

    人面獸拖著沉重的四肢,後腳還拖著被它咬斷的鐵鏈,它看不見前面那人的模樣,但它聞得到他身上的氣息。“你是誰?”

    那道人艱難地站起來,他扶著牆往後退去,邊退邊道︰“碧丹生。”

    人面獸離得越來越近了。碧丹生看不見人面獸的模樣,只覺得這個人走路特別沉重,好像是手腳並用在爬一樣。可是說是在爬又不像。他想難道是修成了人語的妖獸?這麼想著,他鼻翼便動了動,警惕地念動水咒。

    人面獸感應到攻擊的意念,不過這意念對它來說實在微弱。他繼續往前走,“碧丹生?你身上氣味很好聞……我想吃了你。”

    碧丹生見它輕易化解了他還來不及出手的殺招,心頭大驚。“你不能吃了我,我還沒找到阿九。”說到此處,人面獸已經欺身過來,長長的頭發踫著了碧丹生的臉。

    碧丹生怔了怔,突然失去了抵抗的心情。

    這個人身上有阿九的氣息。

    “阿九?”人面獸重復著,這又是誰?這個人跟它一樣,也在找人嗎?

    碧丹生忽然慌了,他抓住人面獸的手,“你見過阿九?你是不是見過他?”

    人面獸緩緩低下頭去“看”碧丹生抓著自己手的動作,它素來不喜人親近,獨來獨往慣了的,這次出塔卻屢屢破例,一是那個叫它不要吃人的小道士,一是這個氣味很熟悉的大道士。它其實多麼多麼討厭道士啊。

    “你見過阿九?是不是?”碧丹生再次重復。

    “你在找人?我也在找人,可我不知道找誰。不過,我好像找到了。對了,我走得急,忘了問他叫什麼名字了。你知道你找的人叫阿九,可是你卻找不到他,這樣看來,我比你要厲害多了。”人面獸簡單地比較著,若是別人在的話,恐怕要為他的話發笑了。

    “不,我找到他了。你身上有他的氣味,你一定與他在一起過。”碧丹生皺眉。

    “氣味?”人面獸突然似乎很高興,“你也是靠氣味來找人的嗎?那你跟我是一樣的。我看不見,可我的嗅覺很好。”

    人面獸笑著說它看不見的時候,碧丹生怔住了。他的腦海像是平靜無波的海面突然被投進了一顆小石子,石子雖小卻在沉入深深海底時醞釀了氣勢磅礡的龍卷風出來。碧丹生覺得自己仿佛被人催著趕著前進,他在無邊無際的黑暗中努力舉目遠望,望著望著竟能看到東西了

    在碧丹生的眼前是一個上半身是人,下半身是四腳獸的怪物。那半人半獸的怪物站得很遠,它的周圍圍著成千上萬的黑色怪獸。他望著那怪物的時候,那怪物遠遠望著一個穿白衣服淺笑著的人類。他看不清那個人的模樣,但他脫口而出的竟是阿九兩個字。

    再之後便是場景變遷,滄海桑田。

    無論千年萬年,時光總是匆匆。盡管碧丹生腦海中浮現萬千畫面,在眼前也不過是眨眼的功夫的罷了。

    眨眼之後,碧丹生頹然地放開手跌坐在地,果然冥冥之中自有天定,因因果果不由人心。

    人面獸往前走一步,“你……”話未說完,卻被碧丹生打斷。

    碧丹生起先是笑,他笑得沉悶,聲音從低到高,最後竟如癲狂般放聲大笑出來。

    “你笑什麼?”人面獸不高興地皺眉。

    “我知道你是誰。”碧丹生笑畢,他優雅地整了整頭髮和衣服,動作緩慢,心中沉靜。“我一直以為我能找到重見光明的方法,可是沒想到我命中注定天生就該是瞎的。”他走向人面獸,伸手摸了摸人面獸頭上的角。他看不見,但他就是知道那個位置是人面獸的角。

    人面獸不高興有人摸他的角,但這個人給他的感覺很親近,很親密,它一時也忘了反抗。

    “我是你的執念,是你想成為人的執念和希望。你來找我了,那你一定也能找到她。”

    “她?”人面獸不懂。

    “你現在不懂,是因為你還不是完整的。你要變成完整的,那我就要消失了。我以為……”碧丹生若有所失,“可我是為了這一天而存在的。你可以吃了我,只是可不可以告訴阿九,是我先找到她的,我等了她許多年。”

    “我不懂。”人面獸皺眉,碧丹生卻開始抱著他的肩,全身散發出柔和的亮光。尤其是他的丹田更是亮得無比瑰麗。這是一個生命的死亡和重生,這是人面獸看不到的燦爛。

    “你很快就懂了。你要用我的身軀才能接近阿九,可我再也不是我了。不過,我還是願意被你吃掉,因為只有完整的你才能找到完整的她。她欠著我們的,要還的……”語音剛落,人面獸只覺上半身與下半身相連接的地方一陣劇痛,痛得他尖叫出來。而碧丹生悄然消失在黑暗陰冷的山洞中,柔和的光點在人面獸周身聚聚散散,最終都融入它的肌膚血脈之中。

    清涼如水如雲的東西纏繞在人面獸上下半身相連的地方,為它減緩疼痛。但即便是這樣,它還是痛得暈了過去。

    而這個時候,姬雲華在昏睡中蒼白如紙的唇抿出紅艷如火的鮮血,心跳幾乎都要停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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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7-14 16:36:08
208 饕餮阿九

     “在下姓項,家中排行第九。不過家族修道人中,也只有我項九能站在這個地方。閣下若不棄,可叫我一聲阿九。”白衣人笑得坦坦蕩蕩,似乎沒看見對面的是個人面獸身的怪物。

    人面獸皺眉,想了半天,道︰“饕餮。”它的意思,項家阿九可以叫它饕餮。

    項家阿九驚訝地問︰“你沒有名字嗎?你明明可以說人話。”

    人面獸不快道︰“我不是人。”人是食物,世間萬物都是食物。不過眼前這個食物有點意思。

    項家阿九撲哧笑了。

    人面獸黑琉璃一般的眼珠子眯了眯,細細看著眼前笑得毫無形象的道士,沒能言語。

    多少年後,項家阿九清瘦白淨的手掌上托著兩個青血淋淋的黑琉璃珠子,眼中沒有笑意,嘴角卻輕輕扯動著。“我需要這個,我欠你的,今生若沒辦法還,只好等來世了。誰教你不是人呢,你甚至沒有人的名字。”

    人面獸眼角有濕潤的液體流下來,染得他臉頰邊的頭髮閃著青幽幽的暗光。“我不需要卑賤的名字。人只適合仰望我。”

    項家阿九笑了,“那麼,適合被仰望的你為何如今卻是這副模樣。”

    人面獸閉目,“你所求的是今生來世都無法達成的痴心妄想。天有天道,地有地綱,我祝你人不為人,神不似神,子孫萬代不得善終。”

    項家阿九將滴著血的黑琉璃珠子要收入袖中,無所謂地說︰“那麼,我祝你萬壽無疆,對了,最好看著我的子孫萬代如何不得善終。”

    人面獸手中突然出現一把長戟,他恨聲吼道︰“他就那麼重要,重要到你為他逆天破命,難道你就不怕降下天譴,你魂飛魄散,連轉生的機會都沒有?”說著伸手去搶那黑琉璃珠子。

    項家阿九神色一動,與人面獸打了起來。

    “他算什麼東西,我要改變這整個世界的法則,誰也不能阻攔我。”

    那一戰,腥風血雨,人面獸最終卻制止了部族的攻擊,任項家阿九離去。

    那只饕餮再不可能是饕餮一族的頭領。饕餮生性貪婪嗜殺,針對王座的挑戰只會越來越多。所以它離開了。它的眼楮不斷流出液體,它本來是想對項家阿九說,它已經知道了如何變幻成人的樣子,雖然它並不喜歡人類卑賤的軀體。

    再之後上界如何動蕩與它無關,它靜靜地等,等項家阿九子孫萬代。它靜靜地看,看那些萬代子孫不得善終。

    阿九。阿九。

    再醒來的人面獸呵呵笑了。它摸了摸自己的下身,心想果然是這個卑賤的身體。只是它再不是當年的饕餮,它要選擇另外一種活法。它伸出兩根手指點上自己的太陽穴——如果可以,它不要這麼沉重的記憶,它想要一個簡單一點的開始。

    阿九其實可以有許多選擇,有許多可能。尤其是在此時,此地。

    而在天華山中,談笑和司羽烈被關了一夜,第二日等來了王清潤和雲燁真君。

    王清潤皺著眉,神情中掩不住疲憊,他的眉毛緊緊鎖著,似乎從把談笑和司羽烈送進來後就沒有松開過。

    談笑撲到鐵欄桿上,“師父怎麼樣了?”

    王清潤嘴唇蠕動了兩下,還未來得及說話,後面的雲燁真君已經冷哼一聲道︰“不是你這個孽障,掌門怎會嬰元受損,生死不知。”

    八個字砸得談笑頭昏眼花,她還想再問,卻聽雲燁真君喝道︰“昨日到底發生了什麼事,你還不從實招來。”雲燁真君的怒氣直直向著談笑,絲毫沒理司羽烈。

    王清潤看了眼司羽烈,又看向談笑,心又飄到了昨天夜里。

    昨夜的天華山沉寂中自有動蕩,動蕩的源頭自然來自玉華峰隨雲殿。

    意識不清的姬雲華仍然執著地掐訣,最終卻是斷了指骨吐血不止。驚慌失措的王清潤給雲燁和雲海兩位真君傳信,不過瞬息兩位長老便現身眼前。

    兩人也是大驚,吩咐王清潤叫上人在外護法,他們則關了門在里面為姬雲華療傷。

    王清潤看不到姬雲華的嬰元如何,雲燁和雲海兩位長老卻是看得出名堂的。嬰元是元嬰真君的元神,若只是外傷,哪怕傷筋動骨那都是小事,可傷了元神就大事不妙了。

    當年人面獸嗜殺嗜吃,幾大門派的大修士圍殺不成,只能重傷了它,叫它逃了出去。後姬雲華和雲燁、雲海三位真君截殺人面獸,一念之變卻沒殺了它,而是封鎖在白塔之中。

    造成這一念之變的正是姬雲華。

    饕餮是凶獸,當年幾人對饕餮並無概念,只除了姬雲華。

    修道人中有的人修一輩子懵懵懂懂,有的卻是知道上下界的區別的。姬雲華早慧,加上家族原因,所以知道許多常人不知道的東西,比如傳說中龍神的兒子饕餮。

    其他人只知這是只異常勇猛嗜血的凶獸,卻不敢想象在這修仙界中竟存在一只傳說中的饕餮獸。姬雲華知道,所以他主張與其獵殺,不如封鎖。當時饕餮獸已重傷,三人合力設下法陣,姬雲華又主動以自身元神精血為引,在它體內種下封印,這才有了天華山玉華峰中不為人知的白塔。他當時那麼做怕的也就是有一天這凶獸不受控制。

    這一段往事雲燁和雲海都能說個七七八八,但對姬雲華的心思卻不一定猜得明白。他們更無從得知這被他們封鎖住的凶獸竟是饕餮。

    之後他們放出風聲稱獵殺了為禍的凶獸,大家各自散去,皆大歡喜。沒想到不出百年的,修仙界中竟出了妖獸之亂。

    姬雲華出了山門與各大門派聯合平息妖獸之亂,回來後只道白塔凶獸之事再不可對第四人言,兩位長老只當此事終了,差不多都要忘了這回事了。

    如果不是這次妖獸出了白塔的話。

    如今兩人看姬雲華的模樣,一面擔心他傷勢,一面還要擔心那凶獸是不是沖破了封印,否則姬雲華怎會遭此反噬?

    事態緊急,若保不住姬雲華的元神,他就是再醒來也如同廢人。於是兩位長老聯手為他輸送真氣鞏固嬰元,其間艱難自不用一一贅述。

    天方發白之時,雲燁走出隨雲殿,雲海仍留在姬雲華身邊。

    王清潤敏感地察覺到雲燁真君的蒼老,雖然這蒼老並不十分明顯。

    他見雲燁真君面沉如鐵,不由得心中狂跳,以為噩耗將至。不料雲燁真君決口不提姬雲華,只道︰“清潤,你隨本君來。”

    當時蘇清和等人都在,蘇清和見王清潤手指微微顫抖,心中也覺不妙,但此時也沒其他話好說,他只好輕聲道︰“你且去吧,這里有我們守著。”

    王清潤去了,雲霄殿中,雲燁站在階下抬頭望那高高在上的玉座,他身後五步以外是王清潤。

    “你是姬雲華看中的人,今日本君將來龍去脈一一告知於你,想他不會反對。”雲燁真君轉身,眼圈竟有幾分發紅。

    王清潤怔愣半晌,他從未見過雲燁真君這般模樣,當下跪伏在地,喉頭發緊。

    雲燁抬手讓他起來,“不必緊張,你師父尚安好,想來過幾日就會醒來。”接著,他將他所知的來龍去脈告訴了王清潤。

    王清潤也不傻,暫且放下對師父傷情的擔心問道︰“師伯的意思是說,如果這妖獸的事情傳聞出去,天華便要陷入不義,恐遭圍攻?”

    雲燁點頭,“正是如此。天華坐大已久,只要給他們一個借口,攻上山門指日可待。更何況太真還得了談家的神器。”他說談家的神器這幾個字的時候似乎特別重一些,讓王清潤不自覺地聯想到了談笑。他想到很久以前雲燁真君與師父針對談笑和傳聞中談紫君得了的神器有過一次意見不合。這事已經過去很久,不管談紫君得沒得神器,顯然談笑對這些事情並不知情,如果她知情,又怎麼會沒有掌控神器呢?他想難道雲燁真君仍然在懷疑談笑與神器有關嗎?

    “師伯的意思?”王清潤請教道。

    “談笑怎麼能放出那凶獸?她不過築基而已。”

    王清潤心中一震,道︰“當時談笑和清烈二人都在場,如今事情尚未明了,或許……”

    “照你這麼說,是清烈放出的凶獸?那凶獸與談笑之間來往之事你也是看在眼里,還有什麼不明了的?”

    王清潤語塞,雖知這樣下結論時候尚早,但雲燁真君明顯已有主張,他跟他講了那凶獸的事不過是要一個名正言順,而且,外敵耽耽虎視,他還需要一個能安排事情的人。

    王清潤想清楚了雲燁真君的心思和自己的位置,天亮就跟著雲燁真君去了太平觀。

    “我要見師父。”太平觀地牢之中,談笑對雲燁真君的怒喝充耳不聞,卻是看向王清潤請求道。

    雲燁真君在王清潤後面,所以看不到王清潤的表情。談笑卻是將他眼底的隱忍和制止看了個仔細。看來,見師父是很難了。

    由于雲燁真君在場,王清潤不敢有太多小動作,但是他仍然把自己的意思隱秘地傳達給了談笑。

    唯今之計只有拖到姬雲華醒來為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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匿名  發表於 2014-7-14 16:36:41
209 各有心思

     談笑沉下心,緩緩地又坐了回去。

    “你還有臉見你師父?早早交代了因果,本君或可讓你活的時候痛快一點。”雲燁真君道。

    談笑竟淡淡笑了,“待師父醒來,弟子自當負荊請罪,一五一十交代清楚,之後要殺要剮斷不會有半句怨言。”

    雲燁真君冷冷一笑,“怕就怕你等不到那一天。太平觀是個什麼地方需要本君提醒你的嗎?”。

    談笑看向司羽烈,“太平觀弟子已不是第一次來,有清烈真人作陪,弟子有什麼好怕的。”說著眼楮眯了眯,透出一兩分諷刺的意味。

    雲燁真君一進門句句都是針對她,分明認死了這事與司羽烈無關。她不知雲燁真君為何一向袒護司羽烈,但她未坦言之前,司羽烈當與她同罪。

    司羽烈見是雲燁真君進來,一開始便擺出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這時候聽談笑拉他下水,稍稍意外了一下,心想談笑這小子真的是變了,早回去十年,他定然說不出這番話來。看來這十年他也算長了些腦子。這麼一想,他心中便回憶起往年與談笑交鋒的經過。他眼楮眯了眯,腦海中浮現當年弱小的談笑在他的掌下痛苦忍耐的模樣,想著想著便覺得心火乍起,熱血沸騰。他斜倚在黑暗的角落里意味不明地扯動了一下嘴角,不知從什麼時候開始,他更加喜歡破壞和毀滅這兩個詞。

    雲燁真君臉一沉,“那麼如果你師父再也醒不來了呢?”

    談笑從心口涌上一波*叫人全身無力的疼痛,她緩了緩,道︰“不可能。”

    “有什麼不可能的。修道之人本就該順應天命。那凶獸本就不好對付,本君與雲海真君一同為他療傷,然他與凶獸爭鬥傷了元嬰,無藥可救。他命中有此劫,全是拜你所賜。”

    談笑咬咬牙,“不可能。便是真的如此……我……也會救活師父。”

    雲燁真君忍不住眼楮眯了眯,王清潤也微抬起臉看她,司羽烈則是皺著眉,不知道在想些什麼。

    雲燁真君突然放聲大笑道︰“你?毛都沒長全的小子也想救元嬰的大修士?是本君聽錯了還是你太異想天開了”他雖笑著,雙肩卻略有些緊繃,那仿佛是某種在緊張中等待的姿勢,大笑並不能讓他表現得輕松一些。

    司羽烈敏感地察覺到雲燁真君的不對勁。他望了望王清潤,王清潤一直沉默著,沒有更靠近,也沒有退後。

    “我有辦法……”談笑突然像是想明白了。她想著的正是神器。世界上最奇妙的就是神器,就算世界上一切一切都無法讓師父清醒,神器也一定會有它獨特的方法能夠酒醒師父。她有這樣的信心,於是更加強烈地想要見到姬雲華。“讓我見師父我有辦法。”

    “什麼辦法?”雲燁真君斂了笑。

    “見到師父,我自然會說的。”談笑的中心思想很明確,不管怎樣先見到師父再說。

    “大膽。你私自放了那妖獸傷人,還有臉見掌門?你若再有心害他,死十個百個你也救不回他。”

    “我沒有要害師父,我怎麼可能害他。”

    “口說無憑。你要怎麼證明?”

    “雲燁長老想要什麼樣的證明?”

    “說出你救你師父的方法,本君和雲海真君自會照做,若此法有效,雲華真君醒來,本君自會信你沒有歹心。”

    司羽烈隱約明白了雲燁真君的意思。他皺著眉看向談笑,很快發現談笑也明白了。因為她的目光從茫然到清冷,嘴角也揚起淡淡的諷刺。

    “長老無非是想問神器吧。我十年前離開天華去了一趟青蒙山,談家墓穴便在青蒙山中紫君山內。我聽說外面傳得沸沸揚揚說談家得了神器,長老想問的是這個吧。”

    雲燁真君不語。

    司羽烈走過來小聲道︰“你該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那個是我的,你若抖出來,別怪我翻臉無情。”

    談笑看也不看他,又道︰“只要讓我見師父,見到他安好,長老想問什麼我都會說。”

    雲燁真君稍覺得面子有些掛不住,當場黑了臉拂袖而去,只留下了王清潤。

    “大師兄……”雲燁一走,談笑就沉不下心,直接撲了過來抓著欄桿。

    王清潤嘆了口氣,走近一步道︰“你太沖動了。”

    “師父怎麼樣了?”

    王清潤慢慢斂眉,本想說師父已無大礙,相信不久就會醒來了,可是方才談笑挑明了說的話讓他心中波瀾暗起,一時拿捏不準關心和私心的分寸了。

    “真的傷得很重?”談笑慌了。

    王清潤嘴唇動了動,“是傷得重……”他暗暗一嘆,壓下萬千思緒,道︰“你莫急,雲燁真君和雲海真君已為師父施法療傷,來之前雲燁真君也說這幾天應該就會醒來的。”他看了看談笑急切純善的表情,終沒忍心騙她。“只是那日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那妖獸……真的是你放出來的嗎?”。

    談笑相信王清潤,她緩緩松了口氣,道︰“是我。我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我不是故意的。現在回想起來,那段時間一直都有些恍惚,到現在也沒能好好整理思路。”

    王清潤想了想,道︰“雲燁真君也不是私心問起神器。只是對你有諸多誤會。”說著看了眼司羽烈,“這次也確實鬧得太大了。大師兄不能久留,你多保重,有些話要能等便等到師父醒來再說吧。”

    他走向司羽烈的方向,“清烈,你出門游歷時,師父已經承認了四師弟入門,你二人如今身陷囹圄,你便多護著他些,大師兄在外面會想辦法的。”

    王清潤走得匆匆,司羽烈抓著鐵欄桿對談笑冷冷笑了一下,道︰“談笑,你不要以為我將那個帶回來你就可以肆無忌憚地使用它。那個是我的,別說是你,就算是師父要與我爭奪,我都是不願的。所以,你趁早死了這條心。你若敢對雲燁真君等人坦白了這件事,哼……”他嘴角勾了勾,威脅的意味十足。

    談笑看了他一眼,知道他想歪了,不過真正神器的事情她也肯定不會與司羽烈說的。

    “你聽到沒有?”司羽烈不滿意自己被談笑忽略。

    談笑走到另一邊不搭理他,她在搜刮一切的記憶看能不能找到利用神器給師父療傷的方法。想著想著,她想到了白虎。

    沒有人會比白虎更清楚神器的用法。而且白虎是上古神獸,它一定知道怎麼讓師父快點醒來這時候她迫不及待地想要去積雲洞,但她根本出不去太平觀。

    司羽烈見談笑這個模樣,心中警惕更甚。他想依照談笑的性子,只要是為了姬雲華好的,她就會義無反顧去做,她方才說了那麼多話,暗中一定是在隱射神器。她若真是為了姬雲華而將他帶回來的家伙貢出去,他還用個什麼?

    這麼想著,司羽烈心中有了計較。他想步行,他一定要出去,而且要帶著那東西一起出去,他不止是要出去太平觀,還要出去天華山,他要離開這個地方。

    兩人各懷心思,便都各自沉默著。直到太平觀的地牢門口傳來淡淡的白色光線。

    司羽烈首先感覺到古怪。他警惕地喝了聲︰“誰?”可惜站在地牢門口的白衣人沒有理他。

    司羽烈帶回的斧頭被姬雲華拿走,這時哪怕想著手上一場惡戰在所難免,卻始終沒有趁手的兵器。

    “誰在那里裝神農怪,還不快出來。”司羽烈又喝了一聲。

    那個白衣人總算顯出全貌來。

    司羽烈瞪著眼看著那個人飄一樣腳不沾地地過來,忍不住人往後退開兩步,直覺實在詭異。

    來的不是別人,正是司羽烈將人藏得好好的“碧丹生”。

    談笑明顯也看見了。她本是因為碧丹生生出了這麼多事情,此刻猛然見了本人,竟怔忪了。

    “碧丹生”嗅覺靈敏。他聞著談笑的氣息並走過去,冰冷的欄桿阻擋了他前進的步伐,他於是握著欄桿試探地問︰“阿九?是你嗎?”。

    談笑愣愣地看著他道︰“你怎麼進來的?”也不答是。

    “碧丹生”卻是無比確定說話的人就是他要找的阿九。

    “我自然有辦法進來的。”“碧丹生”扯了扯身上的衣服,那衣服已經破得不成樣子,近處看了還髒兮兮的也不知他撞到了何處,可這不影響他扯開的燦爛笑容。“阿九,這樣子好不好看?”

    談笑知道碧丹生有時候思維會跳躍得一般人理解不了,但此刻他這麼問是不是也太脫線了點?

    “好不好看?”“碧丹生”興致勃勃,但扯著衣服的動作顯示出他的不耐來。

    談笑皺皺眉,感覺到不妙。

    不止談笑感覺到不妙,司羽烈也開始覺得不對。他雖然不太了解碧丹生這個人,但是從接觸過的經歷來看,他絕不是這樣說話和有這樣舉動的人。

    穿著一身破衣服,頭發亂亂糟糟,臉色蒼白黯淡。這樣叫做好看嗎?

    談笑茫然了一小會兒,卻違心道︰“好看。”

    “碧丹生”聞言似乎十分高興,他手舞足蹈道︰“真的嗎?阿九果然比較喜歡人的身體嗎?”

    此話一出,談笑和司羽烈猛然對望,雙雙變了臉色。

    司羽烈或者還未想得明白,談笑已經做好了防御的姿態道︰“你是誰,你把碧丹生怎麼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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