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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人: aeolia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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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歷史軍事] [月關] 夜天子 (全書完)  關閉 [複製連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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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18 00:40:06 |只看該作者
第200章 養女不教


  夏家在貴陽也有一處宅子,比起其他豪門來說並不算大,佔地只有不到一百畝。平時也沒什麼人來住,常到貴陽來的只有瑩瑩,可瑩瑩到了貴陽大多是住在安府或田府,同她的好姐妹在一起。

  如今夏家一下子來了這麼多人,原本空蕩蕩的夏府才算有了人氣,此刻,夏府大廳裡人氣正旺,夏老爺子衝著他兒子夏老六吹鬍子瞪眼:「你看看,你看看,一個姑娘家家的,這都夜不歸宿了!昨兒晚上還把我派去接她回來的人都給趕回來,你平時太慣著她了!」

  夏老六梗著脖子,不服氣地道:「爹,是我慣著她還是你寵著她呀?你說我有機會管教她嗎?打小兒,我就說一句重話,她扁著嘴兒往你跟著一站,你就領著她來揍我,非得等她破啼為笑才罷休……」

  夏老爺子大怒:「混賬!還敢頂嘴!」

  夏老六脖子又是一梗梗:「不頂嘴你也得讓我說話啊!」

  「喲!臭小子,還越說越來勁兒了,你以為你現在有兒有女年過半百了,老子就不能揍你了?你別跑,你給老子滾回來……」

  「老太爺、老爺子,瑩瑩回來了!」

  一個夏府家丁興沖沖地跑進來,父子二人立即停止了爭執,喜出望外地迎出去。夏瑩瑩撅著小嘴兒走進來,道:「人家就是在二姐那兒住了一晚上嘛,你們急吼吼地干什麼,還能有人把我賣了不成?」

  夏老爺子陪笑道:「乖孫女兒,爺爺還真就怕有人把你給賣了,你這丫頭太善良、太天真,太不經世故了。對了,凝兒姑娘究竟是怎麼回事,那個姓葉的小子是不是欺騙她了?」

  夏瑩瑩瞪了他一眼,道:「什麼姓葉的小子。人家有名字的,叫葉小天!」

  夏老爹忙接口道:「是是是,葉小天,這個葉小天是不是欺騙凝兒姑娘了?昨日他跟我解釋了半天,我自然是不大信的,不過沒弄明白真相之前,卻也不好教訓他替你出氣,你快說,如果他腳踏兩條船,爹馬上替你去宰了他!」

  夏瑩瑩道:「哪有!是我小天哥太優秀了。凝兒姐姐暗戀他!」

  夏瑩瑩得意洋洋地翹起下巴,夏老爺子和夏老爹互相看看,夏老爹茫然道:「他哪兒優秀了,我怎麼看不出來?」

  夏瑩瑩道:「你又不是女人,你怎麼看得出來?反正我就覺得好!好得不得了!好啦,我現在回來啦,你們放心了吧?你們趕緊回紅楓湖吧,一大家子都跑到貴陽來,像什麼話。我走啦!」

  夏瑩瑩拍拍屁股就走。夏老爺子和夏老爹緊張起來,趕緊攔住她,夏老爺子道:「乖孫女,你才剛回來。又要去哪啊?」

  夏瑩瑩道:「小天哥考舉人去了呀,這個時候我怎麼可以不在身邊關心他,鼓勵他呢?」

  夏老爺子茫然道:「不會吧?我聽說考試的時候是要封貢院的,就算是王公大臣擅入也是格殺勿論!你去他身邊關心鼓勵?」

  夏瑩瑩頓足道:「爺爺。你怎麼這麼笨呢,我在外邊等啊!」

  夏瑩瑩歪著頭,臉上露出甜甜的笑意。遐想地道:「我要等小天哥出來,讓他第一眼就看到我!」

  夏老爺子道:「這個……好像要考三天的,你現在就不要去了吧。要不,讓你堂兄弟陪你去。」

  夏瑩瑩道:「爺爺,你又來了,人家都長大了,真的不喜歡走到哪兒都有他們跟著,很煩的。」

  夏老爹緊張地道:「乖女兒,外邊好亂的,你這麼天真善良……」

  夏瑩瑩負氣地道:「爹!天真善良就活該被騙啊,我知道,你就是說我傻!」

  「會不會說話你!」夏老爺子在兒子頭上拍了一巴掌,對夏瑩瑩諂笑道:「乖孫女兒,你聰明伶俐,美麗大方,人見人愛……」

  夏瑩瑩一雙大眼睛頓時變成了彎彎的月牙兒,笑眯眯地道:「還是爺爺會說話。」

  夏老爺子得意地道:「那當然,爺爺吃的鹽比你爹吃的飯都多。哈哈哈……,你這麼可愛的女孩子,你說誰見了不喜歡吶,對不對?」

  夏瑩瑩點點頭,道:「那倒是!」

  夏老爺子趕緊道:「所以,得讓你哥哥們跟著,有壞人打你主意,立即打死!」

  夏瑩瑩瞪了他一眼道:「對!壞人是打死了,好人也嚇跑了!有他們跟著,小天哥還怎麼跟我說話呀?我才不上當呢,我走了。」

  夏老爹趕緊道:「別走別走,你娘來了,你不去看看她?」

  夏瑩瑩雀躍道:「我娘來了?你可不要騙我,我娘來幹什麼?」

  夏老爹道:「我怎麼會騙你,你娘還不是聽說你有了心上人,所以趕來看看。喏,她現在就住在蘭芝園。」

  夏瑩瑩興沖沖地道:「我去看看娘!」

  夏瑩瑩蹦蹦跳跳地走了,夏老爺子立即對兒子怒目而視:「你看看你把她慣的,太不像話了,小時候這丫頭多乖啊,你看看現在……」

  夏老爹的脖子又梗了起來:「爹!明明是你寵得好吧?你看看你剛才那副樣子,朝廷加封你為驃騎將軍、賜鬥牛服的時候,你對著天使都沒笑成這副模樣兒,剛剛眼睛都看不見縫兒了。」

  夏老爺子惱羞成怒:「你這個忤逆不孝的混賬,你別走,你給我站住!」

  夏老爹繞柱而走:「爹,你就跟我本事,你就別忙著教訓我啦,你沒聽你那寶貝孫女兒一口一個小天哥的?就算凝兒姑娘那事是個誤會,可是那位遙遙姑娘呢?她佔了大婦名份,難道咱們夏家的姑娘還能給人做小?」

  夏老爺子驚道:「對啊!我怎麼把這碴兒給忘了?」

  夏老爹道:「你一見瑩瑩回來就歡喜得找不著北了,能不忘麼?」

  夏老爺子又是一瞪眼:「你這臭小子!算了算了,咱們趕緊去蘭芝園看看,我那寶貝孫女最聽她娘的話,但願我那兒媳婦能說服她。走,快走!」

  父子倆急衝沖直奔蘭芝園,蘭芝園裡,夏瑩瑩坐在一架鞦韆上。有一下沒一下地悠蕩著,正跟一旁侍弄花草的母親說著話兒。

  夏瑩瑩的娘已年過四旬,看起來卻還是個剛剛年過三旬的美婦,不只是她保養的好,也是因為天生麗質,能生得出胭脂虎這樣的絕代嬌娃,那模樣又怎麼差得了?

  瑩瑩娘慢悠悠地剪著花枝,對夏瑩瑩道:「你都聽明白了?凝兒姑娘那事或者是個誤會。水舞姑娘那事兒或者已是過去,可是遙遙姑娘呢?她雖然年紀還小,可畢竟名份已定。這件事現在整個貴陽府已是無人不知,你怎麼能嫁他,咱們夏家的大小姐還能給人做小不成?」

  「娘,你說遙遙啊?」

  夏瑩瑩格格地笑起來:「怎麼可能嘛!遙遙還是個黃毛丫頭呢,雖然她一口一個小天哥哥地叫著,可我看小天哥簡直是把她當女兒養的。」

  瑩瑩娘直起腰來,看了看自己這個沒心沒肺的女兒,搖搖頭道:「她現在小,可用不了幾年就長大了啊。到時候你怎麼辦?給人作小?」

  夏瑩瑩依舊不相信母親說的話,便順口道:「做小就做小唄,爹還剛娶了十三姨娘呢,咱們家放火。還不興人家點燈啊?」

  「那不一樣!」

  剛剛趕來的夏氏父子恰好聽見這句話,夏老爹馬上接口道:「爹納多少個妾,當家主事的也是你娘一個人。爹最寵的依舊是你娘,那些妾能比得了嗎?」

  瑩瑩娘一見老公公也來了。忙見禮道:「爹!」

  夏瑩瑩一見爺爺來了,忙從鞦韆上跳下來,跑到他身邊。攀著他的胳膊,撒嬌道:「爺爺,你說,就憑你孫女這麼可愛,會有男人不喜歡寵她麼?」

  夏老爺子瞪起眼道:「當然不會,誰敢?」

  夏瑩瑩道:「那就行嘍。爹,你聽見爺爺說的話了?你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夏老爹道:「這……你……」

  夏老爺子被兒子瞪了一眼,自覺理虧,趕緊幫腔道:「乖孫女兒,你可別把爺爺繞進去,葉小天這人到底人品如何,本領怎樣,咱們現在還不清楚。家境如何,與那位遙遙姑娘究竟有沒有婚約,咱們還不知道,婚姻大事可草率不得,爺爺雖然疼你,可這事兒不能依著你!」

  夏瑩瑩道:「爺爺,你囉哩吧嗦的說了一大堆,和我愛他有什麼關係?」

  夏老爹搶白道:「怎麼能沒關係呢?這些事都沒弄明白,你就喜歡他,要跟他共度一生了?你這丫頭啊,怎麼就這麼愚蠢!簡直愚不可及!氣死我了!」

  「哈!你說的!這可是你說的!」夏瑩瑩指著她爹向她爺爺告狀:「爺爺,你聽見了喔。你兒子說你娘愚蠢、蠢得愚不可及,你要是不揍他,我就向老祖宗告狀說你不孝。」

  夏老爺子聽了哭笑不得,他母親達娃和他父親那段浪漫的愛情故事,夏家上下自然都知道,沒想到孫女竟然挖了個坑把他爹給埋了:「我這孫女真是聰明啊!咦?我這想什麼呢。」

  夏老爺子趕緊把臉一扳,道:「你拿老祖宗壓我也不行!」

  父子倆總算同一陣線了,夏老爹趕緊站腳助威:「對!你敢去找他,我就打斷你的腿!」

  夏瑩瑩瞪圓了眼睛,不敢置信地道:「真的?」

  夏老爹繃著臉道:「對!真的!」

  「太好了!」

  夏瑩瑩雙手捧在胸前,一臉陶醉:「那他一定會對我更好的,爹,你動手吧!」

  夏老爹氣得兩眼發直:「這真是我女兒嗎?啊?你們說,這真是我的親生女兒嗎?」

  瑩瑩娘一聽不樂意了:「夏老六,你這是什麼話,你給我說個清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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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20 00:10:13 |只看該作者
第201章 七十二變


  三天的考試即便是對心理負擔沒有那麼重的葉小天來說都是無盡的煎熬。當他向主考官遞上試卷的時候,不由自主地鬆了口氣,頗有一種再世為人的感覺。

  三天三夜,一直困在那斗室之中,吃喝拉撒都不能離開半步,像犯人一般被人不斷巡弋監視著,那種滋味兒真是不好受。

  「張知府對我有知遇之恩,受這三天活罪,權當是我報答他的好了。這輩子,我可再也不考試了!」自認不可能中舉的葉小天暗暗想著,毫不留戀地向外走去。

  「嗯?」

  走到大門口時,葉小天和徐伯夷不期而遇。徐伯夷先看到了葉小天,他負手而立,冷笑地等在那裡,一臉鄙夷地對葉小天道:「想不到居然有人能跟我一起交卷,卷子交得這麼快,別是交了白卷吧?」

  葉小天看到徐伯夷也是一怔,隨即便一臉驚訝地迎上去,笑道:「哎呀!原來是徐秀才啊,好久不見了!」

  徐伯夷哂然道:「徐秀才?徐某今天還是徐秀才,十日之後就是徐舉人了!」

  「真的?」

  葉小天急忙拱起手道:「佩服!徐秀才的學識,我一向是很佩服的。徐秀才,自從你灰頭土臉地離開葫縣,我一直很想你,唉!我是一到清明就想你,我就想啊,那麼多人都死了,你怎麼就不死呢?」

  「你……」

  徐伯夷氣得臉皮子發青,貢院門口兩排衙役聽見這兩個秀才鬥嘴,忍不住竊笑起來。徐伯夷忍了忍氣,拂袖道:「似你這等不學無術之輩,徐某懶得理論。」

  葉小天笑道:「那是,那是!所謂秀才者,才能秀異之士也,而舉人自然更高一籌。徐秀才你阿附權貴、拋棄髮妻。為縣中士紳所鄙棄,卻能不屈不撓,跑到水西來依舊能興風作浪,這麼有才,你不中舉誰中舉?比起你來,我真的是不學無術了。」

  葉小天乜了徐伯夷一眼,又道:「現在你已沒有賢良髮妻可以拋棄了,正好方便你抱豪門大姑娘的大腿,卻不知如今又攀附了誰家,又抱上了誰家大小姐的大腿啊?」

  葉小天本是隨口取笑的一句話。卻不幸而言中,徐伯夷如今果然又抱上了一條大腿----安宋田楊四大家中田家大小姐憐邪姬田妙雯的修長玉腿。言者無心,聽者有意,徐伯夷被他一說,臉皮子有些發紫,惱羞成怒道:「你敢罵我無恥?」

  葉小天連忙擺手道:「不不不,我可沒說你無恥,我是說,無恥的都是你這樣的!」

  徐伯夷大怒。拔腿就向葉小天衝去,葉小天馬上把裝有文房四寶等物的筐子往地上一放,拉開架勢道:「徐秀才是打算文鬥還是武鬥?」

  眼見雙方要動手,守在大門口的衙役才咳嗽一聲。厲聲喝道:「兩位秀才,打算在貢院裡動手嗎,就不怕大宗師取消你們的成績?」

  徐伯夷登時警醒過來,心道:「這不學無術的小子根本沒有中舉的希望。自然破罐子破摔,我有大好前程,豈可受他所激。自誤前程。」

  徐伯夷立即止步,冷冷地看了葉小天一眼,陰沉沉地道:「你最好求神拜佛,祈禱自己不要犯在我的手上,否則,到時候我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

  徐伯夷摞下這句狠話便向貢院門口大步走去,葉小天望著他的背影,輕輕蹙起眉來:「這廝見了我全無驚訝之色,毫不奇怪我為何來此考試,對葫縣之事也隻字不提,看來對我冒充艾典史一事清清楚楚,這世上果然沒有不透風的牆。只是……我壞了他追求凝兒的大計,他已恨我入骨,為何不用我冒官之罪整治我呢?」

  轉念一想,葉小天便明白了其中緣由,心情頓時放鬆下來,對徐伯夷的威脅也就不屑一顧了。

  ※※※※※※※※※※※※※※※※※※※※※※※※※

  封閉了三天的貢院大門撕去封條,轟然一聲打開了,等在門外迎候自家親人的百姓立即騷動起來:「來了來了,有考生出來了!」

  徐伯夷從貢院大門裡走出來,就見貢院外人山人海,各位考生的家人都是呼朋喚友傾巢出動,前來迎接,而他是第一個走出貢院的人,所有人都在注視著他,徐伯夷的虛榮心登時得到了極大滿足,淡淡一笑,從容自若地向前走去。

  「老爺,老爺,您出來了啊,考得可還順利麼?」徐伯夷的小廝一溜小跑兒地迎上去,徐伯夷淡淡地道:「不過是考個舉人而已,大呼小叫的做什麼,舉人功名,於我而言,如探囊取物!」

  那小廝乖巧,立即高聲道喜:「恭喜老爺、賀喜老爺!」

  這時李秋池緩緩走過來,朗聲笑道:「以徐兄之才,自無不中之理。李某這裡先恭喜了,三日大試之後,徐兄已然是脫胎換骨,來來來,我已備下薄酒,為徐兄你接風洗塵,請!」

  李秋池當初結交徐伯夷,就是看好他的前程,而徐伯夷也自負的很,試卷一交,他就篤定自己必能高中。往常他一個秀才,在同樣是秀才出身、而且是貴州第一大狀的李秋池面前,總覺得自己低了三分,可現在心態自然不同。

  徐伯夷矜持地向李秋池拱了拱手,淡然笑道:「有勞李兄了,請!」李秋池好像根本沒有察覺他態度上的微妙變化,笑吟吟地走過來,挽住他的手,一起向自己的馬車走去。

  人群中,夏瑩瑩一身青衣、布帕包頭,做普通小彝女打扮,可是麗質天生,如此不飾珠玉、不敷脂粉,卻別有一種天然的俏美,人群中不少等著迎候親人的男子,不管是青年還是中年甚至有些老翁,都在偷偷打量她。甚至有個三、四歲的娃娃,趴在他娘懷裡,噙著手指吮了一會兒,都指著夏瑩瑩奶聲奶氣地宣佈:「這個姨姨好看!」

  他娘立即橫眉立目地問道:「有多好看?」

  小傢伙兒人不大,卻機靈的很,馬上答道:「跟娘一樣好看!」逗得四下一片大笑。

  夏瑩瑩對這些自然是不關心的。對於她不在意的事,她一向是自動略過五識,視而不見,充而不聞的。這時一見已經有考生從貢院裡出來,性急的夏瑩瑩忍不住了,馬上向前擠去。

  小路和小薇稍稍用了點力道,為她分開一條道路,夏瑩瑩站到最前面去,先緊了緊小腰肢,看看荷包掛的位置。琢磨了一下,又從左邊挪到了右邊,再想一想,舉手把青布帕調得更齊整些。

  小路和小薇看到她的舉動,臉上都露出古怪的笑意,一向只有別人想方設法取悅她,這還是頭一回看見她為心上人這麼在意自己的打扮,兩人都有點想取笑她,不過她們看了看自己明顯也是精心打扮過的穿戴。便很有自知之明地打消了這個想法。

  展凝兒一身男裝,唇上貼了兩撇小鬍子,本來一直盯著貢院大門,無意中一回頭。恰好看到擠上前來的夏瑩瑩,展凝兒吃了一驚,趕緊往人堆後面一躲,心道:「這丫頭不是回紅楓湖了麼?她怎麼來了?」

  看到夏瑩瑩眉梢眼角的期待與喜氣。展凝兒突然明白過來:「啊!這個一向沒心沒肺的臭丫頭,居然騙我!」殊不知,再天真的女子。一旦牽涉到情場,都懂得用心機的。

  展凝兒又是好氣又是好笑,對夏瑩瑩偏偏生不起一絲惡感,只是……人家夏瑩瑩出現在這兒,起碼比她理由充分,夏瑩瑩既然在,她又怎麼好意思出現?

  看到夏瑩瑩明顯是精心修飾過卻異常樸素平凡的裝束,再想到瑩瑩講過的和葉小天相識的經過,展凝兒恍然大悟,終於明白葉小天為何「騎驢找驢」,對自己視而不見了:他覺得自己配不上展家?他以為瑩瑩是個普通的小彝女?

  想通了這一關鍵,展凝兒心中突然浮現出一個大膽的想法:「如果我把瑩瑩的真實身份告訴那個睜眼瞎……,不好不好,這樣做太卑鄙了。不如我把葉小天是蠱神侍者,只能有二十年塵緣的事兒告訴瑩瑩?瑩瑩一定會知難而退的!」

  展凝兒躲在人群背後,眼珠子嘰哩咕嚕地轉悠起來。

  夏瑩瑩本就是絕色小尤物,雖然布衣衩裙,卻也絲毫不掩她的美麗,反而別有一種誘人的韻味,如今她精心打扮過,更是美得不可方物,似乎連一片衣角、一根髮絲都透著扣人心弦的俏。

  但她猶不放心,又對自己好好的扮一番,這才回頭恐嚇小路和小薇道:「我告訴你們,在小天哥面前可千萬別說漏了嘴,你們誰要是洩露了我的身份,把他給嚇跑了,我就把你嫁給大猩猩!」

  小路忍笑道:「你說的是哪一頭大猩猩呀?」

  夏瑩瑩壞笑起來:「咱們是好姐妹,我當然也要尊重一下你們的意見,你們要是喜歡格龍那頭大猩猩呢,我就把你嫁去涼月谷,你們要是喜歡小天哥家裡的那頭大猩猩呢,我也會玉成其事的。」

  小薇啐道:「你才嫁大猩猩呢!」

  夏瑩瑩哼了一聲,仰起下巴道:「小天哥哪裡像猩猩了?和大猩猩比,他那身材頂多算是一隻猴子。」

  小路掩口笑道:「我怎麼覺得和猴子比起來,還是猩猩更耐看些呢?」

  夏瑩瑩洋洋得意地道:「小天哥可不是一般的猴子,做猴子,他也是齊天大聖!」

  夏瑩瑩忽然想到葉小天在水舞面前冒充女婿,在展凝兒面前先是冒充地痞,復又冒充「兔相公」,在自己面前乾脆扮起了鬼,每次都能成功地把她們騙得團團亂轉的輝煌經歷,肯定地點了點頭道:「對!就是七十二變的孫大聖!」

  這時,小薇突地一聲輕呼:「啊!出來了!」

  夏瑩瑩茫然道:「誰?」

  小薇頓足道:「你的孫大聖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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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20 00:14:32 |只看該作者
第202章 意外之喜


  葉小天是第二個走出來的,和徐伯夷出來的時間相差不多,但是守候在貢院外的人已經沒有方才騷動了,只是期待自己親人出現的心情更顯迫切了一些。

  華雲飛、毛問智、冬天他們今天當然要來迎接葉小天,但是夏瑩瑩想讓葉小天出來後第一個就看到她,華雲飛和毛問智他們又怎能忍心拒絕一位如此可愛的姑娘提出的要求?是以他們就站到了路口。

  一見葉小天出來,夏瑩瑩馬上歡喜忘形地迎上去,可是走出幾步,她又省起自己當日是負氣離去追趕展凝兒,兩人直到此刻才再度相遇,瑩瑩馬上又站住腳步,板起面孔,鼓起腮幫子,做出一副氣鼓鼓的模樣。

  “瑩瑩!”

  葉小天一見夏瑩瑩,不禁又驚又喜,他當日回家後,也曾抱著萬一的希望去過瑩瑩的住處,不料人影全無,這才料定瑩瑩追趕凝兒還沒回來,因為他次日就要赴試,也沒有時間再去尋找,不想今日剛出考場就看到了她,倒真是一個意外之喜。

  對于瑩瑩氣鼓鼓的樣子,葉小天完全沒往心裡去,因為瑩瑩姑娘是個喜怒哀樂根本無法掩飾的人,裝相都不會裝的,明明她的眼睛眉毛都在笑,那副佯裝生氣的模樣除了可愛,還能有什麼效果?

  “瑩瑩,沒想到是你來接我!”葉小天把筐子遞給伸出手來的小路姑娘,向她含笑道了聲謝,便對瑩瑩笑道。

  瑩瑩唬著臉道:“人家才沒等你,人家只是恰巧路過這裡。”

  葉小天心中好笑,卻也並不好戳穿,只是說道:“那倒巧的很了,既然遇到了,那咱們就一塊兒走吧。”

  “唔……好吧……”夏瑩瑩嘴裡說著很勉強的話,腳下已經乖乖跟著葉小天往前走了。

  葉小天道:“瑩瑩,你那天追趕凝兒,我因次日就要應試,實在無法分身,就沒去尋你,如今你回來了就好。怎麼樣,你向凝兒問清楚了吧,我可沒做對不起你的事。”

  夏瑩瑩走在他身邊,已經快把裝生氣的事給忘記了,臉上剛剛露出甜美的笑容,聽他這麼一說,不禁有些吃味兒地道:“凝兒,凝兒,一口一個凝兒,叫得這麼親熱,你還想讓我相信你跟我二姐沒什麼?”

  葉小天笑道:“難道你還希望我和她之間有點什麼?瑩瑩,讓我葉小天動心去追的可只有你啊。”

  夏瑩瑩似笑非笑地揶揄道:“是麼,那麼水舞姑娘怎麼算?”

  葉小天一呆,略顯尷尬地道:“呃……你怎麼哪壺不開提哪壺呢?水舞姑娘啊,唉!有她親娘不斷地往壺裡加涼水,她又那麼聽她娘的話,我們兩個是根本不可能了。”

  夏瑩瑩道:“哈!說的這麼無奈的樣子!因為人家水舞不要你了,你才來追我啊,你當我是撿破爛的不成?”

  哄這種天真萌妹子葉小天可最拿手了,他嘻皮笑臉地道:“哪兒能呢,我這是運氣好,老天爺開恩,給我送來一個比水舞姑娘更可愛、更漂亮的姑娘,自從在小橋邊吃了你的香水梨子,突然發現你比香水梨子更甜美更可人……,我就下定決心要追你了!”

  夏瑩瑩聽得心花怒放,卻嬌嗔地捶了他一拳,啐道:“是啊是啊,是你追我,結果追得我跑在你後邊,你還裝神弄鬼的嚇我,油嘴滑舌,真不是東西! ”

  葉小天笑道:“誰追誰不是追啊,反正,我能讓你開心、讓你幸福,讓你每天都快快樂樂的不就好了?像我這麼好的男人,你可打著燈籠都難找喔!”

  走在後邊的小薇微帶酸味兒地對小路道:“哎,你聽聽,咱們貴州的牛都給他吹上天了。”

  小路忍著笑道:“你小心點兒,別一會兒牛從天上掉下來,再砸你身上。”

  兩位姑娘格格地笑起來,葉小天不知道她們在嘀咕什麼,聽到笑聲,好奇地回頭看了她們一眼。瑩瑩被葉小天哄得很開心,簡簡單單一句情話,就把歡喜填滿了她的芳心。

  夏瑩瑩意猶未盡地道:“就只是哄我開心?還有嗎?”

  葉小天道:“還有……,還有……,咱們兩個永不分離,就像眼睛和睫毛一樣。”

  瑩瑩嘻笑顏開:“還有嗎?”

  葉小天道:“還有……咱們兩個要日以斷夜,生上一大堆孩子。”

  瑩瑩道:“還有嗎?”

  葉小天道:“呃……,瑩瑩啊,生孩子這件事要做很長時間的,尤其是生孩子之前的那些準備……,要很多次、很多次才能成功……,足夠我們做一輩子啦。”

  “喔……”

  瑩瑩點了點頭,似懂非懂,心中直納悶兒:“生孩子要很久很久麼?還要很多次才生得出來?難道我娘跟我爹生我也這麼吃力?可我家怎麼就從沒斷過生孩子?”

  她怕葉小天覺得她不懂,所以明明不懂,還要裝出很懂的樣子點了點頭。

  小路聽見這句話,不由嫩臉一紅,小薇悄聲對她道:“嘿!跟瑩瑩開黃腔呢,這要讓老爺子聽見,不打折他的腿才怪。”

  葉小天見瑩瑩眉開眼笑,便道:“不生氣了吧?來,給爺笑一個。”

  夏瑩瑩露出一口小白牙,但馬上發現自己投降的太快,又把俏臉一板,嬌嗔道:“憑啥你讓我笑我就得笑呀?不笑!”

  葉小天道:“得了,那爺給你笑一個,嘿嘿!”

  夏瑩瑩輕輕打了他一下,嬌嗔道:“傻樣兒!”

  展凝兒悄悄在人群中跟行著,眼見二人耳鬢廝磨,談笑風生,眼看著葉小天和夏瑩瑩越走越遠,眼看著華雲飛、毛問智向葉小天迎去,眼看著夏瑩瑩跑上去摸摸福娃兒腦袋,慫恿它去拱遙遙的屁股,一大一小兩個女娃兒笑鬧成一團,其樂融融,忽然心中一酸,再也沒了跟下去的勇氣,只是黯然傷神地看著他們遠去……

  ※※※※※※※※※※※※※※※※※※※※※※※

  “大叔,麻煩你快些,再快一點兒。”

  水舞坐在騾車上,舉起袖子,焦急地拭了拭額頭的汗,道:“快追上了,你看,你看,那輛打著楊家旗幟的車子就是,大叔,你車趕快些,我把所有的錢都給你。”

  此時,水舞乘坐著騾車,剛剛駛出一道狹窄的山谷,說是山谷其實並不正確,兩道懸崖峭壁彷彿被神斧劈開了似的,中間只有一道縫隙,雖然並不算窄,能容一車通過,兩側還稍有富裕,但是往前看、往上看,都只有一線天,行於其間,那種大山將傾的壓迫感讓人透不過氣來。再加上她心中焦急,已是出了一身透汗,一出山谷涼風襲來,倒是頗覺清爽。

  恰在此時,水舞發現了母親的踪跡,前方盤山道上赫然有一輛輕車,在十幾個侍衛的護持下正緩緩而行,車前轅上插著一桿旗,上書一個“楊”字,水舞不由大喜,急忙催促起來。

  水舞那日由九當陪著到了楊府,九當便告辭回去了,水舞向楊府的人一問,卻意外得知母親已經陪著楊夫人離開楊府,回靖州去了。水舞對楊夫人知之甚深,明知她對母親不懷好意,豈能不擔心焦急。

  其實水舞並不清楚遙遙的親生父親是誰,身為楊霖的妾,雖然是為了賣身葬母,對這個糟老頭子並無感情,可是以遙遙母親的出身,再加上自幼所受的教育,廉恥心還是很重的。

  雖然她痴迷於楊應龍並委身於他,但是即便是對自己最好的姐妹也羞於啟齒,所以這件事她是連水舞都瞞著的,可是水舞是她的貼身侍婢,兩個人一個院子住著,哪能一點蛛絲馬跡都不洩露,後來還是被水舞有所察覺。

  但水舞也僅僅是有所疑心,而且是在楊應龍已經離去一段時間之後,伴同遙遙母親同寢時聽她說夢話才起了疑心,這時遙遙的母親才對她多少透露了一點情況,說她有了一個真正喜歡的男人,還把楊應龍送她的那塊木牌給水舞看,說那是情郎贈給她的信物,可是楊應龍的身份她還是沒講。

  她知道楊應龍是貴州赫赫有名的大人物,更清楚靖州楊家和播州楊家的關係,這件事一旦暴露,於楊應龍的名聲會有很大影響,出於愛護情郎的心理,她對那個男人的身份始終守口如瓶,卻不想竟把這個秘密帶進了黃泉。要不然水舞也不會一門心思想回銅仁,而是先把遙遙送往播州了。

  因為這個緣故,水舞並不明了楊夫人帶走母親的真正用意,恰也因為如此反而更加擔心,生恐楊夫人帶走母親是有意加害,以圖洩憤。好在她逃離謝傳風住處時順手摸走了幾吊錢,馬上花錢雇了輛車,追趕母親去了。

  那車把式是個五十多歲的老漢,聽了水舞的話,慢吞吞地搖搖頭道:“姑娘,你急也沒用,這盤山道你看著雖近,要追上卻不知要多久,如果走得太急了,這騾子一會兒便沒了力氣,咱們反而更追不上了。

  你看這山路陡峭的,怎麼追啊?還是等咱們上了山再說吧,下坡的時候我加快些速度,薛姑娘,這可不是我吹,這種盤山路,也就是我蝸牛叔,下坡的時候才敢加速。”

  水舞無奈地道:“是,那就麻煩大叔了,一會兒下坡的時候請你千萬加快一些,我有急事,我一定得追上那輛車才行!”

  “好嘞,姑娘你就瞧好兒吧,駕!”

  蝸牛叔耍了一個很漂亮的鞭花,趕著騾車,蝸牛似的往前蹭去。

  這位車把式可不是有意拖延,實在是這山路確實難走,彎曲折返的盤山道彷彿一條纏繞山間的大蛇,從山腳到山頂一共十六七個彎兒,每個彎兒一往一返差不多都有十多里地,即便如此還是十分陡峭。

  就在這時,車把式突然一拉韁繩,驚叫道:“壞了!”

  水舞霍然抬頭向山坡上望去,只一眼,便駭得手腳冰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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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20 00:21:09 |只看該作者
第203章 不速之客


  水舞抬頭一看,不由駭然變色。山坡上楊夫人車隊一行人的驚呼聲此時順著山風剛剛飄進他們的耳朵。

  楊夫人的車隊剛剛走到之字形盤山道的一個拐角處,此處的道路更加狹窄陡峭,整個車隊的速度都慢了下來,騎在馬上的侍衛跳下馬來牽馬而行,還有兩個人上前幫著推那輛車。

  這時候山坡上突然滾下幾塊巨石,巨石轟轟隆隆的砸著地面,一跳一跳的裹挾著大量碎石泥沙呼嘯而下,水舞所乘坐的這輛車的車把式發出驚呼的時候,第一塊巨石剛剛落到那處折角的道路上。

  巨石轟地一聲,把道路砸塌了,大量泥土翻滾而下,原地騰起一股塵煙。巨石“嗵嗵”地跳躍而下,從拉車的那四匹馬前面不足一丈的距離砸下去的,驚得四匹馬前蹄揚空,嘶嘯不止。

  因為巨石將地面砸得坍陷下去,最外側的一匹馬站立不住,嘶吼一聲,便向坡下滑去。這匹馬一滑下山坡,另外三匹正人立而起的馬也緊接著被拉倒,滑摔下坡。

  那馬車歪歪斜斜的被帶出路面,在陡坡上滑行了五六丈距離便翻滾起來。馬匹和車子一同翻滾了幾圈,巨大的扭力衝力再加上碰撞,便把套車的車轅砸斷了,車子與馬匹分離,向下翻滾的更快了。

  這時候,後邊一塊滾落的巨石轟轟隆隆地追了上來下,巧巧的向正在翻滾的車子砸去,“轟”地一聲巨響,那塊巨石在原地稍稍停滯了片刻,便彈起來繼續向下滾動,其後無數的碎石泥沙,把那輛已經砸碎的輕車掩埋了起來。

  水舞見狀,心膽俱裂,慘叫一聲道:“娘!”便縱身躍下騾車,踉踉蹌蹌地向山坡上跑去。

  那塊砸碎了輕車的巨石又跌落兩階山路便碎成了三塊,但這三塊石頭依舊十分巨大,因為分裂開來,彈跳下墜的速度變得更快了,蝸牛叔大驚叫道:“姑娘!姑娘!危險!危險啊!”

  水舞充耳不聞,繼續向山上跑去,眼見那石頭滾落不斷,蝸牛叔生怕哪塊石頭長了眼,直奔他這輛騾車衝來,到時候躲都來不及,他慌忙牽著騾子調轉了車身,向來路匆忙逃去,這一回那車子就絕非蝸牛般的速度了。

  山坡上,楊府那些護衛在第一塊巨石砸塌道路的時候,前方兩個倒霉的護衛就被砸成了肉泥,後邊那些侍衛雖然及時應變,到處躲藏,可是他們又能藏到哪兒去?

  況且那幾塊巨石翻滾而下時帶下了大大小小太多太多的石頭,哪怕只是一塊拳頭大小的石頭,以這樣的高速砸下來,一旦打中他們的要害,那也是足以致命的。

  結果當巨石紛紛滾到山下,碎石沙礫漸漸止住的時候,那十幾個侍衛已被砸死大多半,只剩下兩個人還活著,其中一個被砸成了重傷,奄奄一息,另一個雙腿被一塊巨石壓在下面,已經疼昏過去。

  水舞跌跌撞撞地趕到那片碎石泥土前,見輕車已被石頭和沙土埋了起來,外面只露出一部分,立即奮力扒了起來。那些石頭都是剛剛崩碎的,尖利的很,水舞心中焦急,只憑一雙手奮力挖掘,不一會兒功夫纖纖十指便鮮血淋漓。

  水舞也不知挖了多久,虧得那車子雖然散了架,木料之間還是有些支撐作用,她順著一塊明顯是篷頂的木板奮力地挖著,將上面壓著的石頭泥土刨開大半,雙手抓著那塊木板竭盡全力地往上抬。

  那塊木板被她反复抬起,鬆動的幅度越來越大,終於被她一下子掀開來,木板下露出來的赫然是薛劉氏被擠壓得不成人形的肉體,就連她的腦袋都癟了,一顆變了形的頭顱浸泡在血泊肉泥當中。

  水舞淚如泉湧,悲呼一聲:“娘!”便一頭栽倒在地。

  水舞這幾天不眠不休、擔驚受怕地追趕楊夫人,本就耗盡了體力,方才在一線天的山谷中又急出一身透汗,出谷之後受了山風,就已埋下了隱患,此時竭盡全力一番挖掘,又受到如此沉重的打擊,如此還能承受,登時昏了過去。

  空山寂寂,直到小半個時辰後才有馬蹄聲響起,五六個騎士策馬從“一線天”中走了出來。這五六位騎士都騎著高頭大馬,頭戴遮陽帽,身穿天青色騎裝,鞍前掛了刀,鞍後掛了馬包,顯然是趕長途的旅客。

  走出不遠,他們就警覺地拉住了馬匹,山路雖然本來就不平整,可是此刻卻有巨石砸出的大坑,如此明顯的標誌,豈能不令他們生出警惕。

  騎士當中一個身材稍矮,但異常結實,氣勢較旁邊幾個身材頎長高大的騎士猶勝三分的中年騎士把馬韁繩在手上輕輕繞了幾圈,對幾個已經提刀在手嚴密戒備的騎士吩咐道:“去!看看是怎麼回事!”

  馬上就有一名騎士答應一聲,毫不猶豫地策馬沿山道向上奔去,另外幾個騎士提著刀,冷然四下觀望著,神色間了無一絲懼意,膽氣頗高。忽然,其中一人伸手往山坡上一指,大聲道:“大哥,你看那裡!”

  中間那個身材矮壯的騎士緩緩揚起頭來,他的遮陽帽一直壓在眉際,這一抬頭才能看清他的容貌,如果葉小天正在這裡,看到他的樣子一定大感意外,因為這位江湖氣十足的中年騎士正是葫縣大善人洪百川。

  洪百川微微瞇起眼睛,向水舞昏倒的方向看了看,輕輕一揚下頜,馬上就有一個騎士會意地把馬韁繩甩給同伴,舉步向水舞昏倒的地方趕去。不一會兒,這名騎士就把昏迷不醒的水舞抱了回來。

  那人在洪百川面前停住腳步,對洪百川道:“大哥,看來是山石垮塌砸死了人,那裡有一輛被砸碎的車子,車子裡有兩個老婦人,已經被砸成肉泥了,這位姑娘想是悲慟過度,昏厥了。”

  洪百川抬頭看了看天,湛藍的天空中靜靜地漂浮著幾朵白雲,洪百川又低頭看看地上那個明顯是巨石砸出的深坑,蹙眉道:“天晴氣朗,無雨無風,怎麼山石垮塌的如此嚴重?”

  他的目光又慢慢移到水舞身上,看了看她滿是泥土卻仍看得出血肉模糊的十指,疑惑地道:“肯這樣救人,這個女子當與車中人相識,說不定還是至親之人,可是看她的樣子,卻又不像受到山石襲擊……”

  洪百川正說著,蹄聲得得,那個奉命前往坡上探看的騎士飛快地趕了回來,向洪百川抱拳道:“大哥,山上一共有十一個人,九死兩傷,還活著那兩個一個重傷,眼看就不行了,另外一個剛剛被我救醒,他的雙腿被巨石壓住,我抬不動……”

  洪百川打斷了他的話,問道:“你可弄清了他們的身份?”

  那騎士道:“是,那人自稱是靖州楊家的一個家丁,護送他們的夫人返回靖州,不料行至此處,突然從山上滾落了大量巨石……”

  洪百川又打斷了他的話,問道:“可是有人作鬼?”

  那騎士搖了搖頭道:“那人說,事發突然,他們根本就沒有看到什麼人,片刻功夫就死的死、傷的傷,變成成了這般光景。”

  洪百川聽了微微蹙起眉頭,沉吟道:“靖州楊家……”

  旁邊一個青年漢子低聲道:“大哥,靖州楊家是播州楊家的分支,楊應龍一系的人,咱們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洪百川點了點頭,對那騎士道:“去,把那兩個還沒斷氣的結果了,弄成山石砸死的模樣。”

  那名騎士撥馬就走,毫不遲疑。洪百川又看了一眼被另一名騎士抱在懷裡正昏迷不醒的水舞,毫無憐憫地道:“把她丟回去,照樣弄死。”

  “是!”

  那人答應一聲,轉身就走,這時他懷中的水舞卻在昏迷之中驚悸地叫道:“不要!娘!不要啊!娘!小天哥,救我!葉小天,快……快救……”

  “站住!”洪百川聽到水舞的囈語,馬上喚住了那名騎士,眼中流露出古怪的神色:“她方才喊什麼?可是喊的葉小天?”

  那名騎士點頭道:“是的,大哥!”

  洪百川扳鞍下馬,快步走到水舞面前,水舞臉上又是淚又是汗的,還有一道道的泥痕,但是五官輪廓未變,洪百川仔細端詳半晌,突地恍然道: “啊!原來是她!”

  那個騎士有些動容,道:“大哥,你認識她?”

  洪百川稍微猶豫了一下,吩咐道:“帶上她,咱們馬上離開!”

  ※※※※※※※※※※※※※※※※※※※※※※※

  水西是貴州的政治中心,貴陽則是這個政治中心的大舞台,但是宋、田、楊三大天王的領地卻並不在水西地面上,水西是安氏的地盤。

  把統治整個貴州的治所設立在安氏領土上,這也等於是對安氏“土司之王”的一種官方承認。

  安氏一族世襲貴州宣慰使,統管水西四十八部。實力僅次於安氏的宋氏家族則世襲貴州宣慰同知,作為安氏的副手,管轄水西、貴竹、養龍、中曹等十大長官司,故而其他大土司只是在貴陽城裡置宅子,安家和宋家除了宅子,還建有宅吉(衙門)。

  當地百姓稱安家的宣慰使衙門為大宅吉,宋家的宣慰同知衙門為小宅吉,從成化年間起,安氏和宋氏的當家人就不肯留守宅吉府,而是返回自己的大本營主事了,雖然朝廷三令五申,依舊置若罔聞,所以這大小宅吉基本上就成了兩大土司設在貴陽城的一個像徵性建築。

  此刻大宅吉的府門依舊閉得緊緊的,府前漫地的青磚縫裡都長出了一棵棵青草,然而一旦有人進入大門,卻會赫然發現,府中五步一崗、十步一哨,戒備森嚴,因為土司王安萬銓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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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5
發表於 2014-10-21 01:47:15 |只看該作者
第204章 暗戰


  「大宅吉」是前衙後宅的標準官署建築格局,一二三進院落是官衙,從第四進院落開始就是一幢大宅院了,宣慰使在貴陽時,這裡就是他及其家眷生活居住的地方。

  因為這是安氏官署,所以即便是安南天或展凝兒,在安家的主事人安老太爺不住在這裡的時候也不方便住進來,所以安家才在貴陽城裡另置大宅,這裡就一直空置了起來。

  如此一來,安家對大宅吉的修繕維護也就不甚用心也不及時,故而此時後宅花園裡人為匠作的痕跡就很淡,一花一草、一樹一木都充滿了野趣,即便是星羅棋佈散置其間的亭台閣軒也都爬滿了青藤。

  一座爬滿了青藤的小亭旁,是一汪活水的湖泊,是以非常清澈,湖岸邊水草蘆葦雜亂地生長著,水面上不時會有幾條肥大的魚跳起來,卟嗵一聲再砸進水裡。

  一個穿著開襠褲的小娃娃瞪著一雙烏溜溜的大眼睛,正用一根蘆葦竿兒在湖畔水草中戳呀戳的,冷不防一條大魚竄起來,嚇得他「哇呀」一聲怪叫,掉頭就跑,蘆葦也扔掉不要了。

  小亭中坐著一個老頭兒,穿一身灰色長袍,白髮挽成道髻,只插了一根木簪,手裡拄著一根摸挲的鋥亮的藤杖,看到那小孩子丟掉蘆葦竿撒腿就跑,不禁哈哈大笑起來。

  小孩子一頭撲進他的懷裡,連蹬帶踹像隻小猴子似的,先是爬到他膝上,又摟住他的脖子,氣喘吁吁地叫:「爺爺,大魚,好大的魚,怪嚇人的。」

  老者開懷大笑道:「那大魚又不吃你,怕什麼?」

  小孩子膩在他懷裡道:「大魚跳出來嚇人。就是害怕麼。」

  老者笑吟吟地道:「那你可要好好練練自己的膽色了,咱們安家的兒郎,可不能有膽小鬼。」

  這時安南天緩步走來,看見祖孫倆膩在一起,微笑著站住,欠身道:「爺爺!」

  小孩子一扭頭見是安南天,立即扭著小屁股從老者懷裡往下蹭,雙腳剛一沾地,就張開雙臂向安南天撲過去,歡叫道:「大哥。剛才水裡好大的一條魚,一跳那麼老高,可嚇人啦!」

  安南天彎下腰,哈哈笑著把他抱起來,道:「小十六,那魚真的很大麼?那你就快些長大,等你長大了,把嚇唬你的那條大魚親手抓起來,吃掉!」

  「嗯!」

  小孩子用力點頭:「對!把嚇唬寶寶的大壞魚吃了練膽量!」

  安南天微笑著轉向老者。道:「爺爺,凝兒表妹回來了,看樣子,她的心情不大好。」

  老者雪白的長壽眉輕輕蹙了蹙。道:「那丫頭,真的喜歡了葉小天?」

  安南天嘆息道:「恐怕是了,我就看不出,那小子除了俊俏一些。還有什麼長處,可要是說俊俏,水西豪門闊少中。俊俏豐偉的少年郎難道還少了?」

  老者淡淡地道:「你看不出來沒關係,卻不可以把他貶得一文不值。你記住,不只一個人青睞的人,必定有他的長處,你看不出來,那只是你的眼光問題。」

  安南天肅然道:「是!孫兒受教!」

  小十六不耐心聽他們說大人話,從他懷裡蹭下去,拉著他的手道:「大哥,陪我去抓魚!」

  安南天哄他道:「你去吧,大哥在這兒看著,哪條魚敢欺負你,大哥就狠狠地揍它!」

  小十六一聽大感安心,答應一聲,撿起那根蘆葦棒,興沖沖地跑向湖邊。

  老者道:「葉小天考舉人去了?」

  他這一問,安南天臉上便露出忍俊不禁的笑容,道:「是!銅仁府學教諭黎中隱五年未取中一名秀才,受到了學政的訓斥,無奈之下便弄虛作假取中了他,誰料張鐸那草包卻真當他有一身才學,執意要他來參加貢試,想讓葉小天再考個舉人,以證明他教化銅仁有功!」

  老者微微眯起眼睛,撫鬚微笑道:「呵呵,尊者遊歷天下是慣例,如今竟遊歷到官場中去了,千年以降這還是頭一個吧?大隱隱於朝啊,這倒有趣了。」

  安南天道:「爺爺,我看他可不像是要大隱,他只是不喜歡困居深山罷了。」

  老者啞然失笑,道:「有哪個年輕人喜歡困居深山呢?紅顏美色於少年人而言固然有著莫大的誘惑,可是一旦能予取予求,他就會發現,其實也不過如此,人生的誘惑何止於此。」

  安南天皺了皺眉道:「如果他去遊歷天下,與凝兒久不相見,久而久之,想必凝兒的心思也就淡了,誰知他卻留在貴州廝混,這可就不好說了。爺爺也知道,凝兒那丫頭從小就死心眼兒,認準的東西很少改變。

  當初那個徐伯夷,我看凝兒迷的根本不是他的人,而是他的才學和風度,其實還懵懂的很呢,可這一次不同,如果凝兒不肯死心的話……,葉小天二十年後可是要歸山的,到時候……」

  老者白眉一挑,淡淡地道:「規矩是人定的,如果你是那個定規矩的人,你自己就不用守規矩!如果你沒那個本事,自然就得遵守別人為你定下的規矩!」

  老者說到這句話時,白眉微微一挑,便有一種睥睨的氣勢迎面而來,這時你才會覺察到他的不凡之處,而方才的他,看起來只是個含飴弄孫的平凡老人罷了。

  安南天疑惑地道:「這麼說,對凝兒和葉小天……爺爺是樂見其成了?」

  老者啞然失笑道:「老夫哪有閒功夫理會這些小兒女之間的情事?這種事還是讓她老子去操心吧,我是在想,一位蠱神教的尊者,如果考中了舉人,繼而做了官,會對貴州的格局產生什麼樣的影響呢。」

  安南天瞿然一驚,失聲道:「爺爺是說……」

  老者淡淡一笑,道:「你帶十六去玩吧,這件事我還要好好想想!」

  安南天欠身道:「是!」

  安南天喚過十六弟,對他耳語一番,也不知許諾了什麼。小傢伙便興高采烈地拉著他的手走開了,老者自欄邊柱旁取過一根釣竿,嫻熟地裝上魚餌,輕輕往水中一甩,便凝眸沉思起來……

  ……

  徐伯夷走進田妙霽的書房,躬身向簾後施禮時,心情不由自主地便有些緊張起來。其實他來拜見田妙雯已經不是一次兩次了,照理說早該熟悉,可是每次來到這裡,看到這道簾子後面的那個人。他依舊會緊張。

  田妙雯心思太慧黠、眼神太銳利,言語也很犀利,與她相處久了,徐伯夷的緊張感不但不會因為熟悉而消失,反而變得有些更加嚴重了。簾後傳出田妙雯悅耳動聽的聲音:「這一次你考得如何?」

  徐伯夷趕緊垂首道:「今次貢試,只有十道試題,於徐某看來還是比較簡單的,相信應該答得不錯。」

  「呵呵,你說不錯。那其實就是很好了?」

  「嘩啦」一下簾籠聲響,田妙雯一挑簾籠,竟從後面走了出來。徐伯夷心頭頓時一陣激動,自從傍上田家。他這還是第一次離大小姐這麼近,這一次總算能看到田大小姐的真面目了。

  徐伯夷很想抬起頭來,可是他的脖子卻有些僵硬,硬生生的抬不起來。看到一襲白裙雲一般飄到面前,裙下尖尖的靴尖若隱若現時,他情不自禁地又退了一步。躬身道:「大小姐!」

  田妙雯的氣場實在是太強大了,徐伯夷作夢都想看到她的真面目,但是此刻田妙雯就在眼前,只要一抬頭就能看得見,他反而不敢抬頭了。田妙雯淡淡地道:「不必拘禮,抬起頭來。」

  「是!」

  徐伯夷答應一聲,慢慢抬起頭,不由大失所望,田妙霽的確是從簾籠後面走出來了,可她頭上還戴著一頂「淺露」,垂下的黑紗遮住了她的容顏,只有白嫩皎潔、曲線動人的下頜可以看見。

  不過,再仔細看,那層薄紗終究不能把田妙雯的模樣完全遮住,尤其是她的肌膚說不出的白嫩,在黑紗之下更明顯一些,所以隱約還是能看清模樣的,比起先前隔著簾籠霧裡看花,不知要清晰多少倍。

  只這一看,饒是一向對女色並不沉迷,只是熱衷權位的徐伯夷,也不由得心頭怦然一跳。鴨蛋似的臉龐,肌膚白皙潤澤,一勾瓊鼻挺直小巧,那雙眼睛尤其具有一種很特別的味道、

  五官每個人都有,可只是稍有不同,便組合成了世間萬象,這個女人的容貌,就極具個人特點,她的模樣兒……讓人一看就有一種想要蹂躪她的衝動。幸虧她出身田家,身份高貴,否則就憑她這樣的風情氣質,不知要被多少大人物爭來搶去,必欲一嘗芳澤方遂心願了。

  徐伯夷理智尚在,只是片刻的失神便趕緊低下了頭,心口怦怦亂跳起來:「想當年蘭陵王體柔貌美,很難以威儀馭下,是以常戴猙獰鬼面上陣殺敵。如今這位田大小姐只怕也是如此了,她這樣的相貌如何馭下?難怪她總是不肯以真面目見人,唉!其實這樣的女人還需要什麼心機智慧啊,只憑她的這副相貌就能傾國傾城了,哎喲!我剛才沒有失禮的舉動吧?」

  田妙雯微微一笑,道:「這一次為了給田家多爭取一個名額,所以我沒有給你留內定的名額,而是把你放出去,與那些士子們爭。但你滿腹經綸,卻也不需要這種特別的照顧。

  舉人雖有作官的資格,其實除非很有背景,否則卻也鮮有能直接去做官的,更不可能晉陞為高官,但是有我田家扶持,這些都不是問題,你好好做事就是,這些事,我會為你安排。」

  徐伯夷嗅著淡淡幽香,眼觀鼻、鼻觀心,謹然應道:「是!」

  田妙雯又道:「近日,江南大儒崔象生將至貴陽,他與按察使王浩銘是同門,介時你不妨去拜訪一下,如果能得到崔先生的賞識,於你的仕途將大大有利!」

  徐伯夷又道:「是!」

  兩人又言談了幾句,徐伯夷察顏觀色,不等田妙雯主動讓出送客的話,便向她拱手告辭了,及至出了田妙雯的書房,徐伯夷這才大大地鬆了口氣,忽然之間,他對憐邪姬剋夫的傳聞不再那麼自信起來:「這樣的一個女人,隔著『淺露』尚自令人難以自持,若真的娶她為妻,同床共枕,肌膚相親,如何還能把持?到時候旦旦而伐、夜夜不空,男人想要長壽,還真的很難呢……」

  想到這裡,徐伯夷臉上不禁露出一絲淫邪的笑容。

  田妙雯今日接近徐伯夷,只是向他表示已正式接納他為自己人,卻不知徐伯夷此刻正轉著什麼猥瑣念頭。徐伯夷一走,她便走到牆邊,在博古架上輕輕一按,牆上刷地一下垂落了一幅貴州地圖。

  田妙雯看著那幅地圖開始考慮徐伯夷中舉之後該往何處安排。地圖上,各方土司以及朝廷的勢力都用不同顏色的線條標註著,田妙雯一雙妙目端詳良久,慢慢落在了貫穿貴州南北的唯一一條驛路的北面最終點:葫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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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21 01:47:59 |只看該作者
第205章 不懷好意


  「主人,事情已經辦妥,楊夫人當場身死!」

  說話的人嬌聲瀝瀝,正是當日在蠱神教總壇對面青山坡上為葉小天作舞的兩個美人兒之一,姓潛,名叫潛清清。另一個為葉小天作舞的美人兒白筱曉已然葬身雷神禁地。

  楊應龍淡淡地道:「知道了!」

  楊夫人之死於他而言似乎只是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隨口答應一聲,他便轉與書案對面一個年近五旬、身高不足五尺、形容瘦削的老者,道:「按照慣例,這一次舉人名額咱們還是兩個,想多爭一個名額是不現實的,我也不想去爭,我只想得到一個位子!」

  對面那個瘦削老者會意地道:「葫縣?」

  楊應龍目中精芒一閃,道:「不錯!貫穿整個貴州的只有兩條驛路,一條南北向,一條東西向,若論重要性,自然是這條南北向的,只要掌握了葫縣,這條路我想通就通,想斷就斷!所以,我想把這個舉人名額給你的兒子文遠,派他到葫縣去!」

  瘦削老者大喜,忙道:「多謝大人栽培。只是,安家那個老頭子如今業已來了貴陽,現如今就住在宣慰使府。他可別也有什麼圖謀,壞了大人的好事。」

  這個人是楊應龍的一個屬下,楊應龍的屬下當中,有資格在楊應龍面前落坐說話的不足七人,這個瘦小枯乾的老者就是其中之一,因為他是播州阿牧趙歆。

  阿牧是總管的意思,但這個總管可不是中原人家尋常意義上的總管,它是一個官職,是協助大土司統轄麾下各個部落的大總管。

  貴州的大土司多數是彝族人,所以這裡的苗族大土司基本上也是按照彝人的階級習慣對本部落的等級進行排序。這個排序之中,最高一層的稱為「峨」,「峨」是擁有貴族血統的階層,包括土司和土目。

  「峨」的下一階層是「哪數」。意思是擁有高貴血統但沒有擔當官職的人,這些人擁有絕對的人身自由,相當於士農工商中的士;其下是「吐數」、「果普」和「臘勾」,相當於農、工、商三個階層。

  由於貴州的部落還保留著許多奴隸制特點,所以在這幾個階層之下還有「六歪」(僕人)、「頗直」(奴婢)、「脾者脾」、「者幾者」(家奴),這些階層一個比一個地位低,最低的家奴完全是主人私有財產,可以隨意處死。

  趙歆是這九層階級最頂端的人物,是「峨」這一階層的人,據說他的祖上本是宋朝皇室。宋亡後匿於貴州,與當地土司豪門通婚,致有今日地位。

  楊應龍聽了趙歆的話,有些奇怪地道:「那個老東西怎會離開老巢?難道是為了這一次的舉人名額?不可能啊,這麼一點事兒怎麼也不至於驚動他吧?除非……」

  楊應龍的神色凝重起來:「除非……他想多佔幾個名額!這樣的話,也就只有他這個『土司王』親自出面,才有一線可能了。」

  今天我讓一步,讓你多得到一個舉人名額,明日你們家族在官場上就會多出一份力量。我的家族則相應削弱了一分。此消彼長之下,這種影響力可能要延續兩三代,甚至徹底改變兩個家族的實力。所以各大世家對於每一個舉人名額都是寸步不讓的,安國維的到來立即引起了楊應龍的警覺。

  他站起身緩緩踱了幾步。突然又是一個念頭浮上心頭,不由瞿然心驚:「安家也是知道葉小天真實身份的,葉小天身後站著數十萬驍勇善戰的山苗戰士,難道安老賊也是為了葉小天而來?」

  ※※※※※※※※※※※※※※※※※※※※※※※※

  每次科舉一結束都是考生們狂歡的時候。無論考試的最終結果如何,在一番緊張的準備和地獄般的折磨之後,他們需要發洩一番。所以酒肆青樓大多圍繞學府考院而建。學子們大考結束後,便會成群結隊地縱酒狂歡,青樓買笑。

  大考要五日論卷讀文,五日定名放榜,中間還有糊名謄錄等過程,所以最快也需要十天才能公佈成績。而這十天裡,通常前五天是考生們最為放縱的時候,從第六天開始他們便漸漸變得焦慮起來,直至食不知味、寢不安枕,直到塵埃落定,才會結束這種煎熬。

  但是葉小天卻完全沒有這種心理負擔,他壓根兒就不認為自己有中舉的可能。大考後的第六天,其他秀才開始惶惶怯怯的時候,他卻依舊與瑩瑩在遊山玩水。

  這幾天貴陽的名勝古蹟幾乎被他們遊遍了,今天又來到了花溪,這兒是他們的定情之地,故地重遊自然別有一番滋味。

  葉小天和夏瑩瑩手牽著手站在一方嶙峋怪石上,石下清亮如油、湛藍似天的河水倒映著空中的流雲,也清晰地倒映著他們兩人的身姿。

  小路和小薇蹲在上游溪水處濯洗著汗巾。對面山林中,穿著一襲黑袍的冬天先生身影時隱時現,他正在捉蟲子。

  葉小天自從練會放蠱手法打敗果基格龍,就「刀槍入庫、馬放南山」了,每日只管與瑩瑩卿卿我我,顧不上練蠱,真難為了冬天這個老師,時不時就得抓些蟲子回去,以備葉小天練功時使用。

  雲飛製作了一把獵弓,帶著毛問智進山狩獵野味去了,遙遙和福娃兒、大個子則在旁邊小樹林裡捉著迷藏。

  這個小女娃兒和兩隻野獸對這個遊戲樂此不疲,葉小天也沒讓人去看著他們,反正有大個子在,如果有什麼危險是大個子應付不了的,那誰去了都是送菜。

  「瑩瑩,你看那對男女是不是郎才女貌,天造地設的一雙呀!」葉小天指著他和夏瑩瑩倒映於水中的身影,笑吟吟地問道。

  夏瑩瑩俏巧地白了他一眼,嗔道:「什麼啊,不就是我和你嗎?你們男人一天不騙人就不舒服!尤其是你!」

  葉小天笑道:「世上的男人本來就都是騙子嘛,女人一生中至少會被一個男人騙過。幸運的女人呢,會找到一個大騙子,騙她一生一世;不幸運的女人呢,會找到一個小騙子,騙她一陣子。你喜歡我是大騙子還是小騙子?」

  夏瑩瑩深情地凝望著他,眸波脈脈如水,柔聲問道:「你願意做一個大騙子,騙我一生一世麼?」

  葉小天張開雙臂道:「我願意!」

  夏瑩瑩嘻嘻一笑,縱身撲進了他的懷抱,葉小天攬住她柔若細柳的纖腰,輕輕撫摸著她柔順的長髮,在她耳邊輕聲道:「那你打算什麼時候被我這個大騙子騙回家呀?」

  夏瑩瑩的脊背微微一僵,雖然因為從小被嬌縱慣了,不管是她的爺爺還是父親都不敢限制她的自由,也不敢阻撓她和葉小天接觸,但她知道爺爺和父親是極力反對她嫁給葉小天的。

  夏瑩瑩現在正跟爺爺和父親處於冷戰期,她本想逼父親和爺爺同意兩人相處後再說,卻不想葉小天會突然提起此事,夏瑩瑩幽幽地道:「急什麼嘛,你一騙人家就上鉤,那人家多沒面子呀。」

  葉小天嘆息道:「瑩瑩,再有四天就發榜了,不管中不中,我都要離開貴陽,時不我待啊。上一回問你,你說爹娘出了遠門兒,花溪決鬥時你爹已經回來,如今你也願意嫁我,我去向你爹娘求婚有何不好?」

  葉小天突然警覺地問道:「可是令尊令堂還信不過我?」

  夏瑩瑩吱唔著道:「那天,靖州楊夫人不是說……你和遙遙……」

  葉小天道:「你說這事兒啊,我不是跟你解釋過了?遙遙那個黃毛丫頭,我一向拿她當妹妹的。」

  夏瑩瑩抱怨道:「那你當日為何不反駁楊夫人?我爹和我爺爺對此耿耿於懷。旁人都相信你和遙遙的婚約了,我再嫁給你算怎麼回事兒嘛?咱們總不能逮著個人就跟他解釋一番吧?我家人口這麼多,若是我惹出許多閒言閒語,他們在人前怎麼抬頭?」

  葉小天苦笑道:「當時那種情況下,我只求能洗脫殺人的罪名,哪有機會辯駁?」

  夏瑩瑩道:「人家現在正跟阿爹和爺爺僵持著呢,你不用擔心,爺爺和阿爹疼我,從來沒有違拗過我的意思,他們見我心意已定,早晚會答應我們在一起的。」

  葉小天暗嘆一聲,心道:「我就是想娶個媳婦,再生幾個娃而已,怎麼就這麼難呢?水舞那裡枝節橫生,瑩瑩這裡橫生枝節,我葉小天就這麼沒有丈人緣?」

  葉小天突然心中一動,暗想:「我真笨吶!如果我先把她變成我的女人呢?那時候她們家的老爺子、老老爺子們還能從中干涉?嘿!只怕那時急著嫁女兒的就是他們了!」

  「好主意!好主意呀!」

  葉小天盯著夏瑩瑩凝脂般的臉蛋兒,彷彿看著一碟嫩嫩的水豆腐,流著口水想:「吃下去!把她吃下去,她就是我的了!不過『生米煮成熟飯』總不能一群人圍觀吧?我得先擺脫遙遙、雲飛、老毛、冬天、福娃兒、大個子、小路、小薇……,怎麼這麼多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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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7
發表於 2014-10-22 00:52:46 |只看該作者
第206章 鰲磯浮玉


    瑩瑩回家的時候已然是暮色蒼蒼。今天和心上人同遊花溪,聽他一路情話綿綿,哄得瑩瑩說不出的開心,她哼著小曲兒快樂地踏上台階,看門的家僕連忙迎上來,躬身施禮道:「大小姐!」

    瑩瑩沒理他,蹦蹦跳跳地走進去,迎面恰好有幾位堂兄走過來,幾個人談笑風生的,看樣子不是去青樓就是去酒肆,一見瑩瑩,幾位堂兄馬上站住,向她熱情地招呼道:「小妹,你回來啦!」

    瑩瑩「嗯」了一聲,正要從他們身邊走過去,忽然想起了葉小天對她說過的話:「瑩瑩,對長輩、對兄長要有禮貌,他們嬌縱你,是因為疼愛你,雖然不管你怎麼樣,他們對你的疼愛始終都不會改變,可你已經是大姑娘了,要懂事些,對他們要好一點。」

    瑩瑩馬上站住腳步,向幾位堂兄依次施禮,甜甜地道:「九哥好、十五哥好、十八、十九、二十三哥好,你們幾個人要出去呀,不要喝太多酒,傷身體的。」

    「哦!哦!好……」

    瑩瑩的幾位堂兄都驚呆了,傻傻地站在那兒,有些手足無措的樣子。瑩瑩甜甜笑道:「那我回去了喔。」

    「哦……」

    幾位堂兄傻傻地答應一聲,眼看著瑩瑩蹦蹦跳跳地走開,那五位堂兄弟站在那兒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過了半天九哥才緊張地道:「瑩瑩別是出什麼事了吧,今天怎麼這麼不對勁兒。」

    夏二十三摸了摸後腦勺,納罕地道:「可是看她的樣子,也不像是出事了啊,但是真的……有點邪門兒!」幾兄弟滿腹疑惑,對夏瑩瑩如此模樣不約而同地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

    後宅小花廳裡,夏老爺子坐在上首,夏老爹陪坐一旁。正給老子斟著酒。父子倆很少同席,可是近來因為瑩瑩的事父子倆站到了同一陣線,倒是常在一起,很有點父慈子孝的模樣。

    夏老爺子抿了一口酒,便嘆一口氣:「哎!瑩瑩這丫頭啊,真是叫人操心。我該拿她怎麼辦才好呢?打也打不得,罵也罵不得,勸呢,她又不聽。真是愁死我了。

    咱們老夏家就算不挑女婿的家世,可也不能這麼糊塗地把姑娘嫁出去吧?咱老夏家可就這麼一個姑娘。我還想著風光大辦呢,這下好,不知多少人背後指指點點地笑話咱們……」

    夏老爹道:「爹,您就別想那麼多了,不是已經派人把這事兒去說給老祖宗聽了麼,咱們還是等老祖宗拿主意吧,她老人家的話,瑩瑩一向還是會聽的。」

    夏老爺子又抿了口酒,再嘆了口氣。道:「你奶奶?算了吧,她老人家未必有什麼主意,說不定還樂見其成呢。你也不是不知道,咱們的這些考慮她老人家才不在乎。在她老人家眼中,只要兩個人彼此喜歡,其它的都不是事兒!」

    「唉!」

    父子倆垂頭喪氣,同時嘆息了一聲。

    夏瑩瑩像只快樂的麻雀。從門前一蹦一蹦地過去了,夏老爹扭頭向外望了一眼,沒看清楚。有些疑惑地道:「好像瑩瑩回來了,剛從門口兒過去。」

    夏老爺子道:「門口哪有人啊,別是你眼花了吧?」

    夏老爹窘道:「爹,我比您老眼神兒好。」

    夏老爺子瞪起眼睛道:「噫!你這臭小子……」

    夏老爹無奈地道:「爹,我都快六十了!別老臭小子臭小子的好麼?」

    夏老爺子道:「你就是一百歲了,也是我兒子,叫你一聲小子有什麼不對?」

    父子倆正說著,夏瑩瑩背著雙手又從大門口倒了回來,探頭往裡邊看了一眼,便笑咪咪地踱進來,親熱地打招呼:「爺爺,阿爹,你們爺倆兒在喝酒啊。」

    夏老爺子立即滿臉堆笑地道:「哦!真是我的乖孫女兒回來啦,快快快,快到爺爺身邊來坐一會兒,這一天都沒見你人影兒,爺爺可想得慌。」

    「哦!」

    瑩瑩跑過去在他身邊坐下,拿起酒壺為他斟滿杯子,又起身為她父親斟滿酒杯,再回到爺爺身邊乖巧地坐下,關心地道:「爺爺,阿爹,你們喝點酒活絡一下血脈就好,年紀大了,可不能喝醉。」

    自家的小霸王突然變成了一個小淑女,直把夏老爺子和夏老爹驚得目瞪口呆,夏老爺子緊張地問道:「乖孫女兒,我的心肝寶貝兒,你沒出什麼事吧?」

    夏瑩瑩根本不知道自己前所未有的乖巧會給他們如許之大的震撼,她驚訝地反問道:「我有什麼事兒呀?沒事呀,爺爺,阿爹,你們倆聊你們的,我給你們斟酒。」

    「哦……」

    夏老爺子哆哆嗦嗦地端起酒杯,差點兒老淚縱橫,從來沒享受過這樣的溫柔待遇,他老人家是真不適應啊。

    夏瑩瑩往旁邊一坐,這爺倆兒可就不方便繼續聊關於她的事情了,父子倆悶頭喝了一杯酒,又受寵若驚地再度享受了一回夏大小姐斟酒的福氣,夏老爹才突然想起一個話題,忙咳嗽一聲道:「哦!對了,爹,中原大儒崔象生來了貴陽,明日兒子要去赴宴。」

    夏老爺子皺起雪白的長眉道:「咱們一家子都是習武的,一個讀書人都沒有,讀書人飲宴,你去湊的什麼熱鬧?」

    夏老爹苦笑道:「崔象生和貴陽按察使王浩銘是同門,王按察給他接風,當然要找幾個頭面人物撐場面,他邀我赴宴,我怎好不去。其實明日赴會的大多是今科參試的學子,一群讀書人,跑去搶著巴結崔象生和王按察的。

    你想啊,王按察兼著本省學政,崔象生又是中原大儒,如果能得到崔象生的一聲稱讚,再入了王按察的法眼,他們被取中的希望豈非大增?唉!要不是不好拂了王按察的面子,我還真不愛去聽他們拍馬屁。」

    夏瑩瑩本來托著下巴聽他們說話,聽到這裡雙眼頓時一亮,喜道:「啊!明天今科參試學子要去赴宴麼?那小天哥也是要去的嘍,怎麼沒聽他跟我說起過。」

    夏老爹一聽,趁機打擊葉小天,對夏瑩瑩道:「女兒啊,崔象生可是中原有名的飽學鴻儒,能夠赴宴接風的學子,也都是本省出類拔萃的青年才俊,可不是誰都能去的。」

    夏瑩瑩道:「是啊,所以小天哥一定會去的嘛,他要不算青年才俊那誰才算?」

    夏老爹:「……」

    夏老爺子見孫女兒這副萌呆呆的樣子,心裡可是愛極了,便笑著解釋道:「乖孫女兒,那個葉小天呢,在你眼裡當然是好得不得了,這叫啥來著,對了!叫情人眼裡出西施,可是在本次參試的諸多考生之中,他可未必能排得上號。」

    「憑什麼啊!」

    夏瑩瑩怒了,蹭地一下站了起來,用力一拍桌子,嚇得夏老爺子和夏老爹馬上噤若寒蟬。

    夏瑩瑩突然又想起葉小天的囑咐,連忙暗自念叼著「要淑女、要淑女」,她姍姍坐下,向夏老爺子和夏老爹嫣然一笑,柔聲細氣兒地道:「爺爺,阿爹,人家不是跟你們生氣啦。」

    夏老爺子和夏老爹啥時聽夏瑩瑩用這種語氣說過話,一時間連汗毛都豎了起來,忙不迭應聲道:「是啊,是啊,我省得,我省得。」

    夏瑩瑩柳眉一豎,又憤憤不平地道:「不過那個王什麼什麼按察,崔什麼什麼大儒的也太沒眼光了吧,請了一堆阿貓阿狗,卻不請我小天哥,簡直是有眼無珠嘛!」

    夏老爺子和夏老爹連連點頭:「是啊!是啊!真是有眼無珠!」

    「那……」

    夏瑩瑩眸波流轉,俏俏地睨向夏老爹,夏老爹立即把胸脯兒一挺:「我也不去了!什麼王按察,這麼有眼無珠的人,我才不給他面子!」

    夏瑩瑩撅起小嘴兒道:「幹嘛不去?就該去!」

    夏老爹趕緊改口道:「對!我得去,我去好好見識一下這幾個有眼無珠的傢伙,還有那一堆馬屁精!」

    夏瑩瑩嘻笑顏開,點著頭,開心地道:「嗯!阿爹去,我和小天哥陪阿爹去!」

    夏老爹張了張嘴巴,端起酒來一飲而盡,不等他女兒再獻孝心,自己抓起酒壺,一邊斟一邊飲,一連飲了三杯。

    ※※※※※※※※※※※※※※※※※※※※※※※

    次日一大早,夏瑩瑩就帶著小路和小薇乘車來接葉小天赴棲云亭之會。

    棲云亭建於貴陽八景之一的「鰲磯浮玉」上,此處位於貴陽城南的南明河,河中有一塊巨石,形似巨鰲,用一道小橋連接兩岸,周圍水光山色,美麗異常,被文人墨客定名為「鰲磯浮玉」。

    王陽明再傳弟子馬廷錫曾在此講學傳道,棲云亭就建於馬廷錫講學期間,不過再過幾十年,後人便不可能看到這座棲云亭了,棲云亭將被推倒,以這塊巨鰲形狀的河中巨石為基,再建一座甲秀樓。

    年青人一旦陷入情網,很快就能好得蜜裡調油。葉小天和夏瑩瑩此刻正是情焰最熾的時候,葉小天雖對什麼中原大儒、貴陽學政沒興趣,但是對南明河風光還是很喜歡的,況且是瑩瑩相邀,自然欣然應允。

    葉小天也不把此番宴會當成是赴什麼大儒之會,他把遙遙也帶上了,福娃兒和巨猿大個子自然喜孜孜地跟著,一行人便奔了南明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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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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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07章 赴會


  南明河上,棲雲亭。一塊巨石,彷彿一頭傳說中的巨鰲,穩穩地趴在水中央,小橋似兩條張開的鰲鰭,撲展向兩岸。“巨鰲”的背上建了一座小亭,亭角高翹,似欲騰空而去。

  亭中設了酒席,這就是按察使王浩銘、江南大儒崔像生等重要人物的座位了。亭外大石上也設了十幾張席位,彷彿花瓣一般,恰好把棲雲亭圍在中間。

  小橋兩岸的林間草地上,也設了許多席位,盛況空前,恰似當年王陽明再傳弟子、心學大師馬廷錫在此講學時的情景。

  葉小天趕到南明河不遠處便與夏瑩瑩下了車,前方已見許多士子興奮異常地趕路,葉小天道:“今天有這麼多人來,我竟一點消息也不知道,瑩瑩,崔先生在此飲宴,士子們是可以自行赴約的麼?”

  瑩瑩道:“當然不能!還有什麼王按察的一些大官兒呢,哪能什麼閒雜人等都往裡進。”

  葉小天奇怪地道:“哦?那你我能進得去嗎?”

  “啊!”

  夏瑩瑩突然意識到口誤,忙補救道:“當然能,我家可是本地大族,就憑我家那麼多人,誰不禮讓三分?尤其是這些外地來的官兒,對我們本地大族巴結的很呢,要不然他們能站得住腳?這一次請了好幾位貴陽耆老呢。”

  葉小天一想也是,不過其他地方的大族,家族中多有子弟得了功名,所以在地方上威望隆重,地方官想在當地站住腳,就不得不籠絡這些地方大族,有些地方太強勢的地方大族,甚至反過來能欺凌地方官。

  只是貴州這地方文教不興,家族勢力強大就不在於功名了,瑩瑩的家族有這麼多人口,在他們村子乃至​​部落里當然會有相當的話語權。葉小天道:“那令尊一定是耆老之一了。”

  瑩瑩嫣然道:“我爺爺才是呢,不過爺爺今天沒來,讓我爹替他出席的。”兩人說著便走近了南明河畔, 前方有幾名衙差迎上來道:“站住!按察使大人在此宴客,閒雜人等迴避!”

  幾個衙差說的還算客氣,畢竟本地諸族雜居,如果不是漢人,哪怕只是一個不起眼的小人物,一旦鬧出糾紛,也會一個人引出一家人,一家人引出一村人,最後整個部落齊上陣,他們可就吃不了兜著走了。

  小路揚了揚手手中請柬,道:“我們是來赴宴的。”

  一個衙差從小路姑娘手中接過請柬看了看,皺眉道:“怎麼還帶著這麼大的一個畜牲?一旦它野性大發……”

  遙遙抱著大個子的大粗腿道:“大個子才不會呢,大個子最乖啦。”

  小薇道:“你放心,這頭巨​​猿很通人性,而且我們不上磯,只在岸邊就坐。”

  那衙差猶豫了一下,道:“那你們可要看緊它們,千萬不要惹出什麼事端來,磯上坐著的都是貴人,一旦出事,我們倒霉,你們也吃罪不起的。 ”幾個衙差說著閃開一條道路,葉小天等人便走了過去。

  ※※※※※※※※※※※※※※※※※※※※※※※※※

  田妙雯有一下沒一下地撥著琴弦,一臉若有所思的神情,珠簾突然嘩啦一響,一個豐神如玉的佳公子從外邊飄然而入。田妙雯沒有回頭,敢不經通報便走進她房間的,除了她的胞兄自然再無第二個人。

  田彬霏見田妙雯對他進來置若罔聞,不由微微一笑,自顧輕搖著折扇,瀟瀟灑灑地走到一旁,在椅上坐了,對於妹子對他的冷漠,田彬霏早就習以為常了。

  田彬霏坐定身子,對田妙雯道:“小妹,你正爭取葫縣縣丞一職?”

  田妙雯淡然道:“不錯!”

  田彬霏眉頭微微一蹙,道:“那裡對我們來說,可謂地處偏遠,又與湖廣接壤,你怎會突然想起那個小小的三等縣?把我們的人安插在布政司或者提刑司,對我們豈非更為有利?”

  田妙雯道:“你不是把我田家重新崛起的希望寄託在楊應龍身上麼?你主外,大局你來定,既然你想利用楊應龍來達到目的,我這主內的人自然只能竭力配合,選擇葫縣正是為了這一目的。”

  田彬霏更是疑惑,問道:“插手葫縣怎麼會是……”

  他的聲音停下來,靜了一會兒,他忽然站起來,大步走到廳前,在博古架上輕輕一按,一幅用各種顏色標註的地圖便刷地一聲垂掛下來,田彬霏注目地圖良久,嘴角漸漸綻起一絲笑意,道:“我明白了!”

  田彬霏興沖沖地轉向田妙雯,欣然道:“布子於葫縣,果然是一招妙棋,這葫縣地處南北要衝,是驛路的關鍵所在,一旦封閉,整個貴州便針插不入,而南疆邊陲數万雄師也將徹底與朝廷斷絕聯繫了。

  楊應龍野心勃勃、所圖甚大,這麼重要的地方,他絕不會放過,我們布子於葫縣正當其時,妙雯啊,可惜你是個女子,否則為兄甘願讓賢,由你來主持我田家大業,心甘情願地供你驅策。”

  田妙雯微微閉上美麗的眼睛,瞑思片刻,緩緩道:“我這個安排,只是聽了你的計劃之後及時做出的一個調整,如果楊應龍對葫縣早已做出部署,只怕我們現在動手就有些遲了。我想親自去葫縣一趟,一探究竟。”

  田彬霏微微一怔,隨即用半開玩笑的口吻道:“此去葫縣,山路崎嶇,往來不便,你可是我的賢內助啊,你不坐鎮府中,留下我一個人操持偌大局面,豈不手忙腳亂?”

  田妙雯道:“如果你判斷的不錯,那麼葫縣就是來日破局的一個關鍵,豈能等閒視之?”她緩緩轉過身,凝視著她的胞兄道:“你一向不服氣楊應龍,楊應龍統治播州是怎麼做的?”

  田彬霏的臉上掠過一絲陰霾,忽地把折扇一收,在掌心裡“啪”地一拍,道:“成!你去吧,只願你我同心戮力,讓田家在你我手中重新振興起來,莫讓列祖列宗失望,莫讓子孫後人再去承擔這沉重的責任!”

  田妙雯沒有說話,只是低下頭,纖纖玉指一撥,一曲《梅花引》便悠悠響起。田彬霏閉上眼睛,靜靜地聽了許久,當那琴聲裊裊、餘韻未絕時,才輕輕起身,彷彿一朵雲似的飄了出去……

  ※※※※※※※※※※※※※※※※※※※※※※※※※

  黔靈山上,幽深的林中,鳥語花語,構成了一副活色生香的美麗畫面​​。楊應龍拄著一根竹杖,緩緩行走其間,幾隻猴子爬在樹上,猴頭猴腦地窺視著他,可楊應龍剛一抬頭,機靈的猴子便飛快地攀援到更高處,然後扭頭向他扮鬼臉,似乎在自鳴得意,楊應龍見了不禁啞然失笑。

  趙歆陪在他的身邊,前後左右數十名侍衛散落在林中,以楊應龍為中心,同步向前移動著,看到楊應龍停住腳步,他們也都停了下來。

  楊應龍在一根橫亙地上的粗大枯樹上坐下來,笑問道:“想必此刻棲雲之宴已經開始了,你可安排了文遠前去?”

  趙歆道:“卑職已經著人安排了。”

  楊應龍點了點頭,道:“雖說文遠的前程不依賴那個姓崔的腐儒,不過和他攀攀交情也沒什麼不好,最好能拜在他的門下,做他的門生,那就更好了。有崔像生這塊招牌,於文遠的宦途大有助益。”

  趙韻道:“是,大人慮及長遠。”

  趙韻也在一旁坐下,道:“大人,三年前葫嶺剛剛罷黜土司,改設流官衙門、建立縣制的時候,我就建議大人您著手部署了,卻被大人您一口否決。何以今日您卻突然動起了葫縣​​的念頭。”

  楊應龍輕輕嘆了口氣,道:“三年前,葫縣兩位土司爭鬥,朝廷趁機出兵干涉,罷黜了兩位土司的世襲職位,建縣衙、設流官,那時候正是朝廷諸公注目葫縣的時候,我們豈能輕舉妄動?

  如非得已,我現在還是不想插足葫縣,儘管放任自流吧,只要不讓朝廷把葫縣牢牢掌握在手中,那就夠了。我本來的計劃是先扶持格格沃,控制蠱神教,窮十年之功把數十萬山苗牢牢掌握在我的手中,可惜功敗垂成。”

  楊應龍沉默了一會兒,復又微微一笑,道:“還好,不想我在靖州的一段情緣,竟然遺下了我的骨肉,而她與現任的尊者之間還有著如此復雜的關係。

  遙遙是我的骨中骨、肉中肉,難道還能背逆她的生身父親不成?如此一來,我對蠱神教倒要徐徐圖之了,既然如此,葫縣這邊就只能盡快著手,兩邊若是都慢下來,對我的大事極為不利。”

  趙歆若有所悟,緩緩點頭道:“卑職明白了。”

  楊應龍突然問道:“安家那頭老狐狸有什麼動靜?”

  趙歆道:“遵大人吩咐,已經派人盯住了'大宅吉',那老傢伙一直龜縮不出,也不知他想幹什麼。”

  楊應龍蹙眉道:“這個老傢伙,究竟為何而來?”

  楊應龍想了想,始終摸不著什麼頭緒,只得搖搖頭,繼續向山上走去。

  南明河畔“巨鰲”上游,距“巨鰲”半里地外懸於水上的一塊岩石上,一位頭戴竹笠的白髮老人正手持釣竿,神態悠然,身後不遠處有一個年輕人負手而立,彷彿是一位家僕,可若有熟人看見,當會認得,他就是安家這一代的長房大公子安南天,如此一來,那位持竿垂釣的老者是誰,也就呼之欲出了。

  魚漂兒突然一動,有魚咬鉤了,老人飛快地一提釣竿,一條巴掌大的銀光閃閃的魚活蹦亂跳地落到了岩石上,安南天立即上前幾步,從魚鉤上摘下魚丟進魚簍,笑道:“爺爺的手氣真是好,這一陣兒咬鉤的魚就沒有斷過。”

  安國維微微一笑,那雙蒼老而睿智的眼睛從竹笠下向巨鰲石上那座小亭微微一掃,緩緩地道:“若有機會,便請那位尊者小朋友來,老夫想見見他!”說罷釣竿一甩,復又投向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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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9
發表於 2014-10-23 00:41:24 |只看該作者
第208章 斯文敗類


  今天是野炊,雖說主題不在於飲宴,卻也不能都是冷菜,棲雲亭前的大石上就架了一堆篝火,請了一個大師傅在燒烤全羊,全羊已經烤成金黃色,大師傅抽出一柄雪亮的小刀,讓小徒弟轉動著全羊,飛快地削下色澤金黃、香氣撲鼻的一片片羊肉,再配上一碟雪白的鹽末兒一併送入亭中,每個貴人面前都擺了一份,亭外的士子們當然沒有這份待遇。

  王按察與他的同門崔像生談笑風生,幾位當地耆老也是不時摻和幾句,行個酒令、打個字謎,反正都是些文人之間的飲宴遊戲。夏老爹是個不識字的武夫,對這些事兒一竅不通,只管甩開腮幫子吃肉,時不時的還要回頭看看,見女兒與那葉小天坐在岸邊一席,安安份份倒也規矩,方才心中稍安。

  酒過三旬,菜過五旬,周圍的學子開始陸續起身進來亭中向王按察、崔像生等人敬酒,同時向他們自報家門,只盼能在學政大人和這位中原大儒心中留下一些印象。

  這樣走動起來,現場的氣氛也就活絡了,一位耆老打趣地笑道:“貴州學子皆為崔先生大名而來,拳拳之心不可不知。崔先生既然到了貴陽,何不考較他們一番,略加指教他們就受益匪淺,也不枉今日走這一遭啊。”

  按察使王浩銘笑道:“正是,像生啊,你對他們略加點撥,也是他們的一份榮耀,你看那些學子還有兩岸那些人,都眼巴巴地看著你呢。”

  崔像生微微一笑,道:“浩銘兄,你這可是給兄弟出了難題了,這裡是黔中名儒心庵先生講學之地,像生安敢放肆耶。”

  花花轎子眾人抬,大家都知道他這不過是自謙之語,豈有不趁勢抬轎子的道理,於是好一番誇獎,直把他崔像生誇得和心庵先生馬廷錫一般名動天下望重中原,崔像生這才勉強地道:“既如此,不如這樣,就請有意討教學問的士子們上前,先隨意擇取一物為題,賦詩一首,由你我諸公加以點評,算是考較他的詩才。之後嘛……”

  崔像生說這番話時,棲雲亭周圍環坐的最近處的士子們已經聽見了,紛紛停止飲宴,豎起耳朵聽著,聽到崔像生出的考題,馬上看天看地,擇物措辭,這可就比坐得遠的人佔了便宜。

  崔像生又道:“再者,諸生習聖人經典,是為了為官從政、輔佐君王、教化地方,所謂經世之學以為用嘛。那崔某便出一道題目,這個話題近來在朝廷上也是辯論的沸沸揚揚,那就是:國家該不該繼續執行海禁之策,試請諸生各抒己見,如何?”

  這海禁政策,在元朝時就禁了解、解了禁,反反复复,貫穿始終。明初時候因為張士誠、陳友諒等爭霸失敗者的餘部很多也流落海上,再加上其他一些因素的考慮,朱元璋也施行了海禁政策。

  等到永樂年間,成祖朱棣派鄭和下西洋,官方開了海禁,民間也就開了,可是到了嘉靖年間,海賊倭寇猖獗,不得已又一度恢復海禁。前幾年當今皇帝的父親隆慶帝還在位的時候,福建巡撫徐澤民上書請求開市舶,易走私為合法通商。

  當時倭寇海盜在戚繼光等名將的打擊下已是七零八落,不復為患,朝廷便順勢調整了國策,允許民間赴海外通商了,這件事被後世稱為“隆慶開關”。不過,朝野間還是有許多人反對開海,近來又有人上書請求海禁,在朝廷諸公間引起了一片激烈辯論。

  王按察命人站在亭前高聲宣布了題目之後,眾士子們立即亢奮起來,誰不想在這位大儒面前一展所長?若能得他點評一番,贊上兩句,豈不立即抬高了自己在士林中的地位。

  只是那詩詞好辦,最重要的是詩句佳妙、立意高遠,這個就看個人平時的詩賦本領了,可那策論的題目,考較的可不僅僅是你能否有理有握,最最重要的是你的立場是否和這位崔先生一致,否則他心中不快,豈能給你一個好的評價。

  好在這些士子赴宴之前都做足了功夫,對這位崔先生都是詳細了解過的,知道這位崔先生是反對開海堅持海禁的一個典型人物,想要討好他,自然也就明確了自己的態度。

  不過,士子之中卻也不乏正直之人,又或者本身就是官宦子弟,而他的父祖在朝為官,父祖的態度又恰恰是支持開海的,這時就不能同自己的父祖唱反調了,所以也是早早就心中拿定了主意。

  如果大家都一味地恭維崔像生,這場文試反而沒了趣味,恰因為這些支持開海的士子,倒是辯得有些滋味了兒。

  幾個士子各抒己見後,徐伯夷上前,先以南明河為題吟了一首詩,得到崔像生的好評,精神大振,接著便就海禁之策說道:“海禁,實乃我大明祖制。我太祖皇帝海禁之意堅決,一以貫之。祖宗成法在前,惜乎隆慶元年卻有封疆大吏受地方蠱惑,趁皇帝陛下剛剛登基,尚不明了天下民情,請求開了海禁,愚以為,言開海禁者,畢數典望祖之輩也!”

  崔像生聽了頻頻點頭,對這個年輕人更具好感了。

  這時卻有一個名叫顏千秦的書生站了起來,這位姓顏的仁兄,父親是貴州布政司分守道,就是支持開海的官員。

  顏千秦道:“成祖開海,七下西洋,使我中華文物遠通四海,威德遐被、四夷伏服。凡入貢者三十餘國。幅員遼闊,遠邁漢唐。微市舶,化外夷狄,焉知我中華富強?焉得四海來朝,古今鼎盛耶?”

  崔像生臉色一沉,徐伯夷從容地道:“市舶之事,大壞夷夏之防。奸狡之徒,將本逐利。豪商巨賈,累貲巨萬。皆市儈之徒,以奢靡之風,壞亂人心。言市舶者必言利,於國於民,豈非大害?”

  顏千秦道:“市舶者,不顧身家,揚帆萬里。鯨鯢為伍、波濤為伴,九死一生而無悔無怨者,蓋欲播聖人文教於夷狄也,利耶,害耶?”

  徐伯夷曬然一笑,道:“設官分職,各有司存。政有恆而易守,事歸本而難失,經遠之理,捨此奚據!孔子曰:'寧有盜臣,得無聚斂之臣!'”

  李秋池站起來聲援道:“竊聞治人之道,防yin佚之原,廣道德之端,抑末利而開仁義。導民以德,則民歸厚;示民以利,則民俗薄……”

  岸邊席上,遙遙隨便吃了點兒東西,小孩習性便坐不住了,她也知道小天哥哥今日赴宴不能跟她一起玩耍,便摟著小天的脖子軟語央求一番,得到小天的允許,便笑逐顏開的領著大個子和福娃兒跑到樹林裡玩耍去了。

  葉小天吃了一口瑩瑩挾過來的熏肉,往她嘴巴里遞了一片水果,很是無聊地看了一眼那些在棲雲亭前拼命展示自己的士子書生,對瑩瑩道:“貴州的路可不好走,那位崔先生是大儒,在中原想必風光的很,怎麼不辭辛苦地跑到貴陽來了,就因為和王按察是同年?”

  瑩瑩道:“那倒不是,因為他就是貴州人。他祖籍銅仁,現在家里人還都住在那兒呢,這一次是回鄉探望父母父弟的,順道兒來貴陽一行。”

  葉小天恍然,輕輕點了點頭。

  這時候,訟師出身,牙尖嘴利的李秋池已經駁得顏千秦步步後退,啞口無言,李秋池道:“國有沃野之饒而民不足於食者,工商盛而本業荒也!有山海之貨而民不足於財者,不務民用而yin巧眾也!”

  崔像生聽得眉飛色舞,鼓掌大笑道:“好!說的好!此人是誰?”

  王按察含笑道:“此人乃是貴陽有名的訟師,名叫李秋池。”

  崔像生一聽,臉上的笑容頓時冷了些,淡淡地道:“哦!原來是個訟師,這樣的人物,怎麼也來赴宴了。”

  在正統文人眼中,所謂訟師,皆是些哄騙愚民、勾引興訟、捕風捉影、設計鋪謀,或誣控良善、或妄扳無辜的刁民。法不可知,則威不可測,治民之具的法律只能操之於官府之手,若訟師通曉法律,勢必太阿倒持,後患無窮,是以對訟師的態度一向極為厭鄙,也就是在貴州這種地方,正統文人較少,訟師的生活環境才自由一些。

  其實訟師中固然有一些惟利是圖之人,卻也不乏正義之士。小民絲毫不懂法律,有時候奇冤難雪,全賴這些訟師仗義相助才能洗雪冤屈。任何一個陣營都有正有邪,倒不可一棍子打死。這方面,清末兩大著名訟師陳夢吉和方唐鏡就是正與邪的傑出代表。

  李秋池本來正向崔像生拱手稱謝了,一見崔像生態度改觀,在眾人面前不免有些無地自容,急忙辯解道:“崔先生,學生也是秀才​​出身,讀過聖賢書的,只是迫於生計,這才做了訟師。

  學生雖為訟師,卻從無上下其手、顛倒律法的作為,還扶助過不少無辜百姓。人的品德,可不能只看他是什麼身份,就以在場士子們來說,有人雖為秀才,卻是不學無術、道德卑鄙,可謂斯文中的敗類,較之學生,相差不可以裡計許了!”

  崔像生聽他貶低士子,心中不更是不喜,淡淡地道:“竟有此等人物,他是誰?”

  李秋池往岸上一指,道:“此人姓葉,名小天,那人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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發表於 2014-10-23 00:42:29 |只看該作者
第209章 果然無恥


  崔像生往李秋池所指的方向看了一眼,正看見葉小天嘴裡叼著一片獼猴桃,揚著下巴讓瑩瑩去咬。瑩瑩居然懂得害羞了,她偷偷向左右看看,才湊上去飛快地咬了一口。

  她湊近嘴巴的時候,葉小天的身子就故意往前一湊,想要跟她親個嘴兒,卻不想夏瑩瑩動作快的很,咬了一口獼猴桃片便立即閃開,紅嘟嘟的嘴兒噙著一片淡綠片的獼猴桃,沖他嫵媚地笑。

  兩人全未提防這一幕被棲雲亭中的幾個人看到了,崔像生眉頭一蹙,不悅地道:“輕浮!今日甲秀薈萃,居然攜女伴同來。雖然貴陽民風開放,可是當眾挑情也太輕浮了些!”

  夏老爹眼見他說的是自己的寶貝女兒,以及那個讓他恨不得活活打死卻又不敢碰上一手指頭的混蛋準女婿,老臉頓覺無光,趕緊端起酒杯遮羞,假裝不認識他們。

  李秋池繼續給崔像生上眼藥,道:“先生,此人何止舉止輕浮,據說他這秀才功名來得也是不明不白。他還曾因垂涎一個女子美貌,便屢屢上門糾纏,那女子的父親十分惱恨,追打出來,卻誤與他人發生糾葛從而喪命,仔細說來,可不也是他的過錯麼。”

  崔像生聽了更加不悅,冷顏斥道:“當真是個衣冠禽獸,喚他過來!”

  王按察手下的一個衙差趕緊沿著小橋上了岸,趕到葉小天這一席,葉小天剛剛湊在夏瑩瑩耳邊輕聲嘀咕了幾句什麼,逗得佳人俏臉緋紅,羞嗔地打了他一下,那衙差便直挺挺地杵到了他們面前。

  衙差道:“這位就是葉小天葉秀才吧,王學政和崔先生請你上前答話。”

  葉小天怔了一怔,慢慢站起身來,夏瑩瑩喜孜孜地道:“看!我就說吧!真正的青年才俊便是坐得這般僻遠,那也是遮不住光采的,小天哥,王學政和崔先生想是都聽說了你的大名呢。”

  “我有那麼好麼?”

  葉小天感動地看了一眼“情人眼裡出宋玉”的夏大小姐,心裡可不覺得自己能有什麼大名會入得了王學政和崔先生的耳朵,但也隨那衙差走上了小橋。

  其他各席無緣去到王學政面前露上一臉的士子們,見王學政和崔先生特意派人趕來邀請此人上前敘話,都用羨慕的眼光看著他。

  葉小天走到棲雲亭前,看到面噙冷笑的徐伯夷和李秋池時,心中便是一動,有這一狼一狽在這兒,恐怕王學政和崔先生召見他,就未必會是什麼好事兒了。

  崔像生冷淡地看了葉小天兩眼,先入為主之下,一見他的樣子本就生厭,又見他不像別的書生一般,一見到自己馬上俯身拱手,滿口阿諛,心中更加不喜。

  崔像生把嘴角輕輕一撇,冷冷地道:“今日棲雲之宴,邀請的都是貴陽官宦、四方耆老和士林才俊,你攜女同來,已然大是不妥,又與這不知廉恥的女子當眾調笑,太也有辱斯文了!”

  如果他說的這句話中去掉“不知廉恥”四字,縱然是橫加指責,葉小天也就忍了,敷衍地向他拱拱手,道一聲“學生受教”,再讓這老傢伙倚老賣老地教訓幾句也不會吭聲。

  可崔像生太尖刻了些,一句“不知廉恥”批得可是葉小天的女人,葉小天的臉色登時冷了下來,沉聲道:“崔先生請自重!便不談你的德望聲名,就沖你活了這麼大的歲數,也該懂得飯不可以亂吃、話不可以亂講!

  那個女子是彝人,彝家少女熱情奔放、活潑開朗,與中原女子自然有所不同,更不明了中原禮教。常言道:入鄉隨俗!先生既然到了黔地,卻用中原禮法來評價黔地女子,卻不知先生究竟是大儒還是腐儒?”

  崔像生說上句說慣了,陡然被葉小天一頓搶白,登覺臉上無光,聽到最後一句時,火氣騰地一下就上來了,臉上火辣辣的。

  仗著他在士林中的名聲地位,他也曾想以“賢才”的身份入廟堂為官,可惜吏部尚書向皇帝薦舉大賢崔像生時,張居正恰好在皇帝身邊,隨口說了一句: “此腐儒也,不堪一用!”

  就這一句考語,徹底絕了崔像生入仕的機會,“腐儒”兩字從此成了他的一塊心病,如今葉小天竟說出這樣的話來,崔像生臉皮子都氣得脹紫了,指著葉小天,聲音顫抖地道:“豎子!你這豎子!”

  夏老爹聽崔像生說自己女兒“不知廉恥”,勃然大怒,正向崔像生瞪眼睛呢,聽見葉小天這番話,再看他時倒有些順眼了,既然有葉小天出面,他便沉住了氣。

  李秋池和徐伯夷本來就有意在這位大儒面前貶低葉小天,一看葉小天這麼上道兒,剛一來就跟崔先生嗆上了,心中暗暗歡喜,徐伯夷冷笑道:“我本住在葫縣,記得在葫縣時見過足下,那時還是一介布衣,卻不知足下幾時成了秀才?”

  徐伯夷自然不會揭穿葉小天曾經冒充官吏的事兒,此事明顯是得到葫縣上下官吏一致同意的,如果揭穿,勢必要得罪很多人,況且此事已時過境遷,真沒什麼證據好抓,不過他也知道葉小天不會承認此事,所以便把自己認識他的事含糊說了出來。

  崔像生一聽徐伯夷的話,登時想起李秋池方才說過此人功名得的蹊蹺,便想就此事做做文章,如果此人功名得來果然有假,便讓王學政削了他的功名,把他打落塵埃,永世不得翻身。

  崔像生便冷冷地道:“言辭粗鄙,居然是個秀才?你是何方人氏,年方幾何,何時何地考取功名?”

  如果有人再晚兩年詢問,恐怕葉小天就把自己的考籍甚至錄取的年份都忘了,好在他才剛剛參加完舉人之試,便道:“學生年方十九,銅仁府大萬山司人氏,今年剛剛被錄為秀才,座師乃銅仁府學教諭黎公中隱。”

  崔像生心道:“大萬山司?那不是我的家鄉麼?我那故鄉一向文教不興,我還是少年時候被送到中原寄住在舅舅家裡讀的書,家鄉什麼時候出了一個秀才,怎麼此番回家卻未聽人說起?我在銅仁時,當地官員設宴款待,黎教諭也在場的,怎麼他也不曾說過?”

  可葉小天是銅仁府取中的秀才,如果他這秀才功名來的真有問題,那麼當地官府在其中就一定做過了手腳。崔像生正是銅仁人氏,如果當場揭穿葉小天的真面目,那就把銅仁府也牽扯了進來。

  崔家世居銅仁大萬山司,而提溪張家則世代為銅仁土知府,正是大萬山司的直管,他要是得罪了這個土皇帝,他們崔家還能有好日子過麼?這件事是做不得文章了,不妨撇開和銅仁府有關的事,考較一番他的學問,批他個狗血淋頭,葬送了他在士林中的名聲。對一個文人來說,這可比死都難受。

  想到這裡,崔像生便撇開此事不談,轉而說道:“老夫正是大萬山司人氏,銅仁一向文教不興,如今能出你這樣一個後輩,老夫甚感欣慰。今日各方才俊正賦詩策論,你也不妨一展胸中所學,若真是個有大學問的,老夫便免你出言無狀之罪。”

  葉小天一看他暗含殺機的眼神兒就明白了:“這老傢伙是要打我的臉吶,你想打我臉,我就先扇腫你的臉,正所謂先下手為強,後下手遭殃!”可是,方才賦的什麼詩,辯的什麼論,他還一無所知,方才衙差高聲宣佈時,他根本就沒聽,葉小天便道:“不知這詩有什麼講法?”

  崔像生見他鎮定自若,心中倒有些動搖了:“莫非此人當真滿腹經綸,所以恃才傲物?”崔像生道:“任擇一物為題,當場吟詩一首,有所喻義即可。”

  葉小天心想:“漫說我的詩才還談不上出口錦繡的地步,便是我真有李杜之才,這老傢伙擺明了要羞辱我,也大可利用他的名聲地位貶斥的一無是處,反正我也不需買好於他,不如拂袖就走罷。

  可是這心思剛剛浮上心頭,葉小天心中一動,突然又想起一件事來,一絲微笑便忍不住浮上了臉龐,爽快地道:“好!那學生便吟詩一首,有請大家品評!”

  葉小天負手於後,便在亭前踱起步來,一時間棲雲亭內外鴉雀無聲,不管是誰都屏住了呼吸,因為葉小天頂撞大儒的壯舉,現在可沒人敢小瞧他了,萬一此人真能隨口一吟便是千古絕句呢。

  一步,兩步,三步……

  葉小天踱出三步,又踱回三步,有些人已經按捺住不住了,緊張地去摸酒杯,先潤潤喉嚨再說,卻見葉小天踏出第六步便停下,漫聲吟道: “千年鐵樹不開花,莫非尚未到千年?人家秀才才十九,你這木頭不如他!”

  “噗!咳咳咳咳……”

  那些正在飲酒的人倒霉了,嗆得咳嗽連連,坐在他們對面的人也倒霉了,被噴得一頭一臉,這些人的反應與葉小天當初的反應如出一轍。只是當時葉小天不敢露出嘲笑的神色,這些人卻是忍俊不禁,不少人當場大笑起來。

  夏老爹咣當著一雙大眼珠子,一時看不明白眾人的反應,不知道這個憑著三寸不爛之舌迷住了他們家寶貝閨女的臭小子,這首詩究竟做得怎麼樣。

  葉小天毫不慌張,微笑解釋道:“這首詩……”

  “好!好詩!”

  葉小天還沒說完,便有人迫不及待地說話了,捧臭腳的可不是葉小天那目不識丁的準老丈人,正是大儒崔像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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